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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24:22


喧鬧聲已經近了船,中間還夾雜著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哭泣,這動靜讓婉潞的眉頭皺的更緊,這哭聲不但沒有隨著呵斥停止,反而越來越大:"你這黑了心的拐子,我清清白白的人,休想把我拐去做人的小妾。"這句話婉潞聽的清楚明白,不由把智哥兒抱給奶媽,自己推窗望了起來。

發出喧鬧的是岸上的幾個人,一個滿臉大鬍子的男人手裡緊緊拽住一個女子,那手又不好往她身上招呼,這是人家下了定金的,打出傷痕來不好向主家交代,可要是不打,這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到時這到手的肥肉?

見到那邊官船上有人下來,這拐子忙對眾人道:"各位鄉親,這是我的親閨女,我但凡有一口飯吃,也不會幹出這賣親閨女的事,只是可憐她娘癱在船上,家裡賣的一空,這城裡的宋大老爺發了善心出一百兩銀子給我,讓我把閨女送進去,為了她娘也只有把她賣了。"

說著拐子還滴兩滴淚,旁邊站著他的同夥,是個媒婆打扮的,此時急忙道:"說的就是,要不是宋大老爺家有錢,這麼個沒二兩肉的小姑娘,誰家會出一百兩銀子。"那女子雖哭的滿臉是淚,但並不糊塗,她一路上都想著脫身之計,等見了這裡停了官船才嚷開,自然不肯讓這拐子輕易過關。

哭聲更大一些:"呸,別說我是你女兒,瞧你長的那樣,生的出我這樣的嗎?"眾人仔細看起來,雖說那女子哭的滿臉都是淚,但也能看出杏眼秀眉,臉龐小巧,身上隱約還有一股書卷氣,和滿臉橫肉,眼小嘴大的拐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媒婆見眾人仔細打量,哎喲一聲叫出來:"各位,你們難道沒聽過女兒隨娘,這兄弟雖然長的不好,他媳婦卻是個百裡挑一的美人,不然哪會被宋大老爺瞧上?"女子見媒婆使巧,掙脫拐子的手就往媒婆身上撞去:"你這黑了心肝的,做這樣損天理的事,不怕報應嗎?"

媒婆給拐子使個眼色,拐子這時顧不得許多。一咬牙上前就要劈女子的後腦,手剛來到女子的後腦就聽到有人說話:"這是幹什麼吵吵嚷嚷的,驚擾了我們奶奶,你們擔待的起嗎?"

媒婆一邊給拐子使眼色,讓他快些把女子劈昏,自己已經扭著上前連連道福:"不過是女兒不聽話,教訓幾句罷了,我們現在就走,現在就走。"不等媒婆把話說完,女子已經一個箭步沖上去跪在來人面前:"求你們奶奶救我,我不是這家的女兒。"

來人是春燕的丈夫,人人都叫他小董,被這女子一跪,小董慌了手腳:"這位姑娘你有什麼事先起來再說。"拐子急的滿頭滿臉都是汗,上前去扯女子的胳膊:"你還胡鬧到什麼時候,我是你爹,難道賣不得你。"女子哪容被他扯到,眼只是不離小董的臉:"求求你,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被拐為妾,先人在地下也不安的。"

小董年紀不甚大,見了這種事不由慌了手腳,但世人都對兇惡之人沒什麼好印象,小董忙對拐子道:"這位大叔,不管是不是你的女兒,哭鬧成這樣,已經驚擾了奶奶,你們三位都隨我到船上給奶奶說說吧。"聽了小董這話,拐子臉上的汗出的更多些,那媒婆是個聰明人,知道這事是脫不開了,漸漸往人群裡面退去:"老陳,你說這是你親閨女,才央我給她尋戶好人家,瞧這樣子也不是了,我還是家去有事。"

見媒婆這樣,圍觀的人轟然一聲笑出來:"哦,原來這不是他親閨女。"拐子也是久闖江湖的了,心裡一邊罵自己怎麼陰溝裡翻了船,一邊就想著脫身之計,猛然把那女子往小董懷裡一推,就迅速往後跑去。

小董沒料到拐子竟把這樣一個美人推到自己懷裡,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鼻子生生被女子的頭撞了一下,也顧不得疼痛。圍觀的人喊著要去追打那拐子和媒婆,這裡就只剩的小董和女子。

女子已經站定身,一張臉羞的通紅,對小董行禮道:"多謝這位大哥出手相救。"小董見女子沒了方才的潑辣,更加不好意思,後退一步道:"不過是我家主人吩咐我下來問一聲罷了,並不是我救了你。"

船上又下來一個人,這次是春燕,她先狠狠地剜了小董兩眼,這才對女子笑吟吟地道:"這位姑娘,方才的事我家奶奶在船上已經全瞧見了,還請姑娘上船一敘。"

說話時候,春燕的眼已經往這女子身上打量,見她不過十四五歲,杏眼秀眉,標緻的瓜子臉上有櫻桃一顆,雙手伸出來也是春蔥一般,行動之時並不見粗俗。曉得這也是個好人家女兒,臉上的笑容更帶了幾分恭敬:"還望姑娘休嫌輕慢。"

這姑娘自那日被拐上船,到今日已經半個來月,此時才覺舒暢了些,見春燕恭敬,也急忙行禮:"不敢,若非見到奶奶的船,也不敢大聲喊叫,抛頭露面。"

春燕請女子先行一步,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往小董身上狠狠一掐,這才笑吟吟帶著女子上船。

婉潞此時已經關好窗在那裡,見到女子進來,站起笑道:"還望這位妹妹休嫌我們輕慢。"女子在上船前已經用指梳理了亂髮,身上的衣衫也理了理,但依舊覺得不好見人,見婉潞行動之間並無傲慢之色,那淚不由滾落,說出的話已經是泣不成聲:"雖說我家已經敗落,但也是縉紳子弟,今日怎會想到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大喊大叫,若祖宗有靈,當會活活羞死。"

說著就掩面大哭起來,婉潞方才瞧她舉止,知道她並不是什麼村莊人家出來的,再聽了這幾句已曉得一半,忙笑著安慰:"妹妹快別如此,不過偶然落難,況且若非妹妹大喊大叫,也逃不了這一難。"

她好言勸慰,女子這才收了淚,坐下敘話,才知女子姓王,父親是個縣丞,在任上沒了,和母親一路扶靈回鄉,誰知在德州碼頭換船時候被僕人在飲食裡下了藥,等醒來時已在拐子船上。聽到他們要把自己賣進揚州城宋家當妾,這一路女子都在想法逃走,直到來到揚州,見到停靠在這裡的官船,女子才心一橫大聲喊叫起來。

女子說的婉潞也滴了兩滴淚,小官喪船是最可憐的,僕人不肯盡心,來往驛館都是白眼。失去的又是家裡頂樑柱,若是有男丁還好,若只有女眷或男兒還小,這一路上的辛苦就很難對人言了。

女子說完又哭起來,婉潞含著淚安慰幾句,又細細問了問,這王縣丞是沒有兒子的,夫妻兩個除了面前這女子,還有另一個女兒也才七八歲。王太太雖給丈夫在房裡放了兩房妾,卻都沒有生養,王縣丞才一倒下,大的姨娘就卷了房裡的東西逃走。王太太獨木難支,只得喚來小的姨娘的娘家人,給了二十兩銀子把小姨娘打發走了。

這更讓婉潞覺得她可憐,女子說一截就歎氣道:"那狠心的賊,定是瞧我還有一分主張,就下這個狠手,失了我這半個來月,不曉得娘和妹妹哭成什麼樣子,還求奶奶尋人把我送到德州,也好讓我娘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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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24:55


婉潞心裡還在歎息,見女子又要跪了下來,忙把她拉起來拉著她的手道:"妹妹何需如此,路見不平伸出手來也是常事,只是這山高路遠,你一個孤身女子,路上艱難。"

女子的臉色又變了,張嘴又要說話,婉潞就又道:"瞧妹妹行動,妹妹定是知書的,你先修書一封,我這裡遣人送到德州去尋你的娘親,到了德州是個什麼情形再細細查問清楚,不然你急急忙忙到了德州,萬一你娘沒了盤纏回鄉去了,你還不是一樣尋不到她?"

女子聽婉潞說的有理,擦一擦淚勉強笑道:"奶奶說的有理,倒是我疏忽了。"見她面上盡現疲憊之色,婉潞又安慰幾句,拿出紙筆讓她寫了信,又問清她爹的官銜籍貫,娘的姓氏和在德州的住處,這才知道女子閨名淑娥,她妹妹名叫鸞娥。

女子寫好了信,婉潞又重新提筆另外寫了一封信,在信裡簡短說明情況,封好口後讓春燕拿出去,就交給小董送出。

淑娥見了婉潞這樣做法,方才松了口氣,和秋煙出去梳洗歇息。從女子一進艙,奶媽就抱著智哥兒出去,見這裡事完了,奶媽才抱著智哥兒重新進來,婉潞接過孩子,在他臉上親了親,方才淑娥哭訴時的難過又漫上來。

爹一死,就成勢敗之相,這回到家鄉,若族人寬厚倒罷了,若族人不寬厚,這孤兒寡母的日子更難過呢。智哥兒見娘呆呆想著不理自己,有些不高興了,伸出手去抓婉潞的胳膊,叫出一聲娘。

婉潞的眉挑起,瞧著奶媽:"他什麼時候會說話的?"奶媽滿臉都是笑:"哥兒這幾日就在學著說話呢,只是不清楚,今兒是最清楚的了。"婉潞在兒子小臉上又親了親:"來,再叫一聲聽聽。"

"叫什麼啊?"趙思賢的聲音響起,邊走還邊脫著外衫,既來到揚州,也要去拜拜本地官員,他是才拜了知府和知縣回來。婉潞臉上含笑道:"你兒子已經會叫人了,剛才叫了我聲娘。"真的?趙思賢把絲兒遞上來的手巾擦一擦額頭上的汗,順手把手巾丟下,彎腰去逗兒子:"來,智哥兒,叫聲爹聽聽。"

智哥兒把小臉一別,都不理趙思賢,趙思賢無趣地往兒子小屁股上揍了一巴掌,智哥兒撇撇嘴,婉潞急忙哄他:"乖啊,我們不理你爹。"

趙思賢已經笑出了聲,秋煙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爺,江都知縣差人來尋爺。"方才才去拜過,怎麼這時又來尋了?趙思賢放下逗兒子的手,婉潞頓時想起還沒和趙思賢說淑娥的話呢,剛哎出一聲就見他走出去。

婉潞有些心不在焉地逗著兒子,難道說那宋家就這樣大膽,去江都縣告了?趙思賢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臉色十分不好看:"娘子,你方才收留了一個女子?江都縣派人來說這是本地宋府的逃妾,要把人帶回去,這官船他們不敢闖,先找我商量。"

果然惡人先告狀,婉潞唇邊露出嘲諷的笑,一句話也不說。趙思賢已經哦了一聲,接著就道:"只怕是有人瞧見往官船上來,說我們收留也不一定,等我出去和差人說了,讓他們在船上搜一搜,搜出去交給他們就是。"

婉潞搖頭歎了口氣,趙思賢本要出去的又被她這聲歎氣停在那裡:"娘子你怎麼了?"婉潞把智哥兒交給奶媽,示意她先抱著孩子出去,這才拍一拍旁邊的座位讓趙思賢過來坐下。

艙裡此時只剩他們夫妻兩口,婉潞才款款地道:"誰說她是逃妾了?"趙思賢的眉頭皺起,站起身時神色有些著急:"娘子你真收留了?"婉潞不置可否,依舊問道:"誰說她是逃妾?"見妻子面色莊重,趙思賢又重新坐下:"江都縣都出了廣捕文書,說她是宋家的逃妾,我們同省為官,該幫襯處就當幫襯。"

婉潞冷哼一聲:"你還是江甯縣縣令呢,都不問問清楚就這樣,我實和你說吧,這姑娘不是什麼宋家逃妾,是我王家那邊的表妹。"王家的表妹?趙思賢疑惑不解,婉潞先把午間發生的事一一說了才道:"還是叫來細問了,才曉得她是我嫁到王家的姑祖母的侄孫女,這門親雖然遠,卻也是親戚,遇到這樣事情不管,只想著你為官的同僚之情,卻眼看著官宦之後落到別家做了下賤之人,想起來夢裡都不安的。"

趙思賢方才只是有些著急,平白無故地就被江都縣差人來船上尋人,等聽了妻子說了前因後果,知道只怕這親也是婉潞捏造的,心裡已經明瞭。縣丞官兒雖小,卻也是朝廷命官,剛死就被人如此欺淩,妾室逃走也是常事,只是連女兒都被惡僕下藥拐走,這種事情豈能容忍?出手幫忙也是常事,況且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卻幫了姑娘一世。

見他還在沈吟,婉潞有些著急,往外面喚進秋煙:"你去瞧瞧表姑娘醒了沒有,醒了的話,讓她來拜見表姐夫。"表姑娘?秋煙有些遲疑,婉潞急忙給她丟個眼色,她頓時明瞭,應是正要轉身出去。

趙思賢已經叫住她:"不必了,你奶奶說什麼就是什麼,表妹既遇到這樣事情,前些日子定是不好睡的,讓她好生歇息吧。"婉潞得了他這句話,知道他已經肯幫忙了,臉上這才露出笑容。

趙思賢又問幾句,知道婉潞已經遣小董去送信,忙問春燕:"他出去了不曾?"春燕恭敬答道:"奶奶雖吩咐了,不過今兒有些晚了,等明兒再動身。"

趙思賢沈吟一下:"既這樣,我就讓江甯縣的衙役也和他一起去,這等大事王太太定到衙門裡去告的,等到了那裡,讓德州衙門再來這邊提拐子過去,也好讓人知道,縱是失了父親,官宦之子也沒那麼好欺負的。"

婉潞聽丈夫這樣講了,心這才放下,笑著道:"倒是方才我委屈了你,當你是那樣只要同僚面上好看,就不管不顧的人。"趙思賢抬手彈一下她的腦門,接著起身笑道:"我這就穿了衣冠去和江都縣說,這樣事情他定是肯的。"

婉潞起身送了他出去,表妹?方才不過是情急之中想出的法子,也要先和淑娥說清楚,叫進秋煙來問過,知道淑娥雖梳洗也用過飯,但還是輾轉難眠。知道她是心裡有事,就讓秋煙把淑娥又請過來。

淑娥梳洗過後,面上雖沒用脂粉,但比方才看起更為標緻。婉潞見她面容也是一等一的好,要說給續宗做媳婦多好,長的好,主意又正,能抓住時機,到時當家定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一來不曉得她定親沒有,二來這時說這個,難免有挾恩圖報之感。

含笑把方才的話說過,淑娥又行禮謝過,婉潞笑著道:"謝字不敢當,只是我要托大叫你一聲表妹了。"淑娥的眼圈又紅了,低聲道:"自從父親去世,這一路上見慣無數白眼,下人不安心侍奉也就罷了,沒想到還被惡僕所賣,若不是奶奶救我,真進了宋府,也就只有一個死字,才算不辱沒爹娘。"

說著淑娥又哭起來,婉潞見她口裡還稱奶奶,笑著道:"你快別再稱奶奶,難道一聲表姐就這麼難出口?"淑娥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低低喚了聲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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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25:29


婉潞答應了,兩人又重新坐下說話,此時比方才又親熱些,婉潞笑著問道:"妹妹定了親沒有?"淑娥的眉頭蹙起:"我四歲那年,父親給我和同鄉梅家長子定了親,只是此後公公進京考中進士,梅家舉家進京去了,父親沒有得中,在舉人任上選了官去,此後來往都是父親做主,連母親都不大清楚,現在父親又沒了,也不曉得這親事梅家還認不認?"

梅家?婉潞仔細搜索,也沒想起京城哪家姓梅,只怕是外放了也說不定。見淑娥面上還有悽楚之色,婉潞忙勸道:"山高路遠,一時沒了聯繫也是常事,你先和我們往江寧去,等你母親那邊有了消息,到時我們派人送你回去也好,你母親派人來接也罷,你回家之後安心守孝,當初既是雙方都下了定,有了媒證,難道他家還會賴不成,你母親自會料理的。"

淑娥聽的含羞一笑,婉潞又讓她安心歇著,凡事都自有人做主,淑娥這才又下去了。當日若不是朱氏有劈著,自己又在旁幫忙,真要母女離心,只怕也沒有現在的日子過。婉潞歎息一會,既為自己,也為淑娥,這沒了爹的人,日子難啊。

宋老爺是個好色的人,聽媒婆說淑娥容貌是萬里挑一的,雖然知道這人來路有些尷尬,還是下了定金讓拐子送人過門。等到淑娥在官船那裡逃了,他見到口的肥肉就此飛了,又欺負趙思賢不過是個過路官,這才讓司客去江都縣活動。

本以為銀錢到了,趙思賢就把人乖乖送出,誰知司客灰頭土臉回來,說那女子雖然被人拐了,卻是定安侯府的親戚,和趙思賢是姑表兄妹。這一驚讓宋老爺非同小可,不但美人沒得到,還得罪了定安侯府,慌的把媒婆和拐子大罵一頓,又要扭拐子去江都縣。

拐子雖好利,見勢不妙打翻幾個家丁一溜煙逃走,媒婆見狀只說自己是被拐子騙了,他說的是親女,哪曉得是拐來的不說,來頭還這樣大。

宋老爺急忙命人備了酒席,親自帶著酒席去江都縣衙門謝罪,恰好趙思賢還沒走,宋老爺忙上前請罪,又把酒席奉上,還給趙思賢和江都縣一人預備五百兩白銀。

趙思賢見宋老爺識趣,銀子也就沒要,和江都縣兩人就著酒席痛飲一番。他們在岸上痛飲,婉潞在船裡等候,等不得也就睡下,夜深人靜時候才聽到趙思賢的腳步聲。

婉潞起身把燈點著時候走進來的是個醉鬼,婉潞忙給他倒茶,足足喝了三碗茶趙思賢身上的酒味才淡了些。秋煙她們披著衣衫也要進來服侍,婉潞讓她們打了熱水來就讓她們出去,自己攪著帕子給趙思賢擦著身上的汗,又把他衣衫解了,靴子脫了安置到床上。

趙思賢倒在床上時候還在喘著粗氣,婉潞吹滅了燈回來的時候,趙思賢緊緊握住她的手:"娘子,為了你這表妹的事情,我和江都縣說了無數好話,又被他灌了許多酒,我乖不乖?"

平日有些嚴肅的趙思賢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婉潞臉上露出笑容,用手點著他的額頭:"乖,你最乖了。好好睡覺,這樣才更乖。"趙思賢嗯了一聲,婉潞沒聽到聲音還當他已經睡著了,剛躺下去趙思賢就整個人爬了過來:"娘子,我這麼乖,你要怎麼獎勵我?"

怎麼丈夫喝了酒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婉潞嫁給他兩年,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以前在京裡時他也喝過酒,不過沒這樣啊?難道說是終於離開了京,沒有那麼多束縛?

趙思賢得不到妻子的回答,不滿地又開口:"娘子娘子,你說說話啊。"婉潞用手拍著他的臉,就像拍著智哥兒一樣,聲音裡滿是溫柔:"好,你乖,我獎勵你,到時候生個女兒給你。"

女兒?趙思賢又要說話,婉潞的手來到他的後背:"你要乖乖的,不然女兒就睡不著了。"趙思賢果然乖乖嗯了一聲,直到傳來他的鼾聲,婉潞才閉上眼睛,唇邊有笑容,沒想到丈夫還有另一面。

當然第二日早上起來時候,趙思賢和婉潞兩人都沒有說起昨晚的事,船上狹窄,也不知道丫鬟們聽去多少,婉潞只當一個不知,夫妻之間關了門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別人聽去了那是別人的不是,不是自己的不是。

趙思賢吩咐江寧縣來迎接的衙役著一個和小董去往德州,除了盤纏,還格外帶了五十兩銀子以備到時使用,雖然沒有正式上任,但趙思賢還是寫了封信給德州知府,托他在這件事上多多看顧。

這裡事情料理清楚,也就上了江船,往金陵去。揚州到金陵不遠,兩日之後已能望見燕子磯,婉潞推開窗戶和淑娥在窗前賞景,這來往的船隻開窗賞玩景色的不在少數,淑娥雖是個閨女,見了這樣好景色也禁不住舒頭去望。

江上船流如織,淑娥只是在賞景,自然不注意有人在瞧自己,等到船靠了碼頭,江寧縣的屬官來迎趙思賢。婉潞和淑娥在船上等候時候,秋煙走進來回道:"奶奶,有人來問表姑娘可是姓王?"

淑娥手裡拿著塊糕點在喂智哥兒,聽到秋煙這話抬頭正好對上婉潞奇怪的眼神。淑娥眉頭皺起來,記得金陵府這裡自己沒熟人啊?婉潞已經問秋煙:"是什麼樣人來打聽?"秋煙恭敬答道:"是個丫鬟模樣的,說是同知府大奶奶遣來問的。"

見婉潞不說話,秋煙又道:"奴婢怕尷尬,也沒說表姑娘確是姓王。"婉潞又瞧了眼淑娥,淑娥的眉頭這時放了下來,猛地想起什麼:"同知大人可是姓朱?"秋煙這下笑了:"奴婢也不知道,那丫鬟還在船邊呢?不如叫進來問問。"

這也好,秋煙轉身出去,只是一小會身後就跟了個丫鬟進來,這丫鬟十四五歲的樣子,眼睛又圓又大,面上還有嬌憨之色,一進來就瞧見淑娥,她哎了一聲:"王姑娘,果然是你,我家姑娘還說我看錯了,我就說王姑娘的樣子我怎會瞧錯?"

她說話聲音清脆,語氣活潑,這樣活潑的丫鬟婉潞還是頭一次見呢。婉潞不由笑了出來,這笑聲讓乍遇故人的淑娥從激動中醒過來,本來想站起身的她又做了回去,儘量用恬淡的語氣問道:"紫蘭,莫雪姐姐不是嫁進濟南嗎?怎麼又在金陵?"

紫蘭剛想回話,猛然想起還沒給她們行禮,忙對婉潞行禮並道:"小的是同知府大奶奶的貼身丫鬟,方才見到王姑娘,一時忘情,還望奶奶贖罪。"婉潞已經示意秋煙上前扶起紫蘭,笑著道:"你們許久沒見面,只怕也有話說,秋煙,隨我出去瞧瞧轎子來了沒有?"

紫蘭已經連連擺手:"奶奶不必了,小的還要回去稟告我家姑娘,不知奶奶寓在何處,到時我們姑娘還要來拜奶奶。"前任知縣雖早升了官去,此時護印的不過是本府通判,他的家眷也已遷回通判府,但還有交接等事,暫時只能住在驛館,等交代清楚才搬進縣衙。

秋煙如實說了,紫蘭又行一禮這才退了出去。等紫蘭走後淑娥才笑著道:"家父在縣丞任上時候,和本縣知縣關係極好,莫雪姐姐和妹子也常有往來,去年莫雪姐姐嫁給濟南府通判的長子。沒想到時隔一年,竟又在金陵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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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25:59


只是當初是閨中好友,今日自己已是落難,而且自己的娘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見淑娥眉上又染上憂愁,婉潞笑道:"妹妹你是個通達人,難道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都忘了?"淑娥嗯了一聲,春燕已經笑道:"等滿了服,表姑娘嫁進梅家,那時的福氣才更大呢。"

淑娥一張粉面不由通紅,低下頭只是摸著智哥兒的臉,婉潞啐春燕一口:"在我身邊說話無顧忌也就罷了,在妹妹旁邊怎麼也是如此無顧忌?"

春燕呵呵一笑,外面有喧鬧聲,秋煙笑吟吟走進來:"奶奶姑娘,轎子已經到了,請奶奶姑娘上轎。"奶媽來抱了智哥兒,婉潞攜了淑娥的手,姐妹倆上轎而去。

到了驛館,剛剛安置下來外面就有人來報,同知府朱大奶奶來拜,婉潞曉得這是來見淑娥的了,剛說了個請字才站起身,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這驛館本也不大,來的又是本府同知的少奶奶,驛丞並沒有攔。

婉潞剛和淑娥走到門口,迎面就見一個少婦帶了人走過來,瞧見淑娥站在那裡,她也沒行禮就上前拉住淑娥的手:"果然是淑妹妹,紫蘭那丫頭在燕子磯瞧見你的時候,我還當是她瞧錯,誰知她竟不聲不響地跑來問問,若不是她問,險些當面錯過。"

果然觀其僕能知其主,見朱大奶奶說話和紫蘭一樣輕快活潑,眉宇間還有幾許跳脫,並不似一般閨中少婦那麼沈穩,婉潞唇邊彎起笑容。朱大奶奶說了幾句,這才放開淑娥左手,右手卻還牽著她對婉潞福了一福:"這位奶奶必是趙奶奶了,你瞧我這毛躁性子,禮也沒備,就這樣匆忙跑來,回到府裡婆婆又要說我了。"

婉潞見她如此行為,心裡對她更多添一份好感,忙忙還禮道:"朱奶奶言重了,你和妹妹是閨中好友,我也托大當你是自家妹妹一樣,自家妹妹來瞧姐姐,還何必帶什麼禮?"

這話說的朱大奶奶笑了,三人進了屋子,秋煙她們捧上茶,說話間比方才更親熱些,朱大奶奶一雙眼閃著光道:"奶奶來奶奶去都膩味的很,既然說我是你妹妹,我叫莫雪,姐姐叫我雪妹妹就好,不知姐姐閨名?"

沒想到進金陵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這麼個不拘禮的,婉潞從小到大遇到的這麼多女子,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大方爽朗的,果然人要出了門才有見識,心裡這樣想,婉潞嘴上已經道:"我小字婉潞。"莫雪的眉已經飛了起來:"婉姐姐。"

婉潞這下的笑就再不是知禮敷衍的了,輕輕喚了她聲雪妹妹。莫雪重重應了一聲,見她們還有別的話要說,婉潞起身說去廚房瞧瞧飯預備好了沒有。

莫雪也不和她客氣,剛走出屋子,就聽到淑娥在那裡和莫雪說著什麼,婉潞料想她們還有許多話說。這驛館有個小花園,索性讓奶媽抱著智哥兒到小花園走走。

二月的金陵府,已經滿是春光,枝頭上不是婉潞出京時的小嫩芽,而是一片綠色,各式鮮花開放,除了海棠和桃花之外,也有婉潞沒見過的。智哥兒見了花花草草,嘴裡叫著娘,小手點著這些花草,臉上是歡樂的笑。

和兒子玩了差不多有大半個時辰,婉潞覺著她們的話也該說的差不多了,這才轉回屋裡。此時的氣氛沒有方才那麼熱烈,莫雪雖依舊拉著淑娥的手,臉上還有殘存的憤怒,見到婉潞進來,莫雪上前行禮道:"姐姐俠肝義膽,請受做妹妹的一拜。"

見她要跪下去,婉潞急忙把她拉起:"妹妹你這又是何苦,萍水相逢也算有緣,若沒見著倒罷了,既見著,自然也要伸以援手,不然白白瞧著人呼救而不救,那成什麼人了。"莫雪的眉毛似乎又要飛起來,重重點頭道:"姐姐說的是。"

婉潞剛把她拉了重新坐下,她就又站起道:"只是本該讓淑妹妹和我去住的,可我還沒稟過婆婆?"這是莫雪進來後臉上頭一次露出這種神色,婉潞笑了:"聽說江寧縣衙門也不算小,等那邊信來之前,就讓淑娥繼續和我住。"

莫雪如釋重負,又往外面叫紫煙,一個小丫鬟應聲而入,莫雪指著她對婉潞道:"這丫頭叫紫煙,在我身邊也有三四年了,和淑妹妹也算熟人,淑妹妹在金陵時候,就由她伺候吧。"

紫煙比紫蘭要小一些,共同點是都有一雙又圓又大的眼,聽了莫雪的話,已經上前給婉潞行禮,又給淑娥磕頭。淑娥拉起她,莫雪又說幾句,外面人已經報飯預備好了,三人用過飯莫雪也就告辭。

到了晚間,莫雪又遣人送來些衣衫料子,還有梳妝用的東西,婉潞賞過來人,笑著對淑娥道:"這位雪妹妹,倒是我從沒見過的大方爽朗。"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的淑娥此時笑容才顯的和平常一樣:"雪姐姐待人極好,又不拘禮,只是不曉得做了人家媳婦,婆婆會不會?"

婉潞笑了:"這婆媳之間是各人的緣分,我瞧雪妹妹這樣,大禮面上是不會錯的,小細節上,只要不是太拘泥的婆婆,她這樣的性子,準定會討婆婆喜歡的。"

真的嗎?淑娥不由睜大一雙眼睛,婉潞拍拍她的手:"等你做了媳婦就知道了,婆婆也是人,不是佛,若人人都屏聲靜氣不說話了,那家裡豈不變成佛堂?"

說到這裡,婉潞想起秦氏,也難怪月太君會喜歡她,光那股不怕月太君生氣,敢上前笑談的勁兒別人就比不上,潘氏?有時候未免太端莊了,卻忘了古人尚有斑衣戲彩之舉,一個戲字,就知道上輩喜歡的不僅是端莊。

婉潞的眉微微一皺,淑娥用手托住下巴也不說話,等自己嫁了人,成了人家媳婦,也要像姐姐一樣,什麼都做到周全,還不忘在婆婆跟前奉承。想著想著,淑娥的臉不由紅了,這些事情,怎麼能胡亂猜測?

趙思賢帶著師爺們和前任交接,忙過了四五日,也就交接清楚,縣裡後衙已經打掃乾淨,春燕帶著人把行李往裡面鋪陳好了。趙思賢正式上任拜了印,婉潞一家也就移進縣衙,當起江甯縣的父母來。

搬進來當日,縣裡的鄉紳太太們也來拜了婉潞,婉潞一一見過,收的禮又還了禮,只覺得這錢像水一樣淌出去。除此還去拜知府太太,同知太太,通判太太等上官太太,給知府太太的禮最重,同知太太那裡,又給莫雪備了份禮,這些應酬做完,也花了個把月功夫。

婉潞只覺得自己忙的腳都不能點地,連自己兒子也只能偶爾抱抱,偏偏這時懷著的這胎開始作怪,早上起來就開始吐,等吐清爽了又吃不下東西。婉潞這時倒有些懷念在京裡時候了,起碼可以安心養胎。但既出來了,也就該擔起責任才是。

給京裡寫了信,告訴家裡已平安到達江寧,有孕的事也說了,不過只說是到揚州才發現的,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不回京?信上還提了淑娥的事,拜託楚夫人打聽一下誰家姓梅,籍貫也說清楚明白。

婉潞剛要把信封口,趙思賢踱著步子進來,見婉潞在折信,笑著道:"拿來給我瞧瞧,也不曉得你在信裡有沒有說我的壞話?"婉潞已把信折好封好,一本正經地道:"自然說了,我說你剛一上任,下麵的鄉紳就送進來兩個美婢,你一一笑納,在衙門裡鶯歌燕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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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26:30


趙思賢本來還高高地揚著眉聽婉潞往下說,等婉潞說完才知道婉潞逗自己,故意轉著脖子道:"咦,美婢呢?美婢在哪裡,快些給本官瞧瞧。"

婉潞笑的差點摔了下來,趙思賢急忙扶住她:"摔了你倒罷了,若摔了我的寶貝女兒,那可不成?"婉潞順手拿起旁邊的毛筆往他臉上畫去,趙思賢一偏頭,那毛筆在他臉上點了一點。

趙思賢順手抱住妻子:"還是別鬧了,德州那邊有消息來了。"婉潞忙推開丈夫:"什麼消息?你方才怎麼不說?"趙思賢白妻子一眼:"這不是你要說我壞話嗎?"

婉潞踩他腳一下:"得,我錯了還不成,妹妹等這消息等了許久,知道了也好安心。"趙思賢面色有些發暗:"不過不是什麼好消息,小董他們到了德州一尋,才知道王太太已經回家鄉了,問了周圍的人,說那日王家妹妹不見了,當日失掉的還有個僕人,都在哄說王妹妹是和那個僕人私奔了。"

啊?婉潞的眉緊緊皺起:"怎麼如此顛倒黑白?"趙思賢也點頭:"說的就是,王太太本來心疼丈夫去世,又聽說女兒和僕人私奔,一氣之下也病了,幸好王妹妹的妹妹又在她身邊日夜哭泣,她想著還有小女兒要撫養,這才掙紮起身,調理了幾日也就回家鄉去了。"

哎,婉潞重重一歎:"若不是淑娥妹妹被我們所救,這個私奔的名頭就要做實了。"趙思賢也點頭,婉潞的眉揚起:"事不宜遲,這邊就派人把妹妹送回家鄉,我們再細細寫一封信,不然時候長了,只怕傳的更難聽了。"

趙思賢也是這個主意,婉潞命人叫了淑娥,把話簡略一說,淑娥聽的似被打了個雷霆,緊緊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等聽到這邊送自己回去,還要給自己洗刷冤屈的時候,淑娥忙的跪了下去:"姐姐姐夫恩同再造,做妹子的實在說不出一個謝字。"

婉潞急忙拉起她,又說兩句趙思賢也就走出去安排人送她回鄉。事情已到這步田地,自然是宜速不宜遲,就定在明兒一早出發,也顧不上再安慰淑娥,就開始打點起她路上要用的東西。

來的時候雖然是個空身人,來金陵這一個來月,來往人家也有知道淑娥這個人的,更何況除了外面說的是婉潞表妹之外,還添了莫雪閨中好友這個身份,送的禮裡面自然也有淑娥的一份。大都是首飾衣物料子這些東西。

收拾起來,也有滿滿一箱,收拾好了東西,莫雪知道消息也來了,見了淑娥問清緣由,那眉毛又豎了起來:"嬸嬸也太過耳軟,你也不是那種人,內裡情形自然要好好打聽清楚再說,怎麼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莫雪這話讓淑娥的眼圈又紅了紅,但很快就道:"我娘她連連遇到事情,沒倒下去已算好的,此時誤信人言,我也不怪她。"

想起那位嬌弱的王太太,莫雪沒有再說話,王太太自來多病,淑娥從七八歲起,就幫著家裡理事,等十歲之後,王太太見女兒能幹,索性家計全交給女兒。這次家裡的頂樑柱才倒,到了德州淑娥又失蹤,她沒當場隨夫而去,已算是十分出人意料了。

莫雪歎息一陣,請婉潞拿出紙筆,也寫了一封信,鄭重遞給淑娥:"這信裡我說的清楚明白,我和嬸嬸總是見過的,說的話總比婉姐姐他們說的要更讓嬸嬸信一分。紫煙你也帶了去,她的身契我也帶來了,以後她就是你的人了。"

淑娥接了信,但沒接紫煙的身契:"已受厚賜,別的再不敢當,況且你的陪嫁丫鬟也就這麼幾個,我再帶走,姐姐身邊豈不更沒人服侍?"莫雪咳了一聲:"朋友有通財之誼,比起婉姐姐,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此去路遠,縱有家人媳婦服侍,也是不大穩妥,紫煙跟了你個把月,那些習性也是明白的,我這裡多個人少個人服侍又有什麼呢?"

說了半日,淑娥總算收下,莫雪又把紫煙叫進來給淑娥重新磕頭,從此後淑娥就是她的新主人了。婉潞又拿出一副金頭面來放進淑娥行李裡,淑娥知道勢必推脫不開,也只有受了。

又重新置了酒席,淑娥雖在孝期不能飲酒,也陪著她們坐著說笑,三人足足說到三更才散,莫雪已經遣人去同知府說過不回去了,就和淑娥一床睡了。兩人說了半夜的話,等到第二日起來梳洗的時候,都掛了一雙桃子般的眼睛。

婉潞想取笑兩句,卻也曉得此一去山高路遠,只怕再不能相見,梳洗好用完早飯,外面就來人催促了。昨夜說好小董夫妻送淑娥回去,趙思賢又派了兩個老成些的衙役陪著他們,淑娥帶了紫煙,婉潞和莫雪兩人一路送到大門處。

婉潞的肚子已經能瞧的出來,趙思賢吩咐下人再不讓她抱智哥兒了。淑娥一路抱著智哥兒,相處個把月,和智哥兒也有了情誼,智哥兒還當是要一起出去玩耍,一路上興奮地大呼小叫,等到到了大門口,淑娥把智哥兒抱給奶媽,行禮後春燕扶了她出門時,智哥兒才覺出不對,在奶媽懷裡揮動著雙手,睜圓一雙眼睛叫道:"姨,姨。"

婉潞上前拍了拍了智哥兒:"乖啊,姨這是要回家鄉了,笑一個送姨走。"智哥兒瞧一瞧娘,小眉頭皺了皺,又轉向淑娥遠走的方向,安靜下來後果然露出個笑容。

莫雪噗一聲笑了,上前拉著智哥兒的手:"哥兒真乖,等雪姨生個妹妹配給你好不好?"婉潞不由瞧向莫雪的腹部,小腹那裡還是平坦的,莫雪臉一紅:"前兒才找醫官來瞧過,說兩個月了。"

婉潞笑的很甜:"那恭喜了。"說著看向淑娥離去的方向,馬車已經看不見了,莫雪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猛然叫了聲:"糟糕,這麼大的喜事也忘了和淑妹妹說。"

見莫雪一臉懊惱,婉潞低頭一笑,莫雪隨即就道:"哎呀,我想什麼呢,淑妹妹還是沒出閣的閨女呢,這種事怎麼好告訴她?"婉潞這下是真的開懷笑了,扶著秋煙的肩轉身,拉了莫雪的手道:"真是個小閨女的話,等過幾年,你不嫌我們哥兒長歪的話,那時再說定親的事。"

莫雪方才不過順口一說,隨即就想起趙思賢是侯府子弟,他的兒子自家也是高攀,還擔心婉潞譏諷,見婉潞這樣說,臉上的笑容重新變的甜美:"但願如此。"

趙思賢忙於公事,婉潞雖懷著孕也要忙著應酬,這日子倒也好過,京裡楚夫人已經回了信來,信裡把婉潞好一通埋怨,說婉潞畢竟還是太年輕了,自己的身體有了變化也不知道?最後信裡又怪自己這個做婆婆的沒看出來。

婉潞含笑讀著信,隔了信紙,或者是隔了這麼幾千里路,楚夫人的莊重淡了很多,剩下的不過就是個嘮叨婦人,心心念念只為了兒孫。翻到最後,楚夫人總算說起淑娥的事,侯爺去詢問過,那科確有個姓梅的進士,入翰林滿後就外放了,此時該是在浙江任知府。

不過楚夫人最後又帶了一句,聽侯爺說,思慧說親時候,這位梅知府當時正在京中候選,他的夫人也曾來打聽過思慧的八字,後來因四太太嫌男方比思慧大了那麼幾歲,月太君又嫌他家要外放就沒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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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27:00


只是也不知道打聽思慧的是他家哪個兒子,不過照了四太太平日話裡說的,這位梅知府家的兒子都沒定親。沒定親?婉潞放下信,眉頭皺了起來,難道說是淑娥說錯,還是對方想賴婚?畢竟此時梅家上升勢頭正猛,還曾想求娶侯府的侄女,而王家,不過是個縣丞不說,現在當家人已經去世,全呈敗落之相。

婉潞在那裡思索,趙思賢已經走進屋來,邊走邊脫著衣衫:"這金陵怎麼才交四月就這麼熱,坐在堂上半日就像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婉潞見他滿頭滿臉都是汗,往外瞧一瞧太陽,笑著道:"你今日確是比平日下堂下的晚,況且也快到五月了,熱起來也是常事。"

趙思賢任由妻子給自己擦著汗,又就著她的手連喝了兩盞茶,這才坐下來,見桌子上放著書信,拿起來瞧瞧,一眼看見楚夫人的抱怨,對妻子做個鬼臉:"瞧,你出的好主意,被娘抱怨了吧?"見丈夫一臉的幸災樂禍,婉潞邊把他的衣衫掛起來,邊笑著道:"被婆婆抱怨幾句不算什麼,真要和你分開三年,那我才叫難受。"

真的嗎?趙思賢笑著站起身蹭到妻子身邊,伸出雙手抱住她,腦袋就擱到她肩上:"原來你也會想著我。"婉潞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一拍丈夫的腦袋:"自從離開京城,你是越來越孩子氣了。"趙思賢還是抱著妻子不撒手:"誰讓智哥兒現在都霸著你。"

婉潞抿嘴一笑,猛地想起這事只怕自己丈夫也知道:"對了,七妹妹說親時候,是不是有一家姓梅的來說過?"趙思賢揚起眉:"這些事,你做嫂子的都不清楚,更何況是我?"也對,丈夫那時候剛剛考上進士,正在忙著應酬呢。

婉潞把楚夫人信上的話說了出來,趙思賢的眉頭也皺緊:"難道是同名同姓?"婉潞白他一眼:"我的大老爺,同名同姓是常見的,但同名同姓又同一籍貫的,別說進士,連舉人都沒見過,況且這個世道是勢利的,一家敗了,另一家想退親的,這種事情又不少。"

趙思賢連連打拱:"你說的是,不說別的,今兒我審的這案子,就是女方要退親,男方不肯,這才告了上來的。"哦?婉潞挑起眉:"那你怎麼判的?"

趙思賢攤手:"我還沒判呢,其實婚姻本是兩姓之好,就算不退,到時嫁進來,一個滿懷怨氣的媳婦,這家子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倒不如退了婚,重新再去尋門親事來的痛快。"

婉潞搖頭:"你這話也只好在內衙裡說,真要說出去,只怕別人就該罵你縱人不守信約,是個糊塗官了。"趙思賢嗯了一聲,接著就搖頭笑了,這世道,究竟什麼才是真的糊塗?

秋煙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奶奶,外面小廝來報,說有客來拜爺。"婉潞走到門口接過帖子,趙思賢接過來瞧瞧,搖頭道:"看,就是今兒打官司的女家,也不曉得定要退親是為的什麼?"

說著穿衣戴帽預備出去,婉潞猛然想起一事,忙道:"這種事,關乎的是女子一生的事,何不把他家小姐請進內衙,我仔細問問,若是他家小姐也肯退親,也就順水推舟,若是他家小姐不肯了,自然不用退。"

這話說的是,趙思賢點頭答應去了。婉潞這裡攤開筆墨給楚夫人寫回信,除了例行問安報平安之外,又問了梅家的事,最後添上一句,婚姻本是大事,若是梅家確有悔婚之意,這裡也好早做準備。

剛把信寫好,秋煙就走進來道:"奶奶,同知府遣人送果子來了。"淑娥雖然走了,婉潞和莫雪的來往也沒見減少,兩人年歲相當,衙門離的又不遠,常有東西互相送過來的。

婉潞吩咐秋煙接了東西,打賞了來人,送來的果子是桃李等物,莫雪果然不細緻,竟連孕婦要少吃這兩樣東西都不曉得,忙讓秋煙出去外面告訴同知府的來人,說孕婦當少吃這些東西。

秋煙很快就回來,笑著道:"奶奶對朱大奶奶真是關心。"婉潞拿了個李子吃,李子青翠欲滴,咬一口甜的似蜜,婉潞只吃了一個也就不吃:"這籃子你們拿下去分了吧,這東西雖然好吃,吃多了會鬧肚子,你們也少吃。"

秋煙接過籃子下去了,婉潞打個哈欠,天氣炎熱,該睡一覺才是。

等趙思賢回來瞧見的就是妻子在窗上酣睡,他悄地走上前去關窗,關窗的聲音驚醒了婉潞,她打著哈欠,口齒不清地說:"什麼時辰了?"趙思賢瞧著妻子臉上粉紅的膚色,一雙眼半睜半閉,多添了幾分誘惑,喉頭頓時一緊,上前握著她的手道:"還早呢,你再睡會。"

說話時候,卻緊緊拉住妻子的手不放,鼻子也湊到她脖頸聞了起來,婉潞輕輕一推丈夫:"好了,總要顧著孩子。"瞧著妻子那隆起的小腹,趙思賢又聞了聞,這才直起身:"你說的對,這退親只怕別有蹊蹺,我剛一說想請他家小姐進來問問,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只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問孩子的?"

婉潞直起身,到處找著自己的鞋子,趙思賢已經把她的繡花鞋放到她腳下,婉潞穿上才道:"我說的就該問問,不然照了你的想法斷了案,只怕又要被人罵。"

趙思賢連連作揖:"是,是,奶奶說的對,為夫不該胡亂猜測,等以後再有什麼決斷不下的,自然還是要請教奶奶。"婉潞抿唇一笑,讓奶媽把智哥兒抱來,夫妻兩個逗著孩子又過了一日。

雖然女方家說的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拗不過知縣的主意,第二天還是讓女兒進了內衙,自然不是女孩一個人來的,還有陪著她來的她娘。

婉潞見這姑娘生的果然好,兩眼水汪汪,一把蔥樣的手指,說話間還含羞低頭,當著人面不好問,婉潞笑著對她娘道:"齊太太,這裡花園還算可觀,齊太太請到那裡走走。"

齊太太瞧一眼女兒,又瞧一眼婉潞,婉潞笑的更開心了:"齊太太,我也是個女娘,難道還能對你女兒怎樣不成?"

齊太太賠笑道:"奶奶吩咐自然該聽。"說著又看一眼女兒,這才跟著秋煙走了,婉潞見她動作神態,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含笑問道:"此時只有我們兩人,你心裡有什麼話就說吧。"

齊姑娘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姑娘,雖然婉潞說話溫和,臉上帶笑,但她依舊手裡攪著絲帕,貝齒輕咬下唇,耳根處有一片紅霞。婉潞等了她一會,不見她說話,又開口道:"既如此,婚姻大事本是父母張主,你父母現在心疼你,想和魯家悔婚,也就順著你父母的意思罷了。"

齊姑娘聽了這話,本在攪著絲帕的手一頓,頭微微抬起,見婉潞作勢起身,忙哎呀叫了一聲,婉潞轉過身:"怎麼,難道你有話說?"齊姑娘這下已從輕咬變成了緊緊咬住下唇,咬的唇都要破了,但還是一個字不吐。

婉潞咳嗽一聲,齊姑娘慌張地放開唇,但還是不說話,沒出閣的姑娘家害羞的多,婉潞又道:"你不說話就是肯了?"齊姑娘微微欠起身子:"奶奶,我……"婉潞見她眼圈泛紅,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握住她的手道:"婚姻大事,雖是父母做主,也是女子一生大事,你若有了別的主意,也該說出來才是,不然到時木已成舟,你要向誰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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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27:33


這話讓齊姑娘又咬住下唇,剛要張口簾子掀起,秋煙手裡端著茶進來,齊姑娘張一張唇又把話咽下去。婉潞忙示意秋煙退下,親自把茶端到齊姑娘面前:"我年紀大你不多,就托大叫你聲妹妹,這閨中女子的心事,總要說出來才好。"

齊姑娘接了茶,鼓足勇氣總算開口,聲音細細弱弱:"奶奶,這事我也不能說願不願意,爹娘總是為了我好,可是魯家親事是從小就定的,吃糠咽菜也只是我沒有福氣,怎肯先做負心之人?"這話雖然說的曲裡拐彎,婉潞還是聽出來了,姑娘也在兩難呢。

婉潞微微笑道:"我聽說魯家雖然父親去世之後就有些敗落,但尚有田產地土,家用嚼裹是夠用的,魯大爺又讀書上進,去年已經考中秀才,做了秀才,出去坐個館一年也有三四十兩銀子,富貴不夠,飽暖是足夠的了。"

這話說的齊姑娘臉色更加紅起來,用絲帕掩住面哭道:"子不能言父過,況且父親本也是為我好,縱然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我也只能認了。"見她哭出來,婉潞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世間做父母的自然都是為了做子女的好,能夠攀龍附鳳被人罵做負心也就忍了,只是我想多問一句,照你話裡,已另尋了一家,是哪一家?"

齊姑娘臉上還有淚,聽了婉潞問詢,遲疑半響才道:"是京城某王府的長史,說要給王爺挑妾室。"京城某王府的長史來金陵挑妾室?江南女兒溫柔多情,京城勳貴府裡的江南女兒不少,一旦進入王府,得寵之後生個一男半女,能得封號的也不少,從眼前來瞧,嫁進王府即便只是個妾,也比嫁給個秀才當妻為好。

等孩子長大,男孩總要得個國公之類,女孩也是縣主縣君,照顧自己外祖家的事情聽說的不少,難怪齊家父母打了好算盤,齊姑娘想是心裡知道究竟,既捨不得那似錦一樣的前程,又覺得青春女兒家去陪個老人家,還要和王府一干人等爭寵,榮華富貴的後面是有無數血淚的。

瞧著齊姑娘精緻的相貌,婉潞唇邊不由露出一絲笑容,她雖生的極好,只是京城裡的各家王府,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有些王府裡的美人容貌還勝過皇宮裡的美人,畢竟皇帝要沈溺美色之中會被言官上奏,而王爺們沈溺於美色之中,不過是無傷大雅的事情。

見婉潞只是打量自己不說話,齊姑娘眼裡的淚聚的更多,聲音也更小:"我知道爹娘這樣想也是為了我的將來,可是做了負心之人,我夢裡都是不安的,況且到了京城進了王府,誰知道能不能如爹娘的願,左右徘徊,只是沒有個主意。"

見她一張臉上全是焦急淒苦神色,這樣孩子,進到那種地方,難啊。婉潞歎了一聲,齊姑娘一張薄面更是紅的要滴下血來,喃喃地道:"我知道奶奶瞧不起我,可是這總是父母之命,我也不好……"說著齊姑娘又咬住下唇,什麼字也吐不出來。

婉潞知道她拿不起主意,橫豎問到這裡也就罷了,能盡的力也就是這些,端起茶喝了口,笑著問道:"齊姑娘若真的得償所願,到時也該恭賀一聲才是,只是不曉得齊姑娘要進的是哪家王府?"

齊姑娘遲疑一下才道:"安郡王府。"婉潞一口茶噴了出來,安郡王府?這怎麼可能?若說的是周王寧王府,婉潞還覺得正常,這兩位王爺好色的名聲整個大雍都是知道的,府裡的美人也如雲朵一般。

每隔個四五年,兩位王爺府裡總要放出一批美人,再補充一些新人,這些新人自然是各地送來的,也有王府屬官往各地張羅的。可是安郡王從二十多年前王妃去世,別說續娶,連侍妾都沒有一個。王府內務當時全靠了安郡王的奶媽掌管,直到思梅嫁進去安郡王的奶媽才卸下重擔。

現在他已年過五十,世子都三十多了,瑜之已經有議親動議的時候會動了春心?婉潞的反應是出乎齊姑娘的意料的,她微微低頭道:"我爹爹也說了,若是別的王府也就罷了,可是安郡王名聲極好,想來也是他老來想納房妾陪伴,這也是人之常情,才動了這個念頭。"

婉潞整理一下思緒,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事情不對,若真是安郡王想納妾,說一聲出去,自有人送美人上門,哪有派個長史巴巴跑到金陵這麼遠的地方來?況且思梅是安郡王府的當家主母,能瞞過別人,難道能瞞的了她?公公老來納妾,做兒媳婦的雖然不好管,但在信裡埋怨一兩句也是常情,為何來往信件隻字不提?

婉潞猛然想起什麼:"你的娘不是我的親娘吧?"怎麼會問這個?齊姑娘遲疑一下:"這確是我的繼母,我娘在我三歲那年去世了。"婉潞知道再問其它,這位齊姑娘也問不出來,把手裡一直端著的茶放下,笑著道:"走吧,我們去花園尋尋齊太太。"

見婉潞起身,齊姑娘也跟著站起,縣衙的花園雖然不大,不過占地一畝,但也有荷花池假山庭院,算得上一步一景。齊太太坐在亭子裡四處張望,名似望景,實來焦躁。

見到婉潞帶著齊姑娘來了,齊太太忙迎上前:"奶奶,我家女兒性格靦腆,不大會說話,可惹了奶奶生氣?"婉潞微微一笑:"齊太太這話說的正是,確惹了我生氣,想來尋齊太太告狀呢。"

齊太太的笑僵在臉上,婉潞已經攜了她的手:"這大太陽天的,齊太太還是和我進屋喝杯茶,讓齊姑娘在這裡散散好了。"說完使眼色讓丫鬟陪著齊姑娘,自己拉著齊太太就往屋裡來。

婉潞一進了屋這才放開齊太太的手,齊太太忙整一整衣襟,挽一挽頭髮,臉上帶著薄怒:"奶奶你這是怎麼了,我家雖是商戶,在這附近也算有幾分臉面的人家,就是見了知府太太,在她面前也有個座位,奶奶怎能如此對我?"

婉潞臉上早沒了方才對齊姑娘的溫和笑容,逕自坐下就道:"你問我,我倒想問問你勾結外人,想把女兒推進火炕是什麼心情?"齊太太呆了呆,接著就道:"阿也,奶奶這話是從哪裡說起,女兒雖不是我生的,也從四歲那年看到現在,養只貓狗都有了情誼,更何況是這麼一個大活人。"

婉潞依舊冷笑:"是嗎?安郡王府的長史?我倒不知道,安郡王府的長史無故怎會出京,你騙旁人罷了,騙我,你還少了幾分。"齊太太的臉紅一紅,但很快就又道:"我不過是個女人家,這些事自然是老爺在外操心,我不過……"

不等她說完,婉潞已經拍了桌子:"你還想賴,若不是你在旁邊攛掇,齊老爺又會怎麼不問清楚對方的來歷就把已定親的女兒要交給別人帶去。"婉潞一發火,齊太太不由自主地抖了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冷笑道:"奶奶你也是做娘的,難道不知道天下為父母的都想女兒往好處去,魯家不過勉強能過日子罷了,等女婿讀書成名,也不曉得要多少年,這考一輩子考不中舉人的秀才天下難道又少了嗎?我這不光是為的女兒,也是為了齊家,況且婚姻大事,我們父母做了主,縱是官府也不好插手的,奶奶您還是去和知縣老爺說,痛痛快快讓兩家退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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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0:18


婉潞已經平靜下來,用手理一理頭髮,微微笑道:"好,說的好,就算是我,也要為你這片心感慨一下,只是舊例,王府屬官出京,總要和各地的官府打聲招呼,這悄悄地來也不曉得是為什麼,等我告訴知縣,這長史在哪裡?要不要傳他來問一問。"

齊太太不由呆住,郡王府長史為四品,知縣不過七品官員,這知縣怎可傳長史?婉潞已經笑了:"若是別的王府長史,自然是要去拜的,可惜我的夫君,他是安郡王世子夫人的弟弟,就算是郡王見了他也要稱聲賢侄,長史既是悄悄地來,自然不講官套。"

齊太太已經完全震住,婉潞徐徐又道:"按說長史出了京,難道舅爺府上不來拜一拜?還是說?"婉潞的眼轉向齊太太:"這個長史根本就是假的。"

這話就像個霹靂一樣劈在齊太太頭頂,她全身抖了起來,婉潞慢慢站起,眼神可沒有平時那樣的平靜:"齊太太,你處心積慮只要把齊姑娘婚姻破壞,我倒想問問你的心是什麼做的,難道齊家不是你的婆家,齊家出了什麼事情,和你全無干係?你和齊老爺也有兒女,難道不曉得這樣事情出來,對你的兒女婚事也有影響,還是你的兒女已經全都定了親,你再無牽絆,於是就不肯再裝,才要拔了眼中釘,肉中刺?"

婉潞說一句,齊太太後退一步,等到婉潞說完,齊太太已經退無可退,婉潞雙手撐在牆上,說的話還是那麼平靜:"讓我來猜一猜,齊姑娘的娘定留下一筆豐厚嫁妝吧,真要進了王府,這筆嫁妝自然也要留下,齊太太想的不是齊姑娘的眼前風光,而是那筆嫁妝吧?"

婉潞雖小了齊太太十來歲,但此時步步緊逼,說出的話也句句打中齊太太的心事,她除了用帕子緊緊捂住嘴,害怕自己叫出聲來外,竟沒有別的舉動。

婉潞見她這樣,心中惱怒更甚,不知是為了什麼,把手抽了回來,冷冷地道:"身為後母無一點仁慈之心,天下後母當以你為戒。"說完婉潞就道:"問完了,出來吧。"

齊太太一頭一臉又是汗又是淚,腿已經支撐不住身體,看到從屏風後走出來的趙思賢,她更是萬念俱灰地倒在地上。趙思賢雙眉緊緊皺著,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竟膽大包天到冒用京城王府的名義。

趙思賢只看了齊太太一眼就伸手拍著婉潞的肩:"娘子,辛苦你了。"婉潞今日說的話有些多,確實有些累了,坐下來用手揉著額頭:"話說到這裡,還是先去把那個冒名的人找到才是,況且,"婉潞瞧著癱坐在地上只是低聲哭泣的齊太太,心裡的厭惡之意更深,但這事終究是齊家家事,如何處置還要齊老爺來定下,還有齊姑娘的婚事。

婉潞就算想把眼前的齊太太千刀萬剮,也知道出了這樣事情,總是對齊家上下名聲有礙的,只得長長歎了口氣。趙思賢聽到她的歎息聲,心裡想的和她想的也差不多,指著齊太太道:"那個冒名的人在哪裡?"齊太太除了哭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趙思賢瞧了她一眼,這一眼裡滿是憤怒和怨恨,轉身出去命人尋齊老爺來。

婉潞喚進齊太太的丫鬟來,齊太太的丫鬟一走進來見自己主母哭倒在地,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婉潞只是吩咐她把齊太太扶起,好生安慰著,千萬別尋短見。丫鬟雖然摸不到頭腦,知縣奶奶吩咐著,也只有照辦。

婉潞瞧著齊太太雖然哭的傷心,但一雙眼依舊四處轉動,這樣女子定是不會尋短見的,想來也是,既做了這種黑心腸的事,定是沒什麼廉恥的人,又怎會和常人一樣呢?婉潞對她已經厭惡到了極點,甩手轉身走出屋子去尋齊姑娘。

齊姑娘坐在亭子裡,眼前的花紅柳綠似乎和她全無關係,低垂著頭,眼裡似乎還有淚,風吹過她的身邊,吹起她穿著的月白色裙的裙邊,更加顯得嬌弱,這樣美好的女子,是要怎樣的黑心腸,才能處心積慮把她推進火炕?

婉潞心裡歎息,齊姑娘已經聽見她的腳步聲,站起身時輕輕擦了擦眼下的淚水,仿佛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一般:"奶奶,我想好了,和魯家的婚事本是當日娘在時定的,我這就回去和爹說,絕不和魯家退婚,他若執意要退,我只好去廟裡做姑子去。"

說完這話,齊姑娘臉上的淒然之色已經全都掃掉,代之的是一種堅定。婉潞倒沒料到她會這樣說,站在那裡輕聲問道:"齊姑娘,你主意定了極好,只是已經鬧過一次退親,魯家心裡自然也是不高興的,你嫁進去婆婆不說,丈夫先就有了隔閡,這你想過嗎?"

齊姑娘的眼皮眨一眨,眼裡又有了淚:"奶奶,我自然想過了,只是為人子女的,既得了父母的好處,自然也要受了父母的不好處,難道事事都要想著讓父母把事情全都做好,這樣日後怎麼當家主事?"

婉潞微微一低頭,既能說出這樣話,日後的路就不怕了。此時已經近晚,夕陽西下,齊姑娘說出這話之後過了會兒似乎才想到該回家了:"奶奶,天色已近晚,我就先告辭了。"

婉潞拉住她的手,把方才的話簡略說出,齊姑娘一張臉在聽到王府長史是假的時候已經變的煞白,等再聽到這事只怕是齊太太在後面搞的鬼的時候那淚已經止不住地往下流,嘴裡只說出一句:"我不曉得是我真的命苦還是人心太險惡,我自認對她禮數上沒有半點不到處,她怎能如此對我?"

婉潞輕拍著她的背,等哭了會齊姑娘才抬起頭來,咬牙道:"她在哪裡,我要去問問她。"婉潞拉著她坐下:"這事鬧大了對你名聲也有礙,魯家既已告了,知縣的意思,這門親還是不退,先辦了那個假冒的長史,至於別的,都是家事。"

這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齊姑娘雖然心裡也想把齊太太給撕碎了,可是唯今只有如此,不然又能如何?

婉潞安慰定了她,回到房裡齊太太已經收拾整齊坐在那,齊姑娘瞧見她,緊緊咬了咬下唇,上前胡亂行了一禮就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秋煙進來回道:"奶奶,爺說今兒有公事,晚飯不進來吃了,請您招待好齊太太她們,爺還說,讓備一桌飯送出去,爺要陪客呢。"

婉潞應了,讓秋煙去吩咐廚房,順便傳晚飯出來。晚飯齊齊整整擺了上來,齊太太只是不動筷子,婉潞布一布菜,笑著道:"我是京裡口味,和江南清淡口味不一樣,只怕你吃不慣。"齊太太拿起筷子蘸了蘸,什麼都沒吃到就放下筷子,瞧著婉潞不說話。

這餐飯,只有婉潞吃了點東西,齊家兩人不過胡亂吃了點,吃完飯丫鬟收了飯桌送上茶來。齊太太不曉得婉潞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有在這裡等著,婉潞和齊姑娘順口瞎聊,不外就是這金陵的風光,還有這一路上見過哪些好風光。

婉潞在說,齊姑娘在聽,聽完齊姑娘才道:"也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能出去走走。"婉潞拍一拍她的手,輕聲笑道:"等你出了閣,丈夫考了功名,自然可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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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6:04


齊姑娘聽的臉上微微一紅,齊太太更是如坐針氈,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除了狠狠瞪著婉潞外,沒有別的主意。

一直說到三更時候,外面才有人來報,齊老爺派人來接齊太太她們,婉潞這才起身挽了齊姑娘的手送她們出去,嘴裡還在念著要齊姑娘沒事時候就過來的話,對齊太太可是一個字都不理。

送到二門,見齊家來接的人把她們帶走,婉潞這才回到屋裡。等人走了婉潞才覺得身上又累又乏,打個哈欠扶了秋煙的肩進去,見智哥兒的房裡燈是暗的,今兒忙了這一日,連兒子都沒好好抱抱,好在他也乖,奶媽抱著也不嚷著來找自己。

趙思賢已經回到屋裡,脫了官服穿著便裝,卻還在燈下寫著什麼。婉潞示意秋煙先下去歇著,自己悄悄走到他面前用手一抽筆:"我瞧瞧知縣老爺在寫什麼。"

趙思賢臉上也滿是疲倦,用手輕輕敲著額頭:"真沒見過這樣嘴硬的凶徒,口口聲聲他確是郡王府的長史,只是事情機密才不沒到官府,我差點就要動刑,但是這樣光棍也不怕動刑,最後還是把大姐姐抬出來他才閉了嘴。"

婉潞給丈夫輕輕敲著背,趙思賢閉著眼睛享受著,過了會兒才說:"我和齊老爺說過了,他一直只說不相信,直到聽到那假冒的長史說出的時候才信了,只是這總是他家家事,也不曉得回去後會怎樣對待。"

家事?婉潞也跟著歎氣,家事是最難處置的,齊老爺總不能為了這事休妻吧,休妻總要有理由,這本就是醜聞,使勁遮蓋還來不及呢,哪有人會主動說出?

第二日趙思賢讓婉潞備了酒,把齊老爺和魯大爺都請在衙門裡,齊老爺給女婿賠罪,魯大爺當日告狀時候只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見岳父親自遞酒賠罪,口稱糊塗的時候魯大爺也急忙離席接酒,連稱不敢。

喝了酒,道過謙,趙思賢見他們翁婿又滿臉是笑,這才道:"姻緣本是天定,這有了波折成婚後才能一帆風順,兩位的狀子既然撤了回去,我這個做知縣的,到時就要討一杯喜酒喝。"

說的齊老爺和魯大爺都笑了,喝完酒,他們兩家回家去商定吉期,魯大爺還對齊老爺道:"岳父,等吉期定了,小婿母親會親自上門和岳母商議的。"

齊老爺的眉毛抖了抖,接著就道:"你岳母她昨兒發了急病,找了醫生來問,說這病一個不行會傳染家人,我昨兒連夜讓人把她送到鄉下莊子裡養著了,現在府裡的事情,我讓你三姑母臨時管著,一應嫁娶事情,就由她做主吧。"

魯大爺應了,知道這三姑母是齊老爺的三妹妹,失了丈夫又沒有兒女,被齊老爺接回家裡養著,這三姑母為人平和,倒不似齊太太一樣精明不肯吃虧,和她說這些,好過和齊太太打交道。

事情也就告一段路,假冒的長史被趙思賢吩咐單獨關在一個房裡,每日連放風都不讓他出來。等接到思梅的信,說王府本沒這個人,這樣的人就該討氣絕,何必寫信來問。

這也和了趙思賢的意思,給管牢房的人輕輕示意,到了第二日就有人來回,說那個單獨的囚犯昨兒夜裡突發急病死了。趙思賢讓典史帶著仵作去驗了屍,證實確實是病死,也就批了口棺材,先放到城外義莊上,再貼出招屍親的招子,等了半個來月,這樣光棍自然沒有人來認領,也就葬到亂葬崗上,了了一樁事情。

魯大爺得了岳父的準信,事宜早不宜遲,回家擇了日子,把喜期定在八月十八,這邊遞了喜期,那邊也就應了,齊三姑太太忙著給侄女備辦嫁妝。婉潞這邊知道喜日子,也送去一對金釵添妝,約好等到喜日子那天要去喝杯喜酒,那場風波仿佛全不存在,遠在莊上的齊太太也漸漸被人忘了她才是齊家的當家主母,所有的事離開了她,依舊這樣井井有條地做著。

小董夫妻在七月邊的時候終於趕了回來,婉潞雖掛念著淑娥,也知道山高路遠,沒有三四個月打不了來回,等見了春燕,見她肚子也是隆起,臉上不由露出笑容:"幾個月了,怎麼路上知道消息也不轉回來?倒顯得我不會體恤下人。"

春燕接了秋煙遞上來的茶,一飲而盡才道:"都快到表姑娘家鄉才發現的,那時轉來也麻煩。"婉潞見她只是站著不坐下,伸手虛扶她一把:"你現在有了身子,還是坐下說話好些。"

春燕坐在婉潞腳邊的小椅子上,把腿伸長一點點,含笑道:"姑娘既心疼我,我也就伸伸腿。"

婉潞讓秋玉拿個墊子過來給春燕放到椅上,這才又開口道:"你們去了王家,這一路還順利吧,王太太見了淑妹妹也沒罵吧。"春燕的眉頭微微一皺,接著就鬆開,臉上的笑還是那樣謙卑:"姑娘姑爺交代的差事,我們兩口子自然不敢怠慢,這一路還有公差送著,自然是順利的,王太太見了表姑娘,心裡也是喜歡的,還留我們在那裡住了十來天呢。"

說著春燕就起身:"表姑娘還有給您和朱大奶奶的信呢。"說話時候,春燕已經從懷裡把那兩封信都拿了出來。婉潞接過,把給莫雪的交給秋煙:"找個人把信送給朱大奶奶去。"

秋煙拿著信出去,婉潞把信拆開,草草掃了兩眼,不過就是些感激之話,並說這一路上還好,回家之後,本已病著的王太太也好些了,叫婉潞不用擔心。

婉潞把信紙放到一邊,抬頭對春燕道:"你還有什麼話瞞著我。"春燕沒料到婉潞會這樣問,愣在那裡。婉潞把手裡的絲帕打開又折起:"春燕,你到我身邊也十來年了,我的脾性你是瞭解的,自然你的性子我也是明白的,王家那裡定還有什麼事情,淑妹妹讓你們幫著瞞我呢,不然你不會這樣。"

春燕哎了一聲就道:"姑娘說的是,表姑娘也是怕姑娘您擔心,臨回來前再三叮囑,叫不要告訴姑娘。"難道說是王太太不信淑娥?婉潞的眉頭也輕輕皺起,拍一拍自己旁邊的座位:"現在沒別人了,就我們兩個,你坐到上面來吧。"

春燕依言走到她身邊坐下,那身子還是斜簽著的:"其實也沒什麼,這事每家都常見的,王太太見了表姑娘,那病也快好了,只是他們族裡的人,說表姑娘淫奔之女,有什麼臉面回家鄉,就該一根繩吊死在外面,也好給王家列祖列宗洗脫屈辱。"

為了爭產無所不用其極婉潞也是想過的,誰知這話裡竟有讓淑娥去死的意思,婉潞不由緊緊捏住絲帕,眉頭皺的比春燕還要緊上那麼三四分:"淑妹妹受了這樣大的罪,好容易回到家鄉,族裡的人不分青紅皂白怎能這樣說?"

春燕也歎氣,那日送淑娥到家,敲開門時,開門的人見了淑娥如同見了鬼一樣,既不叫人也不行禮,只是張著嘴伸手指著淑娥。小董是個會看眼色的,瞧見這樣曉得裡面定有蹊蹺,給春燕使個眼色,春燕和紫煙兩個推開那婆子,簇擁著淑娥進了門。

王家房子窄小,進了門轉過影壁就到了廳上,走出一個腆著肚子的中年男子,嘴裡還在嘀咕:"這誰啊,也不通報一聲就走進……"淑娥已經叫出聲來:"三叔,你怎的在我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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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6:41


王三叔瞧見淑娥,那神色和方才開門的婆子也差不多,等再見到淑娥衣衫齊整,身後還跟了丫鬟僕人,那臉色就變了數次。淑娥得不到回答,逕自走進廳裡,廳裡卻有好幾個人,有個婦人坐在上面,一臉喜氣洋洋,正在那裡高談闊論。

淑娥的腳步滯住,回頭問旁邊的丫鬟:"這是怎麼回事,爹爹的靈堂怎麼沒設,我娘怎麼不見?"廳裡的人見走進來的是淑娥,個個都似木雞般呆住,那三叔已經想出法子來,上前就打了淑娥一巴掌:"你這私奔之女,有何臉面回鄉,還有臉說什麼爹娘,還不快些給我滾出去。"

淑娥猝不及防被他打到,發上的簪子都差點掉地,紫煙忙上前扶住淑娥,小嘴一張就是:"這位也不知該怎麼稱呼,我們姑娘逢了那樣大難,這回了鄉不見你們問一聲,開口第一句話就要打要殺,縱是長輩,逼死了晚輩也只是減等,沒有沒罪的。"

王三太太從瞬間的驚怔中也醒過神來,起身指著紫煙就罵起來:"臭丫頭,進門之前洗牙沒有,滿口臭氣,你是我王家的丫鬟,我們自然打得罵的。"

春燕已瞧出不妥,臉也抬起:"這位太太,什麼事總要坐下來好好說,你們不是表姑娘的爹娘,就算想管,上面還隔了一層呢,我們表姑娘這幾千里地的回來,進門連口水都沒喝,倒挨了你們劈頭蓋臉一頓罵,這滿廳的人我倒想問一句,可有幾個能說出青紅皂白的?"

淑娥已在紫煙的攙扶下坐下,紫煙見旁邊的丫鬟不動手,自己到桌上拿起茶壺給淑娥倒茶,拿起茶杯見那茶杯不大乾淨,紫煙又涮了兩次才把茶倒了過來遞給淑娥。

淑娥喝了一口,把茶杯放下道:"說的是,三叔三嬸我想問問,我爹新喪,這裡本該是靈堂,為何不見靈堂?還有我娘和妹妹在那裡?"見淑娥不慌不亂,王三叔和王三太太交換個眼神,王三太太哧溜一下竄到淑娥跟前,拍手拍腳地道:"阿也,你還有臉問你娘,你私奔的信一傳來,大嫂嫂差點被你氣死,好容易回了家鄉,也是一病不起,族裡公議,給你爹立了嗣子,這正屋自然是嗣子住了,你爹的靈堂就設在廂房,我也是瞧著你出生的,你娘雖不認你,我領你去你爹靈前磕個頭,就走了吧,我們王家再沒有你這個人。"

他們說的是鄉談,不像方才還講了幾句官話,春燕雖然能聽懂些許,但全部還是聽不大懂,只能從神色裡面瞧出她講的不是什麼好話。

紫煙剛要開口相幫幾句,淑娥已經放下茶杯微笑:"嗣子住正屋,我爹的靈堂設在廂房,這是什麼道理?"王三太太臉一紅,隨即就道:"這正屋以後是要娶新媳婦用的,設了靈堂不吉利。"聽見自己老婆說出實話,王三叔急的跺腳,這樣的話怎能說出來。

王三太太臉上已經被潑了一杯茶,淑娥已經站起,對著廳裡站立的下人:"你們都是吃乾飯的,還不快些給我把這些人攆出去,再把我爹的靈堂搬到這裡。"淑娥餘威尚在,果然有幾個下人上前想趕人走,王三叔急的叫了一聲:"這樣淫奔之女,早不是我王家人,你們敢聽她的,我就把你們統統攆出去。"

這樣一說,那幾個人又停住,淑娥已經大怒,瞧一眼下人們,又把眼轉向這個父親在世時候對自己一口一個大侄女的叔叔,冷冷開口:"私奔?這青天白日的,你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虧心,我王淑娥行的正坐的端,哪裡做過什麼私奔之事,為了我爹的小小家業,你們連這樣的謊話都編出來,實在可惡。"

淑娥激動過頭,說話時候就咳嗽起來,紫煙急忙給她捶著背,小嘴依舊不饒人:"稀奇事我聽的多了,像你們家這樣的還是頭一遭,我們千辛萬苦把姑娘送回來,不問青紅皂白就要趕人,還生怕姑娘是清白的,這種怪事只怕要到堂上去辯一辯。"

紫煙開口,春燕也跟上:"說的就是,我們怕他們怎的,姑娘本是清清白白一個人,上有江寧縣正堂做證,還有德州知府衙門裡的人也清楚明白,誰再說姑娘是淫奔的,就該嘴裡長個疔,爛死在那裡才對。"紫煙和春燕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王三太太回不了話。

王三叔畢竟是要面子的,不是那種不管不顧的光棍,聽見她們口口聲聲只是要往堂上去告,漲紅一張老臉:"你們難道沒聽過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我們家務事,自己處置就是,哪裡用的了上堂?"春燕已經對沒走進廳裡的小董笑道:"這裡出了逆倫的案子,我不記得是什麼罪名,你記得嗎?"

紫煙已經接話:"不孝可是斬罪,我家老爺在通判任上時,斷過好幾起。"王三太太臉色已經發青,上前就揪住紫煙要撕她的嘴:"小丫頭,你是什麼東西,敢說這樣的話,信不信我找個人牙子來把你賣了。"紫煙年輕,身量又輕巧,只一躲就躲開,嘴裡還笑嘻嘻地:"我見過無數的太太奶奶,還是頭一遭見到有太太親自動手收拾丫鬟。"

王三太太又要撲去,已經響起咳嗽聲,接著是女童的聲音:"姐姐,你真的回來了。"紫煙忙站住,回頭瞧有個七八歲的女童扶了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婦人形容枯槁,一路走來就像耗盡她的力氣,還在那靠著板壁喘氣。

王三太太見婦人和女童出來,那氣焰更是囂張,指著淑娥就對王太太道:"你養的好女兒,私奔了不說,現在還有臉回來,要是我,就該把她趕出去才是。"淑娥乍見娘這樣枯槁,心頭大疼,等聽到王三太太這幾句,又添了怒氣,上前撥開王三太太的手:"不許欺負我娘。"

鸞娥這幾月遭遇的,可算人生大變,先是父親去世,伺候的下人們不像平時那樣精心,等到了德州姐姐又不見了,娘躺在床上,下人趁此機會逃走了好幾個,好容易回到家。平時和藹可親的族人們,一個個也是冷面冷語,立嗣子也是常事,卻不立娘主張的,而是立了三叔家個十五六歲的堂哥。

等立了嗣子,三叔他們就搬了進來,把靈堂搬到廂房,還把自己和娘趕出原來住的大屋,趕到後院裡面的兩間草屋安身。

大屋裡面的傢俱衣衫首飾都不讓帶出去,身邊的三個丫鬟也全都被趕走,小小年紀的鸞娥之前也是享福過來的,每日去廚房拿飯,擔熱水,開頭還有好菜,後來常是白飯配了鹹菜。再過幾日連鹹菜都沒有,那熱水都不能到口。

王太太用慣的人全被趕了出去,只剩的幾個能奉承的,廚房換了人,別說三頓白米飯,能給兩頓就不錯了。沒衣沒食的鸞娥心裡清楚,這幾個人是想把自己和娘都逼死,才能名正言順占了自己家產,畢竟等自己長大,總要結親,結親是要嫁妝的。

鸞娥再不像以前樣只知道和娘撒嬌,悄悄從後門出去,田裡摸泥鰍,河裡抓小魚,找來樹葉,又撿了別人丟掉的破鍋,給娘燉湯喝,要娘一定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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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7:23


見小女兒如此,王太太也只有再撐住一口氣,自己娘家在三百里之外的項城,只有盼著風聲能傳到娘家人耳裡,讓他們給自己做主。閑來時候王太太仔細想,越想越覺得不對,自己的女兒自己是明白的。從小到大連男丁都沒見過幾個,況且就算私奔,也不會和個底下人私奔,那個人王太太還記得的,是在縣丞任上時投靠過來的,自己丈夫還說這人一雙眼很不好,只是薦頭的來路大,不好開的。

現在想來定是他見女兒美貌,這一路假意殷勤服侍,等到德州換船時候把女兒偷走的,還放出風聲說女兒私奔。王太太一想清楚就難過不已,只有盼著女兒能夠遇到好人被救,不然自己到了地下也難見丈夫。

今日兩母女在後院說著話,聽到前面亂成一片,鸞娥跑到前面聽聽,滿臉喜色地回來說是姐姐回來了。王太太得了這句信,只覺得渾身有了力氣,扶著鸞娥出來,見外面果然嚷成一片,再仔細瞧了瞧女兒,見她依舊做少女打扮不說,眉緊眼貼,分明還是個處子,那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此時聽的王三太太這樣說,王太太不由怒道:"胡說八道,我自己女兒難道自己不曉得,她一不出閨門的小姐,哪會和人私奔,不過是那拐子偷走了她故意放出的話,三嬸子,這樣的話可不能再說。"

淑娥本來還打點了一番辯白的話,聽到娘這幾句心裡的酸楚湧上來,走了這麼幾千里路,總算可以看見娘了,上前摟住王太太大哭起來:"娘啊,只有你明白我的心。"王太太那淚早就掉落,鸞娥想起這幾個月吃的苦,心頭也是火起,指著三太太就道:"姐姐回來了,我看你還找人欺負我,還不給我飯吃,不給我衣穿。"

王三叔比起王三太太要鎮靜的多,有什麼好怕的,她再能幹,不過是個姑娘家,王三叔先是呵呵一笑:"侄女,你可不能亂說話,什麼時候不給你飯吃了?"接著王三叔對淑娥換了神色:"大侄女,你回來也是好事,只是嗣子已立,連你娘都要靠著嗣子,更何況是你們兩個沒出閣的閨女?"

淑娥沒有理他,只是收了淚扶王太太坐下,紫煙和春燕上前給王太太行禮,起來後紫煙又倒了杯茶,淑娥接過遞到王太太唇邊:"娘,喝口水吧。"被人這樣恭敬對待,王太太似乎又回到當初丈夫沒去世的時候,那淚不自覺地掉下來,就著淑娥的手喝了兩口水,開口時候聲音特別暗啞:"女兒啊,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們過的什麼日子,我從生下來到現在就沒吃過這樣的苦。"

鸞娥也叫著姐姐,淑娥瞧一瞧她們的衣衫,都是舊的不說,鸞娥的衣衫還破了幾個口子,再瞧鸞娥的手,手上有劃痕。淑娥拉起妹妹的小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傷痕,那眉就皺了起來。鸞娥笑嘻嘻地道:"姐姐,這不是別人打的,是我上樹掏鳥蛋的時候摔成的。"

上樹掏鳥蛋?淑娥就像聽到什麼不可能的事一樣睜大眼睛,雖說王家稱不上是什麼名門望族。但王家也有七八百畝田土,一年的租子足夠全家豐衣足食地過。淑娥姐妹從生下來也是奶媽服侍,丫鬟跟隨,受的教導也是文靜淑雅。

鸞娥年紀還小,從小又文靜,現在竟然上樹掏鳥蛋?鸞娥已經把袖子放下,笑嘻嘻地道:"是啊,沒有吃的,就去掏鳥蛋給娘煎蛋吃。"鸞娥聲音不大,王三叔在淑娥沒理他之後也惱羞成怒不說話了,這話眾人聽的清楚明白。

淑娥心中大怒,轉身指著王三叔的鼻子:"嗣子呢?請出來給我見見,縱你說破天去,這不給嗣母和妹妹穿衣吃飯,告到天邊我都不怕。"說著淑娥吩咐春燕:"走,套車,我們去縣裡告告去,這不孝的案子,該是怎麼審?"

見淑娥牽了鸞娥的手作勢要走,王三太太著急起來,忙上前攔住淑娥:"大侄女,話不能這麼說,這不過是小侄女自己調皮罷了,我們哪裡沒有不給她們飯吃。"鸞娥已經尖著嗓子喊道:"三嬸你胡說,頭個把月去廚房還能拿到白米飯,這些日子換了人,不是餿的就是糊的,連熱水都沒有一口,娘還在病著,要不是我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給娘補身子,娘只怕熬不到姐姐回來。"

說著鸞娥就大哭起來:"姐姐,我們過的好慘啊。"淑娥一則是怒,一則是心疼,再細一想想,自己進門來瞧見的,眼熟的下人沒有幾個,都是些眼生的,心裡的怒火更盛,只是冷笑道:"好啊,是非我們上堂去。"

說著一手牽著鸞娥,一手扶住王太太就要出門。王三叔見她口口聲聲要上堂,此時貿然前去,沒有打點的話自己自然是輸了,這嗣子不孝母親,問出來這份產業歸了別人不說,只怕自己兒子的命都要送在她手裡。

王三叔眉頭一皺,對廳裡的下人使個眼色就喝道:"家裡的大事,自然是男人們做主,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子在這裡胡亂什麼,定是在路上中了邪,還不快些把她綁起來。"剛才這群下人淑娥吩咐著只是躲躲閃閃,王三叔一吩咐倒是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就要來抓淑娥。

春燕忙擋在淑娥面前,大聲喝道:"你們還有王法沒有?任由別人胡亂做事,這天下可還有個公正?"紫煙也緊緊護住淑娥,一時變成亂戰起來,有個婆子嘴裡還道:"大姑娘,你聽三老爺的吧,他畢竟是個男主人,比不得你是要嫁出去的姑娘,真惹了他,給你個辣手,你也只有受著。"

王三叔聽了這話,面上現出洋洋得意之色:"公正?在這裡,我就是王法,就是公正。"話音沒落就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好一出欺淩弱女的戲啊,本縣治下,豈能出這種事情?"

這聲音讓眾人都一怔,王三叔臉上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睜大眼瞧著外面走進來的男子,一身官服,正是本縣老爺。

春燕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方才見勢不妙就讓小董快些去縣裡請老爺,還怕時間拖的太長,沒想到他倒來的快。

知縣老爺姓徐,來本地任知縣也有一年多了,小董初去請的時候聽說王家的事還有些不想管,等到小董亮出江寧縣的招牌,徐知縣一雙眼就亮了,官官相衛,這又是明面上能增自己光輝的事,急忙打轎出行。

等出了門又見江甯縣的衙役來伺候,心裡的主意早就打定,別說王三叔本來就做了這些事情,就算沒做,錯也要全推到他頭上。也沒通報就進了門,恰好聽見王三叔的那幾句話,徐老爺的官威抖起來,開口就問出這樣的話。

見了本縣知縣,王太太大哭起來,上前跪到地上口稱冤枉,淑娥姐妹也跪在那裡。徐知縣先問了一句:"孺人可受過朝廷旌表?"王太太哭的聲音大了些,一時沒有回答,還是淑娥代答:"當年父親選官時候,就為母親請過誥封,雖只是八品,也是朝廷命婦。"

徐知縣忙親手把王太太扶起,自己還禮道:"孺人還請往裡面歇息,本縣自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王太太這才收淚,鸞娥已在旁邊說:"老爺,我們已被從原來住的屋子趕了出來,現在住在後院的破屋裡。"徐老爺的眉頭緊緊皺起:"確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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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7:57


淑娥話裡不無恨意地道:"父親不過新喪,靈堂竟被搬到廂房,問起才說,嗣子以後要娶新媳婦,這正屋做了靈堂是不吉利的,靈堂都能搬的,活人就更能趕走了。"

王三叔見知縣進來,只是問王太太她們,並沒有問自己一個字,急的嚷了出來:"老爺,她們血口噴人,嗣子自從過繼過來,每日晨昏定省,凡事不敢自專,哪是她們說的這樣。"

徐知縣的心本就是偏向淑娥她們這邊,聽了這話眼皮輕輕一抬:"好吧,我們就去後院瞧瞧。"王三叔聽了這話嘴上都起了泡,這知縣原本也見過,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誰知道今日一見面就雷霆萬丈的,還在想轍的時候知縣已經進了後院。

王三太太這才上前拉住王三叔的袖子:"這可怎麼辦?要真查出來,咱們兒子的命……"說著王三太太就哭起來,銀子再好,總沒有活蹦亂跳的兒子好。

王三叔定定心,喝她一句:"哭什麼哭,還不快些打點銀子送進縣衙問個究竟,我進去後院瞧瞧。"說著不理王三嬸就往後面去。下人們見情形突變,一個個都汗出如漿,等著知縣重新轉來。

婉潞聽到這裡已經歎氣:"還好小董知事,不然這個事情還真是要扯好久。"丈夫被贊,春燕也覺得自己臉上有光,笑著應道:"不過是為了差事罷了,姑娘交代下來的差事,辦砸了那不是打姑娘的臉?"婉潞伸手拍一拍她的臉:"這小嘴越來越會說話了。"

春燕笑了笑,接著輕輕一歎:"雖有知縣老爺做主,但畢竟是家務事,除了改立嗣子,把王三老爺他們夫妻打了三十板子,原來那個嗣子品行不良,既沒了母子名分,也只是打了幾十板子逐出去。別的也就沒什麼了。"婉潞是明白的,畢竟淑娥沒嫁,鸞娥沒說親,還要在王家族裡生活下去,小施懲戒可以,真要翻了臉,王太太又不似朱氏一般俐落,那才叫沒有法呢。

聽到婉潞歎氣,春燕忙笑道:"姑娘也別擔心,表姑娘已經寫信給王舅老爺,臨走時候,王舅老爺也親自來瞧過,說等滿了服,就闔家搬去依王舅老爺住,徐老爺也答應多加青眼,他的任期總還有一年多呢,這邊再多給幾封信過去,那邊就算再想有什麼,也不敢輕舉妄動。"

婉潞聽完,嘖嘖贊道:"這成了家的人可和原來不一樣,想事情這麼周到,我看你也乏了,到帳房說一聲,去支十兩銀子,算我給你的辛苦錢。"春燕也不推辭,起身磕頭謝賞就退了出去。

婉潞尋思一會,提筆給淑娥寫了封信,信上再三叮囑若有什麼千萬記得要說出來,還沒擱筆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時候長了,婉潞聽出是丈夫進來,並沒抬頭口裡在道:"等我寫完了,再伺候你。"

趙思賢坐到妻子旁邊,伸頭來瞧她寫什麼,見她信上這樣說,笑出聲道:"我正好要給徐老爺寫信謝他,你寫好了就一起交給我,我封了帶過去,比派人送信快。"

婉潞嗯了一聲把筆放下,輕輕吹著信上的墨,想起莫雪那也收到信了,笑著道:"等我尋個人去問問雪妹妹那有沒有信帶去,免得一個人收信還要兩處送。"

趙思賢沒有說話,只是把下巴擱在妻子肩上,他的呼吸很熱,讓婉潞有一瞬間的迷失,接著婉潞就推他的肩:"好好起來坐著,我肚子都這麼大了,你還這樣。"

趙思賢順勢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摸著,那手就拍著婉潞的肚子:"哎,等女兒出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住?"婉潞面上微微一紅,拿起筆敲一敲他的額頭:"去,我懷著身子,肚子這麼大過十個月,比你要累多了,你還說什麼熬的住熬不住,難道想動家法嗎?"

婉潞說話時候面上帶著薄嗔,趙思賢心裡微微動了一下就伸手把妻子圈在懷裡,婉潞肚子不小,趙思賢的手幾乎圈不滿她。婉潞靠在丈夫懷裡,趙思賢笑著道:"我不過說說罷了,今兒還有人要送我個美婢,我都不敢收。"

婉潞只覺得心裡甜絲絲的,抬頭瞧著丈夫:"怎麼,你要說我悍妒?"趙思賢一本正經地說:"不,我只是說若收了這個美婢,知縣後衙的葡萄架就要倒了。"婉潞噗嗤一聲笑出來,往趙思賢腰間掐了一把:"叫你說我。"

趙思賢把妻子的另一隻手握住:"我還沒說完呢,我剛說完,那人就歎氣,這美婢不送出去,他家後院的葡萄架已經倒的扶不起來了。"婉潞用手遮住嘴笑起來,笑的時候只感到肚子有些發緊,眉頭不由一皺。

趙思賢急忙扶住她:"你怎麼了,要不要醫官來瞧瞧。"婉潞就著他的手躺下去:"沒事,她常踢我,你給我倒杯水來好了。"趙思賢忙給妻子倒水,遞給她之後又拿個小枕頭放在她身後,用手給她捶著肩。婉潞喝著水,心裡不由有些得意,對丈夫可不能一味柔順或者刁蠻啊。

過完中秋節,就是齊姑娘的大喜日子,婉潞雖應承了去吃酒,不過就是去坐坐就回來,給齊姑娘撐面子罷了。來赴宴的眾人只是議論齊家嫁女的排場大,可見齊老爺心疼女兒,至於在病中的齊太太,雖有人提起,也不過帶一句說她病的連嫁女都不出來,只怕快不好了。

婉潞的產期已快要到,楚夫人遣人送了許多東西不說,還讓兩個穩重的婆子也跟了來,說添了孩子要人手,又在府裡挑了個奶媽跟過來,說總是要回京的,在江甯挑的奶媽不帶回京總是對孩子不好。

信裡還說了些別的事,思敏生了個兒子已經滿月,婉潞都能感覺到楚夫人在信裡面松了一大口氣的樣子,雖說先女後男也平常,思梅思竹思蘭她們出嫁都先生的女兒,婆婆也沒說什麼。可是那位羅四太太不能和常人相比,思敏先生個女兒的話,不曉得她會說出怎樣難聽的話。

不過就算生的是兒子,羅四太太還是示意思敏不好服侍丈夫,思敏只好把陪嫁丫鬟挑了個,開了臉給羅七爺做了通房。楚夫人信裡雖只輕描淡寫提了這麼一句,婉潞還是能感覺出來楚夫人的惱怒,夫妻房中事本是小倆口自己做主,哪見過哪家婆婆這樣沒廉恥管小夫妻的房中事的?

婉潞只是歎氣,思敏這個性子,縱有娘家人的庇護,她自己不主張,又怎能過的好呢?最後楚夫人提了一句,八爺已經在說親,說的是國子監司業的女兒。

八爺?想起自己出京前撞破的事情,這好好的姑娘,嫁給八爺,也真算的上糟蹋了。感覺到孩子在輕輕踢著自己的肚子,婉潞拍一拍她,女兒啊,等你長大了要挑女婿,可不能只看家世,還要仔細打聽了人品,不然真嫁了個偽君子,哭都來不及。

九月二十七,婉潞如願以償地生下一個女兒,聽到穩婆在旁邊道喜的聲音,婉潞睜大眼睛瞧著自己新得的女兒,小巧的鼻子,緊緊抿著的嘴唇,那眉毛雖然淡,但能瞧出來是從趙思賢臉上拿下來的。

穩婆還在旁邊笑道:"老身接生了這麼多的孩子,數這位小姐最為標緻,以後說不定能進宮當娘娘呢,奶奶您可真有福氣。"進宮當娘娘?雖然產後疲憊,婉潞還是欠起身親了親自己女兒的小臉,娘只要你過的平平安安的,不要什麼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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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8:30


時光溜的很快,一轉眼到金陵已經整整一年,花園裡滿是鮮花開放,柔和的春風吹在人的臉上,讓人有些想睡去。智哥兒興奮的喊聲充斥在婉潞耳邊,搖籃裡睡的正香的瑾姐兒皺皺小鼻子,把一雙眼睜開,醒來不見身邊有人的她小嘴一咧就打算哭。

奶媽已經把她抱在懷裡哄,還笑著對婉潞道:"奶奶,姐兒越長越好了。"瑾姐兒哭不過意思意思,被奶媽抱起來後眼睛就咕嚕嚕到處轉要找婉潞,婉潞放下手裡的針線,從奶媽懷裡接過女兒,在她鼻子上點一點:"怎麼,又被哥哥吵醒了?等你爹回來,讓他揍你哥哥。"

話才剛剛說完,一個小身體已經撲到婉潞身上,嘴裡還在叫著:"娘,爹不打,不打。"說話時候智哥兒已經用手指去戳妹妹的臉,婉潞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用帕子去擦智哥兒額頭上的汗:"你乖,不吵醒妹妹,你爹就不打你了?"

智哥兒皺著小眉頭努力地在聽,也不曉得有沒有聽懂,伸出手要接婉潞懷裡的瑾姐兒:"抱,要抱妹妹。"旁邊的奶媽趕緊上來:"哥兒,您還小,抱不動。"智哥兒皺著眉頭嘴裡嚷著,婉潞制止住奶媽,小心翼翼地把女兒放到智哥兒手上。

智哥兒緊緊抱住瑾姐兒,智哥兒比瑾姐兒只大了一歲,抱著瑾姐兒兄妹倆幾乎是腦門對著腦門,奶媽在旁邊小心翼翼扶著,就怕智哥兒一個抱不住撒手。婉潞摸摸兒子的腦袋:"瞧,你現在抱妹妹還很費勁,等以後長大些再抱好不好?"

智哥兒抱了一小會已經覺得雙臂都軟了,聽了娘這話點頭。奶媽正準備上去把瑾姐兒接下,就聽到莫雪的聲音:"呦,侄子出息了,都能抱的動妹妹了,來來,我瞧瞧能抱得動弟弟不?"莫雪和婉潞已經十分熟悉,兩家衙門也挨的近,進出後衙已不需通傳。婉潞聽到聲音,忙起身相迎。

莫雪的兒子比瑾姐兒小兩個月,剛剛會直起頭,莫雪說著話就接過兒子想把孩子往智哥兒懷裡放,婉潞見智哥兒真的伸手要去接,打莫雪的手一下,嗔怪地道:"他小,難道你也小?瑾姐兒總比汶哥兒大兩個月,抱一抱也不礙事,汶哥兒才不到四個月的娃娃,頭才剛剛直的起來,你就要他抱,摔了可不成。"

智哥兒見娘不讓自己抱,垂下雙手時候臉上有一些鬱悶,婉潞已經拉著莫雪坐下,秋煙她們送上茶果,兩人瞧著滿園春色,說著閒話,消磨這午後時光。

外面進來一個婆子,走到亭裡道:"奶奶,爺在前面傳話過來,說家裡八爺明日就到,要奶奶趕著收拾出一間屋子來,八爺要在這長住呢。"

八爺?年後來的信不是還在那裡說京裡已忙著給八爺娶媳婦,定的是六月十四的好日子,這離他娶親不過三個來月,不在京裡等著做新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婉潞在思忖,莫雪已經笑了:"府上的八爺可是嘉木先生的親弟弟?哥哥如此,想必弟弟也是文采沛然。"嘉木是趙七爺的號,他素有詩名,又特旨進了翰林院,大江南北都有他的詩集在行的。弟弟是親的,但婉潞也不好說出那些事來,只是微微一笑:"七叔叔和八叔叔確是親兄弟。"

莫雪已經拍手:"這樣正好,我家那位仰慕嘉木先生已久,他弟弟來了,早晚定要過來請教的。"說著莫雪就招呼奶媽抱上兒子回家給丈夫報信去了。

婉潞也沒送她,只是對婆子道:"八叔叔不是要娶親了嗎?怎麼會出京?"婆子恭敬垂手:"小的也不清楚,爺的小廝來傳的話,這種事總不會傳錯,還請奶奶示下,八爺要住在哪裡?"

住在哪裡?婉潞眉頭皺起,這後衙不過兩進,若是別人,住在廂房也可,可是這位小叔子,想起出京前碰到的事情,婉潞微一思索就道:"他是個快娶親的男人,也不好住進內宅,就把爺的書房收拾出來,讓他住下吧。"

婆子領命而去,瑾姐兒小手抓住婉潞的衣襟要她抱,婉潞剛接過女兒,智哥兒就沖過來要娘也抱抱自己。婉潞一手一個,奶媽拿起糕點喂著智哥兒,瑾姐兒在說別人都聽不懂的話,婉潞心裡的煩惱似乎也被沖淡一些,可是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八爺來呢?

晚間趙思賢回來,婉潞等他換好衣衫,在那裡逗著兒女在玩的時候,把丫鬟奶媽都遣出去,笑著問道:"八叔叔眼看六月就要娶親了,怎麼還到江南來,難道說京裡什麼好東西買不到,要到江南來買?"趙思賢遲疑一下,兒子已經會說話,這些話讓他聽見可不好。

婉潞見他遲疑,知道定是有些什麼話不好讓孩子們聽見,叫進奶媽把這兩孩子都抱走,這才坐到丈夫身邊:"有件事,我一直裝在心裡,生怕自己猜錯了,壞了人的名譽。"她說的吞吐,趙思賢已經問道:"難道說是八弟的事?"

婉潞小聲把當日自己撞破的事說出,最後還道:"我也不曉得那日山洞裡的人是哪些,只是聽說後來被打的是八叔叔的小廝,這種大事,不過有風沒影,也不好說的,今兒你說八叔叔要來,我才敢說一說。"

趙思賢手握成拳輕輕敲著自己的腦門,臉上的笑帶有一絲苦味:"去年他才十五歲,就這樣膽大包天,還真是瞧不出來。"婉潞輕輕拍著丈夫的背:"你也說過,不定就是丫鬟僕婦故意勾引,這樣大家子的少爺,外面家裡存了攀附心的人難道少了,一時糊塗也是難免的。"

趙思賢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並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道:"咱們兒子,一定要好好管教,不然都似八弟這樣,祖母嬸娘,連娘在內,個個都當他勤學苦讀,誰知背地裡竟鬧出那麼大的亂子,還差點氣得祖父都……"

趙思賢沒有說下去,婉潞還是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勸道:"小孩子家,生的聰明些,大人又忙著家事疏忽了也是常事,你我的兒女,定要放在身邊好好教導的。"趙思賢把妻子擁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秀髮,歎氣道:"你知道他做了什麼荒唐的事嗎?正月還沒過完,祖父身邊的一個美婢就跳了井,撈起來時,竟發現她有兩個月的身孕,這讓祖父氣的發抖。"

婉潞聽出不對來,老侯爺身邊伺候的這幾個美婢,總不會是擺著好看的吧?趙思賢平靜一會繼續講下去,婉潞才知道老侯爺雖置這四個美婢,但以養精為要,這四個美婢一直都還是處子,老侯爺所用她們的,不過是用別的,並不是以她們為爐鼎。

這美婢雖然貪了八爺的軟款溫柔,但沒想到珠胎暗結,和八爺私會時要尋貼藥打胎,八爺再色膽包天,也就十六而已,哪曉得去哪裡尋打胎藥,兩人爭執起來,這美婢見八爺撒手而去,萬念俱灰之下竟跳了井。

等撈起來老侯爺知道她有了身孕,一面讓人去買住美婢的家人讓他們不要鬧出來,一面在府裡暗暗尋訪,瞧是誰這樣膽大包天,竟動了自己身邊的禁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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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9:02


那夜他們爭執起來時候,不似平時那麼機密,竟有好幾個人聽見,見老侯爺動了雷霆之怒,自然有人要討好老侯爺,悄悄地去報信。

老侯爺初還不信,只怕是八爺身邊的小廝冒了他的名頭也不一定,把八爺身邊的小廝傳來,那小廝開頭還嘴硬,等老侯爺動起氣來,拿板子打了他幾下,小廝熬不住就招了。氣的老侯爺差點死去,一叠連聲喚人把八爺抓來,這等玷汙門風的人就不該留在世上。

等八爺抓來,老侯爺拿起繩子就命人把八爺捆了,當時就要打死,消息傳到裡面,四太太不曉得老侯爺為什麼動氣,一邊自己飛奔出來求公公留情,一邊遣人去告知月太君。

見自己兒媳到了,當著她的面,老侯爺不好說出是為了什麼,只是指著八爺怒道:"這樣的人就該打死。"四太太跪在自己公公面前,哭的涕淚交流:"公公要打死孫子,做媳婦的也不敢說個不字,只求公公給句明白話,他玷汙了什麼門風?"

老侯爺左右徘徊,正要說出實情的時候窗外已經傳來月太君的怒吼聲:"你為了個丫頭就要打死自己的親孫子,還說他玷汙門風,照我瞧來,是你先玷汙的門風。"

老侯爺也是姜桂之性,被老妻這樣一說,暴跳起來道:"我老人家年紀老了,養幾個丫頭愉目也是常事,你何必這樣說我。"月太君已轉進房裡,見自己心愛的孫子被打的皮開肉綻,心裡更是大怒,用拐杖指著老侯爺就道:"他縱做錯,也不過就是小錯,那個丫頭不過自己想不開,又不是他扔進井裡的,你就這樣要把他活活打死,你是老糊塗了嗎?"

老侯爺被老妻責駡,更加覺得她糊塗,也跳起來就罵,他們老兩口罵起來,倒少了勸架的人,四太太見八爺躺在那裡,血已經滲出小衣,忙膝行到月太君身邊:"婆婆,想來小八確實做錯,公公責駡他也是應當的,還求婆婆先讓人把小八放下來,不然這樣躺著,成個什麼事。"

月太君這才把拐杖一放,吩咐自己帶來的人把八爺抬回去,看也不看老侯爺一眼。老侯爺氣的坐下來直叫作孽,都似這樣,我們趙家還怎麼興旺?

月太君雖然年老,那耳朵是極靈的,回頭瞧著自己丈夫就冷笑道:"都似你一般也沒什麼好的,貪花好色,臨老還入花叢,為個丫頭差點打死孫子,這樣糊塗又算什麼?"

老侯爺見老妻又這樣說,不顧身邊丫鬟的攔阻就要和月太君爭執,雖然老侯爺吩咐不許把話傳出去,但這兩位吵起來,下人們也是束手無策,忙去稟告楚夫人。楚夫人雖不知道頭尾,也曉得先勸架為要,忙的趕出來。

老兩口還在那裡你一言我一句地吵,見兒媳出來,老侯爺梗著脖子道:"像你這樣做婆婆,傳出去也是笑。"月太君跺著拐杖道:"我怎麼了?我對上對下哪一點不精心,倒是你,七十的人還置美婢,讓下輩們怎麼看你。"

楚夫人見這兩人杆在那裡,只得上前好言好語先把月太君勸進去,又命人請侯爺來把老侯爺勸住。雖然明令當時在場的人都不得傳出話去,但人多嘴雜,侯府兩位當家人吵個天翻地覆的事情還是有人隱隱知道了些風聲。

八爺的岳家聽說這事似乎和自己女婿有些關聯,派人細細打聽,雖然沒打聽出究竟是為了什麼,但和八爺有關是板上釘釘的。八爺的岳父仔細想了想,侯府有這麼護短的一位太君,女婿又是個小兒子生的小孫子,定是嬌生慣養,想來不是女兒良配。

竟派媒人去侯府說,前日給八字時候,女兒的八字給錯時辰,還是後來才想起,這樣一算時辰不對,兩邊不能匹配,這門親只得退了。

八爺在床上躺的傷口剛平復些,就聽到岳父退親,心頭火起,嚷著要去告。月太君雖然護短,也曉得別人家只怕聽到些風聲,不說別人,若是自家孫女尋了這麼一門親事,也是要退的,讓人看住八爺不許他出門,又把四太太找來訓誡一番,她是怎麼管兒子的,管出這樣一個大亂子來?

四太太有苦說不出,只得受了婆婆的教訓,回去不免對八爺又說幾句,八爺面上羞恥,在家又被長輩嘮叨,想起趙思賢在金陵,索性求月太君讓自己去瞧瞧堂哥,散散心也好。

月太君雖允了,卻讓楚夫人給趙思賢寫信,把這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還讓趙思賢公事之余,千萬管緊了他,不許他出門。

趙思賢說完,又把楚夫人信件拿出,歎氣道:"這樣一個燙手山芋,真是不曉得怎麼處置呢?"

婉潞接過楚夫人的信件,字裡行間,一向平靜淡定,似乎什麼事都難不住她的楚夫人話語裡都多了些埋怨,只是叮囑趙思賢,若八爺著實鬧的不像樣,遣人送回京就好,也不必再顧什麼面子。

婉潞瞧完信,看著丈夫還是一臉的愁眉沒展,輕輕捶一下他的肩:"婆婆信上不是說的清楚明白,到時他鬧的不成樣子就直接送回去,你有什麼好擔憂的?"

趙思賢順手握住妻子的手,一個字都沒說,婉潞輕聲地道:"我知道,你是念著兄弟情誼,只是八叔叔被長輩們寵壞了,到了這裡,你拘著他,他哭向京城和老太君告一狀,又要老人家生一場氣。"趙思賢本是半躺在床上的,聽了這話霍一聲坐起,那臉色變的有些不好看:"難道我就為了不讓老人家生氣,由著他的性子胡亂?娘子你這話……"

婉潞把趙思賢重新按下去:"我還沒說完,你著什麼急?這裡是金陵,就算有了你這位堂兄,難道你沒聽過強龍不壓地頭蛇?八叔叔這樣,說白了就是沒吃過苦頭。"趙思賢有些明白,眉挑了起來,婉潞順勢躺下,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趙思賢遲疑一下:"這,他總不免要吃些苦頭。"婉潞哼了一聲:"你竟這樣轉不過彎?難道不曉得不經寒徹骨,哪得梅花香,現在捨不得他吃苦,日後就要全家受連累吃苦,早讓他吃些苦頭,也免了以後的事情。"趙思賢本是心疼弟弟,他們兄弟之間相處是和睦的,況且八爺嘴甜人靈活,和少年老成的七爺大不一樣,趙思賢對這個堂弟也很喜歡,愛護還來不及呢,哪捨得給他吃苦。

婉潞輕輕拍一拍丈夫的肩,偎進丈夫懷裡,趙思賢只是緊緊把妻子抱在懷裡,依舊一句話不說。婉潞輕聲道:"你心疼弟弟,這是人情,但這世間除了人情之外還有法理,現在他仗了家裡的勢一味胡作,到時鬧出什麼大亂子,家裡都保不住的時候,那時豈不更讓老人家傷心,但不如趁著現在他還小,給他吃些苦頭,曉得家裡不是全都能包住的,再然後尋房厲害些的妻子,看住了他,這樣才叫保全。你現在想的可只是眼前不是以後。"

聽了妻子的這番話,趙思賢終於歎氣:"也好,給他吃些苦頭,曉得不能仗著家裡的勢胡做,也算是我做哥哥的一片心。"

婉潞見丈夫已經應了,但話語裡還是有歎息之意,心裡明白縱說的再好,丈夫心裡還是有些捨不得。笑出聲來道:"你方才還說要管緊了智哥兒,現在連八叔叔你都捨不得他去受苦,異日你怎麼管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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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39:35


趙思賢心裡頓時豁然開朗,今日捨不得,以後管兒子也自然是捨不得的。聽到妻子笑聲不像平常那樣。趙思賢雙手往妻子肋下哈去:"好啊,讓你再笑我。"

婉潞被他一哈,覺得渾身都軟了,趙思賢趁機把妻子摟進懷裡連連親吻,婉潞心裡也開始蕩漾,但還是努力撐開丈夫的手:"哎,話還沒說完呢。"趙思賢的唇已經開始往下,含糊不清地說:"夜還長呢,有的是時候說話。"

主意定了,婉潞夫妻也不擔心八爺來給自己惹什麼麻煩。第二天吃過午飯,外面就來報八爺的車到了,哥哥嫂嫂自然不必出去迎,管家娘子一路迎著八爺進來。

一年不見,八爺比以前長高許多,還是一樣的口甜舌滑,若不是婉潞曾經撞見過,楚夫人信裡又寫過緣由,趙思賢還是不會相信堂弟背地裡是這樣的人。

問候過京裡的老少都平安,智哥兒兄妹也出來見過八叔叔。八爺先捏一捏智哥兒的小臉,問他可還記得自己,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荷包塞進瑾姐兒的袖子裡:"叔叔出來的忙,也沒給姐兒準備什麼,這個荷包拿著玩吧。"

應酬完了,婉潞帶著孩子們下去,讓他們兄弟敘話,走出廳就叫過春燕來:"八爺帶來的人是哪幾個,你男人見過了嗎?"春燕生了個女兒剛滿月,這裡人手少,她又是婉潞身邊得用的,尋了個奶媽在家奶著孩子,自己就來前面當差。

聽到婉潞問,春燕忙道:"除了送八爺來的吳管事,八爺隨身帶的也只有他的兩個小廝,不過八爺的行李著實沈重。"果然四太太是捨不得兒子受苦的,銀子給他帶了許多,卻忘了這是什麼地方?十裡秦淮河,人稱銷金窟的地方。

別說是他這麼個十六的孩子,就算是老成的人,也會被誘的失了主張。婉潞昨日的主意既已打定,笑著對春燕道:"都安排好了吧。"

春燕對婉潞忠心耿耿,婉潞也對她交了底,春燕急忙應道:"都安排好了,只是姑娘,八爺若不是那樣人呢?"婉潞笑了:"他要不是那樣人,倒也正好。"

八爺在外書房住下,開頭幾天倒也還老實,每日規矩看書,大門都不出一步。相熟的鄉紳知道本縣知縣的堂弟來了,不免也來拜一拜,他也只是出來見一見,之後也就回到書房。

這倒讓婉潞奇了,難道說真的是他本性極好,不過是被美婢引誘?但楚夫人從不口出惡言,對幾個侄子也是愛護有加,況且自己也曾撞見過,那他今日的行徑究竟是為什麼?

三月的金陵是最好的時節,春風吹的秦淮河兩岸花團錦簇,兩邊門戶人家的女子,也脫下厚厚的冬裝,換上輕薄的春衫,臉上的妝容也從濃厚變的清淡。秦淮河裡的船又多了起來,船上常傳出絲竹之聲和女子的笑聲。

也有讀書人穿了青衫,叫一隻小船坐在船頭看景,再讓船家烹上一壺毛尖,眼卻常往岸上望去,希冀被行首們青眼望見,成就一段佳話。

這樣的春色濃的滿城都是,婉潞也被各家太太請去賞春遊河。趙八爺本就是個活潑的人,這幾日關在書房裡已覺悶的不行,見他們日日出去賞春,想出去又不好說。

事情也湊巧,外書房拐個彎出去就有道便門通往外面,本是預備知縣一時不便從大門走,就從這裡出去的主意。

這道門知道的人少,只有個老衙役守門,趙八爺聽小廝來報,心裡就動了主意,先自己去瞧過,然後又讓小廝給了老衙役一兩銀子,買住他不許多口,就日日和小廝從這裡出門逛去。

老衙役見知縣弟弟要出門,又給了銀子讓自己打酒喝,自然樂的不管。八爺來了金陵這麼幾天,總算可以出門去賞春光,江南風景比起京城來又是另一番情形。

世面上又少不了遊滑光棍,見八爺衣衫齊整,帶了小廝,京裡聲口,曉得他必是京裡人來江南尋開心的。借了由頭就和八爺搭上,這樣的人也沒什麼常名常姓,一個叫張大,一個叫王二。

八爺在京裡時候就想往煙花地裡走走,只是一來家裡管的嚴,二來也怕出什麼事裝了幌子,一直不敢去。見張大王二兩個來引誘,正中下懷,卻不敢拿出真名實姓來,托了自己外公的姓,改姓喬,自稱喬二爺,和這兩個光棍往煙花地裡逛。

逛了幾日,八爺品出滋味來,只是有一件事不好。每每逛到好時,酒剛端上來,吃了兩口菜,粉頭剛調起琵琶唱一小段,小廝就來催該回去了,不然就是晚飯時候,六奶奶尋不到人就會出大事。

這讓八爺頓生敗興之感,懨懨放下筷子,張大王二還笑哪個像他,門戶人家來逛自然是要夜裡才無盡的趣味,白日裡來不光是粉頭沒了情緒,就算聽曲也聽不到什麼好的。

一來敗興,二來擔心哥嫂曉得自己出門逛去,只怕又要生出風波,左思右想讓他想出個計策。金陵多的是空房,何不藉口衙門裡太吵,不好讀書之故,尋間房搬出去?

主意打定,這日就回到衙門要和哥嫂說,誰知平日常走的便門今日關的死緊,這下急壞了八爺,忙壞了小廝,小廝上前敲門,但門後就是無人應聲。

主僕急的團團轉,這進不去就無法解釋怎麼會在外面,要知道自己可說的是在衙門裡用功讀書。小廝瞧一瞧:"爺,看來只有走正門了。"

走正門?八爺拿起扇子敲小廝腦袋一下:"走正門怎麼和六哥說?"小廝摸一摸腦袋,正在著急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八爺急忙進去:"今兒開門開的怎麼這麼晚,險些急壞……"

話沒說完,八爺瞧著開門的丫鬟,那話就說不下去,開門的是秋煙,她手裡還拿著東西,也是滿臉詫異:"八爺您怎麼從這裡回來?不是說您在書房嗎?"八爺支支吾吾不曉得該怎麼說。

還是小廝機靈,急忙拉住秋煙道:"姐姐你聽我說,方才八爺想起有什麼書沒買,本來是吩咐我去的,我想著爺來這麼幾天,也沒逛過金陵城,這才攛掇著爺出去的,這裡這道門不是便宜嗎?"

秋煙咦了一聲,搖搖頭道:"奶奶方說這道門開在這裡總是不好,吩咐把門關了,有什麼事才開,想不到爺今兒就走了這裡,奴婢還要往同知府去,回來再和奶奶說。"

八爺已經溜了進去,小廝忙緊緊扯住秋煙的衣角,千姐姐萬姐姐的懇求:"姐姐您就不要和奶奶說了,本就是我的主意,到時奶奶發起氣了,我的差事不就丟了,可憐我爹娘還躺在床上等我這點錢拿回家買藥呢。"

秋煙雖知道裡面有蹊蹺,但主人們的事自己還是少問為妙,見小廝都要哭出來才道:"罷了,就這一會,我也不說什麼,以後要有什麼事還是從前面進出吧,這門開的多沒好處。"說著秋煙就往外走了。

小廝摸把冷汗,脆脆地答應一句,這才進了縣衙往外書房來。書房裡面八爺拿著本書在裝模作樣地看,那書卻是拿倒的。小廝上前道:"爺,還是不要出去逛了,不然被六爺發現了,小的腦袋只怕都保不住。"八爺此時可不慌亂了,把書放下拿過茶喝著,白小廝一眼:"你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我擔著,反正我已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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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0:03


想到搬出縣衙,自己一個人住,那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八爺心頭不由泛起得意,小廝又摸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怎麼做就全憑爺,自己也只有捨命陪他。

八爺的舉動婉潞夫妻是清楚的,吩咐把便門關上不過是想給他個警告,誰知八爺到了晚飯時候就和趙思賢說要搬出去住,這倒讓趙思賢有些始料不及,皺著眉頭道:"你在這衙門裡面住著,有什麼事你嫂子也好照管,出去外面住,花費倒是小事,吃穿沒人照管。"

八爺此時臉上一片誠懇,笑著道:"哥哥嫂嫂心疼做兄弟的,做兄弟的是清楚的,只是六哥,我現在已經十六,也該見識交往些人,這縣衙裡雖事事便當,但有來往的總覺得衙門勢大,不肯往衙門裡來,小弟出去外面住著,見識交往也要方便些。"

見趙思賢的眉頭還是皺著,八爺又笑著說:"至於吃穿服侍,我本就帶了兩個小廝,六哥再不放心的話就讓個老媽媽跟了我去,我又不是一個人住在外面,六哥擔心什麼?"

趙思賢還是不說話,八爺伸手扯了他袖子:"六哥你就答應了吧,做弟弟的總要自己頂一片天,怎能老要別人庇護?"趙思賢心裡只是在交戰,一時讓他出去,吃些苦頭也好,另一時又捨不得他吃苦頭,想起妻子的話,堵不如疏,趙思賢的眉頭終於鬆開:"好吧,等我去和你嫂嫂商量商量。"

八爺得了這句話,曉得十有八九,心裡只樂開花。面上卻要和平時一樣。趙思賢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盼著他吃了這番苦頭之後能回頭。

晚飯過後趙思賢進去和婉潞商量,那眉頭皺的就沒鬆開過,嘴裡一直不停念叨:"八弟怎會變成這樣,原本是極乖巧的。"見丈夫鬱悶,婉潞只是輕輕捶著他的肩,一個字也不說,趙思賢歎了會兒氣,悶悶地躺了下去。

婉潞順勢躺下,見他皺著眉,推一推他的肩頭就道:"這金陵城裡,那些光棍們不少,到時你借了這個由頭也好整治一下光棍們,還地方一個清靜。"趙思賢的話裡帶有苦澀:"哎,用自家堂弟做餌,傳出去也會被人笑。"

婉潞輕敲他胸口一下:"你這叫一舉數得,兩面都教訓了,還能討老人家的喜歡,這樣的好事要多做才好。"趙思賢再沒有說話,腦裡只是算著該怎麼和八爺說。

聽到趙思賢同意讓自己搬出去住,八爺歡喜的不得了,忙忙就要去尋房子搬。趙思賢命管家出去外面尋,八爺只擺手說不要這邊幫忙,自己也十六了,該去做點正經事。

趙思賢心裡明白他尋的房子要離自己極遠,心裡惱怒又不好說出來,只得任由他去尋。張大王二兩人知道八爺要尋房子搬出來,這是從中謀利的好事,攛掇著八爺去尋河房,又說再過幾日就熱了,河房涼爽不說,往來也是方便的。

這正合了八爺的意,歡歡喜喜選了一處房子,挨著秦淮河邊,小小三間佈置的精緻,大門平時可以關上,從後面一個便門出去就能到了秦淮河,一月房價四兩銀子。喜得八爺合不攏嘴,爽快地秤出二十兩銀子,三月租錢,一個押錢,還有四兩酬謝張大他們。

瞧好了房子,八爺就忙著搬過來,他從京裡帶的東西不少,足足趕了兩輛車才把東西全搬過去。張大王二也來幫忙,見八爺箱籠裡的衣衫極多,荷包裡的銀子沈重,連古玩擺設都有一箱。

心裡喜的樂開花,搬過來當日就叫了兩個粉頭過來陪酒歌唱,那兩個粉頭見八爺生的年輕俊俏,囊中有物,放出渾身解數,奉承的八爺真是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要知道八爺雖在京裡和美婢偷過,那是要瞞著眾人做事,兩人又都是處子,做事之時還要提著心,哪似現在這樣像心像意,任由自己取樂?

兩個粉頭又多是經過人考試的,那手段豈是美婢可能比的?雖則面貌不如美婢,年紀也長了那麼幾歲,也把八爺迷的如墮溫柔鄉,生出樂不思蜀之感。

只是還有件事八爺有些不像意,趙思賢派了個老媽媽過來照顧他的起居,這老媽媽在趙家也是幾輩子的人了,雖然八爺讓她別去到處說嘴,又重賞了她銀子,但見八爺日日夜夜只和粉頭幫閒在家裡混鬧,著實有些不成樣子。

有時仗了酒意也勸八爺幾句,不是說要去告六爺六奶奶,就是拼了這吃飯的本錢不要,也要回去說一說。八爺初還當耳邊風,漸漸見她不理自己的粉頭幫閒,心裡大怒。張大王二兩個見這老媽媽有幾分見識,只在八爺跟前說那有做下人的說主人的?

那日早起八爺讓小廝搬洗臉水來,小廝出去後進來垂手:"爺,媽媽還沒把熱水燒好。"八爺本就是公子哥兒的性子,兩個粉頭又披了衣衫在那裡說道:"哎呀,這是廚下的媽媽還是別的什麼?若在我們院裡,哪有廚下燒火的敢這樣對待?"

八爺失了面子,披了衣就往廚房去,老媽媽正在廚下吹火,見八爺來了,剛叫出個爺八爺就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呸,不過是見你有了幾歲年紀,稱你一聲媽媽,你就真當自己是我長輩了,對客人都不客氣,到現在都沒燒好洗臉水,要你何用?"

老媽媽先被八爺打了一巴掌,又見他這樣劈頭蓋臉地罵,人還在發懵,那兩個粉頭已經嬌滴滴開口:"爺,休氣惱了身子,這樣的下人,攆出去就好。"

老媽媽是趙家積年的下人,眼裡可看得起這樣粉頭?主人惹不起,難道還不能惹粉頭,用手捂住臉就手指粉頭罵道:"你們是什麼東西,敢來說我,我家下三等的人也比你們高貴些,不過是奉承的爺好了,爺開心抬舉你們一下,你們就真當自己是奶奶了?"

粉頭們見老媽媽這樣說,伸手拉住八爺的袖子:"爺,您瞧瞧,她還這樣說。"八爺年輕氣性大,聽到老媽媽這樣說,只當自己是在美人面前失了面子,先哄美人一句:"我的乖乖,你們別生氣。"順手就扯起一根柴往老媽媽身上打去:"你還有沒有上下,先得罪了客人,現在又來說我,就該攆你回去。"

老媽媽被打了兩下,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把袖子一放道:"我在趙家也幾輩子了,沒聽說過爺包住粉頭的,爺既然如此,少不得我回去稟了六爺六奶奶,問六爺六奶奶個清白。"

聽了這句八爺一頭冷汗出來,伸手就攔住老媽媽去路,嘴裡叫道:"今兒你敢出這個院子,我就讓你活不成。"老媽媽沒料到八爺竟會如此,嘴張的老大,八爺已經沈下臉讓小廝們把這老媽媽捆起來。

兩個小廝又不敢,正在鬧的時候,張大王二兩個來了,他們自從搭上了八爺,除了夜裡不在這裡睡,就當這裡是自己家一樣。見八爺氣勢洶洶,問過粉頭出了什麼事。

王二在那裡勸八爺先回房,張大這裡眉頭一皺就對老媽媽道:"大嫂你瞧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若不是我們來,今兒就要鬧出人命,大嫂我勸你還是退一步,回去後也不消和你們主人說什麼,我勸勸你們爺,多給你點銀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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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0:36


老媽媽只是慢條斯理地把袖子放下,看也不看張大一眼,王二已經又進來,哎呀了一聲就說:"張大說的對,就算你今日拼了這條命,他是主人,你是下人,告到官去也傷不了分毫,橫豎花的不是你的錢,你拿了銀子落的自己逍遙有什麼不好?"

俗話說,財利動人心,老媽媽也曉得勸不轉來,若是回去告訴趙思賢他們,只怕也會落的埋怨,倒不如這時拿了銀子,回縣衙門去,橫豎八爺鬧的再不像,自己一個做下人的也勸不了,點頭應了。

張大王二又回去讓八爺拿些銀子,八爺聽說老媽媽不在趙思賢跟前亂說,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大方地拿出五十兩銀子,張大王二還打偏手,只給了老媽媽三十兩,老媽媽也不到八爺跟前謝賞就揚長而去。

八爺拔掉一個眼中釘,還有些怕趙思賢說話,倒讓粉頭回去了幾天,誰知縣衙門只是無聲無息,八爺心裡歡喜,又把粉頭接來,在寓所裡朝歡暮樂,樂不思歸。

老媽媽回去那日婉潞就曉得中間有蹊蹺,淡淡問了老媽媽幾句,老媽媽被銀子封了口,只是說自己年紀太老,伺候不來。婉潞吩咐她下去歇息,轉身就找來春燕讓她悄地打聽。春燕心裡明白,過了兩三日果然打聽清楚,只氣的婉潞一個勁咬牙,趙思賢明白底裡,恨不得現時就把八爺抓回來敲幾板子打醒他。

還是婉潞再三勸住,他現在正在火熱頭上,拿回家來隻會怪東怪西,要等他銀子花完,吃過苦頭沒人幫忙時候再拿回來,那時才曉得事情艱險。趙思賢心裡明白,也只是歎息一聲,接著就道:"只是不曉得家裡老人家們知道了,會不會怪我這個做哥哥的管不好弟弟?"

婉潞微微一愣,接著就笑道:"這好辦,你細細寫封信給家裡,務必要讓老太君知道,老太君雖心疼孫子卻是個明白人,只要她這關過了,別人的話就無所謂了。"

趙思賢文才勝過婉潞許多,果然連夜修書一封到了京裡,信上只說是自己的主意,堵不如疏,趁八爺還小好好管教,也是一件好事。

這信來的緊急,讓家人送信來不及,趙思賢索性走了平日極少動用的羽信,這要比下人送信快許多,十天就能到京城。

信送出去,趙思賢在等待回信的日子裡十分煎熬,不曉得京城那邊會怎樣說,還要派人盯住八爺,瞧他能荒唐到什麼地步?

回信過了大半個月就到了,信上的字跡卻是侯爺所寫,裡面有一句:養子不肖終成大禍,若能改好也就隨你們吧。趙思賢得了京城的準信,那心也就放下來,安心等著八爺的銀子花完那日。

八爺荒唐了半年左右,算是領略了人間無盡春光,漸漸地兩個幫閒也來得少了,粉頭見八爺囊中的銀子少了,各自尋個理由,從八爺這裡拿了二十兩銀子也就回院裡去了。

八爺和這兩個粉頭混了半年,心裡也著實想跳槽,樂的她們兩個不來,幫閒不來也無所謂,自己帶了小廝,揣了銀子就往秦淮河繼續尋芳。

此時卻比不得那時便利,八爺手裡的現銀子花的差不多,只得把箱子裡的古玩拿出,一塊漢玉佩押了四百兩,又燥的幾日脾胃。

他是看銀子如糞土般的人,四百兩銀子哪勾一個月,就花的一分不剩,又拿出一塊田黃石,押了兩百兩,這點銀子更是花的快。八爺也不以為意,吩咐小廝去縣衙尋趙思賢借錢,誰知小廝回來只是說:"六爺說了,八爺若吃飯錢都沒有,就快些回衙門裡來,住在外面開銷大不說,還會被人引誘。"

八爺氣的罵小廝不中用,只得自己開箱子取出一塊蜜蠟做的佛手,開箱子時候八爺倒嚇了一大跳,叫過小廝就問:"我這箱子裡的東西呢?"

小廝探頭進來一瞧:"爺您忘了,那塊和田玉是給了張大爺,還有個黃金項圈是拿給王二爺,金鎖片是上次那兩個姑娘說要打金鐲子,您拿出來給她們打成金鐲的,還出了十兩的手工錢。"

八爺把小廝一把推開,慌張地去開別的箱子,現銀子自然是沒有了,裡面的衣衫倒還都在。小廝還湊上前來問:"爺要尋什麼東西,讓小的去尋。"八爺還沒說話,外面就傳來嬌滴滴的聲音:"喬爺,您昨兒去了我們院裡,許下的二十兩銀子還沒給呢,這賭賬嫖錢,是最不能欠的。"

隨著說話聲,走進個老鴇模樣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大茶壺。八爺把佛手往小廝手裡一塞:"先去變賣這個。"臉上就笑著道:"媽媽你也忒韶刀了,難道我還欠你那二十兩,你先坐下喝茶,等會就拿出來給你。"

見小廝拿著蜜蠟佛手走出去,老鴇臉上的笑才變了樣子,笑著坐下接過茶:"喬爺,你也曉得我們門戶人家,吃客穿客,二十兩銀子在您老眼裡,不過是一根汗毛,在我們眼裡,也能過個十來天,喬爺您就休怪我今兒上門?"

八爺只得唯唯稱是,不一時小廝拿著銀子進來,八爺稱給老鴇二十兩銀子,老鴇接了銀子起身笑道:"喬爺,多有得罪,今兒晚上要不再去我們院裡,我讓女兒給您唱新鮮曲子?"有了銀子,八爺只覺得自己膽氣又壯了起來,瞧都不瞧老鴇一眼。

老鴇是什麼樣的人,笑吟吟辭了出去,小廝關上門就開始抱怨:"爺,要在京裡,她敢在爺面前這樣說,早被管家們打出去了。爺,我們回京去,要不就回六爺那裡去,不然在這裡,銀子也沒了,連這樣的人都敢欺上來。"

八爺玩耍的正酣,哪肯聽小廝的,拍一拍桌上的銀子:"這不是嗎?"小廝急的額頭冒汗:"爺,咱們押的急,不過就押了兩百兩銀子,給了那邊二十兩,這裡夠用幾日,倒不如拿著這銀子回京去。"八爺怎是肯聽勸的,他坐了下來,瞧也不瞧小廝:"要回去你回去,我可不回去。"

另外一個小廝見八爺這樣,上前來拉這小廝出去,小聲地道:"我們不過是下人,要管,還得六爺出面。"話音還沒落,八爺就摔了個筆筒:"呸,你們這吃裡爬外的東西,爺不過多花了幾兩銀子,你們從中賺的也不少了,就這樣囉哩囉嗦,還要去告六哥六嫂,你們若不願意伺候爺,趁早滾回京裡。"

見八爺怒氣衝衝,兩個小廝急忙跪下,八爺罵了幾句,想起還要這兩小廝做事,上前用腳尖踹起一個:"去,給爺把現在用不到的夏天衣服全都拿出去當了。"小廝雖然站起,但還是遲疑:"爺,都當了,回京太太問起,小的們要怎麼回話?"

八爺伸個懶腰:"不就是幾件衣裳,娘哪會管這些,況且年年都做新的,我又不缺衣裳穿。"說著進屋再去睡會,等晚上好去外面。

兩個小廝你瞧我我瞧你,唯今之計,只有悄悄去告訴趙思賢才好。

都到當衣服的地步了?婉潞手裡玩著一塊玉佩,臉上露出歎息之色:"虧的八叔叔還小,手上的銀子不多,不然真到當家時候才這樣,那就是敗家子了。"還不多?趙思賢苦笑一下:"娘子,這七八個月來,他現銀子就敗了千數,再加上這些東西,少說兩千兩銀子沒了,我趙家雖時代簪纓,這些錢也夠我們全家過個半年,他就這樣眼眨也不眨地花掉,長此下去,怎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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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1:13


婉潞端給他一杯茶:"你先消消氣,這時候你把他叫來訓誡一番,他還要怪你攔著他玩耍呢,倒不如瞧著他敗,等連衣裳都空了,被人趕出去,吃了些苦頭,那時再慢慢教導。"

這也是原先商量好的,趙思賢捶著桌子只是不說話,婉潞笑道:"既然如此,明兒你就讓人把他叫進衙門裡來,擺上酒用遠話問了,若他一味推脫,就還是按了原來的計策行事,若他有一分半分的悔意,咱們就派人把他送回京,也盡了你的心,如何?"

趙思賢自然是盼望著堂弟有一分半分的悔意,次日就命人把八爺尋來,遠遠用話問他可有去秦淮河走走,八爺只是笑道:"六哥怎麼說這樣的話,做兄弟的年紀還小,那些地方怎麼能去,每日不過是在屋裡讀書,再和三五好友會會詩文。"

這話讓趙思賢氣的手抖,勉強才道:"你既會了詩文,就做幾首詩給做哥哥的賞鑒賞鑒。"八爺沒料到趙思賢會這樣問,但他素來機靈,只愣了一下就道:"做詩總要有個由頭,弟弟今日的詩興不在家,等明兒見了好景致,定約上六哥一起去,好好做幾首詩。"

見他全無悔改之意,趙思賢心裡歎氣,恨不得立時就喝出他的所為,想到妻子所言,只得忍了下去,含笑道:"既如此,我也就等著了。"八爺心裡還當自己已經敷衍過去,臉上喜悅自不必言。

轉眼日子又過了三個月,金陵雖然比起京城要暖和些,但今年冬天特別冷,早在十月就飄起雪花,街上的人,個個穿了厚厚的冬衣,況且又是年邊,人人都要趕著回家過年。秦淮河邊冷清了不少,一大清早就傳來罵聲:"呸,不知趣的東西,欠了我們三夜的宿錢,還賴著不走,還不給我滾回去。"

一座樓門大開,老鴇正叉著腰在罵人,被趕出來的正是八爺,他只穿了單衣,腳上的鞋只著了一隻,另一隻腳只穿了襪子,對老鴇怒道:"爺來你這裡是瞧的起你,爺堂堂定安侯府的人,本縣知縣的堂弟,哪裡少的了你的銀子?"

老鴇一甩帕子:"呸,這賊小廝,到現在都還說謊,本縣知縣姓趙,不姓喬,知縣奶奶姓平,哪裡來的野狗,也妄想攀上定安侯府,瞧你這樣子,做定安侯府管家的兒子,只怕人家都嫌你賊眉鼠眼呢。"

雖然清早又冷,但這樣的吵鬧也引來不少人圍觀,聽了老鴇的話,已經有人指著八爺笑起來,就他長的這樣子,一點貴氣都沒有,還說是定安侯府的,真是笑話。

八爺從生下來到現在,也是被人捧著長大的,哪裡受過這氣,用手理一理頭髮:"呸,等我去了縣衙,見了哥哥,再讓他來找人敲死你。"說著伸手:"我的裘衣和鞋子呢?"

老鴇從門背後撈出一隻鞋子丟給他,冷笑道:"你還有臉問裘衣?你在這歇了三天,難道就不要錢了,那衣衫雖然破了,也能抵幾天,再說,誰知道是真是假?"八爺這下急了:"那衣衫我娘說光皮子就值三百兩,這裡的宿錢多不過三十兩,你還要找給我。"

老鴇紅唇一抿:"呸,一件破衣衫,我好心收了抵銀子,你還敢要我找銀子給你,做你的大夢去。"那件衣衫是八爺最後一件禦寒的,少了這衣衫,冬天怎麼過?八爺冷的發抖,上前就推老鴇幾下:"你還我的裘衣。"

老鴇怎能讓他推到,已經往後退一步大喊起來:"快來瞧啊,這不給銀子還要打人啊。"喊了幾聲,就聽到後面響起聲音:"于媽媽,大清早的你不關著門睡覺,在這做什麼呢?"于媽媽伸手就扭住八爺,對說話的人道:"張頭你來的正好,這人嫖了我們女兒,不給銀子不說還要打人,還冒充本縣官親,張頭你快些把他抓了。"

見了衙役,八爺心裡喜歡,忙叫道:"本縣知縣是我堂哥,我是定安侯府的,快些把這奴才抓進牢裡。"張捕頭的眉皺起來:"知縣老爺奉了知府大人的劄子,去常熟縣公幹,臨走前並沒說過金陵城裡有這樣一位官親,況且你若真是官親,為什麼小廝也不帶,銀子也沒有,定是假的。"

說著就招呼身邊的人:"把這冒充官親的先打五十個板子再說。"衙役們發一聲喊,上前就要抓八爺,八爺急的大嚷大叫:"哥哥不在,嫂嫂也在,再不成還有董管家,他們都認得我。"張捕頭施施然道:"你這小廝倒也知道幾個衙門裡的人,只是奶奶趁著無事,去棲霞山進香去了,沒個三五天回不來,董管家進京去了,你這冒充官親的,還是隨我們去牢裡走一走。"

八爺見衙役們就要抓來,身子一低,竟從他們中間一個小縫鑽了出去,沒頭沒腦地跑起來,身後雖傳來喊聲,但只追了幾步也就罷了。

跑的口乾舌燥聽不到聲音了,八爺才停了下來,此時寒風吹過,八爺只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用手抱抱雙肩,還是先回下處去,那裡總還有床被。

兩個小廝早被八爺攆回京,屋裡冷冰冰的,沒有熱水也沒有熏籠。比起外面寒風刺骨,又是天堂一般,八爺抱著肩膀沖進屋裡,踢掉鞋子就沖到床上用被把自己包起來。

躺了許久,被裡總算有了熱氣,想起平日的熱鬧,八爺不由流下淚,瞧著這空蕩蕩的屋子,箱子雖還在,裡面全空的。八爺披著被下床,打開箱子仔細搜尋,別說銀子,那些古玩衣衫,全都不見蹤影,只有在一個箱子的角落,尋到件舊衣衫。

八爺把舊衣衫拿出來,摸一摸也還暖和,手往舊衣衫裡尋,希冀能尋出兩把銀子也好,摸了半日,只在衣角那裡摸出一個銅錢來。

一文錢濟的什麼用?八爺倒回床上,身上暖和了,肚子又開始餓起來。披著被到了廚房,廚房裡也一樣冰冷,鍋幹碗淨,什麼吃的都沒有。找了半日,在櫥櫃一角發現半個饅頭,那饅頭幹的開裂,也曉不得放了多久。

八爺這時肚裡饑,拿起饅頭就要嘴裡送,咬了口咽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又到井邊打起半桶冷水,拿個碗舀了,冷水就著幹饅頭,總算是肚裡有點東西。

吃完八爺還覺得餓的慌,回到屋裡躺下,茫然地盯著床頂,今日才初八,哥哥去公幹定要到年邊才回來,嫂嫂去進香,路上若再玩耍幾日,只怕也要十天,等他們回來,自己已經餓死在這裡。

想到傷心處,八爺不由哭了起來,早曉得這樣就不該把銀子看的土塊一樣,拿著不要命地使,或者當時也留下件把東西,沒有當盡也好。落到現在沒有寒衣,也無吃的,這十天要怎麼熬啊?

八爺在這裡傷心,外面傳來喊聲:"喬爺在嗎?"八爺剛要坐起來人就走進屋裡,見進來的是房東,八爺剛要擦淚起身行禮,房東就冷笑起來:"好喬爺,這時候還躺在這裡呢,您欠我的房錢可有兩個月了,喬爺,我這一家老小可還等著過年呢。"

八爺剛說個通融,房東已經伸手把他拉下床來,臉上變色:"呸,我通融你,誰來通融通融我,還不給我滾出去。"八爺也知道欠房錢欠的太久,只得穿了鞋抱起被準備走,早被房東拉過被:"這被還值那麼幾兩銀子,也罷,就拿這被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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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1:46


身上的溫暖失去,八爺幾乎是含淚向房東道:"我沒有禦寒的衣物,還求把這條被給我。"房東手裡扯了被,就在房裡四處搜尋起來,聽到八爺這樣說,把那件破衣服丟給他:"拿這個去,也是我好心,不然就該光身子趕你出門。"

八爺到了這時再說不出什麼話,一走出門,更覺寒風刺骨,天上又飄下一點雪花,該何去何從?有人推了推他:"哎,前面周大戶家舍粥,你還不趕緊去?"

八爺低頭一瞧,見是個破衣爛衫的乞丐,這樣乞丐怎可近的自己的身子,八爺剛想呵斥,猛然瞧見自己身上穿的,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乞丐還在拉他:"快走快走,晚了就沒有了。"八爺身不由己被乞丐拉到一戶人家門口,已經排起好長的隊,乞丐興奮地說:"王大戶家的粥最好,去年我吃過,裡面竟然還有紅棗和枸杞。"有紅棗和枸杞的粥算什麼好粥?

八爺剛想說話,已經聞見粥香,肚裡的饞蟲被勾起來,不由咽了口吐沫,那乞丐還笑呵呵地道:"你是新來的吧?"新來的?八爺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已經排到了他們跟前,乞丐把破碗伸了過去,嘴裡就道:"主人家善心大發,來年大大發財。"打粥的給了他一碗。

那勺到了八爺跟前,管家看了八爺一眼:"新來的,不曉得規矩嗎?"先前那乞丐已經在喝粥了,還用手拉一下八爺:"快些說吉利話,好討碗粥喝。"八爺舌頭在嘴裡抖起來,看著面前挺胸凸肚的管家,那吉利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小時候說吉利話是討大人喜歡,可為了一碗粥?

八爺愣了半響,終於開口道:"不食嗟來之食。"管家咳了一聲:"這倒稀奇,想必也是個剛敗落的人家吧,我可告訴你,我們主人施粥,就是要討吉利話的,再讓你們知道,任你們之前是什麼樣人家的子弟,極敗落了,就該低頭才是。"

說著管家冷哼一聲:"您啊,要風骨,當初就不該把家產蕩盡,這時候講風骨,真是笑話。"說完管家就把八爺一推:"讓開,我還等著做事呢。"

八爺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瞧著人群不停地往前走,先頭那乞丐已經喝完了粥,笑著說:"我和你說,誰沒有過過好日子?你現在剛剛敗落,不曉得肚皮最重要,等過上幾年就知道了。"說著乞丐拍著肚子唱著歌走了。

旁邊有人議論說:"那個不就是金老爺的獨子嗎?金家敗了也才四五年,他怎麼就這個樣子?"議論聲傳進八爺耳裡,難道自己以後也要這樣?

風刮的更緊,雪已經從點點漸漸變成雪花飄下來,王大戶門前的施粥已經結束。拿到粥的人嘴裡說著感激的話離開,沒拿到粥的罵罵咧咧往下一個施粥點趕去。

八爺又冷又餓又沒去處,四顧茫茫,街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該要到哪裡去?越站越冷,方才那個乞丐又來拉他:"哎,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麼大冷的天,你站在這裡不怕被凍死?"見這姓金的乞丐一張黑臉,身上的衣衫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八爺甩開他的手就大步往前走,先去縣衙門口守著,說不定有認識的人路過,能夠看到自己。

八爺哈口氣暖暖手,往縣衙走去。知縣不在,縣衙門前掛了告示,讓告狀的往別處去。這樣冷的天,衙役們樂的清閒,都在屋裡烤火賭錢,哪有一個人出來。

八爺蹲在縣衙對門的一戶人家簷下,眼巴巴地瞧著縣衙,期盼著有眼熟的人路過,也好把自己帶進去。等了足足一天,沒有半個熟人路過。

這樣的天在京城裡,該是穿了裘衣,烤著火,吩咐下人們掃雪煮酒,再在爐灰裡埋上芋頭山藥,等熟了時拿出來下酒最妙。那時那覺得冬日寒冷,只覺可以掃雪煮酒,因景吟詩,是何等的快活。

八爺覺得鼻子裡有芋頭的香味傳來,勾起八爺肚子裡的饞蟲,吸吸鼻子,八爺聽見後面的門打開了,隨之而來的除了芋頭香味還有酒香。八爺頓時覺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開門出來的是個喝的半酣的男子,正回頭對主人說:"留步,別送。"八爺只顧著聞酒香,沒有讓開,那男子一腳差點踢到八爺身上,一個踉蹌差點絆倒。

那男子站穩了,打磨醉眼瞧見八爺這樣,鬍子都快吹起來:"死乞丐,這樣寬的路不曉得往大街上走,擋在這裡做什麼?"主人家已經聽見他罵人,探出個頭來望望天色:"這大冷的天,這乞丐也只怕沒地方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讓他走吧。"

那男子還踢了八爺一腳,罵罵咧咧地走了,那腳踢在八爺腿上,就跟踢在他心口上一樣的疼,他想追上去罵那男子,但這一天的遭遇已經讓八爺知道,只怕又會被打一頓。

門又重新開了,走出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手裡還端著一些東西,瞧見八爺就道:"諾,這是我家奶奶聽說你在外面可憐,做好事給你的酒和菜,你吃了喝了,就快走吧。"

那盆裡有半瓶酒,一個大芋頭和半條魚,除了芋頭,別的都是吃殘的。八爺本不想過去吃,但肚子裡的饞蟲在那裡嘰裡咕嚕地叫,忍了半天終於想,當年韓信還受胯下之辱,今日這飯菜也就吃了。

拿起筷子就把魚往嘴裡送,餓了整整一天了,連刺都來不及剔,連骨頭帶刺都吃完了,又拿起酒,這酒的味道極辣,並不像八爺慣喝的那些酒一樣入口潤滑。喝了一口就被嗆的直咳嗽,丫鬟抿嘴笑道:"瞧你這樣子,敗落也沒幾天吧?我家奶奶說了,管教子弟一定要管好,不然教出個敗子,連祖宗在泉下都不安寧。"

八爺聽了這話,臉就發起燒來,把酒放下,拿起芋頭就走了。那丫鬟還在背後喊道:"哎,這人,吃了我們的酒菜,連個謝字都不說。"八爺已聽不見那些話,雪花落到他的臉上,很快就結成冰,天色早已暗了下來,這一夜又要到哪裡安身呢?

八爺拖著腳步走,走到曾經花過無數銀子的秦淮河邊,雖天下著雪,秦淮河的夜晚還是那麼熱鬧,戴貂鼠暖耳,身披裘衣的富家公子們帶著小廝在這裡尋芳,幫閒們穿梭在人群裡尋找著目標。猛地八爺聽到耳熟的聲音:"這位爺,要問這秦淮河的妙處,問我那可是最好的了。"

張大?八爺緊緊盯著他的身影,見他身上穿的還是從自己那裡拿的秋香色直裰,八爺還是少年,那衣服穿在張大身上不免有些緊了,但張大也不在乎這個,正在口沫橫飛地給對面的人講著秦淮河的妙處。

八爺手握成拳就沖上前打張大:"你這個騙子,還在這裡騙人。"說著八爺對和張大說話的人大喊道:"不要相信他,他是騙子,他帶你去嫖,然後把你的錢全騙光。"八爺這樣的話張大已經聽的不想聽了,一個掃堂腿就把八爺絆了個狗吃屎,繼續對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道:"你瞧瞧,這人煞好笑,去嫖迷戀了小娘,銀子全花光就怪別人不該帶他去嫖。門戶人家吃客穿客,難道還要由人欠嫖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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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2:20


說話時候,一行人已走進一座樓裡,八爺掙紮起身,又追上前去打張大,張大眼一眯,樓裡早跑出幾個大茶壺來,一擁而上把八爺揍了一頓。

這些人的拳腳就比不得老侯爺的皮鞭了,八爺抱著頭,身上腿上早已青紫,直到打的他還剩一口氣的時候,才有人把八爺抬起來,有人說:"這無賴,就該丟到秦淮河裡。"

有女子嬌滴滴的笑聲:"丟到河裡?這麼冷的天豈不凍死了他,罷了罷了,我們做做好事,就把他隨便丟出去,免得在這裡礙眼。"八爺初聽到要丟到秦淮河裡,這時候的水冷的刺骨,自己只怕就沒命了,再聽到這個,大喊道:"我是京城定安侯府的人,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又笑了:"侯府?就算是京城王府的人欠了嫖錢,告到皇上那裡也是我們有理,你別拿著這名頭嚇唬人,自己嫖了小娘落了下稍,現在又來扯什麼?"

八爺又被打了一拳,眼裡的淚都出來了,身上更是疼的沒有辦法,在眾人嬉笑聲中被扔了出去。在雪地裡躺了許久,八爺也知道再這樣躺下去,是真的會被凍死在這裡,只得掙紮起身。

身上疼,外面冷,八爺走了幾步,不曉得該往何處去,出了這條巷子,各家的燈火都點上了,家家門裡傳出笑聲,可是自己呢?

八爺渾渾噩噩地走了不知多遠,看見前面有火光,還有人圍坐在那裡,一股奇異的香味傳進八爺的鼻子。火光,香味,那個地方簡直就是天堂,八爺不由快走幾步,走到跟前了才發現是幾個乞丐圍著三塊磚搭成的小竈在煮著什麼東西吃。

看見八爺過來,有個乞丐一抬頭,驚訝地叫了聲:"咦,怎麼又是你,我們也算有緣,來來來,坐下烤火,等會還有狗肉吃。"八爺本來不想坐下的,但那狗肉的香味一直不停地鑽進鼻子,還有那火也是一種誘惑,他還是坐了下來。

坐下來八爺才發現這是個廢棄的門洞,一個角落還堆了破被之類,看來就是這些乞丐的暫居之地了。姓金的乞丐把筷子往罐子裡伸了伸,撈了塊肉出來,不怕燙地放到嘴裡贊道:"老王,還是你的手藝好。"

被叫做老王的是個大鬍子乞丐,總有四五十歲了,聲音如同洪鐘樣說:"只有鹽,也沒醬,不然就更好吃。"金乞丐已經把肉倒出來,送到八爺跟前:"來,你是新來的,這碗就先給你。"

別的乞丐已經紛紛動手,金乞丐風捲殘雲地把肉吃完,回頭見八爺一動不動,笑了一聲道:"你難道還在想著別的事,我們幾個,不都是富貴場裡過來的,初時覺得為丐是丟了先人的面,現在才曉得,每日吃飽了就睡,比做財主舒服多了。"

老王從腰間拿出個葫蘆喝了口酒,冷笑道:"你別想著你的那些親戚還會幫你,難道不曉得窮在鬧市無人問嗎?"有一個年紀小些的瞧著八爺面前那碗狗肉直咽口水,聽了這話急忙道:"就是就是,老王還是前面王大戶家的親侄兒呢,他年年施粥,別人都說他是大善人,就不見他管下自己的侄子?"

八爺的唇蠕動半天才道:"可我六哥他就在本地為官。"為官?金乞丐吃飽了哼著小曲道:"我姐姐還嫁給知府做了正室呢,姐夫可願意管我?成了家,就各是一家,你別指望他照管你。"

老王喝完了酒,打著哈欠道:"再說我們之前的行事也太荒唐,就算別人要管,也要思慮思慮。"金乞丐已經到角落裡躺下,什麼話也不說。這話打中八爺的心思,他把頭往膝蓋上一埋,嗚嗚嗚地哭起來。

年紀小的那個乞丐趁這個機會把肉倒到自己碗裡吃起來,等吃完了才說:"你別哭了,慢慢你就習慣了。"習慣?八爺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只是坐在火邊發愣。

太陽升起老高,這些乞丐才各自起來,拿起自己的破碗和打狗棒,金乞丐拉一把八爺:"傷心了一晚上也夠了,我們先去混飽肚子再說。"人落了難,似乎身子太爺沒那麼嬌貴了,八爺覺得身上的疼經過一夜就好了許多,任由他把自己拉起來,往街上走去,穿街過巷走到一戶人家的後門,金乞丐輕輕推開瞧了瞧,猛地門被從裡面拉開,走出一個俊俏的丫鬟來,叉腰道:"今兒沒剩飯了,你到別家去吧。"

金乞丐嬉皮笑臉地謝過她,又往別家去,邊走金乞丐還邊傳授給他乞討經驗,哪家的丫鬟好說話,哪家的廚娘最大方,從不給剩飯,偶爾還會往飯裡面加些肉塊。

八爺聽的五味雜陳,趁金乞丐說話的停頓才道:"當日也是讀過書的,難道不曉得風骨?"金乞丐愣了下才說:"當日受用時候不曉得辛苦,今日落到這種地步,就算想回頭別人也是笑的,索性就這樣,也算是為那些受用過的時候贖罪。"

說著金乞丐已經連連作揖:"大娘的心果然好,曉得我沒吃,還留了一大碗飯。"對面僕婦模樣的人嘴一撇:"今兒你還帶了個同伴來,不過沒有他的份了,你們倆分吧。"說著就把一碗飯倒在金乞丐的碗裡,撲通一聲關上門。

金乞丐還在那裡作揖不停,喜滋滋拉了八爺去分那碗飯,八爺若要像昨夜一樣不吃,肚裡有著實餓的受不了,只得咽了幾口。

到了晚間又到那個門洞裡睡,白日去街上討吃的,倏忽已是數日,八爺此時也不想去打聽哥嫂有沒有回來,只想著等討夠路費,回京去和爹娘請罪,別的事也就不想了。

這日正在街上討吃的,猛然聽見一個婦人的聲音:"八爺,你怎麼會在這裡?"八爺抬起頭,見是春燕,頓時又羞又慚,這樣怎麼去見哥嫂,轉身就要走,剛走出幾步就被個男子攔住:"八爺,爺和奶奶尋不到你,都快急瘋了,怎麼八爺您竟然在這裡。"

這說話的又是小董,想是他們夫妻出來街上,八爺拖了棍子就走,胡亂地在那些巷子拐著,猛可再要往前走的時候,見前面已無去路,原來走進一個死巷道。

八爺轉身,小董已經拉住他:"八爺,您和六爺是兄弟,有什麼話也要回去當面說,不然您走丟了,又沒找到,京裡來了信,還不是怪六爺沒看好你?"八爺聽了這話,猛地坐地大哭起來:"我沒臉去見哥嫂。"

春燕已經上前道:"八爺,您有什麼話去和六爺六奶奶說,我們做下人的,見了八爺沒把人帶回去,回去了可還有好嗎?"八爺只是哭個不止,春燕又道:"要不,我們就讓人去給六爺傳個信,讓六爺來接您?"八爺見自己身上襤褸,這手臉都不曉得有多少日子沒洗,忙道:"不,不能讓六哥瞧見我這樣,我還是……"

"你還是怎樣?"猛地趙思賢的聲音響起,他穿了便服,見了八爺這樣,一臉的怒氣,八爺見了許多日子不見的兄長,上前不知道說什麼話,撲通一聲跪下就大哭起來。

見八爺哭成這樣,趙思賢想罵他的話又罵不出來,甩了袖子就走,小董忙上前攙起八爺,旁邊已經停了一乘小轎,小董扶他上了轎回縣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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