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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4:12


從這裡繞整個池走半圈,有一小亭,名喚瀲灩,朱氏帶著丫鬟正在那裡安置飯菜。婉潞看著朱氏,再看下朱太太,臉上的笑容並不似原來那樣客套,而是一臉真誠:"舅母,我不是那種輕狂人,太太對我好,我是明白的,只是原先年紀小。"

朱太太拍一拍她:"外甥女,得了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朱氏已經看到她們兩個,用手招呼,示意她們趕緊走過來。續宗抓了會蜻蜓,早又蹦蹦跳跳來到亭裡,朱氏攬住他問長問短,又讓丫鬟給他打水洗手,朱太太和婉潞也到了亭上。

悄無聲息吃完飯,撤下席面,淨過手,丫鬟送上茶,三個人喝茶說話,朱太太喝了一口,猛然想起方才的話,笑著問婉潞:"外甥女,方才你和宗哥兒說什麼以後不能那樣做了?是不是宗哥兒淘氣?"

續宗正賴在朱氏懷裡,要她給自己做個新書包,舊的已經磨破,聽了這話抬起頭嚷道:"舅母,我才沒淘氣呢。"朱氏輕輕拍下他的小腦袋:"還說不淘氣,對舅母也沒個禮貌。"

續宗呵呵一笑,婉潞正待阻止,續宗已經說出緣由:"今兒我去上學,遇到四伯,他說千萬不要像姐姐樣不孝,我這才回來問姐姐的,然後姐姐說以後遇到這種事情定不能什麼話都不說。"

婉潞的神色變了變隨即就低下頭,朱太太抓了把瓜子在磕,聽了這話,把沒磕的瓜子扔回盤裡,雙手拍一拍,站起身道:"他們賊心不死,竟還這樣欺人,幸好宗哥兒年紀雖小,卻不是那種糊塗人,若是個糊塗的娃娃,早被他們挑唆去了,妹妹,你要拿個主意。"

朱氏自方才續宗說出這話之後就一直不言不語,仿佛什麼都不關心,聽了朱太太這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接著抬頭看著她:"嫂子,我明白,只是這事定要一次斷根才好。"

朱太太想說什麼又止住,朱氏站起身看看天色,臉上露出笑容:"嫂嫂,天色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讓他們把車趕進來吧。"朱太太今夜也沒想留宿,嗯了一聲站起身,起身時候撫一下婉潞的肩膀:"外甥女,你放心,雖說你舅舅只是個商戶人家,也不能眼看著你們孤兒寡母受這些人的欺負。"

婉潞抬起頭,她眼裡並沒有朱太太預想的淚水,站起身輕聲地道:"甥女謝過舅母。"朱氏已經彎腰對沈默不語的續宗道:"以後遇到這種事情,要先來告訴娘,你雖是做弟弟的,但平家要靠了你撐門立戶,哪能讓姐姐受氣?"

續宗被說的頭低低的,婉潞已經笑著對朱氏說:"太太,不防的,這些事我總是要遇到的,若連這麼點事都要往心裡去,日後怎麼進趙家做人媳婦?"楊媽媽來報朱太太的車已經預備好了,朱太太悄悄把眼裡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一滴淚彈掉,笑著對朱氏:"姑太太,你有了這樣的好女兒,好兒子,以後的福氣享都享不完,我回去就告訴你哥哥,讓他休要擔心。"

婉潞的心不由一動,聽這話的意思,朱老爺心疼自己妹妹守寡,要讓她另嫁的念頭並沒完全消去。大雍女子再嫁也算常事,本朝尚有公主二嫁,但那大都是和前夫無兒無女,或者雖有兒女,但公婆尚在,叔伯可依方才另嫁。

朱氏這樣上無公婆,族裡叔伯無依,家裡又不愁吃穿的另嫁的著實要少,但也不是沒有,這也是朱老爺勸妹妹另嫁的原因。朱氏卻是早已打定不另嫁的主意,一來另嫁的話,能嫁的也是為人繼妻,像平老爺這樣房中毫無姬妾的人差不多是尋不出來的,自己清閒日子過了那麼多年,何必要和人去爭那房中之寵?重新去做人的後娘?

自己這樣的後娘雖然不多,似婉潞這樣的繼女卻也罕見,再說還有續宗,日後平家要續宗承繼,哪能帶去別家受氣?朱太太來說過幾次,朱氏都不鬆口,這時聽了朱太太這樣說,朱氏心裡是真的樂了,瞧著朱太太緩緩地道:"我也曉得哥哥嫂嫂是為我好,只是續宗年幼,族裡情形你也是知道的。"

說的這時候,已走到二門,兩個小廝拉著車在門口等著,朱太太帶的丫鬟婆子站在後面只等上車。朱太太瞧著依在朱氏膝下的續宗,站在朱氏身邊的婉潞看向朱氏的眼裡也帶了孺慕之思,這一家子誰又捨得把他們拆散?

看著朱太太的車子出了門口,朱氏才點一下續宗的額頭:"回去吧,今日先生又講了什麼,你說給姐姐聽,她的學問可好著呢。"續宗嗯了聲,轉向婉潞:"今日先生講了聖人之思。"說著開始把先生講的說出來,婉潞邊聽邊點頭,一家三口往屋子裡面走去,那些什麼流言,不過是耳邊風罷了。

四老爺他們見續宗肯聽他們說話,心裡高興不已,只要攪的他們母子離心,不由朱氏不求饒,這幾日都等在續宗上學路上,想再尋續宗說些話,最好等婉潞出嫁之後,那時續宗漸漸長大,再引著他去些不該去的地方,把家財都花銷了,活活氣死朱氏,當日你不理我們,今日得報應了吧?

誰知續宗這幾日上學下學都是楊大叔接送,那兩個陪續宗讀書的小廝,四老爺還能擺個老爺架子,對著楊大叔,四老爺是怎麼都不敢擺出來的,恨的心裡只癢癢,把朱氏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還算他有點明白,沒罵續宗的祖宗十八代。

這些動靜朱氏那裡也聽楊媽媽講了,這些惡人,就算現在上學下學有楊大叔接送,等到續宗漸漸長大,不需接送時候,他們再搗鬼,那時也是一片苦心白費。

思前想後,朱氏吩咐楊媽媽給四太太送了帖子,請她在五月十六過府一敘,帖子上還附了二兩銀子。帖子送到四老爺家,四老爺見這邊送了帖子,還當是請自己去做主,腳翹的高高的,眼都不看送貼的楊媽媽:"怎麼,就這麼二兩銀子,你打發要飯的啊?"

楊媽媽還沒說話,身後已經有人把她猛地推開:"銀子,銀子在哪裡?"見自己尊閫到了,四老爺的那架子擺不下來了,娶這房媳婦的時候,正是四老爺最落魄的時候,家裡的產業被自己賭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四五畝田地和一間破草房。

又想媳婦想的慌,和媒婆串通一氣,只說是侯府侄子,沒說其它就去說了媒。這鄉下地方的人眼界小,一聽說是侯府的侄子,還當是多麼有錢的人家,喜喜歡歡把女兒嫁了過來,誰知過了門一看,不過一間爛草房,幾畝荒田地,廚下連好竈台都沒一個,竈台塌了半邊,鍋只得一半支在上面。

新媳婦當場就在地上打滾,嚎啕大哭,口口聲聲說他騙婚,大舅子暴跳如雷,拉著媒婆要打,還說要上公堂告。還是當時的侯府管事知道,送來二十兩銀子,又作好作歹地用姻緣本天定,這已抬進門的媳婦,再說也說不了好人家了。

看在那白晃晃銀子的份上,大舅子松了口,管事娘子又在那裡對新媳婦左一聲奶奶又一聲奶奶的叫了幾聲,新媳婦這才爬起來,要水洗臉重新梳妝,還勞累管家娘子拿出自己一件新做的綢衫,兩樣金首飾給她添了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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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4:43


這日子才磕磕碰碰過下去,新媳婦的手段不止這些,過門不到三月就把四老爺收拾的服服帖帖,知道自己老公雖然沒銀子,但還擺著個偌大的侯府,攛掇著四老爺,兩口子收拾乾淨,把那兩樣金首飾當了當的盤纏,又求侯府管事給了封書,上京求見侯爺。

新媳婦雖說是個鄉下姑娘,一張嘴甜蜜蜜,把老太太哄的高興,想想自己一個獨子也沒有臂膀,這才對他們多加招撫,每家送了田地銀子和下人。

四老爺既被四太太拿住了,自然是老婆的話就句句聽,四太太最愛的是銀子,四老爺拼了命也要給她拿到,楊媽媽肚裡是早曉得他們的事,見四太太出來,面上的神色依舊恭敬:"太太命我請四太太明日過府一敘。"

四太太眼一掃,四老爺忙把還沒看的帖子遞到她手裡,站起身道:"我本以為六弟妹尋我們是有事情,誰知道是你們娘兒們要一會,這才沒叫你。"

四太太接過帖子,她本是鄉下一個不知書的姑娘,雖說現在有了銀子田地下人,被人稱太太,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打開那帖子裝模作樣地看起來,見四老爺的眼還盯著放在桌上的那二兩銀子,剛要說出的酸話又咽了回去,伸手把那二兩銀子拿到手心裡緊緊握住,狠狠地白四老爺:"你看這二兩銀子做甚,難道是想拿著給什麼相好?"

她一發慈威,四老爺就站不住了,腿有些打抖地對婆娘賠笑道:"你看,六弟妹家裡那麼多的銀子,既尋你,定是有事央你,這二兩銀子只怕少了些?"他話一說完,四太太的笑容頓時收了,把拳頭伸到楊媽媽面前:"六嬸子有什麼事,差個人說一聲就是,我們本是窮親戚,沒那麼大的臉面,何必又送銀子又下帖子,說出去,別人不說六嬸子客氣,倒說我們輕狂。"

她說的陰陽怪氣,一臉看不上這二兩銀子的模樣,楊媽媽瞥一眼她那攥的緊緊的拳頭,臉上神色越發恭敬:"四太太,太太本是要親自過來拜訪的,只是她一個守喪的寡婦,不敢輕易出門,這才遣小的拿帖子過來,這二兩銀子不過是折的脂粉錢罷了,還請四太太休嫌輕鮮。"

這幾句好話說的四太太臉上的笑容更甜了些,把那拳頭收了回來:"也罷,既是六嬸子給的,我就先收下。"說著又拿起帖子瞧,楊媽媽是曉得她不識字的,裝作個不知道,提醒她道:"明日巳時末,太太在家裡備了桌飯,還請四太太到時過去。"

大宅裡的飯,可是比四太太家的好多了,有銀子有好飯,說不定還能趁不注意的時候,溜幾個細瓷碗碟回來,更主要的是,四太太看一眼那張帖子,嫁進平家數年的朱氏主動對自己低頭了。

臉上的喜色無法改住,都是平家媳婦,憑什麼她能住大宅,使奴喚婢,自己就要住這小房子,手下只有一個鼻涕滿臉的小丫頭?四太太想起朱氏那不冷不熱的樣子,拿過那張帖子,眼一眯,她沒了丈夫還不是要靠族裡,明日定是要讓自己說好話的,到時定要多多敲些銀子才是。

楊媽媽瞧著四太太的神色變化,恭敬地再行一禮:"小的就先回去,還請四太太明日準時來。"四太太揮一揮手:"一定一定。"

楊媽媽退出屋子,聽到身後傳來的四老爺夫妻得意笑聲,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這時候得意,明日就該你哭了。

剛過了巳時,楊媽媽就來報四太太到了,朱氏點點頭,走出屋去迎她,剛走出院子門口,就聽到四太太的招呼聲:"六嬸嬸,你又何必遣人去接,這不是我自己家嗎?進來就行了。"

朱氏見跟在四太太身後的是楚二嫂,一臉的不高興,定是四太太推開她就進了門,朱氏示意楚二嫂回去,這才笑著對四太太:"四嫂子記得不差,這從門到這裡,也要拐那麼幾個彎呢,沒人接我怕四嫂子走錯路了。"

四太太今兒穿的不差,玉色八團披風,醬色改機綢做的馬面裙,還能看見裡面穿的桃紅小襖,領口扣的密不透風,走了這麼一會,四太太已經熱的拿帕子扇風,聽到朱氏這話,用帕子改捂住嘴笑起來:"六嬸子可真會說笑話。"

朱氏神色都不動,招呼她進了屋,倒上茶,既進了這樣屋子,四太太也要裝個斯文樣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茶,嘴裡還不忘說話,那眼可是嘀哩咕嚕地亂轉。

朱氏的屋子自平老爺去世之後,很多擺設都不見了,百寶格上,梳粧檯上,窗臺之上,都顯得空空蕩蕩,只有尊玉雕的壽星和一對鈞窯的聯珠瓶。

四太太的眼看向百寶格下方,那裡原本擺著一個三寸見方的釉裡紅磁片,是原來李氏的愛物,當年李氏去世的時候四太太曾想把這磁片溜回家裡,只是那時人雖忙亂,到處都是眼睛,瞅不得空,現在也早被收起來了。

四太太只不相信朱氏把這些都收起來了,還當是騙人的說話,說不定是讓她帶回娘家去了,聽到朱氏招呼自己喝茶,才想起今日來的目的,眼裡擠出幾滴淚水:"六嬸嬸,自從六叔叔沒了,你一個孤孀人家帶著兒女,日子怕是難捱,我們既是一家人,以後要常;來往才好,而不是像原先一般,進你這裡還要人通報。"

朱氏發上只戴了一支點翠金釵,上面的珠串已經被拆掉了,身上也是素服,脂粉未施的她看起來平和許多,聽了這話,淡淡一笑:"四嫂這話說的,我們本是一家人,本該多來往的。"四太太心裡一喜,果然這女人沒了丈夫,說話就沒有原先那麼硬氣了,不自覺地把身子挺的筆直,要擺出個長嫂的樣子來:"六弟妹,你進平家的日子淺,原本和我們不親熱些也是常事,以後就好了,我們要多來往。"

她話雖這樣說,只是那眼還是往房裡的擺設上看去,雖說擺設已經撤掉很多,這桌子椅子還有上面擺著的細瓷,都是自己用不起的好東西,心裡這樣想著,四太太的眼一溜,手裡的茶早喝完了,卻一直沒放下,想趁不注意的時候籠進袖子裡面去。

她在這想著自己的事,渾然不覺朱氏臉上已經露出嘲諷的笑,這麼些年毫無長進,兩口子只顧著算計別人家,全不去想經營家事,不然當初侯府助他們的銀子田地,好好經營,這麼十多年下來也早成富戶,算來算去,真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這話朱氏只在心頭想,臉上的神色微一變化:"四嫂子說的是,只是今兒請四嫂子過來,不光是敘家常,還想請教四嫂子幾件事。"請教兩個字從朱氏嘴裡吐出來,聽在四太太耳裡,就如冬日喝了壺暖茶一樣,從裡到外的熨帖,那身子坐的更直了:"六嬸嬸,我雖年紀比你長了幾歲,也不敢當請教二字。"

朱氏輕笑:"四嫂子方才說我們是一家人,我想托四嫂幫我問問,近來我聽的有人在背後說大姑娘壞話,宣揚她不孝順,要知道壞事出千里,若這話傳到趙親家耳裡,一怒之下和我們大姑娘退了婚,到時候倒楣的可不只有我們一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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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5:15


四太太手一抖,朱氏面色平靜:"平家祖上為侯,此時卻是平民,仗了趙親家的勢,縣裡的官來收糧派差時,還高抬一下手,到時若我們大姑娘真被退了親,那時可沒有人肯抬手,只怕一年的嚼裹都顧不上來,我就不曉得,誰在背後散這種謠言?"

四老爺在續宗跟前說婉潞不孝順,這本就是商量好的,只想著挑撥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可沒想到那麼長遠,從心裡說,四太太也不想婉潞被退婚,不然以後怎麼顯擺自己的侄女要嫁進趙家,聽了這話,四太太臉上的笑變得尷尬:"六嬸嬸,京城離這裡總有兩百來裡,這話怎麼會傳到侯府去?"

朱氏微微一歎,說出的話可沒方才那麼溫柔:"四嫂你忘了嗎?城裡的陳家娶的就是侯府的二小姐,算起來還是田鄰,到時這話說的多了,難保?"四太太方才是熱的話,這時就開始冒冷汗了,朱氏見火候差不多,這才又道:"我想著我一個寡婦,不好出門打聽這些事,這才請四嫂過來,好幫我在外面打聽,誰要再說大姑娘的壞話,四嫂心疼侄女,到時候定饒不了他,是不是?"

朱氏笑的懇切,四太太倒不知道怎麼回答了,見她額頭全是汗,朱氏端起手中的茶沾一沾唇,接著就放下:"好嫂子,你方才還說我們是一家人,怎麼這時候又一言不發,難道說嫌我這個託付太重?你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大姑娘死去娘的份上,聽說當日你和她最好,也要多疼我們大姑娘些,嫂子你說是不是?"

朱氏一口一個嫂子,叫的四太太如坐針氈,等再提起婉潞的娘,四太太的臉已經不光是冒汗了,而是一片火紅。當初剛回來的時候,四太太對李氏也是趕著一盆火地親熱,從李氏手上哄了不少的東西,等日子難過了,頭一個翻臉的就是這位四太太。

朱氏過門,四太太又想故技重施,誰知得了個朱氏的不求不睬。四太太若在不曉得的人面前,也敢說聲我和原先的六嬸嬸最好,可在朱氏跟前,明知道朱氏曉得一切,又被朱氏提著名的說,四太太那張在別人面前說過數次自己和李氏最好的嘴,怎麼也張不開了。

朱氏微微一笑:"嫂子,你和大姑娘地下的娘親如姐妹這樣的話,一年總要聽個四五回的,難道現在你侄女受了欺負,你就不肯看在亡人面上心疼她一二,堵了那些說話人的嘴?"四太太張口結舌,剛要說話耳邊已傳來婉潞的聲音:"太太,這絲線我已分好了,太太看放在哪裡?"

里間屋的簾子揭開,婉潞從裡面走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副針線,身後還跟著春燕丫頭抱著一個小簸籮,看到婉潞出來,四太太更是坐不住,偏生朱氏還笑著說:"大姑娘,那屏風先放著,我這才和你四伯母說呢,說還要多托她幫忙,給你在外面辯白辯白。"

婉潞已走到四太太跟前行一個禮,聽到朱氏這樣說,臉上的笑容更深:"既如此,做侄女的就謝過四伯母。"說著又重新行禮下去,四太太嘴巴張的老大,本該伸出手去扶住婉潞也忘記了,婉潞已經站起身,對朱氏恭敬地道:"太太,那我就先下去瞧瞧午飯好了沒有。"

朱氏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婉潞走出去,這才對四太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家女兒的名聲可全在四嫂你身上了,到時候若再有什麼一星半點的流言出來,我別人不找,就先把四嫂家的屋子給掀了。"四太太好容易合攏的嘴這時又重新張開,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楊媽媽正好端著幾樣點心進來,把點心放在桌上,朱氏拿起一個小碟送到四太太跟前:"來,四嫂子,這是廚房新學做的桂花糕。"話不會說,吃總是會的,四太太拿起一塊桂花糕,胡亂往嘴裡塞,桂花糕鬆軟甜美,四太太卻只覺出苦味來。

朱氏也拈了塊桂花糕,用嘴輕輕吹一吹上面浮著的糖粒,這才往嘴裡送,眼還望著四太太,見她吃了一塊就不動了,笑聲更甜了:"今年的新桂花糖還沒做好,這糕用的是去年的糖,想是四嫂嫌這糖不新鮮。"楊媽媽侍立在旁,瞥一眼四太太,見四太太坐立不安,笑著開口:"太太,想是四太太在想,怎麼出去幫姑娘出這口氣,才不愛吃這糕點的。"

朱氏用手拍一拍額頭:"你說的對,竟是我忘了,有四嫂在外面幫姑娘分辨,以後誰也不敢說姑娘的半聲不是。"主僕兩人一應一合,說的四太太額頭上的汗是幹了又流,支支吾吾不曉得該怎麼說,自然也沒注意朱氏眼裡的光不時變幻。

婉潞的事說完,該續宗的事了,朱氏吩咐丫鬟上了碗酸梅湯,親自捧給四太太,這東西來的正好,四太太渾身如火燒一般,正要這東西來降降火,一口喝幹覺得心裡安寧一些,剛要開口說話朱氏就又笑著開口:"四嫂你是知道的,我只生了續宗一個,指望的是續宗讀書成名,日後也好光耀門楣,只是我近日聽說有人在背後私引著續宗玩耍,我想著呢,這教子不明雖說是我的不是,卻也是這族裡的人"

說著朱氏頓一頓,臉上的笑容現出一絲尷尬,四太太本已稍微安寧的心又重新變的不安。朱氏雖低頭用小銀勺攪著酸梅湯,那眼可沒有一下離了四太太身上,見四太太還是不說話,把碗放下,身子微微前傾,親熱的姿態做的十足:"四嫂,我們既是一家人,我就和你說句實話,那日他們回來和我說了,我氣的心口發疼,躺床上三頓沒吃飯,這族裡若沒有個支的起的,早晚續宗也會成敗子,到那時只怕我會被氣死。"

說著朱氏眼裡就滴下幾滴淚,楊媽媽忙上前捶著,嘴裡勸道:"太太,宗哥兒還小,現時玩心重也是常事,族裡的人雖說有些不成氣候,但沒有人敢領著他胡亂的,太太何必這樣說?"朱氏搖頭:"楊媽媽你不曉得,這寡婦獨子最易出敗子,就算沒人引誘,也會自己鑽著去找,到那時候你打著罵著也絆不住他的腳。"朱氏原本還是假裝,此時卻是真的悲從中來,若是續宗真著了他們的道,自己的苦心就全廢了,放聲大哭起來。

這讓楊媽媽著急起來,原本說的好好的是假哭,怎麼此時當真哭起來了?四太太聽著哭聲,額頭上的汗一直在冒,現在總回過神了,這哪裡是來找自己敘家常,而是來敲打自己,那怎麼辦?是要拍桌子說她們說的不對,哪有什麼流言,從無什麼引誘?這樣一來,雖自家沒事了,但朱氏既請了自己過來,定有人證,到時候脫身不成,倒落了埋怨。

若順著話,說這些流言,引誘都是孩子不懂事說的,還是會被朱氏抓住,讓自己去教訓孩子,到時自家的計謀又不成了?四太太思前想後,只得咬牙道:"六嬸嬸你何必這麼難過,宗哥兒還小,族裡有些讀不上書的,見他日日去上學,自然有些孩子淘氣,逗他玩樂是有的,但是若存心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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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5:49


朱氏已在楊媽媽的勸說下停止哭聲,正在淨面,聽了這話,抬起一張臉來,話裡尚帶有些哽咽:"四嫂你說的是,只是我這裡只有續宗一個孩子,一身都系在他身上,自要管的嚴些,四嫂你既這樣說,日後他們姐弟倆在外或有流言,或有人引誘,只求四嫂你斷了流言,讓孩子們再休引誘他,不然等我急了時,不曉得會做什麼事來。"

朱氏這番話讓四太太的臉又紅了起來,除了應是,她還能說出別的什麼?最後只喃喃說了幾句:"雖說我是個長輩,可那幾個孩子沒上學在家野玩,我瞧的見的時候倒罷了,我瞧不見的時候?"說話時候不停用眼去瞧朱氏。

朱氏喝一口茶,身子更坐近些:"四嫂,今兒你這話也提醒我了,族裡和續宗年紀差不多大,也有三四個,他們天天淘氣在家玩耍也不好,去上學呢又出不起束修,我們既是一族之人,他們的束修我就出了,擇個好日子,再和先生說了,送他們去學堂,能識得幾個字,去官府的時候也不會害怕。"

這水來土掩的做法,讓四太太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嘴巴又大張起來,朱氏也說的口渴,喝了杯茶瞧著四太太:"怎麼,四嫂覺得這法子不好?"四太太歎氣,還能說什麼呢?自己想說的話全被堵住了。朱氏露出一絲冷笑,但很快消失:"既如此,四嫂你是族裡的長嫂,就由你去說吧。"

見四太太悵然若失的樣子,朱氏稍微松一口氣,當初也是自己失策,只當把門戶把好就再無旁事,誰知他們接二連三的生事,現在讓他們各家的孩子都上了學,堵了他們眾人的嘴,再生是非就是不識好歹,當初婆婆給的銀子不能收回去,從學堂裡趕他們出去還是極簡單的事,況且到時候趕出他們,自己也能找出理由,稱族人兇惡,不敢再住這裡,到時自可去依了哥哥。

朱氏微微一歎,面對四太太又是滿面笑容:"既說好了,等用過午飯,我讓楊媽媽陪你去說,那束修銀子等明日就送過去,每家的孩子我還預備了一套文房四寶,一套新衣和一雙新鞋,定了日子,都上下一新的去上學。"

四太太除了連聲贊好,還有什麼能說的?等吃過午飯,楊媽媽隨著四太太到各家去和女人們一說,曉得自己孩子能有書讀,各家女人都是歡喜的,統商量好,就定在五月初八,過完端午後三天一起送孩子們去上學。

五月初八,各家孩子熱熱鬧鬧的去了學堂,先生已經知道,一一考過,雖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但也有聰明的,也有愚笨的,這事一傳出去,原本朱氏的名聲已被四老爺他們尋人說的不好,見她這樣大手筆出錢送族裡孩子上學,頓時都在贊她賢慧。

四老爺沒想到朱氏竟把各家的孩子都送到了學堂,在家裡懊惱不已,這族裡的人得了朱氏的好處,再想拉著他們把朱氏趕走就不行了,成日在家待著,只在想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誰知此時旺宗見了他們熱熱鬧鬧去上學,也眼熱不已,在四老爺跟前吵著要重新上學。旺宗當年還小的時候四老爺送他去讀過兩年書,不過是怕他成睜眼的瞎子,等到十歲時候能使的牛時,就把他從學堂里拉出來,讓他去使牛耕田,好做活計。旺宗雖是他夫妻倆的種子,天性也還聰明,一本孟子是讀完的,原本族裡上學的人少,也乖乖聽話,等見到那些孩子們都去讀書,偏生自己還要下田,就發起牛性來,不肯下地,直要讀書。

恨得四老爺連打他幾頓,四太太雖攔著,可是心疼束修,旺宗年紀不小,送去附學人家是不會收的,只有送到城裡的學堂,那樣一年少說也要四五十兩銀子,這筆錢四太太雖拿的出,比割他的肉還疼,怎肯答應?

四老爺家熱熱鬧鬧,朱氏這裡平平安安,這日族裡的八太太親自來謝朱氏,還帶了自己做的兩雙鞋,朱氏命人收了鞋,八太太笑著道:"我平日裡忙,這兩雙鞋做的也不好,不過是一點心意。"

八太太比朱氏晚嫁過來一年,生孩子也是一個年中,一個年尾,朱氏當初既不和族裡的人來往,對這位八太太也只記得是個有些羞澀的女子,就算是年節也很少登門的,朱氏記得他家也從沒開過口,當日老太太給銀子田地下人時候,八太太家是沒有的,只是守了自家的十來畝薄田,一所房屋過自己的日子。

想到這裡,朱氏不免對八太太更親熱些,拿著鞋贊了又贊,又拿出自己的一對珠花相贈:"自從老爺沒了,這珠花也沒了用處,八嬸子正當時候,不嫌我這未亡人的東西晦氣,就拿了去。"

那對珠花用金子做底,上面鑲的珍珠雖米粒大小,但顆顆均勻,一個盤成牡丹花樣,另一個盤成梅花樣,一看就價值不菲,慌的八太太忙站起來連連擺手:"六嫂,這東西太貴重,就算賣了我也換不來這東西。"

朱氏拿出這個,也帶有試探之意,她連連推辭,倒讓朱氏起了敬意,既要做個寡婦,就難能自了,平老爺去世之後,四老爺他們敢連番上來吵鬧,其實就是做定了族裡沒人敢說一句話,雖說他們膽小,實在自己平時也有不是。

送孩子們去讀書不過是籠絡的第一步,總要在族裡結識了一兩個敢說話的,才能保住以後的長遠平安。回娘家依著哥哥不過是下策,更不是朱氏的習性,八太太這樣推辭,朱氏哪肯拿回去,已經把珠花納在她袖子裡:"這東西總也要有人戴,才算是好東西,撂在那裡,不過是泥土一樣。"

說到這裡,朱氏不由一陣傷感,做了孀婦,這些珠花寶釵,鮮亮的顏色衣服,就和自己無緣了。八太太感到朱氏的話裡有一些哀愁,出言安慰道:"六嫂子何必如此自苦,等過幾年侄子娶了媳婦,這些東西自然就有人戴了,給了我,我一個窮人家的,戴了這東西,旁人還說我顯擺呢。"

朱氏已經拉著她坐下,臉上的黯色已經消去,輕笑道:"說的是,這兩樣東西你帶回家去,等以後你做了婆婆,拿出這樣一對東西,侄媳婦也是喜歡的。"話到這裡,八太太再推辭倒顯得矯情了,收了東西坐下重新喝茶。

此時比起方才來,兩人又熱絡了許多,八太太說了會話,笑著道:"沒想到六嫂子是個爽利人,我還當……"沒說完八太太就頓了頓,沒有接著往下說,朱氏是個聰明人,自然曉得四老爺他們原本在外面也說過自己許多的壞話,並沒追問,只是歎息道:"我也曉得,之前我怕他們上門來尋麻煩,把門關的緊緊,誰知他們倒在外面造起謠言來。"

八太太伸手過去握住朱氏的手:"六嫂子,你是個靈透的人,那些話不消我說就明白了,族裡之人雖良莠不齊,稍施恩德他們也就知道誰好誰壞,關起門來做自了漢,雖少了些事情,但抵不住背後的議論。"八太太這話,可算是心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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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6:23


朱氏哪有不曉得的,點頭道:"嬸嬸這話說的是,原先老爺在時,我也只管內務,老爺不在了,一時慌亂也是有的。"兩人又說一會,八太太起身告辭,朱氏送她出去,兩人一路攜手話著家常,將到門口的時候八太太似乎不經意地道:"四伯家的大兒子,這些日子見人都上學堂讀書了,眼裡發熱,也想著要去讀書,只是他年歲大了,一般學堂不肯收,只有城裡學堂會收。"

城裡學堂花費不貲,朱氏了然,看著八太太不說話,八太太微微一笑:"六嫂子,我知道你心裡恨不得把他們兩口子挖血吃肉,只是他們能想出的法子,六嫂子怎麼就不用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個好法子啊。"

說完八太太也不等朱氏回話,把她的手一擺:"送到這裡就成了,六嫂子請留步。"說完轉身而去。朱氏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不曉得在想什麼,楊媽媽已經在朱氏耳邊道:"太太,這位八太太倒是個會說話知禮的,怎麼太太之前沒發現呢?"

朱氏還是站在那裡,楊媽媽繼續嘮叨:"聽說這位八太太的爹,也是飽學之士,只是沒有成名,才累的口食不周,臨去之前還大哭了。"見朱氏轉身欲走,楊媽媽忙扶了一步,朱氏的手抬在那裡,並不動彈,過了會才道:"楊媽媽,你去拿五十兩銀子,送去給四老爺家,就說聽的侄子要上學,我做嬸嬸的沒什麼可幫的,送上一年的束修做恭喜。"

楊媽媽應是要走,朱氏又叫住她:"記住,若是旺宗不在,就千萬別送出去。"楊媽媽明白點頭,朱氏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原來也真是自己糊塗了,只想著防備沒想著攻擊,只當把人趕出去就萬事都休,不曉得先鋪墊好了再做這些事,才是上策。

朱氏剛回到房裡坐下,簾子一掀,婉潞走了進來,臉上還有些不自然,朱氏抬頭笑著說:"大姑娘來了,過來坐下。"婉潞坐在她身邊,用手攪著帕子不說話,朱氏仿佛明白一些,現在婉潞學著理家,出入的銀錢數目不大的都是經過她手,方才楊媽媽去支銀子,婉潞定是細問了。

朱氏本要開口說出理由,但又止住,她這什麼話都悶在心裡,其實還是沒有把自己當親人,還是等她自己問出來才好。想到這裡,朱氏拿起桌上的一個花樣子,對婉潞笑著說:"你來的正好,這花樣子是你舅母送過來的,說給你淺妹妹的蓋頭就繡這樣花樣就好,你拿回去吧。"

婉潞坐下之後就等朱氏像以往一樣開口說出為什麼要給四老爺家送錢的理由,但見朱氏一字不吐,只和自己商量繡什麼樣的花,心裡不由有些生氣,說出的話就帶了一些怨氣:"給淺妹妹繡什麼樣的花我心裡早有打算,只是太太也該管些正事,那不知從哪裡來的族人,大把的銀子送出去,實在是。"

衝口而出的怨氣在這裡斷掉,婉潞的教養此時又發揮了作用,閉口接過她手裡的花樣子:"是,等女兒繡好再交予太太。"朱氏見婉潞難得的真性情在瞬間又消失,那手雖遞過去,但並沒鬆手,婉潞拿了一次沒拿過來,抬眼看著她。

眼前這個如花少女,雖不是自己生的,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朱氏只是看著婉潞說了一句:"大姑娘,你曉得我為什麼要把銀子給那家人嗎?"婉潞臉上泛起一絲紅色,眼神開始有些慌亂,在對上朱氏平靜雙眼之後又低下頭:"太太做事本有太太的主意,女兒只要聽著就好。"

哎,還是對自己不信任,朱氏有些洩氣,但話還是要說出去,她看向婉潞的眼帶有一些探究:"大姑娘,你日後嫁人,是要去別人家做人的,該說的話,該問的,總要找個時候說出來,問出來。"婉潞的唇動了一下,說出的話雖帶著柔順卻是在賭氣:"太太,孝順孝順,自當先順後孝。"

朱氏差點被她這話逗笑了,身子往後微微一靠,眼裡帶了笑意問她:"那子女事父母,如事君王,有勸諫之責,大姑娘博覽群書,難道連這點都忘了。"婉潞身子一抬,剛要說話又矮了下去,朱氏繼續道:"難道大姑娘還當我這個繼母非母?"

婉潞急急地道:"不。"朱氏的手輕輕一拍:"這不就結了,你有不對,我自然可以說你,我有不是,你當然也要勸諫,大姑娘有什麼話不防直說,何必總是留一半吐一半呢?"

婉潞這下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朱氏身邊:"太太,四伯家的嘴臉,太太是見過的,拿銀子給族裡的人讀書,讓他們知道事理,這也是對的,只是四伯家既這樣,太太為何還要管他兒子讀不讀書,當日他既想出法子離間我們,我們自當看著他家吵鬧不安,何必要管?"

朱氏拍拍婉潞還有些稚氣的臉:"對,他家當日既想出法子離間我們,我們今日自然也可以用這個法子離間他們。"

婉潞細長的眉毛皺緊,朱氏也不提醒,只是等著她自己明白,終於婉潞眉毛鬆開,臉上神色飛揚:"太太,我明白了。"四老爺夫妻都愛財如命,這邊送了銀子過去也不會讓旺宗去讀書的,又是當著旺宗送去的,父子離心就在這裡。

朱氏料的不錯,楊媽媽直延遷到吃完晚飯才回來覆命,還氣喘籲籲,頭髮也有些亂了,進門忙不及行禮,就連喝三杯茶水抹一抹嘴邊的水漬才對朱氏道:"太太,銀子送過去了,只是我在那裡勸架,這才回來太遲。"

朱氏正和婉潞看著續宗寫字,聽了這話,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果然不錯。婉潞看著續宗寫的,叫來丫鬟把他帶下去:"你今日功課寫的不錯,也是睡覺時候,該下去了。"

續宗放下筆,先給朱氏行禮,又給婉潞作揖,最後還對楊媽媽點一點頭,這才隨著丫鬟下去,楊媽媽笑的眼都看不見了:"太太,宗哥兒禮數不差,教養極好,哪是外面那些人可比的。"

朱氏抿唇一笑,婉潞拿著續宗方才放下的筆在寫什麼,朱氏湊過去一看,紙上只四個字,自作自受。聽到朱氏念出來,楊媽媽臉上的神色變了變,不覺有些黯然:"雖說是他們自作自受,但今日看來,也覺得有些難受。"

這話有些奇了,朱氏和婉潞雙雙坐好,聽楊媽媽說今日去那邊的事。四太太對銀子最親,楊媽媽送上的五十兩銀子,差不多耀花了她的眼,難得拿出一杯茶請楊媽媽出來吃,楊媽媽給四太太家傳信怎麼也有七八回了,這還是頭一回見著茶的面,告了罪端著茶碗正在喝,門被推開,把正在想這五十兩銀子往哪裡塞的四太太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抱住桌上的銀子,然後才抬頭去看來人。

進來的自然是旺宗,他滿臉的喜色:"娘,家裡有銀子了,那你送我去學堂讀書吧,掙不到個狀元,就算中個秀才,開個學堂也好啊。"四太太聽了這話,臉刷的一下變紅,嘴裡開始罵罵咧咧:"哪裡來的銀子,我和你爹兩人苦掙,除了嚼裹,一年也就剩下十來兩銀子,還要留著置地呢,況且你娶媳婦也要錢,哪裡來的銀子給你去讀書,想要讀書,等你下輩子托生成侯府家的,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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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6:54


旺宗方才本是在外面修著鋤頭,聽的家裡唯一一房下人說楊媽媽來送銀子,點名要給自己去讀書的時候,滿心的喜悅推開門果然看見楊媽媽在這裡,桌上還有一包光耀的銀子。

楊媽媽送銀子來的時候沒拿元寶來,拿的是五兩一小錠的,總共十錠,旺宗又認不出這銀子又多少,只覺得總有百來兩銀子,娘也不許自己去讀書,明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發一發狠,上前指著這銀子就道:"娘,這不是六嬸嬸派人送來的,我省著點花,兩年的學費總夠了,到時兒子中個秀才,娘面上也光輝光輝。"

旺宗苦苦哀求,四太太只做一個聽不見,她是恨不得摟著銀子睡覺的,當初若不是四老爺說,以後去官府能看個文書也好,四太太怎捨得一年二兩銀子的束修送兒子去上學?現在所花的又是當年的數十倍,況且旺宗去了,家裡就要另外請人,前後裡外算起來,一年扔掉的銀子就更多了。

銀子緊要,也不管楊媽媽還在旁邊,豎起兩個眼睛,一巴掌就打在兒子臉上:"讀書讀書,你打量那秀才是好中的?我聽人說,那秀才也是在文曲星面前有牌位的下凡才能中的,老娘小時送你去念了三年學,你現在識的字,寫的請客的條,莊戶人家這就夠了,我也不想光輝,有本事,等你生出兒子來,再把他送去上學,中個秀才。"

旺宗一來年紀也不算大,二來被娘這樣不住口的罵,罵的哭泣不止,那手自然就鬆開。四太太先把銀子一卷,抱在自己懷裡,這才對旺宗道:"還不快去地裡,難道還要老娘白養你不成,不光白養你,以後你娶了媳婦,一家子還不全靠老娘養,你有什麼好說要去讀書?"

見旺宗被他娘罵的要走,楊媽媽裝作去勸:"四太太,容小的說一句,太太命我送銀子過來時候說了,聽說這邊大爺是聰明人,不能白糟蹋了,才讓小的送這宗銀子過來。"旺宗一聽,本已冷的心又重新熱了起來,眼裡露出欣喜看著四太太。

四太太在那裡隔著銀包數銀子,整整十個一個不差,這才抬頭對楊媽媽說:"媽媽,你差事完了我也就不多留了。"說著揚聲招呼家裡的用的婆子,讓她代自己送人。

旺宗見娘不聽,急的心裡似火燒一般,他猛地轉身跪到四太太跟前:"娘,這銀子既是六嬸送我讀書的,就求娘把這銀子給兒子,兒子明日就上城裡進學堂,別的供給一應不要娘操心,兒子自會去下苦賺錢。"楊媽媽雖說巴不得他們母子吵起來,但聽了旺宗這口口聲聲的哀求,也是心酸不止,看一眼四太太,若說對外面的人,算計一下也算常見,對自己的兒子怎也如此刻薄?實在是不仁不慈。

楊媽媽想留在這裡看熱鬧,抬頭看見這邊用的婆子在做手勢,呵呵一笑預備出去,就見四太太一個漏風掌打在旺宗臉上,嘴裡依舊罵著:"你是我生的,一塊骨頭一片肉,都是我給的,你掙的也是我的,別人為你給的銀子自然也是我的,你有什麼臉面和我要銀子?"

楊媽媽有些不忍,剛走出一步,就聽到婆子大叫一聲:"大爺,大爺你怎麼了?"楊媽媽的一支腳已經邁出門外,聽了這話忙車轉身,回頭看時只覺心肝膽都是裂的,旺宗面色死灰,口邊有一縷鮮血流出來,眼睜的老大,身子似在風中樹葉一般在抖。

四太太聽到婆子的叫聲,著急要去把自己的銀子收起來,瞪婆子一眼:"你不去送人,在這裡瞎喊胡喊什麼?"說話時候已經站起身,往離間去了,順手關上門,門還關的緊緊。

楊媽媽見她這個舉動,橫豎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去覆命就是,但再一看,要走的心又不見了,旺宗雖跪在那裡,但唇臉發白,眼直往上翻,忙上前一步搖一搖,旺宗雖沒倒也差不多了。

楊媽媽忙對婆子道:"快來搭把手,把你們大爺扶到椅子上去。"兩人忙把旺宗抬到椅子上,楊媽媽下力地掐他人中,婆子又給他在背後捶著,終於旺宗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楊媽媽見那鮮血鮮紅,心裡反放下心來。

想是他積鬱已久,這口血一吐就沒多大事了,倒是婆子慌亂不止,楊媽媽定定心,端過一杯茶喂旺宗喝了兩口。旺宗如木雕一般喝了兩口,楊媽媽見他能喝水下去,只是還癡癡呆呆,心裡著實不落忍,歎氣對那婆子道:"你先把你們大爺扶回他房裡,再熬些米湯給他喝,看這樣子,是要靜養。"

婆子見四太太不聞不問,也只有依了楊媽媽的話,扶了旺宗回他房裡,楊媽媽見旺宗躺下時候還是一樣迷迷瞪瞪,心裡酸楚不止,不過這事自己說了也沒用。四太太想是銀子收好,又重新數一遍自己的積蓄,這時總算開了門出來,臉上笑靨如花,半點也不著急自己的兒子這樣,對楊媽媽道:"回去替我多多謝過六嬸嬸,等我哪日得閒了,再去找她說話。"

楊媽媽此時想要刺她兩句,但著實刺不出來,只得這樣道:"謝也不必了,四太太,旺宗大爺還在裡面躺著呢,何不請個好醫生來瞧瞧?"四太太仿佛這時才想起自己兒子方才的事情,臉色變了變,淚就滴了下來:"哎,楊媽媽,我們這樣人家哪有閒錢去讀書,我和他說過多少次了,難道我不心疼我自己兒子嗎?"

嘴裡說著,那腳步總算往旺宗房裡去了。楊媽媽又停了一停,這才往這邊回來。

說完不光是楊媽媽,連婉潞和朱氏臉上都不好受,朱氏微微一歎:"世上這樣不仁不慈的人,對外人倒罷了,那可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楊媽媽應了,又道:"方才我回來時候,在路上遇到常在我們附近的遊醫,給了他幾個錢,讓他去那邊瞧了,還和他說,若有什麼,只管到這邊來說一聲。"

朱氏點頭:"她雖不慈,我們也不能做的太過,救了一條人命不說,日後說起來也是好事。"一直沒說話的婉潞聽到朱氏這樣說,突然看著她道:"所以太太,害人者往往自害?"

朱氏回頭,燈光之下,婉潞仰著臉,想得到答案,這樣信賴地望著自己,讓朱氏的心不由一軟,她臉上的笑容變的更深:"對小奸小惡之人,自然可以如此,但對大奸大惡之人,就不能這樣。"

大奸大惡?婉潞的眉又重新皺緊,楊媽媽笑道:"姑娘,大奸似忠。"婉潞應了一聲,低頭尋思起來,朱氏拍拍她的手:"大姑娘,這些總要經過了些事才會明白,我雖能告訴你些,但總是不多,等你日後嫁人就明白了。"

婉潞乖巧地應了一聲,朱氏歎息一聲,不曉得是為了什麼說的:"世間做父母的,大抵希望兒女一生平順,不受磨折,可這世事難料,總有些不一樣的事情出來,大姑娘,為人道理我可以告訴你,但這裡面該怎麼做,總要你親自經過才曉得。"

婉潞恭敬起身,拜了下去:"女兒謝過太太指點。"朱氏忙拉住她:"什麼指點,不過是咱們娘兒們閒話。"說著吩咐丫鬟重新泡上茶來,婉潞陪坐一邊,想起方才的話,大奸大惡之輩,如果自己遇到一個後母,面上對你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背地裡卻暗地讓下人欺負,告了狀去,別人還只當自己沒有大家風範,最後還落的後母自己是好名聲,而自己卻成了睚眥必報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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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7:34


那樣的,是不是就是大奸似忠?而真正的忠,就該是前後一致?想清楚了的婉潞的眼變得亮晶晶的,那像玫瑰花瓣的唇在燈光下透著光亮,朱氏看了眼低頭在做針線的她,心裡一歎,其實還有話沒說出來,互相保全才是彼此成全,一家子形同水火,那不過是白給人看笑話罷了。

次日早上,梳洗過後,四太太那邊遣婆子來找朱氏尋些藥材,這事雖是他家自作自受,但也算是自己挑起的頭,朱氏忙命楊媽媽帶了一些藥材去到那邊,自己坐在那裡發愣。

婉潞來問安的時候就聽說了,眼低低垂下,什麼都沒說,過了會兒聽見朱氏歎道:"做人需要想的長遠,只為眼前利益,結果害了自己長遠的,這種事並不少見。"

婉潞又應一聲是,雖有藥材送過去,也不曉得四太太到底給旺宗吃了沒有,旺宗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來月,起來時候人都瘦脫了形,雖依舊往地裡做活,但一張臉上再也沒有少年人的活潑。

鄉居歲月,家家都是認得的人,四太太所為很快傳開,自然沒有一句好話,朱氏倒是人人讚揚,說她不念舊惡,想著提攜族裡的人。四太太如此所為,旺宗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附近幾家哪有肯把女兒給她家的,對自己親生子還這樣折磨,花枝一般的女兒進了她家,不被生生磨死才怪。

四太太原本還當旺宗是不愁娶的,誰知連說四五家都被回絕,心裡這才著急起來,四老爺雖怕老婆,也難得埋怨妻子幾句,四太太嘴裡強爭,心裡著急,務必要給旺宗娶個上好的媳婦回來。折騰了一個來月,旺宗的親事總算訂下,這下眾人都奇了,這是誰家不要命的,敢把女兒往他家送?

各種傳言都在莊子裡傳開,但除了知道四太太得意的說,女方家不但不要彩禮,還要陪上二十畝好地,一副妝奩的時候,這讓私下猜測四太太大出了許多彩禮才定的這家的傳言也消失了,只是這樣人家究竟是什麼樣人家?

秋日暖陽,八太太送了簍娘家送過來的鮮果去望朱氏,朱氏留她吃了飯,兩人就坐在簷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說著閒話,自然就說到四太太給旺宗定的婚事上來了。

八太太笑著對朱氏道:"算起來,若論這家的家事,也算門當戶對,只是?"朱氏拿過一枚李子撕著外皮,沒聽到八太太的下文,眼一瞧她:"怎麼,難道這姑娘有些閨門不謹?"八太太不由望四周一眼,接著從容接了朱氏剝好外皮的李子,吐出核才道:"閨門不謹倒沒有,只是這人原本是嫁過一遭的,沒有半年就被休了回來。"

女子被出,不外就是嫉妒口舌,朱氏用手撐下額頭:"娶再嫁婦也是常事,況且休妻這種事,面上說的是這樣,但實情如何,倒不可知。"許是太陽曬的很暖,八太太眯一下眼:"世間被出之妻,多是冤枉這我也是盡知的,只是這位,不但不冤枉,早該被休。"

朱氏這些日子和八太太的交往,明白她是個絕不輕信傳言的人,此時能說出這樣的話,定是知道些什麼,果然八太太已經接著說了:"當日這姑娘初嫁時候,我正好回娘家,因是鄰居,也去隨禮吃酒,只是新娘子剛拜完天地,外面的人還在吃酒,裡面就鬧起來。"

新娘子成親當天就鬧起來的,除了四太太,朱氏這是聽的第二遭,聽了這話不由笑了:"那和我們這位四嫂也差不多,看來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八太太也笑了,兩人相視一笑,不由都存了看好戲的心,婉潞走了過來,身後的春燕還端著一盤新鮮瓜果,婉潞招呼春燕把瓜果送上,笑著道:"這是京裡送來的新鮮瓜果,特地送來給太太和嬸子嘗嘗。"

朱氏拿了牙籤叉了片西瓜遞給八太太,八太太伸手接過的時候贊道:"常不見侄女,方才走過來時才見已是風姿綽約,日後福氣一定極大,只怕我們都要沾了你的光。"沒出閣的姑娘聽到這樣的話都要低頭表示下羞怯,婉潞也不例外。

既有沒出閣的姑娘在,八太太也就打住要細細說番四太太家將要娶的新娘子曾經的作為,不過坐在那裡誇一下婉潞,說一些別的閒話,也就打發了這一日。

這邊著急娶,那邊也怕的是四太太打聽出來是再嫁之婦,婚事做不成。卻不曉得四太太是銀子最大,白得一個媳婦不說,還有二十畝好地,一副妝奩的陪送,別說娶個二嫁之人,就算娶個青樓的人回來,四太太也不說個不字。

至於兇惡,四太太可從來沒把這個放在心上,任她再兇惡,自己也是婆婆,要受媳婦的供奉的。九月定的親,趕在年底,臘月十二就過了門。新人娘家來送妝奩時候,那牆上粉刷的石灰都還在淋漓,天棚處糊的紙糨糊才幹。

來幫忙的人也還有幾個,把新娘子家送來的傢俱等物鋪排整齊,傢俱是新人陪送的,這床帳就該四太太預備,四太太能把銀子攥出汗來的人,雖照常預備,鄉俗的八床被子被她減了一半,兩對鴛鴦枕頭也只剩一雙。

墊的褥子雖還算厚,但一摸全是硬的,連新棉花都捨不得拿出來,只用了幾床舊被重新彈了充數,歸總來說,只有一床帳子,一張圍桌是簇新的,別的看起都有些不新不舊。

眾人雖沒說出來,但個個心裡有數,不由皺了眉,眼都看向新人娘家,如此怠慢,只怕他們會有話說,誰知新人家裡,只盼著把這個女兒趕緊嫁出門,別的事情,自有新人來做,一語不發。

來幫忙的個個都奇怪,還是一起動手,把這些東西擺設起來,再點上一對紅燭,照的屋內亮堂堂的,也算是喜氣洋洋。鄉俗今夜要小兒壓床,四太太小氣,捨不得錢,只用袋子裝了一升綠豆放在床上壓床,就關上了門,等著明日迎親。

朱氏派去幫忙的是杜大嫂,本來四太太想請楚二娘去幫忙下廚,說楚二娘一身的好手藝,做出的席面連城裡大廚都比不上。朱氏心裡明鏡似的,她不過是捨不得出那請大廚的銀子,好的大廚要做這麼幾天的席面要一二兩銀子,差的也要五錢,除此還要送些米麵,小心伺候著。

請楚二娘去,怎麼說楚二娘也不過就是平家下人,四太太使喚的她,省了銀子面上又好看,只這個口子一開,後面跟著厚臉皮的就不少了,朱氏只說家裡一天三頓飯離不了楚二娘,讓杜大嫂去幫忙打個下手,又送上三兩銀子做賀儀。

四太太拿了銀子,也不好再說,只得讓杜大嫂去了,等回來時,朱氏吃完晚飯在房裡看著續宗寫字,婉潞在旁針指,不時提醒下續宗哪裡寫的不對,聽到外面楊媽媽和杜大嫂的說話聲音,也沒細聽,等續宗下去睡了,楊媽媽這才進來,帶笑對朱氏和婉潞學說了。

婉潞停下針線,含笑不說話,朱氏搖頭,楊媽媽摸一摸她們面前擺著的茶,對旁邊的丫鬟嗔道:"你們都是在閑站的嗎?姑娘和太太的茶都涼了,也不見你們換換。"丫鬟忙把冷茶拿走,倒了兩盞熱茶上來,嘴裡還笑道:"媽媽,是你講的話惹我們發笑,不然怎會忘了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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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8:06


朱氏接了茶卻沒有喝,只是望著婉潞:"大姑娘,其實你是要嫁進趙家的人,這些村話,著實不該你聽。"婉潞沒有去接茶,回看向朱氏:"能知道些人心險惡,這對我也是好事,若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怕被人算計了去,還當是他對我好呢。"

朱氏沒說話,楊媽媽倒笑了:"太太,有姑娘這句話,也不算白疼姑娘了。"仿佛什麼東西被楊媽媽說穿,婉潞看向朱氏的眼多了些別的東西,朱氏本來要再說話,看見婉潞的眼心裡的話說不出來,伸手拉住她,輕輕撫向她的臉,婉潞心裡好像有什麼堅硬的東西開始碎去,被她的手一撫就低頭微笑,小女兒態畢露。

本是母女情深,卻看的楊媽媽心裡一酸,屋裡的座鐘滴答滴答走著,直到打了三聲,朱氏才輕輕吐出一句:"沒娘的孩子,自然要多疼些,哪能不疼呢?"婉潞想笑一笑表示贊同,但張嘴時候淚卻流了出來,張口而出的還是太太。

朱氏不由有些黯然,她這數年的習慣,自己又何必強要她改,又拍一拍婉潞的手,這才笑道:"夜深了,該去歇著了,你們送大姑娘回去吧。"

等在門外已經在打盹的春燕兩人聽到這聲,忙走進屋裡,給婉潞披上斗篷,遞上手爐,朱氏起身替婉潞整一整斗篷的邊,掀起簾子看她們出門,出去時候婉潞回頭看一眼她,那聲在嘴邊的娘怎麼也叫不出聲,終究還是一句:"太太,我走了。"就轉身而去。

小丫鬟在前面打著燈籠,婉潞扶著夏妍的肩,走出老遠似乎都能聽到朱氏的歎息,這聲娘,要到了何時才能叫的出來?

鞭炮響,花轎到,新人進了門,朱氏雖還在居喪,按理是不該去的,況且她又是個寡婦,人家娶親這種事情能回避自然回避。只是四太太是個想法和別人不一樣的,總覺得要朱氏去席上坐坐,自家才有體面,至於寡婦不寡婦,吉利不吉利這些,統統不在四太太的想法裡面。

朱氏也想去瞧瞧熱鬧,推辭一下也就去了,只是沒和大眾坐在一起,只在四太太房裡擺了桌席,和族裡幾個妯娌坐在一起。

去的也晚,新人拜完了天地,席面要開時候才去,見朱氏來了,四太太只覺臉上無比光輝,招呼她進了裡面的席面,五太太她們陪著,自己再去招呼別的客人。

彼此問候一番,五太太見朱氏來了,話裡不由帶了酸意:"上個月我小兒子滿周歲,請六嬸嬸過去,沒想到六嬸嬸推了,誰知今兒倒來喝喜酒,難道說是我們家的酒比不上四嫂家的?"朱氏正在和八太太說話,聽到五太太這酸溜溜的話,還沒張口呢就聽七太太又發作了:"五嫂子,你是不知道,六嫂長的這樣花一樣的,自然輕易不肯出來。"

五太太的話還算有來歷,七太太這一罐子的醋味又是從何而來?朱氏早不是去年那樣了,先笑著對五太太:"侄子已經滿了六歲,我昨兒還想找人和你說去,讓他過了年也去學堂。"五太太臉上露出喜色,她家大兒子已經上了學堂,錢什麼的都是朱氏出的,小兒子雖過了六歲,不好再張這個口,聽了這話還是要多問一句:"那束修?"

朱氏已經笑了:"我那日請人去和先生說了,平家族裡送去的孩子,一概都是我這裡出錢,一年四十兩銀子,到了年下打躉支去,四時八節的禮,每年兩套衣衫,都是照了別的先生給的,只是這誰家孩子要有出息了,考上秀才舉人什麼的,要酬謝先生,那就不是我能出的了。"

這話說的五太太拍手笑了:"這是好事,六嬸嬸,難怪你有這麼大福氣,原來是有這麼大的氣量。"說著端起酒杯:"曉得你居喪不飲酒,我就先幹了這杯。"八太太也跟著敬了杯,七太太本想接著說酸話,只是一來被打岔了,而來沒人理,氣憤地連飲幾杯,眼望著朱氏的臉。

素服,不施脂粉,就算今日來坐席,也不過多了只白玉簪罷了,坐在這群花花綠綠的女人中間,卻越發顯得出塵,七太太越看心裡越憤怒,寡婦再嫁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若守不住,再嫁個老公也行,偏偏在這族裡守著不嫁,若是個醜的也罷了,偏偏長的如花似玉一般,怎不讓人生氣?

七太太在那裡生氣,朱氏和妯娌們說笑的極好,又坐了一會,等主人家再來敬過杯酒,就該預備告辭了,朱氏面上笑著,肚裡這樣思量,猛然聽到外面的說笑聲停止,接著是碗筷落地聲音,最後是桌子倒地之聲,難道是誰不小心把桌子絆倒了?

誰知再傳來的竟是女子尖利的叫聲:"你家騙婚,先不說那像癆病鬼樣的丈夫,就說婆婆,竟要收了媳婦的壓箱銀子去,哪有這樣人家?"五太太手裡的筷子落地,聽這聲音,倒像是新媳婦吵鬧,有婆婆也趁新媳婦初進門時候面嫩,去討要她壓箱錢的,但像這樣吵鬧出來,這還是頭一遭。五太太不由挑起門簾往外看,只是不曉得這新媳婦又不是第一回在成親當天吵鬧。

不等看出個什麼,又傳來四太太的叫聲:"我家的媳婦,嫁妝銀子自然該我這個做婆婆的掌著,至於我兒子,要的就是你這個媳婦去服侍他,不然娶你回來做什麼?"聽聲音,四太太也是氣急敗壞了,連八太太都忍不住站起身去,朱氏只是坐著不動,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活該。

八太太剛站起身看了眼又轉頭對朱氏一笑,外面已經十分熱鬧了。新娘子長的還算標緻,一張瓜子臉,兩道柳葉眉,櫻桃小嘴抹的血紅,只是現在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四太太的鼻子,讓她少了些秀氣,多了點戾氣。

四太太豈是那麼好惹的,把今日好不容易上身的大紅大袖衫的袖子挽了兩挽,雙手叉腰跳著腳道:"你嫁進我家,連你身子多是我家的,別說我拿你一點嫁妝銀子,就是等沒飯吃時,把你賣了,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這話讓先還在說新娘子過於潑辣的人都皺眉,已有人開口勸了:"四嫂,今日是好日子,況且這壓箱底的銀子,總還是媳婦收著的多,等真到了要用時候,你再去和媳婦說,哪家媳婦也不會不給的。"四太太是個視銀子如命,為銀子可以什麼都不顧的人,怎肯讓銀子在媳婦手裡,不在自己手頭?

回身呸了說話的五太太一口吐沫:"呸,我要管教媳婦,管你什麼事?"五太太本是好心,聽了這話,被噎在那裡,什麼都說不出來,新媳婦見四太太這樣,知道她是個辣的,不給她個下馬威,誰知道以後怎麼作踐自己?再則自己的丈夫方才在新房也看的清楚明白,呆呆愣愣,連話都說不清楚,更別提為自己做主。

她是嫁過一次被休的人,在家時候,娘已經教過許多怎麼拿捏公婆丈夫的法子,此時不使出來,還待何時?臉色一變,方才的惡形惡狀已經收了起來,幾滴淚就滴落下來:"這位嬸嬸,方才不過是我一時氣糊塗,還當是下人傳錯話了,可憐我孤身一人嫁到這裡,娘心疼我,給了我壓箱銀子,也怕的是一時有不到處,這才腆著臉來問婆婆,誰知婆婆確有此意,一時氣糊塗了,才說出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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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8:43


說著臉上的悲戚之色更重,用袖子遮住臉,哭的更難過了。她若還似方才一樣是個母老虎狀,眾人還能幫著四太太再說她幾句,誰知轉眼之間,她反是這幅樣子,讓想訓她的人也沒了訓。

新娘子從新房裡沖出去時,要經過院子,外面的男客是看到了,還當是新娘子有些不好說的事要去尋婆婆,畢竟這小戶人家,家裡雖有下人也不夠使喚,四太太又是個小氣的,只怕對送親來的人有些怠慢,新娘子是去尋她要茶要果的,還在那裡依舊吃喝,過了會兒聽到裡面桌傾杯斜,還以為是四太太在裡面發氣,哪曉得是新娘子動怒。

直到裡面開始吵嚷,四老爺這才抹抹嘴,又夾了筷燉肘子進嘴,這才拍拍肚皮去瞧究竟發生什麼事,進去一瞧,見新媳婦站在那裡哭,自己婆娘雙手叉腰氣憤不已,桌子已經倒了一張。四老爺還當是自己老婆要給新媳婦下馬威,掀翻的桌子,哪曉得內裡的情形,今日初做公公,也要給媳婦一分薄面,哎呀叫了一聲,就說起四太太來:"太太,今日是喜日子,況且媳婦又是初來,就算有氣,你也不要發在她身上,這滿堂的客人還在呢。"

四太太本是只母虎,這十多年來四老爺對自己所為又不敢說個不字,聽見自己老公幫媳婦說話,兩道眉豎的比原來還要高一些,揚手要打四老爺。想著這事總是這個媳婦做的,順手就揪過哭的無防備的新媳婦的頭髮,滿頭的首飾都掉了下來,那掌啪一下落在新人臉上:"我家今日是辦喜事,不是辦喪事,你號什麼喪?"

她的手老辣,新娘子的面又嫩,頓時半張臉就腫起來,新娘子本來只有三分傷心,七分取鬧的心此時變成了十一分的傷心,十二分的取鬧,不把這母老虎的牙拔下來,自己就不姓曾。

那頭微微一晃,上面剩下的首飾也掉的差不多了,新媳婦順勢一坐,哭的更加嬌滴滴的,那聲音可不小:"哎呀婆婆,媳婦有什麼,你說就是,這打算是什麼?"這聲傳出去,外面坐席的人聽著,覺得不像是小事,都停了筷子看向裡面,今日送親的本是大舅哥,筷子一扔就要往裡面走,被一隻素手拉住,是在新房等著新媳婦回來的曾大嫂,新媳婦去找婆婆本是她在旁攛掇的。

曾家家事本不算多,不過四五百畝地,一間生意平平的香蠟店罷了。公婆對這個小姑愛如明珠,嫁了又嫁,妝奩被人多陪一副不說,婆婆還把自己積攢多年的一百兩銀子拿給小姑做了壓箱錢,這讓曾大嫂怎麼不氣,曉得四太太是愛銀子的,早吹了個風在四太太耳裡。

曉得那邊打起來了,自己丈夫出面不好,這才從新房出來,面上做個勸丈夫的:"你是個男子,這種事我們女人管就好。"心裡在那冷笑,鬧的更大些,讓他們當時就休了,婆婆定不好再讓她另嫁,尋個庵堂讓她做姑子去,也好出了這口氣。

大舅哥聽自己娘子這樣說,還當她是心疼自己妹妹,點頭允了,瞧著她進了堂屋,還做個不放心,湊到堂屋門前去瞧。

朱氏在裡面聽著好戲,此時除她之外,別人都出去勸說,想不到這新娘子,就是有手段,只幾句就把本不利自己的局面扳了回來,四太太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外面還在吵鬧,朱氏已不想聽了,用手掩住口打個哈欠,這些爭吵真是無趣,續宗也該下學了,不曉得今日又學了些什麼?

堂屋裡此時已經攪成一片,外面坐席的男人曉得裡面吵了起來,早停止坐席,湊到堂屋門前看起來,又往裡面向各家的婆娘叫喊問事情緣由,此時各人心裡都有些怨恨四太太,不由偏向新娘子一些,刺著四太太一點。

四太太平日雖潑辣,那是仗了人人都讓她三分,沒有一個和她對著幹的,今日被眾人數落,想要分辨分辨不了,想要再打媳婦兩下出氣,偏偏這時曾大嫂進了門,扶起新娘子就叫:"哎呀,我們花枝似的姑娘,怎麼才送進你家一日就變成這樣,也要說個清楚明白。"

新娘子有了撐腰的,自己用手理一理頭髮,也不哭了,只是拉著嫂子在那裡訴說,曾大嫂勸小姑幾句,轉頭就對四太太呸去:"呸,從沒見過這樣做婆婆的,想銀子想瘋了嗎?"四太太被這麼一說,哪受的住,早跳的八丈高,指著曾大嫂就罵:"你家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潑出去的水,我管教我家的人,關你什麼事?"

曾大嫂也不是什麼好惹的,把新娘子往那邊一推,袖子挽起:"難道不曉得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我家的姑娘嫁了過來,我們娘家是要給她撐腰的,不然難道天下的姑娘嫁出去,都任婆家糟蹋不成?"四太太說不過她,伸手一推就差點推倒,曾大嫂年輕,只晃了一晃就抓住她臂膀:"再這樣我不客氣了。"

四太太哪管這麼多,一爪子上去就抓的曾大嫂一張面皮有了爪痕,曾大嫂被抓疼,心裡惱怒,抬起一雙腳去絆四太太的腳,新人雖在旁邊冷眼瞧著,見狀偷偷地伸手抱住四太太的腰,嘴裡還喚著:"婆婆,你休動氣。"

四太太腰被抱住,曾大嫂手握拳頭先打幾下再說,四太太口裡又開始罵,新媳婦嘴裡依舊喚道:"各位嬸嬸,我身小力氣薄,抱不住婆婆,還請各位嬸嬸幫個忙。"方才眾人也有些惱四太太什麼都不分,倒有些放開手任她被收拾一頓,四老爺想上前幫忙,只是一個是兒媳,另一個是兒媳的娘家大嫂,只在旁邊跺著腳道:"你們有好好好說。"

四太太一件新做的大袖衫差不多袖子都被扯下來一半,五太太她們這才像聽到新媳婦的話上前幫忙分開。八太太上前拉著四太太道:"四嫂,這是喜日子,你又何必如此,還請先坐下,和侄媳婦說個分明。"方才五太太差不多也是這樣說的,被四太太噴了回去,此時四太太氣焰已收,不由得被八太太按了坐下,五太太拉住曾大嫂:"先坐下來,各自消消氣。"

七太太又把新娘子也扶了坐到四太太對面,新娘子的一頭首飾也不曉得掉到了那裡,在裡面的人四處尋一尋,找到簪子之類,拿過來給她綰著頭髮,四太太見有人想把首飾揣到懷裡,早叫起來:"那是我家的,快些拿過來。"

這個記吃不記打的人,八太太心裡一歎,見新娘子雖低著頭,但那眼偶爾還是抬一抬,這不是個善茬,八太太是早知的,兩年不見,新娘子的手段又比原先高了,倒可憐了旺宗,八太太思忖完畢,笑著開口:"侄媳婦,我曉得你年輕人性子急,只是要問個究竟也就罷了,怎麼能掀了桌子,攪的不安寧呢?"

新娘子未曾說話淚就又滴了下來:"這位嬸嬸,還有各位親友,我初進來時候,也是好好的問婆婆的,誰知婆婆只做個不理,我一著急,這才掀了桌子,想我娘給我的壓箱錢,本是她的一片心,我並不敢輕易動的,誰知婆婆只遣個婆子來,張口就要我的壓箱錢由她去收掌,這四裡八鄉,娶的媳婦也不少了,哪有媳婦進來第一日,就要媳婦的壓箱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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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9:14


被她這一提名,有幾個人也點頭:"侄媳婦說的是,方才初進來時候,侄媳婦確是好聲好氣地對四嫂說的,四嫂卻理都不理,只說婆婆掌了媳婦壓箱錢是天經地義,遇到這樣事情,別說侄媳婦,就算是我們也會急怒攻心的。"

四太太聽她們這麼偏向,已經嚷了出來:"哎也,天上還有日頭,你們怎麼就說瞎話,她什麼時候好聲好氣了?進來別的不問,連聲婆婆都不肯叫,就直統統問,是不是我遣婆子去要她的壓箱錢,我剛說聲是,她就掀了桌子,然後哭鬧起來,這樣媳婦,誰家敢要?"說著四太太對曾大嫂怒目而視:"還有她家大嫂也幫著打我一頓,這難道不是真的?"

曾大嫂出了心頭的一點氣,正拉著五太太在那裡訴說,聽了這話,眼裡也掉淚:"嬸嬸,姑嫂就和姐妹一樣,誰家小姑嫁過來剛一日就被婆婆打?我這不也是急了,才上前幫忙勸架。"

四太太聽的又要動手,剛站起來就牽動被打的嘴角,五太太不由抿嘴一笑,八太太心裡明白,四太太說的才是真的,但此時不是分辨這些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還是沒減:"四嫂,先不說旁的,這媳婦的壓箱錢本就是媳婦掌著的,四嫂這時來討,不太沒體面了些?"四太太手一拍,叫起屈來:"八嬸嬸,你是得了這小姐的錢還是得了她的好處?我婆婆當家,掌全家的銀子,她的壓箱錢自然該歸了我,就算告到天上也是這個理。"

聽到她說的話開始不好,眾人的臉色已經變了,四太太門口傳來輕輕一聲咳嗽,朱氏已走了出來,眼往堂屋裡一掃,臉上的笑容不變:"四嫂,席也差不多了,我該家去了。"

四太太見到朱氏出來,似見到救星一般,上前緊緊拉住朱氏的袖子:"六嬸嬸,你掌那麼大個家,知道的道理要多,先說個分明,這婆婆掌媳婦的壓箱錢是不是天經地義的。"

這個被銀子迷住心肝,分不出輕重的糊塗人,朱氏心裡暗罵一句,臉上神色沒變:"四嫂,這家裡總有個當家的,當家的掌銀子是對的。"四太太臉上的得意之色剛露出來,卻聽朱氏又來一句:"只是這媳婦的嫁妝銀子,歷來都是各人收掌,沒有婆婆收著的理,四嫂,這公私銀子可要分明。"

朱氏說的在理,四太太一聽這銀子不在自己手裡,就跟剜了自己心肝一樣,恨恨地瞪新娘子一眼,這才轉而笑著對朱氏道:"哎也,六嬸嬸,我倒忘了,你掌的是那麼個大家,和我們這樣小家不一樣,你那大家,人多事雜,自然要留點錢在孩子們手裡,防備你一時不到處,我這小家,裡裡外外就那麼幾口,錢當然要歸掌一起用,哪還有公房私房?"

幾句話不說朱氏,連在場眾人都被噎住,曾大嫂已經罵了出來:"這樣婆婆,這樣日子,有什麼好過的,小姑,我們這就回去,再不在這裡。"說著就伸手去扯新娘子的手。新娘子沒想到自己使出第一招就被婆婆直接揮了回去,她雖嫁過兩遭,今年也才十八,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一時竟忘了該說什麼。

曾大嫂扯她的手,她也就站起來跟著曾大嫂預備出去。這一走,這婚事就真是沒什麼可說的,眾人的神色都變了,八太太忙上前攔住曾大嫂,笑著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不過是為了銀子的事就要鬧到退婚,傳出去,兩邊的名聲還要不要?"八太太這話說出,常人也就順水推舟,答應坐下,誰曉得曾大嫂勸架是假,要攛掇著退婚是真,聽了八太太這話,臉上餘怒未消:"嬸子,話雖是這樣說,只是家家都是掌珠一般的女兒,做了媳婦,婆婆有些管教也是有的,只是哪像這位,媳婦進門頭一日就不給體面,口口聲聲只是銀子,照這樣瞧來,這日子有什麼可過?倒不如一拍兩散,各自分開。"

這話說的八太太一皺眉,仔細打量了曾大嫂一番,常人說要退婚,不過是要爭口氣,等對方軟下來,再一一找回場子,但這位的口氣裡面,口口聲聲只要退婚,不留一絲餘地。

這倒有些奇怪,八太太在這裡打量曾大嫂,曾大嫂被她眼一瞧,心裡竟有些發虛,生怕她瞧出自己的本意來,尖著嗓子喊道:"各位大嬸嫂子來評評,你們都是做媳婦許久的人了,這樣的人家,是不是……"不等她說完,四太太也尖著嗓子喊叫起來:"退就退,只是我家為了這婚事,也花了三四十兩銀子,你家要一一賠回來,少了一分,我就去你家算帳。"

這邊都沒出彩禮,床帳是朱氏沒看見的,酒席的話,朱氏往那席上瞧瞧,肉不肥,鴨子連胸脯上都沒肉,魚咬起來是硬的,酒只能聞到淡淡一點酒味,這樣一桌席,辦下來也就二錢銀子頂天,前後不過四十來席,十兩銀子都只多不少,在四太太嘴裡就翻了數倍,果然是當家好手。

曾大嫂見四太太要算帳,橫豎新娘子箱裡還有一百來兩,冷笑一聲就要開口,八太太見事情到了這個田地,搶在曾大嫂說話前開口:"這要退婚也好,要在這裡也罷,容我說句,這邊的爹娘在,也要請那邊親家過來商量才是。"

曾大嫂沒料到被八太太阻住,不由看向她,八太太見她眼神裡瞬間而過的一絲憤怒,曉得她們姑嫂之間只怕也有些不為外人道的,眉一挑:"曾大嫂,我曉得你要為你小姑出頭的心,只是這是大事,怎麼說也要那邊親家來做主。"

說著八太太對著新娘子道:"侄媳婦,這婚姻大事,素有父母張主,沒有個自說自話的,雖說你哥嫂在這裡,但這事總要你父母做主。"曾大嫂打的旗號本是為小姑好,只想著一口氣退了婚,但八太太這話她也沒法駁,嘴張了張又閉上。

八太太站穩身子:"四嫂,容我這個做弟妹的說句放肆的話,四嫂今日若強要退婚,面子是掙回來了,只是傳出去,旺宗沒人敢嫁還是小事,另外兩個侄子侄女的婚事,四嫂想過沒有?"八太太後面的話,已經含著憤怒,本來眾人都在那聽著八太太說話,聽到這句,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曾大嫂的一張粉面在聽到議論後不由也紅了起來,那手雖還扯著新娘子,但已慢慢鬆開,新娘子此時只覺慢慢清明,看一眼站在一邊的四太太,銀牙暗咬,若真退了婚去,豈不趁了她的意?偏要留在這裡,和她鬥上一鬥,這才是姓曾家的人。

一想清楚,新娘子開口道:"各位嬸嬸,你們說的是,這事總要我爹娘做主,我既進了平家的門,拜過天地就不是那樣說走就走的,今日也晚了,等明日請了我爹娘來,婆婆能說出個道道來,隨你去休。"說完新娘子站起身往外走,曾大嫂愣了下就追出去。

四太太哼了一聲,沖著她的背影就叫道:"現時你要留下來,就要服我的管,不然……"話沒說完,五太太已經忍不住笑了:"四嫂,罷了,忍著點罷,你還嫌今日鬧的不夠?"這話說的屋內忍住笑許久的人都笑了出來,四太太轉身怒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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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49:52


朱氏見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忍笑上前:"四嫂,我這也就告辭了。"說完不等她回答,就瞧著八太太:"八嬸嬸,我們也一路回去,這都上燈時候,也省得你家裡打燈籠來接。"八太太正有此意,含笑應了,就上前攜了朱氏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天邊一輪月亮已經上來,外面的男客已散的差不多,只有幾個幫忙收拾兼看熱鬧的在那裡閒聊,新人房裡雖紅燭高燒,出了這樣的事,也沒人去鬧新房,只有裡面不時傳來說話的聲音。朱氏也不願再聽,攤上這樣的媳婦,算是旺宗倒楣,可若不是這樣的媳婦,真要來個知禮講理的,只怕過不了一年半載就被揉搓死了。

楊媽媽已帶著丫鬟小廝在大門口點著燈籠在等,見到朱氏出來,楊媽媽忙上前福一福,接過丫鬟手裡抱著的斗篷給朱氏兜上,又遞上一個手爐。朱氏接過手爐就塞到八太太懷裡:"八嬸嬸也暖暖,在裡面說了那麼多的話,連口水都沒喝到。"

八太太也沒推辭,小廝在前打著燈籠,丫鬟在旁扶著朱氏,楊媽媽在後跟隨,八太太歎了口氣:"這新娘子,怎麼說也還年輕,只怕聽了別人的話,胡亂做出些事,那才害了自己。"

朱氏聽出口氣不一樣,只等著八太太的下文,誰知八太太說完就再不肯說,楊媽媽在後面插話:"太太,方才在外面等著的時候,聽楚二娘說,說本來也沒什麼事,偏生新娘子的娘家大嫂在那左一句右一句說什麼必要給個下馬威這樣的話,才鬧出這樣的事來。"

果然如此,八太太心裡已經了然,面上說的是為新娘子好,其實內裡,八太太搖一搖頭,朱氏吐出一句人心難測就再沒說話。一叢人默默往家走,剛拐過一個路口,前面打燈籠的小廝就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小廝忙停下來,楊媽媽已上前一步上來護住朱氏和八太太。

那人嘴裡已在呵斥小廝:"眼瞎了嗎?那麼大的月亮,手裡還打著燈籠,沒看見老爺我過來嗎?"聽聲音已經醉醺醺的,月色不錯,燈籠還明晃晃的,八太太已看出是七老爺,忙出聲喊道:"七伯想是去接七嫂,這小廝只顧著眼前的路沒看見七伯過來也是有的,七伯何苦動氣?"

七老爺見這麼一叢人過來,這莊子裡頭,能打得起這樣大燈籠,前後都還有簇擁的人的,也只有朱氏,故意撞上去想見一見朱氏,方才撞上小廝時候已借著月光飽看了朱氏幾眼,淡妝素服,淺淺月色,看起來就像仙女一樣。

七老爺頓時覺得半個身子都酥了,這樣美人,怎能讓她獨宿?等八太太說話,七老爺頓時覺得沒意思,咳嗽兩聲就站直了聲,依舊裝醉,嘴裡罵了小廝兩句就想對準朱氏撞過去。他這動作楊媽媽瞧的明明白白,已側著身子護住朱氏,七老爺又罵兩句,曉得這時候討不到便宜,憤然而去。

八太太本是聰明伶俐的,他這樣子難道瞧不出來?當著下人的面又不好罵,只得握緊朱氏,朱氏心裡恨的不行,思來想去,他們不過就是仗著四老爺是族長,才敢這樣欺負,橫豎現在四老爺家娶了這樣的媳婦,正是家宅不寧時候,何不借機把這族長給換了人?

朱氏心裡這樣想著,瞧一眼八太太,反握住她的手,兩人一路無語到了大宅門前,楊媽媽上前叫開門,朱氏吩咐小廝打燈籠送八太太回去,進的門裡,久候在朱氏房裡的婉潞已經出來迎接,到房裡解衣擦臉,問過幾句閒話,知道家裡什麼都好,續宗等不來朱氏早睡了。

喝了杯熱茶,朱氏才冷哼道:"原本我還想留一線之地,誰知他們自己不改,就休怪我不客氣。"方才七老爺的饞相楊媽媽也看的清楚明白,心裡早罵了幾千幾萬句,聽了這話忙道:"太太說的有理,不為別的,光為宗哥兒也該給他們個辣手。"婉潞聽的奇怪,剛要問朱氏已經歎道:"這樣事,本不是你未出閣的姑娘能聽的,只是我思來想去,你總是要去做人家的,這些事也該知道,不然到時吃了虧反不明白。"

婉潞被這話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楊媽媽小聲把方才那話說了,婉潞不由啊了一聲,淫邪之事,婉潞只聽說過,從沒親眼見過,再則她一直當七老爺他們不過是貪圖錢財,誰曉得心裡還有這樣想法,若朱氏真出什麼岔子的話,不說續宗,光是自己都……

婉潞不由伸手握住朱氏的手:"太太。"朱氏此時已平復一些,唇邊的冷笑更重:"姑娘休怕,這樣事,自有我做主。"

婉潞搖頭:"太太,我自然不怕,只是沒想到七叔竟如此不顧廉恥……"婉潞欲待再說幾句痛斥的話,打小學的規矩禮儀,讓她對長輩不能出惡言。見她低下頭,朱氏倒笑起來:"這些事,本不該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聽的,我只是和你說一聲,讓你曉得些人心險惡罷了。"

說著拍拍她的手:"夜了,睡去吧。"婉潞起身行禮而去,走出數步看見朱氏房裡還亮著燈,孤孀人家,果然人人都來欺嗎?不光是財物,竟連人都盯上了,這些人,可有半點能稱為人?

婉潞此時倒有些怨恨自己不是男子,若自己是男子,家裡有了掌家的,他們也不會這樣放肆,何須這樣如履薄冰般的過日子,婉潞輕聲歎氣,想起楊媽媽那句話,不說為了續宗,就算是為了自己,也不能再容的他們這樣放肆。

到了半夜就刮起北風,等天亮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一片雪白。照舊梳洗了去給朱氏問安,朱氏瞧著外面的大雪,倒歎了口氣:"這雪下的,什麼事都做不了。"續宗正在一邊喝粥,聽了這話抬頭就問:"娘,那我今日不去上學了?"

朱氏敲他手一下:"今兒都十三了,還有幾日學堂也該放你們回家過年,你這時還不去?"續宗只是說著玩的,已經把粥喝完,規矩起身行禮道別。

續宗走後,朱氏才抬頭道:"坐吧,我見你好像睡的不好,昨夜的雪太大了。"婉潞坐下想問問朱氏怎麼應對七老爺他們,但不曉得怎麼開口,還是朱氏笑著道:"我曉得你心裡有事,只是這些事,你知道就好,我自會去做的。"

婉潞心裡並沒放鬆多少,手還是放在膝上,朱氏溫暖的手撫到她手上:"不用擔心,人上一百,千姿百態,這世間本就如此,吳媽媽不教過你嗎?"婉潞還是沒應,朱氏雙手握住她的手:"你還沒出閣,這些事知道就罷,等你出了閣,就要仔細思量了。"

朱氏聲音溫柔,聽的婉潞心中一暖:"是,女兒記下了。"看著婉潞眼裡的溫柔,朱氏把她的手再次握緊,全家一條心,對付起外人來,才能放開手腳。

過了午飯時候,去四太太家幫忙的楚大嫂也就回來了,朱氏已經聽說雖然昨日打鬧了一場,但四太太並沒去請曾家父母過來,這個媳婦,四太太自己也曉得休了出去,旺宗再娶是個難事。今早送親的人冒著大雪回去了,持家有道的四太太,是不捨得讓族裡的人再在那裡吃喝一天的。留著楚大嫂收拾乾淨了,這才放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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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50:28


楚大嫂嘴裡對四太太十分不滿,拉著楊媽媽說了好一會,事情多不說,一天三頓飯不過就是老米飯,連口湯都捨不得給,就連今日回來,在她那裡忙了一早上,也該留頓飯吧,竟說怕朱氏這裡有事找,忙的催她回來,怕多吃了她家一碗飯。

楚大嫂抱怨完了,也把楊媽媽下的一大碗麵條吃完,楊媽媽見她打著飽嗝,安慰幾句就來回朱氏。

朱氏聽完,順手丟塊桔皮進火爐裡,聞著桔子的香味,楊媽媽小心翼翼地等著她的下一個指示,誰知朱氏只是用手遮住口打個哈欠:"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等過了年,那時大家閑下來了,也該出點什麼事了。"楊媽媽會意,剛要退下去。

夏妍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單子:"太太,這是侯府送來的年禮,大姑娘送過來給您過目的。"原來不是都說好了,照著往年的例送過去?怎麼現在又拿過來。

楊媽媽看一眼夏妍,夏妍用手指比個三字,又努一努嘴,看來是今年侯府的年禮多了。朱氏已接過單子看了看,侯府的年禮比去年送來的還要多了三成,朱氏嗯了一聲,抬頭時候夏妍已重新站的筆直,朱氏想一想就吩咐她:"去告訴大姑娘,就按以前的例把年禮送到侯府。"照了舊例?楊媽媽唆了一下,夏妍已經接過單子退了出去。

楊媽媽等夏妍退出去才上前問道:"太太,這侯府送來年禮往年多,就是看重大姑娘,我們也該按一樣的送回去才是,怎麼您反要照舊例?"屋子裡很暖和,桔子香味縈繞鼻邊,楊媽媽剛才還把一把栗子埋到爐子裡面,此時已被烤熟,劈劈啪啪在耳邊爆響,栗子香味也出來了。

朱氏只想閉上眼睛想打個小盹,嘴裡還不忘告訴正在把栗子從火爐裡取出,在剝栗子的楊媽媽:"我們是新喪人家,這禮,少了是我們小氣,多了是上趕著他們,照了舊例,不就無話可說?"說完朱氏的眼已全都閉上,楊媽媽放下栗子,給她蓋上一件大氅。

朱氏原本圓潤的臉這些日子已經瘦了一些,此時雖閉著眼,她的眉頭也是微微蹙著的,那雙雪白豐潤的手能看到隱約有青筋出現,都是那些沒良心的日日算計,才害得她這樣的。楊媽媽心裡暗罵一句,起身去廚房,準備吩咐杜二娘殺只老母雞,用海味燉了,給朱氏補補身子,她要跨了,這家上下靠誰去,就算有大姑娘,她是個年輕沒出閣的小姐,總不好多管。

居喪之家的年節,總是過的淡淡的沒有味道,去宗祠祭過祖宗,回家來在平老爺靈前燒過香,一家三口也就坐在桌邊吃起來。要在往年,續宗吃不了兩口就嚷著讓平老爺帶他去放花炮,今年沒有了平老爺,倒不像少了一個人,而是少了無數人一樣。

續宗規規矩矩地吃,聽不到他的叫嚷聲,婉潞倒先不自在起來,喝了一碗湯,吃了兩片藕就放下筷子,拉住續宗的手問道:"姐姐帶你去放花炮好不好?"續宗剛要說聲好,又想起已過世的平老爺,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一動也不動。

飯桌上沒有酒,朱氏覺得有些不自在,吩咐楊媽媽去拿泡的果子酒來:"雖然按禮不能飲酒,今日過節,飲點素酒也無妨。"婉潞把拉住續宗的手放開,看著弟弟那酷似父親的長相,婉潞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用手摸一摸他的頭。

酒已經取了來,淺紅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裡,這酒還是平老爺活著時候采秋天的各色鮮果泡制而成,秋日泡酒,冬日已成,每到冬天下雪時候,平老爺就在簷下,手持酒杯賞雪,這罎子酒,當日開了封,還剩的一半。

酒未飲盡人已不現,朱氏心裡有些酸楚,眼前仿佛又浮現起平老爺去世時候,咽氣許久都不曾合攏的雙眼。他走的不甘心,婉潞還沒出嫁,續宗還小。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朱氏強忍住了,抬頭對續宗溫和地說:"宗哥兒,你過了年就九歲,已不小了,你是家中的男子,我們要靠的是你,以後切不可再孩子氣。"

這是平老爺去世之後,朱氏第一次對續宗說起他的未來,續宗的小眉頭緊緊皺著,看他這樣,婉潞不由有些心疼,剛要出聲為續宗說話,續宗已經點頭:"兒子記下了,兒子今後定不會讓娘和姐姐受欺負。"見兒子小小模樣說著大人的話,朱氏心不由軟了,把他摟進懷裡,用手摸著他的頭髮,什麼都沒說。

楊媽媽暗暗擦了擦淚,臉上轉出笑意上前對朱氏道:"太太,您瞧瞧,眼前這麼好的哥兒姐兒,您有什麼好傷心的,等姑娘出嫁,宗哥兒娶了媳婦,您抱了孫子,當上祖母,享福還在後頭呢。"

續宗已經直著脖子道:"我要考狀元,騎大馬,才不娶媳婦呢。"朱氏這下是真的笑了,拍一拍兒子的後腦勺:"娘啊,只望著你平平安安的,也不想你考狀元了。"說著朱氏望一眼侍立一邊的婉潞,伸手把她拉過來:"娘也望著你平平安安,嫁進趙家之後,夫妻和睦,長輩疼愛,別的,也就不盼了。"

婉潞抬頭,見朱氏眼裡除了慈愛沒有別的,心裡的堅硬其實早已粉碎,但怎麼也叫不出那聲娘,臉上露出微笑,手反握住朱氏的手:"是,女兒知道了。"

朱氏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但隨即就消失不見,一手拽著一個孩子:"來,今兒過年,都喝一杯,以後都要平平安安。"婉潞和續宗坐到她身邊,舉杯對她敬了敬,各自飲盡杯中酒。

外面響起劈劈啪啪的鞭炮聲,時交子時,又是一年翻過,楊大叔帶著人在院子裡也開始放鞭炮,側耳聽聽,四老爺家的鞭炮聲似乎是最大的。

楊媽媽笑著道:"太太,四老爺家今年買了一萬響的鞭炮回去,聽說是那邊大奶奶出的錢,要炸一炸晦氣,要我說,他家的晦氣是炸不走的。"朱氏了然一笑,新年該有新氣象了。

正月十七,朱氏請了十二眾僧人,辦了平老爺滿周年的道場,族裡也有人來上香的。八太太和朱氏相得,自然一大清早就來到宅裡,手裡還拿了兩匹絹,一匹絳紫一匹淺紅,說是送來給朱氏娘兒倆裁衣衫的,這滿了周年,就能穿間色了。

朱氏也不和她客氣,吩咐楊媽媽收下,嘴裡笑道:"就這樣兩匹,裁一件衣衫也不夠,八太太好大面子。"八太太拈起一塊梅花餅,白朱氏一眼:"得,人巴巴地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好東西,你還嫌少,拿來,等我送給四嫂去,她定不嫌。"

楊媽媽早把東西收起來,見她愛吃這些小點,又吩咐丫鬟端上兩樣新鮮點心,笑的滿臉皺紋都舒展開對八太太道:"八太太,您可要常來,您來了,我們太太也曉得外面的新鮮話,人也能歡喜些。"

八太太正和朱氏互相嘲笑,聽了這話收起笑容道:"六嫂你不曉得,過這個年,四嫂可一點也不舒心,從初二就吵到現在,前兒過元宵又吵起來,差點就去請對方親家去了。"

四太太家鬧的越凶,越是朱氏想看見的,只是可憐了旺宗,朱氏心裡一歎,這才開口:"算來剛滿月,就鬧成這樣,也不曉得旺宗侄子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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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56:56


說到這個侄子,八太太頓了頓:"哎,雖說四伯四嫂是那樣的人,但旺宗著實和他們不一樣,明白道理,讀書又聰明,可惜遇到這樣的爹娘,娶了這麼個媳婦,也是命苦。"

朱氏聽的有些黯然,楊媽媽已經來報族裡旁人也來了。來的就是那幾位太太,她們的孩子都托了朱氏的福得以上學,這宅裡有事,自然也趕了來,不一刻已聚滿一堂,瞧著倒比平老爺停靈那幾天還熱鬧。各人也帶了些禮來,不外就是白酒,雞蛋,掛麵等物,甚而至於還有帶紅糖的,朱氏命楊媽媽統統收了進去,捧出茶來吃茶。

四太太不在,五太太就是年齡最長的,坐了首位,眾人吃茶閒話,不外就是過年的時候裁了什麼好衣裳,打了什麼新首飾,這各家也有到議婚年紀的子女,打聽下有沒有親戚中的子女有對的上的。一時說的也還熱鬧。突然有一個年輕小媳婦笑道:"四嬸子平時遇到這樣事情,是跑的最勤的,今日倒不見她來。"

這滿堂的人,都愣了一下,朱氏瞧向說話的,見是自己侄子輩的一個小媳婦,娘家姓賈,外人都稱她為賈大嫂,有人已撇嘴笑了:"侄媳婦,你來這裡的日子淺,不曉得四嫂家的事情,她啊,這些日子怎麼忙的過來?"

說著用粉色帕子捂住嘴笑,說話的是九太太,輩分雖高,年紀卻小,和賈大嫂還是一年進的平家。賈大嫂的公公,婉潞要稱一聲大伯父的,七年前病死,那時她的丈夫也才十五,族裡的二老爺三老爺是早已去世,族長這個位子才輪到四老爺頭上。

四老爺見她家公公沒了,婆婆又是個病秧子,本還想把她家的家產也謀了過來,幸得那時初為族長,在族裡還沒什麼根基,又兼她婆婆有劈著,忙忙地在百日內把她娶回來,說要撐門立戶。

忙完這些,她婆婆也就油盡燈枯倒頭而去,賈大嫂那年雖才十六,卻也曉得些艱難,和丈夫兩人在家裡把門關得緊緊,只說守喪,那些田地交予佃戶,靠著積蓄和田租過日,四老爺雖動了些歪腦筋,但人家過人家的,他也不好打上門去,這才罷手。

提起那段,賈大嫂還有些恨意,對平老爺也有些怨言,這族裡誰不是仰仗他家的,竟萬事不管,由著四老爺橫行,直到平老爺死去,朱氏的所為之後,賈大嫂才算對這邊的怨氣少了些,不然她是從來不上這邊來的。

心頭有怨氣,自然是要發出來的,一人要提,另一人就跟著講四太太家最近的事,不外就是婆媳成日吵鬧,四太太想擺婆婆架子,誰知媳婦哪肯聽她的?不是四太太的頭髮被抓亂,就是新媳婦的膀子被掐青,四老爺忙著家裡還不夠呢,哪還有時間去外面謀劃奪人家產?

她們說了一氣,賈大嫂看一眼朱氏,歎道:"要我說,做族長的,本該是為全族表率的,誰知我們這位族長,不但不體恤族人,連自己的家都管不好,說出去也是讓人笑話的。"

九太太正講的有些口幹,聽了這話拍手道:"這有什麼,換個族長就成了,別人家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事。"賈大嫂心裡早想著這茬,聽了這話忙介面道:"族裡的長輩論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四叔叔年紀最長,他又是族長,這要換族長,怎麼說也要長輩做主,他怎肯把自己換掉?"

說話時候,賈大嫂的眼一直看向朱氏,朱氏心裡明白,她們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出面做主,朱氏只做一個聽不懂,七太太已經嚷起來:"九嬸嬸,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族裡這樣大事,豈是我們女人家能管的,你縱對四伯有怨氣,也別這樣說。"

九太太豈是個怕事的?早袖子一卷站起來道:"七嫂,我曉得你家靠著四伯家裡,也從中落了不少好處,只是七嫂我勸你一句,做事休要做絕,做絕了,小心斷子絕孫。"這話戳中七太太的疼處,她過門十年,懷胎三次,次次小產,七老爺在外面早有相好,那相好是鄰村的寡婦,兩人明鋪暗蓋也有一兩年了,七太太怕的就是相好有了孩子,攛掇七老爺把自己休掉,接她進門。

早在相好之初,七老爺就露過口風,要七太太預備下,想把寡婦抬進門來,七太太倒盼著能把她抬進來,好好折騰一下。

誰知那寡婦是個機靈人,怎肯進門做妾在大老婆手下受氣?七太太也只得忍住,想打上門去,自己又不是這樣的潑辣貨,忍氣吞聲不止一日。九太太這樣說,七太太早端起手裡的茶就往九太太面上潑去:"說話就說話,你無端端咒我做甚?"

九太太沒了防備,被這杯茶潑中面門,茶雖是冷的,為今日來穿的簇新衣衫被潑濕大片,眉毛上早掛了茶葉,九太太大怒,順手拿起茶壺就砸了過去:"你這個下不了蛋的母雞,除了會討好你那個不爭氣的老公,族裡誰看你看的上眼?"

七太太一閃,茶壺雖沒砸中,但掉在地上早打的粉碎,九太太的第二拳已經到來,七太太沒防備,面上被揍了一拳,往後一仰,桌子被撞翻,椅子被推倒。

見她們打起來,坐在九太太旁邊的賈大嫂忙上前拉架,她只是抱著七太太的胳膊:"七嬸你消消氣。"背地裡卻給九太太使眼色,九太太會意,趁著七太太胳膊被抱住,那手就往七太太的腰上臀間不斷招呼。七太太豈是那麼好欺負的?胳膊雖被抱住,那腳卻往四周胡亂招呼,連上前拉架的八太太都被七太太踢了幾腳,九太太和賈大嫂更不消說,兩人身上都是腳印。

八太太費了些力氣才把九太太拉住:"九嬸嬸,這不過一點小事,都消氣。"她們初打起來時,朱氏還有些皺眉,本想站起身來勸架,猛然又坐了下去,瞧她們要打成什麼樣子?

猛然五太太咳嗽一聲:"這可是在六嬸嬸家,打壞的可都是六嬸嬸家的東西,難道你們要預備賠?"這話讓還在纏鬥中的那兩位停了下來,七太太頭髮亂了,臉色蒼白,那淚不知什麼時候早掉了下來,九太太年紀輕些,雖有些氣喘,除了衣襟前被潑濕的那一大塊,看起來還好。

兩人相對喘氣,猛然七太太大哭起來:"我不活了,這樣日子過著有什麼意思?"說著就要往外沖,這倒是人人沒想到的,朱氏忙讓楊媽媽上前拉住她,嘴裡已經在喝:"幾位嬸嬸都聽我說一句,今日來本是為我家的事,那些話都不過是閒話,既是閒話,就各人放開手,何必鬧成這樣,下人們瞧著也不像話。"

七太太要尋死也不過是嚇唬人的說話,被楊媽媽拉住後就只是痛哭,什麼話都不說,朱氏已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前,對楊媽媽道:"先帶著七嬸嬸下去洗臉換衣。"楊媽媽和一個小丫鬟,兩人一邊一個扶著還哭泣不止的七太太下去。

九太太用手攏一攏頭髮,臉上的笑容有些訕訕:"六嫂,今日這事倒有些怪我,明知七嫂最怕別人提這事,我還提,實在是沒有體面,六嫂你就打我幾下消氣好了。"朱氏見她先開口求饒,倒有些不好怪的,只是搖頭道:"罷了,九嬸嬸,你年輕氣盛也是有的,先下去把衣衫弄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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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57:39


楚二娘帶著丫鬟已把桌椅扶正,掃一掃地下,準備重新上茶時候五太太道:"六嬸嬸罷了,今兒我們本是來六叔靈前上香的,先到靈前把這事完了再說。"這樣也好,一群人往靈堂走去。

靈堂已重新佈置的一片素白,婉潞帶著續宗在靈前,見她們出來,忙上前行禮,依次上香已過,又讓了一回茶,這幾位太太也就告辭,朱氏一一送過,這才回到屋裡。

還剩個八太太沒走,笑對朱氏道:"六嫂,她們說的那話,不知六嫂可聽見了?"換族長?這是朱氏早就有的想法,不過怎麼換,就要有些講究,看著八太太含笑的臉,朱氏端起茶:"難道說八叔叔也想當下族長過過癮?"

八太太搖頭:"我家過安生日子就罷,管這麼多做甚,是大伯家的繼宗侄子。"

繼宗?朱氏皺眉,和婉潞他們一輩的這些侄子侄女,朱氏並不是很熟,只記得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斯文有禮,別的就不記得了。朱氏輕輕歎了聲:"他?人品怎麼樣,趕了狼又來了虎的情形,我聽說的可太多。"

八太太臉上的笑意沒減:"六嫂,你是糊塗了不是,怎麼說繼宗也是侄子。"四老爺是大伯子,朱氏他們再有不滿,也要面上讓他三分,換個晚輩當族長,那可就不同,他拿族長的款出來,這邊也能用長輩的身份壓制。

朱氏微微一笑,再沒有說話,八太太心裡已經明白,和朱氏說些別的閒話,過了些時婉潞進來,七太太九太太的衣衫也料理清楚,她們也就一起告辭。

等朱氏送走了人,婉潞還坐在桌邊,看見朱氏進來,婉潞想起身,朱氏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笑著問道:"那些事都料理清楚了?"婉潞又待起身,剛離開凳子一點點又坐了下去,恭敬回答:"是,僧人們的襯錢已經放了下去,齋飯也散過了。"

朱氏面上有些疲憊之色,點頭道:"有了你,我省了多少心。"婉潞習慣地又要推脫,抬頭看著朱氏面上的神色,那推脫的話到了嘴邊咽下去,變成一個微笑。朱氏伸手摸摸她的臉,示意她下去,婉潞起身行禮,想對朱氏說什麼,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只是快步走出屋子。

太陽剛剛下山,雖是正月裡,今年春交的早,臘月就交了春,院裡的樹木已經發出綠色,樹下的野草早已綠茵茵一片,風吹在人臉上暖洋洋的。春燕把一件斗篷遞上,婉潞揮手示意不要,在這春光裡走走,也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姑娘,雖說春風不寒,姑娘要走走,還是穿上斗篷好一些。"吳媽媽的聲音響起,接著那件斗篷就披到了婉潞身上,婉潞輕輕搖頭,這份好意也只得領了。

一從人毫無聲息地走著,婉潞走了一段,停了下來,吳媽媽已經上前:"姑娘今日想是有什麼心事?"此時已走到瀲灩亭裡面,婉潞順勢坐到石凳上,春燕忙把她扶起來,夏妍從袖子裡拿出絲帕給她墊上,春燕這才重新扶婉潞坐下。

她們的動作婉潞是一點也不在意,只是看著荷花池裡,那吐出一點點的荷葉,眉頭皺的很緊,不知道說給誰聽:"我不曉得,太太對我是怎樣的,若說好,她對我極好,可是為什麼那麼多的事,她都不肯告訴我?"

婉潞的話裡含著委屈,臉上露出的神情讓人覺得需要憐惜,吳媽媽坐到她身邊,輕輕摸一摸她的頭髮:"姑娘,你想多了,太太不告訴你,自然是為你好。"

為我好?婉潞的眼雖然看回來,但眉頭並沒有鬆開,吳媽媽臉上的笑容再不是平時一樣,而是含有一絲安慰:"是啊,姑娘你想想,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些事只該聽,不該去管,況且,"

吳媽媽頓一頓,看向婉潞的眼含了一絲埋怨:"有些事做出來,那不是髒了姑娘的手,太太這樣心疼你,就是親娘也不過如此,你反倒怨她不說不訴,這多寒人心?"

婉潞是個聰明姑娘,這些日子轉不過彎來,不過是因了繼母繼女,終究有些隔閡,聽了吳媽媽這番話,再一仔細思量,朱氏對自己,確是操碎了心,不管她是為了名聲還是為了以後自己嫁出去能看顧續宗,所做的都不可厚非。

看著婉潞臉上露出的笑容,吳媽媽輕輕拍拍她的肩:"姑娘,我這一生所見的人多了,明白有些話該說出來,有些話不該說出來,也只有慢慢領會。"婉潞起身恭敬地道:"是,我記住了。"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吳媽媽看著面前的少女,素衣珠釵,亭亭玉立,如同春日湖邊新發出來的柳枝,仿佛想起了什麼,終究還是一聲歎息,是從柔韌的柳枝變成擋住風雨的大樹,還是被人攀到別家,離開樹枝後枯萎,就全看她的造化了。

時光漸漸進到四月,四老爺家的院子,不但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變的平靜,反而更加亂起來。新媳婦,或者該說旺宗媳婦,進門已經四個多月,月月月信照樣而來,這讓等著抱孫子的四太太更加氣惱,和兒媳婦吵過幾架的她知道兒媳婦不好惹,只得成天拿著菜刀在那裡剁砧板,嘴裡罵著母雞不下蛋,那眼卻是看著屋子,一口口吐沫吐過去。

一次兩次還罷,還可以當做她是閑著沒事,日日如此,甚至到了後來,有客來的時候她那菜刀還是不停,旺宗媳婦豈是忍得住的?

這天八太太過來,說是要尋旺宗媳婦去觀音廟燒香,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又傳來剁砧板的聲音,夾雜著四太太的怒駡聲:"吃吃吃,天天喂你們這麼多,就沒見你下個蛋,惹火了老娘,老娘把你們都燉了。"旺宗媳婦一張粉臉登時變黑,八太太剛想出去勸勸四太太,就見影子一晃,旺宗媳婦跑了出去。

這是要打起來,八太太把茶喝完,聽到外面傳來四太太和兒媳婦的對罵,這才挑起簾子出去。四太太的砧板已經被踢飛,手裡的菜刀倒捏的緊緊的,旺宗媳婦站在她對面,滿臉通紅指著她嚷:"這才嫁過來五個月,你就盼著有孩子,哪有這樣的婆婆。"

四太太揮舞著菜刀,聲音十分尖利:"呸,我是罵雞,不是罵你,你倒跑來找罵?"這話讓旺宗媳婦忘了怎麼應答,四太太聽到兒媳婦聲音不響,更加得意了,瞧一眼兒媳婦的肚子,不無惡意地道:"外面那鹽鹼地,年年有人下種,也不見發一顆芽,只怕有人就是這樣的。"

旺宗媳婦再老辣,也不過是個不到二十的年輕小媳婦,聽了這話,呆愣了半響,八太太忙上前扶住她,剛要勸的時候聽到旺宗媳婦大喊一聲:"什麼鹽鹼地?明明是你家下不了種,怪我這地做什麼?"說著就大哭起來。

這話不但是四太太,聽到她們吵架後趕來瞧熱鬧兼勸架的旁人也全都愣住,哐啷一聲,有東西掉地,眾人循聲望去,旺宗面色灰白地望著他們,唇一直在抖,雙眼已是空洞無神,腳下一柄鋤頭。

有幾個見了,忙要上前勸說,誰知旺宗推開他們,大步轉身向外走去。旺宗媳婦哭的傷心,四太太臉色變了又變,竟沒有一個人想到去追旺宗,院子裡除了旺宗媳婦的哭聲,就再沒別的聲音,過了許久後四太太這才轉身呸了旺宗媳婦一句不要臉,匆匆往外追去:"兒子,你回來,別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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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58:19


"這麼說,旺宗竟去做了和尚?"下方的楊媽媽恭敬答道:"是,那日聽說他在外面坐了一夜,第二日就去報恩寺出了家,四太太在廟外哭鬧,可是誰又理她呢?"

哎,朱氏長長一聲歎息,雖說是自作孽,可朱氏心裡還是有些不好受,吩咐楊媽媽:"你讓人拿十兩銀子,幾匹布送過去,就說日後他的供給我們這邊出了。"楊媽媽應是之後才道:"早上姑娘知道了,已經吩咐拿了二十兩銀子送過去。"

說著楊媽媽還加了句:"太太,這真是母女連心。"朱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接著就問旺宗媳婦的事,楊媽媽搖頭歎氣:"太太,你也是知道的,四太太這個人是什麼樣的,按說出了這種事,就該放媳婦另嫁,她偏要拘著不放,說進了平家的門,就是平家的人,到死才準抬出去。"

就知道她會如此,朱氏輕輕吹一下茶碗上浮著的茶葉,臉上露出冷笑,四太太這是自己和自己作對,怨不得別人。

旺宗出家不過兩個來月,他種下的稻穀才剛結滿穗子,田間還沒變成豐收的黃色,另一個消息讓整個村子大嘩,七老爺在鄰村的那個相好打上門來,打的卻不是七太太家的門,而是四太太家的門。開門的人剛打開門,就見她氣勢洶洶沖到旺宗媳婦跟前,像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劈面就是幾個耳光,嘴裡還在罵著:"我打死你這個狐狸精,世上還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嗎?自己老公當了和尚,就去勾搭叔叔,這樣不顧倫理的事,你家還真做的出來。"

幾耳光打的旺宗媳婦說不出話,四太太本在屋裡,心裡還在高興這兒媳婦有人懲處,誰知聽一聽話音,心裡登時大怒,推開門就嚷道:"你是從哪來的,找錯門了吧?"

那寡婦年紀也不過三十上下,一張瘦呱呱的臉,兩道吊梢柳眉,聽到四太太這樣說,丟開旺宗媳婦叉腰就對四太太道:"呸,你還在做夢呢,你這媳婦,給你那出家當和尚的兒子頭上戴了綠帽子,肚裡早有了孽種,這幾日正在尋藥打胎呢。"

什麼?四太太如被雷劈到,上前就要去抓自己媳婦:"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事情既已抖出來,旺宗媳婦又是個潑辣貨,那還肯藏著掖著的,打掉四太太的手就嚷起來:"是,那又怎麼樣,這樣的活寡老娘可不守,你家不許我嫁人,那我也只好養漢。"

饒是四太太經過許多事,也經不起這樣的,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大哭起來,作孽啊。這時來瞧熱鬧的人早擠了滿滿一院子,寡婦四處一尋,不見七老爺的影子,雙手叉腰怒駡道:"做出這種事情來,知廉恥的就該由族長做主,把他們統統趕出去,省得帶累一族的名聲。"

周圍的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有人已經笑出了眼淚:"這位大嫂,難道你不曉得,這媳婦就是族長家的兒媳婦?再說誰不知道七叔和四伯是一個人,趕出去,大嫂,你在說笑話吧?"

寡婦頭一揚,大罵道:"難怪會出這樣無廉恥的事情,原來族長就其身不正。"說著寡婦看一眼旺宗媳婦,旺宗媳婦臉上雖還有被她打了幾巴掌的痕跡,但那眼一點也不示弱,見寡婦瞧向她,瞪眼就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偷人養漢都敢跑到別人家來做主?你族裡要有廉恥,就該把你趕回去。"

寡婦卷卷袖子,上前就要打她,嘴裡還在罵著:"我偷人,我養漢,我可沒有養婆家的叔叔,像你這樣沒人倫的,就該在祠堂跪死。"寡婦口裡雖然在罵,那拳頭可是直沖旺宗媳婦的肚子去的。旺宗媳婦只顧著罵回去,沒管住肚子,寡婦那拳又不是一般的粉拳,登時肚子被打到,旺宗媳婦疼的蹲下身子,面色已然發白。

寡婦的氣還沒出夠,趁她蹲下身子時候就坐到她肩膀上,那手開始往她臉上抓,嘴裡罵個不住。四太太在那裡只顧著哭,看熱鬧的竟沒有一個人上來勸架,寡婦的手又毒辣,旺宗媳婦面皮又薄,哪禁的住幾下,就被抓出道道血痕。

狗急了也會跳牆,更何況是人?旺宗媳婦雖肚疼不住,身子又被寡婦牢牢坐住,聯手上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但一張嘴總還是能動的,趁寡婦的手又往自己臉上抓的時候,張口死死咬住她的手。

寡婦正打的興起,哪料到她竟咬住自己的手,十指連心,咬住一個都是疼的,旺宗媳婦咬住的是她右手的兩根手指,咬的氣力不小。旺宗媳婦只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快咬松,還能聽到輕輕的哢聲。

寡婦一陣鑽心的疼,只顧把手指從旺宗媳婦嘴裡抽出來。旺宗媳婦感到身上的壓力一松,用盡渾身的力氣站起身把她掀翻在地,也坐到她身上用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此時旺宗媳婦的頭髮已經全散掉,臉上帶有血痕,那手一定也不放鬆:"我掐死你,掐死你。"

話雖這樣說,旺宗媳婦總是肚子疼個不止,掐了一會就軟掉,寡婦一得到空擋就大叫起來:"打殺人了,打殺人了。"周圍的人哪有一個理她的,旺宗媳婦已癱軟在地,寡婦滾的一身都是土,方才的幾分俏麗全消失不見,惡狠狠地瞪著旺宗媳婦,口裡還在放狠話:"像你們這樣沒廉恥的,我還從沒見過。"

"夠了。"清脆的喝止聲傳來,人群讓開,走進一個年輕少婦,她進來見了面前情形,對在地上坐著哭個不停的四太太道:"四嫂,你是當家的人,難道這些事都掌不住?"四太太拍著大腿哭的正興,聽見這話,聲音不但沒收,反倒哭的更大聲些,口口聲聲作孽不說,還罵著旺宗媳婦。

八太太見四太太不但不聽勸,反倒更大聲些,眉頭皺了皺,看著面前泥人樣的寡婦和旺宗媳婦,對寡婦道:"這位也不曉得怎麼稱呼,你從哪裡來就往哪裡去,論身份,你不過是七伯的相好,有什麼也輪不到你來打不平。"

寡婦哪是能聽好話的,把頭髮胡亂攏一攏,吹一吹雖沒被咬斷,但已腫起來的右手,拍著手就叫道:"啊也,我原先還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原來你們族裡,上上下下都是不識好歹,不曉黑白的人,這叔子和侄兒媳婦滾在一堆,有了孽種,別說我這樣的,就算是個外人見了,也有管的得。"

說著寡婦還不夠出氣,手又拍了拍,拍著胸口就大罵:"我是曉得你們族裡的七老爺和族長兩個做了許多壞事,挖絕戶墳,踹寡婦門,不然我今日也不會來到這裡。"說著寡婦指著外面大罵:"平老七,你是個男人就給我滾出來,你趴在老娘身上說甜言蜜語的時候……"

猛然聽到女子的哭聲傳來:"我不活了,我今日就打死你這個老狐狸。"接著一個人就撲過來,和寡婦扭打在一起,撲上來的人是七太太。寡婦上門時候,她雖假裝不知,但還是忍不住走出來聽聽,誰知竟聽到這樣一句,頓時覺得心肝俱裂。

七太太雖嬌弱,寡婦已先和旺宗媳婦打了一場,力氣沒有那麼大,七太太上手又是抓頭髮,掐脖子,寡婦顧的了上邊顧不了下面,冷不防還被七太太往那不可說的所在抓了一把。寡婦吃疼不住,轉增兇悍,一口咬在七太太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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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58:55


七太太雖被咬住,手卻沒放,八太太見不是事,急忙招呼幾個說的著的妯娌侄媳,上前把她們各自分開,寡婦的頭髮已蓬成鬼一樣,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幾片,雖被賈大嫂牢牢抱住,那眼怨毒地瞧著七太太,嘴還是罵個不住:"我是沒廉恥的,我倒想瞧瞧你們這赫赫侯族,有什麼廉恥?"

七太太被九太太和五太太扶住,心酸不止,只是哭不停,八太太曉得只怕就是今日目的就會達到,面上神色擺的更端莊些,對寡婦喝道:"這是我們平氏族裡的是,要開祠堂,要攆人也是我們的事,你休再提。"寡婦冷笑幾聲,看著眾人:"呸,你們平氏的族長自己就不正,連個自己的兒媳都和兄弟滾上了,我瞧著,再過些時,只怕這個老不羞還會扒一扒灰。"

正哭的興頭的四太太聽了這話,猛然沖上去對著一直癱坐在那裡的旺宗媳婦又是一頓拳打腳踢:"打死你這個孽障。"旺宗媳婦的肚子本已疼痛,哪還禁的住這樣打,雙腿間有血流出,軟軟倒了下去。

八太太聽著九太太的驚叫,看著寡婦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知道那個不該來的孩子已經不在了。院子裡瞧熱鬧的人現在只多不少,此時各自在議論紛紛,八太太迅速開口:"這事總不是我們這幾個女人可以做的,總要開祠堂,只是事情關了四伯家裡,"八太太故意沈吟一下,已經有人喊叫起來:"這怕什麼,請六嬸嬸出來就是,她處事公正。"

等的就是這句,八太太昂起頭:"我們全族,本來仰仗的都是六嫂,既這樣,現就請六嫂出來做主。"這提議得到眾人的同意,八太太定一定心,找來兩個粗壯的,先把寡婦帶回他們村,旺宗媳婦躺在那裡也不能不管,叫個年輕小媳婦把她扶進房裡,四太太還想攔,八太太淡淡一句:"四嫂,罷了,難道你真想打人命官司?"

四太太想起結親第一日就和曾家大吵一架,知道那邊也是不好開交的,任由她們把旺宗媳婦扶進房裡。八太太又讓人各處去尋人,預備開祠堂,講道理。

這邊的消息朱氏是一直知道的,等楊媽媽來報,說八太太遣人來請她的時候,朱氏正在看著婉潞繡花,聽到這話,朱氏唇邊露出笑容站起身。婉潞已經放下繡活,瞧著朱氏,有些不放心地道:"太太,還是女兒陪你去吧。"

朱氏伸手替婉潞理一下頭髮,聲音溫柔而堅定:"這樣的事,豈是你姑娘家能管的?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但是四伯他們?婉潞沒有說出話,朱氏已經笑了:"他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可是現在由不得他們了。"說完朱氏就走出去。

望著她挺直的背影,婉潞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不光是為了續宗,也是為了自己,有這樣的族人,在婆家說話也不硬氣,朱氏本來可以留到續宗長大再收拾他們,一來給續宗歷練,二來讓族人能仰仗續宗。現在如此,有多一半是為了自己。

婉潞拿起自己繡的牡丹花,哎,做了那麼多的繡活,竟從沒想過給朱氏一樣呢。

平時大門關的緊緊的平氏宗祠此時從大門到堂屋的門都全都打開,大門週邊滿了等信的人,聽到楊媽媽說太太來了,像潮水樣兩邊分開,朱氏走了進去。

堂上坐著族裡的各家男子,五老爺下首有個位子是空著的,朱氏知道這是留給她的,但並沒坐上去,而是走到他們面前,輕聲開口:"各位伯伯叔叔,我一個寡婦,在家關著門過日子的,哪曉得做什麼主,族裡的事還是請各位伯叔商量。"

說著朱氏蹲身一福,就作勢要走,下面坐著的一個年輕男子忙上前攔住她:"六嬸嬸,族裡誰都曉得你處事公正,心存慈善,這事不由您做主,還有誰有資格?"朱氏認出他是二房的興宗,他爹早亡,他娘帶著他也過了些窮日子,四老爺這樣的人,是絕不會伸手幫忙的,不幫忙也算了,還借著別的,把他家的一百畝田霸了七十畝去,興宗母子是巴不得四老爺倒楣。

朱氏瞧一眼依舊坐在上面面色鐵青的四老爺,臉上露出笑容:"我做主?我可從不知道做主的人是坐在下面的。"這話一出口,除四老爺外,別人都往下換了一位,朱氏臉上帶著笑看向四老爺,四老爺在心底罵個不止,可是現在情形已經不由人了,五老爺是根牆頭草,七老爺只怕就要被逐出族裡,剩下的?個個都不和自己一條心,四老爺只得站起身,對朱氏行了一禮:"我忝為族長,族裡不但不平安,反倒紛亂連連,今日,就辭了這族長之位。"

四老爺說完就起身做到下面位置,朱氏再不和他客氣,走到他空出的位子上坐下來,看著眾人:"我雖說話有幾分分量,但我是個女人,我兒子又小,這族長之位,還是另請賢人,別的事,等有了新族長再議。"

五老爺的眉毛跳了跳,按著歲數,也該輪到他了,四老爺心裡想的也差不多,五老爺當了族長,自己的處境就要好一些。朱氏掃一眼眾人,繼續說道:"我想著,族裡這些時出了這麼多的事,除四伯管理不善之位,還有一點,旁的族裡都有族老,偏我們族裡沒有,這族長一位,不如就交給小輩們,小輩們做了族長,我們這些做老的,也就是族老,族長有什麼不對,也能說一說。"

這個提議讓眾人都一怔,朱氏的眼往每個人臉上掃了一圈,施施然道:"當然,你們若不同意,那也全當我白說,等又換個族長,壓不住眾人,到時候鬧的事情只怕比今日還大,我是個清白過日子的寡婦,不敢沾惹上什麼壞名聲,實在不成,也只有帶著兒子女兒搬離這裡,投靠我哥哥。"

朱氏說著頓一頓,見四老爺臉上露出一絲欣喜,能讓你們占了田產才怪,朱氏繼續道:"到那時候,也說不得破了家產,這邊的家產,本就只有五百畝田和一座農莊,也只得全都給大姑娘當了嫁妝,我母子二人,只有身無長物去投靠我哥哥。"

四老爺的神色變了又變,朱氏的眼看都不看眾人,九老爺是族裡這輩年紀最小的,先站起來道:"六嫂說的,也全是道理,橫豎侄子們已有人成家,就把族長一職交給他們,也沒什麼不行。"八老爺點頭附和,七老爺不在,五老爺是牆頭草,自然也同意,四老爺見狀也只得點頭。

這關一過,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議定大老爺家的繼宗為族長,新任族長要處理的頭一樁事就是七老爺的醜事。朱氏已經站起身:"我始終是個女人家,忝著臉出來和你們男人家議事已是不該,剩下的事就你們做主,我告辭了。"

說著不等繼宗說什麼,朱氏就走出祠堂,新族長一來要立威,二來要出氣,七老爺不被逐出族裡,都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必又在中間插一腳。

走出祠堂門,門外還圍著人,七老爺和旺宗媳婦兩人被捆了跪在一起,旺宗媳婦剛小產過,還是從床上被人拖下來的,那張粉臉沒有半分血色,半閉雙眼,若不是繩索有人拉著,只怕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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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3 23:59:28


七老爺好不到哪裡去,一張臉死白死白,旁邊哭哭啼啼的是七太太,不曉得她是哭自己男人不爭氣呢,還是哭自己以後的命運?朱氏看一眼七太太,其實她除了管不住自己男人之外,別的也沒什麼不是,只可惜嫁錯了。

和在祠堂門口等著的幾位妯娌打過招呼,朱氏也就回家,此時天已擦黑,回頭看一眼燈火通明的祠堂,朱氏冷笑一聲,扶著楊媽媽的肩回家。

第二日一早剛用過早飯,新人族長繼宗就來求見朱氏,見面時候,繼宗先規矩行過禮,然後面上呈現哀痛之色:"昨日開了祠堂,大家也公議了,雖說七叔是長輩,和四伯也是兄弟一場,只是出了這樣逆倫的醜事,放在誰族裡都是容不得的,也只有把七叔除了名,他的私財帶走,至於田地房捨下人,都是當日這邊叔祖母送的,也該還了六嬸才是。"

朱氏聽的一笑,一百畝地,一房家人,別人看的有天大,自己心裡能值什麼?不過朱氏面上還是誠懇之色:"賢侄,你如此做事,足見你為人公道,這一百畝田,一房家人我也不收回來。"繼宗一愣,朱氏款款又道:"這一百畝田就放在公中,做了祭田,日後族裡誰家孩子要上學的,就從這份收益裡面拿出來,有孤寡的,也用這錢,生前奉養,死後葬入,還有結餘的,修橋架路這樣的好事也不可不做,再有多的,一年再買個一兩畝地,時日長了,積的多了,也是一份長遠產業。"

繼宗本還是坐著的,聽了朱氏這番有道理的話,忙站起身,長揖下來:"六嬸果然有見識,從此之後,族裡再無饑寒失學之苦。"朱氏坦然受了他的禮,示意他重新坐下,又道:"那房家人我這裡也用不著,乾脆就還了他們投身紙,族裡的墓地就喚他們去守,墓地旁邊本還有十來畝荒地,也讓他家去種,到時收成拿出一些,就充了四時的祭祀,免得族裡原本有些無後的人,少了人去掃墓,這樣豈不兩便?"

繼宗忙又站起來做幾個揖,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走了。瞧著他的背影消失,朱氏這才打個哈欠,端坐的身子癱了下來:"這以後,才算有好日子過。"

楊媽媽上前給她捶著:"太太,他們原本也太過了,真當老虎不發威。"朱氏的眼微微閉上:"哎,就是可憐旺宗了。",楊媽媽搖頭歎氣:"誰讓他攤上這樣的爹娘,娶了那樣的媳婦呢?昨夜連夜請了曾家爹娘來,出了這樣的醜事,她爹娘也只有把她收拾回家。"

朱氏聽著楊媽媽在旁邊絮叨,閉眼沈入夢鄉,從此之後,少了這麼兩個禍根,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曾家爹娘來接女兒回家的時候,四太太扣著嫁妝不放,說出了這樣醜事,這些嫁妝就該留著給自家遮羞。來拿嫁妝的曾大嫂那聽的進這話,帶人把四太太家掀了個稀巴爛,最後抬走一半嫁妝,多是些箱籠之物,剩下狼犺的床桌之物留了下來。

朱氏聽的又好氣又好笑,吃了這麼一場大虧,四太太竟還念著銀子,真是從沒聽說過。她這一生,只怕就摟著銀子過吧。七老爺夫婦被逐出族裡,七太太娘家得知消息,逼七老爺寫下離書,接七太太回了娘家。七老爺孤身一人,去投昔日的相好寡婦,也被寡婦罵了出來,身上雖還有些財物,哪備的住他花過幾日,不過兩個來月,錢財全無,沒有親戚收留,飄落異鄉不知去向了。

朱氏拿出這一百畝田做祭田,供給族裡孩子上學和供養孤寡,又放了一房家人專門守著族裡墓地,讓那些沒有後的族人的墓也有打掃,這些善舉傳了開來,人人提起都是交口稱讚,若不是續宗還在孝中,只怕上門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

日子過的舒心,這時日也要快一些,轉眼又是一年,婉潞的服喪期還有三個月就結束,趙家來了信,信裡定下來年二月十六迎娶婉潞過門。朱氏算著日子,正月十七滿孝,滿孝一個月後出嫁,也不算不合常理。去信同意了日子,就著人去請婉潞,這家總算是要辦喜事了。

看一看這幾年用的東西,都是素色無花的,雖說小祥後能用間色,卻不能用有花樣的東西,朱氏也想著等三周年後一起換掉,心裡還在盤算著要用些什麼樣的東西來換的時候,已經聽到婉潞的聲音:"太太找我有事?"

婉潞這兩年個子長高許多,家裡的雜事朱氏全都交給她管,面上童年的稚氣已經全然脫去,站在朱氏跟前的,是個溫文端麗的姑娘。朱氏拉著她的手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這才笑著說:"我雖沒見過你親娘,但三舅老爺前個月來的時候,說你酷肖你母,我這樣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能把你教成個大家閨秀,等到了地下,也有臉去見你爹了。"

這樣的話,這幾年朱氏還是頭一次在婉潞面前說,婉潞不由笑了:"太太說什麼呢?您雖是我的繼母,卻和親娘差不了多少,此時自慚又何必?"

朱氏還是沒放開她的手:"女兒,趙家來信了,定了明年二月十六的喜日子,那時你脫孝剛好滿月,我就應了下來,你這些日子,把家裡的事情理一理,預備出嫁吧。"婉潞雖心裡有底,但聽到朱氏親口說出還是呆了一呆。

朱氏說出那話時候,心裡不由泛起一絲酸澀,雖不是自己生的,但這十來年的情分在這裡,家裡的事,又賴她掌管,原本是要歷練她,可此時想起,自己省了多少心?這樣一個女兒就要離開自己身邊,嫁人去了,雖說她嫁的門戶極高,女婿自己也見過,人品相貌都稱的上是上上之選,可那些世家大族,行事比不得自己家裡這樣簡單,到時難免要受些委屈,她受了委屈,到時要向誰訴?

想著想著,朱氏心裡的歡喜褪去,代之的竟是無盡的酸楚,忍不住把她抱進懷裡:"我的兒,若不是世間女兒都要出嫁,我還真捨不得你離我而去。"聽著她話裡帶有哭音,婉潞也撐不住伏在她懷裡哭出聲。

嫁人本是世間女子都要走的路,這些年吳媽媽的提點,也讓婉潞有自信去面對那麼一大家子人,可是這和在娘家做女兒終究不一樣,從此之後,連撒個嬌,耍個小脾氣都不能了。

兩人彼此都想停下哭泣,安慰對方不要擔心,但那眼淚是怎麼都止不住,楊媽媽在旁邊聽的心酸,也忍不住淌眼抹淚。耳邊響起續宗的聲音:"娘,姐姐,你們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

楊媽媽忙拉一把續宗,這些事,男子家怎麼會明白,朱氏直起身子,開口想說沒事,但那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淌下來,只得強笑著道:"沒什麼事,你姐姐要出嫁了,娘在這裡捨不得她。"續宗的眉頭皺的緊緊的,抬頭看著朱氏:"娘,姐姐要嫁的,是不是就是今年來過的姐夫?"

朱氏點頭,今年清明時候,平家女婿,趙家六爺總算來到平家,祭拜自己岳父的慕,續宗年紀雖小,也要學著大人的樣子招呼他,趙六爺見續宗年紀不大,行事卻有大人樣,對他大加讚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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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4 00:00:10


而續宗對這個知書達理,風度翩翩的姐夫也很有好感,看到朱氏點頭,續宗把小手往後一背,小眉頭鬆開:"娘,放心好了,今年姐夫來的時候,我還和他說過,要他一定要待姐姐好,不許欺負姐姐,不然我絕不會饒他。"

不過是十歲的孩童,偏要背著雙手,做出大人模樣。婉潞站起身擦擦眼角,點弟弟的額頭一下:"有你護著我,我就真放心了。"續宗抬頭看著姐姐:"姐姐,姐夫說他是君子,說到做到,一定不會欺負你的。"

孩童天真的話讓婉潞是真的笑了,朱氏把自己兒子拉過來,摸著他的頭:"傻孩子,你還真當世上男子都似你爹一樣?"自從平老爺過世,這還是朱氏頭一回主動提到平老爺,想起自己記憶之中那個溫文儒雅的爹爹,婉潞的淚又要滴下來。

聽到提起自己的爹,續宗眨眨眼,什麼都沒說,一家三口沈默了一會,朱氏才笑道:"好了,都快晚飯時候,讓他們把飯擺上吧,吃完了飯,還有旁的事要忙呢。"

婉潞的嫁妝雖說早就備好,這真要拿出來,清點不說,那些金銀首飾要重新炸過,傢俱還要再刷一遍漆,床帳衣服,趁著天氣好的時候,再拿出來晾曬過。這些是物件,跟著婉潞去的人手要安排好。

原本定的是春燕夏妍跟了去,朱太太知道婉潞的喜日已定,來賀喜的時候笑著對朱氏道:"妹妹,你別嫌我太囉嗦,京城裡的規矩和我們這裡不一樣,你淺侄女出嫁的時候,我當時陪了兩個丫鬟過去,當人手已經夠了,誰知去年你侄女婿考中舉人,來賀喜的都說,這樣人家,光陪嫁丫鬟就要四個,婆子那些倒不必,倒燥了我一鼻子的灰。"

朱氏的眉微微皺起,朱太太又道:"你想想,京城裡的人眼眶子都是大的,外甥女嫁的,又是那樣一等一的人家,嫁妝寧可多些,不能少了,你再多陪送幾個丫鬟過去,又不耽誤什麼事?"

這話說進朱氏心裡,家裡的丫鬟婆子當日都遣散的差不多,此時也只有另買了,婉潞倒說過不必,就這兩個用熟的丫鬟已經夠了,朱氏只是不聽,吩咐媒婆去挑兩個聰明伶俐的人給自己來見見。

聽的平家要給大小姐挑貼身陪侍的丫鬟出嫁,身價銀子從厚不說,這嫁的是京城裡的趙家,遠近別說那些吃不起飯的人家,就連有幾畝田地的人家都想把女兒送來。

連日媒婆東出西進,帶了四五十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上門給朱氏選,朱氏瞧了十來日,鄉下的女子,先不說長相,連個懂禮儀的都沒有,吳媽媽看的直搖頭,最後總算矬子裡面拔將軍,選了兩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做粗使,剩下的一個都沒留。

就這兩個十歲的小丫頭,吳媽媽還讓楊媽媽教了她們十來日的規矩禮儀,這才能勉強做些粗活。最後還是趙家二姑娘,現在的陳三奶奶聽說自己弟媳婦要挑陪嫁丫鬟,送了個十四歲的家生女過來,再連上朱太太送過來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這四個陪嫁的貼身丫鬟才算湊齊。

陳三奶奶送過來的起名秋煙,朱太太送過來的叫了冬豔,連了春燕夏妍總共四個,就算做陪嫁大丫頭,那兩個新買的粗使丫頭,一個叫霧兒,一個叫了柳兒,和著婉潞房裡另外兩個桑兒絲兒一起,做了陪嫁的小丫頭。

一家子上下忙碌著婉潞的婚事,連年都沒好生過。過完年就是正月十七,平老爺滿了三周年,全家上下這也算正式的脫素著吉。

朱氏也不免俗地大操大辦,請了七七四十九眾僧人連做三日道場,在門口施粥半月,乞錢的人大的支一吊錢,小的支五百。族裡的人就更不必說,每家除了散福的東西,還有白布三丈,銀子二兩。

這一消息傳出去,不說那三日熱鬧非凡,就施粥的這半個月,誰不誇朱氏為人厚道,做事大方,當家得力?更難得的是,對繼女都這樣好,真是古往今來頭一份。

做道場那幾日,平氏族裡遠的近的都來幫忙,當成族裡頭一樁大事來做。僧人們齊聲吟唱,務必要保佑平老爺來世轉個好人家,旺宗也跟在僧人群裡,閉目頌唱。自從四老爺不是族長之後,四太太的氣焰也沒有往日那麼大,出過這樣的事情,也沒人願意和她家對親,旺宗的弟妹一個十四,一個十三,都還是男未娶,女沒聘。

四太太成日只在家躲著罵人,今日族裡這樣大事,她本不願來,也怕自家在族裡的日子更不好過,只得腆著臉來,一眼瞧見自己兒子光頭上點了戒疤,在僧人群裡閉目頌唱,那淚就嘩嘩落下,哽咽著叫了聲旺宗我兒。

旺宗卻似沒聽見一般,依舊跟著領頭僧人行禮如儀,旁邊的八太太等人瞧見,上前不痛不癢勸了四太太幾句,紅塵已斷,前塵已是往事,今日再追悔,又有什麼作用?

別人家的難過可不在朱氏心裡,法事辦完,全家脫素換吉,家裡的新舊下人,都按數領了賞銀。趙家遠在京城,這邊又沒有行親迎的規矩,早早就說好,由朱老爺送婉潞到京城,自從朱淺草嫁到京城,朱老爺在京城裡也開了個綢緞莊,婉潞本可在那裡出嫁,朱老爺知道妹妹心疼這個外甥女,由親家出面,借了一個侍郎的花園出嫁,擇了二月初十朱老爺護送婉潞上路。

到的初九,按了習俗,族裡的長輩,遠近親眷,都來給婉潞賀喜上頭。朱氏擺了幾桌酒,請大家團聚著坐坐,婉潞換上新做衣衫,鵝黃京緞做的外衫,如火一般紅的裙子,腰間束了柳綠的絲絛,唇點了新做的桃花胭脂,鵝蛋臉上擦了茉莉粉,打扮的似鮮花一支。

朱氏親自給她上了頭,梳成婦人的髮髻,給她戴上掐絲鑲南珠的鳳釵,退後一步,仔細瞧了瞧,笑道:"這樣打扮,真像畫上的仙女走下來,以後你出嫁了,就再不是娘跟前的小女兒,而是大人了,京城路遠,歸寧不易,你淺妹妹嫁的還近些,你妹夫又中了個舉人,雖說舉人在趙家眼裡不算什麼,可總還是你娘家人,要有什麼委屈,就去尋你淺妹妹,可別憋在心裡。"

朱氏說的溫煦,婉潞聽的卻是一陣陣的傷心,她站起身,端正跪了下去,這禮朱氏該受的,聽的婉潞說道:"娘,女兒知道了,娘在家裡,弟弟還小,娘千萬要保重身體。"

這聲娘聽的朱氏淚漣漣的,做了她十來年的繼母,也曾想過,哪一日她不再喚自己太太,而是如同小女兒一樣,喚自己一聲娘。這幾年,婉潞的徘徊朱氏也瞧在眼裡,心裡的指望漸漸消失,自己和亡人爭什麼長短,她雖沒喚自己一聲娘,但孝順體貼,又何必糾著於此。

陪侍在旁的不過就是楊吳兩位媽媽,看見婉潞跪倒不起,朱氏自顧自垂淚,楊媽媽眼裡的淚也不由要落,強擠出笑容上前扶起婉潞,對朱氏道:"太太,姑娘這等孝心,你就收了吧,這是喜事。"

婉潞的眼圈是早就紅了的,臉上的脂粉也都花了,朱氏拿出帕子給她擦著臉:"高興,我這是高興了哭。"說著還想教導她一些為婦之道,那聲音哽咽無比,怎麼也說不下去。吳媽媽臉上露出欣慰笑容,叫進春燕她們給婉潞重新理妝,好出去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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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4 00:00:47


酒席之上,眾人你一眼我一句地恭喜婉潞,婉潞瞧著坐在上方的朱氏雖然面上帶笑,那笑意卻沒傳到眼裡,斟滿酒起身敬到她跟前:"娘,女兒明日出嫁,你要多多保重。"這聲娘叫的眾人皆驚,朱氏雖在屋裡已聽她叫過,此時再聽,心中依舊泛起無盡漣漪,顫抖著接過酒,那酒未入喉就已散落大半。

朱太太曉得她的心事,上前拍著她背道:"姑太太,外甥女兒孝順,你以後的福氣更長呢。"朱氏嗯了一聲,看向婉潞的眼裡還含有不舍,婉潞勉強止住,眾人上來勸解,酒席這才又飲下去。等酒席散時,回到房裡已是掌燈時節,朱氏望著她,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婉潞不由依到她懷裡:"娘,女兒今夜就和娘一起睡,再聽聽娘的教導。"朱氏拍著她,口裡歎氣,說出的卻全是好字。

楊媽媽吩咐人進來服侍她們歇息,卸妝換衣,被子很暖,朱氏和婉潞說了會話,怕婉潞明早要趕路,錯過宿頭就不行了,輕輕拍一拍她的臉:"睡吧,明兒帶著腫眼上路,那就惹人笑話了。"婉潞嗯了一聲,乖乖閉上眼睛。

朱氏調整著呼吸,假裝睡著,過了許久才睜開眼,枕邊的少女閉著雙眼,梳成婦人髮髻,還是朱氏第一次見到,眼皮微微有一點紅腫,卻更惹人憐愛,朱氏伸手給她掖掖被角,做母親的,只願她一生平順,趙家六爺,看來也是個謙謙君子。

徘徊良久,朱氏這才重又睡下,雖然躺下,那眼卻不時睜開瞧瞧,婉潞一直都保持著平穩呼吸,不曉得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這一夜是這樣長,長的婉潞不知道朱氏起來看了她幾次,這一夜又是這麼短,短到朱氏覺得自己看這個女兒,是怎麼看都看不夠,外面的天色就已大亮,下人們的聲音響起,有人進房小聲喚道:"太太姑娘該起了,舅老爺已經派人說一會就到。"

婉潞這才睜開眼,望進的是朱氏那雙滿是血絲的眼,婉潞眨眼,讓眼淚不要掉下來,臉上已帶了笑容:"娘,我會好好的,你放心。"怎麼能放心呢?朱氏雖然點頭,還是伸手抱住了她,就像抱個小娃娃。

再濃的思緒也擋不住分別,起床穿衣,丫鬟們進來服侍梳洗,今日的早飯是婉潞最愛吃的豆腐皮包子和紫糯米粥,但婉潞也不過就吃了兩個包子,喝了半小碗粥就放下。

朱氏的眼一直望著她的臉,見她放下筷子,按住她的手問道:"怎麼就不吃了,這路上有些遠,也不知道哪裡才能打尖。"婉潞怎麼說的出自己難受的有些吃不了,出嫁本是喜事,也是朱氏和自己原本盼著的,但臨到了了,婉潞才發現自己有濃濃的不舍。

"哎,妹妹你放心,這一路上你哥哥都安排好了,哪裡打尖,哪裡歇息,全都預備了。"朱太太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本來濃濃的傷心。朱氏抬頭看著說話的朱太太,知道這是自己哥哥在外面等不得了,方才已經遣小廝來催過四五遍,這時乾脆讓嫂子進來了。

說著朱太太已經上前挽住婉潞,仔細看了又看,贊道:"真是花一樣的姑娘,妹妹,你放心吧,有了你的教導,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再不舍也要離開,婉潞明白這個道理,朱氏和朱太太一邊一個握住她的手,身後是跟隨出嫁的丫鬟們,吳媽媽昨日就已回去,說的是家中有事,其實是不想這樣感傷吧?

廳前朱老爺已站了起來,在上面走來走去,想是等的極不耐煩。婉潞快走兩步,上前拜見舅舅,跪在那裡道:"一路多承舅舅照顧,只是甥女這一去,歸寧日難,續宗幼小,還望舅舅青眼。"

朱老爺連忙把她扶起,連連哎呀了幾聲:"你們這些女娘們,就是這樣囉嗦,只是出嫁,以後有的是時候歸寧,上次你淺妹妹出嫁,你舅母也是拉著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差點誤了吉期。"

這話讓朱氏眼裡將要落的淚又收了回去,朱太太白自己丈夫兩眼,話裡的怨氣不小:"女兒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麼會心疼?"朱老爺只當個不知,在那裡又對朱氏說了遍讓她放心的話,婉潞摸一摸續宗,他已開始留發,再不是兩個丫角的小兒。

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句,好好照顧娘,續宗雖然不知道婉潞為什麼改了稱呼,還是使勁點頭。朱氏從丫鬟手裡接過一件大紅羽紗斗篷,親手給婉潞披上。丫鬟拿過跪墊,婉潞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女兒從此不能承歡膝下,還望娘善自珍重。

這話婉潞說的一字一句,雖是出嫁前常說的套話,朱氏也聽的眼裡一酸,扶起她又叮嚀兩句,終於還是走出大廳,往外走去。

今日平家的大門一開到底,屋前簷下,都掛了紅綢,婉潞走的,不是平日出入的角門,而是一路從大門出來,見到他們的身影出現,陪侍上京的楊媽媽夫婦急忙上前迎接。

送到這裡就該停了,朱氏停下腳步,婉潞回頭看她一眼,端正行了一禮,上車而去。春燕她們跟著婉潞上了同一輛車,嫁妝是早就裝在車上,朱老爺跨上一匹大馬,對朱氏說了聲放心就揚揚而去。

門前的喧鬧已經結束,朱太太拍一下朱氏的肩:"妹妹,進去吧,再捨不得,女兒也是要嫁人的。"只能如此了,朱氏望著那看不見的煙塵,只要你一生平順就好。

車隊在第四天中午進到京城,雖然離京城不過兩百里路,趕的快的,一天都可打個來回。朱老爺是個辦事妥帖的人,每天只行六十來裡,早睡晚起,一來是擔心婉潞累著,二來這行李沈重,遇到劫道的就不好,慢慢的走,橫豎趕的上。

車進京城之後,春燕就掀起簾子一角,偷偷看著外面的街市,京城繁華,春燕從生下來長到現在,又從沒離開家鄉的,那眼只覺得怎麼也看不夠。

看了會還招呼夏妍:"姐姐你快來瞧,這街上不年不節的,怎麼這麼多人。"京城本就繁華,小的時候,自己也曾纏著三舅舅,讓他帶自己偷偷去街上逛,買糖葫蘆,看耍猴戲,還有百耍,那麼多好玩的東西,眼都不夠看。

等回來時候,總免不了要挨娘的一頓訓,這哪有大家公子帶著外甥女往街上亂竄的道理,走丟了怎麼辦,磕著碰著了怎麼辦?三舅舅每次都只是聽,等下次來,照樣悄悄帶自己出去。

婉潞想起往事,睜開雙眼,正好對上秋煙的眼,不等婉潞說話,秋煙已經端上杯茶,婉潞接過,笑著問道:"你怎麼也不瞧瞧這京中景致。"秋煙的手已經握成拳在婉潞腿上輕輕敲起來,淡淡笑道:"奴婢本是京裡人,侯府的家生子,陪著二姑娘出嫁的,本來想著這一輩子都離爹娘極遠了,誰知二姑娘要挑個丫鬟陪姑娘回來,奴婢這才求了二姑娘得以回京,這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好個伶俐丫頭,想起她初來時候的不言不語,婉潞的眉微微一挑,這丫頭當時也是怕太過伶俐了被退回去吧?這世上多的是不喜歡伶俐丫頭的人,太過伶俐了,就會生出不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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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4 00:01:23


不過,能夠用伶俐的丫頭,也是件好事。婉潞再沒說話,馬車已經停住,朱老爺的聲音傳來:"外甥女,到了,先下來歇息吧。"楊媽媽已經挑起簾子,春燕和夏妍一邊一個扶著她,秋煙冬豔兩人在後輕輕拉著她的裙邊。

帶著丫鬟婆子迎出來的是朱淺草,她的丈夫方舉人今日一大早就出城十裡去接自己的老丈人,朱淺草先給自己的爹行了禮,這才招呼婉潞:"婉姐姐好久不見。"朱淺草嫁了兩年多,和婉潞記憶中那個嬌俏的少女有些不一樣了。

連容顏都變的圓潤,說話時候臉上也不是少女時候的甜笑,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雍容的氣度,瞧來他過的極好。只有聽到方舉人和朱老爺說了句什麼,她回身白了眼方舉人,這動作倒帶有絲嬌俏,讓婉潞見到她少女時的影子。

一路行來,婉潞見這裡雖是暫居之地,門楣上掛著紅綢,門上大貼喜字,打扮的是喜氣洋洋,明年這都是朱淺草的功勞,此時已經進了屋,婉潞含笑道:"辛苦妹妹了。"

朱淺草正在吩咐丫鬟上茶,見婉潞還穿著大衣服,忙笑著道:"姐姐也該換了衣衫,這一路都捂著,進了這裡,換了人也鬆快。"婉潞正有此意,進了裡面換掉大衣服,換了淡黃嫩綠的春衫,走出來時,朱淺草正和兩個管家娘子樣的人在說話,聽到婉潞出來,笑著起身道:"姐姐,這是定安侯府遣過來幫忙的兩位管家娘子,昨兒就到了,我這裡人手夠了,不知道姐姐要不要人手?"

婉潞心裡曉得這不過是趙家做出的姿態,朱淺草說話時候兩個管家娘子就已站起身來,手緊緊逼在兩邊,那眼落落大方地望婉潞身上望去。等朱淺草一說完,兩人就雙雙跪下磕頭,婉潞看一看兩人,端莊坐下頭微微一抬,溫煦地叫她們起來坐於一邊。

見婉潞行動之間毫無村氣,一派大家風範,這兩個管家娘子的神色才變的放鬆,畢竟這雖是自小定下的婚事,但平家離開京城也十多年了,萬一是個小家子氣沒見識的女子,還是有些麻煩。

婉潞已吩咐丫鬟上茶,那眼也掃了她們幾眼,從她們神色變幻,就曉得心裡在想什麼,笑著道:"勞煩兩位媽媽了,只是一來這裡人手夠了,二來想必那邊府裡也忙的不行,還請二位媽媽回去給老太太,幾位太太磕頭,說我心領了。"

婉潞說話時候,這兩管家娘子已經站起,等婉潞說完,兩人齊聲應是,春燕已拿過兩個荷包遞上,那兩個管家娘子掂一掂,覺出荷包不輕,臉上的笑容竟滯了滯,沒想到平家離開京城這麼久,出手竟如此大方,從這荷包大小,重量來看,裡面不會少於十兩銀子。看來外面的傳言也不一定對,兩個管家娘子互看一眼,又行一禮也就雙雙退下。

方才管家娘子們的神色春燕看的真切,不由有些鬱悶地道:"果然侯府的人出手不小,這十兩銀子的荷包,她們倆看起來還有些不高興。"婉潞白她一眼,春燕生來活潑,雖有吳媽媽的調|教,終究還是有些脾氣改不了,淺草是明白的,只是一笑。

已有一道細細的聲音傳來:"春燕姐姐,那兩位媽媽不是嫌賞銀不夠,做下人的,上人賞的,不管是多是少,是好是壞,只有自己受著的,哪有挑東挑西的理,只怕她們也曾聽過外頭的傳言,這才有些吃驚。"

說話的是秋煙,婉潞雖和朱淺草說著花,但還是對春燕道:"聽到沒有,秋煙比你小了三四歲呢,說話伶俐處比你可要強多了,你啊,要多向她請教呢。"

春燕來婉潞身邊時間最長,平日婉潞待她也好,聽了這話小嘴撅一撅,有些撒嬌地道:"原來姑娘有了合心服侍的人,就不要我們了。"這個傻丫頭,婉潞輕輕一歎接著就對秋煙道:"你本是侯府的家生女兒,那兩位媽媽只怕你也是認得的,趁著她們沒走遠,你也好托她們給你的爹娘帶個信,讓他們曉得你回來了。"

秋煙面上露出一絲喜色,行禮出去。朱淺草等她走出去才笑著說:"姐姐數年不見,行事還是這麼穩妥。"屋裡別的下人都出去了,只剩得她們兩人。

婉潞斜靠在榻上,用手捂住嘴打個哈欠:"我們姐妹多日沒見,也要說說心裡話,不是說你半年前生了個小子,怎麼不抱來給姨媽見見?"提起孩子,朱淺草臉上的喜悅變的更深,嘴裡還是推脫道:"那小子皮的很,這辦喜事忙忙碌碌,何苦讓他來給你添亂。"

婉潞並沒忽視朱淺草說起孩子時候面上的喜悅,只是一笑,朱淺草又道:"橫豎你也嫁在京裡,日後見他的日子長著呢,只怕等你進了侯府,嫌我們不過是舉人之家,這門親戚太低,配不上侯府的高門檻。"不等婉潞說話朱淺草已大笑起來,婉潞捶她幾下。

兩人又說幾句,朱淺草才從袖子裡拿出一遝東西,看樣子像是禮單之類,朱淺草遞了過去:"這是各家各戶送過來,說給靖安侯爺的孫女添妝的,我不好自專,收了進來等你處置。"

婉潞坐正身子翻了翻禮單,都是曾和靖安侯府有過交往的,看著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婉潞從裡面撿出幾張,剩下的推給朱淺草:"都退回去吧,我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過,除了有那麼幾家,別的人家送的禮,都退回去。"

朱淺草並沒管那厚厚的禮單,而是拿起婉潞挑出來的幾張瞧起來,抿嘴笑道:"我們平大小姐,趙六奶奶的眼真和別人不一樣,放著那麼多的珠寶玉器不收,就收了三部古書,兩副畫,還有一個硯臺,到頭來,還要我賠出無數的賞錢。"

婉潞把禮單從她手裡抽出來,話裡已有歎息:"這幾部書和畫,還有硯臺,是當年我爺爺送人的,今日他們送回來,也是給我留個念想。"朱淺草本已喚管家娘子進來把禮單送出去,聽了這話那手就停在半空,終於還是落到婉潞手上。

婉潞臉上已經重有笑容,拍她一下:"得,你賞出去多少銀子,我全都還你不就成了,現在都是方家主母,舉人娘子了,還和我算這些小帳。"朱淺草故意哼了一聲:"難道你不曉得我是窮人家的主母,這帳自然要算的小些。"

兩人嘻嘻哈哈一陣,不覺已是午飯時候,丫鬟們伺候用飯畢,端上茶來。朱淺草接了茶輕輕一吹,講些這幾日打聽的趙家情形。趙家原本的情形婉潞已了然于心,趙老太爺有四個兒子,恰恰兩嫡出兩庶出,除三老爺外,娶的都是名門大族的姑娘。

婉潞要嫁的就是趙大老爺,現任定安侯的三兒子,趙家六爺。婉潞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淺草在重複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猛然聽到淺草這麼說了一句:"別人還好,我聽他們說,趙家三奶奶是個潑辣貨,本就難纏不說,偏生還是出於秦家,最恨別人提她的曾祖,愛的是別人提她的姑祖母,姐姐你要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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