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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1:42

《世家小兒媳婦(卷一)》作者:半卷珠簾

誰說不是親生的就隔層肚皮?繼母一定會汙了前妻女兒的嫁妝?
瞧她繼母對她好得像是親生女,不但為她早早多添嫁妝,
當準婆家在她喪父百日內想強娶她過門,否則退婚要脅時,
繼母哼道:「我們又不是那種沒錢人家急著嫁女兒,不許!」

她才得以順利守完三年的孝,還得到婆家人的高看,
沒想到嫁人就像重新投胎般,得從頭習慣婆家的複雜人際關係,
尤其是當侯門的媳婦更是難為啊,

明明她嫁的是安定侯府的六爺趙思賢,
世子之位之爭壓根不幹她的事,她只要顧好夫君一人就足夠,
竟莫名遭到老太君的一再刁難,還塞了心腹李嬤嬤添她的堵,

其實最終目的她早就看透了──
老太君想將李嬤嬤的漂亮女兒給她夫君做妾!
只是收不收房,即便夫君同意,還要她這個女主人點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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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2:12


婉潞覺得身子沈重得不得了,眼皮重得活像立刻就能睡著,但事情還沒有結束,她得打起精神料理,聽著婆子們恭敬稟告的聲音,瞧她們也是一副疲累至極的模樣。

足足三天了,家裡上上下下都沒有好好睡過覺,疲累也是正常的,總要過了頭七才能歇一下。

婉潞把對牌批回去,從一旁陪侍著的丫鬟春燕手裡接過盞茶。春燕在打瞌睡,沒注意婉潞接過茶,直到聽到她喝茶的聲音才驚醒叫起來,「姑娘,這茶是冷的,等替你換熱的再喝。」

婉潞早把茶喝乾,雖是冷的,卻讓她精神一振。把茶杯放下,她用手按一按太陽穴,「你也趁空打個盹去,待在這裡也就是守靈,你再陪我熬著,到時就更沒人服侍我了。」

春燕揉一揉眼睛,「不,哪有姑娘在這裡守靈,我們去偷空歇著的理,再說夏妍已經去歇著了,我們倆輪換就好。」雖然這樣說,她還是捂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剛把手放開,她就看見婉潞打趣的眼神,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婉潞示意春燕退下,回事的婆子也都已經離開,她就往旁邊的靈堂去。白日熱鬧的靈堂此時只剩下幾個人,念經的僧人已經去歇息了。

靈位上寫的是爹的名字,下面落的是繼母、她和弟弟的名號。

平太太朱氏懷裡抱著已經睡得昏昏沈沈的續宗,眼裡的淚沒有乾過。

聽到腳步聲,朱氏轉身看見是自己的繼女過來,把兒子放到一邊,輕聲問道:「勞煩大姑娘了。」

婉潞也跪到她旁邊,「太太別這麽說,我是平家女兒,爹的喪事自然是要幫的。」說完這句,兩人都感到無比尷尬,不曉得再說什麽。

婉潞六歲喪母,七歲那年,爹為她娶了這位繼母,八歲的時候添了個弟弟續宗,至今繼母進門八年,四時衣物、丫鬟婆子、一日三餐,包括請來教導的先生繡娘,從來都是不缺的,兩人之間其實不像尋常母女,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與節慶時候會循例說上幾句,別的話也就沒什麽可說的。

偶爾婉潞也會怨,如果娘還活著,一定不會這樣客氣疏遠,而是會親自教她,但隨即她又笑自己想得太多,繼母雖然待她不甚親熱,但也不曾克扣,閑來時也帶她出門應酬,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與同齡的人相比也是頭一份的。

年前,繼母還命人把娘當年的嫁妝全都放到她房裡,甚至往裡面又放了一套金頭面、金銀席面各一桌、玉琢的合巹杯一對,還有各種零碎的布料等等,林林總總也有許多,說著等她明年出嫁,好讓她能做人。縱是親娘,也就是做到這樣。

萬事休求全,這是婉潞從小受的教導,她對這個繼母同樣也是客客氣氣,只是爹驟然離世,除了料理喪事,她的心頭開始有了不安,繼母原先對她的情意,說不定就是看在爹的面上,如今爹已經不在了,自己從此成了真正的孤兒,續宗還小,難保繼母不會變臉。

許是離了溫暖的懷抱,續宗覺得睡得不舒服,用手揉揉眼睛張開,看見面前的婉潞,軟軟叫了聲姊姊就偎到她懷裡,「姊姊,方才我夢見爹了,爹還說下次出門會替我帶好玩的回來。」

婉潞雖和繼母生分,但十分疼愛這個小她八歲的弟弟,朱氏也樂得看到他們姊弟親熱。

思及此,婉潞才恍然,繼母對她雖然客氣,但還是包含了一絲慈愛,畢竟,繼母生了孩子就和前妻子女有隔閡的事情她聽過太多。

此時聽到續宗的童言,婉潞的眼睛發酸,用力眨一眨雙眼才柔聲道:「續宗,爹已不在了。」說完,她的心裡酸澀無比,把弟弟緊緊抱住,弟弟在她懷裡不出一聲。

朱氏看看靈前隨同守靈的丫鬟婆子們,熬了這麽幾夜,有幾個也在打瞌睡,小聲對婉潞道:「大姑娘,你先去歇一歇吧,熬了這幾夜,你的眼睛都紅了。」

婉潞看著比平時憔悴很多的繼母,她本就生得好,平時又愛修飾,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現在脂粉未施,眼下一大塊黑影,臉上淚痕未乾,頓時像是老了十歲不只。

婉潞輕輕搖頭,「太太,還是您先去歇著吧,我年輕,熬得住。」

朱氏的唇邊突然冒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日後再沒人瞧我的容貌了。」接著,她抬頭看著婉潞,「你不同,你還要嫁人,女子的容貌是極重要的。」

說話的時候,她伸手想摸婉潞的臉,快要觸到時又停住,婉潞能感到她修長手心裡的熱氣,明白她對自己真的已是極好。

自爹去世之後,婉潞心上一直縈繞的那絲不安此時消失不見,方想說話,外面就有腳步聲傳來,走進一個管家娘子。

看著她進來,婉潞才恍然此時已是天光大亮。

管家娘子也顧不上行禮,匆匆道:「太太,大姑娘,趙親家那邊派人來了。」

趙家是婉潞的婆家,平老爺一倒下去就遣人去報信,只是趙家雖在離此兩百來裡的京城,算著時日,前日就該到了,今日方到,是有些怠慢了。

朱氏看一眼聽到趙家來人之後明顯有些羞澀的婉潞,問管家娘子,「趙家派來的是誰?快些打掃客房。」

管家娘子雙眉緊蹙,有些不好說來的人是誰。

朱氏是個伶俐的人,只看一眼就明白有異,頭微微一搖,「怎麽,親家老爺沒來?」

管家娘子如實答道:「只來了兩個管家,說事出倉促,侯爺忙於朝事,六爺急著明年的會試,等明日七爺出京便來靈前上香。」管家娘子說一句,朱氏的臉色就白一層,等到說完,朱氏的臉色已白得不像樣了。

婉潞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爹新喪,公公不來還能說是朝事忙碌,連自己丈夫都不來,這對自家真是輕慢到了極點。

管家娘子說完,小心翼翼地問朱氏,「太太,那兩位管家說要進來向老爺磕頭上香,說這是出京前親家老爺吩咐的。」

朱氏壓了又壓,才把心中的怒火壓下去,按說親家這樣輕慢,是不該讓他們進來的,但日後又要仰仗趙家,她剛要說話已經聽到婉潞開口——

「楊嬤嬤,你出去告訴那兩位管家,等明日七爺到了,再到靈前磕頭上香不遲。」

這……楊嬤嬤探究地看向朱氏。

朱氏伸手拉一下婉潞,「大姑娘。」

婉潞也顧不上別的,只看著楊嬤嬤,「還不快出去?」

楊嬤嬤沒等到朱氏別的吩咐,便行禮出去了。

婉潞直到楊嬤嬤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覺得身上一片冰涼。

朱氏回身見她渾身都在抖,伸手摸了她身上,冷汗淋淋,連忙扶她坐下,從壺裡倒出杯熱茶遞給她,「大姑娘,世態炎涼,我經過見過的也不少。」

婉潞的手緊緊握住杯子,全身上下只有這杯茶暖和些,她對朱氏的話充耳不聞,朱氏坐到她身邊,見狀沒再說什麽話。

婉潞發了好半晌呆才把已經冷了的茶放下,瞧著朱氏道:「太太,對於他們的輕慢,我也沒什麽,只是在亡人面前,也該收斂著些。」

亡人?

朱氏似被什麽東西打到,有些茫然失措地看著靈堂上,平公孝鋒之位。亡人亡人,從此之後陰陽兩隔。這幾日,她雖忙著料理喪事,但直到此時才彷佛意識到丈夫從此再也不在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悲傷湧上心頭,閉上眼,一串淚水從她眼裡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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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2:45


她難過得幾乎要崩潰,恍惚中,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耳邊是婉潞溫柔而又有些遲疑的叫聲,「太太?」

朱氏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繼女,淡淡娥眉下,雙眼似秋水,她的鼻子和丈夫一模一樣,這是他留在世上的骨血,和續宗一樣,續宗才七歲,平氏宗族裡難免有想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人,自己的娘家不過是普通商戶,哪似婉潞訂親的趙家是大雍朝延續百年的世家。

不管是為了什麽,為了續宗、為了亡人在地下安寧,對眼前的繼女不能似原先一般淡薄,朱氏反握住她的手,眼淚不斷掉落,「大姑娘,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老爺是真的不在了。」

看著朱氏悲戚的面容,聽著她難過的話語,婉潞心中的悲傷更重,淚也落了下來,看著已經又睡過去的續宗,她的話已是斷斷續續的,「太太雖然難過,但為了續宗也該多多保重自己,況且平家日後還要靠太太。」

短短數語,婉潞已經泣不成聲,朱氏也撐不住,方才的話還有一些是為了自己,此時卻是想起已死的人,抱住婉潞大哭起來,靈堂裡伺候的人也流淚不止,睡中的續宗被哭聲吵醒,揉著眼睛睜開眼,含糊地叫了聲爹,這才站起來。

聽到那聲爹,朱氏心中就似被錐子刺了一般的疼,伸出一隻手攬過兒子,一家三口傷心得不能自拔,堂裡的下人們又不敢勸,楊嬤嬤在外面等了許久才進來小心回稟。

「太太,老奴按了姑娘的意思去和趙府管家說了,管家說既然不許上香磕頭,就來向太太磕個頭,然後這就回京。」

待趙家兩位管家進來的時候,朱氏已經重新洗過臉,端坐在位子上,手裡端著燕窩粥,用匙子攪著,丫鬟伺候在一邊。

兩位管家心如明鏡,上前恭敬行禮,聽朱氏問過老太爺與月太君的安,這才敢站起身,垂手而立。

兩人把方才對楊嬤嬤說的那套說詞重新說了一番,拿了朱氏給的賞就告辭,由楊嬤嬤送他們出去。

朱氏的臉色在他們走後就變得有些陰沈,把手裡那碗已經變冷的燕窩粥放在桌上,眼光凝滯,不曉得在想什麽。

楊嬤嬤回來,臉色比方才好看許多,摸一摸桌上的燕窩粥,觸手冰涼,示意丫鬟們下去換熱的上來,這才帶笑對朱氏道:「太太,親家真不愧是積年的世家,這兩個管家的行動做派禮數真是半點也挑不出錯來。」

挑不出錯來?

朱氏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方才你聽他們叫我什麽?」

方才?楊嬤嬤愣住,仔細想了想,方才趙府管家稱呼自己太太是平太太,而不是以往所稱的親家太太。

她似被潑了一身的冷水,按說不該有這種疏忽的,她把丫鬟重新端上來的燕窩粥遞給朱氏,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說不定是他們疏忽了。」

朱氏冷哼一聲,一口口喝著燕窩粥,只怕趙家這是想要退親了。

楊嬤嬤接過空碗,靜靜候在一旁。

朱氏用帕子點點唇角,唇邊的冷笑平復一些,水來土掩,沒什麽好怕的。

十二名僧人已經在靈堂念經、燒紙磕頭,除了自己家人,來祭拜的人也不算少,朱氏覺得額頭上有汗往下滴。

楊嬤嬤走到她身邊小聲道:「太太,族裡的三位老爺來了。」

跪在朱氏身邊的婉潞聞言一愣,那日父親倒下,家裡就遣下人去向族裡太爺稟報了,料理喪事少了他們也是不成的,不過卻一個個都說有事忙不過來,現在卻過來了。

朱氏比婉潞想得更深,平氏一族,祖上三代為侯,封侯之後,遠近族人全都依附本家過活,一年光這些開銷就不在少數,若爵位一直世襲倒也罷了,偏偏到了自己丈夫這一代,爵位不在不說,朝廷連個恩典都沒有。

仗著侯門長子的榮光,丈夫初娶的還是尚書家的千金,等公公過世,丈夫就將當年被封為侯時賜給的田地住宅全數返還,那時又少了朝廷俸祿,單靠著從原先置辦的田地商鋪收來的租金撐著,這些田地商鋪的出息和當初公公在時已經不一樣,加上年年都要納稅,家裡的日子就漸漸差了。

丈夫先頭的妻子熬不過淡薄,過不了一年就離開人世,當時的婆婆還當自己要找的是侯門媳婦,就算是填房也該是無數人搶著要,哪曉得去舊日好友那裡說親,一個比一個推得還快,沒了法子才娶了出身商戶的她過門。

受了這樣的冷淡,婆婆也熬不住,五年前撒手歸去。

此時,朱氏唇邊的冷笑更甚,這些族人一個個只知道趨炎奉勢。公公撒手而去,平家日子難熬的時候,從來不見一個人上門,以至於丈夫先頭妻子的葬禮也是冷冷清清,等聽說自己進了門,帶來的嫁妝豐厚,一個個又翻轉面皮,日日來謀這個討那個的。

丈夫是個厚道的人,對著人只說好不說壞,雖有自己百般攔阻,還是被他們討了些便宜去,早些天不過來,說不定就是在商量著要怎麽算計他們家的家財。

朱氏思量妥當,腳下已經到了外面大廳,坐在廳堂的三個人,依次是族裡的平四老爺、平五老爺與平七老爺,平四老爺還兼平氏族長,當初本該丈夫襲位的,只是丈夫經過這些事情,對族裡的事情也看淡了,自然推了,平四老爺就撿了這個族長當當。

此時,他正蹺著腳坐在上面對著小廝喊,「還不快些拿好酒好菜來?」說著又端起茶壺聞一聞,「這都多久的茶葉了,也敢拿來給老爺我喝,還不快換新茶來?」

小廝抿著嘴,一臉的不情願,平五老爺一腳踢去,「還不快去?你家老爺倒了,這家事就要我們族裡來分一分,到時連你們都是我們的人。」

不說朱氏,連楊嬤嬤都聽得大怒,虎著臉上前對小廝道:「後面還等著人上香伺候,你怎麽在這兒玩?」

小廝滿心委屈,但也曉得楊嬤嬤是為他好,縮著頭就跑了。

平七老爺喝光一壺茶,斜眼看著楊嬤嬤道:「老太婆,你是我們家的人,還不快些給老爺們倒茶來?」

楊嬤嬤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從他手上搶過茶壺,「我是太太的陪房,可不是你平家的人。」

平七老爺的臉一紅,平四老爺正好看見站在門口的朱氏,也不起身,只是對她道:「六弟妹,你是怎麽管教下人的,對族裡的老爺們竟然這樣對待?」

楊嬤嬤把茶壺放下,上前攙著朱氏坐到上首,朱氏坐下來才淡淡地道:「我家下人慣會看人,對於講禮的自然就會有禮,至於那些不講禮的……」她這一聲「不講理」拖得很長,故意看著平四老爺,「自然了,四伯子是講禮的。」

平四老爺沒想到她嘴快如刀,中了暗箭也不好說出來,只得假咳一聲。

楊嬤嬤命丫鬟重新上茶,平七老爺朝平四老爺使個眼色,平四老爺的嘴一咧,做出個哭樣來,「六弟妹,老六沒了,我們做兄弟的實在是傷心不已。」說著還用袖子蓋住臉,嘴裡嚎啕了兩聲,平五老爺和平七老爺也有樣學樣,各自用袖子蓋住臉。

朱氏紋絲不動地看著他們演戲,她將方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的來意必定不善,為了續宗,絕對不能讓他們討了一分便宜。

她只是冷眼看著,平四老爺嚎啕一會兒,一直得不到回應便放下袖子道:「六弟妹,我們平家本是大族,只是祖上的爵位沒了,現在最成器的老六也死了,族裡現在就只剩我們幾個,總該連成一心才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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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3:16


朱氏「哦」了一聲,並不搭話。

平五老爺有些著急,嚷出來道:「六弟妹,你兒子還小,只怕連打盆這樣的儀式都不會,我們商量好了,把四哥的兒子旺宗過繼過來,他今年十五了,等娶了媳婦也就能當家立戶,比續宗那小小孩兒頂用多了。」

平四老爺聽了這話,心裡漾出歡喜,但表面上又要維持住悲傷神色,於是那雙眼裡不曉得是該喜還是該愁,索性用手揉眼,揉得紅兮兮的才道:「六弟妹,你是曉得的,我家旺宗是我的心頭肉,本不願過繼的,只是你一個寡婦帶個小小孩兒,哪能頂門立戶?這才同意過繼過來。」

平七老爺也在嚷著,「是啊,六嫂,四哥這番美意你就收下了吧,別覺得不好意思。」

朱氏只覺得五內都有火起,強過繼子的事曾聽說過,但都是些有女無兒的,哪有明明有兒子還要被強過繼的。

她冷笑道:「四伯子的這番美意,我心領了,只是四伯子,我是個年輕寡婦,等喪事辦完,二門內不敢有三尺之童,怎敢讓十五歲的侄子進了二門?這番美意也只能推卻了。」

平四老爺早料到她不會輕易同意,眉頭一皺,平七老爺又開始嚷嚷。

「六嫂,四哥可是族長,他的話你是不能不聽的。」

朱氏的眉毛一豎,輕輕一拍桌子,「我不願意,難道你們還明搶不成?」

平五老爺不屑的哼了一聲,「你若不聽,我們就把你攆回你娘家,到時看你還擺什麽譜。」

楊嬤嬤在旁邊聽不下去,呸了一聲,「我們太太是明媒正娶進你們平家的,守了老太太三年的孝,就算老爺還在也不能休了太太,如今你們隨口一說,難道不怕我們去公堂告你們?」

平四老爺的臉仰得高高的,十分鄙視地道:「告?她一個填房有什麽嘴臉去告我們,論起來,連續宗都說不得是正室嫡出,不然我們也不會要過繼個兒子到六房。」

「啪」的一聲,平四老爺的臉上冷不防挨了一下。

就見朱氏收回手,緩緩吩咐道:「楊嬤嬤,找幾個人來,把他們給我攆出去。」

楊嬤嬤等的就是這句,隨即應聲出外叫人。

平四老爺捂著臉,怒極大叫,「好啊,你敢把我們攆了,老七,出去找個媒婆來把她賣了。」

朱氏扶著桌子,揚聲怒斥,「呸,你們這些沒了天倫人理的東西,敢叫媒婆,還真當我朱家沒人了?兄弟剛死,叔伯就過來分家產、賣寡婦,就算說到天也沒這個理。」

平七老爺巴不得要去找媒婆,聽了這話梗著脖子說:「你死了丈夫,自然要聽宗族作主,族長說賣,自然能賣。」說著便橫眉豎目地對著進來的管家們道:「聽到沒有,我們才是這家的主人,還不快些把她攆出去。」

管家們面面相覷,不曉得該聽誰的,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耳朵都聾了,沒聽到太太說的嗎?把這幾個上門無理取鬧的東西都給我趕出去!」

平四老爺肚皮裡的主意早已打好,這世上,繼女和繼母之間能處得好的可是百中無一,婉潞年輕,定要說動她幫著自己才好,於是臉上的神色頓時變成悲傷和愁苦加在一起,「大侄女,我們曉得你在後母手裡吃了無數的苦頭,現在你爹沒了,你在她手裡更是沒好日子過,我們把她攆回娘家,你也好過過清靜日子。」

平五老爺和平七老爺連連點頭,「大侄女,你年紀小不曉得,後母最是攪家精,十個家裡有十一個都是被後母攪散的。」

朱氏見他們當了自己的面這樣挑撥,一點體面都不講,一口氣堵在喉嚨裡說不出話來,被嗆得咳嗽不止,楊嬤嬤連忙上前替她捶著背。

婉潞的眉微微一皺,看向平四老爺又轉向朱氏,再回頭看著下人們,「還不快些把他們攆出去,什麽族裡的老爺,不過是些潑皮光棍罷了。」

平四老爺沒料到婉潞這般有主見,臉立刻拉了下來,「大侄女,我們可是族裡的長輩,日後你嫁了出去,也要靠我們替你撐面子,不是你那個後母。」

婉潞一笑,頭揚得高高的,「若是你們替我撐面子,我怕別人以為你們走錯了人家。」

平五老爺將桌子一拍,「果然是後母不教兒,好好的大家閨秀居然這樣尖嘴刻薄的,和那些市井上的婦人有什麽區別?」

朱氏此時喘勻了氣,拉住婉潞道:「大姑娘,我受委屈就罷了,你又何苦?」

婉潞伸手拍著她,目光並沒有離開這些族人的身上。當日祖父一倒下,這群人就跑來幫著辦喪事,嚎喪嚎得比爹還更心痛幾分,誰知喪事一辦完,就聽家裡的下人偷偷講,這群人不是來幫忙的,趁喪事時,不知摸走了多少東西,做手腳佔便宜的更是不少。

爹素來忠厚,管著下人不要議論。家裡的頂樑柱一去,爹又是書生,生計是一概不會的,田產店鋪也就賴著旁人在管,起初還賺不到錢,漸漸就賠起本,不過短短一年,平家就顯破敗之相。

娘在那時偏又病重,醫者說要用人參養著,論起從前,人參不是什麽稀罕物,但那時的日子不比從前,別說人參,連參須都尋不出幾根,到這幾個族人家裡去尋,一個個都推說沒有,這也就罷了,偏偏這幾個人的妻子在過後又打著看望的幌子來搬口弄舌,說自個兒又做了什麽好衣裳、打了什麽好首飾,一句句都是說給娘聽的。

娘受了這樣的氣,熬不得半個月就去了。

想起往事,婉潞此時已淚水滿眼。這些沒廉恥的人,當初去他們家裡尋二兩人參都尋不出來,等爹娶了商戶出身的繼母,當家是把好手,把家業又重新拾起來,一個個就又像蒼蠅似的圍了上來,爹活著的時候還顧慮著他們,現在爹也去了,弟弟還小,若真被這些族人纏上,只怕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第二章親事留待商量】

婉潞擦了眼裡的淚,冷笑道:「還不快些攆人,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嗎?」

管家們聽到她這樣說,再沒了顧慮,拿起手裡的棍子掃把就往這三個人身上打。

平四老爺沒想到婉潞小小年紀竟這樣厲害,跳著腳大叫,「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侯爺、克死你娘,現在又克死你爹,我告訴你,現在趙家要退婚,我們是你族人,本該替你出頭,讓趙家不退的,現在,連門兒都沒有。」

管家見他還嚷個不停,一掃把又打過去,平四老爺被茅草掃到嘴,連連呸了許久才把茅草吐盡。

平五老爺趕忙上前攙扶,嘴裡發狠咒駡大侄女道:「似你這樣的,就該一世嫁不出去才好,我等你拿著金銀上門來求的日子。」

婉潞已撐不住了,眼裡的淚流個不止。

反是朱氏扶住她,對管家們道:「還不快些攆出去,這些話哪是大姑娘能聽的。」

平四老爺罵聲不絕,平五老爺幫忙罵,平七老爺搶過一根棍子倒要來打婉潞,楊嬤嬤在旁看見,急忙用身子一攔,平七老爺那棍子直接打在她背上。

楊嬤嬤雖說在平家幫著朱氏管事,可也是做粗活出身,被打後立即大怒,手一伸就把棍子扯過來,劈頭蓋臉地朝平七老爺打下去,「我把你這沒良心的活活打死才好,老娘活了快六十歲,搶家財的事也聽過不少,別說是侯門公府,就算是窮人家也沒見過這種家裡有兒子還來搶人家家財的族人。」她罵得快,手上打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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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3:51


平七老爺本還想和她對打,只是他向來好酒色,身子骨早已虛了,打不了幾下就到處抱頭鼠竄。

這三個人今日帶的人手少,只得恨恨地走了。

楊嬤嬤上前勸著朱氏,「太太,大姑娘,都別哭了,這種人,離得遠遠的才好。」

朱氏停止哭泣,拉起婉潞的手,「大姑娘,這等胡鬧的事我倒不怕,只是怕傳揚出去會損了大姑娘的體面。」

婉潞的心頭一顫,方才四老爺說的話還在她耳邊繞著——趙家要退婚?

祖父去世之後,她心裡明白趙家對這門婚事已經不似從前,四時八節的禮雖沒缺,準夫婿卻從沒來過她家大門,雖說未婚男女不該見面,可準女婿上準岳家的門也是常事。

此次爹去世,趙家又是這樣的態度,她不由得一歎,雖說是侯門,可已經兩代沒爵位,又有這些不成器的族人在這裡,趙家那樣的大族想找個由頭退婚也是常理。

楊嬤嬤「哎呀」一聲,「太太,當日舅老爺常說,沒了飯吃的時候,皇帝妃子也得落下乘,還想著什麽體面,此時……」

沒了飯吃的時候?

婉潞輕輕一歎,當日娘死之後,家裡有段日子的家計也是十分艱難,曾聽奶娘偷偷地說,只怕過不了幾年就沒飯吃了。

朱氏擦擦淚,白了楊嬤嬤一眼,「你混說什麽?此時難道是什麽吃不了飯的時候嗎?既是侯門,自然也要講些體面。」說著便拉了婉潞的手,「大姑娘,你別聽那些混人混說,趙家得顧著名聲,你們是自小定的親,哪會無故退婚?」

朱氏這話對婉潞也是個安慰,婉潞想起當初祖父還沒去世時,娘帶著她出門應酬,曾在別人家見到的那個面紅齒白的小胖孩童,心裡不由得泛起一絲羞澀。趙家是極體面的人家,不似那種暴發之戶,定會信守承諾,娶自己過門的。

朱氏雖安慰了婉路,但心裡的寒意還是沒消去,看在婉潞夫婿家的分上,族裡的人再鬧也不會像方才這樣過分,是不是趙家的管家真的說了什麽?

她不禁一歎,平家四代單傳,若換了別人家,本該廣置姬妾、盼開枝散葉,只是當初第一代侯爺以軍功封侯,夫人是個潑辣女子,只要侯爺提納妾就操刀砍人,稱已有兒子竟還想害旁人家的閨女,況且,嫡庶之爭最是敗家之相。

侯爺懼內,自然不敢再提這事,故此平家代代單傳,卻無一人敢提納妾之話,到了丈夫時,別說弟兄,連個姊妹都無,四老爺他們是第一代侯爺弟兄們的後人,平老太太見他們還算聰明,再則也知道家裡的爵位到這一代就沒了,本想著和族人之間關係融洽,到時也能多些助力,誰知不是助力,倒成了割肉鋼刀。

這一日是平孝鋒去世的第五天,風水先生說停靈七天後出喪,遠近親友來得差不多了,算起來,趙家七爺也該到了,朱氏心裡有些煩躁,也不知他來會說些什麽。

剛用過午飯,外面就通報趙家來人了,只是來的不只七爺,還有趙家二太太,葉氏。

葉氏今年不到四十歲,頭上清一色只用銀飾,身上的月白色襖外是湖藍色緞袍,儀態端莊,連黑色馬面裙的裙邊都不動,身後的丫鬟婆子也恭敬垂手而立,倒是她身後約十五六歲大的趙七爺不時抬頭看看。

這是平家在家鄉的老宅,四進三間的院子,是當年第一代侯爺封侯之後在家鄉另行修建的,按制度該修成七間正屋才是,侯爺雖極懼內,卻是個明理的人,對匠人吩咐說,他的爵位不過傳三代而已,三代之後還不知道是什麽情形,若此時修了七間正屋,到時難道還要後人拆他的屋不成。

於是這老宅正屋就只修了三間,既無雕樑畫棟,也沒油彩粉刷,簡單普通,除了木料特別結實之外,和附近的殷實人家沒什麽區別。

趙七爺打量一番,想起方才一路進莊時聽到的一些風言風語,不由得小聲說道:「這平氏家教甚嚴,怎會家運衰敗如此?」

葉氏的頭微微一點,方才進來時,見門上連匾額都沒懸,等進了二門,眼前這一切和當日京城裡那氣宇巍峨的靖安侯府簡直是天差地別。

剛要說話,已看見門裡走出人來,葉氏的身子微微往前傾,臉上笑容已經閃現,細細打量著這位頭一遭見面的平太太。

柳眉鳳眼,雖不是有福氣的蛋臉,卻也透著圓潤,雖說臉頰瘦了些許,眼下又有些烏青,卻也是個好顏色的婦人,葉氏心裡下了評判。

朱氏走到她跟前福了福,「不曉得親家太太來此,有失遠迎。」

葉氏忙伸手拉住她,「算來也是幾輩子的老親,不是生疏旁人。」

朱氏只覺得觸手滑潤,身子已然站定,十分自然地攜住葉氏的手,「親家太太的行李在哪裡?我遣管家搬進客房。」

葉氏笑道:「多謝親家太太,去年我們二姑娘就嫁到離此不遠的陳家,如今已經有了喜信,我這次來就住在那裡。」

趙二姑娘是葉氏的長女,去年嫁進陳家時,平家也送了禮,平時也有走動,這次平老爺過世,趙二姑娘的婆婆也來吊過喪。

聽了這話,朱氏又向她道喜,兩人寒暄過後,趙七爺才上前行禮,朱氏雖猜到他是誰,依舊後退一步預備還禮。

葉氏再次伸手拉住她,含笑道:「親家太太何須多禮,我想著這孩子年輕,應該要到靈前磕頭上香的,索性就帶了進來,你受他的禮是該當的,哪能還禮呢?」

朱氏的還禮不過是做個樣子,葉氏既然這樣說,也就站直身子坦然受了一禮。

趙七爺既負了磕頭上香的任務,自然被領到靈堂完成這事。婉潞已知道他要進來,早早回避到孝幔後。

趙七爺行禮如儀,聽到贊禮生唱喪家答拜的時候,眼光不禁看向孝幔後,只見到一個少女的側影出現在孝幔上,身子俯下朝自己行禮。

也不知她長得什麽樣子,這次出來時還曾和六哥說要先來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種悍婦,六哥雖笑他喜歡開玩笑,但六哥眼角眉梢的期盼清楚可見,但是隔著重重孝幔,別說相貌了,連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這裡的事情完了,趙七爺才重新被領到廳上,朝朱氏重新見禮,續宗也帶來向葉氏見禮,各自行過禮又送過表禮,續宗雖然年紀小,也要做了主人該做的,帶著趙七爺下去。這時,婉潞才從靈堂出來向葉氏見禮。

方才續宗上來時,葉氏細細瞧著,見他年紀雖小,禮數也還周到,答的話也算得體,這樣年歲的娃娃就能如此,算朱氏教導有方,只是不曉得婉潞被教導得如何。

繼母若要刻薄繼子女,在這樣人家裡自然不會像小戶人家那樣打罵不給吃,對繼子只要平日疏於教導、放縱不管,甚至找人引誘,等出了個敗子再逐出家門,那時也沒人會指責管教不當;若是繼女,就什麽都不教,等到長大時再由人誘拐,到時隱隱露出些口風,多有因為這種事情就逼其自盡的。

這時見了婉潞,見她面容雖有些憔悴,但禮儀一絲不差,說的話也大大方方,沒有一絲怯意,葉氏這才松一口氣,對朱氏不免高看一眼,說的話也比方才親熱些,「像親家太太這樣的,倒是難得。」

朱氏自剛剛相見那一刻起,見葉氏氣度雍容,說話做事一絲不苟,和自己曾應酬過的那些富家太太有些不同,心裡還想著怎麽應付她,直到聽見她這句贊許,不由得看向婉潞。

婉潞端莊地坐在下首,見繼母看向自己,身姿還是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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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4:28


葉氏忙伸手拉住她,含笑道:"親家太太何須多禮,我想著這孩子年輕,也要到靈前磕頭上香的,索性就帶了進來,你受他的禮是該當的,哪能還禮呢?"朱氏的還禮不過是做個樣子,葉氏既這樣說,也就站直身子坦然受了一禮。

趙七爺既負了磕頭上香的任務,自然被領到靈堂完了這事。婉潞已知道趙七爺要進來,早回避到孝幔後。趙七爺行禮如儀,聽到贊禮生在那裡唱喪家答拜時候,眼不由看向孝幔背後,只能見到一個少女的側影在孝幔上出現,身子俯下向自己所在方向行禮。

也不知她長的什麼樣子,這次出來時候,還曾和六哥說過,要先去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種悍婦?六哥雖含笑說自己怎麼這麼喜歡開玩笑,但他眼角眉梢帶出的期盼是能看到的。這重重孝幔,別說看清相貌,連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這裡的事情完了,趙七爺才重新被領到廳上,對朱氏重新見禮,續宗也要帶到上面給葉氏見禮。各自行過禮,送過表禮,續宗雖年紀小,也要做了主人的事情,帶著趙七爺下去。

婉潞這才從靈堂出來給葉氏見禮,方才續宗上來時候,葉氏細細瞧著,見他年紀雖小,禮數也還周到,答的話也算得體,論起年歲,這樣大的娃娃就能如此,也算朱氏教導有方。只是不曉得婉潞被教導的如何?

繼母要刻薄繼子女,在這樣人家自然不會像小戶人家那樣打罵不給吃的,只要在平日的教導裡放縱不管,甚至找人來引誘孩子,等出了個敗子時候,再逐出家門,那時也沒人會說這人管教不當。

若是女子,就什麼都不教,等到長大時候再由人來引誘,到時隱隱露出些口風,多有男子因為這種事情就逼令自盡的。等見了婉潞,見她面容雖有些憔悴,但禮儀一絲不差,說的話也大大方方,沒有一絲怯意,葉氏這才松一口氣,對朱氏不免高看一眼。說的話也比方才親熱些:"親家太太這樣的,倒是難得。"

朱氏自見到葉氏那一刻起,見她氣度雍容,說話做事一絲不漏,和自己曾應酬過的那些富家太太有些不同,心裡還在想著怎麼應酬她,聽到她這句贊的,不由看向婉潞,婉潞端莊坐在下面,見她看向自己,身姿還是一動不動。

朱氏這才開口,話裡卻有些歎息:"也沒什麼難得不難得,我即能把自己子女當心頭肉,又怎會把別人的孩子當草呢?"

葉氏沒料到朱氏說話這樣直白,微微愣住:"道理簡單,知道的人可就不多了。"兩人又寒暄幾句,朱氏見葉氏時時有話欲說的樣子,吩咐婉潞下去預備點心,等只剩她們兩人,朱氏這才笑道:"我是個鄉下的粗人,不會轉那些彎,親家太太有什麼話只管說。"

葉氏見她這樣說,也沒打轉彎:"這件事,論起來是不該說的,只是六侄子年已十八,本說的是明年過門,這下出了這事,按了禮呢,侄媳婦是該守喪三年的。"

見她說話曲裡拐彎的,朱氏心裡已經猜到一些,那眉頭不由一皺,葉氏說完停下,本想等著朱氏問自己再開口說出來意,可是朱氏坐著不動像沒這回事一樣,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子,自然也心疼這沒過門的孫媳婦,想著你是個繼母,怕侄媳婦在這家裡,受了什麼委屈也沒地說去,索性就想照了習俗,三七之後,百日之內,把孫媳婦娶過門。"

果然如此,朱氏的眼往葉氏身上一看,一個字也不說,葉氏心內歎口氣,這事本是自家做的不是,只是婆婆這些年來,越發牛性了,平家報喪的信一到,婆婆知道了,不是吩咐人過來弔喪,而是找來大嫂商量要退了平家的親,另娶高門。

說這種克了父母的媳婦有什麼可要的,大嫂差點都被說動,這才只派了兩個管家過來,若不是下人嘴不嚴,被公公知道,大動肝火,罵了大嫂幾句婦人之見。只怕此時自家派來的,就是來說退親的人了。

婆婆見退親不成,索性要照了習俗,娶婉潞過門,這娶荒親的是有,但多是窮人家出不起嫁妝,或者家裡少了主中饋的人的時候才用的權宜之計。平常時候,別說這種富貴人家,就是稍殷實點的人家也不做這種事情。

只是誰也勸不住老太太,公公那裡又不敢再打擾,大嫂要管家,四嬸要照顧兩個還小的孩子,最後這差事就落到自己身上。

見朱氏臉上陰晴不定,葉氏定定心又道:"雖說是權宜之計,但這邊也想好了,只是當日辦喜事的時候穿了紅,等三朝過後,就可換了素服。"

朱氏冷笑著看向葉氏:"二太太,我倒想問問,我平家現在是到沒飯吃的時候了嗎?"葉氏見她話裡又責備之意,剛要開口解釋,朱氏的第二句話又來了:"還是貴府少了主中饋的人,等著我女兒前去主中饋?"

這下葉氏的臉色不好看了,趙家上頭有老太太,中間三位太太,下面孫子輩的,從大爺到五爺都已娶親,能主中饋的,算著有十來個呢。朱氏的眉一揚:"那我倒想問問,既不是我平家窮到沒飯吃,也不是你趙家少了主中饋的人,熱孝之內就要女兒嫁過去,這是什麼主意?"

葉氏聽她話裡雖帶有責備之意,但還是能說的轉的,忙道:"親家太太,我知道你受不住,只是你也知道,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媳婦……"話才說了一半,窗外已經傳來一個聲音:"孝期內脫白著紅,我沒學過這個,也不曉得哪家長輩心疼孫媳婦是這樣的。"

聽出這話裡口氣不好,朱氏忙站起身,婉潞已經走了進來,雙眼紅紅的,朱氏上前拉住她:"大姑娘,怎麼說也是你婆家長輩,你怎可如此無禮?"

婉潞眼裡掉下淚,雙膝一彎就給葉氏跪下,如此大禮,葉氏怎麼肯受,伸手就要拉她。婉潞已經含悲訴說起來:"二太太,我曉得平家此時敗落,貴府看不起也是有的,只是我平家就算窮的沒飯吃,人子之孝不敢忘的,還請二太太回去給老太太說,要退親就退,怎可這樣欺人?"

葉氏沒想到婉潞說出的話這麼剛烈,整個人都愣住,朱氏已經伸手去挽她,眼裡的淚落個不停:"大姑娘,你先起來,有什麼話我也可為你做主。"婉潞怎肯起來,又往朱氏那邊行禮:"太太,趙家若真為此退親,做女兒的也不敢埋怨,只說是沒福氣罷了,等三年孝滿,女兒就尋個庵裡,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罷了。"

說著婉潞放聲大哭,朱氏早把她摟在懷裡:"女兒,你為平家爭氣,難道我還會多嫌你不成,你放心,以後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的半口。"婉潞聽了這話,哭的更傷心了,她們母女在那裡放聲大哭,葉氏一張臉早已漲紅,上前對婉潞道:"姑娘,我們也是好意,並不是欺人的。"

婉潞滿臉是淚地回頭看著她:"二太太,我不敢說別的,只想問問,這孝道是如何講的?縱是皇家,也沒有個在守孝時候就要人家姑娘嫁過去的理。"葉氏輕輕地拍著她:"我知道,侄媳婦,這事呢你確是接受不了,不過呢我們老太太本來也是為了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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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6:00


婉潞還是跪著不起:"我知道老太太是為了疼我,只是二太太,你也要為我們太太想想,她本就是繼母,在這族裡受了許多委屈,若此時輕輕一應,就讓你們娶荒親娶了去,你要我們太太以後怎麼有臉見人?"葉氏沒想到婉潞年紀小小,說出的話卻一句是一句的,那臉色頓時又起了變化。

朱氏雖在安慰著婉潞,眼卻一直瞧著她。見她神色變化知道她也不想這樣,用手拍著伏在膝上痛苦不止的婉潞的背,看著葉氏道:"二太太,我們小家小戶,你們高門大戶看不起也是有的,就當我有幾分私心,為了續宗,我也不會讓大姑娘就這樣嫁了。"

話說到後面,朱氏也哽咽不止,雙手抱住婉潞:"我苦命的兒啊。"婉潞聽了這話,那哭聲就更難過,這幾句說的葉氏眼裡也有了淚,忙安慰道:"親家太太怎可這樣說,平趙兩家,也是幾輩子的老親了,不說當年太爺爺們在戰場上的事情,就是我們二叔的先頭妻子,不也是平家的姑太太嗎?"

這說的是平老爺的姑姑平氏,嫁給了老侯爺的二弟為妻,只是後來死於難產,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朱氏眼裡的淚更是掉的沒法看了:"若是姑母還活著,我們大姑娘也不會這樣艱難。"

葉氏聽她們話裡全是抱怨,但對自家沒有一句責備,心裡又是傷心又是心疼,還有一絲絲對婆婆的抱怨,只是這話怎麼也不敢說滿,歎氣道:"我只是來傳個話的,這事總是要好好商量的。"好好商量?朱氏也知道葉氏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主,上頭還有大老爺夫妻,更還有老侯爺他們呢,不過只要能得了這句就夠了。

朱氏擦擦淚,又小聲安慰婉潞幾句,這才抬頭道:"二太太,我也知道這些話不該當了你的面說,只是你方才也說過,趙家既是老親還如此,換了旁人,更是對我們孤兒寡母毫不憐惜,我平家現在雖敗落,也曾三代為侯,總不能真讓女兒落入此等境地。"

葉氏只有點頭不已,見婉潞已經直起身,又安慰她幾句,婉潞哭的頭髮都散了,反對葉氏行禮道:"還望嬸子寬恕我的失禮,只是婚姻大事,總不能……"婉潞沒說完話就又有些哽咽,葉氏忙拿手幫她攏著頭髮,連連安慰道:"你雖是情急之中,這是終身大事,怎可糊塗辦了?"

朱氏已經往外面喊進來丫鬟,春燕夏妍兩人進來一瞧,顧不上行禮就命小丫頭打來水,伺候朱氏和婉潞兩人洗臉梳妝。葉氏親在旁邊拿著頭繩給婉潞把頭髮挽上去,嘴裡又不停安慰。

朱氏見了葉氏如此,放心下來,婉潞梳洗好,行禮後就帶著丫鬟下去。楊媽媽帶著人重新上了茶,朱氏又捧了幾碟點心親自送到葉氏跟前:"親家太太瞧笑話了,只是我們孤兒寡母,前幾日才受了些旁人的骯髒氣,今兒又聽到府上有這主意,難免氣急沖心。"

說著朱氏用帕子點一點眼角,抬頭時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些都是家醜,說來不過白讓人笑話。"葉氏是個聰明人,也不去追問,只是安慰她幾句。楊媽媽在旁伺候,見朱氏總是不說,忍不住開口道:"太太,本不該小的開口的,只是那日族裡老爺們來說的明白,說趙家有退親的念頭,不然他們怎會這樣欺人?"

這話打中葉氏的心思,她的臉上頓時現出尷尬之色,不過只一瞬就恢復正常,拉著朱氏的手道:"那起小人造謠的也有,我們兩家,本是老親,他們又是自小定親的夫妻,那能說退就退,再說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媳婦還來不及呢。"

葉氏臉上的那絲尷尬並沒逃過朱氏的眼,想來趙家是真動過退親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裡緊緊拉住袖子,接著這才放開對葉氏道:"話雖然這麼說,只是現在人人都曉得平家此時敗落,"說著朱氏遲疑一下,沒有往下說,只是微微歎了口氣。

葉氏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不免也要為自家辯白幾句:"親家太太,我趙家也是有名望的,比不得那些輕狂的勢力人家,不顧臉面混做,這自小的婚約,別說你平家現在不過是沒了爵位,就算到了沒飯吃的時候,我們做親家的,難道還不會招撫一二?"

朱氏臉上的笑容這才松了,但嘴裡的話並沒有松,只是點頭道:"親家太太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說著朱氏低頭又掉幾滴淚,鼻裡帶了鼻音:"我也知道貴府不是那種輕狂人家,只是這人情冷暖,這些年見的多了,方才又聽你這樣說,只當貴府也是仗勢欺人的,這才……"

葉氏忙又安慰她,話說到這裡,朱氏的心裡已經完全定了,趙府別說退親,連婉潞熱孝期內嫁過去也是不成的,不過還要多添一把火。朱氏坐直身子,異常懇切地道:"親家太太,你的話我明白,老太太那裡,心疼孫媳婦也是有的,只是也要求親家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替我們女兒說句,她人子之心本重,就容她在家裡守孝三年,盡盡孝心。"

葉氏歎一口氣,這頭再不點下就真成了仗勢欺人,不體諒別人了,看來還是要驚動老侯爺,讓他出面做主。朱氏被葉氏的這個歎氣聲弄的心頭一跳,隨即就聽到她道:"我也是人子,人子之思是明白的,你放心,等回了京,自會多勸勸大嫂的。"

方才說的是老太太,此時又變成趙家大太太,朱氏心裡明白這事定是老太太在背後說了什麼,也曾聽過有些老人上了年紀之後,不似年輕時候,反而脾氣暴烈,想來趙家老太太就是如此。

面上的笑更加淡然:"那我多謝親家太太了。"說著話,朱氏已經站起身福下去,葉氏一把攙住她:"都是至親,互相體諒本是當的,你又何必這樣客氣。"

朱氏順勢起來,眼裡的淚又聚了起來,用帕子點下眼角:"我活了那麼幾歲年紀,見識不出於百里之內,今日方才真正見識到世家大族的風采,只怕我們女兒在鄉下住的久了,到時嫁進趙家被人笑話,還請親家太太到時多看顧才是。"

說著又要起身行禮,葉氏忙又拉住她:"親家太太怎可這樣過謙,照我瞧來,你這百里之內的見識也夠了,若再出了百里,我們就要望塵而拜了。"這話說的周圍伺候的人都笑了,葉氏這話也不算過分,從進來到現在,朱氏的禮儀應對也是一絲不亂的,一口官話雖稍帶有口音,但聽來很是清脆。

等吃晚飯時候,敘起家常,葉氏這才知道朱氏雖是商戶出身,她的兄長也算是這片的首富。況且朱氏沒出閣時候也曾跟隨朱老太太出門應酬,朱老太太也是讀書人家出身,教出的女兒自然不會那麼小家子氣。

聽完葉氏對一旁作陪的婉潞笑道:"侄媳婦,你好福氣啊。"婉潞看一眼朱氏,剛要說話朱氏已經意味深長地開口:"哎,等我們女兒嫁過去,得了婆家長輩們的疼惜,那才叫有福氣呢,娘家這邊,不過錦上添花罷了。"葉氏臉上的笑意更濃,雖沒有酒,賓主也算盡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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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6:33


朱氏送葉氏送到二門口,兩人又互相說了幾句,葉氏這才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上車而去,看著她的背影,朱氏長出一口氣,眼裡透出一絲狠辣,這關總是過了,等出了殯,諸事妥帖了再和他們那些人算帳。

葉氏的車出了大門,趙七爺正在那裡等候,葉氏掀起簾子看見趙七爺墊著腳尖往裡瞧,放下簾子對丫鬟說了句,丫鬟墨蘭是她心愛的丫鬟,平時和這些小爺也是極熟的,開口笑著叫道:"七爺,二太太已經出來了,你還在那瞧什麼?"

趙七爺面上現出懨懨之色,走到車邊行了個禮:"小侄在那裡躲風,沒瞧見二伯母過來。"葉氏那張臉從簾子後面探出來,瞧著趙七爺似笑非笑:"是想瞧瞧你六嫂吧?"

趙七爺臉一紅,葉氏已把簾子放下,放下簾子的時候趙七爺分明聽到一句:"你六哥能娶了這麼個嫂子,也是福氣。"

回到靈堂,僧人們已經念完經下去歇息了,靈前的火光沒有熄滅,婉潞跪在前面口裡喃喃在說著什麼,聽到朱氏的腳步聲,她才轉身看著朱氏,臉上全是感激:"多謝太太了。"

朱氏此時渾身疲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按住她的肩,眼裡的光十分慈愛:"我們本是一家人。"婉潞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順從地嗯了一聲。靈堂內又重新恢復了平靜,朱氏抬頭看著靈位,婉潞嫁進趙家,才是對平家好,對平家好就是對續宗好。

為了兒子,什麼事不能做呢?朱氏起身把靈前的蠟燭剪一剪,本要熄滅的燭光又重新光亮起來,明日就要出殯,日後要見他,就要到墳地裡去了。

一支手搭上她的肩,耳邊響起的是婉潞的聲音:"太太何必自苦,你還有續宗,還有,"婉潞總算把那個字吐出來:"我。"朱氏眼裡的淚又流了下來,轉身面對繼女,這次的話是真心實意地來:"大姑娘,平家只有你們姐妹二人。"

婉潞點頭:"女子所靠也只有娘家婆家,太太何需如此擔心。"朱氏輕輕拍一拍她的肩:"苦了你。"婉潞又想哭了,但還是強忍住眼淚:"不苦。"朱氏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裡,輕聲歎息,婉路的眼淚一滴滴滴在衣上,孤兒寡母,最是難挨。

出殯的時辰到了,趙家大老爺,現任定安侯在出殯半個時辰前趕到了平宅,說是要來送老友兼親家一程。

有了這位侯爺親自送葬,本打算在送葬路上搞鬼的平家四老爺他們,也只得忍住。暗地裡平四老爺怒駡趙家那兩個管家,他們口口聲聲說的是趙家要和平家退親,這才禮數不周,也讓他們敢大著膽子上門去鬧,好讓婉潞知道他們的厲害,等趙家要來退親的時候自然就去求他們出面撐腰。

誰知先是趙家二太太帶著趙七爺前來弔喪,接著就是定安侯爺出面送葬,這下四老爺不但擔心自己這頓白挨了的板子,還擔心有了趙家撐腰,朱氏會不會對自己施以報復?

平老爺出殯那日,四老爺稱病沒出門,倒是五老爺和七老爺兩個去了,晚間送葬回來,四老爺還在喝悶酒,七老爺歡歡喜喜跑來:"四哥,有好事。"

四老爺白他一眼:"什麼好事?難道是朱氏那個鐵公雞肯分些銀錢給我們?"說到銀錢,四老爺的眼不由往家裡四處一瞧,這屋子雖結實,只是小了些,統共才三間正房,兩間廂房,自己住了一間,一間待客,兒子娶親也只好住到廂房裡去,大宅那麼多的屋子,除去奴僕不算,總共也只住了三個主人。

自己家裡勉強只得一房下人,一個丫鬟服侍,光伺候婉潞的丫鬟大大小小就有七八個。越想心裡越不平,四老爺又狠狠地往嘴裡倒了杯酒,全忘了自己和五老爺他們的屋子田地奴僕全都是侯爺在世時候,說不忍見族人漂流,每家送了一百畝田,蓋房子時候又派人送工送料,不然他們此時還在哪裡流浪。

七老爺嗨了一聲:"四哥,你也是糊塗了,只想到趙家,難道就忘了李家?"李家?四老爺被酒熏的有些紅的眼眯了起來,這不就是婉潞的舅家?

七老爺一拍大腿,從四老爺手裡拿過杯子一揚脖喝下:"四哥,我聽說李家雖說是尚書門第,自從老尚書死後,他們兄弟們也不會料理家事,這些年過的頗為落魄,大姑娘是他們的親外甥,要是遣人送個信去,就說大姑娘的爹娘都死了,在後娘手裡沒有好日子過,李家自然要為外甥出頭,等把大姑娘接去,瞧朱氏還有什麼依仗?"

四老爺聽他講完,猛地一拍桌子:"說的好。"接著招呼自己媳婦:"還不快些切盤肉來,我和七兄弟好好喝一鐘?"

兩人講的興起,索性把五老爺也叫來一起商議,一聽不但可以整治朱氏,還能在中間分些錢,五老爺自然是歡喜不已,說好了等天亮就找人去李家送信,還要囑咐那人,一定要把婉潞在後娘手下的苦楚說個十足。

朱氏自然是不曉得這些的,料理完了喪事,上上下下都歇了幾天,朱氏才命人找來婉潞:"你舅舅那邊,雖然送了信,想是路上太遠,這都半個月了還沒回信呢。"

李氏娘家原籍是山東,十年前尚書告老還鄉,舉家回了蘇州,就剩的李氏一個在京裡,九年前李氏去世,蘇州那邊接到信趕來時候,也是二十來天后了。七年前婉潞外祖去世,那時朱氏剛生下續宗不久,平老爺也曾去奔過喪。

等婉潞祖母去世時候,李家雖有信去,也只回了封信回來,這些年山高水長,消息不易,和那邊往來漸漸也就淡了。婉潞聽的朱氏這麼說,倒皺了眉頭:"這邊離那邊一來一去,也要二十來天,這才半個月,太太著急什麼?"

見朱氏臉上有一抹紅色,婉潞低頭一思量已經明白,前些日子辦喪事,來往應酬都是朱家那邊幫忙甚多,朱氏是怕自己往心裡去,婉潞不由往朱氏那邊靠緊一點:"太太事事想著周全,這是極好的,只是我總擔了個女兒的名頭,太太總是如此,倒是隔閡了。"

朱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臉,什麼話都沒說,婉潞畢竟還小,不曉得這世上有些人心眼極壞,做後母的,稍做不到一點就有人嚼了無數的舌根。自己竭盡所能,不還是有四老爺他們在那裡挑撥嗎?

婉潞已經靠到她的膝頭:"常在想,若娘還活著,是不是常和她說些話,可是娘終究還是沒在,太太雖對我極好,可每見太太斥責續宗時候,我常在想,這被娘斥責究竟是什麼滋味?"

說著婉潞抬頭看著朱氏,朱氏的心裡不由漫上酸澀,那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傻孩子,哪有人想找斥責的?"婉潞聽出朱氏這話和平時有些不同,少了些禮儀,多了份親熱,那頭又靠回朱氏的膝蓋:"算來,從娘去世到現在,快十年了,沒這樣了。"

說著婉潞唇邊露出一個笑容,可淚又滴了下來,朱氏的手本要撫到她身上,聽了這話,酸澀更甚,低頭見她唇邊的笑容,嘴裡說著傻孩子,那淚竟滴到婉潞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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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7:08


婉潞靜靜伏在她膝蓋上,過了會聲息漸漸平靜,朱氏知道她已睡著,沒有像平時一樣喚丫鬟來把她扶到床上,而是拿過一件披風,就這樣讓她一直睡著。

喪事辦完,春天也來到這裡,雖說服喪期間不能穿紅著綠,可看著春回大地,燕子在簷下築巢,柳樹的枝頭冒出嫩嫩的綠芽,桃花也在院裡開放,比起一直灰濛濛的冬天,整個人都清爽很多,那種一直蔓延在家裡的哀傷氣氛也少了許多。

丫鬟們雖然不敢像平時春來時候放風箏,打秋千這些玩耍,可還是悄悄地在自己衣衫裡面換上了紅色的小襖,朱氏瞧著這些年輕姑娘嬌嫩的臉龐,心裡不由感慨,自己去年也是和她們一般的,而今年就成了寡婦,日後就只能穿著素服,照料兒子了。

隨著春的到來,平家也有了陌生人上門,這日晚些時候,有一中年男子帶著僕人來到這裡,稱自己是婉潞的舅舅,要來探望外甥女。

朱氏得到報信時候,正在和自己大嫂朱太太在那裡嘗著今年的新茶,聽到這個消息,朱太太的眉一皺:"李家不是很久沒有消息了嗎?上次妹夫去世,送了信也沒有回應,這都兩個月了,他們倒來了。"朱氏忙拍一下大嫂的手,對來報信的人皺眉問道:"回過大姑娘沒有?"

丫鬟垂手恭敬地道:"還沒有呢。"接著又加上一句:"此時是楊大叔在那裡陪著。"朱氏本想遣她去回,但想一想還是自己去,剛站起身就看見婉潞走了過來。

朱太太施施然喝了口茶:"瞧,這不是自己生的,總貼不到自己身上。"朱氏也不理她,婉潞臉上的神色明顯混著激動,胡亂行了一禮就問:"方才聽丫鬟們說,李家舅舅來了,是不是?"

朱氏拍一拍她的手:"確是來了,只是家裡除了你也沒人見過,我才想讓你去見見。"婉潞的臉上飛起緋紅,如不是顧及禮儀,只怕此時就要轉身而去。

朱氏心裡不由有些酸味,不過這時就是吃醋了,朱家這邊,雖說婉潞禮儀無缺,舅舅舅母也喊的親熱,卻什麼時候看見朱家來人時候她這麼迫切的?

不過朱氏還是帶著婉潞往外面走來,看著一路上婉潞難以抑制的激動,朱氏心裡的那種不好受越來越重了,遠遠已經可以看見廳外伺候的下人。

猛地從那下人裡面出來一個婆子,拉住婉潞大哭起來:"大姑娘,絕沒想到還能活著看見你。"婉潞後退一步,仔細一看不由驚叫道:"陳媽媽?"

陳媽媽本是李氏的陪房,婉潞出世不久,她自己的女兒生下三天就夭折了,看在陪房份上,李氏讓陳媽媽做了婉潞的奶娘。

李氏去世,平老爺續娶朱氏,陳媽媽不知是護主還是別有心腸,常在背後說些不該說的話,朱氏一來要立威,二來要整頓家裡,稟過平老太太就稱婉潞漸大,用不著奶娘了,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讓她回鄉去了,誰知道現在又來了。

朱氏在看見她出來拉住婉潞時候,眉頭就皺一皺,這是哪家沒禮數的,但聽到婉潞叫出陳媽媽的時候,朱氏的眉一跳,仔細往那婆子身上瞧去,雖然數年不見,但這婆子那刁鑽的嘴臉還是沒改。看見朱氏瞧著自己,陳媽媽的嘴微微撇了撇,給朱氏一個得意的神色,接著面對婉潞時候又是滿臉的哀痛和忠心。

楊媽媽站在朱氏身後,陳媽媽的這個動作她自然是沒有放過,不由小聲在朱氏耳邊:"太太,這?"朱氏的手輕輕一擺,瞧這樣子,這陳媽媽從自家被趕出去之後,又尋了舊主了。

只是這主僕總有分別,李家再聽挑唆,這事實擺在面前,難道還能發難不成?朱氏輕輕咳嗽一聲,婉潞從見到陳媽媽的激動中緩了過來,用手按一按她的肩:"陳媽媽,你想是隨舅父一起來的?"

陳媽媽不自覺地又看了朱氏一眼,面對婉潞時候又是一臉慈愛:"是,老奴自從離開這裡回鄉,幸被大老爺收留,不然老奴這把老骨頭,也不曉得早到哪裡敲鼓去了。"

說著陳媽媽眼裡滴了幾滴淚,婉潞不由自主看了眼朱氏,雖說這些年來,婉潞對朱氏常懷感激之心。但自己娘的陪房被迫告老,婉潞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年紀弱小,說不得話罷了,此時聽陳媽媽話裡難免有怨言,不由又勾起當年對朱氏的微詞來。

方要安慰陳媽媽,朱氏已經溫和開口:"大姑娘,你舅舅還在廳裡等你,橫豎他們是要住數日的,有什麼話不能說?"婉潞忙應是,陳媽媽見婉潞對朱氏恭敬,不說朱氏教導的好,倒覺得這是朱氏故意作威作福,看著她們一行人進了廳裡,陳媽媽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能倡狂到幾時?

楊媽媽比朱氏她們落後一步,陳媽媽的動作自然看在眼裡,心裡不由一歎,若這李舅爺是知禮的還好,若不是聽了這刁奴在旁邊搖唇撥舌,只怕又是一場風波。

朱氏和婉潞進了廳,看見坐在上方的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因是來弔唁,只著了白綢道袍,腰上系的也是素銀角帶,除此那些荷包玉佩什麼都沒有,旁邊管家正在恭敬陪著。

看見朱氏她們進來,這男子也沒起身,管家忙上前行禮:"太太,這位說是大姑娘的舅舅,小的們又沒見過,這?"朱氏示意他往後面退點,婉潞正站在那細細打量,李家舅舅,婉潞小的時候倒常見,但他們舉家回鄉之後就再沒見過,這一晃眼都十年了,再好的記性,也記不清多少了。

這人一杯茶已經喝完,這才把茶碗放下,看著站在那裡的婉潞,露出個笑容:"婉姐兒,十年沒見,你還記得原先你到了我家,讓我給你帶的桂花糖嗎?"

他的笑容和婉潞記憶裡的亡母笑容一摸一樣,再加上那句桂花糖,婉潞啊了一聲,接著有些失態地喊:"三舅舅,你是三舅舅。"李三老爺這才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頭髮,手剛伸出去這才察覺面前的外甥女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當年那個小女童,那手在空中旋了一下就放了下來。嘴裡只說了聲:"好,好,你都長這麼大了,姐姐要活著的話,該有多歡喜?"那淚就掉了下來,他這一落淚,婉潞眼裡也掉下淚來。

朱氏在旁冷眼瞧著,明白這親戚是真的,沒人假冒,忙上前對李三老爺萬福下去:"舅舅一路遠來辛苦了,還請坐著說話。"李三老爺後退一步,本該還禮的他卻站著不動,只微抬一抬手:"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這讓朱氏的面色微微一變,稱呼自己娘家的姓而不是婆家的,又不還禮,難道真的是要來問罪的?但朱氏也是見過些風波的,已站直身子:"正是,三老爺還請上座。"聽到朱氏口裡也變了稱呼,李三老爺心裡暗道,果然是個刁鑽的婦人。

等坐了下來,重新上了茶果,李三老爺看著朱氏那嬌美的容色,想起姐夫正當盛年就死了,說不定就是這婦人在房中喬喬畫畫,把姐夫的身子掏空了,這才早死。況且此行目的在那裡,自然朱氏的罪名越多越好,把茶杯往幾上一擱:"這邊的信上個月就收到了,家裡接到信,都驚訝不已,姐夫算來今年不過三十有九,明年也才不惑之年,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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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7:41


他話裡的口氣不好,就算沈浸在激動中的婉潞也聽出來了,她剛叫聲:"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爺已經打斷她:"婉姐兒,你小孩子家,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聽他張口就是問罪,知道他定是聽了什麼話來的,對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給你舅舅打掃房屋。"

婉潞本是個伶俐的,方才不過是故人重逢的激動,這才沒察覺不對,話說到這裡,婉潞自然

明白,雖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話又不得不聽,只得起身行禮:"是。"又對李三老爺行禮,這才帶著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帶走了廳裡那種虛假的融洽,朱氏看著李三老爺:"三老爺,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所為何來,是問罪還是弔唁?"

李三老爺肚皮裡正在思量如何應對這刁鑽的婦人,聽到她這不拐彎的話,用手撚撚鬍子,臉色莊重起來:"不錯,我這次來,不過是帶外甥女走的。"

帶婉潞走?這是朱氏沒想到的,但她只是微微一頓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兒,尚有孀母弱弟,敢問三老爺要帶她走是為的什麼?"李三老爺的臉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過是個後母,歷來後母心毒,對繼子女百般折磨的事聽的不少,原本妹夫還活著,那是她的親爹,我們自然不好管,現在妹夫已經沒了,我們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後母手裡過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讓她過幾年快活日子。"

朱氏聽的滿心氣憤,冷笑道:"我雖不敢說待大姑娘宛似親生,該有的卻也不缺,敢問三老爺,你若真心疼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過門,這七八年來,可曾有過隻言片語問候大姑娘的?"

這說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的臉色頓時變的黑如鍋底:"你,難道不是你這刁婦,阻著妹夫不給我們李家和這邊聯繫?"是嗎?朱氏的眉一挑,說出的話還是那麼平靜:"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條罪名,只是我嫁過來,也曾接過那邊的信,說老太爺去世,我們老太太沒了,那邊也收到過信,不講別的,就說這次,若不是我們去信,你們怎麼會知道老爺沒了?三老爺,這條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齒,聽的李三老爺更加暴躁,他本以為朱氏是那種沒多少見識的商戶婦人,只會撒潑打滾的,到時把罪名一說,帶了外甥女就走,誰知朱氏在這裡和自己講起理來,原來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這刁鑽婦人,對我都無禮,想必私下對外甥女更是沒了好臉色。"

他在那裡氣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這才抬頭看他:"三老爺,論理,你們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聽過,只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亂往人身上潑髒水?"

朱氏這樣說,李三老爺頓覺啞口無言,上個月接了這邊的信,說的是平老爺沒了,想著山高水長,現在家裡家計艱難,哪還有這麼一筆路費過來奔喪,也只有等以後有了機會上京時候再順路來一趟。誰知過不了兩天,這邊又來人,來的是族裡的,稱朱氏這個繼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極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趙家這種積年的世家,給婉潞預備的嫁妝倒很豐厚,害得婉潞有口難言,當了人還要贊朱氏極好。

這旁的倒罷了,一聽到豐厚嫁妝這幾個字,頓時想起當年李氏出嫁的嫁妝也是很豐厚的,朱氏給婉潞預備的嫁妝裡面,定有當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回來,這筆嫁妝也就跟著到了自家。那時自家就把嫁妝握在手中,用銀器換了金飾,時物換了古董,潞綢換了京緞,這樣一來,少說也能挪出數千兩銀子。

橫豎婉潞只知道那些箱子總數不少,就算開了箱子,也只當這些東西是當年朱氏換出來的,怎會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這才攛掇大老爺,讓他派自己來接婉潞。

李大老爺本不想的,只是備不住李三老爺在那裡說,就這麼個外甥女,自己不疼誰人疼?又加上陳媽媽在旁邊搬嘴,說這朱氏確不是什麼好人,李大老爺想著婉潞要嫁的是積年的世家,也該教教她禮儀規矩,這才答應,那曉得他肚裡打的是這主意。

自然李三老爺肚皮裡的官司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打的名號也是為了外甥女好,和人說起一句句也是外甥女失父失母,這些做舅舅的再不心疼一點,那日子過成什麼樣了?說的次數多了,連自己都認為是真的心疼那個外甥女,才要來接她的。

至於那些錢財,外甥女孝敬舅舅是天經地義的,也早把朱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來的。聽到朱氏這樣說,恨的咬牙切齒地道:"好好,你說我潑你髒水,我可是有人證的。"

說著喊一聲來人,陳媽媽早在外面等著他這聲喊的,幾步跨了進來,撲通一聲給李三老爺跪下:"三老爺,自從這婦人進了平家門,挑唆的老太太老爺們都聽她的,不心疼婉姐兒,把老奴也趕了出去,三老爺,你可要為婉姐兒做主啊。"

說著陳媽媽就大哭起來,李三老爺得意地看一眼朱氏:"人證在此,你連我姐姐的一個陪房都容不得,還把她趕出平家,對我姐姐的骨肉自然更是容不得,你當我們李家全是死人嗎?"

朱氏從一看到陳媽媽時候心裡的那絲不安此時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幾分見識的,況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這樣一個刁奴的指控?身子依舊坐的端端正正,看著李三老爺,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爺,我倒不曉得,哪家主人不會去斥責做錯事的下人?再則當日本是讓她回鄉榮養,銀子身契都給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麼此時倒口口聲聲說起我的不是來?我倒想問問,三老爺一不姓平,二來多年沒有通過音信,你要給大姑娘做主的話,說出去也沒多少人信吧?"

這話直戳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本就是沖著銀子來的,還在想轍的時候,朱氏已經站起身,她起身時候的氣勢過足,李三老爺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朱氏也不看他:"三老爺,你既是大姑娘的舅舅,我們也是親戚,在情在理,都該安置你的,只是這裡姓平,平家人的事不勞李家人來管。"

說著袖子一甩,轉身而去,李三老爺氣的臉都白了,順手拿起茶碗就往地上砸,楊媽媽急忙過去接住那碗,嘴裡還道:"李三老爺,你李家家大勢大,自然不在乎這麼幾個茶碗,我平家已經窮了這麼久了,這幾個茶碗還要留著待客的。"

李三老爺本有心病,被楊媽媽這一說心裡更怒,抬腳就往她身上踢去:"刁主必有刁奴,也不曉得婉姐兒在這家裡,受了多少氣?"楊媽媽身子一側,李三老爺那腳只踢到她胳膊,楊媽媽也不伸手拍灰,只是連聲應是:"是是,你心疼我們大姑娘,這才七八年不通音訊的。"

李三老爺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頭時候面前已經失去了楊媽媽的身影,站著的不過是自己帶來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連連踢了兩腳,以為這樣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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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18:16


朱氏回到自己房裡時候,朱太太還在那裡和丫鬟說話品茶,看見朱氏滿臉餘怒地回來,朱太太哼了一聲:"姑太太,要我說,李家來人接,你就連嫁妝帶人一起送了過去,省得這裡都說你這個繼母做的不好,這外家袒護外孫女,也是天經地義的。"

朱氏此時只覺得疲累,聽了嫂子的話什麼都沒說只坐在那裡,朱太太遞了杯茶給她:"姑太太,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此時不過才二十七,還是青春年少呢?難道就當了未亡人過一輩子。"

這話讓朱氏的臉一寒:"嫂嫂今日喝的難道不是茶,是酒不成?"這話外之音朱太太當然是聽的明白,她坐到朱氏身邊:"姑太太,我知道你一直以來求的都是個賢名,對大姑娘比對續宗還好了那麼幾分,別的不說,她的嫁妝你都添了許多,那對玉琢的合巹杯,我記得那玉還是你哥哥從外面帶回來,你一直愛的不得了,每日拿在手裡賞玩,都為了她琢成合巹杯了,你這樣辛苦,又換來什麼呢?外面的傳言不說,這時李家派人來接,說的還不是你這繼母苛責繼女,李家這才派人來接的。"

這番話說的朱氏面色一白,朱太太拉了她的手:"要是妹夫還活著,這些話換了個膽子我也不會說的,現在妹夫已死,你和她毫無瓜葛,有的不過是名頭罷了,李家來接,你何不順勢放手,自己落的輕鬆?"朱氏緊緊咬著唇,朱太太又燒一把火:"我知道我說這些你不愛聽,可是妹妹,你哥哥就只這麼一個妹妹,自從妹夫沒了,成日在家唉聲歎氣,說怎麼年輕輕的就守了寡,這讓他如何面對死去的爹娘?"

朱氏擺一擺手:"嫂嫂,你別說了。"朱太太又歎氣:"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只是人活這世上,不為自己打算,難道還為別人打算不成?你一個年輕美貌的寡婦,手裡還有一大筆錢財,兒子又小,若是族裡都是好人也罷,偏生族裡那些,說出來都讓人笑話的,你也要好好想想。"

朱太太在這裡長籲短歎地勸,朱氏只覺得胸口有一把烈火在燒,外面突然傳來丫鬟的驚呼:"大姑娘,你怎麼不進去?"朱太太忙閉口,臉上現出驚詫之色,簾子掀起,婉潞走了進來,她面上似乎有淚痕,依舊行禮如儀:"太太,舅舅的床帳已經預備好了,過來問太太一聲,酒席還要請誰去陪著舅舅?"

朱氏見婉潞一臉的僵直,又似自己當日初嫁來平家,見到的那個禮貌周全但一直不肯說話的孩子,心裡似被刀割過,看了朱太太一眼。這眼落在婉潞眼裡,竟成了做賊心虛,心裡的酸澀更重,果然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知疼知熱不過是表面,眼裡的淚又要落下來,但還是站的筆直:"還請太太吩咐。"

朱氏暗歎一聲:"就你們姐弟陪著你舅舅吧。"婉潞應聲而去,朱氏望著她的背影,心裡不知該做何想,朱太太又開口了:"妹妹,你瞧瞧,她還是這個樣子,你又何必心疼她?"朱氏本就心煩意亂,被這樣一說心頭更亂,皺眉道:"嫂嫂,你少說兩句。"

朱太太雖閉了口,那臉上神情還是不服氣的,朱氏往下一倒,用手捶著額頭,這事難辦啊,索性就由婉潞去吧。

"接我回去?"婉潞在席上聽到李三老爺來意的時候不由驚呼出口,李三老爺點頭,話裡透著親熱:"婉姐兒,原來你爹還活著,雖娶了後母,但也是為宗嗣計,舅舅們雖心疼也想著總有你爹在,這些事也管不過來,現在你爹也沒了,你後母始終是後母,受了委屈你向誰哭去,這才商量著接你回去,到時就在舅舅這邊出嫁,這些事也是常有的,你收拾收拾,擇個日子就走吧。"

婉潞的眉皺起來:"可是那些被接走的,多是後母暴虐,太太她對我甚好,況且續宗還小,我在她身邊也能幫著料理一些。"對婉潞李三老爺可就沒那麼多的顧忌了,呵呵一笑:"婉姐兒,你還小,不曉得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你這繼母是個厲害人,算計了你你都不知道,而且她能教出什麼好人來?我還聽說那日族裡的來商量事情,你竟幫著你繼母把他們用掃把趕了出去,這是大家閨秀做出來的事嗎?"

說到後面一句,李三老爺的臉已經板起,婉潞不由分辨道:"舅舅,那日族裡四伯他們想把太太趕走,還要過繼個人過來,那置續宗於何地?"李三老爺的臉板的更緊了:"婉姐兒,所以才說你是小孩子不曉得這些事情,族裡的長輩做出的決定,你做小輩的只有聽著的,過繼個年紀大的來頂門立戶,這也是常事,誰說有子就不能過繼了?況且這種事情,哪是你一個內院沒出閣的女孩能管的?"

一番話訓的婉潞只是低頭,李三老爺見狀又道:"你嫁的是趙家,除了皇家,整個大雍也沒幾家似趙家一般了,這樣的人家,裡面的規矩多的是,你也要多學點規矩,才好去嫁人,你繼母商戶人家出身,大家子的規矩她曉得些什麼,難道還要你到趙家出醜?她要真心疼你,就該讓你隨我們去。"

婉潞聽的心內一動,李三老爺知道事情十分有七八分成了,臉上露出笑意:"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弟弟,但是弟弟總是你的血親,不會變的,等你學好規矩,嫁進趙家,討了公婆們的歡喜,到時要怎麼照顧你弟弟不都可以嗎?若是此時想著在家,不學規矩,到時嫁進趙家,不討公婆們的歡喜,那不也是白搭嗎?"

婉潞細細想著這話,道理說的也對,李三老爺這才收科:"自然,這事還是你要決斷。"婉潞點頭:"那等我和太太商量商量。"

李三老爺眼裡閃過一絲得意地光,隨即消失不見:"那我就在這裡等信。"婉潞嗯了一聲,拿起筷子往他碟裡布了一筷魚:"舅舅,這是松鼠魚,娘生前最愛吃的,我也學著做過,舅舅你嘗嘗。"

李三老爺夾起魚放進嘴裡嘗嘗,眯眼贊道:"好,這味道不錯,婉姐兒,你可真像你娘啊。"這話說的婉潞的心口上了,李三老爺又在那裡說些婉潞小時候去自家的事情,讓婉潞聽的心裡甜蜜蜜的,當然就沒注意舅舅臉上不時閃現的得意之色。

"真是這樣的?"朱氏聽到楊媽媽來學說席上李三老爺說的話的時候,眉頭皺的緊緊,看來自己猜的果然不錯,事情就是族裡那幾個在搗鬼,想著李家把婉潞接走,自己就少了依仗,到時就好擺佈了。人心怎可如此惡毒?

朱氏用手捶下胸口,楊媽媽上前給她捶著背:"太太,你瞧這事?"朱氏抬一抬手,腦子裡亂成一團,竟不知道到底怎麼答才好,李家是豕宰之家,婉潞去了,學些後院裡的事情也好。

可是若她去了,續宗年幼,族裡那些人是不怕自己娘家的,到時真找上門來吵鬧,就沒這麼好開交了。朱氏思前想後,只是閉眼歎氣。

楊媽媽聽著她的歎息聲,想起今兒李三老爺來的時候那做派,做寡婦本就難了,這還做後娘,就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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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38:17


和朱氏這邊的夜不能眠不同,婉潞雖也沒睡多少,但那是高興的,自從娘去世,雖然衣食無缺,身邊有丫鬟婆子伺候,朱氏這個繼母對自己也還不錯。但這總和自己親娘不一樣,親娘可以撒嬌耍賴,對著繼母,不說朱氏立規矩,婉潞自己就先讓自己規矩聽話,唯恐爹爹知道自己有些不聽話心裡不高興。

每當看到續宗和爹爹朱氏撒嬌,三個人一起歡笑,自己在一旁雖也帶著笑容,但這種笑總是和那種撒嬌耍賴不一樣。那時婉潞就常想,若是娘還活著,這弟弟是她生的,自然一家四口歡樂無比,而不是現在這樣,總帶有些許隔閡。

現在舅舅來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說的,外祖家裡還有幾個年紀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時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個身,臉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時就到了那裡,和表姐妹們說說笑笑。

平時被朱氏帶出去應酬,婉潞最羨慕的,就是別人家裡都有幾個姐妹,可以一起作伴說笑。就算應酬時有幾個交好的閨中姐妹,應酬一完,還不是各自歸家學,一月能見一次已是極好的。而有了這些表姐妹們,就不會那麼孤單了。

婉潞越想越高興,直到天濛濛亮時才打個盹,等一聽到丫鬟們的腳步聲就睜開眼。春燕已經過來掀起簾子,含笑道:"姑娘醒了?"說著伸手扶她起來,夏妍把掛在衣架上的衣服拿過來,和春燕兩個伺候她穿好,小丫鬟已打了洗臉水過來,婉潞這才下了床穿好鞋。

夏妍伸手進盆裡拿起手巾,婉潞才把雙手伸進水裡用水潑著自己的臉,接過手巾擦好又用青鹽擦好牙,才走到梳粧檯前。春燕已把一應梳妝的東西拿出來,見婉潞對鏡自照,笑著對她道:"姑娘今兒的神色要好很多,看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喪期內也不用什麼首飾花朵,梳好頭髮,紮好頭繩,又在鬢邊別了只小小的鑲珠簪就算完了。婉潞自己用小抿子把鬢邊的亂髮往上攏,在鏡中白她一眼:"什麼喜事,你啊。"

夏妍遞過香蜜盒,嘴裡還在笑春燕:"舅老爺來也是平常事,你這丫頭今兒怎麼不會說話?"婉潞從盒裡用手剜了點香蜜往臉上擦著,聽著兩個丫鬟在那裡磨嘴皮子,這兩個也算是從小陪自己長大,鬥嘴不過是哄自己開心罷了,私下她們可要好著呢。

看看鏡中的自己已經收拾停當,婉潞這才起身:"好了,你們兩個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總要來這麼一出,要讓吳媽媽瞧見了,又要說你們沒規矩。"春燕嘻嘻一笑:"我們哄姑娘開心,吳媽媽知道了,樂還樂不來呢?怎麼會怪我們沒規矩。"

夏妍拿過一籠斗篷給婉潞披上:"姑娘,雖說入了春,風還有些大。"說著夏妍又白春燕一眼:"你啊,別仗著姑娘寵你,就這樣沒上沒下。"春燕過來給婉潞系著斗篷,也不說話,只是抿著嘴笑。

門簾被掀開,吳媽媽走了進來,她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臉上雖有淡淡笑容,但總是讓人覺得她不好親近。說起話永遠都是那樣溫和平靜,婉潞從沒見過她發脾氣,走起路的時候,裙上的玉佩連動都不動。聽說她原本是在京裡富貴人家伺候的,到五十來歲的時候那家人放她回鄉榮養。朱氏想著婉潞要嫁的是趙家,費了多少唇舌才又請的她出山來教導婉潞規矩。

一年五十兩的工錢不算,四季八套衣衫,還許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後,再給她五十畝田地,就算是大戶人家請個帳房先生,這樣的待遇都稱的上豐厚,更何況不過是教自己學規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兩銀子請回來老媽媽們教規矩已是極豐厚的,而且還是教數個姑娘,像這樣只有一個女兒專門請回來教規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個。

要照這樣論,朱氏對自己真是好的沒話說,自己現在張口就要跟舅舅走,對她的名聲也是有害。婉潞的手拉住斗篷邊緣,牙不自覺咬住下唇,耳邊已經傳來吳媽媽微微的咳嗽聲,婉潞忙把唇放開。

這位吳媽媽要說起來,只有四個字,不動聲色,上次婉潞吩咐下人們把族裡那些人打出去,還怕吳媽媽有什麼話說,誰知吳媽媽連話都沒說,還是婉潞問起,她才淡淡一句,事又可為又不可為,既是可為的事,又何須多說?

要自己隨舅舅去了,不知吳媽媽要跟不跟去?此時已經來到朱氏門口,丫鬟們打起簾子,嘴裡還在報:"大姑娘來了。"

想起昨日在這裡聽到的話,婉潞心裡不由一緊,低頭走了進去。朱氏已梳洗停當,臉上沒有脂粉的她更顯得眼圈下一轉全是黑的,看見婉潞進來,朱氏招呼她:"來的巧,我剛讓他們熬了小米紅糖粥,你昨兒不是說想吃點甜的嗎?"

朱氏的話雖竭力平靜,但婉潞還是察覺她的笑容著實勉強,續宗還小,若她當真想要另嫁,族裡的人是擋不住的,那時續宗又託付給誰呢?婉潞屈膝行禮,想到這裡就又呆呆立在那裡,朱氏沒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頭看著繼女,見她一雙眼有些呆滯地看著自己,昨日大嫂說的那些話,她定是聽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說給誰聽呢?

若面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自然可以說給她聽,告訴她為了一雙兒女也不會另嫁,可眼前的女孩,雖掛了母女之名,嬌軟的娘出口,續宗掀開簾子沖進朱氏懷裡:"娘,不是有小米粥嗎?我要吃。"

看見兒子大大的笑臉,朱氏把他摟進懷裡,含笑道:"你這個沒規矩的,沒看見你姐姐嗎?"續宗這才抬頭叫了聲:"姐姐早。"就又回身扭股糖似的對朱氏撒嬌。

婉潞眼裡的呆滯已經散去,臉上帶上了淺淺的笑,上前摸一摸續宗的頭:"今日就要去學堂了,你都兩個來月沒有去了,先生教的你還記得嗎?"

續宗急急咽下一口粥,口齒有些不清地道:"當然記得,我已經在念詩經了。"說著扭頭對著朱氏:"娘,我都念到第三本詩經了,呦呦鹿鳴……"見他要往下背,心疼兒子的朱氏忙說:"知道你能幹,娘也不要你赴瓊林宴,只要能赴鹿鳴宴就好了。"

續宗連連搖頭:"娘,你太沒志氣了,我不但要去赴瓊林宴,還要去折桂。"這話說的不光她們,下面站著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來。

在這種笑聲中,朱氏瞧著婉潞,她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和,自己嫁到平家八年了,從沒聽婉潞叫過一聲娘,一直都是太太。朱氏把心裡的歎息壓下,看著在那玩笑的姐弟倆,罷了,凡事何必求全,有續宗這麼個貼心的兒子就夠了。

吃完早飯,續宗就去上學,平老爺活著的時候,本想請先生回家來教兒子,聽的旁邊村莊有位蒙師,是個積年秀才,學問著實好,也教出數個秀才舉人。平老爺親自去那學堂看過,不光那蒙師著實老道,那師母也是個慈愛的,待幾個學生甚好,更出奇的是,這蒙師並不因學生家境不好就打著罵著的,而是看誰有才就下死力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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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38:51


平老爺走訪了幾日,又和朱氏商量過,與其請一個不曉得什麼底細的先生回家來教,不如讓續宗去那學堂附學,多認的幾個同窗,照了這先生的教法,同窗也全是好的,日後助力更多。

朱氏也曉得丈夫是怕了族裡那幾個弟兄了,自己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去打聽過,回來的信說的都一樣,也就點頭應了,日日派管家送續宗去那學堂上學,好在離的不遠,不過一裡來地。

這次平老爺去世,續宗告了假,有兩個月沒去,難怪續宗聽到要去學堂,心裡歡喜不已呢。婉潞一想這事,再想起自己可是朱氏專門請人回來教,為了自己的女紅,也請過城裡有名的繡娘專門指點,到了續宗,反讓他去別的學堂附學,嘴裡那聲要隨舅舅走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朱氏倒看著她:"清早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命人去瞧過,說舅老爺已經起來了,你也帶著人去問個安,你們舅甥難得見面,也該多說些話才是。"

朱氏這樣體貼,婉潞更覺說不出口,不自覺地把手裡的帕子攪了又攪,那話到了嘴邊抬頭看著朱氏殷切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終於起身行禮:"是,我這就去給舅舅問安。"

婉潞走到門邊,回頭看了眼朱氏,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照了進來,正照在朱氏身上,她臉上的笑容沒變,但神色憔悴很多,想起三個月前那個容色嬌美,時時愛笑的恬淡少婦,婉潞不由一歎,若自己真要開口離去,朱氏更是少了臂膀。

究竟該怎麼做?本來已經下了決心的婉潞的眉頭皺了起來,春燕她們看見婉潞出來,迎上前跟在她身後,只有吳媽媽是陪著婉潞進去的,這一幕落在她的眼裡,她的神色依舊沒變,只是跟在婉潞身後。

當離開朱氏的院子有一段距離之後,吳媽媽才看向婉潞:"大姑娘,世上有些事情,並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樣。"婉潞一怔,停下腳步看著她:"媽媽,難道你說太太?"吳媽媽的薄唇還是那樣抿著,似乎沒有任何事能讓這唇現出一點慌亂:"不。"

說完吳媽媽就繼續往前走,不?婉潞的眉皺的更緊,那就是說舅舅了,可是舅舅這次來,要帶走自己也是好心,為什麼吳媽媽會這樣說呢?

這時已經快要走到李三老爺安置的地方了,吳媽媽停下腳步:"大姑娘,就讓我陪你進去。"昨日李三老爺到的時候,吳媽媽並沒跟著出來,婉潞只帶了春燕她們,若此時她不說,婉潞還沒發覺今日和昨日的不同,嗯了一聲。

門口除了李三老爺自己帶的陳媽媽他們,還有兩個婉潞派來的小廝,看見她過來,陳媽媽早上前迎著:"婉姐兒來瞧三老爺了,昨兒沒好好地瞧瞧,今兒細細瞧了,才見婉姐兒長的和太太真是一個模樣出來的。"說著陳媽媽就掉了幾滴淚,昨日沒有吳媽媽在場,婉潞只覺得陳媽媽是心疼自己,但今日吳媽媽在這裡,她是最講禮儀規矩的,陳媽媽這樣?

婉潞心裡有一絲不安,偷眼瞧一瞧吳媽媽,怕她心裡覺得李家的下人沒規矩。見吳媽媽的神色還是那樣,婉潞才心安,安慰陳媽媽一句後才問道:"舅舅呢?"

陳媽媽本想拉著婉潞訴說一下朱氏的種種不是,誰知婉潞只安慰自己一句就問別的,倒愣了一下才道:"三老爺早已起來用過早飯了。"話音剛落,李三老爺已掀起簾子招呼婉潞:"婉姐兒來了,舅舅正在等你呢。"

婉潞恭敬上前行禮:"舅舅早。"李三老爺只當婉潞是來告訴自己,定下什麼時候和自己走,心裡的得意是描不出來的,眯著眼連說幾個好字,舅甥兩人進了裡面,李三老爺重新坐了下來,話裡透著親熱:"婉姐兒,和朱太太說過了?哪天走?要我說越快越好,現在正是春暖花開時候,再過些日子就熱起來,那路上可就遭罪了。"

婉潞的手平放在膝上,努力讓自己顯得淡然一些,話裡依舊恭恭敬敬:"舅舅,昨日甥女忘記問了,我這一走,別人會怎麼瞧太太?"李三老爺本來以為自己等來的會是婉潞決定的起程日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句問話,整個人愣了一下才道:"婉姐兒,你在她手下過了許多的難過日子,這一走自然人人都知道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又何必為她擔心?"

這話李三老爺說的是理直氣壯,婉潞聽的心裡更加奇怪,只是這話要怎麼駁回就不是婉潞馬上想的出來的了,仔細想想,從昨日見到三老爺到現在,三老爺也沒提出到自己爹靈位前去上香,而只是一個勁地攛掇著自己跟他走。

還有陳媽媽?婉潞記得的自然是小時候他們對自己的好,可這轉眼七八年沒見了,中間又沒通了訊息,變成什麼樣子自己明白嗎?李三老爺見婉潞不說話,只是低頭,還當自己說的話打中她的心事,歎了口氣道:"婉姐兒,舅舅知道你捨不得你弟弟,只是昨日道理都和你說過,你過好了,以後才能好好對你弟弟,旁的什麼都是虛的。"

婉潞已經抬起頭:"舅舅,別的話先不說,甥女這次過來,是請舅舅到爹爹靈前的,你和他當年一別就成永訣,想來爹爹也想見見你。"李三老爺的話被婉潞這話噎在喉裡,嘴巴不自覺張大,這事確是自己疏忽了,怎麼說也是打著弔唁的名頭,連靈前都不去拜一拜,說出去別人也會笑話。

不過李三老爺總是多了幾歲年紀,只一瞬臉上就換上了哀容:"說的是,我昨日一見到你,又傷心又高興,還帶了心疼,一心只想把你帶走去過幾年快活日子,倒忘了去姐夫靈前了。"說著眼睛一擠,那眼淚就落了出來。

幾句話說的婉潞的心裡暖融融的,起身軟語安慰:"爹爹的亡靈不遠,知道舅舅來了一定很高興,還請舅舅隨甥女來。"李三老爺眼裡的淚掉的更凶:"想起姐夫,心裡著實難過,當年他和姐姐結親時候,我剛剛十歲,姐夫還教我如何開筆,誰知轉眼之間,我頭上已經有了白髮,姐姐姐夫已經成了泉下之人,實在是讓人心疼。"

此時已經到了平老爺靈前,看見上面寫的名字,李三老爺哭的更厲害了,撲到靈桌跟前大哭起來:"姐夫你怎麼去的那麼快,你走了,讓婉姐兒靠著何人?"說著還猛捶靈桌,哀戚之色,真是見者落淚,聞者傷心。

婉潞見他這樣,想起爹爹在時候,也撐不住,大哭起來,旁邊伺候的丫鬟小廝們,也要做個樣子,個個用袖子遮面哭泣起來。

李三老爺哭了半天,見婉潞哭的傷心,用袖子擦擦眼淚,上前勸她:"婉姐兒,你休再這樣傷心,舅舅是你的親舅舅,你沒了父母,我們就是你的長輩,你隨舅舅去家裡住。"

婉潞哭的迷迷糊糊,聽了這話只是點頭不止,李三老爺見她點頭,滿心的喜悅不好露出來,拍一拍她的肩:"婉姐兒,你去收拾收拾,帶了東西,舅舅就帶你走吧。"

婉潞抬起頭想說話,門外已經傳來朱氏的聲音:"好個舅老爺,這住店還有個店主人,家裡也有個家主,要帶我們大姑娘走,怎麼也要和我說一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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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39:52


朱氏這話已經透著憤怒,那字就像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一樣,婉潞這才驚覺剛才為什麼心裡覺得不對,忙站起身迎著朱氏:"太太,舅舅也是為我好,一時急了才忘了和你商量的,我若要去舅舅家,自然要太太點頭。"

朱氏方才不光是憤怒,還有為自己的悲哀,掏心掏肺地對這個繼女好,臨了呢,別人說幾句話就去舅舅甥女親熱起來,把自己這個繼母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畢竟不是自己生的,怎麼貼也貼不上去。等聽了婉潞這話,又轉為對婉潞的心疼,這孩子今年不過才十五,就算外面做的再好,畢竟還小著呢,那是她親舅舅,自然更親熱些,摸一摸她的臉:"好了,大姑娘,這事是我們長輩的事,你先下去預備午飯。"

這是自婉潞懂事以來,朱氏第一次摸一摸她的臉,婉潞微微愣住,朱氏已經收回手,看看李三老爺,眼裡的光絲毫不示弱,仿佛那動作自來就會做一樣。回過神來的婉潞看看李三老爺,又看看朱氏,心裡曉得些什麼,但這些事說白了自己還是不能做主,行禮下去。

朱氏等婉潞出去了,方才的那絲溫和笑意已經消失,只是這是靈堂有些話總是不便,兩人來到外面客座,此時朱是滿腔恨意,逕自坐到椅子上:"三老爺,這事的確該好好說說。"李三老爺見朱氏一進來就把自己的大好局面打破,心裡對朱氏的恨意更深,聽了這話冷笑道:"我自來接我的甥女,朱太太有何話要說,況且我雖不姓平,但我的姐姐卻是嫁進平家,舅舅給甥女做主,也是天經地義地事。"

說著李三老爺整整外袍,也坐了下來,眼都不瞧朱氏一眼。這話是對昨日朱氏問的,平家的事何必要李家人來做主的反駁,朱氏臉上的神色一點沒動:"我還是那句話,若你真心疼大姑娘,怎麼這麼些年不見隻字片語,這次老爺一去世也沒立即過來,難道說你李家已經?"

朱氏這話不過是試探,卻打中李三老爺的心事,他猛地跳起來:"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麼生計過的艱難的話,你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朱氏心裡冷笑一聲,自己還沒說話呢,他就跳起來了,看來自己猜的不錯,朱氏還是坐的端正:"三老爺,我可沒有一個字說你們李家過的艱難,你在這說什麼?"

李三老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方才朱氏的確沒有說李家如何,自己這樣,難道不是把把柄給了她?強自鎮靜地坐下:"自從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說我家不會當家,結果弄的生計艱難,寅吃卯糧起來,那些傳言傳的太多,每次聽到都要爭執一番,方才聽朱太太那話,我還當朱太太已經聽到些傳言,當我李家是真的過不起日子了。"

朱氏這話不過是試探,卻打中李三老爺的心事,他猛地跳起來:"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麼生計過的艱難的話,你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朱氏心裡冷笑一聲,自己還沒說話呢,他就跳起來了,看來自己猜的不錯,朱氏還是坐的端正:"三老爺,我可沒有一個字說你們李家過的艱難,你在這說什麼?"

李三老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方才朱氏的確沒有說李家如何,自己這樣,難道不是把把柄給了她?強自鎮靜地坐下:"自從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說我家不會當家,結果弄的生計艱難,寅吃卯糧起來,那些傳言傳的太多,每次聽到都要爭執一番,方才聽朱太太那話,我還當朱太太已經聽到些傳言,當我李家是真的過不起日子了。"

朱氏心裡暗笑,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說的是,傳言最傷人,只是我還信一句話,身正不怕影子斜,傳言說的再多,但只要自己行的正,做的端,哪還怕什麼傳言,三老爺你說是不是?"

這話鋒轉的極快,李三老爺剛想說是,又覺得不對,若說是了自然就不能對朱氏問罪,若說不是,那不就承認了自家的確生計艱難,他的臉色頓時變的十分奇怪,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朱氏看著他的神色變化,乾脆再加一把火:"李三老爺,我自從進門,自認也是上孝婆婆,下撫子女,對大姑娘沒有一絲一毫地不到處,不說別的,大姑娘的吃穿用度也是頭一份的,我自知出身商戶,那些大家子的禮儀規矩有些不明白,也專門請了人來教導她的禮儀規矩,就怕她一時嫁出去,失了分寸,繼母做到我這樣,不敢說和親娘一樣,卻也離的相差不遠,三老爺何苦聽了旁人的那些挑唆,就說我是刁婦,稱我對大姑娘不好,要把大姑娘接走呢?"

朱氏連珠炮一樣的話讓李三老爺無法接話,但卻為他找了個理由,他猛地嚷叫起來:"你還說你不是刁婦?哪家好婦人會這樣對人說話,誰家不是低言細語?對我都如此,想必對婉姐兒更甚,況且那些吃穿用度,規矩教導,不過是你掩人耳目所做的。"

說著李三老爺猛地一拍桌子:"我可不是姐夫那樣受了你蒙蔽的。"朱氏沒想到李三老爺竟這等無賴,倒不似個豕宰公子,氣的手有些發抖起來,卻不曉得李三老爺是個老來子,尚書對他難免有些放縱,仗了尚書的寵,未免胡作非為一些。

等到尚書一死,李大老爺想管教又管教不了,稍拿出做哥哥的架子說兩句,他就口口聲聲哥哥欺負弟弟,李大老爺忙於家計,這個弟弟當然有些照管不到,雖沒有潑皮上門來引誘他做些事情,早已學的些不好的習氣。

這次前來,李大老爺還當弟弟是改邪歸正,知道操心家裡,哪知道他肚裡如此打算?

李三老爺見朱氏氣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臉上露出得意笑容,倒了杯茶自己吃著,得意洋洋地道:"我勸你還是快些把婉姐兒的行李打點好了,送我們走,我讓婉姐兒認你這個繼母,認續宗是弟弟,不然……"

李三老爺呵呵一笑,倒讓朱氏醒了過來,行李?他口口聲聲只說行李,朱氏用手攏一下方才滑下來的頭髮,看著李三老爺:"我們女兒的行李,有些什麼?"李三老爺當朱氏已經服軟,不由蹺起腳,大拇指一伸:"你在裝糊塗嗎?她一個待嫁的姑娘,自然是嫁妝這些,都預備好了,我好雇人裝車上路。"

說著李三老爺仿佛已經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在自己面前招手,臉上的笑容更得意了,這筆嫁妝到了手,自然可以供自己很久化用,哼,還看大哥巴著錢財不讓自己花嗎?

卻沒看到朱氏的臉色已經一變,起身道:"女兒可以隨你去,嫁妝可不能?"什麼?李三老爺本來眯起來的眼猛地睜開,那蹺起的腳也放下,手指著朱氏道:"你,你,婉姐兒的嫁妝裡面,有許多本就是我李家的東西,為什麼她不能帶走?"

朱氏輕輕一笑:"三老爺,我倒想問問,這趙家是和哪家結的親?"見朱氏又提舊話,李三老爺的眼一瞪,朱氏重又坐下:"趙家是和平家結的親,況且此地離京城不過兩百來裡,比不得山東離京城那麼遠,你們做舅舅的心疼大姑娘,也是實在話,我再捨不得她,也要高高興興送她去了,只是她總是平家女兒,等到了嫁期,當然要回家待嫁,那些嫁妝也就這時由她帶進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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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0:24


這番話說的實在太妥帖了,李三老爺蹙一下眉,竟沒想到反駁的話,朱氏心裡松一口氣,又道:"三老爺方才說要大姑娘把嫁妝當了去,難道要平家女兒在你李家出嫁不成?"李三老爺還當是給自己找的臺階,下意識地道:"自然從我李家出嫁最好。"

朱氏已經變色:"別說我平家還有一口飯吃,就算我平家沒有飯吃,平家女兒也不會從別人家出嫁,真這麼做,日後到了地下,我有何臉面去見老爺?"李三老爺咳嗽一聲,竟不知道從哪裡找話來反駁她。

朱氏的心定下來,重新坐正身子:"舅老爺心疼甥女的心我們都是明白的,我們這就說好,我讓丫鬟收拾一下她的隨身衣物,再安排婆子丫鬟路上服侍,看個出行吉日,送她去山東看看也好。"

說著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爺的算盤打不響,現在家計比不上原先了,怎麼肯讓婉潞再去,思前想後,還是要讓婉潞把嫁妝帶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說的話倒好聽,只是嫁妝在你這裡,誰知道你等婉姐兒去了山東,會不會把嫁妝取出來花用?"

朱氏心底已不是冷笑,而是十分蔑視,順著他的話就道:"這有何難,等婉姐兒收拾好了,我們當面點過她的嫁妝,然後把門鎖好,上面貼上封條,等婉姐兒從山東回來,到時再一起打開,點點清楚,瞧可還了一樣半樣的不就成了?難道三老爺這麼大個男人還想不出這法子嗎?"

最後一句已經是刺著李三老爺了,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朱氏用手理理袖口,站起身來:"那就這樣說好,三老爺要挑那天走,告訴我了,我好預備。"說著朱氏就要帶人下去,李三老爺叫住她,朱氏轉身:"三老爺還有什麼事嗎?是不是嫌下人們服侍的不好,那就告訴我,我好去責罰。"

李三老爺伸在半空的手頹然放下,朱氏看著他這目瞪口呆的樣子,心裡的蔑視更重,聽說婉潞的親娘是大家閨秀,做事穩妥,說話和氣,她的弟弟也當是這樣的人才是,誰知眼前這個,初時還有些禮儀和底氣,到了現在,哪有半點大家公子的樣子?

但朱氏面上還是半點不顯,微微低一低身:"三老爺若沒有別的事,就罷了。"說著朱氏往外面走去,早春的陽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朱氏站在那裡吸一口明顯帶著花香的味道,剛要走出去,就聽見楊媽媽說:"太太,四老爺來了。"

朱氏面色一變,那日他們被從大宅趕出去之後,四老爺連送葬都沒有來,誰知這時來了,不過來的正好,朱氏回頭看一眼,正好和裡頭那個窩囊廢一起收拾了,省得還因了他是婉潞舅舅,有些話不敢說。

平四老爺已經急匆匆走到這裡,身後還跟著小跟班七老爺,看見朱氏,平四老爺劈頭就罵:"六弟妹,聽說李親家家裡來人了,你怎的也不去遣個人請我們來,你一個娘們家,招呼男客,說出去也是被人笑話的,哪是我們這樣大戶人家的做派?"

朱氏心裡冷笑,身子站的筆直不動:"四伯,我倒不知道我是孤身一人招呼男客,你瞧瞧這滿屋子的下人,哪裡是孤身一人了?倒是四伯沒等通報就闖進來,我倒不曉得這大戶人家是這樣做派的?"

朱氏一句句都在諷刺著四老爺,四老爺的老臉一紅,隨即就又喝道:"我們是你至親,這裡又不是內院,何消得人通報?"說著一拉七老爺,七老爺本在呆看著朱氏,沒想到兩個月不見,朱氏臉上的憔悴已經消去,比上次見時的顏色又添了幾分,這樣一個絕色,怎能讓她空守。

被四老爺拉一下,七老爺這才回過神來,抹一把差點流出來的口水:"是是,我們是至親,進這裡何消通報的?"李三老爺已經走了出來,眉頭有些皺地看著眼前這兩個男子,四老爺已經上前作揖:"是李家舅舅?在下是這裡的族長,行四。"

李三老爺想起上次有人到山東傳信,說的就是族長派來的,臉上的笑容已經透出十分親熱:"原來是平氏族長,久仰大名。"朱氏看著那三個人在這裡作揖打供,臉上露出諷刺笑容,示意楊媽媽和自己走出去。

朱氏回到自己屋裡,理了一會事情,做了一下女工,聽到丫鬟的聲音:"大姑娘來了。"這才把手裡的女工放下,婉潞已經走了進來,行禮後才說:"太太,廚房裡的席面都預備好了,正要遣人去告訴舅舅。"朱氏看著面前花一樣的繼女,伸手拉了她過來:"席面不急,大姑娘,我有話和你說。"

婉潞乖巧坐下,朱氏看一眼,房裡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只剩的吳媽媽一個,朱氏這才開口:"大姑娘,李三老爺是你親舅舅,算來也是你血肉至親,有些話我說出來,你也只當我是挑撥。"朱氏為人向來直爽,這樣話繞了又繞,婉潞還是少聽說的,那眉頭不由緊緊皺起:"太太,你要說什麼,直說就是。"

朱氏把她的肩按住,把方才的話都告訴了婉潞,最後才道:"其實那些嫁妝隨你而去也沒什麼,本就是你的東西,只是我想試一試這位三老爺,瞧他是真為你好還是為了這些嫁妝,誰知?"婉潞的面色在朱氏說話的時候已經變的漸白,等到朱氏說這話時候已經白的不能看,唇有些抖地說:"我不信,三舅舅在我小時對我極好,這才幾年沒見,他怎會如此?"

見婉潞又要起身出去,朱氏再次按住她:"大姑娘,人心本就難測。"婉潞聽了這話,似被雷擊一般,看著朱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楊媽媽掀開簾子走進來:"太太,舅老爺在那裡說,要留四老爺他們吃飯,讓預備飯。"

朱氏嗯了一聲:"方才預備好的席面給他們送出去。"楊媽媽瞧一眼婉潞,見她面色雪白,在袖子裡的手抖個不停,心裡歎一聲,什麼都沒說就退下。朱氏已給婉潞倒了杯熱茶遞給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說,三老爺是受了別人的蒙蔽,當我這個做後娘的,會把你的嫁妝胡亂花用也說不定。"

婉潞喝了一口熱茶,滾燙的茶似乎讓她的五臟六腑又回暖,方才一直僵直的身子也開始有些軟,順著朱氏的話點頭道:"是,說不定舅舅就是受了四伯他們的蒙蔽,我這就出去和舅舅說。"說著就要出去,朱氏忙拉住她:"大姑娘,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只是後娘難為。"

說著朱氏是真的心酸,淚流了出來,婉潞眼裡的淚也是亮晶晶,欲墜不墜,上前抱住朱氏:"太太,我知道你的心。"朱氏歎氣,回抱住自己的繼女:"大姑娘,至親骨肉尚且有紛爭,更何況你我只是掛名母女,只是大姑娘,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你是平家女兒,日後嫁到趙家,一身榮辱都系于平趙兩家,若你我不和,只會讓人笑話。"

婉潞擦一擦淚,鄭重拜下:"女兒明白了。"朱氏扶她起來,歎息並沒停止:"你說我是為了續宗也好,平家絕不可再出半點岔子。"婉潞眼裡的淚又落下,行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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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0:55


朱氏看著婉潞離去的身影,緩緩坐了下來,心口似乎還有些疼,做閨中女兒時候,也是無憂無慮,又是誰讓無憂無慮的閨中女兒變成一直在算個不停的當家主母?

楊媽媽端了杯茶過來:"太太,希望大姑娘明白你的苦心。"朱氏的手像被熱茶燙到,本要伸出去拿茶的手停在那裡,半天才歎息地說:"其實嫂嫂說的也沒錯,我對她好,本就為了名聲,為了續宗。"

說著朱氏用手撐住頭,兩行淚從她眼裡滑落,楊媽媽歎氣坐下:"太太,您這話我就要駁一駁了,宗哥兒好了,這平家才能好,平家好了,以後大姑娘在婆家才能好,這本是相輔相成的,哪是什麼單獨的呢。"朱氏把手放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是啊,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我這心裡,還是想大姑娘能對我好幾分的。"

楊媽媽伸手拍一拍她,這人心最是難測,總是會有的。

婉潞本想急急走到客座那裡,走到一半的時候又徘徊住,春燕她們停下腳步等她,吳媽媽面上神色還是沒有動,只是淡淡開口問:"姑娘,你可是有些疑惑?"婉潞索性坐到廊裡的美人靠上:"吳媽媽,三舅舅就算見過四伯他們,也是許多年前,有交情也不多,若說蒙蔽,在這家裡尋個人打聽一下,或者問我就成,為何還會聽四伯他們的呢?"

吳媽媽的笑容依舊溫煦:"姑娘,你還小。"婉潞的眼低下,接著就抬頭,臉上的笑容十分堅定:"媽媽,我這就去和舅舅說。"說著起身匆匆走去,吳媽媽沒有站起身,看著婉潞的背影,這個孩子,還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福氣呢。

婉潞剛一拐進院子,就聽見男子爽朗的笑聲,還夾著吆喝的聲音:"來,來,都多喝幾杯。"婉潞腳步停住,臉上有了慍色,雖說做舅子的不須為姐夫守孝,但自家還是喪家,就公然在這裡吆三喝四喝起酒來,旁人聽起看起都不像。

門口伺候的小廝看見婉潞出來,忙地上前行禮,婉潞搖手止住他們,腳步輕輕地走到房前。裡面的四老爺他們和李三老爺正喝的痛快,說的暢快。隱隱能聽到一個聲音在那裡說:"舅老爺這次來,帶走大侄女,我看那個朱氏還充什麼太太奶奶?等過幾日,我們族裡做主,把她趕回娘家,這家業不就?"

說著又是一陣大笑,婉潞的臉都氣白了,沒想到這幾個人還是劣根不改,不過也想聽一聽舅舅怎麼說,看舅舅會不會罵他們?李三老爺的聲音和對婉潞說話時候那種透著親熱不一樣了,此時聽著有些陰冷:"哼,這女子,一看就不是那種好婦人,不過我聽說她哥哥是這附近的首富,若是惹惱了?"

接著是四老爺的聲音,或許是眼看事情有望成功,他的聲音就更得意了:"嗨,舅老爺你怕什麼,他家就算去告官,這不是給府裡老爺送銀子的嗎?再說我們是族裡做主,府裡老爺也違不了,只怕最後告不贏還連他朱家也拖垮了呢!"

七老爺已經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謀最高。"裡面又傳來一陣喝酒劃拳的聲音,春燕見婉潞已是面色蒼白,淚流滿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這聲音總算驚動了裡面的人,裡面伺候的小廝掀開簾子看見婉潞這樣,大叫一聲:"大姑娘好。"

接著那小廝對外面的小廝擠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麼不聽著點,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裡面的喧囂聲一下消失,變的死一般的寂靜。

夏妍已經開口喝那個小廝:"大姑娘還在這裡呢,你擠眉弄眼給誰瞧,要知道,大姑娘才是這平家的正經人,別的全都是外道的。"夏妍的聲音揚的很高,高到不光是此時寂靜的裡面,就連外面都能聽的清楚。

簾子再次被掀開,這次出來的是李三老爺,他面色通紅,不曉得是喝酒喝的,還是害羞的,趔趄著腳步上前對婉潞說:"婉姐兒來了,定了什麼時候和舅舅一起走嗎?"看著他面上的笑容,婉潞只覺得噁心難過,後退一步道:"舅舅醉了,你們服侍他去歇息。"

小廝們剛才被婉潞喝罵,此時正在害怕,忙上前扶住李三老爺,李三老爺推開兩個小廝,看著婉潞:"婉姐兒,我沒醉。"婉潞看著已經陸續出來的四老爺和七老爺他們,不曉得這話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他們聽的:"是啊,你們沒醉,所以說的都是真話,倒是我錯了。"

四老爺急忙上前拉住婉潞:"大侄女,本就是你那繼母攪的家宅不寧的。"還不等他的手碰到婉潞,婉潞已被春燕她們圍起來,夏妍一個轉身,無比鄙視地說:"還是老爺呢,難道不曉得男女收受不清的?我們姑娘就算是你侄女,也是快出了五服的了,叫一聲四伯是敬重你,做長輩的就該有做長輩的身份,誰見過哪家長輩不做別的,只在這挑唆別人家的事?"

四老爺被夏妍說了這麼幾句,婉潞打不得,難道還打不得這小丫頭嗎?手已經高高舉起:"你這丫頭,對族裡的老爺也這麼刁蠻,平日不曉得大侄女受了你們多少氣,我今兒就教訓教訓。"

他身上的酒味很濃,夏妍一邊用手捂住鼻子避過這股酒味,嘴裡依舊不饒:"你少和我擺老爺的架子,我吃的穿的用的可都不是你家的。"

四老爺一巴掌沒打到,第二巴掌又要來的時候,已經響起朱氏的聲音:"好了,夏妍,你們先送大姑娘回房,這種酒鬼哪是姑娘家能聽的。"見到朱氏過來,四老爺今日本就是要來找麻煩的,此時借著酒勁,那股氣更大,上前指著朱氏的鼻子就開罵:"你是怎麼管家的,看看你那些小丫頭,一個個刁鑽無比,就知你是個刁鑽的婦人。"

說著拉住李三老爺的手:"舅老爺,你瞧瞧就知道我說的不錯了吧?都這樣,怎麼教的出好姑娘?"李三老爺出來外面被風一吹,腦袋已經清醒一些,他的主要目的不過是帶走婉潞的嫁妝,至於平家的事,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打了個酒嗝:"四哥,照我看,這是你平家的家務事,我還是去和甥女說話。"

說著李三老爺又要追著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裡面捏緊,突然喝住李三老爺:"三老爺,你不就是要嫁妝嗎?這好辦,你把當日的嫁妝單子拿出來,當日你姐姐陪送來多少東西,我今日一一點給你。"這話讓已走到門邊的婉潞的身子輕輕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著朱氏。

李三老爺的嘴巴張的有雞蛋大,是真的沒想到朱氏會這樣說,所有人的眼都聚在朱氏身上,朱氏的聲音堅定無比:"李三老爺,你若真心疼我們女兒,就好好想想這事該怎麼做。"李三老爺看著婉潞期盼的眼神,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這嫁妝一還,日後自己還怎麼來做舅舅?

可要是不拿回來?當年李氏出嫁時候的嫁妝,那是極其豐厚,光一套首飾,就花了二十兩金子打,而這樣的首飾,足足有八套。一百六十兩金子,就是一千六百兩銀子,好地都可以置辦兩百來畝,錢,外甥女?面子,裡子?李三老爺的手在袖子裡一會握緊,一會鬆開。方才喝的酒也全變成汗從額頭裡冒出來,抬頭看看朱氏,又看向婉潞期盼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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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1:53


若是初來那日,聽到朱氏要把嫁妝還了自家,早高興地跳起來,千里來此,本就為財,可這時對著婉潞那酷似亡姐的面容,李三老爺那句話在嘴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婉潞的眼也一直看著他,見他神色變化,閉一閉眼隨即睜開,話裡有無限的歎息:"舅舅,若家計艱難,那些錢財本就是李家出的,還了李家也是常事,甥女是平家女兒,嫁妝由平家出,這才是常理。"李三老爺能聽的出婉潞話裡含有悲傷,她的眉眼都和姐姐酷似,連說話時候微微的停頓和姐姐都是一樣的,一絲沒泯的良心在他心裡翻起,長歎一聲什麼話都沒說。

婉潞見舅舅終於沒有說出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話來,放開緊握在袖子裡的手,感覺到手心已全是汗。朱氏舒一口氣,揮手示意丫鬟們送婉潞回去。

四老爺聽見婉潞這樣說,急的跳腳不已:"你嫁的是趙家,他家是積年的世家,那稀罕你的嫁妝,倒不如把這些錢拿出來,大家分分,我們也好念你的情。"

啪的一聲,四老爺臉上早挨了一掌,朱氏收回手,喝旁邊的小廝們:"還愣著幹什麼,快把這些強盜們趕出去,我從沒聽說過竟然有算計侄女嫁妝錢的伯伯。"

小廝們發一聲喊,各自拿著掃帚等物上前來趕四老爺,四老爺被打了幾下,氣的大叫:"朱氏,我是族裡的族長,你再這樣對我,小心我開祠堂把你逐出平氏宗祠,看你還得意。"

朱氏冷笑一聲:"好,就怕你不敢開祠堂,我真被逐出平家,我帶來的嫁妝自然也要帶走,東邊那五百畝田地,城西的香油鋪,城南的綢緞莊全是我的嫁妝,帶走了,我看這家裡還吃什麼喝什麼?"

說著朱氏看向四老爺,緩緩地道:"到時候你們還想分什麼?除了這老宅,平家當日就只剩下三百畝田地,還有城北一間快倒的酒樓,這生意若沒有我哥哥幫襯,你以為能這樣輕易起來嗎?"

朱氏站直身子:"況且,你們真以為能分嗎?大姑娘還沒出嫁,續宗年幼,就算是告到官府,也是要把大姑娘的嫁妝留出來,續宗該分該得的也要給,到頭來,你們別說想分,只怕還要各自湊錢給大姑娘做嫁妝呢?別忘記了,大姑娘要嫁的是趙家,趙六奶奶真出了什麼事,你當趙家會坐視?"

朱氏說一句,四老爺的臉就蒼白一下,等到後面,已經是面無人色了,他怒吼道:"我不信,我才不信呢。"朱氏冷笑一聲:"當年大姑娘的親娘病重,可是連二兩人參都尋不出來,四老爺,你忘了嗎?"說著朱氏喝道:"給我把他們打出去。"

傳來李三老爺遲疑的問話:"什麼二兩人參?"朱氏此時少了許多顧忌,看著李三老爺冷冷地道:"當年大姑娘的娘病重,醫者說要用二兩人參做獨參湯,問遍族裡的都說沒有,等過了一日,這幾位的太太可就來大姑娘的娘床前炫耀,說自家打了什麼好首飾,做了什麼新衣衫,你姐姐,從生下來到現在,哪受過這樣的氣?她竟是被氣死的。"

氣死的?李三老爺頭一次聽到這話,眼狠狠瞪住四老爺他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四老爺覺得腿肚子都在轉筋,又被李三老爺這一瞪,心裡頓時慌亂起來,七老爺已經開口了:"哎呀舅舅,前頭六嫂還有那麼多的首飾嫁妝,順便拿一件外面當當,別說是吃二兩人參,就是二斤也夠了,她這樣說,不過是要往我們身上潑髒水。"

這話說的對,李氏當年的嫁妝可是一分一毫都沒動,朱氏早預備好了話,聽到這話,用手理一理袖口,閑閑開口:"當年大姑娘的娘心疼女兒,說現在窮了,只怕置辦不起嫁妝,要把這份嫁妝留著給大姑娘,好讓她日後長大去趙家做人,誰知這話也被那些人拿來說,在病人床前說什麼她手裡有錢不拿出來花,大姑娘的娘這才一病不起。"

說著朱氏不等他們開口,又加了一句:"好在當年大姑娘的娘沒有把嫁妝拿出來花用,不然今日舅老爺來了,還不能原樣還了嫁妝呢。"李三老爺被這番話的面紅耳赤,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初來時滿心只想著把甥女接走,那些錢財都是自己的,到了現在,只覺得自己豬狗不如,放聲大哭起來。

朱氏聽到他大哭,哼了一聲:"舅老爺若想要令姐的嫁妝,就遣個小廝進去說一聲。"至於這兩位,朱氏面色一變:"還不給我把他們趕出去,日後再有人放他們進來,都給我回去吃自家的!"說完朱氏看也不看他們,轉身帶著楊媽媽走了,也不管身後傳來各種熱鬧的聲音,有咒駡,有廝打,朱氏聽的一陣暢快,咬緊牙關,為了續宗也必要半點不讓。

楊媽媽上前扶住她,小聲地道:"太太,大姑娘那裡?"朱氏歎了一聲,什麼都沒說,楊媽媽跟在她身後,丫鬟們也隨在她背後,一行人默默無聲地往朱氏的屋子走,守在門口的丫鬟看見她過來,剛要掀開簾子,朱氏已經停下腳步轉身:"走,我們去瞧瞧大姑娘。"

婉潞住的地方就在朱氏上房後面,走廊盡頭,有一道小門,從那裡轉進去,過了個小小巷道,一道月洞門裡,就是婉潞住的院子。

院裡滿植花木,一株桂花樹剛長出葉子,數杆修竹旁邊,就是婉潞住所,臥房分成內外,外面放著書架筆墨,專供起坐,另一間塞的滿滿當當,都是婉潞的嫁妝,只等佳期一到,這些嫁妝就隨著主人一起上京。此時那間屋子被打開,婉潞站在那裡,一臉的倔強難過,吩咐丫鬟們:"都快抬出來,點點清楚,哪些是當初太太送來的,哪些是娘的嫁妝,千萬別混了。"

春燕夏妍兩個大丫頭在那裡勸說,只是怎麼也勸不動,四五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本就只聽婉潞的話,三人一夥,兩個一組,在把裡面的箱籠往外抬。

朱氏掃一眼,沒看見吳媽媽,想是婉潞讓她下去歇著了,眉頭一皺,說出的話已經帶了嗔怪:"大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婉潞只看著這裡,沒注意到外面,聽到這話才回頭,那神色依舊倔強:"太太,把娘當初送來的嫁妝都還了李家,日後和李家再無瓜葛。"

話剛一說完,婉潞的眼淚已流了滿臉,朱氏不由也鼻酸,上前拍著她的肩,楊媽媽已經在那裡喝了:"大姑娘年紀小不懂事,想到一出是一出,你們難道也沒規矩了不成?還不快些把這些箱籠都抬進去,好好收拾起來,閉鎖嚴緊了。"

夏妍已經開口了,話裡飽含著委屈:"楊媽媽,我們也曾勸姑娘來著,只是姑娘今兒實在……"說著夏妍怯怯地看一眼楊媽媽,春燕年紀比夏妍小了一歲,平時婉潞對她更好些,聽出夏妍話裡全是委屈,也跟上一句:"楊媽媽,您老不是常說,我們做丫鬟的,姑娘喜就喜,姑娘悲就悲,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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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2:31


說著頭一低,接著抬頭,眼裡的怯意比夏妍還要多一些,嘴裡的勸字不敢說出來,楊媽媽見朱氏已經扶著婉潞進去,雙手叉腰讓小丫鬟們把箱籠搬進去,重新拿鎖鎖好,這才轉身對面前的這兩個丫鬟,伸出手來一人額頭給了一指頭:"你們倆少和我打花呼哨,姑娘做了錯事,你們服侍的自然也有罪,要知道姑娘好你們才能好,什麼敢勸不敢勸,我看啊,不過是你們倆也想這麼做?"

春燕夏妍對看一眼,雙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一副撒嬌的樣子,楊媽媽拍一拍她們的臉:"你們倆啊,生生被姑娘疼壞了,日後姑娘出了嫁,你們跟了去,都這樣怎麼做姑娘的臂膀?"

春燕夏妍聽了這話,臉上神情陰晴不定,這樣陪著姑娘出嫁的丫鬟,不是預備給姑爺做小,就是要嫁給管事的,一生一世,一身榮辱,全系于姑娘身上。她們雖然知道,但心裡的想法還是千差萬別的。

楊媽媽見她們臉色,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麼,只是這種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做了人家奴僕,自然是主人怎樣就怎樣,推一下她們的肩:"進去吧,太太和姑娘進去這麼久,話也該說的差不多了,伺候著。"

楊媽媽話音剛落,就見朱氏的丫鬟聽著聲音掀開簾子進去,接著很快出來,俏生生地叫著:"太太讓打水伺候姑娘梳洗。"春燕她們忙去打水。

等到潑了洗臉水,楊媽媽這才進去,見婉潞臉雖已洗過,眼圈處還是紅紅的,忙上前行禮把那把鑰匙遞給朱氏:"太太,那裡都關鎖好了。"朱氏接過鑰匙,用手拍著婉潞的背:"血親總是血親,舅老爺不過一時糊塗,聽信了那起小人的話,方才舅老爺的舉動你就見到了,快收了這鑰匙,那些東西是你娘留給你的念想。"

婉潞接了鑰匙,看著朱氏:"太太,我平日總是自認聰明,今日才知道,以往全是我錯了。"說著長歎一聲,朱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你年幼失母,又自小聰明,看過的書多,自然當我是那種刻薄人的後娘,對我存了十二分的防備我也是明白的。"

聽到這句,婉潞不由低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朱氏看著她的笑容,臉上也露出笑容:"我對你好,若說全出本心不為自己那是不對的,但要全說虛情假意,那也不對,要知道人心總是肉長的,七八年下來,若我對你還無一點掛念,那不成了鐵石心腸?"

楊媽媽聽著她們說話,知道此時自己在旁邊也幫不上忙,悄悄退了出來,出來時候還示意丫鬟們也走出來,留她們兩母女在裡面說些貼心話。

外面太陽正好,院裡的鮮花競相開放,襯得修竹更是青翠欲滴,楊媽媽走到一株開的爭先恐後的迎春花旁,春天終於真正來了。

到了第二日,外面的管家就來報,李三老爺來辭行,朱氏出來外面客座見他,李三老爺額頭上纏了塊白布,面上的神色十分沮喪,聽到朱氏腳步聲的時候還在那裡發愣,直到朱氏走到他跟前,他才站起來道:"平太太,在下這就告辭回鄉。"

他的禮貌,比起前幾日已好了很多,朱氏請他客位坐下,自己在主位想陪:"舅老爺何不多在這裡幾日?大姑娘失父失母,俗話說見舅如見娘,讓大姑娘盡盡孝也是好的。"

李三老爺一語不發,突然眼裡滾出淚來,朱氏早有準備,也只是坐在那裡,長歎道:"舅老爺這是何必呢?誰不會做些錯事,況且你們是骨肉至親,比不得那些外三路的族人,你怕嫁妝被我花用也是常事。"

李三老爺用袖子擦擦眼淚,哽咽著道:"昨夜一夜沒眠,天亮時才胡亂打了個盹,恍惚之中似乎姐姐來到身邊,長聲歎息,稱婉姐兒年幼失母已經夠可憐了,我這個做舅舅的不但不維護著點,還看不得繼母對她好,聽了別人的話就來大鬧,泉下之人也難得安寧。"

說著李三老爺掩面大哭,朱氏用手帕遮一遮臉,當做陪了他幾滴淚,李三老爺收淚又道:"姐姐方走,又夢見爹爹來了,說當初對我萬分疼惜,全不想換來的是我今日豬狗不如的行徑,他在泉下實在難以安枕。"說著李三老爺仰面又流了幾滴淚:"我想著這是姐姐的婆家,夢見姐姐也是常事,爹爹的墳墓在千里之外,竟也能夢見他,想必我的行徑確是天理不容,這才接連被數落。醒來之後,思前想後,想起那些事情只覺萬箭穿心,恨不得立時回了家鄉,去爹爹墳上大哭一場,在大哥面前跪著懺悔,哪還有臉在這裡做婉姐兒的舅舅。"

說完李三老爺捶胸頓足,哭個不停,這哭可就比不得昨日在靈前的那假哭,朱氏低頭思量一下,看來這李三老爺還算天良沒泯,他既是婉潞的親舅舅,話又說到這裡,對他可不能像對族裡那些人,等他哭了一陣這才開口勸:"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舅舅既有悔意,那我也不好強留,只是本是至親,日後也要常來常往,才是做親戚的本心。"

李三老爺含淚答應,朱氏又說幾句,就吩咐人進去裡面請婉潞,婉潞出來聽說舅舅要走,昨日雖然那樣決絕,但這時看見他眼哭的通紅,心裡還是不忍心,朱氏起身讓他們兩說些話,去外面打點去了。

李三老爺和婉潞還在說話,就見楊媽媽提著個包袱,身後的小廝也碰著個拜匣過來,楊媽媽先行了禮,然後就把包袱捧到李三老爺跟前,小廝也把拜匣放到桌上。楊媽媽拍著包袱道:"這是我們老爺的兩套衣衫,留給舅老爺做個念想,除了衣衫,裡面還有兩匹絹,四個小荷包,留著給舅太太和表姑娘們的禮吧。

李三老爺剛想推辭,楊媽媽又把拜匣往他那裡推一推:"這裡面是兩百兩銀子,太太說權當舅老爺回程的盤纏,請舅老爺千萬別推辭。"

李三老爺見了如此豐厚的饋贈,那臉已經燒的像塊紅布:"這使不得,我來這一趟,都沒帶禮物,連奠儀都沒備,哪敢再收這些。"婉潞是個聰明人,這兩日的言行下來,已經看出李家的家計只怕早已艱難,不說別的,李三老爺身上的這件白綢道袍,袖子處就有磨損的痕跡,哪家世家公子,會穿這樣一件衣衫?

還有自己的奶媽陳媽媽,身上雖乾淨,但頭上的銀簪還是娘當初在日賞的,也難怪舅舅想要拿了娘當日的嫁妝走,沒飯吃的時候,放著這麼一大筆錢財在別人家,有幾個心裡會高興的?

婉潞今早起來,已經把陳媽媽找來,給了她十兩銀子,兩匹布,還有四樣首飾,說就當是自己給媽媽的孝敬,除此已經打點了另一份禮物要給李三老爺的,想不到朱氏已經預備下了,忙站起來道:"舅舅快別推辭,我們是骨肉至親,甥女錦衣玉食,難道忍看舅舅們淡薄嗎?"

這說的李三老爺的臉更是火燒一樣,看著婉潞臉上那酷似亡姐的笑容,她出嫁前,曾把自己叫來跟前,用梳子給自己梳發,叮囑自己日後不要再像原先一樣頑劣。想起往事,還有昨日做的那夢,李三老爺的淚又掉落:"婉姐,我這做舅舅,實在對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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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3:03


楊媽媽早開口了:"舅老爺何出此言,你和大姑娘是骨肉至親,那些事不過是受了奸人蒙蔽,才當我們太太是個不好的,現時您既已知道了內情,又和大姑娘說開了,自然還是舅舅外甥親親熱熱在一起,這些東西,外甥女孝敬舅舅是本當的,再不可推辭了。"

李三老爺來這幾日,也知道楊媽媽是朱氏身邊得用的管家娘子,對她不敢再當平常下人視之,忙起身謝道:"媽媽這番話,確是說的有理。"楊媽媽見婉潞也要站起,慌的兩隻手搖成風車:"舅老爺這樣是折了我的福,要這樣說,倒是我不該多嘴。"

李三老爺這才重新坐下,吩咐自己的小廝把這些東西收進去,又重新端上茶,舅甥兩人又說些家常話。事到如今,婉潞心裡倒有些想要去舅舅家裡瞧瞧,去去外祖墳前,認認表姐妹們,但聽李三老爺話裡,今日吃過午飯就要趕緊上路,一路馬不停蹄地回去,又把話咽了下去。

陪著李三老爺吃完午飯,李三老爺也就告辭而去,婉潞只能送他到二門口,見他帶著人轉身而去,從人中的陳媽媽不時還回頭望著自己。婉潞心中不由湧上絲酸楚,本想讓陳媽媽留下的,但婉潞心中也知道,陳媽媽為人很不好,當日朱氏逐她出門也是在理的,他們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婉潞轉身想回房,看見身後站著的朱氏,婉潞把將要奪眶的淚水咽回去,臉上露出笑容:"太太好。"

朱氏不等她行禮已上前把她摟在懷裡,輕聲歎息:"你這孩子,實在太懂事了。"婉潞方才的一滴淚終於落了下來,什麼話都沒說,默默靠在朱氏懷裡。天空藍的連最好的染匠也染不出這樣平緩的藍,柔順的像一匹最好的錦緞,偶爾有一兩隻飛鳥的影子掠過,婉潞心裡知道,只有眼前的人才是自己親人,平趙兩家方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居喪的日子過的很快,朱氏已陸續把家裡的下人打發掉了,只留下三房家人,一家男人領了項事情,楊大叔專門管去店鋪收那些禮錢,杜大專門跑衙門,什麼交糧納稅這些。剩下的楚二除了看門,每天再出去買些日用的百貨。

三家的女人倒和平時一樣,楊媽媽照樣是朱氏的臂膀,杜大嫂和楚二娘一個管了衣物漿洗,另一個專管廚下。小廝留了四個,兩個聰明些的隨續宗上學,另兩個就在家裡跑個腿,做做雜事。

婉潞的丫鬟一個沒動,朱氏自己房裡的丫鬟只留了三個,婉潞心中有不安,和朱氏商量,要把身邊的丫鬟也裁兩個,被朱氏嗔怪了。婉潞雖知道朱氏對自己不能說是為了賢名,心裡的感激更多了。

下人少了,家裡的事情也少了,居喪之家,別人家有什麼事情,只需備分禮去就好,親戚間走動的也不多。續宗上學去後,家裡就幾個女人相對而坐,偶爾婉潞瞧著朱氏的樣子,想起朱太太曾說過的話,想問又不敢問出來。

往往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不能終日枯坐,經常都是做做針線,聽吳媽媽說些以前的事情。吳媽媽在大戶人家的後院過了幾乎一輩子,後院的事情十分清楚明白。

朱氏聽著,不過是打發時間消遣,婉潞卻往往聽的入迷。平家人口簡單,當日平老太太還活著的時候不過就是一家五口,四太太她們初時還當朱氏和李氏一樣溫柔的,誰知經過幾次,曉得朱氏是個厲害人,也不敢多來,不過逢著年節時來走個過場。

就算想在婉潞跟前搬嘴弄舌,自從陳媽媽被趕走,也就夾了尾巴各人自己乖乖回家,不敢再多言。這後院裡面的事情,婉潞還真的知道的不多,以後要嫁的是大雍第一等的世家,這些事情,自然就要清楚明白,才不會被人欺負。

這日朱太太過來瞧朱氏,婉潞和吳媽媽兩人坐在院子裡竹子下麵做針線。婉潞繡的是嫁衫,鳳凰的眼睛要用黑線,在繡線裡細細挑了,慢慢繡了一會,剛抬起頭,春燕就用手巾給婉潞擦著額頭上的汗,夏妍已端來清水讓她洗手,風搖動著竹葉,婉潞重新坐了下來,不覺春日已過,夏天來到。

吳媽媽瞧那兩個丫頭各忙各的,笑著道:"大姑娘,這兩個丫頭不錯,日後大姑娘帶了去,也好做個臂膀。"這讓婉潞一怔,接著就低下眼簾,輕聲歎息。

吳媽媽曉得她的心事,平家從第一代侯爺起就沒納過妾,怕只怕婉潞也當別人家是這樣,妻子不許,丈夫就不敢納妾了。

吳媽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地道:"姑娘,我也曉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道理,只是女子要賢,第一就要不妒,有孕時,不便時,家務辛苦時,自然要給丈夫納上一房兩房,一來要別人贊你個賢字,二來攏住他的心,他也不會生外心。"

況且,那兩個丫頭都是從小一直跟著的,更好拿捏,想起吳媽媽曾說過的話,婉潞心裡又開始翻滾。見婉潞低頭不說話,吳媽媽的臉微微繃一繃,剛要再勸,婉潞已經抬頭問道:"媽媽,我想問一問,房管二夫人?可不可謂賢?"

吳媽媽沒想到婉潞別的不舉,就舉這史上最有名的兩個不許丈夫納妾的醋娘子,但這兩位也不可說她們不賢,見吳媽媽不回答,婉潞又道:"媽媽,你方才也說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男子是我的丈夫,是我一生一世所系的人,大宋尚要滅南唐,為何我要把丈夫拱手讓出?"

吳媽媽雖知道婉潞是個有主意的,只是常當她還小,沒經過事不曉得天下事艱難的多,臉上的笑容沒變:"姑娘,你現時還小,不曉得做了人的妻子,所受的束縛極多,就算是丈夫不想納妾,也多的是親友們送些美婢過來,況且你總有懷孕不方便的時候,難道那時要容男子在外面胡亂嗎?"

吳媽媽雖說的義正詞嚴,那眼卻沒離開過婉潞的臉,婉潞一雙眼亮晶晶的,秀亭鼻子下面,唇色鮮豔欲滴,撐著旁邊因激動而出現的淡淡粉色,又是一個玫瑰花樣的女子,這樣的少女,吳媽媽見的不少,那些少女大都在後院的妻妾爭鋒,婆媳不合,妯娌暗鬥之中眼變的黯然,迅速枯萎下去,最後見到時候,都像一個人教出來的一樣,同樣的笑容,同樣的話語,只是那眼裡再沒了活力,而只有別的。

吳媽媽垂下眼,歎息聲又加重了,婉潞從自己的遐想裡醒過來,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媽媽,男女本是一體,若妻子不會生育,為子嗣計,納妾生子也是正事,只是為了博賢名,討公婆丈夫的歡喜就要給丈夫納妾,納了回來之後有心有不甘,百般算計於她,務必要把妾室緊緊握在手心,這又何苦來呢?"

吳媽媽抽回被婉潞握住的手,重新坐的端正,這樣的話很多少女都問過,但一直沒答案,吳媽媽眼裡閃過一絲迷惑,隨即很快消失,本來已經將要吐出的這天生萬物都是不平的沒說出來,變成這樣一句:"我也想知道,這又是為了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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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3:35


婉潞吐一口氣:"媽媽,它日我嫁出了,定要讓丈夫喜歡心疼我,斷不會納妾討他的喜歡,況且君子本該如此。"聽到這樣的回答,吳媽媽臉上冒出絲古怪笑意,這樣的話並不是頭一次聽到,雖不忍心,依然回答道:"姑娘,你還小,日後就明白世上的君子太少。"

是嗎?婉潞歪著頭笑一笑,只是不說話,這樣的笑容仿佛刺了吳媽媽的眼,她微把眼閉一閉,不曉得這個少女,十年之後會不會像自己所見的其他少女一樣,同樣從鮮豔玫瑰變成枯萎花朵?

或者,這個少女是不一樣的,吳媽媽睜開眼,看著婉潞臉上那絲微微的倔強,凝視了一會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姑娘,這條路很難。"

婉潞微微一愣,幾乎立刻就回答:"我知道。"要達到目的,還要讀很多書,經很多事,吳媽媽再次笑了,這樣的笑容不同於以往,帶有些溫暖,而不是以往那種溫和又疏離的笑容。

"姐姐。"隨著孩童的聲音,續宗撲進婉潞懷裡,身後跟著個丫鬟:"小大爺,您慢點跑,別摔了。"見到婉潞忙行了個禮,婉潞先把續宗跑歪了的帽子理一理,這才笑著對丫鬟說:"續宗就在我這,你回去吧,和太太說,等會我們姐弟一起過去吃飯。"

丫鬟福一福這才走了,續宗抓著夏妍端上來的點心,大口大口往嘴裡送,春燕倒了杯茶,婉潞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喂著弟弟:"乖,慢慢吃,等會就吃晚飯了,再吃一個就好,不然等會又吃不下飯。"續宗吃完一個梅花糕,又喝了兩杯茶才舒了口氣:"方才好餓好渴,舅母在娘房裡,又不敢要吃的。"

婉潞點一下他的額頭:"所以就來找姐姐了?"見續宗滿手的糕餅屑,拿出手絹替他擦著手上和嘴上的糕餅屑。墊了墊的續宗安靜很多,看著婉潞的動作,突然問道:"姐姐,為什麼四伯說你不孝順?"

什麼?續宗這短短一句讓所有人都愣住,夏妍險些打翻了茶杯,春燕手裡的點心也掉在桌上,婉潞的眉一皺,這些日子還當他們已經受了教訓,況且大門緊鎖,每有人出入不過開旁邊的角門,除此之外,連角門都關的緊緊,楊大叔還買了兩條猛犬回來,一到夜裡就放到門口,防備的就是這些人。

誰知進不了大門,竟打起續宗的主意,見婉潞的唇緊緊抿住,續宗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低頭不說話,婉潞看著他低頭一副委屈的樣子,伸手把他拉到懷裡:"你告訴姐姐,四伯是怎麼說的?"

續宗的小小眉頭緊緊皺緊:"今兒早上上學時候,恰遇到四伯出門,上前行禮時候四伯說我還算知禮,也還孝順,以後平家就要靠我了,說千萬不要學姐姐你,一點也不孝順,還不知禮,把自己舅舅都趕走了。"說著續宗的聲音小了下來,腮幫子鼓起來:"我也曉得四伯說的不對,只是我是小輩,不能駁的,而且還要趕著上學。"婉潞摸摸弟弟的頭髮,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輕輕歎氣。

春燕忙笑著說:"姑娘,小大爺還小,又當那些人真是自己族人,這才敬他們幾分,哪曉得他們背地裡做的勾當。"婉潞把弟弟抱到懷裡,輕輕拍著他:"等舅母走了,我們去和太太說,好不好?"

續宗年紀雖小,也曉得這樣的話不該舅母聽的,連連點頭,婉潞站起身:"走吧,吃晚飯去,今兒有新鮮的魚,聽說吃了魚,特別是魚腦子,人會更聰明。"

續宗用手摸摸腦袋,抬頭憨憨地一笑,就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姐姐,你是不是說我太笨,當時就應該說回去,說長輩不該這樣背地編排小輩?"婉潞牽住他的手慢慢走在小路上:"你還小,這些事情會慢慢明白,又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對答是常事,只是等第二次遇到的時候,就不能這樣了。"

續宗努力點頭,前面已經有笑聲響起:"不能那樣啊?外甥女,聽說你繡的話越來越好看了,我還和姑太太說,等你閑了,央你給你妹妹繡條蓋頭,她那人就和我一樣,笨的很,繡個鴛鴦就和鴨子差不多。"

這樣連珠炮的說話,不是朱太太還是那個,和往朱太太方向奔去的續宗不同,婉潞屈膝行禮,站起身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是恰到好處的:"淺妹妹的好日子是在明年冬月,可惜我有孝在身,不能前去道賀,只要舅母不嫌棄我繡的東西不吉利,就給淺妹妹繡條蓋頭做賀禮就是。"

朱太太已經把她的手拉過來,說的話也透著親熱:"外甥女,你是大富大貴之人,我們求還求不來呢,哪會嫌不吉利?"旁邊的楊媽媽已經笑了:"舅太太這麼二十來年了,說話還是這麼爽利,不知道的,單聽這聲音,還當是個十七八的姑娘呢。"

朱太太的臉紅一下,斜斜飛向楊媽媽:"什麼十七八的姑娘,我年底就要做祖母了,早老了。"婉潞任由朱太太拉著她的手,聽著她們的說話,朱太太帶她去的卻不是平時吃飯的地方,而是轉到屋後,往小花園裡面去。

見婉潞的腳步停住,楊媽媽忙道:"姑娘,舅太太說天氣漸漸熱了,索性到花園裡荷花池邊吃呢,又寬敞又涼快,本來太太是命小的過去請你們,舅太太說許久沒見姑娘和小大爺,搶了我的差事就走了。"

轉過一道角門,腳下的路已經換成了石頭漫的一條小道,兩邊綠草如茵,不知名的小花開的紅紅黃黃,本來老實走著的續宗看見有蜻蜓飛舞,已經奔跑著去抓,他一跑,身後的丫鬟就急忙跟上,楊媽媽也追在後面。

朱太太瞧了一眼,停下腳步,臉上的神色變的端莊:"外甥女,你淺妹妹要嫁的也是京裡人家,等你日後出嫁到京裡,還望多招撫一二。"朱淺草的親是兩年前定的,對方也是商戶,兒子去年中了秀才,商戶人家,得個秀才是個稀罕的事情,自然歡喜不已,原本備的嫁妝看在秀才面上,又從厚預備。

婉潞當時聽說,心裡暗自笑話朱家眼皮子淺,一個秀才就這樣歡喜,此時聽了朱太太的這話,再看她眼裡盡是對女兒遠嫁的擔憂,若是自己的娘還活著,也會這樣鄭重其事的拜託吧?婉潞的眼低了下去,接著屈膝要行禮:"舅母怎如此說,我們是至親,若有我能幫上忙的,自然會幫一二。"

朱太太伸手緊緊攙住她,話裡已經帶了歎息:"外甥女,得了你這句話我已經放心,只是小姑她終究只是你的繼母,我也不忍叫她為難。"婉潞心裡的感慨又多一些,要朱氏轉托自己,自己自然是不會辭的。朱太太是怕又在自己和繼母之間造成不和,婉潞的手不由緊緊扶住她,說的話比起方才那種客套話又親熱了些:"太太待我好,我是明白的。"

一句話說的朱太太眼中一熱,臉上笑容重新浮現:"外甥女,我今日才知道我是錯了,小姑才是對的,原先還說了那麼些不該說的話,外甥女你休放在心上。"

兩人這一路已走完了那石子路,繞過假山,來到荷花池邊,這池子不大,方圓不過一畝見方,荷花雖沒開發,但池中已是碧綠一片,偶爾能見到一兩朵小荷花苞,上面立著蜻蜓,風一吹動,帶來滿池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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