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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1:45:37


說著就坐下來重新拿過紙筆開始抄,婉潞的字跡娟秀,和趙思賢的並不一樣,平時趙思賢也喜歡看婉潞寫字,她寫字的時候下巴會往裡縮一點,眼睛微微向上挑起,十分專注。這樣的專注讓趙思賢心安。

可是今日趙思賢看著婉潞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婉潞才寫了兩個字他就上前抽出婉潞手裡的筆:"不要寫了,你真的要去求見皇后娘娘?"婉潞伸手撫著紙張,仿佛要把它抹的特別平,一個字也不回答丈夫。

這樣不分辨,就證明她已經決定了,趙思賢的眉頭皺起,說出的話有些責怪:"婉潞,就算要去求見娘娘,也不該是你要去見的。"婉潞的手停在那裡,抬頭去看丈夫,婉潞眼光依舊,趙思賢還是想從她臉上找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來。

趙思賢歎氣:婉潞……"不等他說完,婉潞就低頭拿起另一支筆繼續抄寫:"你說婆婆或者大嫂嗎?但是婆婆會願意去嗎?大嫂那個樣子,"潘氏現在不過就是比死人多了口氣,趙府的人都在猜測什麼時候她那口氣就不見了。

楚夫人和侯爺既為夫妻,自然立場也是一致的,況且侯爺比起趙思賢,更覺得這些事不該女人去管。趙思賢又怎麼不明白父母性格呢?婉潞已經抄完,把筆放下看著趙思賢:"我知道這事你會怪我恨我,公公婆婆甚至可能會讓你休了我,可我要告訴你,我去求見娘娘,並不為的我自己,而是為的趙家。"

趙思賢的雙手放到妻子肩上:"你既然知道,為什麼要去?"婉潞目光清澈,話語堅定:"為了以後不被逼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四五十歲的鰥夫換取一時的平安。"這話擊中趙思賢的心,他的手放了下來,眼裡有隱隱的淚光。

婉潞站了起來:"思賢,我是做娘的人,我可以過苦日子,可我不能讓孩子們也過苦日子。"因罪奪爵,背後跟著的懲罰到哪一步誰也不知道。奪爵後被抄沒家產趕出去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再加上別的罪名,男人流放,女眷被沒為官奴都算是好結果了。

侯爺當然也知道被奪爵的下場,他也在努力,只是他努力的方向是和世家們站起一起,想像以前一樣逼迫皇帝低頭。挑戰至高無上的皇權還是和皇權站在一起?趙思賢覺得腦子裡亂哄哄一片,孰是孰非有些分不清楚,他後退一步看著妻子:"婉潞,你去求見娘娘,要求的是什麼?又用什麼做保?"

婉潞唇邊浮上一絲微笑:"我去求的,不過是等趙家真被奪爵的時候,能放過我們這支,唯一能奉上的,只有忠心。"趙思賢閉眼,長長歎了口氣。

婉潞上前張開雙臂把丈夫緊緊抱住:"思賢,如果我進宮後有個萬一,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對待我們的孩子。"趙思賢茫然地把妻子抱在懷裡,聞著她發上的味道,秋日用的是桂花頭油,這淡淡的桂花味趙思賢已經聞的很習慣了,可是今日卻無端端地聞出一股苦澀來。

趙思賢心中思緒萬千,卻沒有一條可以從中走出來的路,從趙家的立場,趙思賢知道自己該推開妻子,斥責她怎能和趙家背道而馳?可站在自己的立場,趙思賢又明白妻子的想法,奪爵不是失去爵位這麼簡單,為了殺雞給猴看,誰也不知道陛下奪爵後的後續動作是什麼?

而和世家們站在一起,短時間內或者會活的平安,以後呢?太子的妃子不是出自世家,世家中也有朝中新興力量聯姻的,但是姻親畢竟只是姻親,背後捅一刀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

世家,這股曾支持今上登上帝位的力量,只怕也是今上羽翼豐滿後意圖慢慢除掉的力量吧?不然就不會以羅太后七十大壽的名義複安郡王的王位,召回潞王一脈了,要知道他們當年可是反對羅太后決定的。

"呀。"丫鬟的驚叫聲響了起來,婉潞抬頭看去,簾子處有輕微的晃動,趙思賢放開妻子,丫鬟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六奶奶,方大奶奶來了。"

淺草來了?婉潞知道方姑爺前日已經到了京城,淺草還住在娘家沒回去,這不等著丈夫去接,跑到自家來做什麼?婉潞用手理一理衣衫,輕輕拍丈夫一下:"我先去見客,你先歇一歇吧。"

看著妻子的背影,趙思賢緩緩坐下,從什麼時候起,妻子那苗條的背影顯得那麼堅毅,是不是就是常說的為母則強?

婉潞還沒走到二門就看見淺草走了進來,見了婉潞,淺草已經笑著道:"知道姐姐你事多,不過我是無從躲處,也就只有不怕人嫌棄地上門了。"無從躲處,這話有些蹊蹺,婉潞挽了她的手往裡面走:"舅舅的知交遍京城,哪會沒有躲處,況且你躲的又是誰?"

淺草白婉潞一眼:"我躲的是誰,難道你還不曉得。"婉潞知道淺草說的就是方姑爺,不由微微搖頭:"那總是你的丈夫。"淺草咳了一聲:"丈夫不假,只是他拋下我三年,還那樣寵著那個妾,現在丟了官灰溜溜回來了,我不做個樣子出來,他還真以為我朱家的人比不上外面使銀子買的。"

婉潞房裡沒有姬妾,這樣事不好拿什麼例子出來,今兒趙思賢在家就沒讓到自己房裡,而是讓到素日待客的廳上。丫鬟擺上茶果,婉潞手裡端著杯茶笑吟吟地道:"你們終究是結髮夫妻,那個妾再寵也越不過你去,喜歡呢就留著,當貓兒狗兒地逗,不喜歡了就賣掉,妹夫也不是那種真正的糊塗人。"

淺草已經連連擺手了:"得,我在家受不了我娘這樣勸,到姑媽那裡,姑媽也是這樣勸,這才來尋你,結果你和她們一樣,哎呀,這天下可有塊清淨地方?"

婉潞低頭一笑,接著就抬頭:"也怪我多口,你是有主意的,又不是那種糊塗人,我勸你做什麼,我們姐妹也許久不見了,聊些別的不好?"

淺草站起身:"就知道姐姐對我好,聽說趙府的菊花最好,我都從來沒見過,今兒就去賞賞趙府的菊花吧。"趙府的花園自從月太君倒下後就沒有人賞玩,雖然管園的日日精心打理,也不過是辜負了滿園風光罷了。

況且此時已經十月,賞菊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能見到的也多是開的半殘的菊花。婉潞只覺得連花木都有些蕭瑟,淺草卻是興致勃勃,見了半殘的菊花也點評一番。客人有興,做主人的自然不好掃興,婉潞陪著淺草一路行來。

除了菊花,花園裡還有別的花木,淺草順手摘下一朵開的黃燦燦的黃金印在手裡把玩:"姐姐,趙家果然是積年的世家,有些菊花外面還少有能見的。"

積年的世家?婉潞把心頭快要冒出來的話壓下去,微微一笑:"菊花雖然開的半殘,有莊上送來的上好的螃蟹,我讓他們蒸那麼一盤,再配上幾樣小菜,可好?"淺草把手裡拿著的花一扔:"好啊,這就是吃蟹賞菊,我也跟姐姐風雅一會。"

婉潞傳話到廚房,兩人走的有些乏,在廊邊的美人靠上坐下,有風輕輕吹來,十月的風還不算太寒冷,婉潞閉著眼想像這是春風吹拂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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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1:46:11


淺草輕輕歎了一聲:"姐姐,在閨中做女兒時候是何等逍遙,哪像現在,我自認已做到沒有一點不到處,還要被婆婆抱怨,這次跟他回去,不曉得婆婆又用什麼嘴臉對我。"婉潞睜開眼睛瞧著她,輕聲道:"你是個通達人,這時怎麼又說這個了?妹夫經過這一事,也該長了些智慧,你婆婆那裡,他也會提點一二,你畢竟是方家明媒正娶的媳婦,難道真的就這樣長住娘家?萬一功名真的被幹掉,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淺草又歎了口氣:"我知道,只是能貪的半日歡暢就貪的半日歡暢,不曉得為什麼,他高中之前,我見到他就是從心裡喜歡的,自從他聽了婆婆的帶妾去上任,想起他我只有怒氣,昨日他來接我,一看那張臉我就覺得從心裡厭惡,更別提那個妾還在旁邊哭哭啼啼了。"

愛憎皆有心裡起,那個男子從他背棄誓言的那一刻,只怕淺草就不視他為夫了,可是又不能拋開,婉潞只有輕輕拍著她的背。淺草的頭靠在欄杆上:"我常想,既這樣何不和離了好,可不敢說出來,不提別的,我們還有那麼多孩子呢,置他們於何地?"

婉潞的手在淺草背上停了停:"既這樣,也只有當他……"當他死了,當他不在,夫妻做到這一步,婉潞心裡為淺草升起一股悲哀,淺草直起身:"是啊,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是個寡婦該多好,可是又不能這樣想,這樣想,爹娘該多傷心,可要我繼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和他做恩愛夫妻,姐姐,我做不到。"

恩愛夫妻當兩不相疑,他們之間已經不止是疑了。丫鬟過來報酒席預備好了,淺草站起身,面上又重新漾開笑容,方才那個悲傷的婦人已經消失,代之的又是個快樂的女子:"想那些做什麼呢?姐姐,我們先去吃蟹喝酒,那些煩心事全都拋開。"

說著淺草已經拉著婉潞到了酒席前,趙家的下人們極會尋地方,山坡之上擺了桌酒,螃蟹酒菜都擺好了,正對著的就是開的正好的各色菊花,那些菊花又被重新擺過,開殘的那幾朵一點也看不見了。

淺草的眉揚起:"果然不錯,姐姐,今兒我沾你的光也得些好處。"說著逕自坐了下來,不等丫鬟把螃蟹從小蒸籠裡取出來已經用手抓了個螃蟹出來,也不用剔殼剪爪,自己雙手一掰,已把螃蟹一分為二,用嘴去吸裡面的蟹膏,接著就把螃蟹的腳掰下來咬破。

她都吃完一個螃蟹,婉潞才剛洗完手拿起小錘輕輕地敲著螃蟹的殼。丫鬟們想笑又不敢笑出來,只是上前伺候,婉潞搖頭:"這樣吃法我還是頭一次見呢。"

淺草眉一揚:"人生在世,難得活個暢意,連吃個螃蟹都要慢慢騰騰,豈不少了許多樂趣?"淺草的恣意婉潞是學不來的,即便知道她有一半是心裡有氣要發洩,但婉潞還是慢條斯理地慢慢剔殼,剪爪。

等婉潞吃完一個螃蟹,淺草面前的螃蟹殼已經堆了起來,丫鬟又斟了熱酒上來,淺草也不讓讓婉潞就連連飲了四五杯熱酒,婉潞知道她心裡不痛快也不攔她,壺裡的酒已經喝完,淺草搖搖酒壺把壺遠遠扔了出去,看著婉潞的眼有些迷離:"姐姐,還好有你。"

婉潞知道她已經醉了,吩咐丫鬟做醒酒湯上來,輕輕拍著她的背:"我,我有什麼,還不是在這後院裡操持家務,撫養孩子,又不能像他們男子一樣出去建功立業。"淺草用手捂住口連發幾個噁心,丫鬟忙上前給她捶著,淺草搖手示意丫鬟退下去,側著頭看著婉潞:"怎麼會呢,姐夫對你很好,親家太太也是和善的,見了你,我才相信世上並不是人人都像我婆婆的。"

婉潞替她攏一攏頭髮,輕聲安慰:"說什麼傻話呢,舅母不也一樣是別人的婆婆,她對兩位表弟妹也極好,況且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有這個,就有哪個不足,哪有人能十全十美永無煩惱的。"

淺草靠著婉潞閉著眼:"姐姐,道理我都曉得,只是終究有些難平。"白髮齊眉,卻是怨偶,婉潞無端想起月太君和老侯爺來了,世間有多少夫妻是這樣白髮齊眉而成怨偶的?

丫鬟端上一盞醒酒湯,婉潞拿過來一口口喂著淺草,淺草咽下睜眼看著婉潞,眼裡的迷離已經散去,代之的是一種清明,直起身對婉潞笑了:"姐姐,我沒什麼,既然攤不著好丈夫,好婆婆,那就做我該做的,他們真當我朱家女兒是好欺的嗎?"

淺草說話時候,眉微微往上挑,帶出一股英氣,婉潞不由伸手撫一下她的臉:"你能這樣想就太好了,雖說婆婆是長輩不能忤逆,但該做的還是要做。"淺草粉色的唇微微往上翹起:"我可是方家明媒正娶回來的正室大奶奶。"

淺草雖在笑,婉潞卻覺出有一點寒意。好好的女兒家,為什麼要讓自己手上染了血?可要一味忍下去,婉潞都會為淺草難受,丫鬟已經重新整好席面,婉潞拉著她坐下:"那些事等回了方家再說,你方才不是說,懶得樂一回,就好好樂樂。"

淺草坐下就沒有夾螃蟹,而是撿了個鴨頭在嘴裡啃,聽到婉潞這樣說,笑著點頭:"可惜侯府還在孝期,不然傳了唱曲的來,這才叫高樂呢。"兩人說說笑笑,婉潞也把煩惱拋開,酒已空,菜也殘的時候丫鬟過來稟報:"奶奶,方大爺來了,六爺在外面陪著呢。"

方姑爺看來是一定要把妻子接回去了,婉潞表示知道了,用手挽起淺草,淺草已經歎氣:"哎,還說來你這裡躲躲呢,沒想到他又追來了。"婉潞輕輕搖頭:"畢竟你們是夫妻。"

淺草嗯了一聲:"是夫妻,還是一輩子的夫妻呢。"婉潞輕輕推她肩膀一下,兩人往前面走去,見到婉潞也跟著出來,方姑爺急忙站起向前行禮:"表姐許久沒見。"

婉潞笑著還禮,方姑爺瞧一眼淺草,臉上帶出抱歉之色:"娘子性子有些執拗,這些日子不但叨擾了岳父母,還擾了表姐,實在是有些不該。"

婉潞站定,臉上面色有些嚴肅:"妹夫,雖說那是你們夫妻的事,我這個外人不好多嘴,但我也要說一句,你現在是做了官的人,被罷免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妹妹為妻為媳沒有半點不是,你這樣說,難道不是陷妹妹于不義呢?"

方姑爺臉上不由紅了紅,淺草見了丈夫,心頭那股氣又往上冒,聽婉潞這樣說話,故意歎了口氣:"姐姐你不曉得,婆婆可是說了,我不會做媳婦,只有那位姨奶奶才像個官太太的樣子。"方姑爺這下面上更是尷尬無比,勉強說出一句:"娘子,這話有些過了,娘再如何偏心,你才是我方家的媳婦,別人越不過你去。"

夫妻之間的事外人不好插手,趙思賢本坐在那裡,聽了這幾句對話起身道:"妹夫,你也別怪做姐夫的仗了年紀比你大幾歲就說你,做官比不得做民,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你出仕這麼幾年,上司應對起來也曉得些分寸,親家太太那裡,你做兒子的,該說也要說,不然後院沒了嫡庶,傳出去可不止是被人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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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1:58:45


方姑爺這時一張臉已經變的像剛考中時換的公服顏色了,對趙思賢連連打拱:"表姐夫你說的雖不錯,但做女子的,哪能動不動就回娘家要脅為夫的呢?"淺草已經冷笑:"我不回娘家,難道要等那位姨奶奶回來之後攆走我?還是要在那裡聽婆婆罵我怎不幫著你些,寵妾滅妻丟了官的人是你,帶著姨奶奶去四川的人也是你,和我有什麼相干,你不在的這三年,婆婆不讓我管家,下人們屢屢白眼,孩子們在婆婆面前沒得過好臉,我不都忍了嗎?一樣侍奉婆婆沒有半點不盡心,分辨幾句就被婆婆說我不該,一口一個要休了我,好,我不等你來休,自己帶著孩子們回娘家,你去接的時候還帶了那位姨奶奶去,你是去接我還是要去氣我。"

說著淺草就大哭起來,拉著方姑爺的袖子:"今兒當著我娘家人的面,你還這樣說我,等回了方家,只怕婆婆就該把姨奶奶生的兒子當做眼珠子一樣,對孩子們非打即罵,我雖命賤,難道孩子們就該受打罵不成?"

當了婉潞兩口子的面,方姑爺不好分辨,只得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娘心疼那個年幼的孩子也是有的,但再怎樣也越不過你生的孩子啊,娘怎會對孩子們非打即罵呢?"

淺草並沒抬頭,只是用方姑爺的袖子遮住臉痛哭不止,婉潞上前抱住淺草的肩膀溫柔安慰,手不小心碰到淺草臉上,觸手處沒有半點淚痕,才曉得她為什麼不抬頭。

婉潞心裡明白,對方姑爺道:"那位姨奶奶比起妹妹年輕漂亮,聽說口齒伶俐,在親家太太跟前十分討好,你多心疼點也是人之常情。但要知道妹妹嫁你時不也一樣年輕漂亮,又為你生了那麼些孩子,那些恩義我也不去說,免得別人說我們挾恩。就按了現在,嫡庶之別妹夫你要想清楚了,寵妾滅妻已被罷官,若親家太太再這樣行事,等功名被幹掉時候,這十來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方姑爺來此,也有想求侯府援手的意思,比起去朱家接淺草時候還賠了幾分小心,聽婉潞和趙思賢夫妻雙雙都這樣說,不免遲疑一下,隨後才道:"姐姐姐夫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只是我畢竟是做兒子的,娘說的話只有聽著的,哪有忤逆的。"

婉潞已把淺草扶了坐下,淺草還用帕子遮著臉,婉潞遞過一杯熱茶,淺草接過茶的時候那帕子並沒放下,只是豎著耳朵去聽方姑爺說話,聽他這樣說不免失望。

趙思賢已經開口道:"妹夫,這話就有些不對了,若是一般小事,聽一聽也何妨,這說輕了關乎你的名聲,說重了就是你方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若再句句聽從,到時出什麼事,還不是你吃虧?"

方姑爺做了三年知縣,堂上官的威風已經嘗過,一朝被罷免,想到再不能擺威風,已經無限鬱悶。回到京城被方太太說了淺草的許多不是,又說淺草見自己被罷官也不去求好親戚幫忙,反而回娘家去了。登時把一腔怒火全燒到淺草身上,只是自己因寵妾滅妻罷官,總不好立時休妻,也要忍一口氣去朱家接淺草,還不忘把妾帶了去,好讓淺草知道,自己並不缺人伺候。

在朱家時候受了朱家父母幾句埋怨,淺草出來也沒有什麼好話,那心裡更怒,自認已經做低伏小了,淺草竟還不跟自己回去,真是娶妻不賢。連來接淺草兩次,淺草都不回去,今日又去朱家,聽說淺草來了侯府,正要借侯府的勢,這才趕了過來。

此時聽到趙思賢夫婦都是一樣說話,對淺草的怨氣不由少了些,唉聲歎氣地道:"姐夫所言極是,只是我娘的性子,怎麼勸也勸不過來。"婉潞已經笑了:"妹夫你別怪我多嘴,親家太太不過是受了別人的迷惑,才以為妹妹有許多的不是,況且親家太太已近六旬,早該含飴弄孫,旁事一概不管,妹妹為人你是曉得的,又不是那種不賢不孝的媳婦,哪會不給親家太太吃穿呢?"

雖說是媳婦當家,但方太太凡事必要自己主張,方姑爺是久知的,況且婉潞話裡,還隱隱有妾迷惑住了方太太和自己的意思,如果真的要做就要把那妾賣掉,想起妾的花容月貌,被罷官之後只是哭啼著說全是自己不是,大爺你早該把奴賣掉,才好消了大奶奶怒氣。

當時的自己可是拍著胸口保證不過是上官們昏庸,況且又有兒子,哪會因大奶奶發怒就把你賣掉,回來後妾在方太太跟前也是無一不盡心,自己的娘十分喜歡這個妾室,真的要賣掉嗎?

見方姑爺還在徘徊,淺草已經站起身:"姐姐姐夫,今兒來打擾了這些時候,我也該回去了。"說著款款行禮就往外走,瞧也不瞧方姑爺一眼,方姑爺急忙追上:"回去,你要回哪裡?"淺草還是沒有瞧他:"我自然是回我娘家。"

方姑爺直起脖子:"不許回,你是我方家媳婦,自然要跟我回方家。"淺草瞧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出來:"方家媳婦?那日那位姨奶奶一口一個婆婆我可都聽見了,你去滿京城打聽打聽,哪家的妾能這樣叫,妻不成妻,妾不成妾的,這樣的家我可沒臉回去。"

淺草執拗,婉潞款步上前:"妹夫,你也休怪妹妹如此,這做人都要個臉,你怎能為了姨奶奶的臉就不讓妹妹要臉呢?"這話戳中方姑爺的心窩,他張嘴張在那裡,淺草已經趁這個空當走了。

方姑爺還想上前去追,婉潞已經輕笑:"妹夫,難道你和妹妹還要在趙家吵起來?這解鈴還須系鈴人,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再去接妹妹回來吧。"

方姑爺一張臉又紅了,和婉潞夫妻打過招呼後匆匆而去。婉潞搖頭笑了,對上前的趙思賢攤開手:"瞧瞧,這就是妻妾相爭。"趙思賢拉起妻子的手:"我知道,我不早就斷了納妾的心嗎?"

婉潞白他一眼,趙思賢握緊妻子的雙手:"婉潞,你要進宮我也不能攔你,畢竟是為的我們的孩子,只是要千萬小心。"婉潞伸手撫住他的臉:"我知道,我會和你白頭到老,看子孫滿堂的。"

蘇總管那邊的消息在兩天后又傳了過來,皇后娘娘答應婉潞求見,不過不能公開傳召,只能秘密進宮。得了這個消息婉潞放心下來,藉口去探望淑娥就出了府。

趙思賢雖然擔心,不過知道擔心也不過是白費,只有再三叮囑妻子小心。婉潞和平時一樣上了車,車也到了平府,下車的婉潞在淑娥的指引上了早等候在那裡的一乘小轎。

小轎曲曲折折一路行去,婉潞的心也在那裡動盪不已,心裡在默念著見到皇后該說的話,這次入宮和上次可不一樣。轎子走了很長時間,長的婉潞都快要睡著的時候聽到轎外有人在問:"青姑姑又進宮給娘娘問安了?"

婉潞知道已經到了皇宮後門,解開旁邊的包裹,拿出裡面的一件斗篷把自己連頭帶身的都裹在裡面,不一會就聽到有人說話:"青姑姑請下轎。"

婉潞低頭下了轎,上前做引導的是個小宮女,她恭敬地道:"青姑姑請隨奴婢進來。"這次的路和婉潞上次進來的時候就不一樣,婉潞低頭只是看著小宮女的腳,小宮女就算知道人不一樣,但在宮中多年,當然知道這些不是自己該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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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1:59:15


婉潞被引進一個側殿,小宮女示意她進去就走了出去,婉潞這才敢把頭從斗篷裡露出來,外面不曉得是什麼天色,耳邊已經響起一個聲音:"你要求見我,我倒想知道,你求見我有什麼話講?"

旁邊低垂著的珠簾被人掀起,走出來的女子正是皇后,她的衣著還是那麼素淡,也沒有戴什麼首飾,但婉潞就是感覺她和上次不一樣,顧不得解開斗篷婉潞已經跪了下去:"妾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的腳步很輕,婉潞已能看到她的鞋尖,皇后的鞋子也很樸素,只繡了淺淺的雲紋,皇后不叫起婉潞也不敢起身,只是伏在地上。周圍很安靜,皇后沒有說話,婉潞更不敢開口,汗珠開始從婉潞的額頭冒了出來,這次究竟是凶是吉?手輕輕一動,碰到腰上的一個香囊,那是瑾姐兒繡出來的第一個成品。

雖然針腳很粗,上面的梅花都看不出顏色,但接過的時候婉潞還是把它懸在腰間,為了自己的兒女,不能慌張。婉潞在心裡對自己說,過了很久才見皇后的鞋尖離開婉潞視線往上方走去,接著她的聲音又是輕輕響起:"抬起頭吧,你究竟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婉潞抬起頭,皇后斜坐在上方的一個小榻上,手裡拿著一把團扇在輕輕地敲著前面的小幾,姿態優雅,一派閒適。婉潞剛要開口又覺得原來的理由全不對,扇子?婉潞鎮定一下開口道:"此時已是秋後,娘娘的扇子並沒放進箱裡,想來娘娘定是念舊之人。"

皇后的眼微微一眯,接著就笑了:"念不念舊不好說,只是你千辛萬苦進來,不是要和我說這扇子吧?"婉潞儘量讓自己臉上的笑像平時一樣:"娘娘聖明,妾自然不是為了扇子來的,只是今日世家們對陛下來說,也就像這秋後的扇子,妾見娘娘依舊手持團扇,不由發一感慨。"

皇后臉上的笑沒有變,看著婉潞輕笑:"你果然是為趙家求情來的,但你要知道,這些事說白了都是他們自找的。"婉潞的心咯噔一下,看來皇帝對世家已經再不能容忍,可笑各世家現在還以為能聯手逼的皇帝讓步。

心裡雖然著急,婉潞臉上的表情可沒有露出半點著急,微微歎了一口氣:"當日陛下登基,賴的是各世家的支持,今日陛下已掌控天下,各世家再在陛下面前擺功臣的譜,自然不該的。可是娘娘,今日陛下要對大雍各世家下手,明日又會輪到誰身上,豈不令人心寒?"

皇后的眉一挑:"沒想到你不是一般的後院婦人,還有幾分見識,但你要知道,陛下給他們的,自然是旁人無法應許的。"旁人無法應許的榮華富貴,似錦前程。這些都只在上位者一念之中,婉潞豈不明白這些?她深吸一口氣:"陛下富有四海,掌控天下,自然是乾綱獨斷。"

皇后還在等著婉潞剩下的話,就沒聽到婉潞餘下的,眼往婉潞臉上微微一掃:"趙六奶奶,你進來見我,不是就說那麼幾句廢話吧?"婉潞又伏身下去:"娘娘,妾進宮之前,本想求娘娘在日後趙府被奪爵之時,能對妾這一支加以青眼,方才一席話妾已明白,一切盡由娘娘和陛下掌控,妾的懇求不過是奢望。"

見婉潞不再繞彎子,皇后唇邊帶上一抹笑容:"你的丈夫是定安侯的幼子,覆巢之下無完卵難道你不知道嗎?況且別人猶可,定安侯這邊,真是恕無可恕。"恕無可恕,一股寒意從婉潞心裡開始向外蔓延,她已經被驚住,原來趙府在皇帝眼裡,已經如此被厭惡了嗎?

皇后的聲音又響起了:"況且,你來求見我,用的是什麼交換?"婉潞抬頭,有些茫然開口:"娘娘為天下之母,權勢金錢無一沒有,妾所能獻上的,只有忠誠。"忠誠?皇后笑起來,那笑不像方才那樣淺,而是真正笑出聲:"忠誠,六奶奶你可知道,想到我面前獻上忠誠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而你,一個六品小官的妻子,你的忠誠又值多少?"

婉潞閉一閉眼,冰冷已經變成絕望,等皇后的笑聲停止,婉潞幾乎是孤注一擲:"如果是趙府全族的忠誠呢,娘娘可還覺得一文不值?"皇后眼裡有光在閃動,看向婉潞的眼就像錐子一樣,婉潞把脊背挺直:"娘娘,此時朝堂之上的僵持局面,必要有人讓步,一味不讓步,只會兩敗俱傷,娘娘身為皇后,也不希望陛下為這件事傷神吧?"

皇后的手扶在小幾上,面上一直沒有表情,婉潞的心上上下下一直在顫抖,皇后會怎麼衡量自己這番話,會不會突然變臉,叫來宦官把自己拖出去?當聽到皇后輕輕歎一口氣的時候婉潞的心這才有些放鬆,皇后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趙府全族的忠誠,六奶奶,你有什麼資格用這些做保?"

婉潞看著皇后,眼裡全是坦然,這時候在她面前做虛偽的樣子反而不能得到她的肯定:"娘娘,侯府世子之位久拖而不決。"皇后這次的笑容裡有些譏諷:"原來,你是想借皇家的手讓你的丈夫繼承侯府,可是我憑什麼要助你,更何況,就算定安侯長子不賢不孝,你丈夫前面可還有個兄長是陛下的親戚。"

能講價錢就可以談,婉潞心裡的絕望已經退去,看著皇后的眼很真摯:"旁人繼承了侯府,未必能獻上趙府全族的忠誠,但妾可以,而且,"婉潞的心開始跳的快速,每一個字都在心裡細細思量:"太子殿下已經十四,是娘娘所出的嫡子。"

皇后的眼沒有離開婉潞的臉:"你倒極乖巧,懂的為自己鋪條後路,陛下的心意已決,縱然是我也無法說轉,趙六奶奶,你還是回家去好好為你的孩子們留條別的後路。"皇后說完就想起身離去,婉潞膝行一步:"娘娘,陛下要奪趙府的爵,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但各世家見了趙府這樣下場,更為警覺的時候只怕有別的打算也不一定,到時陛下的打算適得其反,豈不讓社稷危險?"

皇后低頭看著婉潞:"你在威脅我。"婉潞又伏下|身:"妾不敢,妾雖是後院婦人,閑來也曾翻過史書,曉得國也好,家也罷,最難得的就是一句家和萬事興,陛下要尊崇兩位太后,也是人之常情,世家們橫生枝節,在妾這個婦人瞧來,不過和一個家裡當家的和下面管事的不合絆幾句嘴罷了,若真為此鬧的朝中大亂,陛下縱然得償所願也是得不償失,倒不如這邊退一步,妾雖不能說別的世家,但趙府這裡若娘娘肯施以援手,由趙府出面贊成陛下也不是什麼難事。"

婉潞一口氣說完,這是最後一擊,不曉得皇后能不能聽,皇后看著婉潞,半天才道:"跪了這麼久,你先起來吧。"婉潞站起身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腿都酸麻不堪,努力站好後看著皇后:"娘娘聖明,與其兩敗俱傷不如這裡退一步。"

皇后的下巴往裡收了收:"你這法子不錯,可是誰不知道趙府當家人固執迂腐,縱有聖旨他們不聽時候,六奶奶,你要皇家的面往哪裡擱?"婉潞吸氣呼氣,要讓自己在皇后面前保持平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娘娘,只要趙府有人接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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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1:59:51


至於接旨的人是誰,那是趙府自己的事,皇后的臉上露出笑容:"六奶奶果然聰明,趙府不讓你當家著實可惜,只是你趙府,也有人嫁進宗室,真要奪爵,也不會一敗塗地的。"

婉潞歎氣:"娘娘,至貴莫過於潞王,他的孫女還被賣為奴,對陛下有情,莫過於懿靜太妃。"婉潞沒有說下去,當年榮華郡主奪子去母,讓秦太后死的不明不白,月貴妃撫育今上也很盡心,十年的撫育之恩,終究敵不過殺母之仇。

月貴妃死的淒涼不說,連諡號都沒有,對皇帝講尊貴,講情義,那就是個笑話,這樣的話婉潞不敢在皇后面前說,只是心裡默默歎息。皇后似有所動,輕聲歎息:"懿靜太妃對陛下確有深恩,當日榮華郡主一事牽連了她,又有孝端皇后做主,才讓她沒有諡號,這樣事情也不成體統,索性連她的諡號也一併追上吧。"

皇后這樣說,就是首肯了這件事,婉潞心中分不清是喜還是憂,跪下重新謝恩:"妾謝過娘娘隆恩。"皇后看著婉潞:"記住,我要的是你趙家的忠誠,如果有任何欺瞞,六奶奶,到時任憑你有蘇秦的辯才,也是徒勞。"

婉潞又伏身下去:"娘娘,妾雖是一女子,也知道君子一言的道理。"皇后的眉挑起:"很好,你的大兒子已經八歲了吧?四皇子還缺一個伴讀,擇日讓他進宮陪伴四皇子吧。"婉潞的心顫了一下,皇子伴讀,聽起來是個好差事,但皇子們讀書頑劣時候,常常都是伴讀們挨打受罰,就和各府裡書房伺候的書童差不多,皇宮裡面規矩還嚴,一不小心衝撞了貴人們,那也是惹禍的根源。

究其原因,各家多是挑選庶子們進宮,若趙思賢真的繼承了侯府,智哥兒就是未來的侯府世子。婉潞怎捨得兒子進宮去做伴讀,但話已出口不能再改,只有咬牙道:"妾謝娘娘。"

皇后叫起婉潞,臉上有莫名的笑容:"你要記住今日在我這裡說過的話,不然……"婉潞當然能記住,皇后掀起旁邊的珠簾逕自走了。婉潞此時才覺得腿無法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跌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這才剛剛開始,侯府那個爛攤子。

婉潞苦笑了一聲,果然世上沒有白白得到的東西,要保住侯府就只能犧牲自己,不過值得慶倖的是,這次的是犧牲是為的自己而不是別人了。

小宮女的聲音在門邊響起:"青姑姑,時候差不多了,還請快些出來好出宮去。"婉潞把斗篷重新披好蓋好,起身走到門前。太陽從昭陽宮的正殿那裡直射過來,黃色的琉璃瓦晃的人的眼睛都發暈,婉潞抬頭看了眼就低頭跟著小宮女往外走。

不管怎麼說,自己承爵總好過侯府被奪爵,只是智哥兒要入宮做伴讀,自己的兒子啊。婉潞心裡輕輕歎了口氣,怎樣都要搭一個孩子進去。原來所謂犧牲,從一開始就有的,而不是從現在才開始。

回去的小轎上,婉潞的心緒並沒平靜,前幾日勸淺草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總有那麼一些缺憾。轎子到了平府,掀開簾子來接婉潞的自然還是淑娥,她一臉放心的樣子:"姐姐,你總算回來了。"

婉潞下了轎,淑娥伸手去扶她的時候才發現婉潞的手是冰冷的,有些不放心地問:"怎麼,娘娘難為你了?"婉潞搖頭:"娘娘寬厚仁慈,怎會為難我,只是我想保住孩子們,卻沒想到總要搭進一些東西。"

淑娥輕輕拍了拍婉潞的背,婉潞身子站的筆直:"你也不用安慰我,定安侯夫人,多少人想得而得不到呢。"淑娥詫異地啊了一聲,婉潞此時心亂如麻,只是略略講了幾句,淑娥也沈默,這個結果和婉潞想要的實在是差的太遠了。

婉潞站了一會,臉上的笑容又重新現出來:"不這樣,又要什麼法子呢?一個隨時可能被牽連罷官的六品小官,娘娘怎麼能看在眼裡呢?妹妹,是我把自己估計的太高了。"淑娥握緊婉潞的手:"姐姐,不管怎麼說,這也不算太壞,只是以後要辛苦些。"

日子總要過下去,承繼侯府,當然沒有自己出去過小日子那麼舒服,但既然到了,也要接著。兩人說一會話,婉潞去朱氏面前問過安,吃過晚飯就上車回侯府。

車到侯府,婉潞剛下車就有管家娘子過來:"六奶奶,太太一直在等您。"看來比自己想像的快,婉潞匆匆往楚夫人的上房走去,剛進去還沒行禮,就聽到楚夫人的質問:"六奶奶,智哥兒入宮伴讀是怎麼回事?"

婉潞的心猛地跳了下,照常行禮起身才對楚夫人道:"婆婆,媳婦剛回來,什麼入宮伴讀?"楚夫人一雙眼盯在婉潞臉上,眼裡沒有了平日的和藹,而是一種探究,婉潞不自覺地挺直脊背,毫無畏懼地和楚夫人對視。

楚夫人坐在那裡沒有動,過了會兒唇邊露出一絲冷笑:"你不知道?今兒你究竟出去是做什麼的?怎麼還沒到家就有人到家裡傳詔,說陛下親自挑選智哥兒為四皇子的伴讀,智哥兒雖是侯府子孫,小六不過一六品官員,怎麼都挑不到他頭上,六奶奶,你今兒究竟是回娘家了還是去做別的了?"

婉潞心中已經轉過無數念頭,是要瞞還是直說,看著楚夫人那咄咄逼人的眼,婉潞跪了下來:"婆婆,恕媳婦不能說媳婦今兒去了哪裡,媳婦只是想告訴婆婆一句,媳婦所為全為了侯府。"

為了侯府?楚夫人眼裡的光並沒有緩和,婉潞額頭上又有汗滲出了,直挺挺跪在那裡一個字都沒說。外面傳來混亂聲,彩雲的聲音傳來:"六爺,您不能進去……"不等她的話音落,想是被人推了一把,接著簾子掀起,趙思賢匆匆走了進來。

見婉潞跪在那裡,楚夫人面色不善,趙思賢急忙上前跪到婉潞身邊:"母親,媳婦的所作所為都先問過做兒子的,母親要罰就先罰兒子好了。"這句話差點沒把楚夫人氣暈,她咳嗽起來,屋裡的婆子丫鬟都被楚夫人趕出去了,趙思賢抬起眼想給楚夫人端茶,又怕楚夫人罵,那眼有點怯生生的。

見年紀已經老大的兒子露出這怯生生的眼神,楚夫人倒覺得心裡好受些,自己的兒子雖然護著媳婦,總還想著自己這個娘。楚夫人用手捶一捶胸口,喘息著道:"好一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娘在這裡要咳死,你還跪在那給你媳婦討情。"

趙思賢聽了這話急忙站起身,端了杯茶給楚夫人潤口,雙手捏成拳給楚夫人捶著背:"母親,兒子也是侯府的人,自然是侯府好兒子才能好。"楚夫人沒有看兒子而是看著地上跪著的婉潞,唇微微一抿:"好一個為了侯府,你們不心疼兒子我還心疼孫子呢,那麼一點點大的孩子就要送進宮去做伴讀?皇子伴讀,不過和我們這書房裡伺候的書童差不多?你們怎能捨得?"

楚夫人說到後面幾乎是咬牙切齒了,趙思賢已經垂手恭聽,楚夫人罵完覺得好受些,那眼依舊冷冷地看著婉潞:"說吧,你究竟做了什麼?"丈夫在身邊,婉潞似乎又多了些勇氣,咬牙開口:"媳婦只是不願意趙家十四五的姑娘再嫁給四五十的男子,她們過的辛苦,我們心裡又怎能好受?況且趙家出嫁的姑奶奶們,還要趙家這棵大樹做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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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00:28


楚夫人有所觸動,但話語並沒緩和:"你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扭轉局面嗎?"婉潞還是跪在那裡不動:"若加上趙府全族呢?"楚夫人霍地站起,直愣愣地盯著婉潞:"你說什麼?"

趙思賢也驚訝開口:"婉潞,你……"婉潞眼裡沒有怯意:"獻上趙府全族的忠誠,保住趙府全族的平安,婆婆,這個生意,你覺得化不化得來?"

啪的一聲,婉潞臉上已經被楚夫人打了一耳光,打的臉都往一邊偏了過去,楚夫人已經氣的眼都直了,趙思賢忙上前抱住自己的娘,楚夫人直喘粗氣,手指著婉潞:"你有什麼資格,你不過是侯府的媳婦,侯府還輪不到你來做主,你……"

說著楚夫人就咳嗽起來,趙思賢伸手輕輕拍著楚夫人的背,婉潞沒有用手去摸被楚夫人打的臉,聲音依舊平靜:"婆婆,難道和世家站在一起,逼迫陛下退讓就能保住趙府平安嗎?更何況,就算這次能保住趙府平安,大伯能擔的起侯府的重責嗎?"

婉潞連連質問,楚夫人已經無力去想她的無禮話語,只是看著婉潞:"我,不是讓你們在旁輔佐了嗎?"婉潞想冷笑,但笑不出來:"婆婆,試問天下可有小嬸子當大伯子家的?大伯是婆婆的骨肉,難道六爺又是從外面抱來的不成,婆婆對侯府情形心知肚明,卻為了那個嫡長的名分要大伯頂起侯府,還要我們夫妻一起犧牲,甚至連我們的兒女都要填進去,婆婆,您偏心的未免太過了。"

說到後面,婉潞眼裡的淚已如泉湧,她也不去動手擦,只是任由眼淚橫流,楚夫人的怒氣已經漸漸消去,眼裡也有淚,趙思賢一直緊張注視著她們婆媳,見楚夫人眼裡也有了淚,忙上前拉一下婉潞:"娘心裡不好受,你就不要說了。"

婉潞此時心裡百感交集,什麼滋味都有,還有一些委屈,剛要開口說我心裡也不好受,見丈夫一臉的為難,又把這話咽了下去,只是低頭垂淚。

楚夫人過了許久才吸吸鼻子道:"都是為了兒女,你大哥是長兄,照顧弟弟是他的職責,別人呢,別人能保證能對你大哥好嗎?"此時楚夫人已不是那個侯府主母,而是一個關心孩子的母親,婉潞抬頭,語氣十分堅定:"婆婆,大爺三爺六爺全是您生的,您難道還不曉得他們的脾性,做哥哥的照顧弟弟是職責,做弟弟的供養哥哥也是本分,婆婆的憐子之心人人曉得,但婆婆又怎能為一點憐子之心就讓整個侯府都跟著陪葬?"

楚夫人沒有去擦臉上的淚,只是擺手:"六奶奶,平日間瞧你不言不語,原來什麼都藏在心裡,倒是我瞧錯你了。"事已至此,再說別的未免矯情,婉潞又行禮下去:"媳婦要的,不過是侯府能平安,旁的,媳婦都不能求。"

楚夫人又重重吸了下鼻子:"平安?六奶奶,你可是把智哥兒都送去做伴讀了。"這事是婉潞心裡的一根刺,婉潞還是沒有動:"婆婆,總是要有犧牲的,智哥兒是媳婦的第一個孩子,媳婦疼他也不遜婆婆疼大伯,只是做男兒的總要頂天立地,他日後是要撐起全家的,哪能總在母親庇護之下,婆婆要怪,就怪媳婦太狠心了。"

說完婉潞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聰明伶俐的智哥兒,一入宮會不會被人欺負?楚夫人歎氣:"罷了,到這時候再說別的都晚了,小六,扶起你媳婦回去吧,我老了,這侯府該是年輕人做主了。"楚夫人的聲音有些破碎和不甘。

趙思賢扶起婉潞,婉潞軟軟地靠到了他身上,兩夫妻行禮後退了出去。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丫鬟們在把簷下掛著的燈籠取下來,把裡面的蠟燭依次點燃。

見婉潞靠在趙思賢懷裡走出來,下人們都覺得奇怪,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依次行禮。趙思賢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婉潞的手背冰涼,手心卻熱的發燙。

兩夫妻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房裡,智哥兒已經帶著弟弟妹妹們在那裡了,見到父母走了進來,兩個女孩口裡叫著爹娘就伸手要抱,福姐兒沒有瑾姐兒腿那麼長,跌跌撞撞走到他們身邊的時候德哥兒已經爬到趙思賢身上:"爹,今兒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娘一天都沒見到了,你們是不是去哪裡玩了不帶我們?"

婉潞不像平常一樣把兒女們抱起,只是和趙思賢兩個走到規矩起身要給他們行禮的智哥兒那裡,瑾姐兒和福姐兒一人抱住他們的一條腿,再加上爬到趙思賢身上的德哥兒,這一路走的是十分艱難。

婉潞彎下腰,看著面前的兒子,他過了七歲的生日剛剛半年,個頭瞧著比同齡人要高一些。見婉潞瞧著自己不說話,智哥兒張嘴笑了:"娘,不就是進宮做皇子伴讀,又不是像三叔公一樣上戰場去殺敵,娘你不用擔心。"

這孩子,婉潞撐不住把智哥兒抱在懷裡:"那裡比不得家裡,規矩嚴不說,讀書的都是龍子鳳孫,你在家裡人人都寵著你,到了那裡要小心謹慎。"智哥兒在娘懷裡連連點頭:"娘,我知道,況且在家裡我還不是讓著哥哥們,護著弟弟妹妹?"

婉潞不由把兒子從自己懷裡放開,細細看著他,是啊,他雖然是自己的第一個兒子,但在府裡面,算是這輩中不溜丟的,有哥哥姐姐,有弟弟妹妹。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但做母親的心還是有些不能安慰,伸手摸摸兒子稚氣的小臉,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趙思賢把那三個小的都安撫好了,見妻子只是摸著兒子的臉不說話,上前道:"智哥兒已經八歲,平日裡有很聰明,進宮還有人教規矩的,你不要太擔心了。"是啊,以後要撐起趙家的人是要經風受雨的,而不是一味嬌慣,道理婉潞當然知道,可真到了面前,婉潞又希望自己能把風雨給兒子擋一些,擋的越多越好。

這夜智哥兒和趙思賢夫妻一起睡,見兒子沈沈睡去,婉潞的手在他臉上摸了又摸,趙思賢也看著兒子,輕輕摟了下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婉潞往後靠到丈夫懷裡:"思賢,我真的沒想到,要做犧牲,首先就是我的兒子做了犧牲。"

趙思賢握住妻子的手,輕聲安慰:"婉潞,智哥兒說的對,他只是入宮讀書,並不是去戰場殺敵,做男子的為了趙家,犧牲些也是必然。"婉潞的歎息輕輕逸出唇間,又怕驚醒了兒子,只是用手捂住唇,並沒察覺智哥兒的眼睫毛微微眨了眨。

侯爺雖不滿孫子入宮伴讀,但這也是常事,不過淡淡說了幾句。送走了智哥兒,婉潞就在算他下次是什麼時候回來了,入宮伴讀是要住在宮裡的,每隔五日回家一日,從兒子生下來到現在,婉潞從沒離開兒子這麼長時間。

相比婉潞,智哥兒倒十分鎮定,把婉潞收拾的東西卷一卷,就上了來接他的馬車,入宮伴讀是不能帶僕人的,宮裡自會安排小宦官服侍,但那些怎比得上自家的下人呢?婉潞瞧著遠去的馬車,心裡十分擔憂,雖然淑娥那裡傳來的消息是蘇總管會照顧的,但他能照顧多少又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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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07:08


智哥兒進宮的第二天,宮裡就傳來消息,傳召侯爺入宮。侯爺被傳召是常事,但在喪期內就不尋常了,楚夫人心裡曉得只怕就是婉潞進宮的後事開始了,沒有像平時那樣擔心,十分平靜地送侯爺入了宮。

這幾日婉潞雖照常在楚夫人面前伺候,但婆媳之間已不像原先一樣了,已有芥蒂,又怎能消去。侯爺進宮不到兩個時辰,守門的來報:"聖旨到。"

楚夫人站起身,看著站在那裡的婉潞,伸手去握她的手:"六奶奶,這聖旨,只怕和你有關。"婉潞依舊恭敬站立,眼裡看不出什麼東西。

接旨的當然是男人,侯爺被召入宮,二老爺帶著子侄輩跪接聖旨,當聽到定安侯世子之位久決不下,而定安侯幼子,工部員外郎趙思賢德才兼備,以他為世子時。就算恭敬跪在那裡,二老爺都忍不住去看趙思賢,這道聖旨真是天外飛來一般,放著嫡長不立而立幼子,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趙思賢面色平靜地接了聖旨,反而是趙大爺叫了起來:"怎麼會這樣,我才是嫡長,陛下是不是搞錯了?"二老爺在瞬間的詫異後已經恢復過來,對趙思賢叫了恭喜之後就對趙大爺道:"大侄子,聖旨怎會出錯,你還是安心過你的日子,六侄子和六侄媳為人寬厚,不會虧待你們的。"

寬厚?身後已經傳來怒吼。"放著嫡長不立而立幼子,這怎合禮法,我要去見陛下。"老侯爺柱了拐,身邊四五個丫鬟圍繞,那張臉滿是怒火看向趙思賢。

二老爺疾步走上去扶住老侯爺:"父親怎麼起來了?雖說六侄子不是嫡長,可他也是大哥的嫡子,他出仕這麼多年來,為官的聲名也有,此時聖旨以下,已是木已成舟,父親還是安心養病。"老侯爺雖發怒,那身子是久病的,說完那幾句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周圍的丫鬟們忙上前給他捶背。

有個年紀大些的丫鬟又從懷裡摸出一個玉瓶,從裡面倒出丸丹藥用開水化了喂給老侯爺,這麼一折騰老侯爺才緩過氣來,也不理二老爺,只是用手指著趙思賢:"你,趕快上表辭了這世子位。"

趙思賢目光平靜地看著老侯爺,手裡那卷聖旨已經變的沈甸甸的:"祖父難道真的要看著趙府全族都要在大哥手裡四分五裂才甘心嗎?"在趙府中,老侯爺說話歷來都是說一不二,除了月太君活著的時候老夫妻們還絆下嘴,別的時候就沒人敢忤逆,聽到自己的孫子這樣回答,老侯爺那口氣又上不來了,眼直愣愣地瞪著趙思賢:"你,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趙思賢還是那樣平靜地看著老侯爺:"祖父,孫子能撐起趙家,不讓趙家被奪爵,這,算不上大逆不道吧?"老侯爺的手頹然垂下,二老爺忙道:"父親,您還是回去安心養著吧。"說著就把老侯爺往外攙,丫鬟們急忙上前幫忙,把老侯爺攙了出去。

趙大爺跳到趙思賢跟前,雙手握住拳:"老六,你好,說什麼兄友弟恭,友來友去把爵位都友到你身上了,你,你對得起我嗎?"見趙大爺要發難,四爺五爺上前一邊一個扶住趙大爺:"大哥,這聖旨已經下了,也只有聽著的。"

八爺剛剛送走傳旨的宦官走了進來,見趙大爺跟烏眼雞一樣瞪著趙思賢,趙思賢只是手握聖旨靜靜站在那裡,心裡曉得是趙大爺不高興了。身為嫡長,從小得到弟弟們的仰視,被灌輸的也是將來侯府是他的,不自覺地讓趙大爺養成驕傲的脾氣,這麼幾年又被拘在府裡,趙大爺自認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來繼承侯府,誰知聖旨一下,竟不是自己,怎麼甘心居於弟弟之下?

趙大爺已經把四爺五爺甩開,看著趙思賢:"你說啊,你是不是對爹娘的決定不滿,這才背地裡動了手腳?"趙思賢拂開八爺的手,看向自己的大哥:"大哥,我歷來敬你為兄長,從沒對你有半點不敬,但是大哥,你自認你的所為,能擔起整個侯府嗎?況且近來侯府是什麼處境,大哥你清楚嗎?身為嫡長,侯府本該是你的,但侯府真到了大哥手裡,大哥能聽兄弟們的話嗎?"

趙大爺的嘴張的很大,想辯駁幾句辯不出來,眼裡慢慢有淚流出:"老六,你這樣做,置你的侄子侄女們於何地?"趙大爺的長子理哥兒已經過了十九,到現在都沒親事,潘氏心疼兒子,想給他先納一房妾,又怕先有了妾以後對親更不好對,只有加緊尋覓合適的姑娘。

現在世子位落到趙思賢手裡,定安侯的兒子和定安侯的侄子,這可是兩個概念,趙大爺兒女們的婚事只怕更難。趙思賢剛要開口,身後已經傳來楚夫人的聲音:"爾哥兒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你自己不爭氣?"

想是他們兄弟們在這裡爭執,有人稟告了楚夫人,趙思賢帶著弟兄們行禮,趙大爺上前叫了聲母親那眼淚就流了下來。楚夫人雖心疼兒子,那日婉潞說過的話還在自己心頭,一點愛子之心已經鑄成大錯,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兒子的臉,趙大爺已近四十,此時被母親像孩子一樣的對待,不由嗚嗚地哭了起來。

楚夫人歎了口氣,閉一閉眼:"哎,我當初就是太疼愛你了,要是少疼一些,今日也不會如此。"趙大爺聽了這話心裡更難受,猛地跪在楚夫人腳邊:"母親,母親。"

趙大爺這個做哥哥的跪下了,趙思賢他們這些做弟弟的也要陪著跪,楚夫人看著面前跪的一地的子侄們,心裡不曉得是什麼滋味,跌坐到了一張椅子上,用手撐著頭:"賢哥兒,做娘的今日要問你一句,你必要視你大哥的孩子們像你的親生子一樣,你若做……"

不等楚夫人說完,趙思賢已經含淚道:"娘你為什麼到現在都不信兒子,大哥是你生的養的,難道兒子是外面抱來的嗎?兒子從小受您和父親的教導,從來只會為趙府,娘到此時還說這樣的話,娘難道以為兒子就不會傷心嗎?"

楚夫人眼裡也含了淚,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閉目長歎:"都起來吧,賢哥兒,既有了聖旨,以後侯府就交給你了。"趙思賢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站起身。楚夫人的眼看向跪在自己腳邊一直哭泣的長子,彎腰扶起了他:"爾哥兒,你是我的大兒子,當初盼你來也盼了幾年,誰曉得我對你的疼愛反倒害了你,現在這樣也好,你弟弟是個寬厚的人,你是長兄,他是不會虧待你的。"

趙大爺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楚夫人就著兒子的手站了起來,把趙思賢的手拉過來,兩個兒子的手疊放在一起:"你們是一母同胞,賢哥兒你要記得日後你雖是侯府當家人,長兄畢竟是長兄,我們不在了之後,要對你長兄尊重。爾哥兒你要記得你雖是長兄,你弟弟才是侯府當家,切不可用長兄身份胡作。"

趙思賢恭敬行禮:"兒子記住了。"趙大爺雖有些不滿,母親訓話就只能聽,也小聲地道:"是,娘,兒子記住了。"楚夫人放開手,只是長長歎息,看著面前垂手侍立的子侄們,這樣也好,兒孫自有兒孫福,操心太過也不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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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07:52


侯爺一直到黑透了才回到侯府,楚夫人接住的是滿身疲憊的丈夫,聖旨的內容侯爺自然是曉得的,看見妻子,侯爺只說了一句:"事已至此,再追究已經沒什麼用了,夫人,就這樣吧。"

侯爺話裡的心灰意冷楚夫人聽的清楚明白,只是服侍丈夫換了衣衫,話裡有歎息:"按說,這立了世子該擺酒席請客才對,現在是喪期,公公又在病中,這酒也就不用擺了。"老侯爺接過萬姨娘手裡的茶,用手捶著額頭:"你說的是,況且……"

侯爺沒說下去,只是長聲歎息,放著嫡長不立而立幼子,雖有聖旨在手,外面的風言風語也是少不了的,這時再擺酒請客,那不是討晦氣嗎?

按了規矩,趙思賢在三天后上表謝恩,表中除常規的謝恩之外,在表的最後面還稱人子之思本是常事,除尊崇林秦二人之外,已逝的先帝貴妃月氏一直沒有諡號也是不合禮儀的事,雖月氏之母有罪,但月氏曾養育今上,該重上諡號,陪葬先帝。

此表一出,朝中譁然,世家們的吐沫星子都快把趙思賢淹沒,而朝中新興勢力心裡暗自高興。高興的不止他們,僵持格局就這樣被打破,在上表之後的第二天,皇帝就下了詔書,林秦二人的追封從原本的太后成為皇后,而月貴妃在死去二十多年後,也得到了自己的諡號,皇帝親自擬定溫敏仁慈四字為她的諡號,溫敏仁慈貴妃的墓也從原來的地方遷到先帝的陵邊,甚至連榮華郡主也被重新安葬。

看起來一切都結束,但在很多人眼裡,事情才剛剛開始,羅太后駕崩不到半年,皇帝擺出的架勢就是要和羅太后當年奉行的全不一樣。而趙家,在這件事上站到了皇帝這邊,這讓很多人開始恐慌。

"都回絕了?"婉潞問著春燕,趙思賢成為世子,春燕的丈夫也從原來的小管事提到了大管事的位置上,董媽媽已經回家榮養,春燕現在管著婉潞院裡的大小事務,再過些年,等趙思賢繼了侯爵,春燕就是婉潞身邊的左右手,現在侯府大小下人哪個不高看她一眼?

春燕恭敬答道:"是,全照姑娘您的吩咐把那些來求見的人回絕了,是老侯爺正在病中不好見客。"說著把帖子遞了過來,婉潞翻著那搭帖子,都是大雍的世家。看來還在預備最後一擊。

婉潞歎了口氣,推一下那帖子:"老侯爺那,一定不能露半點風聲,等他熬過這個冬天再說。"春燕應是,那日老侯爺起來呵斥趙思賢之後,晚上就又昏厥一次,太醫急忙來診治,說的是再不能動氣。

全家上下都瞞的鐵桶一樣,橫豎再動氣聖旨已經接了,還開了祠堂把聖旨供了進去,趙思賢的世子位已是穩穩當當,再橫生枝節那也不過就是自找沒趣。

春燕應是又笑著道:"今兒是哥兒回家的日子,要不要吩咐廚房預備哥兒愛吃的甜嘴兒?"智哥兒入宮伴讀已經一個來月,每五天回一次家,在家待一晚第二日就又進宮。每次婉潞問起,智哥兒都說在宮裡很好,大皇子已經封王出宮,太子和他們不在一塊上學,書房裡只有三四五這三位皇子和他們的伴讀。

四皇子是嫡子,智哥兒又是定安侯府的人,倒也沒什麼人來難為。婉潞又怕智哥兒是怕自己擔心才這樣說,讓人悄悄地去問送智哥兒回來的小宦官,小宦官說的和智哥兒說的也差不多,還滿口誇獎智哥兒聰明伶俐,連皇后都召見過他幾次。

婉潞再有太多不舍,也只能放心下來,聽了春燕的話就笑著說:"你記得倒牢,就讓廚房給哥兒做一些海棠糕,他愛吃這個,再預備兩碟小炒,宮裡的禦膳不是蒸的就是煮的,小炒很不見。"春燕答應著去了。

想起兒子,婉潞臉上是又得意又難過,要不是自己,他小小年紀也不會被拘在宮裡。一聲歎氣傳來,婉潞循聲望去,見走進來的瑾姐兒小嘴扁著,一臉的不高興,邊走還邊歎氣,她招手讓女兒過來:"怎麼了,是不是又挨師傅訓了?"

前幾日思梅送過來一個針線上人,說是指導過瑜姐兒針線的,瑾姐兒她們要學針線也不用外面請師傅了,就用她吧。對趙思賢成為侯府世子,出嫁的姑奶奶們沒有人有話說,畢竟不管誰繼任侯府,她們的身份都不會改變的。

這師傅姓魯,為人十分嚴厲,瑾姐兒已經跟春燕學了好幾個月的針線,也能勉強做個荷包香囊,看在這位魯媽媽眼裡,還是什麼都不會,已經接連兩三天被魯媽媽訓了。

聽見娘這樣問,瑾姐兒搖頭:"今兒沒有,魯媽媽還誇我了,說我學的快。"那又是為了什麼?婉潞摸摸女兒的腦袋,瑾姐兒又歎一聲:"就是在花園裡遇到珍姐姐了,平日她都笑著和我們說話,這幾日都沒見她,我就上前和她打招呼,誰知珍姐姐理都不理我就走了,旁邊的媽媽們說,這都是因為爹做了世子,大伯不能當世子,珍姐姐本來已經在議親了,又被對方回絕了,珍姐姐這才惱我的。還有還有,這幾天四嬸婆見了我也沒有個好臉色,和原來爹不是世子前一點都不一樣,娘,為什麼會這樣?"

侯府世子的確立,最不高興的就是四太太了,只是沒想到她會把氣灑到小孩子頭上,還有趙大爺那些兒女們的婚事,也是個頭疼的事。婉潞把女兒抱到自己膝上坐好:"瑾姐兒,世上的事不是你想怎麼就怎麼的,總要有些磨難,你爹他並不是一定要當這個世子,但是如果他不當這個世子,侯府說不定會被奪爵,那為了保住侯府,你爹才當這個世子,你大伯他不高興是肯定的,但是你想一想,是你大伯一個人的不高興重要呢,還是侯府全府人的不高興重要?"

這麼複雜?瑾姐兒的小眉頭皺了起來,努力地在思考,婉潞輕輕拍下女兒的肩:"你還小,記住娘對你說的話就是了,別人不高興是常事,沒必要為了別人的不高興而讓自己生氣,知道嗎?。"

瑾姐兒乖乖點頭,見女兒一臉的乖巧,婉潞又把她抱在懷裡親了親:"瑾姐兒,你哥哥進宮做伴讀去了,這院子裡現在就數你是個大孩子,弟弟妹妹們還小,你要護著他們,知道嗎?"

瑾姐兒剛鬆開的眉頭又皺起來,雙手撐在下巴處一句話都沒說。婉潞摸著女兒的小辮:"瑾姐兒啊,以前你哥哥在家,他護著你們,現在你哥哥不在了,當然要你護著他們了,不然怎麼表示你是做姐姐的呢?"瑾姐兒的小嘴撅起,抬頭看見婉潞的目光又把嘴扁下去,胡亂點了點頭。

婉潞知道女兒一時不明白自己的話,拍拍她的小腦袋:"你記得娘說的話就好,以後會明白的。"瑾姐兒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個小荷包:"娘,這是我做給哥哥的,你瞧瞧,是不是有長進了?"

見女兒獻寶樣的把荷包高高捧到自己眼前,婉潞接過仔細看了起來,好歹繡的荷花也能看出來,那針腳也沒原來那麼粗。瑾姐兒滿臉的希冀等著婉潞讚揚自己,婉潞低頭笑了:"還成,比給我做的那個香囊好,好好跟著魯媽媽學,除了這些,每日上午去書房也要練字,等再大些,就要學著進廚房了,那時候就可以嘗嘗我們姐兒的手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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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08:38


瑾姐兒剛聽到婉潞表揚自己,就被後面的話弄得洩氣,長長歎了一聲:"那不是連玩的時候都沒有了?"婉潞輕輕拍她一掌:"誰說沒有,又不是讓你一天就學這些?玩會兒學會兒多好?"剛走進來的春燕聽到婉潞的話,笑著介面:"瑾姐兒,這做了女孩總是要學這些的,不光學這些,等你再大些,還要跟著學當家理事,不然等嫁了出去,什麼都不會那才叫人笑話呢。"

瑾姐兒的小嘴又撅了起來:"董媽媽你盡胡說。"春燕只是笑嘻嘻不說話,婉潞白春燕一眼:"姐兒還小呢,說這些還早,廚房預備好點心了嗎?"春燕只是笑:"都預備好了,就等哥兒回來了。"說著看著瑾姐兒,抿唇笑著不說話。

婉潞把女兒摟在懷裡,摸著她的小辮,一年大二年小的,這孩子啊,說話的功夫就長大了。瑾姐兒乖乖躺在婉潞懷裡,聞著娘身上的香味,做姐姐要有個姐姐樣,哎,要一直做妹妹就好了。

天還沒黑智哥兒就回來了,一進院子就吵著餓了,和沒進院子前的端莊樣子全不一樣。春燕已經讓丫鬟把飯菜都擺了出來,丫鬟盛上一碗飯,婉潞遞上一雙筷子,智哥兒接過就先夾小炒,兩碗飯轉眼就沒了,又去拿點心。

瑾姐兒嘻嘻笑了:"哥哥你怎麼這副吃相,媽媽們看見了,又該說哥哥你不應該了。"春燕遞上一碗湯,智哥兒一口就喝幹了,吃飽了才滾到婉潞懷裡,對瑾姐兒做個鬼臉:"讓你餓一天試試,只怕比我還饞呢。"瑾姐兒用手在臉上劃兩下,又皺皺小鼻子。

婉潞拍一下兒子的後背:"餓一天?書房裡是有吃的,怎會餓了足足一天?"智哥兒撒嬌夠了,這才坐起來:"也沒什麼,只是今兒被先生罰抄一百遍,等抄完都早傳過飯了。宮裡比不上家裡,過了這時候也只有餓著了。"

兒子說的輕描淡寫,婉潞聽的心酸,把兒子拉過來抱在懷裡:"我的兒,遭罪了。"智哥兒掙脫掉婉潞的懷抱:"娘,聖人都說要苦其心志先餓其體膚,再說本是兒子出錯,怎麼就忘了避諱呢?先生只罰抄一百遍,已經是很輕的懲罰了。"

婉潞伸手摸一摸兒子的腦袋:"我的智哥兒,真的長大了。"智哥兒又嘻嘻笑了:"娘,我長大了才能幫你護著弟弟妹妹啊。"在一邊的瑾姐兒聽了哥哥的話,挺起小胸脯:"娘,我也要護著弟弟妹妹,我是做姐姐的。"

智哥兒已經不高興了:"哼,你是做妹妹的,只有我這個哥哥護著你們。"瑾姐兒跨前一步,小嘴撅的老高:"我是弟弟妹妹們的姐姐。"智哥兒雙手一叉腰:"就算你是他們的姐姐,也是我的妹妹。"

見兩人快打起來了,春燕忙帶笑上前把他們分開,婉潞已經笑的用帕子掩住了口,春燕把他們一邊一個放回婉潞身邊才笑著道:"姑娘你也真是的,這樣時候還笑。"婉潞已經伸手把兩個孩子都抱在自己懷裡:"智哥兒啊,你是最大的,那就能護住所有的弟弟妹妹了,但是瑾姐兒也是德哥兒和福姐兒的姐姐啊,她護著他們也是應該的。"

智哥兒和瑾姐兒乖乖地在婉潞懷裡一句話也不說,都是好孩子,為了這幾個好孩子,自己也要撐下去。趙思賢回來已經是掌燈時候,雖被立為世子,任期還沒滿,原先的官還是要繼續做,只是滿任之後就不能像原先一樣能得遷轉了,而是看皇帝有什麼安排了。

以幼子被立為世子,而不是常見的嫡長,趙思賢承受的壓力比起婉潞的要大很多。婉潞怎麼說都是個後院婦人,侯府還在居喪,應酬一概都免掉,面對的不過是家裡人的眼光而已。趙思賢是在外面做官的人,同事們來往起來,那可就是說什麼的都有了。

各部也有世家的兒子們在裡面的,趙府奉聖旨立了小兒子為世子,別府裡難免也有打這樣主意的。趙思賢比起平日就更忙了些,拉關係的,鄙夷的,想要取經問問怎麼才能繞過侯府讓自己被皇帝看中的。形形色|色的人、各種各樣的目光,每日都圍著趙思賢。

趙思賢也會覺得疲累,會想要逃開,這些話還不能和婉潞說,怕她煩心。婉潞又怎麼會不明白呢?當日在皇后面前得到承諾時候,所要面臨的壓力就是巨大的。在禮法規矩嚴謹的世家,這樣的想法就是大逆不道。

見到趙思賢進來,婉潞綻開笑容,智哥兒規矩上前行禮,福姐兒依舊是撲上去要趙思賢抱,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叫著爹。趙思賢抱起女兒,見智哥兒又在那坐下寫著什麼,用另一隻手摸摸他的頭:"不錯,字寫的比原來長進。"

瑾姐兒要做姐姐樣,規矩在旁邊坐著,聽到哥哥被表揚,急忙把手裡捏著的荷包高高舉到眼前:"爹,爹,你看我做的荷包是不是也有長進了。"看著趙思賢臉上露出的勉強笑容,婉潞叫來奶媽把孩子們都帶下去歇息,手打了瑾姐兒屁股一下:"就一個荷包,已經顯擺了一下午了,等你什麼時候能給爹娘做身衣衫了,再來顯擺不遲。"

瑾姐兒的小嘴又撅起,總算沒忘記要給爹娘行禮才跟著奶媽下去。趙思賢已經揉著頭笑了:"感覺他們才生出來,怎麼就這麼大了,還會和大人講理了。"婉潞伸手給丈夫捶著肩膀:"孩子啊,不就是這樣,只愁生不愁長,再過幾年就該說親事了,那時候我們就真是老了。"

趙思賢拉過妻子的一支手放在自己下巴上摩挲,發出一聲輕笑:"不老,怎麼會老呢。"婉潞伸開雙手抱住丈夫:"思賢,這些日子苦了你了,若不是我……"趙思賢伸手拉住妻子的兩個手掌:"你又做錯了什麼呢?爹娘也好,你也好,不都想的是為趙家好?"

婉潞沒有說話,繼續緊緊抱住丈夫,趙思賢把眼睛閉上,世家子總是要承受壓力的,感覺到妻子身上的溫暖,趙思賢把妻子抱的更緊些,好在還有妻子陪著自己,和自己一起承受。

天空中開始飄起雪花,孩子們最喜歡的日子到了,不光是可以打雪仗,套麻雀,過年學堂裡都要放學,不用再每天起那麼早去學堂,寫錯字了還會被先生罰。

雖然老侯爺病著,又在月太君的孝期裡面,但趙府從進臘月就開始忙著過年,總有些該要的應酬要去,況且思聰懷孕已經八個月,她的催生禮也預備了,送到各府去的年禮也是免不了的,在京裡每年的人情往來應酬都是一筆大數目,這是免不了的。

到了年底,各鋪面的掌櫃的也要來見當家人,把這一年的帳目都結清楚了,每年都是楚夫人管這些事,今年既是趙思賢做了世子,楚夫人吩咐婉潞也跟過來。朝廷那點俸祿一年不過就是兩千來兩,趙府靠的主要是莊裡的地租和鋪子裡的生息。

婉潞跟在楚夫人身邊,規規矩矩地聽著掌櫃們的稟告,楚夫人當家日久,這些都是輕車熟路的。這家綢緞莊是什麼情形,那家酒樓一年的利息又是多少,清楚明白。

除了掌櫃們的稟告和楚夫人偶爾說話,沒有別的聲音,當又有一家掌櫃過來稟告完的時候,跟在婉潞身邊伺候的春燕突然皺了皺眉,看著那個掌櫃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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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09:22


那掌櫃稟告完了剛想走,就被春燕死盯著看,心裡不由顫了一下,竟忘了回楚夫人的話。楚夫人說完例行的辛苦沒得到回應,眉頭微微皺起,婉潞也察覺到了,伸手到後面拉一把春燕的衣服,春燕急忙低頭下來。

那掌櫃的已經回了楚夫人的話走了出去,婉潞知道其中一定有蹊蹺,春燕到自己身邊這麼多年,早不是當年的莽撞少女了,此時這樣舉動,難道是那掌櫃有什麼貓膩?

楚夫人聽完所有的稟告,收了所有的帳本,回頭對婉潞笑道:"今年是我,明年就該到你了,六奶奶,這當家不易,你要多操心些。"婉潞起身垂手答是,又伺候了一會楚夫人,這才告退。

走出廳裡,外面一片雪白,婉潞用手摸一摸手爐,對小丫鬟道:"手爐冷了,你拿去再加些炭。"小丫鬟領命而去,婉潞才對春燕道:"方才那人究竟怎麼了,你就這樣盯著人家瞧,害不害臊?"

春燕連連搖頭:"姑娘,不是這樣的,方才我聽的清楚明白,那家綢緞莊一年才賺七百多兩銀子,但我記得去舅老爺家幫忙時候,舅老爺親口說過,自己家的綢緞莊一年有上千銀子的進項。那家綢緞莊比舅老爺家的還要多一間呢,生意也要更好,怎麼會足足少了三成的利?"

在趙家當差久了,中間落些好處也是應該的,況且帳房落個九五回扣也是常事,三成,只怕一半都被幹沒了?這樣未免太貪心了。婉潞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這話你就記在心裡,別說出去,你平日讓你當家的打聽著,這些鋪子都是誰的人在管。"

春燕心領神會,婉潞的手輕輕敲著柱子,楚夫人未必不曉得裡面的情形,告訴她也是無濟於事,自己這個惡人是不得不做了。

小丫鬟慌慌張張沖過來,手爐裡的炭也灑了出來:"奶奶,奶奶,方才老侯爺房裡的人來說,老侯爺暈過去了,太太請您趕緊過去。"

什麼?婉潞急忙往自己方才出來的廳裡走去,剛到廳門口已經撞到了楚夫人,楚夫人的唇緊緊抿著,臉上神色很嚴肅,見了婉潞不及說話就和她往老侯爺那裡趕去。

她們婆媳到的時候,屋裡已經擠滿了人,楚夫人匆匆上前瞧了瞧老侯爺,見他面如金紙,氣如遊絲。眉一揚就對床邊的丫鬟責問道:"上午來還好好的,怎麼現時就這樣?"

丫鬟們也是膽戰心驚,又被楚夫人這樣責問,已經有人哇地哭了出來:"不關奴婢的事,不曉得四太太說了什麼,結果老侯爺就變成這樣了。"楚夫人看向四太太,四太太一點也不著急,只是去接丫鬟端上來的藥。

楚夫人壓住心頭怒火,只有先把藥給老侯爺灌進去,老侯爺的喉嚨裡傳來咯咯聲音,接著吐出一口痰,眼睛慢慢睜開,不等楚夫人高興,老侯爺已經指著婉潞大罵:"娶妻不賢,遺禍萬年,你給我滾出去。"

突如其來的責駡讓眾人都愣住了,楚夫人抬眼一瞧,見四太太面上有得色,心裡已經明白一些。老侯爺罵完就閉眼喘息,楚夫人還當他已經睡著,正要讓人出去的時候老侯爺又猛地睜開眼睛,直直地盯著婉潞:"我趙家再沒你這樣的媳婦,給我滾……"話沒說完楚夫人已經開口:"公公,您還是好生養病吧,家裡的事自有媳婦們當著。"

老侯爺的話被楚夫人堵住,一張臉頓時漲紅,又開始劇烈的咳嗽,丫鬟們忙上前扶起他,給他捶背摳痰,好一會兒那痰才被摳出來。老侯爺好受一些,眼睛瞪的更大,指著楚夫人你你卻說不出話。

四太太忍不住開口了:"大嫂,你平日不是最賢慧的,今兒怎麼連公公的話都駁回了。"楚夫人手裡端著碗桂圓和的梨汁,小心地喂著老侯爺,連頭都沒回:"公公的治命當然要聽,亂命的話少不得要駁一駁。"老侯爺咽了幾口,聽到兒媳這樣說,使力把楚夫人的手推開,眼裡滿是憤怒:"好,你們一個個都不聽我的了。"

楚夫人款款起身,把手裡的碗遞給一旁侍立的丫鬟:"公公您還是安心養著,婆婆在世前常說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的福氣,公公也無需再為我們操心。"老侯爺的眼睛瞪的更大,屋裡所有的人都聽到了楚夫人說的話,裡面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音,婉潞手裡的帕子已經被汗打濕,有人拉了下她的袖子,婉潞抬頭看見是水氏,水氏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老侯爺的眼睛閉上,頹然歎氣,楚夫人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見他氣息平穩,一顆心這才放下,抬頭對大家道:"先回去吧,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呢。"眾人魚貫而出,房裡只剩下楚夫人婆媳和四太太。

此時也不是和四太太翻臉的時候,楚夫人疲憊地站起身,婉潞急忙上前攙起她,楚夫人扶住她的手,婆媳走了出去,四太太跟在她們身後出去,嘴裡已經開口:"大嫂原來這樣護著六奶奶,難怪放著嫡長不立要立幼子。"

婉潞不好開口,楚夫人已經轉身面對四太太,臉上的寒意很明顯:"不管是立長還是立幼,都輪不到四嬸你在背後說話,四嬸有空時候還是多關心下八姑奶奶的身子,你未來的榮華富貴,可都要靠著她的肚子。"說完楚夫人不管四太太臉上已經紅紅白白,拂袖而去。

走出一段路楚夫人才扶住柱子喘息,婉潞伸手給她捶背,話語裡帶有感激:"媳婦做了這樣的事,還得婆婆庇護,實在是……"楚夫人抬頭看著兒媳,話裡依舊有歎息:"已成定局的事再糾纏又有什麼意思?況且都是為了趙家。"

說著楚夫人的眼神已經轉為淩厲:"不過你要記住,不管是在我生前死後,你若對你大哥大嫂他們有半點不敬,視他們的子女和你的子女有一絲分別,我都饒不了你。"沒有外人,婉潞已經跪下:"婆婆,媳婦的所為雖有私心,也多是為了趙家,別說婆婆有話,就算婆婆沒有發話,媳婦也不敢有一絲分別。"

楚夫人坐到廊下的椅子上,眼一點都沒離開婉潞,過了會兒才道:"起來吧,我也曉得你為人賢慧,只是時日長了,未免人心有變,我們活著時候還好,等我們閉了眼呢?你大哥又沒什麼本事,讀書也不長進,他總是我的兒子。"

這是頭一次楚夫人承認趙大爺不中用,婉潞不敢腹誹,起身給楚夫人捶著肩膀:"婆婆一點愛子之心,做媳婦的是曉得的,媳婦今兒也不說什麼誓,婆婆能看見就好。"

楚夫人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身後傳來腳步聲,走過來的是彩雲和婉潞的丫鬟,彩雲臉上有著急之色:"太太,太醫又給老侯爺診過脈,說就這幾日的事了。"

老侯爺的一應後事早就預備好了,趙府中人也有了準備,聽到這點楚夫人並沒意外,外面的風吹了進來,帶來一陣寒意,一年之始末,有些事也該結束了。

老侯爺又撐了三天,這三天裡趙家所有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們,除了身子不方便的思聰都回來了。趙致柔親在床邊侍疾,和月太君臨終前的迴光返照不一樣,老侯爺這三日一個字都沒說過,偶爾睜開眼看著床邊伺候的兒子兒媳女兒孫女們就又閉上,他心裡在想什麼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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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10:07


快咽氣的時候侯爺帶著大家跪在他床前,侯爺已經哭的連鬍鬚上都是淚,老侯爺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睜開眼依次看著跪在床前的人,過了會兒才伸出手,侯爺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老侯爺瞧向趙二爺,聲音暗啞地開口:"老大,你三弟畢竟和你同父,他要回來磕頭你不許攔他。"

說著就把侯爺的手使勁一推,畢竟是快要咽氣的人,那手勁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侯爺握住他的手,磕頭下去應是,老侯爺的手一松,就此撒手而去。

驚天動地的哭聲又響了起來,兩年之內兩場喪事,下人們已經是輕車熟路。楚夫人哭了幾聲就帶淚出來吩咐把那些準備的東西都拿出來。月太君的孝期沒過,門匾燈籠一概都是白的,只要掛上白布就好。

唯一需要撤換的就是老侯爺屋裡的門匾燈籠,看著上方高懸的門匾被撤了下來,婉潞心裡歎氣,五十多年的夫妻,老侯爺連月太君的喪服都只穿了三天。

例行奏本上去,皇帝批本下來,批復上說的花團錦簇,對老侯爺的逝世深表哀痛,親自定下襄字為諡號,賜下三千祭銀,兩台祭禮,由太子和安郡王代皇帝祭祀,仿佛君臣之間的劍拔弩張全不存在。

離過年也只有二十來天,習俗上過年前要把人落葬,定下臘月二十八出殯,那日也是三七之期。請來高僧大德做著道場,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趙府上下都披麻戴孝,上上下下忙的個不得了。

雖然趙大爺是嫡長孫,但此時侯府的世子是趙思賢,排座次時候就有了些為難。趙思賢也不去爭這些虛禮,依舊請趙大爺在孫子們第一位站著,自己站到他的旁邊。

來弔唁的人裡面也有對趙思賢越過自己兄長成為世子有不滿的,還想瞧瞧趙家辦喪事怎麼安排,見這樣排列也只有在肚裡打官司罷了。

頭七過完,弔唁的人漸漸少了,剩下的事就是喪家的事,都等著臘月二十八出殯那日來送葬。這時候也能偷空閒一閑,婉潞忙了這幾天,總算能在自己房裡看智哥兒溫書,瑾姐兒做針線了,德哥兒福姐兒兩個在地上玩耍。

屋裡暖融融的,婉潞靠著枕頭眼開始慢慢閉上,耳邊偶爾傳來孩子們的聲音。正在朦朧之間就聽見春燕的聲音:"姑娘,快些醒醒,外面說三老爺回來了。"

三老爺?婉潞一時還有些想不起來,坐直身子揉著眼睛,智哥兒已經瞪圓一雙眼:"娘,三叔公不是在邊關打戰嗎?怎麼會回來京裡。"揉了眼睛感覺精神好些,再加上智哥兒的說話,婉潞總算想起這位三老爺是誰了。

接過孝服穿好,叮囑丫鬟們照看好孩子,婉潞就帶人往前面廳裡去。老侯爺的靈堂是設在慎思堂的第二間屋子。

僧眾們每日都按時念經誦佛,此時連鑼缽聲都聽不見,只是靜悄悄一片。靈前除了侯爺他們,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滿臉的大鬍子,邊關的風沙把他的臉吹的像樹皮一樣,看起來比溫文儒雅的二老爺還要老幾歲。

那男子定是趙三老爺無疑了,雖然不是同母所生,也能看出他和侯爺的口鼻有相似之處。趙三老爺站在那裡,依舊是滿身的傲氣:"我只是來磕頭上祭的,並不是要回你們趙家,還請侯爺讓開。"

侯爺想來剛才就被趙三老爺氣過,聽了這句話更是生氣不已:"你這話還有一點人倫嗎?"趙三老爺的濃眉皺起:"我已上本丁憂,又星夜從邊關趕回來磕頭上祭,做了兒子該做的,哪裡沒有人倫了?"

侯爺的手有些發抖,過了半天才放了下去:"侯府尚未分家,你難道不該回來兄弟們一起團聚著守孝?"趙三老爺放聲大笑:"若不是念在他總生了我,這些都不該我做的,侯爺別忘了,我可是被侯府趕出去的人,今日上本丁憂,回來磕頭,是念在那十五年撫育之情,三年孝滿,就和侯府再無瓜葛,從此見面,也不敢認侯爺為兄長。"

趙三老爺說的斬釘截鐵,侯爺聽的快要吐血,趙二老爺扶住兄長,對弟弟道:"三弟,當年的事也說不得別的好壞,再怎樣你的兒子也是侯府養大,讀書成名也給他娶了媳婦,這些面前你怎能說全無瓜葛?"趙三老爺的眉毛聳了聳,突然對著趙二老爺跪下:"二哥,我知道那孩子多承你的看顧,這一拜就謝過二哥對他的養育之恩。"

趙二老爺慌張起來,彎腰要去扶他,趙三老爺已經快速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時又對葉氏撲通跪了下去:"方才是謝二哥的,這個是謝二嫂的。"葉氏更是慌張:"使不得,這不是折我的壽嗎?"趙三老爺已經拜畢起身,對著滿屋子的趙家人,朗聲道:"我一生為人恩怨分明,恩怨已了,此後和趙家再無瓜葛。"

說完趙三老爺看向侯爺:"丁憂三年我會做,靈前也已磕過頭,從此再無別事。"說完趙三老爺就轉身欲走。轉身之後趙三老爺又回頭看了眼趙二爺,趙二爺已滿眼是淚,旁邊的蘇靜初緊緊扶著他,一身縞素的兩夫妻更顯憔悴。

兩父子對視,趙三老爺的唇微微抖動一下,什麼都沒說就重新轉身往外走去,他身形高大,又在邊關幾十年,走路極有力量,直到走出眾人視線都再沒回頭。

趙二爺一臉悵然,眾人的眼齊齊望向他,蘇靜初已經撐不住哭了出來。妯娌們圍到她身邊,沒有出言安慰,只是輕輕拍著她。楚夫人長聲歎息,見侯爺也是一臉難過,輕輕拍拍他的肩:"老爺,都過去了,罷了。"都過去了,趙三老爺果然再沒有來過,皇帝這次準了他的丁憂,沒有興奪情之舉,他只是在他的將軍府守孝。

臘月二十八出殯時候,趙三老爺在靈柩出了趙家大門時候一個人披麻戴孝跪在路口送了靈柩,這一幕落在眾人眼裡,不曉得又添了多少話柄。

辦完喪事就是過年,這是婉潞嫁到趙家來過的最淒涼的一個年,沒有團圓的酒飯,楚夫人封了些金錁子各房的孩子們散了散,又給下人們多支了一個月月錢慰勞一下他們的辛苦,就算過了這個年。

年裡依舊是閑著沒有事,算著日子,思聰就該生產了,本來預備了催生禮過去的,被戚王郡主全都退了回來,說這些東西王府都有,不勞這邊預備。聽送禮過去的婆子們私下議論,說是郡主嫌棄不吉利。

這讓四太太很生氣,但也無可奈何,還在熱孝時候,連過去探望女兒都不可以,老侯爺的喪事戚王只來露了一面就走了,思聰更不可能被允許來。四太太現在只盼著戚王郡主趕緊嫁出去,算來她的母喪該在七月裡滿了,滿了服她也是十九的姑娘了,這個年紀總不能再待在王府管家。

空閒時候最好打聽消息,春燕已經把各家鋪子是誰的人在照管的消息打聽出來了,不但如此,連鋪子每年的出息多少,報到楚夫人那裡是多少都估算了個大概。那家綢緞莊果然有貓膩,那麼大的門面,每天這麼多的流水,少說一年也有一千五百兩的賺頭,報上來的只有七百多兩,足足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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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10:46


婉潞瞧著春燕寫出來的,唇邊露出冷笑,從這些來看,凡是楚夫人的人管的鋪子,報上去的和實際估算的出息也就差不多,關鍵是在四太太的人管的鋪子,少一半的是最多的,少三四成的也不在少數。

春燕歎氣:"姑娘,這各家攢私房也是常事,但您瞧四太太這裡,也未免太過貪心了。"四太太的人總共管了四間鋪子,算下來一年總有五千兩的出息,可報到上面的只有不到三千兩,沒人在背後撐腰,管事的也不敢吃了這麼多的出息。

一年兩千來兩,二十年就不是小數目了。婉潞笑了:"沒想到四嬸嬸才是財主,之前我可怎麼都想不到。"春燕哎呀了一聲:"姑娘你這時就別講笑話了,總要拿個主意出來,不然公中沒錢不說,還要照常供給他們,難道還要從嫁妝裡貼銀子出來?"

婉潞瞟春燕一眼就把話岔開:"該是備飯時候了,你去瞧瞧預備好了沒。"春燕嘴張大,有些不甘願地叫了聲姑娘,婉潞站起身敲了下她的腦袋:"你啊,就算想出法子來,總要有人手。"

春燕的嘴巴一下閉攏,婉潞嫁進來的時候,雖帶了八個丫鬟來,但大都外嫁,留在身邊的現在只有春燕一人。況且當日婉潞想的也是分家單過,在這些上也沒多下功夫,現在成了世子,以後就要繼承侯府,身邊的心腹人少就成了最大的麻煩。

春燕臉上露出悵然之色,有些不滿地道:"夏妍那丫頭,當日說好的一起服侍姑娘一輩子,誰知臨了她歡歡喜喜外嫁了,這都七八年了,也沒見她來過一個信,真是沒良心。"

夏妍嫁的是京城外的莊戶人家,那家也有那麼幾十畝地,使得起一頭牛。婉潞的手敲了敲:"她和你不一樣,一嫁過去就是翁姑丈夫,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又沒有什麼人幫忙,哪還有空來信?"春燕臉上現出一點慚愧,婉潞拿起那遝紙:"總還要三年呢,三年時候難道我還想不出法子來?"

春燕這下笑的開心:"是,姑娘的法子總是最周全的,奴婢先去廚房瞧飯。"三年?三年時光很多事都可以改變了。婉潞的手在那遝紙上點了點,難辦的不是四太太,而是楚夫人,以楚夫人之精明,未必看不出來四太太動的手腳,不說出來一定是有她的道理。先要問問她的意思再說。

雖然是婉潞管家,遇到大事婉潞還是要去聽聽楚夫人的意思,婉潞先去回了幾件小事才笑著道:"咱們家在前面街上的那個綢緞莊,聽說生意不錯,也不曉得是誰在管,這麼能幹。"

做婆媳這麼久,楚夫人也摸清自己這個兒媳的脾氣,順著她的話就說:"是你四嬸嬸的陪房周老三在管。"婉潞剛要把話挑明就聽見四太太的聲音傳進來:"大嫂,大嫂,你要救救你侄女。"

說著四太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走了進來,昨晚戚王府傳來消息,說思聰開始發動,四太太心疼女兒,一大清早就跑去戚王府等著女兒生產,怎麼現在這副樣子回來?

四太太滿臉又是鼻涕又是眼淚,身上的衣衫都被揉皺,撲上去就死死抱住楚夫人的胳膊:"大嫂,思聰不行了,快沒命了,郡主不讓我進王府說晦氣,大嫂你要救救她,救救她。"四太太說的語無倫次,楚夫人只有安慰,婉潞眉頭一皺喚過四太太的丫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丫鬟想來也是被嚇住,連連喘了幾口大氣才開口道:"奴婢們本是跟著太太去戚王府的,到了門口傳進帖子,過了會兒回來說郡主說了,王妃生產本來就艱難,現在又有戴孝的人來,那就更衝撞了,讓我們回來。四太太不放心,拉住王府的婆子問了幾句,才曉得八姑奶奶從昨夜開始發動到今日都沒生出來,已經疼的死去活來,聽說還出血不止。"

丫鬟說的簡單,婉潞看著四太太那一身揉皺的衣衫,知道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四太太雖把思聰嫁進戚王府,平日也是極疼她的,聽說她生產困難還不許自己進府,在門口定是鬧了一大場,說不定還是被郡主下令轟出來的。

楚夫人軟語安慰,四太太除了哭就沒別的話說。方才丫鬟的話楚夫人也聽清楚了,剛要開口婉潞已經道:"婆婆,這事總要請大姑奶奶出面才好。"戚王郡主敢攆四太太,未必會賣楚夫人的面子,唯有思梅名分上是戚王郡主的嬸嬸,她又是嫁出去的孫女,戚王郡主也不好多說什麼。

楚夫人點點頭就道:"我也是這個主意,六奶奶,你來勸著點你四嬸嬸。"四太太已經回過了神,那手又去抓楚夫人:"大嫂,我也要去。"要她去做什麼?又哭又鬧嗎?楚夫人心裡嘀咕,婉潞已經扶住四太太:"四嬸嬸,曉得您心急,只是您去也沒有別的……"四太太已經打斷了她的話:"呸,你少在這裡裝賢慧,你巴不得思聰死了才好,你要真的賢慧?又怎會讓老六當世子?你這種外表賢慧,內裡毒辣的女人該被休了才好。"

四太太陡然發火,婉潞愣在那裡,楚夫人已經接過彩雲遞上的衣衫穿了起來,聽到四太太這沒遮攔的話,臉沈了下來:"四嬸嬸,你心疼女兒大家都是知道的,六奶奶一片好心你還這樣說她,是個做長輩的樣子嗎?"說著喝四太太的丫鬟:"還愣著幹什麼,把你們太太扶回她院裡,好生服侍著。"

四太太的丫鬟們急忙應是,七手八腳上前攙起四太太把她從屋里拉了出去。事情緊急,楚夫人也沒空安慰婉潞,只是拍一拍她的胳膊:"你四嬸嬸急糊塗了,你別放在心上,等我回來再和她好好說。"婉潞嗯了一聲挑起簾子送楚夫人出去,一路把楚夫人送到二門。

楚夫人匆匆而去,婉潞雖心裡委屈也要先忍下來,把家事料理清楚,又讓人往四太太院裡送過安神藥丸,聽到丫鬟來回說四太太服了藥睡下,婉潞才到四太太院裡去。

敢一進院子就見九奶奶坐在院子裡呆愣愣的,臉上還有沒幹的淚痕。自己是個侄媳婦,四太太再不滿也只能冷嘲熱諷幾句,九奶奶就不行了,做兒子媳婦要伺候婆婆不說,遇到她不高興時候,還要被罵幾頓煞煞性子。

方才那樣被送回來,九奶奶又不能不到跟前服侍,定是被四太太做了出氣的傢夥。婉潞走上前輕輕拍一拍九奶奶的肩表示安慰,九奶奶抬頭見是婉潞,忙要起身已經被婉潞按了下去。這種事總有婆媳名分放在那裡,婉潞不好十分安慰,只是陪著她坐在那裡。

九奶奶過了會兒又流出淚來:"這樣日子,還不如死……"剛說出一個死字就被婉潞伸手掩住口:"你胡說八道什麼?剛才過了二十,和九叔叔已經生了兒子,不望著別人也要望著那孩子。"九爺性子怯懦,嫡母說什麼就是什麼,搬去書房之後雖沒納四太太送去的那兩個漂亮丫鬟,但對九奶奶也是敬而遠之。

他們夫妻不和順,四太太那口氣仿佛才平一些,九奶奶也能少受幾句她的埋怨。這事情全家都曉得,楚夫人和葉氏也勸過四太太,四太太不聽她們也沒法子,在這樣婆婆手下做媳婦,又遇到那樣懦弱的丈夫,再加上九奶奶又是這麼個性子,那日子真是比黃連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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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11:39


九奶奶聽到婉潞要她瞧在孩子面上,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你侄子不討做祖母的喜歡,連他爹也不敢多抱抱他,以後有什麼指望?"婉潞握緊她的手:"就是這樣你才更要多疼他些,連你都不疼他了,他的日子還有什麼指望?"

九奶奶拿帕子擦淚:"我娘也是這樣勸我的,當日在家也是受疼愛的,嫁了人這樣光景,我娘心裡心疼也不好多說。"九奶奶的爹官職不高,自然不能像趙家那樣為女兒出頭,除了勸她忍耐,還能怎麼做?

現在唯一的法子,就是八爺趕緊娶親,兩個媳婦在四太太跟前,總比九奶奶一個人在四太太跟前受的折磨少些。八爺的親事也是一件棘手的事,四太太總要給自己兒子挑門齊全的親事,可齊全的人家未必能看得上她,小官家的女兒四太太自己又看不上,再加上連逢兩樁喪事,八爺比理哥兒還大了一歲,親事都沒定下來。

四太太突然在房裡尖叫起來,接著是丫鬟的聲音:"太太,太太您醒醒。"九奶奶忙擦一擦淚,和婉潞走進四太太房裡,房裡已經亂成一團。四太太坐在床上張著雙手在那裡亂擺:"思聰,思聰,剛才我看見思聰了,她說她要走了,我要去見她。"

這話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四太太說出這種話,難道是思聰已經?不等婉潞想個清楚,四太太已經從床上翻了下來,幾個丫鬟上前死死拽住她,四太太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力氣就要往外面走:"思聰,思聰,娘來了,你別走。"

九奶奶上前攔她,被她掀了個跟頭,婉潞忙對四太太道:"四嬸嬸你也不要太擔心,先派人去瞧瞧,什麼情形回來再說。"四太太已經快陷入瘋狂,連連去推婉潞:"那你去,你去,思聰,我的女兒啊。"說到最後已經哭了出聲,比起當日哭公公婆婆要淒厲難過的多。

婉潞本想刺她幾句,自己的女兒視如珠寶百般心疼,別人的女兒就當做草芥無比作踐。聽見她哭的淒厲又不忍心,九奶奶已經和丫鬟們把四太太扶了躺平,婉潞交代幾句就讓人備車往戚王府去。

思聰嫁過來也快兩年,婉潞也只到過一次戚王府,遠遠見戚王府門口一切如常,沒有掛出白燈籠,看來最少思聰還有一口氣在,婉潞心這才定了,吩咐婆子去遞了帖子,帖子遞進去很久都沒回應,婉潞更有些著急,這門都不開哪裡能打聽情形?

這時旁邊又過來一輛馬車,婉潞眼尖,認出是安郡王府的,看來是思梅來了,忙讓春燕去問問。春燕剛過去就見那輛車挑起簾子,思梅的臉露出來,對婉潞微微點頭:"六弟妹怎麼也來了?"這裡說話也不方便,婉潞索性走到思梅車裡簡略說了四太太的話。

思梅的眉頭皺起,這樣看來思聰是凶多吉少。此時王府大門總算打開,走出來一個管家模樣的,對婆子說了幾句,婆子折返對婉潞道:"管家說了,府裡此時在忙著王妃生產的事,等有了喜信會報到侯府的。"果然吃了閉門羹,婉潞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思梅的眉一揚就攜了婉潞的手下車,快步踏上臺階,不等管家發問,思梅的丫鬟已經一把推開了管家。思梅帶著婉潞就進了王府。管家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來上門拜訪的,帽子都差點掉到地上才急匆匆追上去:"我說這位奶奶,您在外面等著,我好……"話沒嚷完就見思梅已經進了二門,二門處就不是管家能進去的,管家只得在那裡把沒說完的話說完:"也好等我稟報。"

各王府的規制都差不多,一路行來,下人們都露出驚訝之色,也有想上前問問的,不過一看思梅的穿著和帶著的人就又閉了嘴。思梅帶著婉潞走過一段路才看見前面匆忙走來一群人,領頭的人手裡還拎著棍子,嘴裡嚷道:"真以為自己女兒嫁進王府就可以作威作福了,早上被趕走這會兒又來了,難道還嫌被打的不夠?"

思梅停下腳步,面上已經帶出慍色:"原來這就是戚王府的待客之道?"思梅聲音並不大,聽在別人耳裡卻威嚴無比,領頭的人本是怒氣衝衝的,抬頭看見思梅嚇了一跳,急忙跪了下來:"老奴見過夫人。"她一跪,別人也都跪了下來。

思梅也沒叫起,只是冷冷地道:"也不曉得二伯是怎麼管家的,王妃生產,王妃的娘家人來探望,連門都不讓進,這是哪門子的道理?"領頭那個汗都出來了,不敢回半個字。

早有人飛跑著去報告戚王郡主,戚王郡主聽說來的不是自己以為的四太太,而是思梅時候也慌了一下,這位嬸嬸雖然為人和氣,可終究是姓趙,繼母是她堂妹,自己做的著實有些過分,忙帶了人出來。

見思梅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戚王郡主臉上忙帶上笑容道:"三嬸嬸來了,侄女年輕管家管的不好,讓下人們也不識眼色,三嬸嬸你就看在侄女早沒了娘的面上心疼心疼侄女。"說到沒娘的時候,戚王郡主眼圈一紅就要掉淚,思梅面色放緩一些:"罷了,這是你家裡的家事,今兒我不過是來探望我生孩子的妹妹的,你們都起來吧。"

既是來探望生產的思聰,戚王郡主一徑領著她們來到思聰住所。院子裡人來人往,丫鬟們穿梭不止,並不是婉潞想像的冷冷清清。婉潞不由鬆口氣,思梅的眉也微微揚起看向戚王郡主,戚王郡主請她們到裡面去。

裡面除了下人還有兩個太醫坐在那裡等候,太醫都來了,看來思聰這一胎著實有些兇險,婉潞那剛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一掛門簾隔絕了內外,能聽到裡面傳來的呻吟聲,婉潞的手不由緊緊攥住了帕子,已經有兩個老嬤嬤上來給思梅行禮:"老奴見過世子夫人。"

見這兩個老嬤嬤穿著和王府裡的下人不一樣,行動之間也自有風度,思梅曉得這就是宮裡派來查看思聰生產的嬤嬤。

大雍制度,凡是未有嫡子的王侯府邸,嫡妻懷孕之初就要稟告宮裡,由宮裡派太醫和嬤嬤入府查看。臨生產前一月,宮裡的嬤嬤就要住進府裡直到生下孩子方能離去。面上說的是皇恩浩蕩,其實是防著有人行偷龍轉鳳之事。戚王沒有兒子,宮裡自然要照舊例派人來了。

思梅仔細一想,倒罵自己糊塗,被四太太說的話亂了手腳,王府血脈何等重大,別說郡主一個年輕姑娘,就算老王妃還活著的時候,也沒有辦法瞞過那麼多的人在生產上弄什麼手腳。就算王府的人能全被滅口了,宮裡派來的太醫嬤嬤可是不能。

婉潞已經叫過太醫問過,太醫說的極為兇險,雖開了幾服藥進去給思聰,只是思聰一來年紀小,二來懷孕時候憂思過重,氣血不足,偏偏又遇到出血不止,此時血雖然止住,但胎兒還在肚子裡下不來,照這樣看來,只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太醫雖恭敬回話,但那腦門上也是一腦門子的汗。雖說生產就是鬼門關上走一遭,但這身份不同,到時降罪下來,革職事小,別的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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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0 22:12:21


思梅和婉潞都是生過孩子的人,曉得怪太醫也是沒用的,思梅說了幾句,讓太醫們小心伺候就對戚王郡主笑道:"辛苦你,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要照顧這種事情。"戚王郡主這一路已經明白思梅為何而來,聽了這話只是輕聲道:"不管是男是女,總是我的弟弟妹妹,父親也在盼著有個兒子,我難道還有別的肚腸不成?"

就算有別的肚腸,這麼多的人也做不了打算,婉潞雖是郡主名義上的舅母,身份所限,只是坐在那裡不說話。思梅安撫地拍拍戚王郡主的手:"曉得這一胎金貴,你怕出事不願讓人來衝撞也是常事,只是你別忘了女子生產時候本就兇險,身邊又沒個親人在著就更害怕,你外祖母也是擔心才來看望的,你閉門不納倒罷了,怎麼還讓人把她打出去?又讓你六舅母急吼吼趕來。"

提起四太太,戚王郡主的小嘴翹的高高的,扯著手裡的帕子不出氣。四太太那樣的為人,確也無法讓人對她尊重,那是個給她好臉色就耀武揚威的人,若戚王郡主真對她放出好神色,也不曉得她會怎樣的在戚王府作威作福呢。

思梅思量清楚,也不好埋怨郡主,婉潞已經起身道:"在外面等著也是無益,大姐姐,不如我進去瞧瞧八妹妹?"思梅看向戚王郡主,戚王郡主不說話只是把頭扭到一邊,那小嘴依舊翹著,思梅對婉潞微一點頭,宮裡的老嬤嬤已經打起簾子:"定安侯世子夫人來了。"

這宮裡出來的人果然和別府不一樣,婉潞心裡贊了句走進裡屋。思梅已經悄聲對戚王郡主道:"你也別怪我護著自家妹妹,誰家繼母不叫娘?怎麼說名分在那裡,你那樣只會被別人笑話。"戚王郡主這才轉身看向思梅:"三嬸嬸教訓的是,只是那人著實讓人尊重不起來。"

說著戚王郡主嘴一癟,再怎麼說三嬸嬸也是趙家女兒,那是她的娘家人,這樣說更不應該。思梅瞧一瞧屋裡的人,都在等待著裡屋傳來的響動,思梅這才伸手去拉郡主的手:"你父親在你母親孝期內續娶,你不高興也是常事,又攤上那麼個外祖母,你不高興也是常事,你現在沒出閣,還能說做的那些是孩子氣,等出了閣,成了大人,哪還能這樣做事?"

提到先王妃,郡主眼圈一紅就差點掉淚,父親好色也郡主深知的,本以為他總要顧念夫妻之情,等滿了孝再行續娶,哪曉得母親去世不到兩個月,父親就在尋覓繼妃人選,最後還挑了個比自己小兩歲的繼母回來。

王府人多,自然也有些碎嘴的在郡主跟前說什麼有了後娘就有後爹,郡主雖在閨中,也見識過王府姬妾爭寵的手段,別說這頂著正室王妃進門的小後娘,王妃去世這些時日,也不乏戚王的寵妾仗著寵愛到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

到時那小王妃擺起繼母架子來,自己被欺負死都不知道?打定了主意,戚王郡主先是給了個下馬威,等思聰進門,見思聰那樣子,郡主也有些心軟,畢竟年紀輕輕就嫁給自己父親這樣的人,日子也不會好過。

誰曉得四太太來了幾次,一派耀武揚威作威作福的樣子,還在自己面前擺出要教訓自己的排場,這樣的氣郡主怎麼受得下來?狠狠給了四太太幾次不痛快。等思聰有孕,老實了不幾天的四太太又跑到王府來逞威風,這更讓郡主不滿,索性就用怕衝撞了思聰不許趙家的人上門。

今日四太太帶人來時,郡主正在為思聰的大出血手忙腳亂時候,聽到門上來報,知道一放了四太太進來,誰曉得她見這樣情形又鬧出什麼亂子?乾脆讓人給了她碗閉門羹,哪曉得四太太就在門口哭鬧起來,郡主脾氣一來,就派人到門口把她們打回趙府。

等幾碗藥下去,思聰出血止住,郡主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做的太過火,但她性子倔強,就算曉得自己做錯了,也不肯吐口說自己錯了,此時被思梅說了兩句,只是坐在那裡攪手帕。

思梅拍了拍她,又輕輕歎氣,自己那位四嬸嬸,真是讓人說不出話來,郡主身邊難道會少了挑撥是非的人?幾處湊起來,思聰日子能好過才怪?

裡屋突然傳來驚呼,再不是方才思聰那種壓抑至極的喊聲。太醫已經猛然站起走到簾子跟前往裡面問道:"王妃她怎麼了?"兩個老嬤嬤也一臉焦急,這來照看是個輕鬆差事,被人敬著誇著,可要真是母子出了什麼事,她們也會得個照看不力的罪名。

年紀大一些的太醫已經滿身冷汗,感覺都快撐不住了,思梅緊走幾步上前:"兩位也別太慌張,不過驚叫而已,再等等吧。"太醫們用袖子擦擦汗才對思梅拱手:"謝夫人的吉言。"

裡面的驚呼聲很快就消失,思梅仔細聽去,裡面又傳來思聰的喊聲,看來一時沒有什麼事。定定心思梅讓老嬤嬤進去一個,產房裡不好有太多人,自己就不進去了。

屋裡屋外此時除了思聰的聲音再聽不到別的聲音,聽著思聰那壓抑的喊聲,這生孩子沒娘在自己身邊,連大喊都不敢,也著實讓人心酸。戚王郡主走到思梅身邊:"三嬸嬸,先坐下等一等吧。"思梅嗯了一聲就著她的手坐下,戚王郡主又端過茶來,思梅喝了一口,眼還是看著裡屋。

戚王雖姬妾滿房,除了郡主就只有一個妾室生過個早夭的兒子,思聰若一舉得男,也算是戚王的嫡長子,只是從思梅進來到現在,別說看見戚王,連人都沒看見他派一個來問個究竟,薄情如斯。思梅微微搖頭問郡主:"你父親去哪了?"

郡主眉一挑:"父親?說害怕見人生產,昨日就和甯遠侯去他家莊子去了,臨走前囑咐什麼都由我來照管,等生下孩子再去給他報信。"見思梅皺眉,郡主反倒笑了:"三嬸嬸,您和三叔夫妻恩愛,自然也願天下人都這樣,只是我雖年輕也沒出閣,曉得世上的事哪能樣樣都如此?可笑的是有人賣了女兒還當自己是為女兒好。"

後面那話是罵四太太了,思梅沒有介面,只是聽著裡面傳來的聲音。婉潞進去已經快兩個時辰了,王府的下人已經把飯擺在那裡請思梅過去用飯,思梅哪裡吃的下,撿了幾樣小點心哄哄肚子就是。

天已經暗了下來,各房的燈都掌了起來,王府的姬妾們都想知道這邊是個什麼情形,只是早被郡主下令不許過來伺候,不然一群鶯鶯燕燕就夠人心煩的。對郡主的話,姬妾們都是不敢不聽的,也不曉得今晚王府有多少人睡不著覺。

思梅用手掩住口打了個哈欠,在屋裡伺候的人大都已經困倦,兩個太醫已經撐在腦袋在桌子上打著瞌睡。思梅早在掌燈時候就命人回安郡王府傳話說不回去了,聽著已經打過了三更,思聰這孩子已經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再熬下去,大人孩子只怕都難保。

憂思過重?思梅想起太醫說的話,唇往下彎了彎,這要怎樣的遭遇才會在懷孩子的時候憂思過重。對自己不滿的繼女,不疼愛自己的丈夫,滿府裡明雖敬實則不滿的姬妾?再加上四太太三不無時的來那麼一出?這個妹妹這日子,過的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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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1 00:04:29


戚王郡主雖沒下去歇息,但已經披著斗篷在那裡瞌睡,思梅把她的斗篷掖一掖,郡主動了動夢裡叫了聲娘就又睡去。這孩子,思梅微微搖頭,裡屋傳出穩婆的喊聲:"使勁,王妃,再使勁。"難道是要生出來了?思梅站起身,太醫們也被這叫聲驚醒,站起身往裡屋望去。

嬰兒的啼哭劃破了這寂靜,雖然聲音有些小,但這聲音還是讓屋裡的人興奮,裡屋的簾子挑了起來,婉潞懷裡抱著個小繈褓,穩婆跟在她身後滿是笑容:"給郡主道喜,您添了個弟弟。"

老嬤嬤已經去接婉潞手裡的繈褓,打開繈褓驗明是個男孩,這才把孩子遞到太醫手裡,讓太醫瞧瞧這孩子健不健康。太醫接過孩子診一診脈,點頭道:"確是足月生產。"老嬤嬤們這才跪下給郡主行禮:"恭喜郡主,戚王府添了位小王子。"

思梅已經從太醫手裡接過孩子瞧了起來,招呼郡主:"你瞧,這小嘴和你長的多像?"剛落草的娃娃連眼睛都沒睜開,只是把小手放在嘴邊呼呼睡著。這就是自己的弟弟?郡主小心翼翼地從思梅手裡接過孩子,也瞧不出他長的像誰,看見走上前的婉潞一臉疲憊,郡主總算說了一句:"辛苦六舅母了。"雖然聲音生硬,面無表情,這已經是郡主能做到的最大讓步了。

思梅進裡屋瞧瞧思聰,思聰還在昏睡,一張小臉毫無血色,外面傳來歡喜的聲音,這一切都和思聰無關,雖然這歡喜的源頭是因她而起。思梅伸手把思聰的亂髮攏一攏,丫鬟已經把那些帶血的被褥收拾出去,思聰身上也要換了衣服,簾子放下去好讓太醫進來診脈。

太醫搭了搭脈對思梅道:"王妃雖說失血過多,生產又幾乎耗盡她的力氣,不過仗了參湯的力氣,下官再開幾貼藥精心服侍就沒什麼大礙了。"思梅點頭,不過這些事不是自己該管的,郡主已經開口:"三嬸嬸放心,侄女不會虧待了弟弟的親娘。"

這個郡主啊,思梅搖搖頭,窗外已經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思梅和婉潞走出思聰住所,此時報喜的人也該到了趙府。

這一路都是自己的人,婉潞這才歎氣道:"大姐姐,也不曉得四嬸嬸說了什麼,八妹妹生產時候竟說這孩子不是為自己生的,是為四嬸嬸生的。"當時思聰臉上的絕望讓婉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思梅雖沒親眼見到,也曉得四太太的為人,微微搖頭:"索性就借郡主的名義,讓四嬸嬸不要來探望八妹妹,不然又生出多少事。"

婉潞應了又把思梅送上馬車,自己這才坐車回趙府,一夜未眠婉潞此時也困倦不堪,靠在車廂裡搖搖擺擺打著瞌睡,直到馬車停了下來才睜開眼打個哈欠。

春燕已經掀起簾子伸手扶婉潞下車,婉潞昏昏沈沈腦子裡只想著見過楚夫人後就回自己屋裡好生睡一覺。突然聽見外面有喧嘩聲,伸出的腿就停在那裡,把眼睛使勁睜開想看看是誰在那裡?

領頭的管家娘子已經上前行禮:"六奶奶回來了,小的們奉了太太的命,要去戚王府送禮。"

思聰產下嫡子,趙府做為娘家要送禮也是正常。婉潞微微嗯了一聲,也沒去接管家娘子送上來的禮單,用手掩住口打個哈欠:"那就快去快回。"

管家娘子們齊聲應是,婉潞繼續往裡面走,清晨的風有些涼,吹的婉潞清醒了些,看著面前楚夫人的上房,婉潞停了一步整整衣衫才走了進去。

照常是丫鬟打起簾子低低地報六奶奶來了,婉潞走進去的時候覺得有些恍惚。屋裡除了楚夫人和潘氏,四太太婆媳也在那裡。今兒頭一個最高興的就是她,思聰生了兒子,王府將來就是自己女兒的了,到時有了做王爺的外孫,不管侯府如何,四太太這一生的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

婉潞行禮起來,楚夫人問了幾句,四太太總算在高興的當口說了句辛苦六奶奶了,那眼還是沒往婉潞身上放。婉潞雖滿心滿意想著回屋好好歇一會,可這婆婆沒發話,自己也就只能規矩站著。

四太太說了會兒就起身:"大嫂,這天也差不多了,我這就去瞧瞧思聰和我那外孫子。"說話時候,四太太歡喜的兩眼眯的緊緊,雙手還伸出去做個抱的姿勢,仿佛已能看見懷裡的外孫。

她要去瞧思聰,楚夫人也不能攔,剛要送她出去,婉潞已經開口:"四嬸嬸請留步,方才侄媳回來的時候,郡主說過八姑奶奶剛生下孩子,身子還虛弱,四嬸嬸您還在孝期,就請等滿了孝再去探望。"婉潞這話讓四太太的高興頓時飛了,臉上現出不滿意的神色:"六奶奶你糊塗了不成?要說孝中的人不能去,你昨兒還不是去了一夜,郡主說的又怎麼了,又不是皇帝的聖旨?再說皇帝的聖旨不合理時也可以抗命的。"

說著四太太就轉身欲走,楚夫人曉得這中間必有蹊蹺,沒有出言止住婉潞。潘氏和九奶奶都怔在那裡,婉潞還是低眉順眼站在那,看都沒看四太太:"四嬸嬸執意要去,我做侄媳的是不好攔的,只是到時別說衝撞了小王子,戚王府的大門四嬸嬸能不能進去還當另論,八姑奶奶過日子不容易,四嬸嬸又何必再去給她添憂愁?"

四太太登時不滿,一步就沖到婉潞跟前用手指著婉潞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郡主又怎麼了?論名分她是我外孫女,況且她是要嫁出去的,王府還是思聰說了算,我這做娘的要去探女兒,又管你什麼相干?"

婉潞這才抬頭看一眼四太太:"侄媳確不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侯府世子的妻子,四嬸嬸若真心疼八姑奶奶,為八姑奶奶好,就當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四太太沒料到婉潞竟用這樣的話來堵自己,侯府世子就是未來趙家的族長,他們這些做長輩的見了族長也要禮讓幾分,氣的四太太喘不過氣,跺腳就罵:"你也有臉提這個世子的名頭,不是你們在後面做了什麼手腳,世子怎麼會輪到賢哥兒頭上,你……"

四太太還要大罵,楚夫人已經上來拉她的胳膊:"四嬸嬸,事已定局,郡主所說也有道理,你何必生氣。"婉潞雖依舊垂著手,但眼瞧著四太太動也不動:"四嬸嬸,我再如何,也沒有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把十五的女兒送去陪伴四十的王爺,況且保住侯府難道不是也保住了四嬸嬸你的榮華富貴嗎?"

婉潞聲音平靜,四太太卻似被什麼東西打中了心口,從思聰出嫁到現在,沒一個人在她面前說起過這事,四太太甩開楚夫人的手,指著婉潞就罵:"你,你還有臉說你保住侯府?現在你婆婆還在你就這樣忤逆長輩,日後還不知道怎樣呢?"

婉潞看了楚夫人一眼,見楚夫人面色淡然這才又開口對四太太道:"四嬸嬸你仔細想想,你所做的可是為了侯府的體面,做侄媳的今兒拼著被婆婆的責駡說了這些,不過為的是四嬸嬸的體面,咱們家裡怎麼鬧怎麼吵,出了外頭也是要讓人瞧著是和和樂樂一家子,出去外面拜客,也必要人說是禮儀周全之家,而不是被人從府門口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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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1 00:05:01


四太太一張臉紅紅白白,昨日戚王府門口被打出來的事,四太太嚴令下人不許說出去,王府所在也沒人看見,四太太本以為這事瞞的鐵桶一樣,誰知被婉潞當面揭穿,那張臉怎麼擱的住,大哭起來:"你這說的什麼話?全沒個上下尊卑?被侄媳婦這樣說,我還有什麼臉面。"

說著四太太轉身去拉楚夫人的衣袖:"大嫂你來評評理,那有女兒生孩子不許做娘的去瞧的,我哪是鬧,是心疼女兒。"真心疼自己的女兒,又怎把別人家的女兒看成泥土一樣?所謂心疼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罷了。婉潞看一眼在旁邊站著伺候的九奶奶,微微歎氣就道:"四嬸嬸既心疼自己的女兒,捨不得她受一點苦,又何必把別人家的女兒當做泥土,所謂因果不概如此。"

這話裡的含義四太太怎麼聽不出來,那哭聲戛然而止。手扯著楚夫人的袖子不曉得要怎麼說,楚夫人用手按了按兩太陽,歎氣道:"六奶奶,我知道你心直口快,雖為了侯府好,也要知道個上下尊卑,你先回房去吧,今兒就不要到我跟前伺候了。"婉潞行禮應是,楚夫人又對四太太道:"四嬸嬸,雖說因果報應不過是佛家的虛言,只是誰家的孩子誰心疼,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婉潞飛快地看了眼九奶奶,這才退了出去。剛走出不遠,就聽到上房裡面傳來驚呼:"大奶奶,你怎麼了?"門口伺候的丫鬟已經進到屋裡,婉潞站在院門口不曉得是該進還是該退。

丫鬟已經走出來叫廊下坐著的婆子:"快去二門那裡告訴伺候的小廝們,去外面請太醫回來,大奶奶暈倒了。"潘氏暈倒只怕是聽了自己的那兩句話,這個關口還是不是要進去了。

婉潞轉身扶住春燕的手往自己院裡走,回想往事不由有些心亂。換了衣衫躺在床上思緒萬千,如果像秦氏一樣隨夫外放,這些事又怎會輪到自己操心?翻個身婉潞感覺到軟綢枕套的冰冷,這樣的冰冷能讓人心裡清醒些,婉潞索性把臉整個貼上去。

外面有人低聲說話,接著有人走進來,窸窸窣窣翻了什麼東西出來又小聲道:"等奶奶醒了我再和她說。"婉潞索性開口:"誰啊,有什麼事?"聽到婉潞醒了,春燕的聲音再次響起:"姑娘,是太太房裡的嵐雲來尋安神藥丸,說太太房裡的安神藥全用完了。"

每年趙府都要配些各種藥丸以備使用,去年事情太多,這些藥丸就沒配了。婉潞嗯了聲,春燕聽到沒有回應正準備出去時候婉潞已經開口:"等會兒你就找些藥材交到外面讓他們去配些藥丸來,家裡人多,請太醫總也要時候。"

春燕應聲而去,婉潞重新躺下,只是閉目養神,不覺沈沈睡去,睜開眼的時候外面已紅霞滿天,不曉得是什麼時候,剛把帳簾掀起,丫鬟就走進來:"奶奶好睡,都快晚飯時候了,方才董嫂子還在那裡說要不要進來瞧瞧奶奶呢。"

自己竟睡了快一天,婉潞掀開被子下地,丫鬟已經給她披上衣服,又扶她到梳粧檯前坐下梳妝。梳洗完畢,婉潞覺得舒服許多,把春燕叫進來問了問,知道潘氏是在楚夫人房裡暈過去,太醫來瞧過後說是積症,只要調理著就好。

春燕又道:"太太還打發了人來尋藥呢,姑娘交代的藥丸也拿出去配了,過個幾日就好,都晚飯時候,該傳飯了。"婉潞笑笑:"不用傳飯了,這一日我也不餓,你交代他們做碗湯來,吃兩塊點心就好。"

湯傳來,是一大碗竹筍火腿幹絲湯,婉潞打了一碗湯喝了又吃了兩塊點心就覺得撐的難以下嚥,把剩下的點心和湯賞丫鬟們吃了。

于情於理都要去探望潘氏,吩咐丫鬟尋了幾味安神的藥就往潘氏院子裡來。潘氏就住在楚夫人上房後面,趙大爺的妾迎了出來,這幾年趙大爺雖沒添新妾,房裡的丫鬟凡看的上眼的幾乎都收了,好在沒有生下什麼,不然楚夫人又有得頭疼。

潘氏躺在床上,珍姐兒坐在床邊伺候,屋裡幾個丫鬟也是穿的和別的院裡的人有些不同。見到婉潞,珍姐兒上前行禮,她今年也十三了,到現在趙大爺的這幾個兒女一個定親的都沒有。

雖然是為了侯府,但這些事也是因自己而起,婉潞挽了珍姐兒的手走到潘氏床前:"大嫂可覺得好些?我帶了些藥來,大嫂瞧瞧可有合適的?"潘氏面色還是那樣蠟黃,半閉的眼這才睜開,眼裡有怨恨,有難過還是一些茫然。

婉潞伸手給她掖了掖被子,潘氏娘家在她祖父去世居喪期間,她的三叔叔添了個女兒,這消息讓京城譁然一片。雖說居喪期間也有人偷著同房的,但絕不敢生下孩子來。皇帝雖沒行奪爵之舉,還是把潘氏父親叫進宮大加訓斥,潘氏的三叔叔在丁憂前已是四品知府,也被皇帝下旨永不再用。

潘家除了爵位,就是這個三叔叔的官職最高,一旦永不再用,再加上潘氏的幾個兄弟也是碌碌無能之輩,潘府敗相更顯。潘氏指望的就是能夠承爵後幫娘家一把,橫空被人奪了世子之位,潘氏怎能不恨。

兩妯娌相對無言,過了會兒潘氏才歎氣:"也是我命苦,怨不得別人,六嬸嬸,我這一生也就這幾個兒女,他們親事都沒著落,就全靠你了。"潘氏說的灰心喪氣,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大嫂說什麼呢,侄子侄女們的親事總要你親自去相看。"

當著珍姐兒的面,潘氏也不回避了,苦笑道:"我,我已是個廢人了,算不上什麼。六嬸嬸,你比我聰明能幹,將來又是要承爵的,你的面子要比我大的多。"

這幾句話聽的婉潞一陣心酸,雖然是為了侯府才出了這個計策,可是這也是一把把潘氏的希望滅掉。看著潘氏蠟黃乾瘦的臉,方才眼裡的光已經全都消失,又變成一片茫然,自從知道世子之位落到趙思賢手裡,潘氏的眼神就總是如此,先怨恨後茫然。

婉潞把潘氏的手放進被裡:"大嫂,我們做了快十年的妯娌,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心裡也清楚,你放心,侄子侄女們的婚事我一定會放在心上。"

潘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絲笑不僅沒有添一絲神采,反而更顯淒涼。珍姐兒已經哭了出來:"娘,女兒不嫁了,嫁出去被人看不起,倒不如在家裡的好。"婉潞伸手拍著珍姐:"侄女你這樣說越發讓你娘傷心,做女兒的有個好婆家,你娘見了心裡也喜歡,這一歡喜說不定病就好的快些。"

珍姐兒抬頭望著婉潞,眼裡有一種不屬於孩子的怨毒:"六嬸嬸你別說的這麼好聽,要不是六叔巴結皇上,這爵位也不會掉到你們身上,這時你倒來做好人了。你要真是好人,怎麼不上表辭爵。"

潘氏已經咳嗽起來:"珍姐兒,你胡說些什麼,你六嬸嬸也是……"說著潘氏已經咳的說不出話來。婉潞把潘氏扶起給她輕輕捶著背,珍姐兒被娘訓斥,臉上怒意更甚:"娘我有說錯嗎?爹再不成器,要輪也輪到三叔家,那會輪到六叔家,不定他們在背後做了什麼,你還幫他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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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1 00:05:29


潘氏已經咳的停當一些,聲音沙啞地對珍姐兒道:"閉口,你聽了些什麼話,跑來這裡胡說,虧的是你六嬸嬸大度,若是別人。"說著潘氏又咳嗽起來,婉潞給她捶著背,珍姐兒已經滿臉是淚:"娘,你只會訓我,難道不是嗎?四嬸婆說了,全是六叔叔在背後搗鬼,不然這爵位滿天飛也輪不到六叔叔這裡,還有六嬸嬸也是慣會裝賢良,平日見她和和氣氣,等祖父祖母不在了,誰曉得背地裡會怎麼對我們呢?"

潘氏不曉得是自己心裡本有氣還是被女兒這番話氣的,喘了數次才道:"你越發沒有規矩了,還不快過來給你六嬸嬸跪下賠禮。"說著潘氏勉力抬頭去看婉潞:"六嬸嬸,她還是孩子家,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珍姐兒雖閉了嘴,那小嘴一直往上翹著,站在那看著婉潞。

婉潞沒有說話,端正坐在那裡,只是看著珍姐兒,珍姐兒是潘氏的長女,這輩女兒中最大的,嫡長孫女的身份,讓她在定安侯府裡受盡寵愛,世子的位子從趙大爺那裡飛了,有些下人對趙大爺這一房的態度發生改變也屬常事。

珍姐兒被婉潞看的不知所措,她這些日子受了些氣,又聽四太太說了幾句,對趙思賢夫婦心裡的怨氣是極深的,本以為這樣說了婉潞會大怒,然後跳起來罵自己,那時也算是為爹娘出了口氣。誰知婉潞只是靜靜地瞧著自己,一個字也不說,珍姐兒不由低下頭,不自覺地用牙咬住下唇,心裡暗自懊惱,自己一個十三歲的姑娘,哪能鬥的過這老奸巨猾的人?

婉潞的眼已經從珍姐兒身上轉到潘氏這邊:"大嫂,我知道你們心裡在怨我,只是大嫂我今兒問你們一句,侯府若真交給了大伯,大伯能支撐的起來嗎?到時是要趙府全族陪著一起死呢,還是辛苦了你們一家,趙府全族得以平安呢?"

自己丈夫是什麼樣子,潘氏心裡是清楚的,只是心裡總抱著一絲希望,此時被婉潞單刀直入這樣問了一句,她的喉嚨裡發出一聲痛叫,頹然倒了下去,緊閉的雙眼裡滾出淚水。

珍姐兒聽到娘發出的痛叫,猛然抬頭:"六嬸嬸,父親再不中用,也是祖父的嫡長子,長幼有序,六嬸嬸這樣說,未免太欺人了。"婉潞雙眼平視,眼裡看不出波濤:"是,所以這個駡名我們背了,以你們一家辛苦,再用我家的駡名,換趙府全族的平安。"

珍姐兒一愣隨即就道:"六嬸嬸你瞎說什麼,趙府什麼時候不平安了?"婉潞笑了:"珍姐兒你真是在深閨什麼都不知道的女子,前些日子聖上有意奪爵,大伯他若真把自己當侯府繼承人,怎麼不為公公出些計策?繼承侯府,不是表面風光的?"

珍姐兒又緊緊咬住下唇不再說話,婉潞曉得自己這幾句話未免有些重了,輕輕一歎就道:"珍姐兒,你從小生長侯府,家裡萬般寵愛,不曉得家計艱難也是常事,等你以後出了門嫁出去,就曉得當家理事絕不是外面瞧著的那樣風光。"

珍姐兒被說的低下頭,但那微翹的唇角表示她還是有些不滿。婉潞又歎一聲:"珍姐兒,這些日子家裡事太多,難免你們受了些委屈,這是我的不是,等過了這段日子,總要整治一番,以免你們再受委屈。"珍姐兒又抬頭了:"你,你別現在在這裝好人,等……"

婉潞的頭一擺,發上的銀釵和潘氏的帳鉤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這讓珍姐兒心一凜。婉潞的聲音並沒提高,還是那麼平靜:"我若真是裝好人,珍姐兒,你知道我有多少辦法讓你不站在這裡說話嗎?"珍姐兒臉一白。

趙家家風甚緊,下人們就算對珍姐兒不敬頂多也就是叫著怠慢些,連言語上都不敢多加頂撞,這已經讓珍姐兒難以忍受,覺得受了莫大的委屈。別的法子,還有多少?潘氏是聽過見過的,聽了這話睜開眼,招手讓女兒走到自己床前:"我總以為你還小,有些話沒告訴過你,方才聽你六嬸嬸這麼說,才曉得你已經大了,再過幾年就要出嫁了。等我好些,和你祖母說,讓她身邊的嬤嬤來教你些規矩。"

珍姐兒眼圈一紅:"娘。"就撲到潘氏身上,潘氏伸手輕輕地拍著她:"你不是孩子了,以後切莫這樣任性,也別隨便亂信人言。"珍姐兒只是乖乖點頭,潘氏又看向婉潞:"六嬸嬸,我一生所求,唯有這些兒女,還望六嬸嬸多多青眼。"

婉潞按一下珍姐兒的背,珍姐兒這次沒有掙開,婉潞柔聲道:"大嫂,我知道,我答應過婆婆的。"潘氏唇邊又露出一絲笑容,看向婉潞:"六嬸嬸,有句話你要記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說的就是四太太了,想起她在這家裡做的那些事,婉潞也覺頭疼,她畢竟是個長輩,婉潞對潘氏一笑:"大嫂的話我記住了。"

珍姐兒此時已經抬起頭,小臉緋紅,對這樣的孩子胡亂說話,真不是做長輩的道理。婉潞垂下眼,唯一能敲打四太太的就是楚夫人了,潘氏讓珍姐兒送婉潞出去。

丫鬟們正在點燈,能聽到後院裡傳來女子的嬉笑聲,這還在老侯爺的喪期,雖說孫子守祖父的喪不像兒子守父母的喪那麼嚴格,可這樣胡鬧,也不是什麼好聽的事。珍姐兒瞧見婉潞皺起的眉,她方才的話還在自己耳邊,自己的父親,的確也撐不起這個侯府。

聽到珍姐兒的歎氣,婉潞握住她的手:"你雖已十三,沒嫁就還是孩子呢,這些事總有我們在頭裡呢,等你曾祖父的喪期滿了,就好給你尋婆家了。"珍姐兒的臉不由一紅,沒有掙脫婉潞握住自己的手。

回到自己院裡,瑾姐兒正帶著弟弟妹妹們在那裡玩耍,福姐兒手裡拿著針在那裡嚷:"姐,我也要繡。"瑾姐兒正在那裡瞧德哥兒寫的字,見妹妹在那裡玩針線,上前拿下針:"你才幾歲,連路都走不穩就要拿針,再等幾年。"

福姐兒被姐姐訓了,小嘴一扁就要哭,婉潞不由笑了出來,聽到笑聲福姐兒轉頭去看,邁著小短腿就跑上去:"娘,抱,姐姐欺負我。"婉潞把她抱起在她臉上狠狠親了兩口,瑾姐兒本來也想像弟弟妹妹一樣撲上去撒嬌,但想起自己是姐姐,要做個姐姐樣子,只是站起身規矩行禮:"娘回來了。"接著就端起一盞茶:"不曉得大伯母好些沒有?"

見瑾姐兒那老成樣子,婉潞笑了,接過她手裡的茶坐了下來,德哥兒已經爬到婉潞懷裡坐好,福姐兒在那推哥哥不讓他坐到婉潞懷裡,婉潞一人頭上摸一下以示安撫才笑著對瑾姐兒說:"兩天沒見娘,難道瑾姐兒不想娘?"

想,瑾姐兒脫口而出,婉潞已經張開雙臂:"娘也想你們,來,都抱抱。"瑾姐兒這才嘻嘻一笑投到婉潞懷裡,三個孩子在自己懷裡,婉潞感到一陣踏實。

"你們就想娘,也不想爹,真是白辛苦。"趙思賢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德哥兒會探出個腦袋,就從婉潞懷裡跳下,跑到趙思賢旁邊:"爹,我好想你。"福姐兒跑的沒哥哥那麼快,也跟了上去,童音嬌軟:"爹,你不是說給我買好玩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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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1 00:06:07


婉潞懷裡就剩下一個瑾姐兒了,瞧趙思賢一手一個那得意樣,婉潞在瑾姐兒臉上親了親:"還是我大姑娘好。"趙思賢走到婉潞身邊坐下,兩個小的已經在那裡解衣帶翻袖子了,趙思賢的衣衫頓時被翻的亂七八糟。

婉潞不覺好笑,福姐兒已經尋出一個小包,解了半天解不開,德哥兒一把搶過,在那裡小心解起來。婉潞捏捏德哥兒的臉,專心致志在那裡解小包的德哥兒口水都流的婉潞一手,婉潞白丈夫一眼:"什麼想你,想你好玩的。"

瑾姐兒笑嘻嘻地:"爹,你就算沒買好東西回來,我也想你的。"婉潞打她小屁股一下:"盡會拍馬屁。"瑾姐兒摟住婉潞的脖子撒嬌。

德哥兒已經把小包打開,裡面放了四個小風車。德哥兒拿出來先遞給妹妹一個,又遞給姐姐一個,最後自己才拿了一個,好奇地問:"怎麼還剩一個。"剩下那個就是給智哥兒帶的了,年一過完,智哥兒又進宮裡上學去了,想起長大許多的長子,婉潞還是禁不住牽掛。

瑾姐兒放下風車白德哥兒一眼:"笨,剩下一個是給哥哥的。"智哥兒呵呵笑了:"我還以為哥哥不玩這些了呢。"趙思賢知道妻子掛念著兒子,伸過去握住她的手,婉潞把眼淚眨掉,對丈夫笑了笑。

孩子們玩了會兒,也就個個困倦思睡,奶媽們帶他們下去睡了,趙思賢這才伸開腿:"哎,和他們玩一會,比在外面跑一天還累。"坐到梳粧檯前卸妝的婉潞從鏡子裡面看著丈夫:"誰讓你要做慈父呢,我可和你說,這幾個孩子可不能太慣著他們。"

趙思賢走到妻子身後握住她的肩:"是,我什麼時候沒聽你的了?"婉潞這才又開始卸妝。趙思賢瞧著妻子的動作,眉頭一直皺著,婉潞奇怪了:"你有什麼話就說,怎麼這樣?"

趙思賢歎氣:"這話真不好說,王家的鸞娥妹妹,還沒有定親吧?"怎麼扯到鸞娥了?婉潞更奇怪了,轉身看著丈夫:"她要定親難道我們還能不曉得,是不是有誰看上她了?"

對,趙思賢遲疑了一下:"八弟今兒來找我,說等祖父的孝期滿了,想求娶鸞娥妹妹,怕被別人家先定下了,想請你去問個口風。"哐當,婉潞手裡的釵子掉到梳粧檯上。

八爺今年二十了,大了鸞娥六歲,品貌這些扯起來呢也差不多,要說家世趙家是遠勝過王家的,只是別的都好說,四太太那樣?婉潞輕輕搖頭:"你也別說我說話不中聽,四嬸嬸那樣,誰做她的兒媳婦也是個難事。"

趙思賢點頭:"八弟也是這樣說,他說這些年算是瞧明白了,選什麼樣的人家四嬸嬸都不滿意,與其選那種大家子養出來的,還不如選經過磨折的妻子,王家經過起落,鸞娥妹妹性子潑辣,娶回來倒是好事。"這倒是,鸞娥不是那種好欺負的,能在八歲時候就挑鳥蛋下河摸魚供養母親的人,哪裡能被人輕易欺負了去?

不過婉潞還是搖頭:"那也不成,總是婆媳的名分在那裡擺著,到時一擺婆婆架子,也要跪下聽訓,你沒見九嬸嬸那樣?"九奶奶的日子,趙思賢也略有耳聞,他拍拍妻子的肩:"八弟比不得九弟,是個有主意的,鸞娥妹妹也不像九弟妹那樣,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到時誰聽誰的也不一定。"

要真這樣也就好了,婉潞打個哈欠:"那我先去說一說,成不成還是兩說。"說著婉潞撲哧一聲笑了:"當日四嬸嬸還不想娶淑娥,現在倒好,八弟自己想求娶鸞娥了。"趙思賢也笑了:"這就叫風水輪流轉。"

雖這樣說,婉潞還是打了別的主意,等第二日婉潞趁去服侍楚夫人的時候,就提起這件事。楚夫人聽的眉頭一皺,婉潞說完帶笑道:"婆婆,婚姻大事總是要父母做主的,八叔叔還是孩子氣,雖說這去探探口氣也是常有的,也多是父母們看中了怕直接遣媒說親被對方駁了回來沒面子,這才先私下去問問。哪似八叔叔一樣都沒問過父母就自己做主了。"

楚夫人手裡玩著一支玉釵,婉潞的話說完她都遲遲沒開口,婉潞依舊含笑站在那裡,拿著梳子給楚夫人抿著那些碎發。見楚夫人不說話就笑著道:"六爺為了兄弟們的情誼來托媳婦,媳婦也曉得八爺是怕傷了體面才這樣悄悄做事,媳婦昨晚這才權且答應下來,只是這事總是大事,媳婦這才又來討個婆婆的示。"

過了時楚夫人才歎氣:"要說鸞娥呢,人品相貌配你八叔叔都綽綽有餘,你四嬸房裡又是這麼個情形,必要找個能當家的回來才是,就是你四嬸嬸性子太拗,怎麼能輕易勸的轉來?"

鸞娥在京這些日子,也曾和王太太來侯府拜訪過,雖只見過兩三次,楚夫人對她也極有好感,若不是名分上總有差池,就想說給理哥兒了。聽楚夫人話裡是很贊同這門婚事的,只是礙著四太太,婉潞已把楚夫人的碎發全都抿到髮髻裡面去,彎腰對楚夫人道:"婆婆心疼四嬸嬸,想給她尋個得力的兒媳是好心,只是四嬸嬸的性子,只怕會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四太太三個兒子,七爺娶的是郡主,只能夫以妻貴,九爺夫婦都是軟弱性格,被四太太管的不敢多說一個字。等老侯爺孝期滿了,侯府是要分家的,四太太這一支能自己過的好,不就省了侯府許多操心?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八爺的妻子了。

楚夫人是知道自己這個妯娌的脾氣,四太太嫁進侯府也快三十年,雖然看來月太君是極寵愛這個小兒媳婦了,但脾氣一上來時,也是不管不顧的。四太太自認對月太君陪了多少小心,受了多少的氣,她這樣的脾氣等一做了婆婆不就連本帶利地全還給兒媳婦?

楚夫人又歎一口氣,用手撐著頭:"難啊,我雖想著這門親事能成看看你四嬸嬸,又怕這門親事難成。"八爺年紀已經老大,身上又沒功名,雖是次子,明眼人都能瞧出日後支撐四房的必是八爺夫婦。世家中想把女兒嫁給小兒子的本就是想著小兒子不用像長子一樣支撐門戶,可以省了許多心事,與其把女兒嫁給八爺這樣沒有長子的好處,偏有長子的不好處的人,倒不如把女兒嫁給別家的長子,也好實至名歸。

那些低一等的人家雖想著結侯府這門親,四太太連九奶奶的門戶都看不上,只是九爺是庶子,所以胡亂娶了,八爺是她親生的,又有戚王做妹夫,哪能再低娶了?

更別提鸞娥這樣在她心裡已經是家世敗落的小官之女?看著楚夫人滿臉的為難,婉潞笑了:"婆婆,婚姻這種事情本是天定,八叔叔這裡不成,婚事必在別處,說不定有比鸞娥妹妹還好的姑娘已經等著。"楚夫人苦笑一下:"你又哄我,王家那兩個女兒,除了家世薄了些,人品相貌哪樣不是上上之選,不說別的,她們經過磨折卻無一絲一毫的怨氣這就最難得,更別提她們進了侯府不露一絲巴結或清高氣。你弟妹罷了,她總是在宮裡待過兩年的人,難得是王家二姑娘,小小年紀就那樣,真是讓人愛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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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1 00:31:19


難得楚夫人這樣誇獎人,婉潞只帶笑聽著,等她說完才道:"鸞娥妹妹能得婆婆的喜歡,這是她的福氣,只是真要嫁進來,婆婆總只是伯母,不是正經婆婆,四嬸嬸那個脾氣,真是讓人不好說。"楚夫人又何嘗不明白這個?歎了口氣也不說話。

婉潞還當她已經打消主意,剛要告退說去理些家事,楚夫人已經開口:"小八既有意,這樣私自做事確是不妥,等我去問過你公公的意思,讓他去尋你四叔叔說說,若小八就看好二姑娘呢,你四叔叔也是做得了兒子婚事的主,那時你再去問問王家的意思。"

楚夫人都說到這樣的話,婉潞只有含笑應下,也就告退出去理家事。每日的家務就是那些,居喪之家少了許多人情往來,比原先輕鬆一些。婉潞理完家接過春燕遞上的茶喝了口,歎口氣道:"現在是居喪,人情往來少,這銀子瞧著還夠支派,等到喪期完了,那些人情往來又多起來,真不知道到哪裡淘換銀子。"

趙家一年的進項不少,開銷就更大,先祖得爵位的時候趙家不過三四房人,這百來年繁衍下來,已經分出三十來房,都聚在這一片住。尋到事做的還好,那些尋不到事做的就要靠著侯府每年給的米糧過日子。再加上每年的施粥施米,修路架橋,各種好事做下來,手頭早不像當初那麼寬裕了。

偏偏大戶人家都有個通病,裡面再如何,外面的排場是一定要的,對下人更是極為寬厚。再加上一家子人各自有各自的打算,稍積攢下東西就又花掉,雖不至寅吃卯糧,再照這樣下去,那也是遲早的事。

春燕跟著婉潞這麼多年,婉潞心裡的所思所想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呢,悄聲地道:"其實只要鋪子裡的出息再多一些,有些該放的人放出去一些,慢慢的總是會好的。"放人?婉潞冷笑一聲,侯府的家僕中不乏四五代在侯府的,他們吃穿用度都靠著侯府。裡面雖然也有些忠心的,但異心的也不在少數,靠著侯府聲望他們過的比在外面不曉得要好多少倍,怎麼捨得自己贖出去?

侯府雖每年都放些人出去,也只是放些做粗使的,真正能在侯府家事裡面撈一把的,別說讓他走,就是趕他們出門,他們還要去祠堂門口大哭呢?

婉潞想的心浮氣躁,連連喝了兩碗茶才把那種心浮氣躁壓下去,偏生自己還算不上已經掌管了侯府,那些興利除弊的事情都只能想想罷了。兩碗茶喝下去,婉潞覺得心裡好受地多,對春燕道:"前幾日要你尋的人尋到了沒?"

春燕笑著道:"尋到了,他家姓黎,本是九爺的奶娘,四太太不喜歡九爺,對他的奶娘也看不過眼,九爺十歲的時候就讓他奶娘回家去了。那家男人原來本在綢緞莊做夥計的,奶娘丟了差事,他過了幾個月也就被掌櫃的尋個由頭打發了。本想求著放出去,四太太也不曉得為了什麼不放他們出去,兩口子在家坐吃山崩,他們有個兒子生的也聰明,求了管事的好久才在馬圈裡找了個差事。九爺也常悄悄讓人拿些東西去接濟黎家,只是九爺雖吃穿不愁,手上沒多少銀子,也給的不多。"

這些事婉潞雖知道個大概,還是聽春燕說完才點頭:"尋到就好,這黎家的男人原來既在綢緞莊做過,那就最好。"不管怎麼說,總要先給四太太點教訓,婉潞眼裡不自覺地露出寒光,很快那寒光就散去,換成笑意讓春燕去廚房看飯備好沒有?

也不曉得楚夫人和侯爺是怎麼說的,沒過兩天楚夫人就讓人尋婉潞過來,和她細細說了一番話。婉潞聽的有點震驚,沒想到侯爺竟覺得這樁婚事是樁極好的,已經和四老爺說過,四老爺聽長兄這樣說,也極其贊同,楚夫人尋婉潞來就是想讓她親自帶媒人去向王太太說親。

楚夫人見媳婦愣在那裡,笑著道:"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四嬸嬸得了這麼個好媳婦,以後四房有她撐著,你這個侯府當家人也少了許多煩心的事,不然等到娶個和九奶奶差不多的媳婦回家來,到時分了家和沒分一樣,難道你天天除了這府裡的事還要被你那幾個妯娌請去那邊裁決嗎?況且有個厲害有主見的媳婦,拿出情理來,你四嬸嬸也要收斂些。"

楚夫人既這樣說,婉潞也只有應下,楚夫人見她臉色,笑著道:"你要擔心,等尋你八叔叔來問問,他是個有主意的人。"說著就讓丫鬟去請八爺過來。鸞娥來侯府拜訪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八爺曾遠遠見過兩次,就此記在心上,讓身邊的婆子去打聽過。打聽下來就覺得鸞娥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姑娘,膽量,見識,性子都是自己家裡這些嫂子姐姐妹妹們沒有的。

聽的鸞娥在說親,本想稟告四老爺讓他遣媒求親的,但自己的娘是個什麼性子八爺是心裡清楚的,光她那關就過不了。思來想去才想到這個法子,鸞娥既是婉潞的親戚,就托六嫂先私下去問問,若王家有意許親再去求父親也不遲。

這才托了趙思賢,雖挨了趙思賢好一頓埋怨,但總算得了趙思賢一句先回去和婉潞說說的話。揣著這顆心在那裡等了幾日,等不到趙思賢的回音,八爺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也曉得自己做的這事不大妥當,哪有不稟明長輩就私自做事的道理?

只是再怎麼後悔話已經說出去了,哪有反悔之說?猛地聽到楚夫人尋他,八爺還覺得奇怪,急忙和丫鬟來到楚夫人上房,剛要行禮就聽到楚夫人說話:"八爺,你好大的膽子,背著我們私下做事,壞人家閨女的清譽,你該還是不該?"

八爺如耳邊響了個霹靂,身子僵在那裡動彈不得,看著站在楚夫人身邊的婉潞,難道說六嫂在楚夫人面前告了一狀?見八爺這樣,楚夫人緊繃的臉露出笑容:"這麼一句話都經不起,還自己挑媳婦呢?難道還要讓那麼好的姑娘娶進門來受氣?"

八爺這才明白過來,急忙跪地道:"伯母在上,容侄兒細說,雖子不言母過,但居家總以和氣為要,一個家裡總要歡歡喜喜人才高興,侄兒也不是小孩子,雖曾有過荒唐,此時頓悟前事,已明白許多,曉得娶妻本不是為了家世容貌,全看的性情,這才大膽托了六嫂,我是個男子,做男子的若護不住妻子,那還算什麼男兒?"

楚夫人不覺有些動容,婉潞是曉得八爺在金陵時候所有的事情,他現在如此,也不枉當初一番佈置,只是低垂著頭站在那裡,不讓眼裡的那絲得意露出來。

楚夫人讓八爺起來,歎氣道:"你祖母若還活著,見你這樣不曉得會有多高興,你娘性子執拗,這門親事你爹雖允了,媳婦娶回來總要和她在一起過日子的。"八爺又是一揖:"伯母,君子齊家治國平天下。連家都不能齊,還談什麼別的。"

楚夫人剛想說話,四太太已經委委屈屈走了進來:"大嫂,方才四老爺來和我說要遣媒去王家求親,王家門戶低微,他家女兒怎能配的上你侄子,還要您去勸勸四老爺,要他打消了這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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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1 00:31:46


她哭的委委屈屈,楚夫人給八爺一個你瞧果然如此的眼神,八爺已經走上前對四太太道:"娘您消消氣,王家和侯府也是親戚,是門當戶對的人家,哪有配不上兒子的?"四太太沒看到兒子在這裡,聽到兒子這話愣了一下,接著就怒了:"你放什麼屁,王家不過一個縣丞,你是定安侯的侄子,郡主的小叔,戚王的舅兄,又是我嫡出之子,這樣身份,連公主都配的上。"

又聽到四太太重複這套,婉潞低垂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四太太已經又哭向楚夫人:"大嫂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哪能自降身份去娶那麼個姑娘?您一定要去和四老爺說,讓他打消念頭。"八爺已經無可奈何地開口:"娘,別說什麼侯爺侄子的話,拋開這些,我不過一個白丁,王家能不能答應親事還兩說,何況……"何況你這樣傳出去,誰家敢把女兒嫁進來?這話八爺只敢在心裡說,絕不敢說出口。

何況什麼?四太太已經怒目看向自己兒子:"人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你這媳婦都沒娶呢,就把你老娘給忘了?"說著四太太又去拉楚夫人的衣袖:"大嫂,我們侯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哪能隨便亂娶?"楚夫人拍拍她的胳膊以示安慰。

八爺知道自己方才的話觸了四太太的逆鱗,已經又道:"兒子曉得娘高看兒子,覺得天下姑娘都配不上兒子,可是娘您也要想想,天下的父母若都和娘是一樣想法,都當自己的子女是獨一無二無人能配的那天下人還怎麼相配?"這話問的四太太說不出話,只是歎了一聲:"你啊,我們這樣人家,總也要尋個門當戶對的,王家不過一個縣丞,哪能配你?"

楚夫人不由看一眼婉潞,八爺笑了:"娘,王大姑娘嫁的是六嫂的弟弟,又得皇后娘娘憐惜,她的妹妹和我們不就是門當戶對人家?況且娶妻娶賢,王家二姑娘的賢德能幹名聲滿京裡都知道,娶這麼個媳婦回來,娘您也少了些操勞,不然兒子看著娘已經這個年歲,還每日操勞家務,兒子心裡著實心疼。"

四太太這才似乎想起王家是婉潞的親戚,口口聲聲不相配,那掃的就是婉潞的面子,楚夫人已經扶著四太太坐下:"四嬸嬸,八侄子說的在理,娶個能幹媳婦回來,你也能少些操勞,你瞧我現在把家務全都交給六奶奶,每日只是逗著孫女們玩耍,還常和二嬸嬸她們鬥鬥牌,每次缺人想請你過來,你都忙的脫不開身,我們已經老了,老妯娌們聚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多,不趁現在多聚在一起說說話,鬥鬥牌,難道還要等以後媽?"

四太太被楚夫人說的面上一紅,強掙道:"大嫂你是曉得我的,最怕手裡事情多,偏生九奶奶身子又弱,你那侄孫生下來也有些不足,她照顧孩子還照顧不過來,哪能幫我理家,少不得我也只有再管幾年,哪像大嫂二嫂娶的媳婦都是能幹的,每日都閑了,說起來也是我命苦。"

說著四太太就流出淚了,楚夫人拍拍她的肩:"四嬸嬸,這不就說呢,給你娶一個賢德能幹的媳婦回來,不就分了你的辛苦,到時候家事全她管了,你不就能歇歇了。"四太太哪是捨得放權之人,但楚夫人說的也實在有理,只是低頭不說話。

楚夫人又拍著她的肩:"再則王家那裡,不過是先讓六奶奶帶著媒人去探個口風,應不應還是兩說,你現在就急吼吼跑來阻止,未免也太暴躁了些,本是好事難免就變成壞事了。"

說完楚夫人不由歎一口氣,四太太滿臉通紅,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屋裡又安靜下來,八爺見狀道:"罷了,娘,兒子的姻緣只怕就要被娘攪的全斷了,六嫂你也不要帶媒人去王家說了,我這輩子也不娶了,就做個孤老過一世罷。"他話裡灰心喪氣,四太太猛地跳起到攔到要出門的八爺面前:"你說什麼瘋話?什麼做個孤老過一世?我們這樣人家難道還選不到一個好人家的女兒?"

八爺也不瞧她:"娘,這幾年多少人家的姑娘都被選過,您不是嫌家世就是嫌容貌,婚姻本人一生大事,沒過門就被婆婆嫌棄,這媳婦過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兒子原本就曾荒唐,娘這婆婆做的可曾仁慈?又何必再糟蹋別人家的好女兒,倒不如孤老一世的好,也算為死去的冤魂積點德。"

四太太怎麼做婆婆,雖然人人都看在眼裡,但沒有一個人敢說的,此時八爺說開,四太太那淚頓時就落了下來,哽咽著道:"你怎能這樣說你娘,你娘再不是,也是十月懷胎把你生下來,疼寵著長大的,此時你怎為了別人說我?"

八爺後退一步:"娘,這樣話本不該是兒子說的,只是人本一心,別人家的女兒難道就是打罵著長大的?娘常恨戚王對八妹妹不好,仔細算來,未必不是八妹妹替你受了因果報應。"世間女子就少有不信因果報應的,這話之前婉潞也說過,不過四太太不當回事罷了,從兒子嘴裡說出就另是一回事。

四太太如同被雷擊一樣,站在那只會哭不會說話,楚夫人想勸竟不知道該從何勸起。思聰生下兒子已經數日,戚王雖聽到報信就飛快趕回,但人都看得出來,他關心的只是兒子不是思聰,不然也不會同時帶回來兩個舞姬放在房裡了。

思聰的話又回蕩在婉潞耳邊,一滴淚也從婉潞眼裡掉出,八爺挺直站立,對婉潞作揖道:"做兄弟的婚事還勞累了六嫂,這是做兄弟的不懂事。"婉潞剛要說不妨的,八爺已經對四太太歎氣:"娘,以後兒子的婚事娘也不用操心,隨緣吧。"

說完八爺就退了出去,四太太哽咽著喊了聲兒子,那淚更是落成串。楚夫人拍拍她的肩,也無話可說。八爺這樣說後,就真的和四老爺去說自己再不娶妻了,四老爺雖教訓兒子,但拗不過他,也只能先把去王家說親的事暫時擱置。

聽到這個消息,婉潞理不清心裡的思緒,失望和輕鬆都有,這婚事不管成不成,對婉潞來說都是左右為難的事。

思聰生下的兒子很快就到了滿月,趙府雖沒去人,也送去了賀禮,這次的賀禮和上次的賀禮一樣都被戚王郡主收下。思梅去赴了小王子的滿月宴,席散時候特意回到侯府和楚夫人說思聰一切安好。有了這個兒子,不管戚王怎麼樣,思聰的後半世都有了著落。

楚夫人在為思聰感到欣慰的同時又一陣心酸,思聰滿打滿算才十七歲,這個年齡思梅才剛剛出嫁,和世子正是好的蜜裡調油,而思聰就已心灰意冷不指望丈夫的恩愛了。

上次被八爺說過,四太太仿佛收斂一些,對九奶奶也能露出個笑模樣,聽思梅說的思聰近況,四太太只是閉口不語,誰也不曉得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婉潞已經走了進來,見她們誰也不說話,含笑道:"今兒戚王府的酒大姐姐是不是吃的不大痛快,跑來和婆婆撒嬌?"思梅被逗笑了,瞧婉潞一眼就道:"你初進門時候,也是個安靜性子,這麼幾年下來,也愛說愛笑,現在竟然打趣起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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