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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4:00


熱水已經預備好了,八爺一進門就被領去洗浴,都一個來月沒洗過澡,此時看見熱氣騰騰的熱水,八爺泡在裡面洗了個暢快,出來後又見搭著乾淨衣衫,穿好衣裳走出去,看見趙思賢坐在那裡喝茶。

此時八爺才覺得自己有了幾分人樣子,上前行禮道:"六哥,小弟被人所騙,錢財一空,不好見你們的面的,還望六哥別怪。"趙思賢哦了一聲:"你被何人所騙,騙的又是去了什麼地方,說給做哥哥的聽聽。"

趙思賢聲音溫和,八爺剛想說,猛然想起張大他們說的話,又遲疑了。趙思賢雖在笑,那眼裡可是冰冷的,把手裡的茶杯放下道:"說啊,哥哥給你出氣。"

八爺剛想順口答應下來,猛然抬頭看見趙思賢的眼神冰冷,他尋了自己這麼些天,定是知道自己所為。趙家子弟在煙花地裡花盡了銀子,傳到京城裡面,少不得又要挨頓訓斥。八爺雙膝一軟又跪了下來:"小弟我……"

想為自己辯解,但那辯解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趙思賢瞧著他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氣急,半天才道:"你雖說沒成親,卻也是十七的人了,七弟十七時候已經名滿京城,我雖不如你七哥,十七時候卻已中舉。趙家子弟雖說不能個個成器,卻也沒有你這樣行事荒唐的。"

趙思賢聲音平穩溫和,似乎和平時一樣,但八爺卻聽出他話裡藏不住的難過,八爺不由痛哭起來。趙思賢站起身:"現時你還能靠著家裡,銀子空了不過流落街頭幾日就好,若我們趙家有個萬一,銀子一空,你不會生計,難道說那時就真要乞討為生,羞先人們的臉嗎?"

八爺想起這幾日乞討遇到的白眼呵斥,哭的更難過些。趙思賢重又坐下:"趙家雖不指望靠你養家,卻也不希望你在外面東遊西蕩,只會糟蹋錢財,八弟,你口口聲聲說別人引誘你,騙了你,可若你心智堅定,絕不受引誘,別人又怎會騙的了你?"

八爺被趙思賢說的無話可說,只是哭泣不止,簾子被掀開,婉潞走了進來,故作驚訝地道:"八叔叔這是怎麼了?六爺你有什麼話就好好對八叔叔說,他畢竟年紀不是這麼大,在這花花地面上,難免失了把握。"趙思賢還在歎氣:"娘子啊,他今年已經十七,再失了把握也要曉得些人情道理,哪能看的那銀子如土塊相似,九個多月,花盡兩千餘兩,我一年的俸祿,不過兩百來兩,竟花了我十年的俸祿還有餘。"

他們夫妻在那一唱一和,八爺心裡翻江倒海,從來看的銀子如土塊一般,哪知道銀子從哪裡來。趙思賢又轉向八爺:"八弟,樹大總要分支,再過二三十年,老人家去了,總是要分家的,那時你也娶妻生子,分的身家也就萬把兩銀子,你一年不到就糟蹋了這麼多,萬把兩銀子不夠你糟蹋四五年的,到那時你的妻兒要靠什麼活?我們做哥哥的,縱能幫你也幫不了多少,難道你那時要全家都拖了棍子,上街挨門要飯去嗎?甚至要學了那無下稍的,做那無恥的事嗎?"

說著趙思賢一陣激動,咳了出來,婉潞忙上前給他捶著背,看著八爺道:"八叔叔,你休以為你六哥嚇唬你,在京城這麼多年,難道聽說過的敗落人家還少嗎?養子弟雖不望著他光宗耀祖,也要循規蹈矩,縱家族敗落,也有能養活家人的本領。不然別說是我們這等人家,就連潞王也……"

婉潞猛地住口,沒有說話,當日被流放,潞王世子帶著去的本是一兒一女,但回京時候,沒有看見女兒跟來,初時還當是嫁在當地,不好上京。但細一想想也不對,這次上京什麼都有,養那麼一家人也是綽綽有餘。

後來婉潞去的幾次,才探出口風來,全家都靠平家送去的那一百兩銀子過活,有一年邊關大雪,送銀子的晚了個把月,偏生潞王世子又大病,搜不出銀子來,沒了法把女兒賣了七兩銀子抓的藥。

赦免的詔書下來時候,王夫人這才尋人去打聽,誰知打聽得來說女兒進了那戶人家,不過三年就出落的花朵一般,那戶家主想收用她,再是落魄,也是宗室女,怎肯委身於這樣人家?女兒不從,竟被活活打死了。

王夫人縱是剛強,提起這事也淚眼婆娑,雖然地方官體貼上意,問了那戶人家一個罪名,但女兒的命是怎麼都救不回來的。若是當時全家之中能有一門手藝,也不必仰仗別人過活。

這樣密事,婉潞自然從沒有說過,但想起這個從沒見過面的表姐,婉潞也不由為她滴幾滴淚。八爺被他們夫妻說的啞口無言,離了趙家,沒了侯府,自己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是。

過了會趙思賢才起身把八爺扶起來:"話,做哥哥的已經說盡了,要怎麼做全由得你,你若嫌我說話囉嗦,我這就派人送你上京。"八爺又跪下道:"做兄弟的明白自己錯在那裡,從今後定要住在衙門裡,好好看書,再不出去胡亂。"

趙思賢皺眉:"我不信你,你進了衙門,那就是爺了,除了我誰還敢管你?"八爺見趙思賢不信,急的抓耳撓腮,不曉得怎麼勸。婉潞唇邊現出笑容:"這樣吧,你哥哥書房裡還差一書童,你就充了這書童,三個月後我們瞧你做事再說。"

八爺不曉得這是他們夫妻商量好的計策,連連作揖道:"六嫂說的是。"趙思賢還說一句:"這不成,哪能讓弟弟做書童?"

婉潞輕輕拍他一下:"這也不成,那也不行,難道你不信八叔叔會改好?"趙思賢這才閉口,婉潞已叫進春燕來,讓她去告訴小董,從今兒起,八爺就是這書房的書童,都喚他趙八,要使他,不許讓他閑著,誰壞了事誰就去領板子。

春燕連忙答應著去了,婉潞叫進飯菜來,趙思賢還要喚八爺一起吃,婉潞淡淡地道:"不曉得這書童是從明兒做起,還是今兒做起呢?"八爺機靈,本來要坐下又站了起來,恭敬地道:"自然是伺候爺和奶奶吃飯。"

見他換了稱呼,婉潞心裡道他還不算無可救藥,和趙思賢吃完飯,站了半日的八爺這才被叫下去吃飯。抬著一碗白米飯,上面只有一個煎雞蛋,雖比那幾日乞討的飯菜要好一些,但比平時吃的又差了許多。八爺本以為不過說笑,誰知竟這樣認真,也只得就著鹹菜把飯菜吃完。

趙思賢悄悄地從窗口走回來,對婉潞道:"這樣對小八,未免有些?"婉潞白他一眼:"他現在有乾淨衣衫穿,又有這樣的飯菜比起乞討時候要好很很多,若一下就讓他和原來一樣,他還當是自己被騙吃虧,哪能記住教訓?"

這話說的是,趙思賢再沒話說。轉眼就是過年,往年八爺都是換新衣衫等著過年,今年做了書童,就要把書房打掃乾淨,那些積年的塵土也要掃乾淨。當初這間書房,八爺住著只嫌小,今日打掃起來只嫌大,足足打掃了三天才覺乾淨,小董來又橫挑鼻子豎挑眼,說這裡還有灰,那裡的塵土還沒掃淨,找了個小廝讓小廝監督著八爺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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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4:36


八爺真想丟下掃帚不幹,但話已說了出去,也只得重新又打掃一遍。等到小董滿意,已是年三十的早上。趙思賢瞧著書房覺得十分滿意了,小董又喚八爺:"趙八,還站著幹什麼,快些把筆墨預備好,六爺要寫春聯。"

這是書童分內的事,八爺忙去取筆墨紙張,取來了趙思賢卻不動筆,小董又道:"趙八,你有眼力勁沒,還不快些磨墨?"八爺這才急匆匆倒了水磨起墨來,磨好放下,趙思賢瞧著皺眉。

八爺還在徘徊,小董道:"濃了。"八爺又只得重新加水,這次又淡了,足足三次,才磨出濃淡適宜的墨來。趙思賢這才提筆蘸墨,寫起春聯來。

寫好春聯,小董贊道:"六爺的字越來越好了。"趙思賢也十分滿意,把筆擱下道:"你們貼好吧。"說完就走了,小董送走他,才對站在一邊的八爺道:"還不快些去貼好,沒聽到爺的吩咐?"

八爺只得找糨糊,搭梯子去貼,小董在下麵不停地道:"高了,低點,低了,再高點。"一副春聯足足貼了小半個時辰才貼好,八爺下來的時候只覺得手都被凍僵。

卻還要去收拾梯子,把糨糊還回去,小董見八爺臉上神情,這沒辦法,六爺六奶奶吩咐的,怎麼也要做完。過年人人歡喜,只有八爺不甚高興,今年的壓歲錢,是和別的小廝一樣,荷包裡裝了兩個金錠子,這些東西放在平時,賞人都嫌寒磣,今日卻要接過時候還要謝賞,著實彆扭不已。

在書房裡做了一個月,小董把月例遞給他:"奶奶吩咐了,你一月一兩銀子,快些拿去吧。"一兩銀子,瞧著這少的可憐的銀子,再把這兩銀子和那兩個金錠子放在一起,原來這麼辛苦才能換來銀子。記得自己當初在秦淮河邊,光一桌席面就從沒少過五兩銀子,張大他們還說自己節省,現在瞧來,那是什麼節省,純是被他們騙了,也不曉得他們光席面錢就吞了自己多少銀子。

八爺在書房裡做的熟了,平日也捧著書在瞧,倒比以前用功的多。轉眼三個月已經過去,這日八爺正想去書房,小董來了,和平時不一樣,只是垂手道:"八爺,六爺請您過去。"

八爺還有些不適應被這樣稱呼,還是小董提醒了他:"八爺,三月之期已滿,還請八爺換了衣衫隨小的們去。"

換好衣衫,八爺還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這衣衫,從裡到外都是新制的,料子也是上好的,和自己這幾個月穿的小廝的衣服全不一樣。乍然又換上這衣衫,八爺不曉得心裡在想什麼,這幾個月究竟是夢是幻?手往袖子裡摸了摸,摸到那個小荷包,裡面還放著過年得到的那兩個小金錠和這三個月的月例。

小董方才服侍他換衣的時候還笑著道:"爺就把這個荷包賞給小的吧。"平時賞也就賞了,八爺歷來大方,可經過這麼一來,八爺曉得銀錢是要苦掙的,況且這銀子和平時所得又不一樣,把荷包裝進袖裡只是笑笑。

小董本就是試探,自然也不生氣,兩人已經進到廳裡,趙思賢手裡拿著筆正在寫什麼,瞧見他進來,擱下筆看著這個小堂弟,換了新衣衫的他眉宇之間沒有去年來的時候那股驕氣,顯得穩重一些。雖然心疼堂弟吃的那些苦,可看到他的舉止,趙思賢還是不得不承認妻子說的對,教小孩子總要先讓他吃些苦頭才能曉得稼穡艱難。

趙思賢招呼八爺坐下,八爺先開口道:"做兄弟的行為荒唐,還要哥嫂掛心,實在不該。"說著又要滴下淚來,趙思賢拍一拍他的肩:"好了,那些事都過去了,日後你須記得這件事,你是男子,若只知吃喝玩樂,不曉得稼穡艱難,遇到事情可怎麼辦?"

八爺連連應是,兩弟兄又說了一會,趙思賢又道:"去年本是秋闈之期,你那時荒唐也沒下場,京裡來信問你書讀的如何,說你若不依我的教訓,就送你回京,在家拘著你的人也要多些,況且小九也已定親,還要先把你的親事辦完,好給他娶媳婦。"

小九已經定親了?八爺想起自己那被退的婚事,不由歎了一聲,趙思賢拍一拍他的肩:"你也別這樣,等你回了京,行動和原先不一樣,都是有眼睛的人,你的婚事也就快了。"

趙思賢說一句,八爺答一句,見他現時這麼乖巧,趙思賢心裡不免有些得意,想起婉潞的囑咐,到口邊的話又咽下去,八爺雖面上答應,心裡還有些著急,行李全都空了,衣衫這些哥嫂自會置辦,可那些古董?特別是那個漢玉佩,可是四太太壓箱底的東西,還有那塊田黃,是老太君見自己乖巧賞自己的,說放著也沒用,等自己做了官,再尋好匠人刻出印來,也是老人家一片心。

當時換銀子時候,只想著什麼東西能換回多的銀子,哪想到這麼多,別的罷了,這兩樣東西沒了,怎麼和老人家交代?

趙思賢見八爺臉上神色變化,歎一口氣喚進小廝說了幾句,小廝端進個託盤來,上面還用緞子蓋住,趙思賢指著不經心地道:"你嫂嫂給你預備了幾樣玩意,你拿著去吧。"

八爺掀開緞子,本來漫不經心地他在看到裡面的東西的時候眼都瞪大了,裡面東西不多,不過五件東西,除了一個筆筒之外,其它全都是自己賣出去的,心心念念的漢玉佩和那塊田黃也在裡面。

八爺還當自己在做夢,用手擦一擦眼睛,說出的話都有些激動:"六哥,這,這是真的嗎?"趙思賢不由打了弟弟一巴掌:"傻小子,自然是真的,你嫂嫂為了這幾樣東西,壓箱底的銀子都拿出來,又去找人說合,好容易才在原價上面加了三成的價給你贖回來,本來那銀子留著以後給瑾姐兒添妝的,為了你這叔叔,也就先顧不得他了。"

八爺本沈浸在喜悅之中,聽了趙思賢這話,忙站起來連連作揖:"做兄弟的行事荒唐,不但為禍自身,累的哥嫂擔心,連侄女的添妝銀子都不夠了,六哥放心,等以後瑾姐兒有了人家,做兄弟的定竭力為她添妝。"

趙思賢十分滿意八爺說的這番話,但還要再敲打敲打,歎一口氣道:"誰家的女兒都是嬌寵長大的,自然願意嫁給頂天立地的男兒,而不是只知吃喝的紈絝,聽的你出京時候還抱怨了岳司業幾句,須知你這等荒唐的行徑,又有哪個做爹的捨得把女兒嫁給你?"

八爺的面又漸漸紅了,恭敬聽完訓斥,趙思賢才讓人端上酒菜,弟兄倆喝了幾杯,八爺也就歇回書房,趙思賢進去和妻子說話。

婉潞正瞧著智哥兒和瑾姐兒兩個玩耍,智哥兒已經三歲,說話口齒清楚,蹦跳便利,瑾姐兒說話比哥哥要晚一些,到現在不過會叫人,走路也不過蹣跚而已,見智哥兒蹦跳著去拿果子吃不等自己,急得邁著小短腿大叫:"得,得。"

智哥兒手裡捏著糕點,皺著鼻子回頭瞧著妹妹:"哼,連哥哥都不會叫,只會得,得。"瑾姐兒雖然話不太清,但哥哥說自己還是能聽懂的,不去找哥哥,不大會轉身的她蹲下身子,慢慢磨著轉過身這才站起來走到婉潞身邊,一頭撲進她的懷裡,手指著智哥兒:"娘,娘,得,得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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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5:08


瑾姐兒別的話說不大清楚,告狀的這句說的清楚極了,婉潞把女兒抱到腿上,讓秋煙把糕點盤端過來,拿起一塊喂著女兒:"乖啊,哥哥欺負你,我們不理他。"本在得意的智哥兒聽見娘這樣說,沖過來死死抱住婉潞的腰:"娘,我沒欺負她。"

趙思賢的聲音已經在外面響起:"怎麼,我們智哥兒又欺負妹妹了?"聽到他的聲音,智哥兒撒開手就沖進走進來的趙思賢懷裡:"爹,爹,我沒欺負妹妹。"趙思賢把兒子抱起,捏捏他的小胖臉:"在你娘面前還敢欺負妹妹的話,不怕你娘揍你。"

智哥兒緊緊抱住趙思賢的脖子,瞧向瑾姐兒的眼神裡有些得意,你有娘做靠山,我也有爹做後盾。瑾姐兒只是吃著婉潞喂的糕點,才不理哥哥。

趙思賢拍拍兒子的小屁股:"好了好了,你是哥哥,要愛護妹妹,怎麼能欺負妹妹呢?"智哥兒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把頭埋在爹懷裡不說話。

婉潞已經起身把瑾姐兒遞給趙思賢,從他懷裡接過智哥兒,拍一拍他的小臉:"委屈什麼,做哥哥的總是要照顧妹妹的。"智哥兒伸開雙手抱住婉潞的脖子,軟軟地叫娘,婉潞抱著他坐下,拿起一塊糕點塞到他嘴裡:"娘難道有了妹妹就不要你了。"

智哥兒手裡捏著糕點,小臉依舊紅彤彤的,一頭紮進她懷裡不說話。夫妻倆逗了會孩子,瑾姐兒已經打著哈欠,智哥兒也已困了,婉潞叫進奶媽把他們倆抱下去安歇,這才對趙思賢道:"都說好了?"

方才趙思賢不過是勉強陪著孩子們玩耍,這會就覺得酒意湧上來,用手捶著額頭不說話,婉潞給他背後放了個枕頭,又蹲下給他脫著鞋襪,好讓他松活一些。

趙思賢享受著妻子的服侍,伸出一隻手在她臉上脖上摩挲,婉潞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趙思賢的眼這才睜開,湊到妻子的耳邊道:"瑾姐兒都一歲多了,兩兄妹現在都會吵架了,我們再生一個出來,讓他們兩兄妹曉得愛護妹妹好不好?"

婉潞站起身用手指點他的額頭一下:"你啊,現在盡拿孩子們做藉口。"趙思賢伸開雙臂把妻子抱個滿懷:"你現在有了,生下來正好做完月子我就滿任,豈不兩相宜,若是再過幾個月有,等我滿任的時候,你懷著肚子奔波,那我可心疼了。"

說到心疼這句,趙思賢已抬起妻子的下巴親了上去,婉潞本就半推半就,吹滅了燈屋裡暗了下來。

八爺過了幾日就收拾回京,趙思賢吩咐小董送他回去,直送他到水西門碼頭瞧著船遠去變成一個小黑點,趙思賢才上轎回家。

轎子剛進衙門就見醫官走了出來,醫官不會無故到來,趙思賢忙命停轎,下了轎拱手道:"魯醫官,我衙裡是何人病了,要勞煩您親自過來?"魯醫官忙還了禮才道:"方才貴衙門來人說奶奶突然暈了,小可忙忙趕來,卻不是病,是喜,奶奶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趙思賢聽說婉潞暈倒,心裡已經著急,等到聽說不是病,是喜這才放心下來,拱手謝過醫官,醫官還在那裡囉哩囉嗦地道:"奶奶雖然身子壯,但這胎得時就在年邊,應酬未免多了些,這才暈過去,學生已經留了藥方,照方調理就可,還要減少應酬,安心在家養胎。"

趙思賢仔細聽了,吩咐人送醫官出去,自己急匆匆往後衙趕去,智哥兒趴在婉潞床邊,眼巴巴瞧著娘,婉潞正用手拍著安慰他。

聽到他的腳步聲,婉潞抬頭笑道:"快來哄哄你兒子,剛才我醒過來時,他和瑾姐兒兩個哭的一個比一個大,不知道的,還當是我……"趙思賢已經抱起智哥兒,用手捂住妻子的唇,不許她說出那句話。婉潞低頭一笑,接著就道:"我知道,我會好好的,瑾姐兒方才哭的都快抽過去了,我讓奶媽把她抱出去,醫官也去給她瞧過,說她是被嚇到,開了劑方子,說服了就會好的,你也去瞧瞧她。"

婉潞說話時候,趙思賢仔細瞧她臉上,見她面色紅潤依舊,說話聲音也很洪亮,心這才放了下來,叫過秋煙讓把瑾姐兒抱過來,手握住妻子的手:"你不知道我聽醫官說你暈了過去,心頭那個怕。"

婉潞雖然知道丈夫和自己之間感情日深,但還是戲謔地笑道:"不是都說升官發財死老婆是人生快事嗎?你又何必……"不等她說完趙思賢就拉起她的手咬了一口,婉潞吃痛叫出聲來,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這個溫文爾雅的丈夫會做出這種事來。

趙思賢咬了這一口,才覺得心裡舒坦些,恨恨地道:"這樣你就疼了,方才你說這話時候,我比你更疼上萬分,我們是一家子,縱然別的女子再年輕再漂亮,可是沒有了你,那些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婉潞一顆心似乎被蜜糖泡在那裡,當日說出誓言,卻也怕誓言是靠不住的,年華漸漸老去,自己引以為傲的容貌也會漸漸消失,那時會不會他厭倦自己?

方才的話雖半是試探,卻也有一半是真心,聽了丈夫的回答,婉潞靠到他懷裡:"我曉得,你方才怕的很,我不光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也要長命百歲,等到我們都老了,兒孫們都長大了,再一起死去好不好?"

婉潞描述的那個情景讓趙思賢唇邊綻開笑容,好,為什麼不好?瑾姐兒已經被抱了過來,瞧見爹爹,她張開雙手就要讓趙思賢抱,嘴裡喊著娘,娘。

趙思賢一手抱子,一手抱女,笑著對婉潞道:"等你生了老三,我都抱不下了。"婉潞瞧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心中的甜蜜更深,那些人不是自己的丈夫,他們會做的事自己的丈夫是不會做的。

玩了一會,趙思賢問過秋煙,知道婉潞暈過去之前,剛瞧了朱氏送來的信,自己岳母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什麼事都是自己扛的,這次信上寫了什麼,會讓婉潞暈過去?

拿了信過來一瞧,筆跡卻不是朱氏的,而是續宗的,續宗去年考上舉人,十三的舉人雖稱不上世所稀少,也是少見的。本來按了趙思賢的意思,今年就要讓他下場,但續宗寫道,娘重病在床,須日夜侍疾,不敢離開半步。

而朱氏得病的緣由,竟是上個月續宗定親的那戶人家的姑娘發了急病,不幾日就死了,續宗雖中了舉人,那戶人家心疼女兒,竟在外面說續宗是克妻之命。朱氏一生剛強就為了兩個兒女,受了這些氣也沒地方去訴,竟病了下來。

續宗雖聰明,年紀卻小,這些事也不能說給別人,只有寫信給姐姐訴苦。見他信上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紙,趙思賢皺起眉來,婉潞歷來心疼繼母和弟弟,聽說這些,自己又遠在外面,無法給他們伸以援手,難怪會暈了過去。

趙思賢曉得了前因後果,眉頭微微皺了皺。絲兒已把藥端了上來,趙思賢見她要進去,順手接過藥道:"我去給你奶奶送藥。"他們夫妻恩愛下人們是全瞧在眼裡,絲兒依命退下,趙思賢正想進去,猛然想起另一手還握著信,把信遞給秋煙,吩咐她收好這才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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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5:41


孩子們都被抱了下去,婉潞躺在床上閉著眼,那眉還微微蹙著,聽到腳步聲睜開眼剛要坐起身,趙思賢已經快走幾步扶住她:"醫官說了你要靜養,快把藥喝了。"

婉潞就著他的手喝了藥,趙思賢又從桌上拿起一小盒蜜餞來拈一顆出來:"來,張嘴。"這動作倒讓婉潞笑了:"你當我是孩子呢?"但還是把蜜餞吃了下去,趙思賢給她輕輕捶著肩:"娘子,你這胎醫生說要靜養,這衙門裡的事總要有人料理,我娘她在京城抽不開身,"

趙思賢沒說完話,婉潞就抬眼看他,不會才剛向自己下了保證,他就要抬舉丫鬟吧?婉潞正準備開口時候趙思賢已經道:"不如我們把岳母和小舅接過來,金陵多的是文人墨客,小舅在這裡住著,也能結交幾個朋友,對他以後有好處,岳母一來能照顧你,往來應酬她老人家出面也是好的。"

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想起方才的念頭,婉潞心裡有一些羞慚,自己會不會太過擔心了,丈夫的人品是值得信賴的。婉潞往趙思賢身上靠了靠,微笑著道:"好是好,只是娘是個寡婦,又只是你的岳母,不曉得外人會不會說什麼閒話?"

趙思賢拍一拍妻子的肩膀,果然人是關心則亂,婉潞全沒有平日對別的事的鎮靜。見到妻子難得露出的擔憂慌亂,趙思賢不由笑了出來。聽到丈夫的笑聲,婉潞輕輕敲他一下,嗔怪地道:"有話就說,可不許笑我。"

趙思賢把妻子更抱緊些:"女婿孝敬岳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會有人說閒話呢,況且我們又在外任,你身子不爽,自然要個老人家來幫忙照顧。"婉潞是撒嬌一樣的說話,聽到趙思賢這樣說,只是微笑不再說話。

趙思賢當下就修書數封,一封是給小董的,讓他回來路上順路去接朱氏他們,另一封是給朱氏,稱婉潞這胎有些危急,還請岳母來幫忙照顧。第三封是給楚夫人的,信上講了緣由,又在信上托楚夫人給朱氏一信,好讓朱氏答應前來。

事情忙完,婉潞也就安心養著,心裡還有些擔心朱氏不會前來。轉眼荷花又在含苞,已到五月天氣。已經有信過來,說朱氏他們還有數日就到。婉潞這懸了兩個月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吩咐丫鬟們把上房收拾出來,好讓朱氏住進來,自己挪到廂房去住,續宗還是住在書房裡面。

佈置好了,趙思賢進來瞧瞧,一句話也沒說,婉潞捏他一下:"怎麼,讓大老爺住進廂房,委屈你了?"趙思賢搖頭:"不是,我想的是,這屋子不算大,岳母住了實在委屈。"婉潞只是抿唇一笑,趙思賢伸開雙臂摟住她:"岳母雖只是你的繼母,人品極被人敬重,做女婿的,自然想要把最好的奉上,不然怎麼對得起她養出這麼好的女兒。"

婉潞突然歎了口氣,趙思賢忙問:"怎麼,我說的不對?"婉潞故意皺著眉:"難怪智哥兒總是說家裡的糖不夠吃,聽了你這話我才明白,平日定是你把那些糖都吃完了,不然嘴怎麼那麼甜?"說著婉潞已經忍不住笑了出聲。

趙思賢這才回過味來,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猜你肚裡這個,生出來之後一定愛笑。"這又是為了什麼?趙思賢也是一臉嚴肅:"你懷著他的時候這麼愛說笑話,生出來的娃自然也是這樣。"

朱氏他們的船在三天后到達水西門碼頭,婉潞自從診出懷孕後很少出門,今日也坐了轎子在那裡早早等候。等到船停穩岸上,小董先下來到轎前行禮,婉潞這才在眾人攙扶之下上了船。

兩年多沒見,朱氏瞧著比原來要瘦了些,鬢邊的白髮已經更加明顯,續宗長的更高,眉宇之間稚氣已經少了許多,瞧著和平老爺當日也差不多。

見到弟弟這樣,婉潞不由眼睛一酸,就要流淚下來,朱氏上前拉住她的手:"懷了身子的人哭是不好的,我和你弟弟在家裡什麼都好,只是掛念著你。"婉潞急忙把淚忍住,臉上漾出笑容:"娘說的是。"趙思賢也走了進來,給岳母見禮,續宗又見過姐夫。

喚過轎子進來,婉潞和朱氏坐了一乘轎子。朱氏的手一直沒有鬆開,見婉潞比起兩年前更加從容,心這才放了下來:"你啊,也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了,怎麼懷這胎三個月都不知道?我問董管家,結果他竟然來句出門之前並沒聽說你有孕的話,我這顆心怎麼放的下,這才厚了臉皮過來,一個岳母住在縣衙,傳出去讓人怎麼說?"

朱氏這番話裡有嗔有怪,最多的還是厚厚的關心,婉潞趴到她懷裡,有些撒嬌地道:"娘,正好遇上過年,衙門裡事情又多,我這不沒注意嗎?"朱氏拍她背兩下:"縱你沒想到,難道那些丫鬟就沒一個知道的?"

婉潞更加不好意思了:"娘,我房裡的丫鬟全還是女身,她們哪懂的這個?"趙思賢房裡的事,朱氏也不好去問小董,聽了這話朱氏哦了一聲,婉潞的臉有些緋紅,朱氏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著她。

到了縣衙,進了上房又重新行禮,奶媽把智哥兒瑾姐兒抱出來見過外婆舅舅,各自給了見面禮,朱氏見兩個外孫,真是男的聰明,女的可愛,笑的都合不攏嘴,左手智哥兒,右手瑾姐,只是抱著不撒手。

婉潞趁機說帶著續宗出去外面書房,讓朱氏和兩個外孫玩耍,到了外面婉潞才對續宗道:"你信上說娘重病,嚇的人心都要掉了,現在瞧著娘倒也康健?"續宗被姐姐埋怨幾句,低著頭不說話,想起他總只有十四歲,婉潞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說得有些重了,想用手摸一摸他的腦袋,但續宗已經長的和自己平齊,再不是原先那個能讓自己輕輕一摸就能摸到腦袋的小孩子。

倒是續宗身子一矮,一雙眼裡閃著光,想被姐姐摸摸腦袋,婉潞還是只用中指點一點他的額頭:"好了,到底怎麼回事?"續宗見姐姐挺著個肚子,只怕也站不久,忙把她扶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姐姐,娘本來是重病在床的,接了姐夫的信,說你這胎和前兩胎不一樣,這一著急,當天就起了床,要人立即備車過來。還是我和董管家再三勸說,才又調理了三四日,比原先健旺些才上了路。"

趙思賢寫信婉潞是知道的,但信裡怎麼說婉潞就不大清楚,聽了弟弟這話才曉得是趙思賢信裡寫的有些誇張,本想埋怨幾句,但也曉得若不誇張些寫,只怕朱氏也不會來,況且這封信不但讓朱氏來了,還讓她身體好了些,也算將功補過。

心裡計較好了婉潞才又問:"你定親的那戶人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家女兒為了什麼沒的,他家自己心裡是極清楚的,哪有怪起你克妻來?"續宗坐到姐姐旁邊,用手撐住下巴,年輕的臉上有些疑惑不解:"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那麼說,娘去弔唁時候,這家竟然給了娘一個閉門羹吃,還在裡面罵人,娘受了氣又體諒人家喪女也是心疼,回家路上又受了點風寒,這才生起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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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6:16


畢竟是自己這個女兒嫁的太遠,不然這種時候,本該是自己這個女兒出面安慰娘。婉潞心裡歎氣,不過也是出了這件事,不然朱氏也不會答應出來散散心,一家人也能團圓些日子。

安頓好了他們,平八老爺去年考中舉人,他年紀已經老大,不想再考進士,索性選了官,得了山東某地的縣丞,全家上任去了。朱氏這次出門,家裡的事就托了九太太料理。族裡的人一來已被料理過,二來續宗中了舉人,族裡還想仰仗他,哪會再生是非?故此朱氏出門也很安心。

趙思賢對朱氏極為禮敬,對續宗也甚愛護,他們娘兒倆也就在這裡安心住下。續宗雖然比八爺年輕許多,但行事要比八爺穩重多了,每日只在書房念書,還是趙思賢看不過眼,才拉他出去走走。金陵風光,本和婉潞家鄉風貌不一樣。

對人人都嚮往的秦淮風月,續宗卻無一點想法,反而愛山水。趙思賢本也愛山水,來金陵兩年多,沒人陪伴不過就在附近走走,兩人一拍即合,趁著趙思賢休沐時候,兩人的腳跡也踏遍了周圍山水。

續宗來的時間久了,那種少年老成也才漸漸褪去,多了幾分孩子的活潑味道。趙思賢現在只恨自己沒有個親妹妹,不然就再做了一門親戚也好。這個念頭一起來,趙思賢就寫信回去給楚夫人,托她在京城名門淑女裡面,給續宗瞧一房媳婦。

朱氏聽到女婿這樣用心,倒皺了眉:"其實,門第什麼的我們也不挑,最要緊的是姑娘好。"婉潞聽到朱氏這樣說,心裡倒想起淑娥來,她的人品相貌為人都是上好的,可惜就是定了親,又大了續宗兩歲,不然真是一門好姻緣。

婉潞把淑娥的遭遇說出,來往信件之中,朱氏也聽婉潞提起過,只是沒這麼詳細,聽婉潞講的,朱氏笑了:"能被你讚不絕口的,自然是好姑娘,不過姻緣天定,也不曉得那傻小子有沒有福氣有這麼好的姑娘配他?"

莫雪和婉潞歷來走的近,朱氏來了,她也來陪著坐坐,這日也正好在,聽了朱氏的話就笑了:"伯母福澤深厚,不光享子女的福,日後享的媳婦福也不淺,又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婉潞和莫雪認識數年,倒是頭一回聽她這樣恭維別人,含笑道:"雪妹妹今兒出門前可是喝了蜜糖,不然怎麼那麼嘴甜?"莫雪敲了婉潞一下才道:"我雖然做人粗笨,也曉得什麼樣的人是好人,原來沒見伯母之前,還當伯母是那種只為面子才對婉姐姐好的人,誰知見了數面,說起話來,才曉得是我自己看錯,方才那幾句,全是肺腑之言,那是什麼恭維話呢?"

三人又是一陣笑語,秋煙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信:"奶奶,這是京裡送來的信。"面前都是自己人,婉潞也就當著她們的面拆開了信,剛看了數行,婉潞就對朱氏笑道:"還要恭喜娘呢,婆婆信上說,已瞧了數家姑娘,把每個姑娘的出身都寫在下面,就等娘定奪呢。"

說著婉潞把後面幾張紙遞給朱氏,挑媳婦是大事,莫雪也湊過去瞧,楚夫人為人細緻,名條之上除了是哪家的閨女,連有些什麼特點都寫出來,這家的姑娘是出了名的美貌,那家的女兒針線活極好。

莫雪和朱氏兩人在那裡議論,婉潞繼續看信,突然哎呀了一聲。朱氏和莫雪都抬頭,婉潞已經對莫雪道:"方才說起淑娥妹妹,誰知婆婆信上也說了淑娥妹妹,說她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此時京中各家高門都想求娶她,老太君想為八叔叔求娶,婆婆特地在信裡讓我寫信給淑娥妹妹為八叔叔說幾句好話呢。"

莫雪的眉不由一皺:"侯府門第雖高,不過八爺那個德性,還是算了吧。"婉潞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沒有說出來,聽了莫雪這話輕輕一笑。

朱氏在一邊問道:"那位王姑娘,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說給我們聽聽,也好長長見識。"婉潞已經瞧完了信,正在把信重新折起來,聽了這話眉一皺:"婆婆也只簡略說了說,大概就是梅家要退婚,退婚倒也罷了,偏生為怕別人家說嘴,在外面散了無數的謠言,不外就是淑娥妹妹曾被人拐走,想必已不是清白之身,怎堪為配這些。"

莫雪已經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哎呀,梅家怎麼如此?退婚倒也罷了,這也是常事,哪能說這樣的話,壞人清譽。"要知道淑娥回鄉之時,趙思賢就行文當地,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訴本地徐知縣,又再次囑託他把那個拐子的年貌開出來,行廣捕文書。

本以為這些人不過今天姓張,明天姓李,天南海北四處去撞,也不曉得有沒有用處。誰知廣捕文書才發出去一月有餘,常熟府就傳來消息,說當地某大戶家有個下人跑了,同時丟的還有大戶家的女兒,都說是這女兒和這下人私奔。

大戶家含羞,也沒去尋,大戶的夫人心疼女兒,悄悄命人去縣衙裡找知縣奶奶說了,只望私下搜尋,恰好收到這封文書,拆開一看,這年貌和大戶家逃走的下人就是一樣,除了一點,這名字不同。

知縣知道這事,曉得中間必有蹊蹺,一邊命人加緊搜捕那拐子,另外又兩地行文問個究竟,還到各地行文,問除了這家,可還有別家有這樣的事。這樣一來,不到三四個月,各地的回饋都到了。原來這七八年間,除了這兩家,各地總共還有四五十家失了女兒的,而且緣由都一樣,都是說和下人私奔,再開來年貌,仿佛也差不多。

這知縣明白只怕不是一件小案子,不敢怠慢,忙地打了文書給知府,又行文到部,批復下來,稱這種汙人清白,逼良為賤之風怎能長存?命就以常熟知府為頭,全力追查此案。常熟知府得了部議,急忙集中人手,全力搜捕那拐子。

搜了幾個月沒有搜到,想到那拐子既經常進各家官員府邸,索性行文給各地知縣,托他們一家家去問,問的就是最近投來的下人。問了一個來月,果然問到那拐子,原來他見事急,竟然躲到退居的張首輔府中。這樣拐子,說話是百伶百俐,專會討人開心,進府不過個把月,已經哄的管事的十分開心。

又兼他把鬍子剃了,有些白的鬚髮也染黑了,和文書上開的年貌並不一樣,本以為不會查到。誰知竟是一家家去問新投來的下人,別說是稍微有點像的,只要是年紀相似的都被一一盤查。第一次查問的時候本已放過他,他心剛落,第二次盤問又來,就露了馬腳,竟把以前用過的一個姓說出來。

縱是相府勢大,這樣事情哪是能幫的了的,見他面色一變,在旁邊的管事就哎呀一聲讓人把他捆起,送到常熟府時,各地已經送來有十來個問出有些尷尬的,站成一排,讓大戶家的管事認,大戶家管事的一眼就認出他來。

常熟府還沒投下籤子,這拐子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倒不如全都招供,省得皮肉吃苦。原來他年不過十七時候,就投了個師父,專門到各家府邸充做下人,伺機把裡面的小姐拐出來,一來小姐身上的金銀首飾衣衫不少,二來這樣人家的小姐,長的都是花容玉貌,賣的錢也要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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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6:48


況且大戶人家都要臉面,小姐和下人一起不見,房裡的首飾盒子也是空的,只會當自己教女不嚴,讓女兒和人私奔,哪會想到拐子拐走,都沒有一家出首去告的。

於是他師父闖了三十來年,拐走的人也有七八十,手裡的銀錢也過上萬,竟沒有一個人追究,年紀漸老,有人充作徒弟那是最好不過的。傾心交他不說,還讓他怎麼溜到書房偷了印信蓋好,這樣等到下一家的時候就有了薦書。

他學了三年,辭別師父自己出來,走過數省,也算青出於藍,不過十年功夫,就拐了四五十個女子出來,賣的銀錢不少。投到王家時候,見王老爺死了,本打算溜走,又捨不得淑娥好一個相貌,賣給別人少說也上百銀子,做賊的還有個賊規矩,去哪家都不能空手,不然下次不吉利。

在淑娥茶裡下了點東西把她悶到,夜半時分把她從船上偷了出來,行不過四五十裡就去尋了自己常找的人販子,開價一百兩,人販子只肯出五十兩,最後六十兩成交。還不忘寫一紙放養文書,說自己養不活妹妹,沒有法子只得把妹妹賣掉,日後遇到,千萬不要怪哥哥。

這才拿了銀子駕起船溜之大吉,本以為這次和原來幾次一樣,誰知竟遇到個不屈的淑娥,逃出來不說還告了一狀,搜根尋裡,竟把自己牽了出來。

常熟府錄好了狀詞,這拐子又把那些女子被賣到什麼地方寫了出來,他一般也就賣給人販子,也有生的特別好的,賣給富商做了妾室。常熟府見他所供,怒氣更甚,喝叫衙役先打了一百殺威板,打的他皮開肉綻,又上了大號枷鎖,命人日夜嚴密看管。

這才把來龍去脈寫個詳細,上奏朝廷。因此事是趙思賢救人發現,又行文金陵,大大贊了他一把。各家失女的,這才曉得個中緣由,常熟知府又依了拐子的口供,把那幾個常走動的人販和媒婆帶到,拷打之下問出那些女子的下落。除了被賣為妾的,還有一些竟是落入青樓。

常熟府又依了口供去那些人家尋,誰知竟有多一半已經死去,剩下的不過苟活,聽到有公文來尋自己,當場跳井上吊的也有不少。

至於被賣進青樓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忍恥偷生本只為了重見天日,可等到了這日,才曉得自己在別人眼裡已成不清白的人。有一些趁了不備尋了自盡,有幾個雖回了家鄉,見了爹媽大哭一場之後就削髮為尼。

剛得音信,轉眼又骨肉離散。各家都不是那種沒勢力的,紛紛寫信給故交好友,必要把這些人活剮了才成。不一日部裡批復,也不說什麼年前不能動刑的話,部複到日,就把拐子活剮,人販子和媒婆們,等到秋後處決。

這事因趙思賢而起,常熟府又請趙思賢過來監刑,也算有始有終。

前前後後,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算了結,淑娥的清白名聲人人知道。這梅家自然也曉得,那為什麼退婚之時還說淑娥壞話?

朱氏已經皺眉了:"說句不愛聽的,王姑娘遇到這樣事情,縱失了身,也由不得自己,做翁姑丈夫的,該念在她經歷坎坷份上,多加疼愛才是,哪有反汙她的道理?"

莫雪連連點頭:"伯母這話說的是,況且淑娥妹妹清白,又沒失了身,配他梅家小子,哪有配不上的,竟反要退婚,真是有眼不失金鑲玉。"

婉潞也道:"淑娥妹妹的品性,雪妹妹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她受了這樣侮辱,那裡肯咽下這口氣,竟帶著下人到了京裡,要尋梅家問個清楚。梅家已尋好了另一個媳婦,那肯讓她進門?她一怒之下,跑去順天府衙門告狀,若是自己不清白,情願撞死在這裡。那件案子方過去沒有多久,順天府衙接了狀紙,曉得棘手,只有往上奏去。陛下收了奏摺,心裡稀奇,當做一件稀奇事講給皇后娘娘聽,稱娘娘為天下之母,這種事情就該天下之母來做主,娘娘傳召了淑娥妹妹進宮,問過究竟,命宮裡女官驗過,曉得淑娥妹妹竟還是真正女身。大為歎息。"

說著婉潞就不講了,莫雪搖一搖她的胳膊:"娘娘傳召之後呢?有沒有把梅家的傳進來大加呵斥?"婉潞點一下她的額頭:"你當是唱戲呢?娘娘只是問淑娥妹妹,是要繼續嫁進梅家還是怎麼?淑娥妹妹就道,這樣人家也不想嫁,只是女子清白最為要緊,哪能容得別人在那裡胡說自己受氣?總要出來為自己伸伸頭,才好為天下女子爭氣。娘娘大為讚歎,稱這樣好女子,哪能孤單一世,命女官曉諭京城,要為淑娥妹妹擇一好男兒為配。"

莫雪聽的一拍手:"好,我就說淑娥妹妹不是那樣哭哭啼啼,只曉得以死證清白的弱女子,有皇后娘娘做了後盾,梅家哭去吧。"

朱氏的眉微微一皺,歎道:"這種事情我也見過,只是被汙女子,多以死自證清白,而沒想過,真的死了縱然你清白無比,也讓爹媽傷心,倒是這樣舉動,我從沒聽過。"莫雪點頭:"說的是,我們聽過見過的稀奇事也不少,沒見過淑娥妹妹這樣的,這樣女子,自然能當家理事。"

當家理事?婉潞的眉頭微微皺起,是老太君有意求娶,而不是四太太,看來老太君是要給四房尋一個當家主母。莫雪已經拉一下婉潞的袖子:"姐姐,淑娥妹妹這樣的,才不要嫁給你那八叔叔。"婉潞拍拍她的手:"自然不會嫁,我在給婆婆的信上寫,不敢挾恩求報就是。"

莫雪點頭,臉上露出快樂笑容,婉潞已經吩咐秋煙拿過紙筆來寫信,朱氏笑著道:"只是我們家門第低了些,不然光聽王姑娘所為,我都想為續宗求娶。"婉潞的筆停一停,除了這個,剛說過不敢挾恩求報,此時又為續宗求娶,還不曉得別人會怎麼想呢?

趙思賢知道老太君要為八爺求娶淑娥,倒大加讚歎,婉潞心裡早預備好了話:"你為八叔叔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們雖不敢稱君子,也不是那種挾恩求報的,拿這事出來說嘴,難免不會被人說。"自己妻子說的有理,趙思賢也就丟下這事。

婉潞的信到了京城,楚夫人本就抹不開月太君的面子,媳婦的信上又這樣說,心裡松了一口氣,拿著信去回復月太君。月太君聽的不敢挾恩求報,皺了皺眉道:"這也是你那媳婦細緻的地方,既如此也就罷了,你做伯母的可要給老八好好尋門親事。"

楚夫人忙應了,四太太在旁邊酸不溜丟地道:"婆婆,真是遠香近臭,現在小六媳婦在你眼裡,可是怎麼都是好的,要我說,這樣的媳婦進了家門,定不會一味柔順,到時別說是我這個做婆婆的,就算小八,也要被她管的死死的。"

月太君皺眉:"你曉得什麼,我們家的媳婦能和那種小家子的媳婦一樣只求柔順嗎?拿不起主意的人怎能當我們家的媳婦,不說別個?就說……"月太君想起潘氏,皺眉沒有說下去,若是這個媳婦能壓制住孫子,現在也不會鬧的這麼不可開交。

了了一樁心事,婉潞安心待產,十月初三,生下她的第三個孩子,是個小男孩,這讓婉潞心裡有點微微的失望,懷孕時候肚子不小,還當是雙胞胎,誰知就只有一個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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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8:33


不過這娃的個頭比哥姐要大很多,哭的聲音也要大的多。朱氏抱著外孫,笑的十分開心,那些煩惱早就煙消雲散。

一家子在江寧過的十分和睦,轉眼又是一春,趙思賢已經滿任,要進京敘職,等新官到了,搬好交接,趙思賢奉著岳母,帶著妻兒上船回京,來的時候一家三口,走的時候卻是一家五口,智哥兒和瑾姐兒雖在船上也活潑蹦跳。新生的小兒剛四個多月,只是睡在那裡什麼都不知道。

一家人往京城行去,經過揚州換船時候,看著當年的碼頭,想起往事婉潞不由在想,不曉得淑娥的女婿擇好了沒有?

春風吹的人都有些懶,朱氏抱著新得的外孫在那裡逗弄,見婉潞坐在那裡一臉的若有所思,笑著問道:"你可是捨不得離開金陵?金陵雖好,終究不是你的家,你嫁進京城,京城就是你的家。"婉潞走到她身邊坐下,伸出一根手指,繈褓中的孩子趁機抓住,咯咯地笑起來。

婉潞笑道:"娘,我不是捨不得離開金陵,只是看著這景色,想起淑娥妹妹來,也不曉得她有沒有擇到女婿。"朱氏哦了一聲。楚夫人後面的信裡面就沒提到淑娥,婉潞再想問也問不到,只有回京裡打聽。

看著那亙古不變的長江水緩慢流淌,朱氏岔開話題:"你這回京,你淺妹妹也算有了個依靠。"淺草?婉潞的眉頭皺起,出京之後也有信件來往,朱淺草的信裡總是很平靜,說些家務罷了,從沒見過她信裡有抱怨。

去年她丈夫方舉人考中進士,雖沒考中翰林,也是從榜下選了官,遠去四川綿竹做了知縣,淺草在家侍奉公婆沒有隨任。婉潞還怕她心裡煩惱,寫信勸她,回來的信裡淺草對婉潞謝了又謝,還稱公婆看顧自己極好,難道說她又出了什麼岔子?

孩子在朱氏懷裡發出哭泣,朱氏忙低頭哦哦地哄他,哄了一會奶媽進來,把孩子抱出去餵奶。朱氏這才道:"你方妹夫呢,雖然有些耳根軟,也還算的上是個好人,你淺妹妹和他結親也有七八年,夫妻過的也和睦,生了兩兒一女,本來這日子過的好好的,結果去年你妹夫中了進士,別人還沒說什麼,方親家太太就對你淺妹妹左右看不上眼。"

這等輕狂,婉潞不由冷笑一聲:"不過中了個進士,天下進士也不見的那麼稀罕,每科上百進士,能入八座的不過也就七八人罷了,剩下的能在四五品的官位上就算不錯,有些運氣不好的,做幾十年的老知縣也有聽說過的,這不過剛入仕,日後怎樣還不知道呢,就這樣輕狂,真是……。"

怕說出不好聽的來,婉潞閉了口,朱氏輕輕地拍了拍她:"我的兒,這是我們明白人知道的道理,方親家太太雖稱不上糊塗人,也算不上明白人,得了眾人的恭維,有些輕狂也是在所難免的。"婉潞的氣消了一陣,笑著道:"娘說的是,方家家底本就平常,兒子中了進士又做了官,高興些也是常事,只是淺妹妹嫁過去也有七年了,又生兒育女,難道方親家太太現在還想休了她另娶別人不成?"

朱氏拍一下她:"說的就是呢,你當你淺妹妹為什麼沒有隨任,侍奉公婆雖是常事,他家又不止你淺妹妹一個兒媳,你淺妹妹還有兩個妯娌呢,哪用得著你淺妹妹在家,不過是想先分開他們小夫妻,然後再在來往信裡進些讒言,等到那邊聽了,再以你淺妹妹不孝翁姑之名,借機休了。"

朱氏講的平靜,婉潞聽的有些憤怒,手裡的帕子已經捏緊:"他打的好主意,淺妹妹已是朝廷命婦,休了朝廷命婦那可不是他一家就可做主的事情,是告的禦狀的。"朱氏拿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若你方妹夫沒給你你淺妹妹請封呢?"

婉潞不由愣住,中了進士後可以請兩軸誥命,一母一妻,淺草嫁過去已經七年多,怎麼都在請封之例,不請封說出去別人都不信。朱氏冷笑道:"他家既打了這個算盤,怎麼肯給你淺妹妹請封?找的藉口不過是親家太太覺得和兒媳同為孺人,有些不高興,說等到你方妹夫升官,再給你淺妹妹請。"

婉潞也冷笑,這算盤打的真好,可惜這主意別人一看就能戳破,只怕他家還在那裡高興不已呢,況且一個知縣,只是他家人看的極重,在京城裡面,這樣的官,不算遍地都是,也是車載斗量了,商戶人家果然沒見識。

婉潞心頭剛想起這句話,就看見朱氏的眼,自己的繼母也是商戶人家出身,可和他們全不一樣,這人和人果真不同。婉潞忙道:"娘,既已全知道他家打這樣主意,難道淺妹妹不做什麼打算?"朱氏輕歎:"兒媳侍奉公婆,婆婆調理兒媳,這也是明公正道的事情,你舅母雖有些忍不住想為女兒出頭,但他家做的也沒露出什麼痕跡,難道就為婆婆管兒媳嚴了些就要上門出頭,這樣的話,別人不說方家刻薄兒媳,倒要說朱家沒有教養,一點小事就要出頭。"

哎,淺草在朱家時候,也是千疼萬愛,出嫁時候朱老爺心疼女兒,嫁妝裡光田地就有五百畝,還帶著一所莊房,店鋪兩間,陪嫁丫鬟四個,家人兩房,每年光店鋪和田地收的租子就有一千多兩,足夠一個中等人家富裕地過上一年。

這樣豐厚的嫁妝,也擋不住一旦發跡公婆的變臉,方知縣沒成知縣前,方太太提起這個兒媳來可是贊了又贊。人拿的起主意,為人又寬厚又大方,比自己女兒還要心疼幾分。

淺草是個實心人,婆婆這樣說,她孝敬婆婆更加精心,朱老爺和朱太太覺得女兒嫁的好,對親家更加感激。選官要用錢,方家家底不厚,朱老爺除為女婿跑腿之外,還拿出一千兩銀子活動,這才剛過幾日就變成這樣?

婉潞又歎了一聲,朱氏拍拍她:"好了,你也別歎氣了,你淺妹妹雖然有些氣惱,但更覺好笑,只是冷眼瞧著他們所為,橫豎再怎麼伺候,還有丫鬟呢,方親家太太不過就是讓你淺妹妹鋪床疊被,伺候用飯,洗衣做飯這些她就算想讓你淺妹妹去洗,也要顧著別人的眼啊。"

說的婉潞又笑了,有些撒嬌地偎到朱氏懷裡:"淺妹妹既有了主意,又要女兒做什麼?"朱氏拍著婉潞的身子,就好像她還小一樣:"雖然就做這些,但你舅母心疼你妹妹,擔心長此以往身子熬壞了,你回了京,就多往方家走走,讓方家曉得什麼才是體面人。"

婉潞嗯了一聲,朱氏又歎道:"我的兒,你命可真好。"婉潞笑嘻嘻睜開眼:"這也是娘帶來的福氣。"朱氏摸一摸她的頭髮:"在娘家的福氣是天生的,到了婆家這福氣就要自己找了,你婆婆可真是個好人。"婉潞又嗯一聲,再沒有說話。風悠悠地吹進來,打了個轉兒又吹出去,不驚擾她們母女的談話。

船到通州碼頭,眾人上岸換車,趙二老爺的知州任已經滿了,侯爺在京給他活動,選了杭州同知,全家去杭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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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9:05


趙思賢也沒停留,只是給通州知州衙門送了帖子,稱自己路過不及來拜就帶著家人繼續趕路。到了婉潞家鄉,朱氏離家日久還是想家的,見家鄉風貌一切如常,自己家的宅子也收拾的乾淨,對平九太太謝了又謝,婉潞夫妻在這裡住了兩日,和親朋故舊喝了一頓酒,也就重新整裝回京。

比起婉潞,趙思賢可要激動的多,離京城還有三日就在那裡念叨不知祖父祖母身體可還安好?月太君去年也過了七十大壽,婉潞夫妻遠在金陵,派人送回來了壽禮,聽說辦的極為熱鬧,在京城的這些貴婦人裡面,月太君也算是頭一份的尊榮富貴了。

還說不曉得楚夫人頭上有沒有添了白髮?弟弟妹妹們可還聽話?侄子侄女們也有定親的,瑜之去年五月出嫁了,今年已經聽到她有喜的消息,不想自己就要做舅公了,真覺得老了。

念叨的婉潞都有些受不了,車又小,智哥兒他們和奶媽坐在後面車上,只有小兒子和婉潞他們坐在一起,婉潞點一點小兒子的額頭:"你聽聽你爹,車軲轆話都說了一路,也不想想給你起個好名字,可憐我的兒現在還被叫寶寶。"

趙思賢咦了一聲就去握兒子的手:"這不快到京了,名字就讓爹娘他們起,也算孝敬他們。"婉潞是故意這樣說,逗趙思賢說別的話,見他湊上來就順著他:"除了八小姑,連七小姑都定了親,等年底出嫁呢,也不曉得八小姑要許個什麼樣的人家。"

四太太預備了兩年,本以為自己女兒無論家世相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就算不能做太子正妃,一個良娣也跑不了。太子選妃的結果在去年終於出來,選的是秦侍郎家的小女兒,這個結果一出來,京城中人都覺得奇怪。

秦侍郎官位不顯,不過是工部侍郎,他的女兒也不是天仙樣的容貌,文采也不見出眾,為什麼會花落秦家呢?還是後來有人點破:"官位雖不顯,卻也不低,秦侍郎的夫人以智謀出色,據說這位秦侍郎在當府縣官的時候,判案大多聽夫人的。夫人管束內院有方,教出來的孩子既不粗俗也不太過古板。這位秦小姐容貌雖不算特別出色,但溫柔沈靜,有大家之風。太子妃可是未來皇后,只要文通即可,又不是選狀元,文采出眾不過是錦上添花,並不是必備條件,綜合起來看,這位秦小姐樣樣都不特別拔尖,可是樣樣都又通,這樣的人,自然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選。"

這樣的話一傳出來,這讓有幾家一心培養女兒琴棋書畫的人家懊喪的很,皇后可不是妃嬪,又不需以色侍人,這些東西能通就好,何必一定要精通呢?

四太太落了空,氣的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掙紮起床後就要張羅給思聰尋親事,只是她的眼界極高,這家不好,那家不要。雖說思聰是侯爺的侄女,可是四老爺畢竟只是個五品郎中,官位在朝中不算什麼,四太太挑別人,別人自然也在挑她,挑了這麼幾個月,還沒定下來。

趙思賢雖不好說長輩的不是,四太太的脾氣他也不大喜歡,微微皺眉道:"哎,八妹妹本來聰明活潑可愛,又是這樣的出身,怎麼都不難嫁的,可是遇到四嬸這樣的,也就只有慢慢地看。"說著趙思賢想起一事:"智哥兒都四歲了,前些日子還有人和我打聽,想讓他做女婿,你說咱們的兒子,什麼樣的人才能配上他?"

婉潞心中早有主意,笑著道:"智哥兒還小,等七八歲時看出情形再訂婚不遲,況且冷眼瞧去,也好給他挑個好的,不然按這各家說來的,都是天仙般相貌,溫柔的脾性,誰家也不肯說自己孩子的不是,挑錯了挑個不好的回來,日後他們夫妻不得,還不是我們兩口吃埋怨。"

說著家常話,想著以後的日子,京城已經就在眼前,趙思賢早派人送了信回去,離城十裡就有人來接,接人的是八爺和九爺,聽到下人來抱,趙思賢停下車子,讓兩個弟弟上前。

一年不見,八爺比起原先要沈穩許多,離京時候,九爺還是個孩子,現在也已十五了,跟著哥哥給六哥六嫂行禮,他是這輩男丁裡唯一的庶出,比起神采飛揚的八爺,要多了些局促。

趙思賢拉起兩個弟弟贊了幾聲,有感慨下時光催人老,也就沒有再上車,而是和弟弟們一起騎馬往京城裡去。九爺的話歷來不多,趙思賢也對這個小弟弟素來有些忽視,見他規規矩矩地跟在他們後面,不由對他笑道:"小九歷來話都不多,你定了親馬上就要娶親的人了,以後你家裡是你當家作主,什麼事都要你自己來,再這樣話不多,怎麼當家?"

九爺還是一笑,八爺哎了一聲:"六哥,這事說來還要怪做弟弟的。"怎麼怪起他?趙思賢眉頭一皺,八爺已經道:"小時候常為九弟是姨娘生的,不免輕視了他,常在背後欺負他,去年回京見他還是有些畏縮才自感自己不對,本是同胞手足,我不幫襯倒罷了,反而欺負他,這種禽獸所為我原先竟理所當然,實在不該。"

說著又是歎氣,趙思賢不由笑了:"你們兄弟和睦,也不枉我的一番苦心。"九爺這才開口:"八哥自從去了金陵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祖母還說這是你教導有方,等你回京時候,要重重賞你呢。"

教導有方,趙思賢瞧一眼身後的車子,也是妻子的主意,不過婉潞再三叮囑不讓自己說出來,也只好認了這個功勞。

他們策馬進城,京城的大街依舊那樣繁華,當馬蹄踏上京城街道的時候,趙思賢才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激蕩,一種叫思鄉的情緒充斥全身,濃的化都化不開。

下人們在前面開路,他們一行人緩緩行走,婉潞也揭開簾子往外看,京城又回來了,此時婉潞已不是五年前那個有些忐忑的新嫁娘,而是從容面對一切的成熟少婦。

車聲轆轆,趙府已經近在眼前,趙思賢離府邸還有段路的時候就翻身下馬,牽著韁繩往前面走。侯爺已經帶著人在那裡等候,見到他,趙思賢急忙跪地行禮:"父親在屋裡等著兒子進門就是,何必出門相迎,勞動父親,讓兒子十分慚愧。"

侯爺扶起他,看著三年不見的兒子,他面上比原先沈穩不說,官聲還極好,陛下也曾問起過,有了這樣一個兒子在旁輔佐,自己也能放心把趙府交到大爺手上。侯爺臉上露出笑容拉著他的手:"你是我第一個出去外放的兒子,三年不見,著實想的慌,不過就是幾步路,哪裡來的辛苦?"公公親自來門口迎接,婉潞得了報信,也要下車來見過公公。

侯爺止住她,他們父子從前門進去,婉潞的車還是像原先一樣拐進那條巷子,在角門前下車。秦氏已帶了人在那等候,見到婉潞就笑著說:"三年不見,六嬸嬸越發水靈,這江南的水土可真養人,哪像我們在這京城,大風吹的人臉上都皺了。"

秦氏還是那樣快人快語,婉潞含笑道:"三嫂嫂風采依舊,哪裡就老了呢?"秦氏上前攜了她的手,奶媽們抱了孩子們跟在後面,智哥兒已經四歲多了,在馬車裡坐的憋悶,奶媽雖抱著他,他過了幾步就蹭了下來,在小道上跑起來,不時瞪著眼睛去瞧,好像要和自己記憶中的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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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49:40


瑾姐兒見哥哥這樣,本來乖乖被奶媽抱著的她也在奶媽懷裡扭動身子,奶媽又怕她摔,又怕被責駡,一個不小心就被她從懷裡刺溜一下竄下來。奶媽剛要再去抱瑾姐兒,瑾姐兒已經叫:"哥,哥,等我。"智哥兒回頭瞧了瞧妹妹,雖沒停下來腳步卻慢了,瑾姐兒才不管奶媽要來抓自己,蹬蹬就跑上前拉住哥哥的手:"哥,那個,好看。"

瑾姐兒指的是旁邊的花,現在正是牡丹花盛開的季節,一簇牡丹花開的紅豔豔的,小姑娘喜歡紅色,手直直地指著。智哥兒也覺得好看,想給妹妹摘下來,可是這裡雖然瞧著有些熟悉,但不是自己家啊?能不能摘呢?

奶媽總算趕上來拉住他們兩個:"哥兒姐兒,你們倆乖乖走路,要去見祖父祖母。"瑾姐兒不肯走,還是指著花:"好看,我要。"這聲音總算把前面走著說話的婉潞和秦氏驚動了,秦氏見瑾姐兒倔強地指著花不肯走,笑著道:"侄女好眼力,一看就看中這火煉金丹,只是這花是老侯爺心愛之物,不能攀折的。"

瑾姐兒年紀雖小,也能聽出不能要,扁扁嘴就要哭,婉潞忙抱起她:"乖啊,花開在枝頭更好看,我們不要摘,快些跟娘去見曾祖他們。"瑾姐兒雖然沒有哭,但那小嘴還是撅著,逗的秦氏又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臉:"侄女長的真好看,比我娘家侄兒小一歲,那傻小子可沒她聰明,也不知有沒有福氣攀門親?"

婉潞的眉皺了皺,怎麼剛進門不久,秦氏就看中瑾姐兒了?不過婉潞還是笑著道:"姐兒現在還小,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品性相貌,我和六爺說過,總要等孩子長到個七八歲,能看出品性來,再給他們各自議親,不然不曉得日後的品性,也是耽誤了別人家的孩子。"

秦氏嗯了一聲:"六嬸嬸果然想的周到,難怪婆婆對你讚不絕口,我和大嫂都被比下去了。"婉潞抿唇一笑:"三嫂在家管家,事情比我想的周到多了,我不過是事情少,才看起來周到些。"

一行人已經來到月太君上房,丫鬟們依舊穿梭在屋裡屋外,卻還是鴨雀不聞,秦氏攜著婉潞走進屋裡,臉上的笑容更加熱烈:"老太君,您盼了許久的六奶奶回來了。"

月太君不像從前樣坐在那裡,已經在楚夫人和潘氏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婉潞急忙跪下道:"孫媳婦見過老太君,一別數年,不得在老太君面前侍奉,孫媳婦實在寢食不安。"月太君已經親手扶起了她,連說幾個好字,孩子們也上前見過曾祖母。

婉潞又一一給楚夫人,四太太問安,楚夫人見到幾個孫兒,不等他們行禮就拉過來在懷裡撫摸,四太太雖然受了禮,也給了瑾姐兒和小兒子見面禮,那神色還是平平。

見過長輩,又和妯娌們敘禮,潘氏比起三年前更加沈默,只是淡淡問了幾句路上可好,蘇靜初見到婉潞分明有些激動,她在過去三年,又生了一個兒子,婚前縱有才名,也要消磨在這種瑣事裡面。

水氏周氏都隨丈夫跟趙二老爺任上去了,郡主雖在,不過就是站起來行了一禮。各自行過禮,這才重新坐了下來,婉潞初歸,自然就坐在月太君身邊。楚夫人一手挽了智哥兒,一手牽了瑾姐兒,另外還在問奶媽那小兒子好不好。

月太君見了笑道:"大太太,你也讓我這個做曾祖母的瞧瞧我曾孫兒,這姐兒要我說,比家裡這幾個都生的精巧些。"秦氏站在那裡笑道:"老太君說的是,孫媳婦方才還在說呢,這江南的水土養人,瑾侄女瞧著,要雪白粉嫩地多。"

奶媽已經把瑾姐兒送到月太君身邊,月太君拉著她看了又看,抓了果子喂她吃,還笑著問:"回家了和曾祖母睡好不好?"瑾姐兒年紀還小,不曉得曾祖母是什麼意思,只是眨著大眼在吃果子,偶爾點點頭。

月太君又摸摸她的小臉,對秦氏道:"剛才你們進來時候,我見姐兒臉上有些不高興,誰給她氣受了?"智哥兒進來時候長了,比起剛才要熟悉地多,本來坐在楚夫人身邊吃果子的他聽到曾祖母問話,大聲地說:"祖祖,剛才我們進來時候,妹妹看見花好看,想要,娘說不能摘。"

瑾姐兒的小腦袋也點下來:"紅花,好看,哥哥摘,娘不許。"月太君故意把臉沈下來:"我的曾孫女頭一次進家門,要朵花也不許,去,把那花摘兩朵過來給姐兒玩。"這個?婉潞急忙起身:"老太君心疼曾孫女,做孫媳的心領了,只是那花是老侯爺的心愛之物,況且花開枝頭才能長盛不衰,哪能為她孩子家就摘下來?"

月太君還是摸著瑾姐兒的臉:"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難得喜歡,就摘一朵來給她供養在屋裡,也能供人清玩。"話說到這份上,婉潞只得答應。外面丫鬟來報,趙思賢來給月太君磕頭,月太君讓他進來,受過禮,趙思賢又帶著妻兒去給老侯爺,侯爺見禮。

這些事情做完又是家宴,男的在外面廳上,女的就在月太君上房,婉潞細細觀察,整個家宴,只有秦氏最忙,端菜倒酒,婉潞見她這樣,也要跟著起身服侍,被月太君一把拉了坐下:"這是給你接風,讓你三嫂忙去,等明兒再離規矩也不遲。"

秦氏布了一筷鴨肉在婉潞碗裡,拍著她的肩膀笑道:"今兒我伺候你,等到明兒你要給我接風了,要把酒送到我唇邊我才喝。"婉潞聽了這話急忙站起,手裡還端了個酒杯,真的送到秦氏唇邊:"三嫂這樣說,倒讓做弟妹的不好意思,就請先飲了這杯。"

秦氏也不客氣,銜了酒杯就一口飲幹,婉潞又夾了塊茄子喂她。月太君樂的眼都笑眯了縫:"你們妯娌和睦是最好的,來,你也別和你嫂嫂客氣,坐下來好好飲酒,我老人家也高高興興吃一餐。"

趙家女兒,只剩下思聰沒有出嫁,她今年已經十三歲,早長成大姑娘了,一直安靜地坐在四太太身邊,聽到月太君說話端起酒杯對婉潞笑道:"六哥回來,平安不說又添丁進口,祖母少了一份擔憂,照我瞧來,全是六嫂的功勞,若不是六嫂這個賢內助,六哥哪有這樣好的官聲,該敬六嫂一杯。"

見思聰說話不像三年前,一舉一動之間也十分沈穩,雖然選太子妃落了,看來四太太的傾心培養還是有效果。婉潞急忙接過酒謝了思聰,也就一口飲幹。

月太君心情好,連飲了好幾杯酒,又進了一碗米飯,喝了半碗湯,秦氏她們都笑著說老太君許久都沒吃這麼香了,這全是婉潞的功勞。恭維話一句接一句,讓婉潞有些無所適從,看來在自己離京這三年裡面,有些事還是自己不曉得的,不然光憑一個遠道而歸,哪有這麼好的待遇?

用完飯,送上茶來說著閒話,郡主已經回去了,思聰也有事先走。等她走了月太君才笑著道:"六奶奶,你八妹妹還沒挑人家,我記得你有個弟弟,今年多大了?"怎麼問到續宗頭上,若說思聰倒確實不錯,只是四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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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0:12


婉潞還沒說話四太太已經起身道:"婆婆,您在家裡歷來都是一言九鼎,做媳婦的歷來不敢駁的,只是思聰雖不討你歡喜,也不能隨便尋戶人家就說,且不說六奶奶娘家如此,她弟弟聽說還有克妻之命,婆婆您怎麼就捨得把孫女給過去。"

四太太說的差點哭了,婉潞手裡的茶杯蓋都忘了放回去,月太君已經氣的發抖,站起身來就對四太太:"你長了本事了,每天都在駁我的話,尋張家,你嫌他家兒子不夠俊俏,問李家,又說他家太太為人太苛刻。我曉得你心疼女兒,務必要尋一門上好的親事,可是你仔細想想,若不是用定安侯府的名義,老四不過一個工部郎中,能尋到什麼好人家嗎?"

月太君說話時候眾人都已站起,秦氏和蘇靜初已經把孩子們全帶了出去,婉潞站在那裡,倒不曉得該怎麼接話。楚夫人忙道:"婆婆您先坐下,四嬸嬸心疼女兒,挑剔女婿是有的,京城這麼大,勳貴世家那麼多,難道還尋不到一個好的?我們都是做母親的,自然望著女兒嫁的和美不說,以後白髮齊眉,子孫滿堂才是好的。平家舅爺那裡,雖說克妻是無稽之談,可既有這樣傳言,誰又保不住以後呢?"

月太君雖坐了下來,還是咳嗽幾聲,對楚夫人道:"我自然曉得這個道理,只是為給八丫頭尋親,我這張老臉都豁出去數次,她還這不滿意那不滿意,又不是人人都像思梅一樣能嫁王府。"四太太咬住唇,張口又要說,月太君已經道:"你別打著嫁王府的主意,陛下三個兒子,除太子外,另外兩個都比八丫頭小,宗室王爺裡面,沒有婚配年紀相當的就沒有,難道我定安侯府的女兒,還要去做宗室的妾嗎?"

四太太一張臉紅了又紅,聲音像蚊子似的:"昨日戚王府來求親,雖是填房,也是正配。"月太君呸了一聲:"戚王年紀快上四十,府裡姬妾眾多,你捨得,我不捨得,你趁早死了這條心,誰要敢應了,我找人打上門去。"

四太太被訓的啞口無言,婉潞忙又和楚夫人陪著月太君說話,秦氏她們又轉了進來,月太君這才重新歡笑起來。

又陪著說了會話,婉潞覺得撐不住了,眼皮直打架,秦氏笑著說:"老太君,您瞧六嬸嬸這一路回來,都沒歇息就陪著您這麼久,也該放她回去歇歇。"月太君嗯了一聲,望著婉潞一臉和顏悅色:"三奶奶說的對,你遠道回來辛苦了,先下去歇著。"

婉潞還有些不大習慣月太君如此對待,行禮之後就退了出來。外面陽光燦爛,其實從進家門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兩三個時辰的事,可婉潞覺得比在江寧時候一天都要累。

踏上熟悉的路走進小院,聽到聲音的董媽媽已經帶著人迎了出來,三年不見,董媽媽反倒更加精神了,婉潞忙拉起她,笑著問候她幾句,又恭喜她做了祖母。除了初到金陵那年春燕生的小孫女,這次春燕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剛一進家門婉潞就打發她們各自回家去了。

董媽媽想也見過自己的兒子兒媳孫女,笑的合不攏嘴地道:"這都是托六奶奶的福,不然我這做下人,哪有這麼大的福氣?"此時已經走進屋內,屋裡的東西和婉潞離開時候一摸一樣,那枕頭都跟剛繡出時是一樣的。

小丫鬟端上茶,董媽媽奉給婉潞,婉潞喝了一口就笑道:"這茶還是當日的味道,我們在外面三年,這裡的事都辛苦你了。"董媽媽連連擺手:"怎麼能稱得上辛苦,伺候奶奶本是應當的。"

婉潞剛想招呼她坐下,好細問問這三年的事情,丫鬟就進來報熱水已經預備好了,請奶奶沐浴。洗完澡,婉潞又困又乏,坐在窗下靠著榻,秋煙還在拿手巾給她擦著發上水的時候,婉潞已經閉上了眼睛,這樣舒舒服服睡一覺多好。

閉著眼睛,婉潞還能聽到董媽媽小聲吩咐秋煙繼續給婉潞把頭髮擦乾,身上多了床被子,婉潞再不想睜開眼睛,就這樣沈沈睡去。

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面有人在小聲說話,像是秋煙的聲音:"董媽媽,要不要叫醒奶奶,她都睡了好一會了。"董媽媽的聲音還是那樣:"沒事,再讓奶奶躺會吧,晚飯還有一會呢。"

怎麼都要到晚飯時候了,不是剛吃了午飯?再說自己睡著,誰預備的晚飯?婉潞剛要開口問,猛然想起已不在江寧,自己現在是在趙家大宅,家務事可以先放一放,那眼又重新合上,假寐著聽她們說話。

董媽媽笑著問秋煙:"你方才進來時候,我見你還是女兒家打扮,著實嚇了一跳,本以為你跟了奶奶出去三年,也該被收了房才是,怎麼還是女兒家?"秋煙被問到這個,咬著唇不好回答。

婉潞的眉微微皺了皺,秋煙今年也已十九了,按常理早該出嫁了,自己倒忘了這茬,不說秋煙,留在京裡的冬豔也有十八,也該出嫁了。婉潞想聽聽董媽媽怎麼說,繼續假睡。董媽媽歎了口氣就道:"六奶奶著實是個有福氣的,又生了那麼多的子女,夫妻恩愛,不願多添個人也是常事,只是你也要為自己打算,是配個小廝呢,還是求奶奶放出去,好好尋戶人家,都要和奶奶說,這樣把話憋在肚子裡算什麼?"

董媽媽說的對,婉潞想聽聽秋煙的心事,秋煙還是半天不說話,董媽媽拉了她手:"我曉得你是侯府的丫鬟,從小見的闊人多了,對外面小家小戶的看不上,可你要知道,六奶奶雖瞧著軟和,卻是個有主見的,你年紀也已漸大,去外面尋個中等人家,過門就是主母,我們見了你還要稱聲某家奶奶,豈不勝過在這裡謀個側室偏房好的多?"

秋煙的聲音總算響起:"媽媽您說的是,只是……"只是總捨不得這侯府富貴?侯府待下人是寬厚的,秋煙這樣的丫頭,一個月一兩月銀,春夏秋冬共四套衣衫,每逢節慶還有賞錢,省著些的丫鬟,一年省個二三十兩銀子也是有的。

二三十兩銀子,有些男人一年也掙不到這麼多呢。婉潞不自覺地哼了一聲,在說閒話的董媽媽和秋煙停下來望望,見婉潞沒有動靜,兩人這才放心下來,董媽媽又拍拍秋煙的手:"好了,你不好意思說,我去幫你和奶奶說,你嫁個好人家,你父母也喜歡不是?"

秋煙低頭,唇邊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微微嗯了一聲:"媽媽還要在我爹娘面前幫我說幾句好話,不然他們還當我不上進呢。"這是董媽媽沒想過的,但很快就笑了:"我知道了,我出面給你做媒,你爹娘一定是歡喜的。時候也差不多了,請奶奶起來吧,梳洗後也該用晚飯了。"

婉潞聽到秋煙走到自己身邊小聲呼喚,這才裝作剛醒的樣子懶懶睜開雙眼,由著她服侍自己梳洗。院裡又添了幾個丫鬟,聽董媽媽說這是楚夫人聽說他們添了人口,怕人手不夠使,預先安排下的。

吃過晚飯,照例陪著說笑,婉潞這才又重新回到自己屋裡。趙思賢已經回來了,在燈下打瞌睡,聽到婉潞的腳步站起身對她身後的孩子們張開手:"來,給爹抱抱,一天都沒見你們了。"智哥兒早撲進他懷裡,瑾姐兒垂著小腦袋在打瞌睡,小兒子還小,只是睜著眼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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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0:48


趙思賢把智哥兒抱起,笑著刮下他的鼻子:"還是大兒子好,見爹多親,你妹妹和你弟弟都不好。"瑾姐兒本來在打瞌睡,聽到這話眼睛睜的老大,只是瞪著她爹。婉潞把小兒子接了過來,在自己懷裡哄著,見瑾姐兒這樣,伸手把她拉過來:"別理你那偏心的爹,娘疼你。"

趙思賢把智哥兒放了坐下:"說的你好像就不偏心一樣,來,德哥兒,給爹抱抱。"德哥兒?婉潞差點把小兒子摔下去,這孩子叫學德,怎麼聽起來有點怪呢?趙思賢也歎了口氣:"祖父起的名字,我就算不喜歡也要認了,不然怎麼辦。"

說著和德哥兒鼻子對著鼻子:"三個孩子,只有你是你曾祖父起的名字,你好福氣哦。"德哥兒把眼睛睜的圓鼓鼓的,看著趙思賢,把自己的鼻子和他抵了下,咯咯地笑。他一笑,智哥兒就上前拉瑾姐兒:"妹妹我們也來玩。"

不等智哥兒把鼻子湊上去,瑾姐兒已經拉著婉潞的衣衫:"娘,娘,哥哥欺負。"智哥兒一張小臉頓時垮下來。趙思賢抱過兒子:"來,爹和你玩。"趁著智哥兒不注意的時候額頭猛地碰過去,智哥兒被碰疼,哇地哭起來:"娘,爹欺負我。"

婉潞回頭見趙思賢笑的都要打滾,往他身上打幾下:"你們父子倆真是一個德行。"趙思賢拉過智哥兒給他擦著眼淚:"那是,我的種,不像我像誰。"

婉潞把瑾姐兒抱在懷裡:"還好有我們瑾姐兒,不然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趙思賢哄好智哥兒,坐到妻子旁邊:"我們瑾姐兒最牛了,剛回來就看中她祖祖的火煉金丹,摘了兩朵下來,這麼小的頭,戴在哪裡?"婉潞瞧著桌上插著的那朵豔麗牡丹,瑾姐兒早沒有早上看見那花時那麼喜歡,不由憂心地道:"他們雖是孩子家,也不能寵太過了,那畢竟是老人家心愛的東西,就這樣摘下來,她玩會又不喜歡了,實在不好。"

趙思賢躺到床上,讓智哥兒坐在他背上,父子兩人玩著騎大馬的遊戲,笑著說:"不就是祖母和祖父別苗頭,這樣的事不多,你不要憂心了。"看來那對老夫妻還是經常吵架,婉潞叫進奶媽,讓她們帶著孩子們下去睡覺。

智哥兒玩的正開心哪裡肯走?婉潞往他屁股上打了兩巴掌:"明兒你爹有空了,帶你去騎真馬,在這玩算什麼?"智哥兒這才從趙思賢身上下來,跟著奶媽走了。

婉潞吹門吹燈,躺到丈夫身邊:"瞧這樣子,是不能走了。"趙思賢把妻子摟進懷:"吃完午飯的時候,爹把我叫進書房,談了足足半個時辰,要上表請立大哥為世子,三哥是武將,爹希望我留在侯府輔佐大哥。"

哎,婉潞歎了一聲,原本兩夫妻還想著這次回京,再謀一任外任,知縣也好,通判也罷,再在外面多待幾年。可是現在?趙思賢小聲在妻子耳邊說:"委屈你,要和我一起待在家裡。"婉潞摸一下他的臉,新生的胡茬紮了婉潞的手,婉潞只覺得心被針紮了下,笑著道:"嫁雞隨雞,我既嫁了你,當然要跟著你。只是大哥他?"

趙大爺的品性做弟弟的是知道的,不過不好說出口,趙思賢笑了笑:"爹說大哥被禁足這三年,再沒胡作非為,他又是個嫡長,大嫂雖然軟弱些,有我們夫妻在旁輔佐,也能保的住侯府平安。"嫡長,這繞不過的彎。

婉潞再沒說話,趙思賢心裡也有一份不甘,只是做了趙家人,受了趙家身份帶來的榮耀,當然也要承受趙家身份帶來的義務。

回京數日,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們也帶著孩子回來,趙致柔的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嫁的都是普通士子,吳朗雖夫回鄉,吳期還住在侍郎府,也跟著趙致柔來外公家裡。

一屋子裡擠滿了人,到處只聽到嘰嘰喳喳,婉潞不曉得自己送出去多少禮物,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禮物,畢竟各人都添了子女。思敏比起三年前要沈靜一些,她的兒子已近三歲,只是趴在她懷裡不說話,結親快五年,她只有這個兒子。

閒談之中問起才曉得,那年思敏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開臉後,羅四太太又賞了個丫鬟給羅四爺,兩房妾室時有爭寵。思敏也不管不問,羅四爺到誰房裡歇息,她也全不管,她這裡沒有生育,那兩個妾爭先恐後,三年倒生的四胎出來,恰好兩子兩女。

婉潞不由輕聲歎息,庶出子女太多,畢竟不是件好事,好在思敏已經有嫡子傍身,看來思敏這生也就如此。那孩子瞧著也還聰明,月太君突然道:"敏丫頭也就這樣了,只是要防備那些小人,不讓你這哥兒有什麼閃失。"

思敏那一直恬淡的臉上露出笑容:"祖母心疼孫女,孫女是知道的,只是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別的倒罷了,誰要敢動了這孩子一根毫毛,我定要和他拼命。"說話時候,思敏臉上竟有一股戾氣。

本在歡喜中的人群靜了靜,思蘭半天才歎氣拍了拍思敏的肩:"五妹妹,要我說你什麼好?"思敏把頭微微一點:"我的命就是這樣了,也只有瞧著孩子了,我不怨爹娘,只怨我自己把日子過成這樣。"

秦氏見狀忙笑道:"老太君您也是,這樣日子說這樣話?別的不說,誰不知道外甥是侯府的外甥?別人生的子女再多,再得寵也越不過他頭上去,羅家還沒那個膽子敢寵妾滅妻。"是沒那個膽子敢寵妾滅妻,但思敏今年才不過二十一歲,就這樣失去笑容在後院過那長長的一輩子,這樣的日子,婉潞想起來都怕。

抬頭見思敏臉上那種恬淡,婉潞只覺得仿佛看到廟裡的尼姑。

忙了幾日,婉潞總算有時間去瞧淺草,早早就送去了帖子,淺草的回話是,當掃廳恭候。吃過早飯婉潞帶著孩子們往方家去。

方家現在也算發跡,早沒有住在原先商人聚集的地方,而是搬到另一邊,離侯府倒也不遠。車到門前,不等送進去帖子就有管家娘子上前問可是表姑奶奶來了?得到肯定答覆後急忙請婉潞進門,一路引著她到二門。

這宅子還不如方家當年的宅子那麼寬,不過是規格上比起方家舊宅要好一些。看著那五間正屋,婉潞唇邊現出諷刺的笑。已經傳來淺草的聲音:"姐姐來了。"

婉潞抬頭見淺草穿著一新,身後跟著的丫鬟僕婦倒也不算少,剛要說話就聽見傳來說話聲:"呀,表姑奶奶來了,怎麼我不知道?"

婉潞的眉微微皺了皺,淺草臉上露出無奈神色,已經微微轉身對來人道:"婆婆,表姐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婉潞瞧向方太太,以前見過幾次她的穿著都極合乎身份。今日見了婉潞不由心中大搖其頭,裡面是紅色大袖衫,藍色裙邊上繡的是金線邊,外面一件絳紅色帶補子的長披風,戴了滿頭的首飾,光一支金簪上鑲的寶石就有指頂大,她也不嫌重的慌。

婉潞只是肚裡品評,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已經有人發出悶笑,誰見過在家還這樣打扮的,不知道的還當她這是要出門朝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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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1:21


悶笑聲很快消失,婉潞已經對方太太行禮下去:"親家太太許久不見還是這麼康健,您穿了大衣服出來,倒讓侄女覺得簡慢了。"方家是親戚,婉潞來見淺草不過就是穿了平時出門的衣衫,連首飾都沒多帶兩樣。

方太太沒聽出話裡的諷刺,只當是婉潞的恭維,手一揮就道:"這有什麼,表姨奶奶難得上門,我自然要莊重些。"淺草扯扯唇角,和婉潞交換一個眼神,方太太伸手就去拉婉潞:"表姨奶奶這是任滿了回京,剛聽說我就盼著你來,來,快進屋裡喝茶。"

婉潞手被拉住,只得隨她進屋,方太太的上房現在也和原來不一樣了,傢俱還能看出新刷的油漆,來往的丫鬟們也多了些,婉潞陪著她說了幾句閒話,含笑道:"親家太太,侄女和淺妹妹許久都沒見面了,還望親家太太給個方便,讓侄女和淺妹妹說幾句私房話。"

方太太本來笑著的臉垮了下去,想起自己有求婉潞又重新堆上笑:"說的是。"接著就往外面喊:"淺草,你進來。"婉潞心中不由大怒,私下稱呼倒也罷了,當著眾人面怎麼能這樣叫?

見方家下人都很平靜,想來方太太改口也有許久了。婉潞咬一下唇,對著走進來的淺草笑道:"這京城上下的人家,當著客人面對媳婦們叫名字的,只怕還是頭一份呢,我今兒算開了眼。"

淺草也笑:"表姐你出京幾年不知道,我們家裡的稀奇事可多著呢,還不光這一件。"方太太再愚鈍,也曉得這話是說自己,剛要發脾氣,婉潞已經站了起來,又行一禮道:"不過只怕是親家太太覺得這樣和妹妹更親熱些,只是不曉得方家姑奶奶歸甯時候,親家太太又怎麼稱呼?"

說著婉潞已經挽了淺草的手走出去,方太太過了會兒才回過味來,拿起一個茶壺想摔到地上,想想又捨不得,把茶壺放下,順手拿起個引枕往地下摔:"你們見過有客人說主人的嗎?"

下人們沒有一個敢說話的,只是垂手侍立,這一年多方太太擠兌淺草,淺草也不是吃素的,不讓管家正好,原先方家的日用,淺草還從自己嫁妝裡拿出來貼補,現在就全收起來,自己過自己的去,伺候了方太太幾日,就時時做暈倒狀,請了醫生一瞧,說淺草身子弱,不堪驅使。

方太太還想讓她伺候,那日有人來拜,淺草在倒茶的時候猛然暈倒,這下可熱鬧了,那太太出門就說方家太太刻薄兒媳婦,兒媳婦病了不給看不說,還要繼續伺候她。方太太是個極要臉面的人,也只有讓淺草在屋裡歇著,沒的出氣處,只有對淺草提名道姓的叫,淺草也不在乎,叫就叫吧,也少不了一塊肉。

方二奶奶管了一年多的家,方太太要排場,鋪子裡的那些錢肯定不夠,去請示方太太,方太太反過來罵方二奶奶不會當家,當年淺草管家時候,那麼豐衣足食,現在家裡不過添了幾個下人,你就要克扣我的供給,實在是不孝順。

罵的方二奶奶委委屈屈,去找淺草訴苦,淺草除了安慰她幾句,也沒有別的法子。方二奶奶的嫁妝本沒有多少,方太太那裡的供給不敢少了,只有克扣別房裡的。這下別的房裡個個怨聲載道,方三奶奶還來方太太面前哭訴過幾次。

方太太只要自己房裡的供給不少,別人房裡的供給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面上還是安慰方三奶奶,把方二奶奶叫過來訓了幾句,意思就是她中飽私囊,方二奶奶滿肚皮氣沒的發出,只得拿下人們出氣。

下人們審時度勢,知道方太太雖然嘴裡說的那麼響亮,要休淺草是不可能的,況且她手裡有錢,跟著她好處要更多些。本來那些在方二奶奶開始管家時候就對淺草不理不睬的下人們又紛紛去淺草屋裡獻殷勤,現在方太太發淺草親戚的脾氣,下人們怎麼能接呢?

婉潞和淺草兩人歪在窗下榻上,面前擺了茶果,見旁邊還丟了一副刺繡,婉潞拿過來瞧瞧:"你的手藝倒比原先好了,你做姑娘時候,我記得你繡的花總和葉子分不清楚。"淺草劈手搶過繡活,故意歎氣道:"你難道不曉得我現在是深閨怨婦,又沒有管家的事,不在屋裡坐坐繡活打發這被丈夫公婆厭棄的日子,還能做別的什麼?"

她的歎氣也是故意做出來的,婉潞見她眼角眉梢處極有神采,依舊是那個眉目飛揚的女子,打她一下笑道:"娘說舅母極擔心你,我還怕方家怎麼作踐你呢,誰知一見你面,和原來也是一樣的,才曉得娘是白擔心了。"

淺草拿過一個果子往嘴裡放:"我娘那是心疼女兒,又捨不得我受委屈,才對姑母訴苦的,其實我哪有什麼委屈啊,現在不管家,嫁妝銀子也不消貼出去,一年一千多銀子,我這屋裡現在不過就是十來個人,哪有不好過的?"

看見淺草,想起思敏,那日思敏臉上的恬淡一直在婉潞面前揮之不去,要說嫁妝,思敏的嫁妝比起淺草只多不少,家族庇護也更多,日子還過成這樣,真是各人的命。

婉潞輕聲歎息,淺草捶她一下:"別歎氣了,我現在可想明白了,他帶去的那個妾,回來時候如果好好的倒罷了,回來時候仗著寵要做些什麼,我也正好擺擺大奶奶的威風,他要做官,難道還能寵妾滅妻不成?"

淺草說話時候唇角一直在往上揚,婉潞雖想到淺草沒有隨任,那方知縣就帶了妾去,本來還打算安慰她,聽她這樣說忙笑道:"倒是我多慮了,只是你和妹夫當年也是恩恩愛愛的,現在這樣天各一方,難道他就沒為你說句話。"

提起丈夫,淺草那揚著的唇角放下來,接著就笑了:"姐姐,你那個妹夫你是曉得的,說好聽點是溫文爾雅,說難聽點就是耳根子軟,誰的話都想聽,哪邊也不得罪,婆婆就是看中這點,才讓他帶個妾上任去,滿心打算著讓那個妾在他耳邊多吹耳邊風,說些我的不好處,好等他滿任回來就休了我。"

婉潞垂下眼,伸手握住淺草的手,淺草又笑了:"姐姐你別為我傷心,初明白這個打算的時候,我也難過來著,自己滿心滿意為方家,管家往裡面貼銀子不說,還生下這麼多兒女,他選官我爹也是出力出錢,還去求了侯府,你也曉得我爹生平最怕求人的,誰知等選了官,婆婆竟然變了臉,那時我也怨自己命不好。等二嬸嬸管家之後來找我訴苦我才明白,男人算什麼,情誼算什麼,自己手裡捏了錢,凡事都方便,管他納十個八個的妾,生一堆的庶出子女,還不是照樣要認我做正室,認我做大娘,他做了官,難道還敢寵妾滅妻?也不過就是婆婆打的笨主意罷了。"

淺草說話本就快速,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已經咳了出來,婉潞忙給她捶著背,又端了水過來給她喝。淺草接過,喝了一口道:"其實人這一輩子不就這樣過了,爹娘之間沒有妾室,我本以為他也是這樣的,卻忘了他耳根子軟。"

說到此時,淺草眼裡不由有點亮光閃動,隨即就消失了。婉潞本要出言安慰她,但話到嘴邊不曉得怎麼說出口,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淺草順勢爬到她腿上:"姐姐,天下男子果然有一心一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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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1:52


有啊,婉潞剛要說出這麼一句,又怕傷了淺草,淺草已經坐起來:"自然是有的,不說姐姐嫁的姐夫,就連位高權重的安郡王,他傷心王妃產子時候傷了身子,沒多久就去了,從此再不另娶,房裡連個侍妾都沒有。安郡王真不愧是恒王這個情種的兒子啊。"

原來京城裡是這樣說安郡王三十多年沒娶的,婉潞知道的是這樣的,安郡王妃懷著世子時候恰逢大亂,安郡王被關在宮裡數月,王妃得不到宮裡的消息,焦急之下早產不說,還病重不起,等到局勢定了,安郡王從宮裡被放出來時候,王妃見到丈夫一笑而去。

除了傷心,更多的還是知道局勢變幻莫測,縱有後人,誰知道後人又遇到什麼樣的事呢?索性不留後代更好一些。這是思梅閒談時候曾經提到過的,說安郡王一心向佛,沈迷戲文,除了這兩樣事,沒有別的事能打動他了。

婉潞看著淺草:"妹妹,妹夫畢竟是你的丈夫,你雖有兒女傍身,到時若庶出子女過多,他難免厚此薄彼,到時輕視了你的孩子……"淺草的眉已經揚起:"他敢?他若敢輕視嫡出子,捧著庶出子女,他當我朱家是吃素的嗎?"

婉潞這下笑的有些古怪:"妹妹心裡有了主意,我也就不勸了。"淺草點頭:"姐姐心疼我,我是曉得的,這些事我也足以應付,只是瞧著婆婆那自以為得計的嘴臉,心裡有些不舒坦罷了。"

不舒坦就要說出來,兩人又說些別的閒話,婉潞向淺草打聽自己離京三年,侯府有沒有別的事的時候。淺草笑著揶揄她:"你是侯府少奶奶,倒要和我打聽,除了你們八爺鬧的那出事,被岳家退親之外,侯府倒沒有別的事。趙大爺也被在家禁足,不能出來,京城裡倒是贊你公公管教兒子厲害呢,別的也沒什麼。"

和自己知道的也差不多,畢竟淺草平時不是真是個閒人,方太太那邊請婉潞過去吃飯,兩姐妹走到方太太上房,屋裡已經擺好一桌飯,只放了兩副碗筷。太太剛要站起身請婉潞入席,婉潞已經笑了:"親家太太的飯,侄女是不敢不領,只是和淺妹妹很久沒見,想著和淺妹妹也一起吃頓飯呢。"

方太太臉上的神色可好看了,生生壓住火氣對旁邊的方二奶奶:"你是怎麼做事的,難道連你大嫂的碗筷都不擺了,今兒有客來,就讓你大嫂也坐下吃飯。"

方二奶奶被罵了幾句,還要把碗筷擺好。一時飯畢婉潞也就告辭,回家路上想起方太太的嘴臉,心裡只是好笑,馬車漸漸駛近趙府,突然停了下來。

婉潞掀起簾子,秋煙已經在那問趕車的:"怎麼一回事,奶奶還要趕回去呢。"聽到趕車的回答後秋煙對婉潞道:"奶奶,車夫說路被堵了,請奶奶在這等等。"趙府門前的路被堵,這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婉潞雖不滿也在車裡坐著等。

在馬車裡等了好大一會,馬車還是一動不動。婉潞的眉頭皺的更緊,掀起簾子往外瞧,望去不是有什麼喜事的車馬盈門,而是圍了許多人好像在瞧熱鬧。難道是誰找上門來?除了趙大爺,婉潞想不出還有誰能在外面闖禍。

輔佐?婉潞放下簾子輕聲歎氣,雖然話是那樣說,誰又甘心情願呢?況且趙大爺夫妻,婉潞用手敲一敲額頭,公公的盤算看起來很好,但能不能成還是個問題。

秋煙的聲音響起:"奶奶,這路一時半會通不了,奴婢去要了乘轎子,奶奶下車換轎吧。"婉潞下車進轎,秋煙和婆子們在旁邊跟隨驅逐著人,走的近時,隱隱能聽到有人痛駡的聲音:"逆子,逆子。"

婉潞本以為是侯爺,但仔細一聽聲音要蒼老的多,竟然是老侯爺的聲音,奇怪,難道是四老爺出什麼事了?轎子已經轉入平時出入的小巷子,直接抬進了門,婉潞下了轎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董媽媽迎了上來"奶奶您回來的正好,太太請您去老太君屋裡呢。"

婉潞本打算先回屋換了衣衫再去見楚夫人,聽了這樣的話腳步往月太君屋裡走,含笑問董媽媽:"其實我一會就過去,也不消婆婆讓人來請。"董媽媽回頭望了眼,小聲地道:"奶奶回來的時候不是遇到瞧熱鬧的了?是三老爺回來了。"

三老爺?趙二爺的親爹?已經有二十多年在邊關的三老爺怎麼突然回來了?董媽媽又道:"那些事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曉得底裡,只是三老爺不肯進家門,連老侯爺都驚動了。"難怪老侯爺在那裡罵逆子呢。婉潞哦了一聲,聽到董媽媽又說:"其實三老爺回來,本該是好事的。"

好事還是壞事,在婉潞一踏進月太君的屋子就知道了,屋裡沒有一個下人,全是她的兒媳孫媳,蘇靜初在地上跪著。月太君已經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她道:"把老二過繼給你二伯,你到底是答不答應?"這個?婉潞有些遲疑住,三老爺不肯進家門和蘇靜初有什麼關係,猛然想到蘇靜初是三老爺的兒媳婦,這遷怒也太過了吧。

楚夫人和四太太一邊一個在勸著月太君,楚夫人有幾分真心相勸,四太太只怕是瞧熱鬧的居多。蘇靜初只是直直跪著不發一言,她一個做兒媳的,在這事上的確也不能發言。

潘氏以下,都在那垂手而立,婉潞硬著頭皮走進去,對月太君行禮道:"老太君,孫媳出門回來,特向老太君報一聲。"月太君才不管婉潞呢,手裡的拐杖又指向蘇靜初:"你是翰林府出身,不過繼過去,難道就要等著那賤丫頭得了誥命,你去認一個賤丫頭做婆婆,不嫌丟人嗎?"

賤丫頭?婉潞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二爺的生母,本是趙家家生子的邱氏,難道說趙三老爺要為她求誥命?蘇靜初已經開口了:"老太君是為做孫媳的打算,孫媳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君,孫媳嫁進趙家之日,就知道夫君不是嫡出,高門大戶女兒做婆婆也好,丫頭做婆婆也罷,孫媳既嫁給夫君,就當和他一樣子不嫌母醜,況且合京城誰不知道二爺出身,此時過繼過去,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法,孫媳恕難從命。"

月太君又要發怒,楚夫人忙道:"婆婆,二奶奶說的也有道理,二奶奶從小讀的聖賢書,最是孝敬長輩,況且三叔叔為朝廷立了大功,此時要以邱氏為原配,朝廷到時降下聖旨,那也是堂堂一個誥命夫人,二奶奶認她為婆婆也是常理。"

月太君拿起拐杖就要打楚夫人:"你好有臉,還說有理?她得了誥命,你難道也要和下人們稱起親戚來了?我阻不了朝廷,難道還能管不了家裡。來啊,傳我的話下去,把邱家上下都給我賣了,遠遠賣了,讓他家得意。"

這要真賣了就是不可收拾,屋裡的人沒有一個動彈,秦氏忙上前道:"老太君您消消氣,邱家雖是下人,家裡人口也有四五十人,各房都有他家的人,一下全都賣掉,缺了人手不說,傳出去那話也……"秦氏沒有說下去,只是用眼去瞧婉潞,婉潞介面道:"三嫂說的有理,況且他們雖是奴僕下人,彼此之間也有結親的,盤根錯節不好動,倒不如給個恩典,把邱氏的父母姐妹兄弟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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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2:26


婉潞的話沒說完,月太君已經摔了個茶杯:"好啊,你們一個個都和我唱反調,就那麼急著去和下人攀親戚嗎?"一直不說話的四太太開口了:"婆婆,您的主意就是最好了,把老二過繼給二伯家,再把邱氏全家都賣掉,絕了後患也讓那些想攀高枝的死了心。"

還嫌鬧的亂子不夠大嗎?楚夫人覺得額頭又開始疼了,從知道消息到現在,月太君就沒消停過,雖然楚夫人也覺得三老爺給自家出了一道難題,但事到臨頭也只有迎難而上,過繼二爺,賣掉邱家,不過是掩耳盜鈴的法子。

月太君聽了四太太這話,臉上露出一點歡喜神色:"既然這樣,就你去辦。"四太太剛要應下,楚夫人已經攔住她:"四嬸嬸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管太多事。"四太太面上現出驚詫之色,轉頭去看月太君,月太君一個花瓶朝楚夫人扔去,她年老體衰,扔的又不準,楚夫人本可避過的,生生站在那裡挨了這一花瓶,接著楚夫人就給月太君跪下,眼裡已滿是淚:"婆婆,媳婦知道婆婆心裡氣不順,但三叔既已做了這樣的事,也只有咬牙忍了,不然又能怎麼辦?"

怎麼辦?月太君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楚夫人:"你白當這麼些年的家了?咬牙忍了,你出門應酬的時候怎麼有臉去見人?"楚夫人迎著月太君的目光,聲音有些嘶啞:"婆婆難道忘了,朝廷的聖旨只怕轉眼就到,到時朝廷都認了她為誥命夫人,難道還能不接這道旨意,讓全京城瞧著楚家內訌嗎?"

秦氏也上前跪下:"老太君,出身不過是個名義罷了,何況……"月太君已經冷笑:"我倒是忘了,你的曾祖父不過是個殺豬的,和奴僕下人又有什麼區別?"秦氏一張臉頓時變的煞白,婉潞急忙跪下:"老太君這話恕做孫媳的駁一駁,老太君平日信佛,自然知道六道眾生在佛眼裡都是平等的,樓蟲鼠蟻在佛祖面前尚且和我們是一樣的,更何況同為人的我們,他們今生是奴僕,不過是上世沒修到,我們今生為上人,也不過就是上世多做了些好事。"

見婉潞論起這個,月太君只是歎氣,一直不說話的潘氏尚上前扶住她:"老太君,六嬸嬸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婉潞急忙又道:"況且再過些時,朝廷只怕就要降旨,朝廷都肯認了邱氏為誥命,我們何不就先趁聖旨沒到之前,把邱氏父母兄弟姐妹都放出去,他們成為良民,也是積德的事。"

月太君本已松了的面皮又重新緊起來:"照你說的,我方才的主意就是缺德的了?"秦氏還在氣惱,婉潞只有硬著頭皮頂上:"老太君的主意自然不是缺德的,要知道主僕有序,縱再怎麼抬舉,也不能越過主人家去,三叔叔只是為了他的情意著想,全沒想到置侯府眾人到何地步,只是這樣的話我們做晚輩的不好說。"

說完婉潞只覺得汗都濕透了衣衫,這位從沒謀面的趙三老爺,離家二十多年歸來就給侯府出了這麼大個難題,難怪老侯爺在那大罵逆子,以一個丫頭為原配,給她請誥命,這種事情還真是沒聽說過。

只是聽楚夫人話裡的意思,朝廷已經準了他的所奏,過不了幾日就要降下聖旨允他所請,那能做的也只有把邱家放出去,不然實在不好看相。

月太君顯得比方才還老了幾分,瞧著跪的一地的兒媳孫媳:"起來吧,就照你們的意思,先把邱家放出去,要趕在聖旨下來之前辦好。"楚夫人應是後站起身,蘇靜初跪的最久,站起身時還晃了晃。月太君滿心滿意地疲倦,瞧著潘氏,突然問出一句:"請封世子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

楚夫人不曉得她怎麼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但還是答道:"本說今日就遞上去,不過……"月太君揮一揮手:"先別忙遞上去,我瞧著現在情形,把侯府交到他們手上,不是什麼穩妥的事。"

潘氏一張粉臉頓時變的比方才秦氏還要白了幾分,三年禁足的生活,她小心婉順,處處侍奉,本以為已能看到曙光,誰知此時月太君又這樣說,難道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費,又回到原來?

本來不滿的四太太聽到月太君這話,臉上不由露出喜色,侯府再大,畢竟還不能抗過聖旨,如果陛下以定安侯三子都不堪繼承,選賢良繼承,那麼自己的兒子就?

婉潞對月太君這話沒什麼反應,只盼著侯爺聽了月太君這話,讓趙思賢不要再做什麼輔佐,繼續外放多好。楚夫人出外去辦放出邱家全家的事,秦氏叫進丫鬟僕婦繼續伺候月太君,孫媳們也就退了出去。

出了門蘇靜初眼裡才掉下淚:"說句不當說的話,雖然公公這樣做外人瞧起來荒唐,但我們爺心裡一定高興。"以原配身份追封邱氏,那麼趙二爺就不再是庶出而是嫡出,他這個不尷不尬的身份也算有了結果。

回到自己小院,婉潞連孩子們都沒來得及看,換了衣衫就躺下,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這麼累呢?外面傳來蟬聲,今年天氣可真熱,剛交五月蟬就開始叫了。

婉潞把頭埋在枕頭裡,這樣的事,真是京城人的笑柄啊。趙思賢的腳步聲傳來,婉潞也不想抬頭,直到他的歎氣聲在耳邊,婉潞才睜開一隻眼睛。

趙思賢也是皺緊了眉,見妻子睜眼,歎氣說:"哎,好好地過日子,怎麼會鬧出這麼一出,也不知道三叔當年到底受了什麼委屈,給邱氏以原配身份請了誥命不夠,現在還要讓當年的老姨娘和邱氏一道,進趙家祠堂,把她們的墳遷進趙家祖墳。"

什麼?給邱氏請誥命,婉潞還能想得通,可是月太君明明還在堂,就要讓老姨娘的牌位進祠堂,這讓月太君如何自處?趙思賢索性躺在她身邊:"你回來時候想必被阻在府門外面?你不曉得祖父和父親被氣成什麼樣子,父親聽到有人來報三叔叔到家,左請不來右請也不來,出門迎接時候三叔才說了進家門的條件,一,邱氏是他原配,他已向朝廷請過誥命,必要大開中門,接邱氏的牌位進家,二,老姨娘當年死的不明不白,這事已過去許久,他也不追究,只是他也給老姨娘請了誥命,所以要讓老姨娘的牌位進趙家宗祠供奉,墳也要遷進趙家祖墳。三,他只認父,絕不認母。缺一不可,不然他絕不重新回到趙家。"

難怪老侯爺氣的暴跳如雷,婉潞只是輕輕地拍著丈夫的後背,趙思賢歎氣:"父親自然不能應下,驚動了祖父,祖父氣的大罵他是逆子,三叔叔倒好,直接一句,當年你已趕走了我,今日回來不過是為我娘爭氣罷了。"

這樣的事不說全京城,只怕開天闢地以來都少見的,難怪會引得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婉潞猛然想起一事:"三叔叔這幾條,都算是無禮的了,難道陛下就由著他?"趙思賢苦笑一下:"三叔叔已是邊關元帥,自恒王離開邊關,邊關時時有不安寧,三叔叔成為元帥後才鎮住了。陛下正在用人之際,自然答應,況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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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2:58


況且皇權最高,什麼侯爺,什麼下人,在皇帝眼裡只怕也差不多,能讓你貴自然也能讓你賤,給了誥命,怎麼處置那就是你趙家自己的事,這個果,也只有咽了。婉潞輕聲歎息,嫡庶之爭,果然是亂家之相。

婉潞的歎息聲傳進趙思賢的耳裡,他坐起身,聲音裡還帶著疲憊:"現在三叔回他的將軍府了,只是不曉得祖父怎麼定奪?"那畢竟是老侯爺的親生兒子,難關是在月太君那裡,她連邱氏被視為原配都不肯,更不會答應讓老姨娘的牌位進祠堂。妻妾之別,如同雲泥。

偏偏做人子者,不爭氣倒罷了,爭氣之後也不甘心自己的親娘久居人下。不然當今聖上也不會登基不久就追封秦氏為太后。更在二十年前,徹查當年秦太后死因,當年舊事牽連出無數的人,顯赫了一輩子的榮安郡主被逼自殺,曾為聖上養母的月貴妃,雖在聖上登基後被尊封為懿靜貴太妃,也被以為先皇祈福的名頭出宮入寺,不久後悄然死去。靈柩都不得俯葬先皇,別建一墓不說,連諡號都不得上。

朝中雖也有幾個禦史上表,稱月貴妃侍先皇久,不該無諡號,聖上只以此乃羅太后之命就回絕了。天家無情,縱有千般寵愛,沒有兒子那也不過就是無根浮萍。

婉潞又歎氣,站起身來給丈夫理著衣衫:"三叔叔要為老姨娘請誥命也罷了,只是怎麼能說出不認老太君為嫡母的話呢?縱有無數委屈,老太君是他嫡母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說不認就不認,未免也太孩子氣了。"

趙思賢只歎氣不說話,不管怎樣,現在只有靜觀其變了。

夫妻倆說了會兒話,又把孩子們抱過來說笑一會,見智哥兒拿著筆在那裡胡亂畫著,婉潞摸摸他的頭:"他明年就五歲了,也該上學了,現在不外放,家裡的先生還沒走,就挑個好日子讓他去拜先生。"

智哥兒聽說要去上學,臉上的笑容有些得意,拉住婉潞的袖子:"娘,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說著用胖胖的小手抓住筆,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趙學智。婉潞見他雖然寫的歪歪扭扭,但總算是寫出來了。

婉潞不由笑了:"呀,我們智哥兒什麼時候長本事了?會寫字了,誰教你的?"趙思賢抱著瑾姐兒在逗她,聽見婉潞說話,湊過來瞧瞧:"就是那日小八在書房,智哥兒跑去玩,小八教的,沒想到一教就會。"智哥兒得了讚揚,小下巴高高昂起,對著瑾姐兒做個鬼臉。

瑾姐兒伸手去扯婉潞的袖子:"娘,娘,我也要寫。"婉潞被女兒逗笑了:"我們姐兒也要學?你還小,筆都握不穩呢。"瑾姐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智哥兒更加得意,拿著紙在妹妹面前跳來跳去地唱,有些惱羞成怒地瑾姐兒咬著唇伸手推了他一下。

智哥兒頓時坐在地上哭起來,他一哭,瑾姐兒也跟著哭了。被放在一邊榻上到處亂爬的德哥兒聽著哥哥姐姐們哭,側著耳朵聽一聽,小嘴一咧,也跟著哭起來。婉潞先把德哥兒抱在懷裡哄,趙思賢用頭抵著智哥兒的腦袋:"還是做哥哥的呢,這麼點小事就哭,不要哭了。"

德哥兒一被娘抱在懷裡就止住哭聲,智哥兒聽到弟弟不哭了,又被爹說了,只是開始抽噎。瑾姐兒扭著身子和婉潞撒嬌。奶媽聽見哭聲忙進來抱德哥兒,婉潞把德哥兒抱給她,又對那兩個現在沒有哭的小兄妹道:"你們是做哥哥姐姐的,還成日臉上像個小花貓樣,跟著媽媽去洗臉換衣衫,以後可要有個做哥哥姐姐的樣子。"

智哥兒乖乖去了,瑾姐兒還賴在婉潞身邊:"娘,我要做妹妹,不要做姐姐。"婉潞把女兒的頭髮理一理:"盡說傻話,你在哥哥面前不就是妹妹了?"瑾姐兒皺著小眉頭在想,自己是弟弟的姐姐,又是哥哥的妹妹,那麼自己就可以欺負哥哥,總比哥哥一個都不能欺負要好。

想了總有一盞茶的時候,瑾姐兒總算想清楚了,這才跟著早就等在一邊的奶媽下去。三老爺的所有條件月太君是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全部知道,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同桌吃飯的老侯爺今天特意過來陪她吃午飯。

兒媳孫媳站成一排在那裡伺候,月太君昨日的氣還沒有消,也不看丈夫,只是不時說自己要吃什麼。飯用到一半時候,老侯爺喝了口湯淡淡地道:"夫人,我們尋個好日子,把黃姨娘的墳遷到祖墳裡吧。"這話老侯爺說的很平靜,月太君的臉馬上抬了起來:"好好的遷墳做什麼?"

老侯爺把碗放下,這事遲早她要知道的:"老三已給她請了誥命,總不能……"話沒說完月太君已經站起身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菜肴碗筷鋪滿一地。楚夫人忙要開口勸,月太君已經怒道:"好啊,遷墳,是不是還要我把原配的位子讓出來,讓她的牌位陪著你?"

老侯爺聽了月太君說的,眉頭微微一皺:"夫人你這又是何必呢?她人都沒了快三十年,你都能容下崔姨娘進祖墳了,又怎麼容不下她呢,況且妾室牌位進宗祠的又不是沒有?"

月太君的怒火更甚,指著老侯爺的鼻子就道:"我就知道你還念著她,當年她死的時候你就說是我逼死了她,你也不想想,她身邊的丫鬟做出這麼大的事,和你兒子珠胎暗結,她還想為他們求情,求你成全,沒娶妻先有庶子,我們趙家的臉往哪裡擱?說我逼死了她們,別忘了當初你也是同意的。"

哐啷一聲,蘇靜初手裡的酒壺掉地,酒香四溢,酒液還濺到秦氏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紅的裙子,這色最怕沾酒,那酒液已經染上裙子。秦氏卻顧不得這些,屋裡其他的人都怔在那裡。

當年的事,人人都知道有蹊蹺,但是人人都心照不宣,畢竟大家子裡面,這樣事情又不見少。就算是三老爺,也只能忍下這口氣,只為自己的娘爭一個入祖墳,進祠堂的面子罷了,難道真的能因為嫡妻逼死了妾打官司不成?

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此時月太君當眾說出又是另一回事。老侯爺的鬍子都氣的要飄起來了,指著月太君怒道:"你是瘋了嗎?竟然敢……"月太君只覺得自己是無比委屈,拍著桌子道:"弄死兩個賤婢,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年你不也在那裡說那個逆子有辱家風,把他趕了出去?你此時也別怪我,全是你當日朝三暮四惹出來的禍。"

見他們老夫妻又開始吵架,楚夫人忙上前對月太君道:"婆婆您消消氣,那些事都是往事,不願意三叔叔提出的那些事也就罷了,婆婆您又何必氣壞身子?"老侯爺本來以為自己對妻子低聲下氣些,妻子就能答應黃姨娘進祖墳,牌位進宗祠,誰知月太君竟連往事都扯了出來,惱羞成怒道:"我朝三暮四,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做妻子的不會管束,結果鬧出這些事情,你還要怪我,我當年也是瞎了眼,才覺得你年輕時候又賢慧又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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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3:28


月太君已經揮著手沖向老侯爺:"還全是我的錯,都是爹娘生的,憑什麼你男子就要三妻四妾,我女子只能從一而終?"老侯爺一個不防備被她揮到,心裡怒火洶洶的老侯爺揮手就推,蘇靜初在哪裡呆站,潘氏和楚夫人去拉月太君,四太太也顧不得許多,帶著秦氏和婉潞去勸老侯爺,老侯爺那一推沒有推到月太君,倒把站在一邊的婉潞推倒在地。

婉潞被推倒剛想站起身,卻覺得雙腿發軟,有什麼東西流出來。月太君見老夫竟然推自己,那股火更旺:"好啊,你捨不得去罵你的兒子,我做嫡母的管教庶子也是正理,我這就帶人去將軍府打殺那個逆子。"說著月太君要往外沖,楚夫人緊緊抱住她,淚已經流了滿臉:"公公婆婆,求你們給做媳婦的一點體面,難道還嫌侯府被人瞧笑話不夠嗎?"

婉潞顧不得去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掙紮站起身道:"老太君,婆婆說的是,關起門我們總是一家人,何必……"只說了數個字,婉潞就覺得說不出話來,身上一陣陣地發冷,蘇靜初已經驚叫起來:"血,六嬸嬸身上有血。"

忙昏頭的眾人互相看看,才發現婉潞面色發青,腳邊竟有一灘鮮血,月太君也好,楚夫人也罷,都是有經驗的。月太君顧不得老邁就上前扶住婉潞,秦氏她們也急忙幫忙,就近把婉潞送進月太君房裡躺下,楚夫人在那裡吩咐外面伺候的丫鬟僕婦快些去燒開水,找藥丸,又命去請太醫。

月太君高聲尖叫:"老不死的,我曾孫子要有個什麼,我不管什麼將軍,活活把你兒子打死賠命。"老侯爺充耳不聞,坐下喃喃地道:"打死,他都不肯認你這個嫡母了。"好在月太君已經進去,老侯爺聲音不大,秦氏轉身聽到老侯爺這樣說,心裡歎氣,這一團亂麻,怎麼才能扯得清?還是上前恭敬道:"老侯爺,還請先移駕吧。"

外面在忙亂,婉潞只覺得渾身發冷,什麼都聽不清楚,手撫上小腹,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什麼時候來的孩子都沒注意?耳邊是秦氏清脆的聲音:"六嬸嬸,快把藥喝了。"婉潞張開嘴,苦澀難當的藥味湧滿了嘴。

現在耳邊似乎清淨些,還能聽到楚夫人在那裡催再去問問太醫怎麼還沒來?秦氏在安慰她:"婆婆,這保胎丸本就是宮裡太醫配的,靈驗的很。"中間夾著月太君的咆哮,口口聲聲只是要去打死那個逆子。婉潞的眉頭皺了皺,覺得這些都極其煩躁,什麼時候才能還自己一個清靜?

喝下去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婉潞的眼皮漸漸重了起來,沈入夢鄉。當婉潞醒過來的時候分不清是什麼時候,帳外一點孤燈,屋內一片寧靜。她睜開眼時不曉得該做何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想到自己也做了池魚。肚子已經不疼了,婉潞的手又摸上小腹,那孩子想來還不到一個月大,只是點點血泡,一想到可能失去了這個從不知道曾來過的孩子,婉潞只覺得像萬箭穿心一樣疼。

一支手握住了她的手,婉潞本要流出的淚又憋了回去,那支手溫暖厚實,中指帶有薄繭,是丈夫的手。原來他一直陪著自己,婉潞想抱怨都不能開口,推自己的是丈夫的祖父,而且還是無心,終於還是只能歎息一聲。

趙思賢望著妻子,就著微弱燈光,婉潞能瞧見他臉上的神色算得上五味雜陳,他也不好受。夫妻對望一會,婉潞覺得又有淚要流出來,轉過頭讓淚落在枕頭上。趙思賢伸手輕輕地拍著她,聲音溫柔:"我讓她們把藥端進來。"

婉潞轉頭伸手拉住丈夫的袖子,趙思賢露出一個要讓她安心的笑,但這笑總是那麼怪,趙思賢用最溫柔地聲音說:"孩子沒事,太醫說你身子素來健旺,雖見了紅孩子也沒事的,開的藥是讓你安胎的。"婉潞的心這才安定下來,長噓了一口氣。

趙思賢的目光依舊溫柔:"婉潞,這孩子和我們有緣,不會離我們而去的。"婉潞更加安心,但拉這丈夫的手還是沒有放,趙思賢又笑了,坐回床邊雙手握住她的手,往窗外喊道:"奶奶醒了,把藥端進來。"過了會兒才聽到丫鬟應答的聲音。

秋煙帶著冬豔走進來,冬豔手裡端著痰盂和清水,放下正要拿起清水,趙思賢已經端起清水給婉潞漱口。他們夫妻恩愛房裡丫鬟也見慣了,冬豔把痰盂端到婉潞面前,婉潞吐掉清水,趙思賢又拿起手巾給她擦一擦唇。

秋煙索性把藥端到趙思賢手邊,趙思賢拿起藥試一試冷熱,這才拿匙喂到婉潞嘴裡。丈夫親手喂的藥,婉潞一點也不覺得苦澀。喝完了藥,冬豔又送上清水漱口,秋煙已經端過一盅燕窩粥:"奶奶,這是太太吩咐送過來的,太太還吩咐,您這些日子也不用到前面伺候了。"

喝完燕窩粥,婉潞重新躺下來,見丈夫服侍自己周到,婉潞拉他也躺下來:"你也躺回吧,雖說不坐堂了,明兒精神不好別人也笑。"趙思賢躺到妻子身邊,婉潞閉著眼,聽著丈夫的呼吸聲,過了好久漸漸轉成歎息。

婉潞也沒有問,這事情到這一地步,只怕是更難收場。老侯爺要認子,一個將軍兒子自然是面上有光的。月太君不讓,嫡妻嫡母的尊嚴不容挑戰,在月太君心裡,就算三老爺哭著回來跪求自己,她還要瞧心情好壞,更何況提出這樣的條件?

再加上各懷心思的家人,這團亂麻,怎麼才能理得清?婉潞轉身對著丈夫,伸手輕拍著他:"不用想了,先睡吧,這些事,也不是我們小輩好插手的。"

趙思賢嗯了一聲,白日和侯爺去了將軍府,侯爺的意思,讓邱氏和老姨娘進祖墳也罷了,只是牌位不能進宗祠,畢竟三老爺日後還要娶妻,誰家女兒也不願意填一個丫頭的房。

三老爺卻是縱聲大笑,似乎聽到的是最好笑的話:"丫頭,大家小姐,在侯爺您眼裡是無比重要,可在我心裡,卻是一樣的,我當年魯莽負了她,難道我今日有成就了,還依舊因她出身不敢認她,只以妾禮待之,這樣無情無義的事,說出去我怎麼對得起她?這個名分,趙家要給就給,趙家不給,我給。"

侯爺被弟弟說的大怒,起身就道:"你這樣就是忤逆不孝,我定要找禦史彈劾你,如此抬舉一個丫頭,你自己羞是不羞?"趙三老爺傲然而立,看著長兄,從小到大,身為幼弟的自己對嫡長兄長是又敬又愛,當年和邱氏情難自禁,做出錯事,直到肚子大了時候才慌了手腳。

沒人商量去問姨娘,姨娘只是白著一張臉,說這樣的事怎麼能做?事到臨頭也只有去求夫人,看夫人能不能高抬下手,讓自己收了邱氏,誰知引起的竟是一場大風波,而歷來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兄長在當時一言不發。

往事歷歷在目,當年在自己眼裡威風凜凜的兄長,此時不過是個在朝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員。趙三老爺緩緩地道:"你要上表就上表,兒子為生母請封,丈夫為原配正名,律法上也是許的,我倒是想瞧瞧你們這些書生能做出什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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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3:58


侯爺氣的鬍子都抖起來,指著他大叫:"你難道想身敗名裂嗎?你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要為你兒子想想,他好容易考上進士,難道你就讓他仕途一片黑了嗎?"趙三老爺又是縱聲大笑:"身敗名裂,二十多年前我已經身敗名裂過了。再來一次我也不在乎,兒子?我的兒子他有認過我這個爹嗎?他有去認過那個枉死的親娘嗎?他都不認,敢問侯爺,你又何苦說我忤逆不孝,你倒要問問你那個好侄子,是不是忤逆不孝?"

侯爺從來對的都是書生,那對過戰場上縱橫幾十年的軍人,氣的拂袖而去。趙思賢勸無所勸,只能安慰侯爺三叔是一時糊塗,侯爺氣的發抖:"一時糊塗?哪有人從二十多年前糊塗到現在的。"長輩的事小輩不能插手只有歎息。

婉潞胎像漸漸平穩,楚夫人既然發了話,她也就在屋裡不出門。秦氏忙著料理家務,平時本是閒人一個的蘇靜初也不來尋她。這讓婉潞有些奇怪,只有在屋裡逗著孩子們。

瑾姐兒知道娘又有了身孕,眨著眼睛說:"娘要生個弟弟,這樣弟弟就可以被欺負了。"童言可愛,婉潞不由笑了出聲,用手摸著她的頭:"那要生個妹妹呢?"瑾姐兒皺著眉,這個問題還沒想過,智哥兒在桌前抬頭笑了,不乏幸災樂禍:"那就是妹妹被欺負。"

瑾姐兒一想哥哥說的是真的,小嘴一扁,眼裡就聚上淚水:"不要,娘生的一定是弟弟。"婉潞拉過她的手:"生妹妹有什麼不好,可以陪你玩,陪你刺繡,以後哥哥們上學了,沒人陪你你多孤單啊?再說,哪有做妹妹的欺負姐姐呢?"

有人可以陪自己玩?瑾姐兒的大眼睛又開始閃:"娘你說的是真的?"婉潞點點她額頭:"當然是真的,娘什麼時候騙你?"瑾姐兒皺著鼻子對智哥兒:"哼,我有妹妹陪我玩,你沒有。"

智哥兒思考了一下,決定不和妹妹說話,前幾天八叔叔還教自己,唯女子和小人難養。妹妹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當然更難養了。

每日這樣日子也不難過,婉潞在自己院裡不出門,但偶爾也能聽到些外面的消息,三老爺這事現在就算僵在那裡。朝廷的聖旨已經下來,不過是下到將軍府的,邱氏以威虎將軍原配的身份,成為夫人。黃氏為威虎將軍生母,賜封太淑人。

另一道聖旨是下到侯府的,威虎將軍嫡母月氏,為一品太夫人。雖然三老爺口口聲聲不認月太君,但朝廷也不能不顧及月太君的面子,黃氏為太淑人,而月氏以嫡母身份為一品太夫人,兩邊的面子都過得去,也不會被人議論。

聖旨到府那日,月太君拒不接旨:"我稀罕他那一軸誥命?從嫁人到現在,我得的誥命也有七八軸了,稀罕他這軸?我沒這麼個兒子,也不接這軸誥命。"來頒旨的宦官僵在那裡,月太君不接,他就沒法回去覆命。

老侯爺巴不得自己老妻接下,急的沒有辦法,前後院子亂竄,一家大小都不知道怎麼勸?後來還是傳回宮裡,羅太后派了侯總管出來傳她的話:"當年哀家能容下秦氏,讓她附葬先帝,受萬民供奉,今日妹妹就怎能容不下黃氏,許她得供奉?"

月太君聽了羅太后這話,才滿臉不高興地接了聖旨。按說這樣事情,該大擺宴席慶賀才是,但這誥命來的尷尬,也沒人上門道賀,侯府也只當沒得過這軸誥命。

將軍府裡倒是人山人海,唱了三天的戲,朝中官員就除少部分外,大都上門道賀。畢竟已有聖旨到門,認了她們為誥命,這樣事情又是趙家家事,真要扭著去彈劾,只怕也會被人笑。

趙三老爺不忘邱氏家人,把她父母尋來,以待岳父母的禮儀對待。這消息傳回侯府,更是把月太君氣的要死:"當日就不該放了他們全家,我瞧他們還怎麼顯擺?"楚夫人有苦說不出,不放邱家?朝廷的堂堂誥命是假的?月太君再借楚夫人兩個膽子楚夫人也不敢。

不接聖旨還能被贊一聲有風骨,役使誥命之父母,那就是公然藐視朝廷,楚夫人可沒有月太君那樣厚重的底氣。

婉潞也只能歎一聲,再想到侯爺要把侯府交給大爺夫婦,讓自己夫妻在旁輔佐?這主意只怕也不能成,兄弟有序,弟雖能諫兄,兄不聽的時候以兄長之威壓人,那也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先顧著肚裡這個要緊,趙思賢賦閑了一個多月後,得補吏部員外郎,做過知縣的人再來做部郎,心裡什麼滋味那是難以說出的。從今之後,只怕就要收起雄心壯志,課子讀書了。

時令漸漸進入七月,暑氣已經快要退去,幾乎沒有登門的蘇靜初來了,三個月沒見,蘇靜初憔悴的只剩一把。婉潞雖然猜到月太君會遷怒于她,但是這樣憔悴也是沒想到的,起身招呼道:"我還當你再不來呢。"

蘇靜初的眉頭處有濃的散不開的愁緒:"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爺也請假在家,我也不好出門,只是現在要搬到,不得不來和你說一聲。"

搬走?要搬去將軍府嗎?蘇靜初微微搖頭:"不是,只是搬去外面的小宅子。"

搬去外面的小宅子?婉潞這下更加驚詫,翰林雖清貴俸祿卻不高,蘇靜初的嫁妝也不多,搬去外面小宅子,那生計怎麼辦?蘇靜初已經笑了:"六嬸嬸,我雖一心讀書也不是不知生計艱難那種,搬去外面自然比不得在這大宅裡面舒服,可是也要少了好些麻煩嗎,況且我們爺在世人眼裡,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

婉潞心裡也歎氣,三老爺月太君針鋒相對,自己使不上力,也出不了主意,只能在旁邊靜待事件發展。就算出外應酬起來,那些事都是久遠往事,別人也不過就是帶笑問句,再不行,還能關起門來過日子。

二爺可就不同,一邊是親爹,一邊是從小撫養自己長大的侯府,不認親爹,世人會說他不孝。認了親爹,世人會說他忘恩,往左往右,不管做什麼都是錯的。

趙府可以當做邱氏誥命沒有下來過,她依然只是趙府的一個小丫頭,但二爺更不能,自己親爹為親娘爭名分,他能說不讓自己的爹為自己的娘爭名分嗎?他能為了月太君而攔阻嗎?

池魚之殃,二爺才是真正的池魚,當年他剛落地就失母,雖有葉氏的悉心培育,畢竟和這府裡別的孩子是不同的。現在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本已平靜的生活卻被三老爺突然歸來和之後的舉動打破。偏偏他就算有怨,也不能去怨誰,唯獨能怨的,大概也只有怨自己當年為何會被生下來。

婉潞只是伸手握住蘇靜初的手,蘇靜初手指修長,此時雙手也像身上一樣,瘦的只剩骨頭。蘇靜初這些日子的煎熬,比起別人更加重的,蘇靜初已經笑了:"我那日歸寧,本想和我爹娘訴說一下心裡的苦,誰知剛進門我爹就掀著鬍子,要我和二爺和離,說女子雖從一而終,但這樣的人怎麼能嫁,這樣的女婿他也不認了。我娘罵我爹老糊塗,只為自己的清白名聲著想,卻忘了那些事都和二爺無關,也鬧了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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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4:32


蘇靜初眼裡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蘇靜初的爹嚴肅方正,一輩子在翰林院裡,最為自豪的就是自己清白名聲了,當年要把女兒嫁過來,他也是想了許久,最後還是折服于二爺的才華,雖說七爺年幼時候就命滿京城,但論起真正的趙家才子,卻是趙二爺,只是他出身有些尷尬,性情溫和的多,不愛抛頭露面才落了七爺一截。這十來年他們夫妻琴瑟和鳴,蘇父也稱自己這個女婿挑得著。

出了這麼件事,趙府將軍府這裡沒人敢惹,但侯府姻親那裡也有人去問的,估計蘇父被人諷刺了幾句,這才氣的不要這個女婿,二爺何其無辜。平日婉潞自詡能解世人心裡愁悶,遇到這種事情,當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蘇靜初。

只是伸手出去給蘇靜初擦一擦淚,歎道:"二嫂未免也外道了些,我雖不能做別的,也能給二嫂說個笑話解個悶,二嫂又何必怕給人添煩惱,只是閉門不出,連我也不見呢?"

蘇靜初皺眉:"煩惱,看在有些人眼裡,還是大喜事呢。"生母得以正名,不管別人怎麼想,二爺是誥命夫人所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父親此時聖眷正隆,未免會有人對二爺又羨又妒,哪個又曉得他心裡的苦呢?

婉潞握緊蘇靜初的手:"喜事也好,煩惱也罷,二爺是三叔生的,二嬸嬸養大的,這是變不了的,認或不認,也只是你們夫妻的事情,二嫂你是個通達人,又何必為了那些事情煩惱呢?"

蘇靜初還是歎氣,婉潞又道:"我沒別的好幫你的,只是你們搬了出去,有什麼難事就來和我說,我們做了一場妯娌,我不是自己誇自己,並不是那種輕狂人,你有什麼好不能張嘴的?"

蘇靜初點頭,婉潞又引著她說別的話,還拿出幾樣擺設送給她,說自己也拿著沒用,兩人說了許久,又把孩子們抱來逗弄著。蘇靜初又觸動一樁心事,歎息道:"仁哥兒已經十歲,本來在議親,現在這樣的事一出,也不曉得會有什麼親事?"

婉潞微笑:"二嫂這你就是自尋煩惱了,再怎麼說,仁哥兒也是將軍之孫,翰林之子,人又生的聰明伶俐,他的婚事你何需擔心?"將軍之孫,蘇靜初唇邊露出諷刺的笑,這個將軍之孫,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趙思賢回來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婉潞自從有了身孕睡的早,聽著他進屋後就在那裡尋著什麼東西,等了會兒還沒尋到一樣,不由挑起簾子問他:"你這是在找什麼,怎麼這麼不安生?"趙思賢見妻子被自己吵醒,丟下手裡的東西問:"家裡的銀子放在哪裡?我找一些出來送給二哥,他們家要搬出去。"

婉潞披起衣衫起來,趙思賢還怕她著涼,順手又拿起一件披風給她搭上,婉潞白他:"這才七月,你就怕我著涼?"趙思賢手裡端起蠟燭:"這風不是有些涼嗎?"

婉潞走到梳粧檯前,拿出梳妝匣,手往空抽屜裡面摸,趙思賢哎呀叫出來:"娘子,這裡我方才已經尋過了。"笨,婉潞決定不理丈夫,手已經拿下一塊小板,婉潞的手又往裡面掏,掏出兩個五十兩一錠的元寶:"這一百兩,你先拿去,這是我放在這以防萬一的,別的銀子還要開箱子去找。"

趙思賢忙接過銀子:"這一百兩也就夠了,不過娘子,我們家別的銀子放在哪裡?"婉潞轉身,臉上似笑非笑的:"怎麼,你知道了銀子在哪裡?想趁著我不在時候,偷偷摸了出去,好往花街柳巷走?"趙思賢知道妻子是開玩笑,但還是故意點頭:"人常說,家花不及野花香,我也想去尋尋野花。"

婉潞伸手扯住他的耳朵:"讓你亂說。"夫妻嬉鬧一會,趙思賢顧及她的身孕,把她送回床上,婉潞本以為他已睡著,誰想過了很久才聽到趙思賢歎氣:"野花,家裡家外那麼多的事,只有回來這裡才有片刻清淨,誰還有心事去尋野花。"

婉潞睜眼看他:"那些事,我們做小輩的也幫不了忙,你也只能略盡一點兄弟情分罷了。"趙思賢的手摸上妻子的臉:"果然只有你最懂我,平日同僚們常話裡有意無意問我為何不勸二哥,讓二哥去勸勸三叔,讓三叔不要太過抬舉那丫鬟,這叫什麼話,邱……那總是二哥的生母,做兒子的難道能攔著自己的爹不去給自己的娘爭名分?"

趙思賢都如此,只怕趙二爺那裡的情形就更亂了,婉潞的眼裡滿是溫柔:"這事雖說大,三叔也不是常在京裡的,等他出了京,慢慢的就有別的事來把這事蓋住了。"

但願如此,趙思賢摟緊妻子,那聲歎息還是壓在心底,不管怎麼說,先睡吧。

蘇靜初他們全家是在過完中秋的第二日搬出趙府的,對他們的搬遷,月太君罕見地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畢竟仔細想起來,她也曉得孫子孫媳難做,只在趙二爺帶著蘇靜初來給自己磕頭的時候,她歎息良久才道:"小二,你是你二伯母養大的,我對你只是平平,我只對你有一句話,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你二伯母的恩德,你可不能忘記。"

怨恨?蘇靜初在旁低下眼簾,趙二爺面上依舊和平時一樣平靜,知道自己的娘命喪祖母之手,這個長久以來在他心裡縈繞很久的謎團一旦得以證實,趙二爺不曉得該做何想。祖母是家裡的大家長,自當尊敬愛戴。可另一個畢竟是自己親娘,就算她沒有養過自己一日,也有懷胎十月的艱辛。

生恩,養恩,趙二爺確實難以取捨,聽了月太君的話,他重重磕頭下去:"孫子不敢忘。"話裡聽不出抑揚頓挫,也聽不出喜怒哀樂,月太君歎氣:"我一生為人,都是為了趙家。"

趙二爺又平平接上一句:"孫子知道。"月太君的眼神很複雜,當日留子去母,為的雖是一點趙家骨血,但何嘗沒有贖罪的想法?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孩子長大後知道真相會怨恨自己,當當日的真相以一種最不堪的方式被揭開,月太君卻也感到一陣輕鬆,揭開了,總比藏著掖著怕人知道的好。

月太君點頭:"你二伯母把你教的極好,我乏了,你們走吧。"趙二爺又磕了一個頭,帶著妻兒起身,蘇靜初在快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太婆婆一眼,嫁進趙家時候,月太君也已老邁,但那時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氣,但現在,那股氣似乎不見了,有些淩亂的白髮,還有面上的疲憊。

蘇靜初微微搖頭,要說怪,要說怨,所有的根源都在老侯爺身上,可是沒有一個人去怪老侯爺,天道何其不公?抬頭看向丈夫平靜的雙眼,蘇靜初唇邊漾起一抹笑容:"爺,你以後定不要納妾。"

趙二爺的眉頭微微皺起,成親十多年,這是妻子第一次明確提出這個要求,即便她不說,自己也不會納妾的,嫡庶之爭,畢竟不是什麼好事。見丈夫點頭,蘇靜初的笑容更大一些,兩人一路來到後門口,車已經預備好了,從此後就能自立門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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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5:06


顧及著月太君,並沒有人去送送蘇靜初夫婦,婉潞都是兩天后才派了董媽媽去瞧瞧的。董媽媽回來後直歎息:"那宅子,一看就是臨時尋的,又小又窄,二爺家用的下人,全加起來不超過七個,奶媽媽們也全打發了,從二奶奶進門,我就少見她動針線,去的時候,竟然在那裡教姐兒針線,說才女雖好,但平時還是要過日子,就算我也忍不住心酸。"

婉潞雖曉得蘇靜初的日子只怕過的不會太好,聽了這話還是黯然,半日才道:"吃些苦也不是壞事,太過金尊玉貴了,說不定以後落難了,就不曉得怎麼辦。"董媽媽的嘴不由張大,但還是順著婉潞的話:"奶奶是有見識的人,果然和我這婆子不一樣,照了奶奶這麼說,回家我就和春燕說,讓她別慣著小孫女,該學的活要學。"

趙二爺的搬走在這種種事情之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倒是秦氏閒聊的時候說了句,搬走也好,省了許多嚼裹,再加上放出邱家,面上瞧著人手是不足的,其實也沒少了多少,倒是每個月的工錢又少許多。這樣種種算起,一年也能省下千把兩銀子。

秦氏不過是閑閑說起,婉潞卻聽得心驚,千把兩銀子,在趙家不過個把月的開銷,但在秦氏口裡,這省下的銀子派了大用場。趙家什麼時候,連開支都不繼了?

婉潞也不好多問,人心隔肚皮,問的多了只怕秦氏心裡有別的想法。悄悄問過趙思賢,趙思賢不當家理事,但也做了三年縣官,聽到妻子提起,只是歎氣,趙家已延續百年,奴僕之中多有跟了趙家這麼久的。對這些奴僕,不好用常奴相待,只有施恩,沒有減恩的。

初時不覺,後來時日長了,才覺得這些開支極多,漸漸日用開銷裡面,光下人這項,竟占了一半還多。趙思賢歎氣道:"這也是世家的常事,常有要放人的打算,只是這些奴僕在的年頭久了,一說要放出,就多有磕頭不肯的,出去雖說不為奴為婢,但靠著侯府這棵大樹,也不會經風見雨。"

難啊,婉潞聽出丈夫心裡的歎息,都曉得根在哪裡,但要真的下決心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背了駡名不說,最後更多的是吃力不討好。難怪連秦氏都歎。

雖然雜七雜八的事情多,婉潞既是孕婦,也可以不管外事,只以養胎為要。京城的冬天又來了,今年的雪花有點大,婉潞坐在熏籠旁邊瞧著外面的雪花,對絲兒笑道:"要在金陵,這場雪一下,就可以賞梅了。"秋煙冬豔都是十月裡嫁出去的,現在婉潞身邊的陪嫁丫鬟就剩下那四個小的,時日過的快,連裡面最小的絲兒都已十五,聽到婉潞這樣說,絲兒停下針線笑道:"奶奶是想金陵的梅花了,等爺再謀一任外放,就可以去看了。"

可是,難啊。婉潞收起思緒,剛要說話董媽媽就走進來,面色有些慌張:"奶奶聽說了嗎?有禍事來了。"

禍事?婉潞皺眉,還有什麼事情能比趙三老爺回來鬧出的事情大呢?況且趙三老爺也在九月重回邊關,似乎一切都已過去,而還有什麼事情,能讓董媽媽這個在趙府數十年的老人都大驚失色?

董媽媽正準備繼續說,又覺得在絲兒面前這樣慌張不好,停下來喘了口氣。絲兒已經站起身:"奶奶,奴婢去瞧瞧他們給奶奶燉的燕窩好了沒。"等絲兒走出去,婉潞遞了個小杌子過去:"媽媽先坐下喘口氣,這到底是怎麼了,讓你都慌慌張張。"

董媽媽沒有坐下只是欠著身子道:"奶奶,方才老身去太太屋裡尋東西,遇到幾個小丫頭在那裡議論,老身本以為她們是在說主人的閒話,正打算呵斥幾句就聽到她們在說各人的打算,都要尋人把她們贖出去,這本也是常事,但誰知再仔細一聽,才曉得她們竟說侯府沒什麼指望,要趁早做打算。"

竟有這樣的事,婉潞的眉頭緊緊皺起,順手遞了給董媽媽杯水,董媽媽喝了兩口水又道:"老身一聽也是大怒,太太屋裡的張嫂子已經出來喝著住她們,等她們散了老身拉住張嫂子問了幾句,原來太太這下日子都不好,聽說侯爺在朝中被彈劾,本來彈劾也是常事,但這次來勢洶洶,聽說陛下竟有接了彈章的打算。老身一時急了,才說出那樣的話,奶奶勿怪。"

彈劾?沒想到受彈劾的竟是侯爺而不是三老爺,不過想想也是,侯爺也不算全然無錯,三老爺固然有個不孝的罪名,侯爺卻也有不俤之名。朝中眾臣,多有體察上意的,老侯爺已經賦閑,月太君是女人,自然就是侯爺被彈劾了。

董媽媽還在那裡歎氣,想必這罪名十分之大,婉潞遲疑下才問道:"彈劾的結果是?"董媽媽紮著雙手,眉頭緊皺:"聽說竟有人要求對侯府奪爵,說侯府下代不過紈絝……"董媽媽的話沒說完,趙思賢的聲音已經響起:"媽媽你是老糊塗了嗎?小丫頭們不懂事,背後議論幾句也罷了,你也是在府裡的老人了,也在這裡議論。"

簾子掀起,趙思賢帶進來一陣寒風,身上還有數點雪花,屋裡暖,遇到就花了。婉潞挺著肚子站起來:"回來了,快換了外面衣服。"董媽媽已經恭敬站在那裡:"老身,老身。"趙思賢揮揮手:"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你也是心急,但這種事,還沒定論前,你怎能在奶奶跟前說?"

董媽媽行禮退下,婉潞要叫丫鬟進來,趙思賢面色依舊不喜,只是坐在那裡。婉潞乾脆就不用丫鬟,坐到他身邊問:"這事有一陣子了?"趙思賢嗯了一聲:"從父親請立大哥為侯府世子時候,那彈章就雪片樣的飛去,說大哥行事荒唐,豈堪受託付,還有人以這次之事,稱父親教子不嚴,對弟不俤,條條款款,也有數十條,已有人在那裡幸災樂禍地說,侯府此次只怕是要被奪爵了。"

說著趙思賢長歎一聲,人往後面靠去。奪爵?婉潞的眉頭緊緊皺住,雖說趙思賢有官職,侯府若真的被奪爵,趙思賢也難免被牽連,一大家子人的生計。婉潞重重歎氣,趙思賢握住妻子的一支手:"現在只希望陛下不過是借機發作,申飭父親就好,別的也就罷了。"

婉潞小心問道:"陛下和太后之間?"趙思賢苦笑一聲:"陛下人人都稱仁孝,對太后,自然是極好的。"短短一句,婉潞已經聽出歎息,嫡母庶子之間,大都也是做給外人瞧的,若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撥,那就勢同水火。不然陛下這些年雖一直加恩羅秦兩家,但羅家多是表面榮光,秦家才是正經的實惠。

若真是對太后極好,又怎會發作趙家,誰不清楚太后和月太君能算得上閨中密友。樁樁件件,疊加在一起,婉潞只覺得有些頭疼,趙思賢已經安慰她:"你先安心養胎,趙家百年,比這更大的風雨又不是沒見過,就算被奪爵,我還有官職,不會讓你沒吃穿的。"

婉潞嗯了一聲,偎到丈夫懷裡,這樣才能讓自己多些安心。

日子似乎依舊和平時一樣,但婉潞也能瞧出有些改變,下人們之間懷有忐忑不安之心的越來越多,除了那些家生子,還有些自願來投的,多是看中侯府的勢力,現在侯府隱隱有被奪爵之勢,已經有些管事想自己贖買。還有些管事對傳來的命令多有慢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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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19:55:40


婉潞已經聽說秦氏發作了好幾個管事,卻是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秦氏是秦太后族人,她自然不會受牽連,她的命令都如此,更何況別人呢?

月太君和老侯爺之間更是形同水火,月太君恨老侯爺是肇禍之源,若不是他當年生下那麼多的庶子,哪有今日的事。老侯爺抱怨這都是月太君不賢慧引起的,若是她視庶子為子,也不會讓趙三老爺做出這種事情。

再加上今年冬天京城比平日更冷,漫天大雪之中,已經聽說京城有貧人的房子被壓垮,有人死傷。趙思賢做為部郎,也被抽去體察這事,連續出去外面十來日。此時趙家正在多事之秋,婉潞也不敢讓丈夫穿貂裘戴雪帽,只在官服里加了件皮衣,穿上厚棉衣,不冷罷了。

等他回來時候也是半夜三更,又備下熱熱的姜湯讓他喝。趙思賢也是養尊處優的,這樣辛苦哪裡受得了,不過幾日手上耳上都被凍壞。

楚夫人心疼兒子,也不敢抱怨,月太君知道了,未免又把老侯爺大罵一頓。就在這各懷心事,天災人禍之中,又逢過年。

拜過祖先,團年宴上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們還在那裡吃些東西,最大的孩子,潘氏生的兒子理哥兒已經十五,中秋前後本來在給他議親,已經說好一家,只等擇日過聘時候傳來侯爺被彈劾的消息。

那家本就只是因為理哥兒是未來侯府繼承人才應下的婚事,若侯府被奪爵,趙大爺沒有功名,理哥兒讀書只是平平,這門親事明顯就不是好親事,自然回絕。

潘氏埋怨丈夫,心疼兒子,又不敢抱怨出聲,在宴席上悶悶不樂也不敢表現出來。秦氏說了幾個笑話,月太君的眉還是沒有展開,冷了場也沒人想再熱起來,只等著月太君說一聲散,大家就各自散去。

誰知月太君雖然眉不展,那酒卻一口接一口地喝,半天都不說散。裡面女人不散,外面男人們也沒有散。室內除了能聽到孩子們的聲音,就是外面男人們喝酒的聲音,婉潞枯坐在那裡,外面響起零星的鞭炮聲。

秦氏笑著上前:"老太君,雖說要守歲,哪年都不過是應個景就散了,我瞧他們外面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各人也就去回各家吧。"

月太君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秦氏又催了一遍,月太君才歎氣:"雪真大啊。"秦氏忙道:"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年景。"月太君的眉微微皺起:"記得上次下那麼大的雪,還是姐姐去世那年,那時姐姐躺在窗下,讓我把窗子打開她要看雪,我怕她冷,她只笑著說,再不看就沒機會看了。一轉眼就這麼多年了,我已這麼老了,姐姐她只怕依舊美貌。"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讓秦氏不敢接,楚夫人雖滿懷心事,也聽出這話有什麼不對,柔聲道:"婆婆,您念著月夫人,可是她逝去已經快六十年了,見你過得這麼好,一定會欣慰的。"

月太君臉上露出古怪笑容,站起身道:"走,我們去外面看看雪,可惜京城沒有梅花,不然踏雪尋梅,那是何等風雅。"月太君站的顫顫巍巍,秦氏和楚夫人婆媳心裡一陣害怕,雙雙伸手去扶,楚夫人勸道:"婆婆,您醉了,回去歇著吧。"

月太君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醉,我醉了五十多年了,今兒才醒過來。"楚夫人大驚:"婆婆。"剩下的人都站了起來,勸著月太君,月太君怎麼肯聽勸,一意孤行地要往外走,天上的雪下的那麼大,她年紀又已老邁,沒人敢讓她出去。

裡面的動靜傳到外面,老侯爺走了進來,眉頭緊鎖:"你這又是發的什麼瘋?這麼大的雪,你還要出去,你年輕時的賢德呢,柔順呢,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月太君睜著一雙醉眼,不知是酒喝的多了,還是心裡憋的太久,指著老侯爺就罵道:"我的賢德,我的寬容,我現在極悔年輕時候太賢德,太柔順,讓你左一房右一房納個不停,生下許多的庶出子女,惹出那樣的潑天大禍,到現在你還怪東怪西,我當年怎麼就嫁了你?"

老侯爺被人捧了一輩子,只有老妻年老時候給他吃過幾次苦頭,聽了這話大怒:"男子家三妻四妾本是應當,你嫌嫁了我受氣,我當年娶你難道不是低就,一個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能嫁進侯府那是祖上燒了高香,我哪點不敬重你,你還嫌東嫌西,忒是不賢,若不是你一味主張要為了趙家的臉面,也不會鬧出老三的事情來,爵位被奪,錯的就是你。"

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婉潞聽的大為吃驚,月太君不是榮安郡主的侄女嗎?怎麼又變成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月太君也大怒,用拐杖捶著地:"好啊,快六十年了,你總算說實話了,就嫌我的出身低,配不上你,才這樣對我,不然你怎麼會要我把那兩個賤|人的牌位迎進宗祠,去討那逆子的好,就是嫌棄我了。"

這事情演變的太快,在座的人都愣住,楚夫人隱隱知道點月太君的身世,她本是榮安郡主嫁的月翰林弟弟的女兒,父母雙亡後來投奔已功成名就的大伯父,被榮安郡主撫養長大,本要隨榮安郡主長女月嫣然進宮的,因月嫣然的突然去世而做罷。

月嫣然去世後不到一年,陛下就降旨將她許配給老侯爺,這五十多年也算相安無事,誰知道到的老來會接二連三發生這麼多事。見他們老夫妻要互相揭短,楚夫人顧不得這是新年大節要討吉利,上前跪下時眼裡的淚已經流了許多:"公公婆婆,求你們給媳婦個體面,外面傳的還不夠難聽嗎?難道要陛下真的降旨奪爵,公公婆婆才心滿意足嗎?"

楚夫人跪下,她的兒媳們也跟著跪下,四太太不願意跪也撇撇嘴跪了,婉潞肚子沈重,跪在那裡已經汗濕了衣衫,也不敢伸手去擦,自己肚子雖要緊,侯府的和睦在別人看來又比自己的肚子要緊的多。

老侯爺已經掀著鬍子準備咆哮,看著跪了一地的兒媳孫媳,特別是挺著大肚子的婉潞,話裡含有無限挫敗:"你這又是何苦,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夫妻,我不過就為的侯府好罷了,你這一怒,她們也是又跪又求,別人不算,小六媳婦都要生產你還忍心嗎?"

月太君只覺得灰心喪氣,自己這一世拼命維護的東西,在別人看來只是輕輕一戳就破,月太君上前扶起婉潞:"六奶奶,原本我總覺得你不讓小六房裡有人是不賢,今兒我才明白了,沒有嫡庶之爭,這家也要太平些。"

婉潞剛要謙虛幾句,就看見月太君的笑容變的古怪,接著就搖搖晃晃往後倒,婉潞顧不得自己肚子大,忙拉住她,大聲叫:"老太君,老太君。"雜遝的腳步聲響起,秦氏已經搶先扶住月太君,楚夫人讓人去尋太醫。

老侯爺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面,自己似乎又被遺忘了,這一生究竟為的是什麼?自己從沒做錯,為何到老要有這樣報應?外面的人也全都進來了,侯爺帶著弟兄子侄勸走老侯爺,廳上一霎時全都走完,只留的依舊通明的燭火照著殘席,說不盡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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