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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47:09

《姐兒從良(下)》作者:碧螺

命運實在愛開玩笑,上輩子的大仇人竟是今生最親密的……同居人?!
打從卓雲在大街上撿回家破人亡的他,他從此就變成她專屬的跟屁蟲,
即便長大後他尋回家人,做回去他的世家大少爺,
他依舊愛黏著她,連協助燕王世子立下攻城大功,

他都可以功勞放兩旁,心上人擺中間,落跑跟她回家處理那些家常瑣事,
幫宋掌櫃解決家中貪財兄長啦、替她張羅柱子大哥的婚事啦,
隔壁小姑娘看上他,他裝瞎,哪個男人跟她多說句話,他灌醋,
跟她告白失敗了也不放棄,總相信老婆纏久了就是他的。

她認了,他都能拼著小命不要幫她擋飛刀,她還抱著過去的恩怨幹啥,
更何況她前世的良人原來才是負心漢,弄半天她對他根本是報錯仇,
只是她想用終身回報也不是她說了算,瞧瞧一堆人說他倆門不當戶不對,
還找個眼睛長頭頂的千金小姐來與她比才藝,想讓她知難而退,

哼,她從前幹什麼的說出來嚇死他們,可是益州第一花魁,
跳舞彈琴跟吃飯一樣容易,三兩下把對方打趴,讓她大出風頭,
入了燕王妃的眼被收為義女,誰知道老天爺讓她做回良家女,
卻忘了給她正妻命,他前世的妻子出現跟她搶姻緣,這小三,她做是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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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1-17 14:47:45


    卓雲與賀均平一進院子,就瞧見小橋正在院子裡與一個中年婆子說話,瞅見她倆回來,趕緊起身招呼道:“正巧師父和石頭大哥回來了,七嬸過來認認人,省得明兒把自家人攔在外頭。”

    因前段時候家裡的廚娘請辭,院子裡無人燒飯,家裡頭幾個大男人著實不好過,一直嘮叨著要另請個廚子,卓雲只當七嬸是新請來的廚娘,遂笑著上前去打了聲招呼。賀均平卻曉得是他早上的叮囑起了效,小橋才趕緊請了個嬤嬤過來,家裡什麼事兒有個女人出面,總比他們這些大男人跟人家起衝突好。

    “七嬸只需記得,沒有我們親自帶,旁人誰也別放進來,尤其是姑娘家。”小橋生怕七嬸沒明白,想了想又特意叮囑道:“就好比我們隔壁姓肖的人家,家裡頭只有寡母和兩個孩子,大姑娘已經及笄了,為人甚是熱情,每天都往咱們院子裡送些吃食。我們一屋子的大老爺們兒,她一個姑娘家進進出出總不大方便,若是不小心撞見了什麼,可就不好收場了。”

    七嬸原本是在大戶人家做過工的,什麼樣的手段沒見過,一聽小橋這話立刻就明白了,一面鄙夷著隔壁不入流的手段,一面拍著胸脯應道:“橋哥兒放心,有嬸子把門,任她什麼魑魅魍魎也別想進來。”

    她說話時忍不住悄悄朝卓雲與賀均平看了兩眼,不由得暗暗喝了聲彩,這樣的容貌氣度便是官宦子弟也多有不如,難怪有那輕浮的女子送上門來。

    小橋忽又想起什麼,扭頭朝賀均平問:“石頭大哥,若是隔壁那女人再送吃食過來,我們是收還是不收?”

    賀均平笑道:“收,怎麼不收。不過而今家裡頭有七嬸在,我們哪裡就缺那麼點東西了,回頭給左鄰右舍都送一些,千萬讓巷子裡所有人都曉得那是肖姑娘送過來的。”

    此招甚妙!七嬸忍不住又再多看了賀均平兩眼,心道別看這小夥子長得和和氣氣的,手段倒是狠,這要是傳出去,恐怕整條巷子的人都曉得肖家姑娘的輕浮,單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給淹死。便是她日後整出點什麼事兒來,恐怕大傢夥也是不信她的。

    卓雲這才聽出點不對勁來,進了屋,便問賀均平道:“什麼肖姑娘,出什麼事兒了?怎麼弄得這麼緊張,還特特地請了個嬤嬤來。”

    賀均平遂將這事兒細細說給她聽,罷了又搖頭道:“我早上與那家姑娘打了個照面,一眼就瞧出些不對勁來。既是孤兒寡母,理應行事謹慎低調,她卻唯恐不招人,這麼冷的天兒穿一身水紅色紗裙,裡頭還露著大紅色的錦邊,一雙眼睛忒地不安分,走起路來腰肢亂扭,哪裡像良家女子。回頭尋了柱子大哥一問,果不其然,每天恨不得往咱們家跑三趟,又是湯水又是點心地往家裡頭送,這哪裡像是正經人家的做派。”

    卓雲“噗噗”地笑,眸光在他臉上掃了一記,掩嘴道:“你這雙招子倒是亮堂,連人家穿什麼中衣也都能一眼瞧見,還盯著人家姑娘的小腰兒看。有沒有比劃比劃,那肖姑娘的小腰可是不盈一握?”

    賀均平被她如此笑話卻也不急不惱,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地回道:“她長什麼樣兒我倒沒仔細看,被她那媚眼一掃,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哪裡還仔細盯著人家的腰琢磨。我倒是想琢磨琢磨某人的小腰,可惜不讓。”

    卓雲瞪了他一眼,連推帶拽地把他趕出屋,小聲罵了一句,狠狠關上門。賀均平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氣惱,摸了摸鼻子,搖搖頭去尋小橋說話。

    晚上七嬸大展身手做了一桌好席面,吃得眾人連連叫好,賀均平又免不了叮囑柱子和眾人道:“隔壁的肖家大夥兒都離遠些,一來不要放她進門,二來也不要去肖家的院子。可聽仔細了,無論人家說什麼,便是死了人,也不要進她家大門。”

    眾人早上就被他叮囑過,這會兒又聽了一回,倒也不嫌他囉嗦,只愈發地把這事兒放在心裡。

    將將吃完晚飯還沒來得及收拾,外頭竟又響起了敲門聲,眾人俱是一靜,目光齊齊地朝七嬸看過來。七嬸立刻起身,一邊挽袖子一邊往門邊走,扯著嗓子中氣十足地大聲吼道:“誰啊?這都什麼時候還來敲門,讓不讓人歇了。”

    外頭沒聲音,眾人相互交換眼神,都猜是隔壁肖家姑娘又來了。不想正擠著眼睛呢,忽又聽到宋掌櫃低沈的聲音,“卓雲在嗎?”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七嬸見狀,心知門外定是客人,這才笑著開了門,很是客氣地將他招呼進門:“快請進快請進,大家都在院子裡呢。”

    宋掌櫃慢吞吞地進了院子,掃了眾人一眼,對大家的大笑視而不見,唯獨瞥見賀均平時微微笑了笑,臉上多了些暖意,道:“平哥兒什麼時候回來的?”

    賀均平連忙起身迎道:“昨兒才到,見宋大哥在忙,便沒有過去打擾。宋大哥快過來坐。”他一邊說話一邊麻利地從走廊上搬了把椅子放在桌邊,宋掌櫃卻微微搖頭,又看了卓雲一眼,皺著眉頭沈聲道:“我們進屋說話,我有點要找卓雲幫忙。正巧平哥兒也在,一起進來吧。”

    大傢夥兒哪裡看不出宋掌櫃另有要事,趕緊笑笑著起身回屋。七嬸則上前收拾碗筷,卓雲引著他與賀均平一道去了書房。

    三人進了屋,宋掌櫃卻不說話,皺著眉頭仿佛有什麼心事。卓雲見狀,與賀均平對視一眼,俱沒有作聲,只安安靜靜地侯在一旁等他開口。沈默時七嬸沏了茶送過來,卓雲接過託盤給他們倆各倒了一杯,自己也端了一杯,不急不慢地品著。

    等了半天,卓雲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問:“宋大哥可是遇著什麼為難的事了?”眼看著他就要成親了,有什麼事能把素來鎮定沈穩的宋掌櫃為難成這樣?莫非韓家要悔婚?或是他要悔婚?卓雲正胡思亂想著,宋掌櫃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甚至帶了微微的沙啞。

    “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們說起過我以前的事。”

    “來了!”卓雲與賀均平對視一眼,心中俱道:這架勢竟與宋掌櫃的過去有關?

    “其實我不姓宋。”宋掌櫃緩緩道,他說話時臉上一片黯然,卓雲從來見過他臉上露出這種神色,從五年前第一次遇到宋掌櫃起,他就一直淡定冷靜得不像是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卓雲甚至以為,可能他天生就比別人要冷靜些。直到現在,看著他略帶悲傷的臉,卓雲才知道,原來他其實也是個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尋常人該有的情懷。

    “我本是長沙人,家父姓柯,乃是長沙的藥商,家中頗有些資產。到我十六歲的時候,家父因病故去,因我母親是繼室,兩個兄長素來不喜我,便勾結族人將我們母子倆趕出府去。家母氣極,竟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離世。我變賣母親的嫁妝來到益州,買了個小院子,又開了同安堂勉強維持生活。之後,便遇著了你們。”

    宋掌櫃說起這些舊事的時候語氣很平淡,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故事,但卓雲與賀均平分明從他眼睛裡看到了濃濃的悲傷,他們能想像得到十六歲的少年人被趕出家門後是怎麼樣的絕望和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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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48:20


    卓雲忽然很慶倖她們在那個時候的遇見,無論是宋掌櫃還是賀均平,抑或是她、柱子大哥,或是小橋他們兄弟四個,他們的相遇改變了自己的人生。雖然宋掌櫃還是繼續做他上輩子的大商人,賀均平也許將來也還是賀大將軍,可是,在過去的五年裡,他們並不曾孤獨,他們相互扶持地走過了這麼久,回憶起來的時候,那五年不是漫長寒冷的冬夜,而是相濡以沫的溫暖明媚的春日。

    賀均平的眼睛裡也露出懷念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地看了卓雲一眼,忽然想伸手握住她。心裡頭還在猶豫不決,手卻已經伸了過去,卓雲怔住,轉過頭看他,似乎在猶豫是不是應該掙開,嘴角動了動,仿佛嘟囔句什麼話,最後終於還是沒有動。

    賀均平大概猜到了什麼,小聲問:“是柯家的人找過來了?”

    宋掌櫃微微頷首,“沒到益州,不曉得是從哪裡聽說我當年去了武梁縣,便去了那邊找人,正巧遇著同安堂的舊夥計,覺得仿佛是在找我,便把人給穩住了。這些年來我改名換姓,他們一時也沒找到線索。可也說不準哪天真尋了來。”

    卓雲與宋掌櫃識得五六年,自然曉得他的性子,他外表看來清冷,其實心中自有一把尺,誰對他好,他便投桃報李,誰對他使心眼兒,他也照樣報復回去。從那兩個兄長把他趕出柯家大門起,宋掌櫃心裡恐怕早已與他們一刀兩斷,更何況,他們中間還橫亙著宋母的一條人命,宋掌櫃自然容不得他們。

    賀均平皺著眉頭又問:“好端端的,他們如何會想起來尋你?”

    宋掌櫃冷笑,“還能怎麼著,這些年來長沙連年戰亂,生意做不下去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便舉家逃了出來。聽人說我在外頭賺了不少錢,便要過來投奔。”

    卓雲與賀均平對視了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嘲諷之色,又齊齊問:“依宋大哥之見,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宋掌櫃沈默了許久,方才冷冷道:“隨你們便,只消不要來益州就好。”

    卓雲與賀均平會意,點頭應下,勉強擠出笑容來朝他道:“宋大哥放心,既然你把此事交與我們,我們定會辦得妥妥當當。不出七天,定能給你一個答覆。”

    十天后就是宋掌櫃大婚,卓雲可不想因為這些操心事兒影響到宋掌櫃成親的心情。

    他二人將宋掌櫃送出門,道了句“路上小心”,又目送他緩緩出了巷子,這才關上門。

    回屋後柱子過來關切了問了幾句,見卓雲沒有明說的意思,便心神領會地沒再追問。卓雲與賀均平商議了一陣,決定第二日就去武梁縣處理此事。

    不想第二日早晨剛起來,家裡頭便來了請柬,打開一看,竟是陸鋒遞過來的。原來他剛剛領了益州通判的職位,故設宴宴請賓客。賀均平自收到請柬就一直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與卓雲道:“表哥不回京城,怎麼會想著在益州任職?”

    卓雲笑,“誰曉得賀家是什麼打算?上回世子爺不是說他還去過宜都麼?”

    賀均平眉一挑,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苦笑著連連搖頭,道:“看來賀家老太爺是早有打算,我在這裡操什麼心。”說罷將請柬放到一邊。

    卓雲問:“你不打算去赴宴麼?”

    賀均平一邊搖頭,一邊把早早收拾好的包袱拎起來,笑道:“昨兒不是說好一起去武梁縣麼,反正這宴會又不是今晚,若是能趕回來我自然去,若是趕不回來,那就作罷。橫豎陸表哥又不是單請了我一個,少了我也沒什麼大不了。”

    卓雲便不再多說。

    武梁縣離益州並不遠,快馬加鞭不到一天就能到。方家在這裡還有個小院子,他們臨走時雇了個老頭子照看打掃,而今回來也有地方落腳。

    卓雲性子急,一回家梳洗過後便急急忙忙地要去尋人,只恨不得立刻將那兄弟二人綁走,還未出門就被賀均平好說歹說地拽了回來,苦口婆心地勸道:“關於柯家那兩兄弟我們什麼消息都沒打聽到,這麼貿貿然地上門去,難保他們不會懷疑,不如先仔細設計好,將他們誆走,也好省得我們多費工夫。”

    卓雲一聽他這話頭便曉得賀均平心裡頭有了主意,遂停下腳步,歪著腦袋看他,問:“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賀均平忍住笑,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孟老爺子那裡不曉得還收不收人?我早上出門前已經使人給他送了信去。”

    卓雲“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便是耳邊被賀均平呼出的熱氣弄得癢癢也顧不得了,抿嘴斜了他一眼,小聲道:“就你鬼點子多!”

    卓雲與賀均平正忙乎的勁兒,燕王世子已經領兵回了宜都。

    因燕王正在與大臣們議事,他便先去給燕王妃請安,才進殿門,燕王妃就已急急忙忙地迎了出來,一見他,還沒說話眼睛倒先紅了,拉著燕王世子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紅著眼圈道:“黑了,瘦了。”

    燕王世子笑呵呵地道:“母親怎麼不說兒臣壯實了。”他一邊說話一邊拉著燕王妃進屋,眉飛色舞地描述起自己此行的見聞,“……那些人兇神惡煞的,一個個手裡全都拎著大刀,大吼大叫地朝兒臣沖過來,虧得兒臣反應快,趕緊止住步子往後躲,那刀險險地從兒臣的脖子邊上劃過去,雖沒傷著兒臣,卻劃斷好幾根頭髮……”

    殿裡眾人被他嚇得一驚一乍,燕王妃更是臉都白了,抱著燕王世子哭了一陣,罷了又道:“早勸了你多少回讓你莫要出去,你偏不聽,虧得老天爺保佑這才沒出事兒,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娘怎麼活?”

    燕王世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誇張以至於嚇著了燕王妃,連忙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笑著道:“母親莫要哭,是兒臣嚇唬您的。我這一回出去不曉得多太平,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了廣元縣,也就跟過去的護衛中有幾個受了傷,兒臣有他們護著,又怎麼會出事。”

    其實他請功的摺子早就送了回來,燕王高興之下還將摺子裡的內容一一說與了燕王妃聽,只是這但凡做母親的,難免操心,自從燕王世子一離京,她便吃不香,睡不好,直到得了他一切平安的信,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饒是如此,而今見了全須全尾的兒子,還是難免想要哭一場。

    母子二人又是哭又是笑地說了一陣話,燕王妃才終於想起來問:“你摺子裡說賀家那個哥兒也跟著一起去的,還立下了大功?”

    燕王世子一聽人提起賀均平就氣不打一處來,跳起身道:“那個混帳小子,本事倒是大,鬼主意一個接著一個,我們佯裝混入廣元縣城的主意就是他跟那方姑娘一起出的,可那小子也忒重色輕友了,一見心上人跑了,立刻就追了過去,我還說要給他請功的,他也不要了。回頭父王問起,母親您說兒臣要怎麼回?說那小子跑去追媳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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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48:57


    燕王妃聞言實在忍俊不禁,搖頭笑道:“這孩子倒是——這性子,跟你舅舅倒是有些像。燕王妃嫡親的兄長吳申將軍心儀趙氏早已是全宜都皆知的秘密,燕王妃早先還反對,總招了他進宮勸說,誰曉得他那執拗脾氣竟是完全聽不進勸,無論燕王妃說什麼,他依舊固執己見。這麼多年下來,不說成親,身邊竟是連個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沒有,燕王妃實在拗不過他,這才服了軟,一門心思地把功夫用在趙氏身上,只盼著趙氏能點頭應下這門親事。

    燕王妃心裡頭琢磨著,那趙氏雖說已近四十,但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若是調養得好,說不準還能懷孕生子,給吳家留下血脈。

    既然賀均平乃趙氏獨子,一進宜都便備受燕王妃關注,聽得自己兒子與賀均平交好,燕王妃便私下叮囑世子得空旁敲側擊地問一問賀均平的態度。而今聽得他說賀均平如此重情義,燕王妃頓時松了一口氣。常言道由此及彼,她只願那孩子能明白自己兄長對趙氏的一番苦心。

    因燕王世子的摺子上將賀均平與卓雲誇了又誇,燕王妃難免問起,尤其是對卓雲很是感興趣,“那姑娘果真有你摺子上說的那麼厲害?”燕王妃依舊有些不信,笑著道:“你這孩子說話一向沒把門兒的,一點小事也能誇到天上去,恐怕又是在吹牛了。一個姑娘家,便是打從娘肚子裡出來就開始練武,也沒你說得那麼厲害,仿佛連侍衛營裡都無人可及一般。”

    燕王世子急得一臉通紅,激動道:“母親竟不信我?那丫頭可真是厲害,平哥兒已經算是本事大的了,打起架來不要命,那丫頭比平哥兒還狠。我們從武山上下來那回被土匪窩裡的二當家追殺,足足十來個漢子,那丫頭眼睛也不眨就廢了好幾個,滿地都是血,嚇得我腿都軟了,那丫頭卻跟沒事兒人似的,把刀尖的血往身上擦了擦,然後就把我給送下山了。”

    燕王妃聽得有些傻眼,一低頭,瞅見手中茶杯裡的紅豔豔的玫瑰茶,不知怎麼,心裡頭忽然有些慎得慌,趕緊將茶杯推到一邊去,別過臉擔憂地道:“以前咱們燕地也有個女先鋒,是耿老將軍家的女兒,因耿老將軍沒有兒子,便將個女兒當做男兒養,打小舞刀弄劍,旁人都以為是個男子。她在外頭征戰了多年,到了二十七八歲才回來,老將軍上了摺子請罪,大傢夥兒這才曉得她是個姑娘家。因年歲大了不好嫁人,你父王和我想破了腦袋,最後才找了個死了妻子的官員嫁過去作續弦。”

    因那耿姑娘自幼便作男兒教養,行事做派與男子無異,且因長年在外征戰落得滿身的傷痛,容貌也比尋常女子要憔悴蒼老許多,那官員很是不喜,接連收用了好幾個通房。那耿姑娘的心氣兒如何忍得,一怒之下將那官員狠揍了一通,打得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之後便鬧著要休妻。燕王爺如何得肯,狠命地壓了下去,那官員無奈,只得老老實實地被耿姑娘管束著,再不敢鬧事。

    這事兒燕王世子自然也是聽說過的,聞言只是搖頭,道:“母親可是擔心此事重演?你放心,照兒臣看,這樣的事兒絕不會發生在平哥兒和方姑娘身上。平哥兒那心思,嘖嘖,但凡是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心裡頭除了方姑娘就沒旁人了,要不然,能舍了這邊的功勞追去了益州?”

    他說罷又勾起嘴角笑了笑,托著腮一臉嚮往地道:“這也不奇怪,換了是我,也得追過去。哎,朋友妻,不可欺。”他一邊歎息一邊無奈地搖頭,仿佛作出這種讓步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

    燕王妃素知自己兒子的德行,一見他這幅模樣,立刻猜到了什麼,哭笑不得地問:“那個方姑娘,長得挺好?”

    “豈是好看二字能形容的,簡直就是——神仙妃子!”燕王世子撫著額,故作痛楚狀,“宜都這麼多閨秀千金,我就沒見過有誰能與她媲美的,真真地豔光四射,不忍逼視,更難得是那般濃豔偏不俗氣,身上帶著勃發的英氣,哎——”

    燕王妃聞言頗為動容,感歎道:“那賀家哥兒還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竟能遇著這般漂亮又能幹的女子。難怪拼著功勞不要也要追過去,那樣的姑娘不曉得多少人盯著呢,若是一不留神被旁人給哄走了,豈不是要嘔死。”

    燕王世子也道:“可不是,換了我,我也不撒手。”

    燕王妃抿嘴笑,“那方姑娘可厲害得很,你這三腳貓的工夫,能壓得住人家嗎?”

    燕王世子扁扁嘴,哼道:“母親你不懂。”

    母子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便聽到宮人稟告說燕王到了。燕王妃立刻換了副淡然清冷的神色,整整衣服端坐在榻上,端著架子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來。燕王世子見狀只得苦笑。

    燕王與燕王妃三天兩頭地便要拌嘴吵架,燕王世子早已見怪不怪。說來也奇怪,這二人吵了許多年,也不見真吵出什麼大肝火來,這十幾二十年來,燕王妃的位子反而越來越穩。早些年劉側妃仗著自己生了長子甯郡公還總喜歡挑事兒,這幾年反倒慢慢老實起來了。

    燕王一進屋,世子趕緊大禮拜見,膝蓋還未沾地就被燕王一把拽了起來。他們夫妻倆都是一模一樣的動作,拉著世子仔細看了半晌,道:“黑了,瘦了。”

    世子可勁兒地笑,“父王您怎麼跟母親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燕王妃白了他一眼,燕王大笑,拉著他在榻上坐下,和顏悅色地問:“我聽老莫說你這回出去倒是乖巧,一聲不吭地竟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該賞,該賞!”

    世子來借兵去剿匪的時候燕王很是猶豫了一陣,他就這一個嫡子,燕王妃進府後第七年才生了這唯一的兒子,自然心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裡捨得送他出去冒險。可仔細一想,將來這大燕,甚至整個天下的江山都要交到他手裡,若是一直這麼如珠似寶地養著家裡頭,將來恐怕不經事,怎麼擔負得起如此重擔。

    琢磨來琢磨去,最終還是允了,特特地調了府裡最精銳的三百士兵跟著出了城。原本只以為去武山剿匪,斷然沒有危險,不想這小子竟膽大包天把腦筋動到了廣元縣。廣元那地兒燕王早就動了腦筋了,只是一時半會兒抽不出人來去攻打,沒想到自己兒子竟不動聲色地把廣元拿下。收到莫統領寫來的密信時,燕王高興得在書房裡摔了一跤,那一整天都咧著嘴傻笑,還將妻兄吳申招進王府狠狠炫耀了一番。

    這才是他的兒子!

    世子見燕王心情不錯,笑呵呵地拉著他的衣袖撒嬌賣乖,把燕王哄得哈哈大笑了,這才開口問他要賞,“此番大勝,莫統領與三百士兵功勞不小,不過他們都是父王身邊的人,先來父王早有賞賜。孩兒卻是想替賀家大公子討個賞,他年紀雖輕,卻實在有本事,此番若非他和……唔,那個方姑娘幫忙,無論是武山還是廣元,絕不會如此輕鬆拿下。”

    燕王早已從莫統領的密信和世子的摺子中不止一次地看到賀均平的名字,而今又聽他特特提起,自然愈發地重視,轉過頭朝燕王妃:“這個賀均平是不是就是吳申家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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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49:33


    燕王妃正跟他鬧彆扭呢,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本不欲回話,偏偏這事兒又與自己兄長有關,無奈應道:“便是趙氏唯一的兒子,上個月剛剛才找回來。因小寶與他相熟,便邀了他一起去剿匪。不想他竟立下大功。”

    世子扶額,小聲抗議道:“母親莫要再喚孩兒的小名,若是被外人聽到,丟死人了。”

    燕王妃嗔道:“喚你小寶了怎麼了?你是我養大了,我愛怎麼喚就怎麼喚,你再鬧,下回我就當著朝臣們的命這麼叫你。”

    世子頓作求饒狀,連連拱手作揖道:“是孩兒錯了,是孩兒錯了,母親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燕王在一旁落井下石地板著臉訓他,“毛都沒長齊就敢跟你母親頂嘴了,再被我聽到,非得狠狠教訓你不可。”

    世子苦著臉作懺悔狀,趕緊轉移話題道:“父親你說怎麼賞賜平哥兒吧。他可是我特意拉出去的,若是賞賜輕了,兒臣可不依。”

    燕王捋著下頜的短須微笑,“明兒你領著他進府來讓父王仔細看看,既然他是你舅舅看重的人,父王怎麼著也不會虧待他。”他才將將說罷,立刻就瞧見燕王妃與世子都垂下了臉,一副哭笑不得的無奈神情,不由得詫異地追問:“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個兩個都跟打過霜的茄子似的”

    世子小聲嘟囔地回道:“那小子沒跟孩兒回來,他跑益州追媳婦去了。”

    燕王妃笑著解釋道:“小寶摺子裡不是提到過有個方姑娘麼?”

    燕王立刻就明瞭了,頓時哭笑不得,搖搖頭,朝燕王妃道:“這孩子倒跟吳申一個德行!”

    世子歎氣,父王果然沒救了!

    平安客棧裡,柯家兄弟倆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樓大廳的角落吃花生米。他們身上的銀錢已經不多了,偏偏老三還是沒有音信,客棧裡還擠著一大家子人等著吃飯,兄弟倆很是頭疼。

    “都是那老崔,說什麼在這裡見過老三,咱們找遍了整個縣城也沒見他的人影,天曉得他藏到哪裡去了。”柯老大咬著牙狠狠地罵:“聽說那小兔崽子混得人模人樣,竟然一個人躲起來享福,也不見兩個兄長都流落到什麼地步了。”

    柯老二有些心虛,小聲地道:“就算真把老三找到了,他可不一定就收留咱們。他若是不讓我們進門可要如何是好?”

    “他敢!”柯老大把眼睛一瞪,臉上凝起一層寒霜,“他要敢不讓老子進門,老子就把他從族裡除名。”

    柯老二顯然不覺得除名是多麼嚴重的威脅,更何況,以他們現在的情形,在族裡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了,那些欺軟怕硬、落井下石的族人們能聽他們的?萬一老三記恨他們反往族裡砸錢,恐怕被除名的還是他們。

    “可現在不是找不到人麼。”柯老二夾了顆花生扔嘴裡,神情愈發地頹廢,舔了舔舌頭,小聲問:“大哥,你手裡頭還有多少錢?那……我屋裡玉梅兒正大著肚子,這幾日吃什麼都不香——”

    他話還未說完就已被柯老大給打斷了,很不耐煩地喝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念著個通房丫頭?咱們都沒得吃呢,有她一口飯就算不錯了。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你就趕緊找個牙婆把人送走,白白地浪費糧食……”

    柯老二平日裡什麼都聽柯老大的,而今被他罵了也不敢作聲,只耷拉著腦袋畏畏縮縮地往牆腳躲。柯老大罵了一陣,心裡頭總算痛快了些,正欲招呼店小二再來一盤花生,忽瞅見大門口來了兩個客人。

    這倆年輕人生得甚是標緻,個子高挑,皮膚白嫩,五官精緻,不說武梁縣,便是整個長沙府也難找出這般出色的人物。柯老大葷素不忌,以前有錢的時候府裡頭還養著幾個清秀小廝,而今一見這兩位,頓時看傻了眼,眼珠子都不曉得動了。

    柯老二是曉得自家兄長的德行的,見那兩個年輕人一身光鮮,知道自己惹不起,趕緊偷偷踢了柯老大一腳,示意他收斂些。柯老大吃痛,總算回過神來,目光卻依舊不願挪開,嘖嘖地小聲贊道:“老二你看,這才叫好看呢,跟他們一比,你屋裡那玉梅兒就是個燒火丫頭。”

    竟拿個通房丫頭跟人兩個大男人比,柯老二很是無語,但終究沒敢出聲嗆他,只小聲勸道:“大哥你收斂些,我看這兩位氣度不凡,恐怕不好惹。你再這麼盯著人家看,萬一人家惱了,倒楣的可是咱們。”

    柯老大自然也曉得今非昔比,被柯老二勸了幾句,沒奈何,訕訕地收回了目光,不甘心地小聲嘟囔道:“這要是換了以前……”

    便是換了以前,這二位也不是他能肖想的!柯老二心裡頭默默地想。

    那兩個年輕人並非客棧的住客,進門後朝廳裡掃了一眼,正正好柯家兄弟旁邊就有張空桌子,人家便徑直坐了過來。店裡的小二都是火眼金睛,一見他二人的穿戴便曉得他們身上有油水,故格外熱情地過來招呼。

    那個子矮些、唇紅齒白的年輕人顯然是個急性子,也不待店小二介紹,不耐煩地道:“人在外頭就隨便將就些,來個四菜一湯,唔——樟茶鴨子、清蒸鰣魚、蒜香芋泥、家常豆腐和銀魚羹。我們肚子餓了,菜趕緊上。”

    雖說都是些尋常菜式,但柯家兄弟已經許久不曾吃過一頓好飯,光是聽著這些菜名就已直流口水。

    兩個年輕人一落座,喝了杯茶水,便開始小聲地閒聊。

    “……都說武梁縣這邊產人參,我看都是誆騙人的。就那樣的貨色,哪裡比得過東北參,這要是放到鋪子裡去賣,豈不是毀了我們恒壽堂的名聲。”

    “阿雲說的是,以後還是去東北收參,雖說路程遠了些,到底貨好。”

    隔壁桌上豎起耳朵聽他二人聊天的柯老大心裡頭忽地一個激靈,恒壽堂?這不正是他們家藥鋪的名字麼?難不成——柯老大頓時激動起來,真可謂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們在城裡打探了這麼久一直沒尋著老三的影子,今兒竟被他遇著老三店裡的人麼?

    他一激動,立刻就忍不住沖了過來,高聲問道:“方才聽兩位小兄弟說起恒壽堂?卻不知這恒壽堂的東家姓甚名誰?”

    兩個年輕人聞言眉頭一皺,眯起眼睛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一副破落戶的打扮,不免有些瞧不上眼。那高個俊朗的年輕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們東家的名字豈是隨便什麼人能打聽的。”

    柯老大認定了那恒壽堂的東家就是自家老三,見這兩個年輕人不過是店裡收貨的夥計就如此光鮮,待自己去了,那恒壽堂豈不全都是他的了,一時難免自得,哼道:“我奉勸你們倆客氣些,恒壽堂的東家可是我嫡親的兄弟,回頭等我回去了,那些鋪子店子可全都我的。你們想在老子下頭討生活,趕緊都給我恭敬些。”

    那兩個年輕人聽罷不怒反笑,搖頭道:“原來遇著個瘋子。”說著話,便招呼店小二將柯老大趕走。柯老二生怕把事鬧大,趕緊上前去打圓場,陪著笑臉道:“我這兄長喝多了酒正耍酒瘋呢,二位爺莫要跟他一般計較。”一邊說著話,一邊狠狠將柯老大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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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0:12


    柯老大怒極,還待發火,被柯老二又踢了一腳,氣得鼻子裡都是火。

    “大哥你先冷靜點。”柯老二苦口婆心地勸道:“這事兒都還沒打聽清楚你就這麼急急躁躁地跑過去要認親,難怪人家要趕你走。你且先在這裡等著莫要作聲,待弟弟我再去仔細問清楚。若那恒壽堂果然是老三開的,就算這二人不認,咱們就直接去鋪子裡堵他,不怕尋不著人。”

    柯老大這回聽進去了,咬牙切齒地忍住了,一雙眼睛卻在那兩個年輕人身上掃來掃去,暗暗咬牙,待他拿回了恒壽堂,定要讓這兩個小子在他身下求饒。

    柯老二滿臉堆笑地朝兩個年輕人拱手致歉,又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這恒壽堂本是我們家傳的藥鋪,後來因為世道混亂這才被迫關了鋪子。我們兄弟倆與家裡的老三失散多年,遍尋不至,方才一聽二位提及恒壽堂,大哥這才亂了分寸,以為貴東家便是我們失散多年的弟弟。”

    那高個子年輕人聞言想也不想就斷然否決道:“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們東家的親戚都死完了,怎麼還會有兄弟。”

    柯老二臉色微變,笑容僵住,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幾圈,尷尬地笑道:“那敢問貴東家可是姓廖?”

    高個子年輕人立刻笑起來,搖頭道:“我就說你們找錯了人,我們東家不姓廖,姓柯。這姓氏可不常見。”說罷,便再也不理會他們,與同伴吃晚飯,付了錢便走了。

    柯老大與柯老二趕緊跟在他們身後,一路走了大半個縣城,才瞧見他們倆進了一家客棧。待二人上了樓,柯老二這才追進屋去,一狠心從懷裡掏了幾個銅板塞給前臺的店小二,悄聲問:“方才進來的那兩個客人是從哪裡來的?”

    那店小二才得了幾個錢,頗有些不耐煩,但見柯老二一雙眼睛急吼吼閃著光,竟是有些害怕,趕緊翻出登記的本子查看,翻了兩頁,這才回道:“是廣元那邊過來的客人,在店裡住了有兩天了。”

    “廣元?”柯老二對益州不熟,這名氣聽著很是茫然,“廣元是哪裡?”

    店小二一臉鄙夷地瞥了一眼,沒好氣地回道:“廣元都不曉得?往東北方向走三四天就到了。不過現在廣元已經被燕軍占了,也不曉得太平不太平。”

    柯老二念叨了“廣元”幾句,連忙退了出來,拉著柯老大把這事兒說給他聽。柯老大聞言立刻冷笑,“這小兔崽子竟然跑這麼遠,害得我們一大家子人在武梁縣兜兜轉轉了這麼久,真是該死。”

    柯老二道:“這會兒說這些也沒用了,那廣元離咱們這裡可不近,是不是趕緊收拾東西過去。咱們手上都沒什麼錢了,再拖拖拉拉,恐怕後頭還得餓肚子。”

    因查到了老三的地址,柯老大心裡頭痛快了許多,便不似先前那般小氣,得意道:“我手裡還有二十幾兩銀子,一路到廣元不成問題。”

    柯老二聞言心裡一突,頓時有些不舒坦,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趕緊拽著他回了客棧,招呼著一大家子人收拾行禮準備動身。

    因人太多,柯老二租了兩輛馬車,只說自己手裡頭沒了錢,厚著臉皮讓柯老大出的銀子,爾後兩家人分別上了馬車,浩浩蕩蕩地往廣元方向去了。

    卓雲與賀均平坐在官道邊的茶樓上,看著那兩輛馬車漸漸消失在視線裡,賀均平問:“這就完了?”

    卓雲白了他一眼道:“孟老爺子沒給你回信麼?你若是不放心,盡可一路跟過去,左右也不過是三四天,待孟老爺子把他們在武山安置好了你再回來。”

    賀均平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道:“孟老爺子做事我還是放心的。”他喝乾杯中的茶,朝店小二招呼了一聲,扔了錠銀子,拉著卓雲一起上馬回益州。

    當晚卓雲與賀均平趕到益州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她二人只得在城外暫尋了個小客棧落腳,第二日大清早待城門一開便立刻進了益州。

    二人先去了宋掌櫃家的新宅,得知柯家人被騙去了廣元,宋掌櫃的臉上明顯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卓雲笑道:“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孟老爺子雖說已經不做土匪了,但悍氣未消,有他看著,那一大家子人興不起什麼浪來。”再說武山那地兒,地勢險要又複雜,那一家子人被堵在山裡,恐怕好幾年都別想出來了。

    宋掌櫃總算放下心來,鄭重地朝他們二人點點頭。他們相熟五六年,故並不言謝,但都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溢於言表的感激。

    完成了這一件大事,卓雲頗覺輕鬆,這會兒才開始覺得累。他們倆在馬上奔波的一路,昨晚又勉強在城外髒兮兮的小客棧歇的,客房裡蟑螂和耗子溜來溜去,哪裡敢放心安睡,不過是和衣勉強躺了一躺,這會兒把事一了,就開始犯瞌睡。

    賀均平的精神倒還好些,趕緊幫她牽了馬,一路護著她回家。

    二人進了巷子,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眼看著就快到院門口了,隔壁家忽地開了門,卓雲便瞅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拎著個竹籃嫋嫋婷婷地從院子裡走出來。賀均平朝她使了個眼色,卓雲立刻便明白了。

    這就是大傢夥兒口中那輕浮膚淺的肖姑娘?卓雲偷瞄了一眼,很不以為然地扁了扁嘴。她見得美人多了,眼光自然高,似肖姑娘這樣的小家碧玉實在瞧不上,更何況,這小家碧玉還故作風流姿態,在卓雲看來,便顯得有些好笑了。

    那肖姑娘陡然瞅見卓雲與賀均平,臉上閃過一絲訝色,目光在她二人的臉上掃了一圈,自己倒先紅了臉。卓雲沈著臉沒理她,賀均平在外人面前則一向都是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樣,連眼皮兒也沒眨一下,逕直就從她身邊過去了。

    肖姑娘臉色微微泛白,咬著唇欲言又止。

    卓雲與賀均平走到門口時,忽地聽得那肖姑娘“嚶嚀——”一聲,仿佛踢到什麼,身子一軟跌倒在地。二人仿佛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地徑直推門進院,爾後大門“砰——”地一下關上,硬生生地把肖姑娘的盈盈抽泣聲關在了外頭。

    肖姑娘氣極,朝四周看了看,不見有人出來,只得自個兒爬起身,拎起摔在一邊的竹籃,一瘸一拐地走了。

    卓雲貼在門後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彎著腰笑得肚子都疼了。

    柱子聽到外頭的動靜趕緊開門出來,一見卓雲,立刻高興起來,大聲嚷嚷道:“二丫回來了!你在笑啥呢?”

    賀均平忍俊不禁地把才才巷子裡發生的事兒說給他聽,柱子聽罷,可勁兒地眨眼睛,“那肖姑娘怎麼成天摔跤,我都遇著兩回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連路走不穩,二丫你說是不是她腿腳有什麼毛病?”

    這回連賀均平都忍不住大笑起來了。

    七嬸燒了熱水,二人洗過澡,又回屋飽飽地睡了一覺,天快黑時陸鋒竟派了人上門來接賀均平赴宴,他這才想起來今日正是陸鋒設宴的日子,遂趕緊換了身簇新的衣服出了門。上馬車前,那過來接人的小廝一臉恭敬地問:“方公子不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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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0:45


    賀均平一愣,目光頓時變得鋒利起來,轉過頭看他,黑漆漆的眼睛裡有審視的神色,冷冷問:“是陸公子讓你問的?”

    小廝被他那一眼看得渾身拔涼,唯覺從頭到腳被澆了一桶冰水,連腳趾頭都涼透了,哆嗦了幾下,才小聲回道:“不……不是,是大少爺讓問的。上回方公子在船上大出風頭,大少爺一直掂掂不忘,故讓小的多問一句,看方公子是否能賞光。”

    賀均平垂下眼睛,沈默了一會兒,這才回道:“方公子今兒身子不適,便不去了。”說罷,便掀開車簾利索地跳上了馬車。那小廝被他震住,再不敢多問,趕緊整好簾子坐在馬車外,朝車夫點點頭,車夫一抖韁繩,馬車便緩緩駛出了巷子。

    雖說陸鋒得了通判的職位,但府邸卻還未修整好,故暫時依舊借住在刺史府。刺史本就想要巴結陸家,自然巴不得,直將陸鋒的院子收拾得清雅精緻,倒比正院還要氣派些。

    不過今日的宴會並不在陸鋒的院子裡,而是設在正院,那院子後頭有一片花園,園子裡種滿了山茶花,因花匠經營得好,有不少已經開了花,爭奇鬥豔,十分熱鬧。

    賀均平到的時候,大廳裡已經坐滿了人,陸鋒遠遠地瞅見他,臉上露出欣喜的笑意,招招手,將他拉到自己左側的位子上,笑著朝眾人介紹道:“這是我本家的表弟,姓賀名均平。”他只提了賀均平的姓名,旁的卻沒有多說,眾人都不傻,自然不會貿貿然地上前追問,俱客客氣氣地朝賀均平笑著打招呼,狀似熱絡。

    賀均平亦擠出笑臉來與眾人寒暄。他相貌生得好,個子也高,言行間自有一股自在灑脫的氣質,便是站在世家子弟陸鋒身邊也死毫不遜色。

    刺史家大少爺瞅見這邊的熱鬧,也笑著過來與賀均平打招呼,罷了又眯起眼睛問:“怎麼就賀公子一個人,方家二公子人呢?莫不是上回把陸公子灌醉了,生怕被報復,故嚇得不敢來了?”那日卓雲在船上大出風頭後,刺史家大少爺便立刻使了人去查她,自然曉得賀均平與卓雲是一路的,故這才此一問。

    圍觀眾人卻是頭一回聽說這個事兒,花魁大賽那晚有許多人在場,便是未曾親至的,也聽過傳言,自然也曉得卓雲如何盡出風頭,但也曉得她不過是個商戶,心中多少有些瞧不上眼,而今見賀均平竟與她一路,不由得甚是驚訝,旋即再看向賀均平的眼神便不復先前的客氣。

    賀均平怎會將他們的態度轉變放在眼裡,淡然回道:“阿雲身子不適,在家裡頭休息。”

    “身子不適?”刺史家大少爺顯是不信,斜著眼睛笑,“這也未免太巧了。莫非方公子是瞧不上咱們?”

    賀均平實在不喜他這番做派,但礙著人家是官,實在不好直言駁斥,只沈著臉沒說話。刺史家大少爺沒想到他竟如此不給面子,立刻變了臉色,正欲發火,陸鋒見狀不好已經沖了過來,似笑非笑地將賀均平攔在身後,眯著眼睛看了刺史少爺一眼,道:“大公子若是要請人過來,就該早早下帖子,也好容得人提早準備。平哥兒早與我說過,那方公子前幾日出了趟遠門,長途奔波直到今兒中午才回來,一身疲憊不堪,哪還有精神來赴宴。”

    刺史少爺雖不喜陸鋒替賀均平說話,但今日是陸鋒設宴,他無論如何也不好鬧事,只得忿忿地剜了賀均平一眼,一甩袖子氣衝衝地走開了。

    他一走,便呼啦啦地帶走了一大小姐人。眾人見賀均平不過是個小小的商戶,竟如此不識抬舉,就算仗著陸鋒的勢,日後也難有成就。更何況,陸家雖勢大,但到底遠在京城,益州這地兒,終究是刺史老爺說了算,所以,他們還是一溜煙地跟在刺史少爺身後拍馬屁。

    陸鋒將賀均平拉到僻靜的角落,盯著他看了半晌,忍不住笑起來,道:“真好,平哥兒你還是以前的脾氣。”這麼多年過去,又經歷過那麼多的事,他竟還是少時的囂張脾氣,陸鋒卻忽然覺得欣慰,從某種角度來說,至少這說明了賀均平這些年來過得還不錯,要不然,無論多麼鋒利的棱角都會被磨平。但賀均平還是賀均平,就算他外表變了許多,就算他看起來沈穩而冷靜,但骨子裡依舊是賀家那囂張又高傲的大少爺。

    賀均平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笑道:“恐怕我招惹了他,給表哥帶來了麻煩。”

    陸鋒哼了一聲,對刺史少爺嗤之以鼻,搖頭道:“他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仗著他老子的勢罷了。也就敢在外人面前囂張,在他老頭子面前乖得跟條狗似的。不過——”他話音一轉,眉頭微微蹙起,小聲叮囑道:“那小子雖幹不了什麼大事,但暗地裡捅刀子的事不少幹。我雖然在這裡,但難免有些看顧不周的地方。你自己要小心些。還有方姑娘那裡,”

    他說起卓雲的時候心裡微微一顫,忽然有些難過,但面上卻不露分毫,依舊關切地道:“那小子並非無的放矢,他三番兩次地提到方姑娘,絕不會輕易罷手,恐怕以後還有得麻煩。你最好帶著方姑娘出去躲一躲,等這事兒慢慢過去了再回來。”

    “讓我躲出去?”卓雲一邊吃著七嬸剛剛蒸好的綠豆糕,一邊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怕他,幹嘛要躲。刺史老爺一向講究名聲,不會縱著那紈絝兒子亂來的。”

    賀均平苦著臉勸道:“那大少爺殺人放火的事不敢幹,可若是召你過去肆意侮辱又該如何是好?就你這脾氣比我還暴躁,哪裡忍得下,生起氣來不管不顧的,還不得把人大少爺揍得滿頭包。到那時候,刺史老爺還能不管?”他其實也有私心,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卓雲帶去宜都,外頭人生地不熟的,也好培養培養感情。

    卓雲左右隻搖頭,“為了這麼點小事就抱頭鼠竄,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再說了,過幾日就是宋掌櫃大婚,大哥的親事也該有著落了,我這會兒跑了,後面的事該怎麼辦?不說別的,像隔壁肖家小娘皮那樣的人不少,萬一大哥被個別有用心的人給纏住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自從隔壁搬來了肖家一家人,卓雲表面上沒什麼,其實心裡頭一直高度警惕,生怕被人有機可乘,毀了柱子大哥的前程。若不能將柱子的婚事定下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走的。

    見卓雲態度堅決,賀均平也沒轍。他在別人面前再怎麼強勢,可一遇著卓雲便束手無策,還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宋掌櫃大婚之後,卓雲開始給柱子大哥議親。雖說在益州住了幾年,可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頭走動,便是歇在家裡,也極少出門,更不用說與三姑六婆們閒聊嘮嗑,要真說起來,她卻連巷子裡的街坊鄰居都認不全,更不用說曉得哪家的姑娘賢慧,哪家的小姐能幹。

    這麼重要的事兒,卓雲也不敢就這麼貿貿然地交給媒婆,總要自己先去打聽,在家裡頭想得頭髮都掉了不少,可還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賀均平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七嬸是益州的老人了,你怎麼不請她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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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1:21


    卓雲這才猛地想起這茬兒來,趕緊尋了七嬸,把欲給柱子議親的事說給她聽。七嬸聞言,立刻拍著胸脯道:“二公子你放心,我七嬸在益州城裡可是門兒清,雖說未曾做過媒,可要說起哪家的姑娘好,整條巷子沒人能比得過我。”

    罷了,她問仔細問起卓雲的要求。卓雲仔仔細細地想了好一陣,才斟酌著詞語回道:“頭一條就是得人品好,那些一門心思只想走歪門邪道的絕對不行。第二還得賢慧能幹,七嬸也曉得我大哥的性子,憨厚老實,性子又軟,若也娶個綿軟的妻子,日後恐怕得被人欺到頭上來。至於旁的,便由七嬸看著辦。”

    七嬸忽地想到一個人,欲言又止。卓雲立刻看出她的猶豫來,遂笑著催道:“七嬸有什麼話儘管說,這議親的事都是你情我願,咱們私底下說說不打緊。”

    七嬸想了想,沈聲道:“方才二公子提的那兩點,我立刻就想到了東頭巷子裡趙秀才家的大姑娘。那趙姑娘今年有十七了,早些年趙秀才家還算富裕,那姑娘還曾讀過書,識字算帳都不在話下。直到後來趙家太太害了病過世,沒多久趙秀才也跟著去了,家裡頭便只剩下大姑娘帶著個年幼的小子。那姑娘人品是沒得說,相貌生得也端正,這些年一個人辛辛苦苦地拉扯著弟弟長大,很不容易。依著她的相貌才幹,多的是人家想娶進門,只是趙家家貧,這姑娘半文錢的嫁妝也沒有,還有個將將十歲出頭的弟弟拖油瓶,故才一直拖到現在。”

    卓雲對嫁妝倒不在意,沈吟了一陣,方才問道:“她那弟弟可還懂事?”聽七嬸的話,那趙姑娘的確是個不錯的,可問題是家裡頭還帶著個弟弟,卓雲倒不是不願養個孩子,反正她撿人也不是頭一回了,只是那趙家小弟的性子人品卻毫不清楚,她可不希望柱子辛辛苦苦把那孩子養大了,最後卻是只白眼狼。

    七嬸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趕緊回道:“二公子放心,那趙家小弟我也見過,天可憐見的小鬼,小時候本被趙秀才捧在手心裡養著的,五歲的時候就會背許多詩,趙家夫婦一走,她們姐弟倆孤苦無依,很不容易。趙姑娘辛辛苦苦供著趙小弟讀了兩年書,平日裡連口白粥都捨不得喝,趙小弟實在看不過去了,死活不肯再讀,這不,今年年初的時候偷偷跑去了東頭街的鋪子裡做學徒,聰明懂事得不得了。”

    卓雲聞言,稍稍放下心來,但還是有些作不準,想了想,才道:“明兒七嬸您帶著我去東頭巷子瞧一瞧,這婚姻大事總得謹慎些。若是沒仔細看過,我總是不放心。”

    七嬸趕緊點頭,“行,明兒我就領著你過去。”

    七嬸一走,卓雲回頭便把這事兒說給賀均平聽,她倒是沒急著跟柱子說,畢竟這婚事八字還沒一撇,就算她瞧中了,人家趙姑娘那邊答不答應還是另一回事,遂特特瞞著他,只與賀均平商議。

    “……我一聽,就覺得那趙姑娘簡直就是老天爺賞賜下來的,又能幹又賢慧,家裡頭也單純,日後必然沒有那些操心事兒。待明兒我去看過了,再讓七嬸去她那裡探探口風。”

    賀均平坐在她身邊,目光溫和地看著他,眸中笑意盈盈,“明兒我陪你一起去。”一邊說著話,一邊一如平常一般把剝了殼的核桃放在她面前。卓雲早已習慣了這些,一邊毫不客氣地吃著核桃,一邊搖頭道:“你都不急著回宜都麼?你娘會不會擔心?”

    “我早給她寫過信了。”賀均平低著頭繼續手裡的活兒,小聲回道:“我這麼多年都待在益州,她不會擔心的。”他想了很久,雖說現在燕王世子身邊缺人手,但相比起來,到底還是先把卓雲弄到宜都去更重要。

    卓雲“哦”了一聲,往嘴裡又塞了顆核桃,邊吃邊道:“那我們明兒先去東頭巷子看趙姑娘,然後再去外頭的鋪子裡看看趙家小弟。若是相中了,再去跟大哥好好說說。哎你說大哥會不會中意那趙姑娘?”

    賀均平繼續與手裡的核桃埋頭苦戰,“你若是看中了,大哥豈會反對。他一向都聽你的話。”

    卓雲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慢慢放下手裡的核桃發起呆來。賀均平很快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一臉關切地問:“怎麼了,你?忽然就不說話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卓雲打了個嗝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吃撐了。”

    賀均平頓時哭笑不得,把面前小碟子裡的核桃仁收了收,問:“那這個你還要嗎?”

    卓雲想也沒想就把小碟子端過去了,“沒事兒,一會兒就餓了。”

    第二日卓雲特意起了個大早,還換了身緋紅色的錦袍,收拾得乾淨清爽,十分養眼。七嬸一見她這模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高興道:“年輕人就是得好好打扮,穿得鮮亮些,這樣多好看。”

    說話時,賀均平也開門出來,他今兒穿得卻是素淨,只隨意套了件半新不舊的淺灰色夾衣,腳上的靴子也微微變了色,但因他氣度不俗,依舊讓人不敢輕視。他一瞅見卓雲也笑起來,搖頭道:“阿雲你今兒穿得這麼光鮮,不曉得的還以為是你要去相親呢。”

    卓雲故作高深地仰起腦袋,只笑不語。

    三人上了馬車一路到了東頭巷子,卓雲與賀均平沒下車,坐在馬車裡等著。馬車並不大,小小的逼仄的空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賀均平無端地覺得心跳得厲害,他們離得這麼近,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卓雲的呼吸聲,悠長而平緩,讓他忍不住的口乾舌燥。

    賀均平藉著說話的機會悄無聲息地往卓雲身邊靠了靠,“七嬸怎麼還沒出來?”他問,鼻息間嗅到卓雲身上淡淡的少女體香,下腹立刻升騰起一股熱意,身體的某個部位竟然有了些變化。

    “許是還在說話呢。”卓雲倒是不急不慢,小聲道:“又不能和人家明說,拐彎抹角地想要把人給引出來,多不容易。”話剛落音,前方的小院子“吱呀——”一聲開了門,七嬸與一個年輕姑娘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卓雲沒急著掀開簾子仔細看,只湊到車窗邊小心翼翼地偷窺,那趙家姑娘果如七嬸所說生得端正標緻,雖不能說有多美,但眉目清秀,眼神溫和堅定,讓人心生好感。難怪七嬸一個勁兒地誇她。

    卓雲目送著趙家姑娘與七嬸不急不慢地出了巷子,這才招呼車夫調轉車頭跟過去,才一抬頭,猛地發現賀均平竟與自己緊緊靠在一起,他也伸長了脖子湊到車窗邊查看外頭的情況,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外頭,神情很是關注,臉頰幾乎與卓雲的臉貼在了一起。

    卓雲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右把他的臉挪到一邊去,咬著牙小聲地罵:“你給我老實點兒。”

    賀均平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眨巴著眼睛問:“我怎麼了?”

    “你少來!”卓雲沒好氣地瞪他,這小子在他身邊五六年,身上長幾根毛她都知道,居然還在她面前演戲,“滾一邊去。”

    賀均平咧嘴笑,摸了摸鼻子無奈地往旁邊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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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1:55


    馬車一路跟出了巷子,七嬸帶著趙姑娘進了家繡坊。卓雲差不多猜到七嬸把趙姑娘帶出來的藉口了,想了想,掀開簾子跳下車,賀均平既然緊隨其後,二人一前一後地進了繡坊。

    卓雲今日穿得光鮮,一進屋便引得店裡眾人矚目,夥計火眼金睛,趕緊拋下七嬸與趙姑娘迎上來,點頭哈腰地招呼道:“兩位客官請問想買點什麼?我們繡坊有新到的雙面繡,百鳥朝鳳、喜鵲登梅,都是城裡的大家所制,價錢公道,式樣新穎……”

    卓雲沒理他,看著七嬸故作驚訝狀,“七嬸兒,你怎麼在這裡?”

    “喲,是二公子和賀公子啊。”七嬸演起戲來也很是自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擠出笑容上前來問好,“兩位公子怎麼得空親自出來買東西了?”

    卓雲笑道:“家裡頭太素淨,要買幾樣繡屏裝飾裝飾,不想竟遇著七嬸。唔,這是您家閨女?”她客客氣氣地朝趙姑娘點點頭,趙姑娘亦客套地回禮,大大方方,倒也不拘謹。

    “不,這是趙姑娘。”七嬸笑著解釋道:“這家繡坊的東家算得上是我舒適,正巧趙姑娘繡活兒好,便領了她過來讓繡坊幫著寄賣。”

    卓雲自己女紅不好,自然也不會強求嫂子要如何,但聽得七嬸誇趙姑娘繡活兒好,心裡頭卻還是歡喜的。她身著男裝,自不好盯著人家趙姑娘看,寒暄了幾句後,便笑著與七嬸告辭。

    “怎麼樣?”一出門,賀均平便快步跟上前,湊到她身邊小聲問。

    卓雲點頭,“不錯。”說罷她又笑起來,斜了賀均平一眼,抿嘴笑道:“放著這麼個英俊小生也不多看一眼,那姑娘比咱們家隔壁的肖姑娘可穩妥多了。”

    賀均平也轉過頭看著她,漆黑的眼眸中笑意盈盈,“就因為那肖姑娘多看了我一眼,阿雲就一直醋到了現在?”

    晚上吃飯的時候,柱子一直盯著賀均平的臉上看,欲言又止。小山幾兄弟一聲不吭地埋頭吃飯,仔細一看,四個人的小臉卻都漲得通紅。賀均平卻是淡定非常,不急不慢地舀了一碗排骨湯放到卓雲面前後,這才又給自己舀了一碗。

    七嬸把所有的菜都上好,解下圍兜也坐了過來,才將將落座,立刻瞅見賀均平左臉上的一大塊青紫,不由得訝道:“哎呀,賀公子這是怎麼了,跟人打架了?臉上怎麼弄成這樣?傷得可不輕啊!”

    卓雲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賀均平卻依舊淡定,很是客氣地朝七嬸笑了笑,道:“不小心磕到了。”

    “磕到了?”七嬸狐疑地盯著他臉上的傷看了半晌,有些不信,誰能把臉磕成這樣不蹭破半點皮的。但既然賀均平這麼說了,她也不好追問,小聲嘟囔了幾句什麼,便沒再說了。柱子斜著眼睛看卓雲,深深地歎了口氣。卓雲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待用完了晚飯,卓雲朝七嬸使了個眼神兒,七嬸會意,收拾完碗筷後便悄悄敲了卓雲的房門。

    “二公子可看好了?”七嬸打量卓雲的神色,見她面帶微笑,眉目溫和,猜想她定是十分滿意,自己也忍不住帶上了笑,高興道:“我就說麼,那趙姑娘的人品才貌可是沒得說,若不是因為家裡有個弟弟拖著,早就被人給娶走了,如何會一直拖到現在。”

    卓雲點頭笑道:“如此還請七嬸幫忙上門試探試探口風。婚姻大事,講究個你情我願,若是趙姑娘不肯,我們在這裡說破了嘴也沒用。她若是應了,我再尋了媒人登門提親。至於趙家小弟,那孩子聰明懂事,人又機靈,趙姑娘若是進了門,自可帶著他一起住進來,無論是大哥還是我們都視他為親弟弟。趙姑娘若是依舊拿不定主意,七嬸盡可領著她去同安堂瞧瞧我大哥……”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話,委婉地請七嬸幫著在趙姑娘面前多說幾句好話,罷了又遞了個荷包給她,算是多謝她幫忙的謝儀。

    七嬸曉得她素來大方,倒也不推辭,拍著胸脯應道:“嬸子辦事你放心,最遲後天就給你二公子答覆。”

    果然,第二日上午剛剛用過早飯,七嬸便拎著兩盒糕點去了東頭巷子。

    趙家家貧,趙姑娘平日裡都在家裡頭做針線、漿洗衣服來補貼家用,七嬸到的時候,她正在晾衣服,開門見七嬸,臉上立刻露出歡喜的笑意,“是七嬸兒啊,趕緊進來,趕緊進來。”她迎著七嬸在院子裡坐下,又趕緊去廚房燒水煮茶待客。

    七嬸拉住她,笑著道:“阿欣莫要急,先坐下來,七嬸有話要跟你說。”

    趙姑娘笑,“說話不急,容我先給您沏壺茶過來。”她手腳利索,不一會兒便拎著一個粗陶茶壺出來了,給七嬸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又笑道:“這是小寶鋪子裡的掌櫃給的麥子茶,雖不精貴,卻難得的香醇。”她提及趙小弟時眼睛微微發亮,顯然對這個弟弟很是疼愛。

    七嬸喝了一口茶,順著她的話贊道:“小寶可真不容易,我家那大孫子比小寶小不了兩歲,整天在家裡頭淘氣,哪有小寶一般懂事。”

    趙姑娘的臉上微露苦澀,無奈道:“都是我這做姐姐沒用……”

    七嬸見她情緒忽然低落起來,趕緊轉換話題道:“瞧我這記性,竟險些忘了正事。”她整了整臉色,一臉正色地道:“其實七嬸今天過來,是有要事和你說。阿欣你今年已經十七了吧,這婚事……可曾定下來了?”

    趙姑娘聽到此處哪裡還有不明白了,立刻紅了臉,低著頭不好意思說話。七嬸見她不答,便曉得她尚未定親,心中有了底,遂將方家提親的事說與她聽,罷了又道:“七嬸不怕老實跟你說,方家大公子為人老實憨厚,實在不算聰明,但生得相貌堂堂,又是同安堂的掌櫃,這些年應當攢下了不少家業。他無父無母,雖有個祖母,但住在鄉下從來不進城,家裡的弟弟也能幹,兄弟和睦,斷然不會鬧出什麼爭奪家產的事。將來你過了門,只需好好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小寶也能跟過去,豈不是大好?”

    趙姑娘聞言似有意動,但仔細想想,卻又猶豫不決,小聲問:“我也曉得七嬸都是為了我們姐弟好。只是那方大公子是同安堂的掌櫃,城裡不曉得多少人想嫁到他們府裡去。我……我家裡頭一貧如洗,人家如何看得上我們?”

    七嬸大笑,“哎喲我的傻姑娘,你當我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貿貿然就過來跟你說這個嗎?人家方二公子說了,重要的是人品要好,嫁妝有沒有不打緊。他們也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方家兩兄弟也是年紀輕輕都沒了爹媽,兄弟倆相依為命地長大,怎麼會瞧不上你?再說了,若不是方二公子昨兒見了你,覺得你人不錯,我能過來跟你說這事兒麼?”她提及昨兒在繡坊遇著的那兩個年輕男子,趙姑娘這才恍然大悟。

    “不過二公子也說了,讓我領著阿欣你去同安堂瞧一瞧,若是瞧不上,這事兒就當嬸子沒提過。”

    趙姑娘雖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大好,但想來想去,猶豫再三,最後還是答應了。臨走時,她又有些緊張,拉了拉七嬸的衣袖,紅著臉小聲問:“那……那大公子會不會知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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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2:31


    “你放心——”七嬸打包票道:“這事兒還沒跟大公子說,他半點也不曉得。一會兒我們到了藥鋪,我就找他說話,你在旁邊看幾眼,看完了我們趕緊就走。”

    二人一起出了巷子,走了兩刻鐘,終於到了西街同安堂大門口。趙姑娘先前還又是羞澀又是緊張,到了這會兒反而冷靜下來,與七嬸對視一眼後,深吸一口氣,面色如常地進了鋪子。

    鋪子裡生意不錯,坐堂大夫面前排了長長的隊,兩個夥計忙得腳不沾地,柱子站在櫃檯前一邊像模像樣地打著算盤,一邊小聲嘟囔著什麼。七嬸滿臉堆笑地上前去跟他打了聲招呼,柱子猛地一抬頭,見是她,立刻笑起來,咧嘴道:“七嬸怎麼有空來我鋪子裡了?難不成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兒沒事兒,”七嬸連忙揮揮手道:“我就是正好從這裡經過,想起大公子就在這裡做事,所以進來瞧瞧。”

    柱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小聲道:“七嬸莫要公子長公子短地這麼叫,怪不好意思的,你就喚我柱子就是,家裡頭大家都這麼叫我。”

    “那哪兒行啊。”七嬸搖頭,“大公子好歹是我東家,又是這鋪子裡的掌櫃,我哪能胡來。最近鋪子裡挺忙啊?”

    柱子點頭,“天氣越來越冷,一不留神就給凍到了。七嬸您出門也多穿些,外頭可冷了。”

    七嬸欣慰地笑,“行,我曉得呢。大公子您忙,我這就走了。”說罷,拉著趙姑娘朝柱子點了點頭,笑眯眯地一齊出了門。柱子很是客氣地一路把人送到門口,這才轉身進屋。

    中午七嬸就回了院子尋了卓雲說話,“我看能行,”她道:“趙姑娘雖說沒給準信,只說要跟趙小弟再商量商量,但我看這事兒十有八九能成。大公子人實在,趙姑娘心裡頭敞亮的,哪能不曉得他的好。”

    卓雲心中稍定,鄭重地朝七嬸謝過,又請她繼續跟進此事。七嬸一走,賀均平就摸進來了,關心地問:“大哥的婚事怎麼樣了?”

    卓雲不自在地瞥了一眼他臉上的傷,小聲問:“你怎麼不躲啊?”昨兒賀均平涎著臉說她吃醋,卓雲一生氣,就狠狠地給了他一拳。她動作其實並不快,依著賀均平的本事怎麼會躲不過,偏偏那小子竟一動不動,生生地挨了她一拳,結果竟把左臉給打腫了,第二日早晨一起來,便是一大塊青紫。

    家裡頭除了七嬸,誰都能猜到那是誰動的手,早上柱子臨走前還偷偷拉著卓雲訓她來著,讓她莫要欺負平哥兒。明明是那個小子占她的便宜!

    “活該!”卓雲咬著牙小聲地罵他,“看你以後還敢胡來。”

    賀均平摸了摸左臉上的傷,呲牙咧嘴,根本不提這茬事兒,繼續問:“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大哥的婚事了?大哥成親以後還跟我們一起住嗎?要不要另外置辦個小院子,咱們巷子裡頭林婆婆家的老房子打算脫手,我上午去跟她打了聲招呼,讓她先給我們留著。”柱子的婚事辦得越快,卓雲便能越早放下心,才會放心地跟著他一起去宜都。

    卓雲果然把注意力從他臉上轉到了柱子的婚事上,興致勃勃地道:“聘禮也得預備著了。家裡頭以前沒過過喜事,什麼準備都沒有,得仔細問問七嬸。要不,明兒帶著七嬸一起去街上置辦東西?”

    “何必麻煩人家,我去問問就是了。”賀均平笑道:“不外乎就是些綢緞布匹、衣飾被褥、三牲、茶葉、糖果海味。咱們在城裡多跑一跑,不過幾日便能置辦齊整。”

    卓雲沒想到他竟然還懂這些,不由得甚是意外,又問:“這些聘禮可還有旁的講究?”

    賀均平又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聽得卓雲一個腦袋兩個大,最後索性一揮手,道:“算了,說了這麼多我也記不住,反正到時候跟著你就行。”

    賀均平暗喜。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卓雲便當著大傢夥兒的面把這事兒說了,柱子立刻漲紅了臉,豬肝色的臉上難得露出羞澀之意,扭扭捏捏地小聲問卓雲:“那……那個趙姑娘是個什麼樣的?”

    “你今兒不是見了嗎?”七嬸笑眯眯地看著他,提醒道:“上午我過去的時候,大公子沒瞅見我身邊跟著個姑娘?”

    柱子一愣,皺著眉頭想了老半天,總算隱隱約約想起了那姑娘的樣子來。他為人老實本分,怎麼會盯著人家姑娘看,上午七嬸帶著趙姑娘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仔細看,只瞥了一眼立刻就把眼神給挪開了。而今仔細一想,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的很是端正,相貌雖比不得卓雲,但也不差了。能入得了自家妹子的眼,那趙姑娘人品才貌定是不凡。

    柱子越想越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兩聲,問卓雲:“那……那我們啥時候去提親?”

    小山幾個見他這樣子,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爭著起哄道:“哦哦,大哥要娶媳婦啦!”

    卓雲也不制止,看著柱子笑。賀均平悄無聲息地湊過來,若無其事地攬住了她的肩。卓雲渾身一僵,斜著眼睛瞪他,拳頭緊握朝他偷偷揚了揚,賀均平笑眯眯地把右臉湊了過來。

    卓雲終於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不知是因為當著眾人的面,還是因為別的,反正卓雲這回沒再下狠手,白了賀均平一眼後,借起身的當兒把他的胳膊甩了下去。七嬸看得直納悶兒,想問句什麼,肚子裡悶了半天,終究還是沒開口。

    第二日大早,卓雲便吩咐賀均平去把林婆婆家的小院子買下來,當日便去官府辦了手續。柱子也留在了家裡,陪著卓雲一起去新院子查看。

    “所有的門窗都得重新換過,還有屋頂也得修修,院子裡再種幾棵石榴樹……”卓雲東看看、西看看,把院子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宅子雖說年代久了些,但原本的主人把這裡保養得極好,便是直接搬進來住也不差,只是這裡到底是要做柱子的新房,自然要收拾得齊整喜氣些。

    柱子樂得一個勁兒地咧嘴直笑,他對這些事兒一點也不懂,只一門心思跟著卓雲,她說怎樣就怎樣。卓雲領著他在院子裡走了一圈,見他壓根兒沒提出任何意見,很是無奈,索性揮揮手道:“要不大哥你還是回鋪子裡吧。”

    柱子卻不走,杵在她身邊嘿嘿笑道:“沒事兒,我早上讓小山跟鋪子裡的夥計說了。再說不是有小山在嗎。”

    卓雲沒轍了,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領著這個傻大個到處轉悠。其實她自個兒對修葺房屋的事也一知半解,連去哪裡找工匠都一無所知。好不容易等到賀均平從衙門回來了,卓雲忙把這些事兒全都推到他身上,自己則喚了七嬸一起去街上置辦聘禮。

    賀均平昨兒晚上就把聘禮單子給她寫好了,倒是省了卓雲不少事兒,依著單子一樣樣地去買就是。七嬸好奇地借過單子看了兩眼,忍不住直咋舌,連聲誇道:“這聘禮可真是豐厚,二公子是個實在人。”

    卓雲笑,“嬸子您再看看還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都好都好。”七嬸連聲道:“這般豐厚的聘禮,便是上回劉員外家的兒子娶親也不見有這麼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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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4:42


    卓雲這才滿意了,得意地笑笑,招呼著七嬸一起進了銀樓。

    過了兩日,趙姑娘那邊果然傳來了好消息,卓雲趁熱打鐵,當日便尋了個冰人上門說親,足足抬了十擔聘禮進門,給足了趙家面子。四周的鄰居們聽說柱子定親的消息,紛紛上門賀喜,一時間家裡頭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隔壁的肖家卻是一團死氣,肖家寡婦氣得一個勁兒地直罵人,指著肖姑娘怒道:“你這沒用的東西,早讓你一門心思把那傻子抓住,只消生米煮成熟飯,不怕他們家不認帳,你偏不聽老娘的話,非要眼饞著人家生得俊的,也不想想人家能看得上你?如今倒好,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連個傻子都沒勾住,白瞎了我們花了這麼多錢租下這院子……”

    肖姑娘心情本就不好,被她這麼一罵,愈發地煩悶,毫不客氣地頂嘴道:“吵什麼吵?費多少銀子也不是你的,家裡頭的吃穿用度哪一點不是我賺來的,竟然還跟我吼。你再胡咧咧,小心我收拾東西走人。”

    肖家寡婦沒想到自己女兒竟會如此不客氣,頓時氣得直跳,叉著腰沖上前一把揪住肖姑娘的頭髮就往牆上撞。那肖姑娘又豈是吃素的,反手狠狠扇了肖家寡婦一耳光,放了瘋似的拳打腳踢。那肖寡婦如何忍得下這口氣,手下用力,狠狠地將女兒往牆上一甩……

    這肖寡婦平日裡燒飯提水,很是有一把子力氣,一怒之下手裡頭沒了輕重,竟把肖姑娘狠狠地甩開,猛地撞到了靠牆放著的木桌上,“砰——”地一聲悶響,肖姑娘撞到了桌子角,連聲音都沒出,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你個小娼婦還裝死,趕緊給老娘起來,不然一會兒有得你好受的。”肖寡婦只當女兒在裝暈,根本沒放在心裡,拍了拍手,朝地上的肖姑娘啐了一口,哼了一聲便出了門。

    待她把晚飯煮好,罵罵咧咧地再欲回屋,還沒走到門口便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兒,這才猛地察覺到不對勁,三步並作兩步走進門一瞧,只見地上淌了一大灘血,她嚇得一個激靈險些沒暈過去,手腳並用地爬到女兒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竟然早已斷了氣。

    肖寡婦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門,一屁股坐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直發抖。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直到小兒子回家,一臉詫異地問:“娘,你怎麼坐在院子裡,阿姐呢?”

    肖寡婦一動不動地依舊在發呆,肖家幼子見狀不對勁,走上前又問了一句,見她依舊不作聲,索性進屋裡去尋大姐說話。一進屋,他便瞅見這滿地的血腥,嚇得立刻瞪大了眼,“啊——”地一聲尖叫起來。

    “住嘴。”肖寡婦一把捂住兒子的嘴,一邊咬著牙喝止道:“你想讓你老娘陪著你這小娼婦的姐姐一起死嗎?”

    肖家幼子嚇得直哭,偏被肖寡婦捂住了嘴,出不得聲,唯有兩行眼淚嘩啦啦地掉。

    “咱們趕緊收拾東西走。”肖寡婦這會兒總算回過了神來,“反正附近也沒人認識咱們,等這小娼婦的屍體被人發現,咱們就走老遠了。”這般想著,她終於緩緩鬆開捂住兒子嘴巴的手,瞪著他威脅道:“你給我安靜點,若是被人曉得你姐死在這裡,咱們倆都沒活路。聽話,趕緊去收拾東西,一會兒咱們就逃出去。”

    “可……可是……這會兒城門都已經關了。”肖家幼子嚇得瑟瑟發抖,聲音也在打顫。

    “那明兒再走。”肖寡婦一咬牙,拽著兒子出得房門,又尋了把鎖來將門鎖上,危言威脅了兒子一通,這才趕緊去屋裡收拾東西。二人一宿沒睡,等第二日天一亮,便一人拎了個小包出了城。

    因肖家平日裡與鄰居們並無往來,大傢夥兒並未發現異樣,唯有七嬸洋洋得意地提了一句,說是那肖姑娘被她嚇得不敢上門了。直到又過了一陣,隔壁院子裡總飄來陣陣異樣的腐臭味,卓雲這才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興許是老鼠死在哪個角落裡了。”七嬸捂著鼻子道:“哎喲這味兒可真沖。”

    卓雲皺著眉頭有些擔憂地朝隔壁院子方向看,低聲問:“嬸子有多久沒見過隔壁肖家的人了?”

    七嬸一愣,不明白她為何問起這個,想了想才回道:“怕不是有半個多月了,怎麼了?”

    卓雲沒說話,自去尋了賀均平,與他說起這事兒,又道:“我總覺得不大對勁兒,那肖家一家人好像忽然就不見了,不會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賀均平笑,“她不是總往咱們家跑麼,興許是聽說大哥定了親,心灰意冷了。如此看來,那姑娘先前果然是沖著大哥來的。”二人正說著話呢,忽地聽到院子外傳來一陣陣尖叫,“殺人啦,殺人啦——”

    卓雲臉色微變,與賀均平對視一眼,趕緊沖了出來。

    鄰居們聽到動靜也都紛紛出來看熱鬧,只見隔壁肖家大門口坐著個中年男人,已然不會動了,一臉煞白地指著院子裡,口中大聲喊“殺人了,殺人了——”鄰居們認出那是隔壁院子的房東,猶豫著上前去想一探究竟。

    卓雲與賀均平一齊走上前去,七嬸也跟了過來,小聲喃喃道:“還真出事兒了?”她走到院子門口便不敢往動,探頭探腦地往院子裡看。因裡頭房門半掩著,看不真切,但那刺鼻的腐臭味兒卻是一陣一陣地往外飄,熏得人作嘔。

    卓雲拉著賀均平沒讓他進,小聲道:“人都不曉得死了多久了,我們這會兒進去於事無補,反倒還惹得一身騷。趕緊去報官才是。”

    賀均平會意,點點頭出了巷子,不一會兒便領著一隊差役急匆匆地回來了。

    不消幾日,巷子裡死了人的消息便傳了開來,便是刺史府也得了信。那刺史少爺正愁沒藉口來尋卓雲,一聽說此事便立刻領著府裡的幾個侍衛過來了,美其名曰查案,其實堵在卓雲身邊不肯走,話裡話外總刺她說肖姑娘死得蹊蹺。

    卓雲身正不怕影子斜,渾然不怕他嚇唬人,左耳進右耳出,盡由著他亂說,反正沒往心裡去。

    “也真是的怪了,本少爺問了好幾戶人家,大夥兒都說那肖家姑娘平日裡自視甚高,並不與他們往來,唯獨總往你們家跑。二公子且說說看,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刺史少爺擺明瞭跟卓雲過不去,大冬天的扇著把摺扇坐在院子裡不肯走。

    卓雲笑,臉也不紅地回道:“還能有什麼原因,不就是瞧中了我們院子裡幾個年輕人生得好麼,小姑娘家家的就是這樣,瞧見長得俊的男人便走不動,想必大少爺也常遇到這樣的事。”

    刺史少爺聞言一噎,咳了兩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是自然。”一邊說著話,又一邊狠狠地揮了揮扇子。

    “自從七嬸來我們院子裡做事後,那肖姑娘便沒進過門了。我們這院子裡一群大老爺們,她一個年輕姑娘總往這裡跑,總是不成樣子。不過——”卓雲故意頓了頓,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皺起眉頭,勾起嘴角朝刺史少爺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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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5:24


    刺史少爺被她那一眼瞟得渾身都酥軟了,心裡頭暗罵這男人竟比女人生得還要美,真是不要臉,愈發地生氣,咬著牙惡狠狠地大聲吼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小爺可沒耐心跟你故弄玄虛。”

    卓雲倒也不惱,笑著問:“不知道這案子而今進展如何?”

    刺史少爺眉目一黯,頓時無精打采起來。他難得有興致,拚死拚活地把這案子搶了過來,一方面固然是想要尋卓雲的麻煩,另一方面卻還想藉著這案子露一手,省得他家裡老頭子整天罵他遊手好閒不如陸家大少爺聰敏懂事。

    “我倒是有些想法。”卓雲正色道:“不是我說死人的壞話,那位肖姑娘平日裡行事做派不似良家,若不是有七嬸在,恐怕我們家早有人著了她的道兒。她們那一家子恐怕早不是頭一回算計人,大少爺不妨去附近的縣裡查一查,定有吃過虧的人報過官,幾個案子合一起,留下來的線索自然也就多了。”

    刺史少爺聞言頓覺有理,想了想,吩咐身邊的侍衛趕緊去查。罷了又朝卓雲道:“若果真依著你的提點把案子破了,本少爺定承你的情。對了,再過不久便是府裡的梅花花會,你到時候也去。若是敢不去,看本少爺不扭斷你的脖子。”

    他盯著卓雲細細白白的脖子看了一眼,忍住了想上前去摸一把的衝動,哼了一聲站起來,招呼著一群侍衛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待他走遠了,七嬸這才弓著腰小心翼翼地從屋裡出來,抹了把潮汗小聲抱怨道:“這位大少爺可真不好伺候,凶巴巴的煞是嚇人。”

    卓雲無所謂地搖頭,“官宦家的少爺們不都這樣,橫豎我們跟他們也沒什麼瓜葛,不過是說幾句好話哄哄他罷了。”

    又過了幾日,官府果然傳來消息,說是已經將殺人兇手捉拿歸案,那一對母女在益州周邊的好幾個縣裡都犯過事,騙了不少銀錢,還害得隔壁縣的一個年輕書生上吊自殺了。眾人聞言,皆唏噓不已。

    柱子的婚事定在臘月初九,因時間緊促,賀均平特意花了大價錢多請了好幾個工匠,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把新院子修葺一新,因來不及打制傢俱,便去鋪子裡買了一整套杉木傢俱,仔細漆了層清漆,瞧著倒也形亮。

    宋掌櫃家的新夫人早早地派人送了不少禮,有給新娘子的頭面,也有簇新的綢緞布匹,堆了滿滿一屋子,卓雲與賀均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東西收拾好。

    眼看著臘月初九就要到了,刺史少爺竟果真派人送了帖子過來,邀請卓雲參加花會。

    “推了。”賀均平皺著眉頭生氣地道:“那傢夥不安好心,你去了準沒好事兒。你上回不是說,雲夢姑娘特意提醒過,那晚碧搭上了刺史府的人要設計害你麼,十有八九就是他。”

    卓雲雖然覺得賀均平反應有些大,但也不能不說他分析得有些道理,遂將那請柬隨手一扔,搖頭道:“不去就不去。”

    賀均平這才高興起來。

    柱子的婚事辦得極為熱鬧,街坊鄰居紛紛登門,就連宋掌櫃也領著他的新夫人親自上門賀喜,劉家二少爺也派下人送了禮來。

    雖說這是柱子的大婚,但忙前忙後的卻是賀均平和小山他們幾個,小橋甚至還不知從哪裡淘換了一套春宮圖來偷偷塞給柱子,卓雲只當自個兒沒瞧見。

    趙姑娘雖父母雙亡,但到底還是有幾個窮親戚,聽說她許了個好人家,想方設法添了些嫁妝,再加上之前方家送過去的聘禮,攏共湊了有十二擔嫁妝,頗是風光地進了門。

    因家裡頭沒有長輩,卓雲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將鄉下的老太婆接了回來。老太婆到底是方家正正經經的祖母,若是柱子成親時她竟沒有出現,傳出去卻是損了柱子的名聲。老太婆聽得柱子大婚,很是歡喜,幾十年的守財奴竟難得地大方了一把,把攢下來的私房錢拿出來打了個金鐲子,說是要給孫媳婦做見面禮。不想鐲子還沒打好,這老太婆竟就開始拐彎抹角地提出想要搬到柱子家的新院子住,被卓雲冷冷地白了一眼,再也不敢作聲。

    第二日大早,柱子領著新媳婦來給老太婆請安,還沒進門就先被卓雲拉到了一邊。趙姑娘這是第二回見卓雲的面了,頗有些不自在,低著頭微微欠身給卓雲行了禮,喚了聲“小叔”,柱子一愣,咧嘴笑,“二丫是我妹子,我竟忘了跟你說了。”

    趙姑娘先是一愣,旋即又是驚訝又是欽佩地看著卓雲,喃喃道:“二妹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她進門之前多少聽說過卓雲的一些事,知道方家幾乎都是靠著卓雲撐起來的,原本就已是敬佩有加,不想今日才曉得她竟是個女子,讓趙姑娘如何不驚訝。

    “我們家那老太太與旁人家的不一樣,大哥日後再與嫂子細說,反正一會兒她若提出要來城裡住,你們可說什麼也不能答應。她老人家一來,這家裡頭可就得雞飛狗跳沒一日安穩日子過了。”

    柱子連連點頭,“二丫你放心,我知道的。”說罷,又拉了拉趙姑娘的衣袖。趙姑娘雖說不知道這兄妹倆為何非要將唯一的長輩送去鄉下,但她也曉得方家兄妹都是厚道人,既有此言定有另有道理,遂滿口應下。

    一對新人進了屋,依足禮數給老太婆請了安,又寒暄了一陣,老太婆果然開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抱怨起鄉下的生活來,一邊哭訴一邊轉著眼珠子朝新媳婦打量,誰料趙姑娘就跟沒聽到似的,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站在柱子身後始終不發一言。

    老太婆有些惱,正欲直接開口,一旁的卓雲重重咳了一聲,冷冽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掃過,只將她嚇得一個激靈再也不敢說話。她心裡頭忿忿地將卓雲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自然也沒個好臉色,不等新媳婦一一認人,喝了幾口茶便揮揮手把柱子和趙姑娘趕了出去,那原本充作見面禮的金鐲子自然也沒拿出來。

    卓雲也沒心情陪著這吝嗇的老太婆,緊跟著柱子和趙姑娘身後出了門,又招呼院子裡眾人出來與新嫂子認親。趙姑娘早準備了許多鞋子荷包,一一分給眾人,卓雲也得了兩雙布鞋並一個石青色繡翠竹的荷包。

    “先前並不曉得阿雲是女子,所以……”趙姑娘準備的鞋子全是一水兒的男式,且又不曉得她的尺寸,只約莫估算著做的,故卓雲那兩雙鞋實在大了不少。卓雲卻不以為然,笑道:“沒事兒,反正在家裡頭穿穿,舒服就好。”

    賀均平昨兒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今日偷了空在屋裡歇了一會兒,聽到外頭的動靜,趕緊起床。待收拾好了出門,就瞅見卓雲正坐在院子裡跟柱子說起老太婆那金鐲子的事兒,“……我早先還納悶呢,她怎麼就忽然大方起來,竟捨得給嫂子送什麼金鐲子,果不其然,她那壓根兒就是給自己打的麼。”

    賀均平朝柱子夫妻倆笑著打了聲招呼,很自然地靠在卓雲左側坐下,又理所當然地拿起卓雲面前的茶杯一口飲盡,然後又給她倒了一杯,笑著附和道:“那老太太什麼德行你不早就一清二楚了,怎麼還會做那樣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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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4:56:02


    趙姑娘微微垂下眼睛朝賀均平看了一眼,賀均平一臉坦蕩的笑。卓雲還在跟柱子抱怨,渾然不覺這一個照面的工夫,賀均平已經在她新嫂子面前成功裡留下了二人是一對兒的印象。

    抱怨完了,卓雲又想起趙家小弟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趙家舊宅,便叮囑柱子趕緊去接人。趙姑娘正是心憂著自家弟弟,聞言愈發地對卓雲感激不盡。

    中午時分,柱子與趙姑娘便領著趙家小弟回來了。趙小弟模樣生得好,大眼睛白皮膚,眉宇間自帶著一股子機靈勁兒,一進門便“哥哥、姐姐”地招呼著,嘴巴甜,人也懂事,眾人一見便很是喜歡。

    因早說好了要送趙小弟去讀書,第二日卓雲便與賀均平一起去附近的幾個私塾詢問,最後定下了距家不遠的一個姓文的秀才家。那文秀才學問極好,只是脾氣古怪,極少收學生,賀均平備了禮,親自登門送了束書,第二日便將趙小弟送了過去。

    這邊的事忙得七七八八了,賀均平不好在益州久待,便開口說要回宜都去。小山與小橋聽說後,竟主動過來要求一起走,葉子與阿東知道後都快哭了。

    “我們在益州不是好好的麼,幹嘛要去宜都?你們倆跟過去能做什麼?就連石頭大哥都要去打仗的,難不成你們也跟著一起上戰場?那戰場上刀槍無眼,一不留神就要被人給捅一刀,萬一你們倆有個三長兩短的,哇……”葉子終於忍不住與阿東抱作一團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小橋卻是一臉堅決,沈聲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怎麼能安於現狀,貪圖享樂。而今正值亂世,雖說益州暫時還算太平,可難保哪天就打起仗來,若是我們全都龜縮在家裡頭,日後出了事,還有誰能支撐?功名利祿險中求,好不容易有石頭大哥帶著我們一起出去闖,自然要抓住機會,不然,日後打起仗來,恐怕就不是我們自己能說得算了。”

    小山亦附和道:“我們是早就已經下定主意了,葉子和阿東你們不必再勸。”

    賀均平見他們二人態度堅決,自然應下,私底下卻拉了他二人進屋仔細叮囑了一番,又道:“你們可要想好了,便是跟著我過去,也未必就有個好前程。戰場廝殺殘酷無情,一不留神性命都要丟在裡頭,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容易。”

    小橋鄭重點頭,“大哥放心,我們都理會的。”

    於是,二人行變成了四人行,賀均平既無奈又有些沮喪。

    下午他又去尋卓雲,皺著眉頭道:“小山和小橋都開始收拾東西了,你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卓雲一愣,有些糊塗,“我收拾東西做什麼?”

    “你不是跟我一起去宜都麼?”

    卓雲瞪大眼看著他一臉訝然,“你渾說什麼,我好好的跟你去宜都做什麼?大哥好不容易才成了親,我還想等著大嫂趕緊給他生個孩子呢?”

    賀均平的臉都氣歪了,“你都快十六了,你不跟我去宜都,難道你要嫁給別人不成?”

    “是呀。”不知什麼時候小橋從門後探出個腦袋來壯著膽子給賀均平幫腔,“師父你就答應了吧。”

    小山也附和:“師父你就別扭扭捏捏了,你們倆都好了這麼久了,早該去見婆婆了。”

    “可不是,都用一個杯子喝水呢,我們都瞧見了。”

    卓雲看著這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氣得不打一處來,偏偏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總不能一個個拎起來打一頓,氣得她把三個人全都趕了出去,“砰——”地一聲關上門生悶氣,連晚飯都沒出來吃。

    卓雲其實挺瞧不起自己這種忒矯情的彆扭樣兒的,可是這會兒她還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應對。賀均平的步步緊逼讓她無路可逃,卓雲不大喜歡這種怪異的感覺,她習慣了無論什麼事情都由自己掌控,習慣了從來不依靠別人,這般猛地落入賀均平的“陷阱”,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晚上賀均平在門外喚了一陣叫她去吃晚飯,卓雲始終不搭理他,悶頭悶腦地躺在床上發呆,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忽地聽到院子裡一陣喧鬧,她豎起耳朵,竟然仿佛聽到了刺史少爺的大吼大叫。

    “……人呢?”刺史少爺氣吼吼地大聲喝道:“本少爺給的請柬他竟然敢不來,是不是不把小爺放在眼裡。方卓雲,方卓雲——你再不出來小心小爺把你們家院子給砸了。”

    賀均平冷冷地看著他,似笑非笑,“大少爺不妨試試?”他說話時眉頭微微挑起,漆黑的眼睛陰沈沈的,仿佛透著寒氣,一眼瞟過來,刺史少爺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卓雲趕緊翻身起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推門出來,眯著眼睛朝刺史少爺道:“急什麼,又不是不去。”

    賀均平臉色頓變,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寒氣森森的臉上漸漸露出些許陰沈沈的笑意,和顏悅色地朝刺史少爺道:“大少爺請稍等,容我們倆換身衣服。”說罷,轉頭就將卓雲拽回了屋。

    刺史少爺喃喃自語,“小爺又沒請你。”

    賀均平將卓雲拉進屋,壓下心頭的氣惱朝她看了幾眼,伸手欲給她整整衣服,卓雲往後退了一步,賀均平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卓雲白了他一眼,小聲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賀均平一副倍受打擊的模樣,垂著腦袋低聲喃喃:“你真去啊?那刺史少爺擺明的沒安好心。”

    “我就是去看看他到底折騰出什麼點子來。”卓雲道:“我若不去,你覺得他能罷手?”正所謂民不與官鬥,那刺史少爺既然纏上了她,她若是不去,今日定不得消停。他們還能出去躲一躲,可柱子跟阿東他們卻是要一直在這裡住下去的,豈不是給他們惹麻煩。

    賀均平也曉得她說的有道理,無奈地歎了口氣,小聲道:“今兒我跟著你一起,我們倆相互幫襯著,多少比你一個人去好些。明兒我去跟表哥說一聲,讓他照看一下這邊,省得那刺史少爺再來找麻煩。”

    卓雲低著腦袋沒說話,過了許久才輕輕地“唔”了一聲,爾後抬起頭來,小聲罵道:“我要換衣服了,你還不趕緊滾。”

    這一回卓雲穿得很素淨,淺灰色的長袍並素色腰帶,渾身上下一點配飾也沒有,渾不似先前的騷包。刺史少爺有些不高興,一臉嫌惡地道:“小爺好心請你去賞梅花,你怎麼穿得跟死了人似的,忒晦氣了。”

    卓雲還沒來得及反駁,剛剛換了衣服出來的賀均平倒先接了話,毫不客氣地回道:“梅花品性高潔,堅貞傲骨,不沾世俗之氣,既然是賞梅,怎好濃妝豔抹一身光鮮,沒得汙了梅花的品格。”說罷又冷冷地朝刺史少爺那一身華服掃了一眼,話中譏諷之意沖著誰來一眼便知。

    刺史少爺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三人乘著刺史府的馬車到了梅園,園子裡早已到了不少人,瞅見刺史少爺親自領著人進來,不免好奇,紛紛上前打探卓雲與賀均平的身份,待聽得只是兩個平頭百姓,頓時沒了興趣,倒也有人見他二人長得俊美,生出齷齪之心,擠到他倆身邊說些難以入耳的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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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26:16


    這種人卓雲見得多了,並不往心裡去,但賀均平卻實在不願卓雲被這種人侮辱,氣得臉色微變,拳頭握得緊緊的,若不是卓雲及時發現不對勁拽了他一把,恐怕他這會兒已經毫不客氣地把拳頭砸在那些人臉上了。

    梅園客多,刺史少爺自然沒時間多搭理她們,立刻就被其他客人拉走了。賀均平巴不得他離得越遠越好,拉著卓雲悄悄地踱到園子角落無人處,一邊喝茶一邊說著話。一會兒,陸鋒也到了,他沈著個臉,一貫是一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樣子,饒是如此,還是一批接著一批的人厚著臉皮去與他搭訕。

    陸鋒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很快發現了角落裡的賀均平與卓雲,陰沈的臉上這才稍稍緩和了些,快步踱到他二人面前,低聲道:“原來你們倆也在,怎麼躲在這裡?”

    卓雲低著頭站在賀均平身後朝陸鋒拱了拱手,爾後便一直垂著眼睛聽他們兄弟倆說話,自己則沈默不語。賀均平雖察覺到不對勁,但終究沒有出聲問起。

    他們三人在角落裡說了一會兒話,很快便有小廝過來請他們入大廳落座,說是表演就要開始了。卓雲這才知道那刺史少爺竟把益州城的三大花魁都請了過來,排場著實不小。

    “一會兒平哥兒與二……二公子便與我坐一起,”陸鋒低聲叮囑道:“刺史家大少爺一向胡來慣了,今兒特特地把你們請過來,恐怕另有所圖,跟我坐一起,多少我也能攔著些。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會胡來。”

    卓雲不大願意跟他離得太近,但賀均平卻覺得陸鋒說得有道理,遂點頭應下,又悄悄扯了扯卓雲的衣袖,讓她莫要任性。

    於是二人隨著陸鋒一起進了大廳,在上首靠陸鋒右側的位子上坐下。廳中客人見陸鋒對他們和顏悅色,不知他們與陸鋒究竟是何關係,俱不敢亂來。刺史少爺很是忿忿,欲開口刺卓雲幾句,陸鋒忽地抬頭朝他瞥了一眼,目光鋒利猶如利箭,刺史少爺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幾聲鼓響後,三位美人一齊入場,雲夢因是此屆花魁,自然站在正中,她依舊是平日裡清清冷冷的樣子,穿了身白色繡紅梅的襖子,領口圍著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襯得那一張小臉愈發地清麗脫俗。她抱著把古琴,嫋嫋上前朝眾人行了一禮,並不言語,目光在堂上一掃,瞅見卓雲,眼睛一亮,旋即又立刻收斂起來,緩緩低頭,轉到一邊去。

    接下來才是疊翠與晚碧上前與諸位行禮,她二人一綠一紅,相映成趣,很是養眼。

    三人行禮完畢,又緩緩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有歌姬與舞姬相繼步入大廳,絲竹樂起,大廳中頓時一片歌舞昇平。卓雲打定了主意今兒要老實安分不出風頭,故一直低著腦袋不急不慢地吃菜喝茶,連酒都不沾一口。

    偏生那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她,故意指著她高聲道:“大家可識得這位小哥兒?上回花魁大賽上他可是大出風頭,就連陸大人也被他給灌醉了呢。今日梅花會本少爺特特地把他給請了來,便要讓他再來評一評這三位美人,也不知今日究竟誰能入得了方二公子的眼。”

    既然他都點到自己頭上來了,卓雲無論如何也沒法再縮著腦袋裝低調,遂站起身來朝刺史少爺拱了拱手,笑著應和道:“大公子莫要再取笑了,那天在下喝多了酒,口無遮攔,這才胡咧咧。您再這麼說,我可真是不敢見人了。”

    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他,舉起手裡的酒杯朝他道:“喲,可真看不出你竟然還會謙虛了。”他既然舉了杯,卓雲哪裡敢不喝,無奈之下,只得端起杯子問一旁伺候的丫鬟要了杯酒。

    酒杯將將送到唇邊,卓雲立刻察覺到這酒不對頭。她當土匪的時候什麼事兒沒幹過,簡直就是這一行的祖宗,酒裡下藥這種下作手段都不屑做的,端起杯子聞一聞便曉得裡頭放的是什麼料。

    刺史少爺竟是打的這樣的主意?真真地下作!

    她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左手也抬起來掩住酒杯,胳膊一抖便將杯中酒悉數倒進了衣袖裡,作出一飲而盡的樣子,罷了卻不坐下,一伸手將那丫鬟手裡的酒壺搶了過來,盈盈淺笑,當著眾人的面上前去給刺史少爺斟了一杯,眉一挑,眼角自有一股風流姿態,勾起嘴角道:“我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怎麼當得起大公子給我敬酒,理當我敬您才是。”說罷,又故技重施將杯中酒再倒了一遍。

    那刺史少爺竟恍若無知,目光遊離地盯著卓雲看了一陣,毫不遲疑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待卓雲回到座位上,賀均平的臉都已經扭曲了,壓著嗓子氣鼓鼓地道:“不是說了不要惹事麼?”

    卓雲也生氣,怒道:“那小子竟敢跟我玩陰的,那酒裡頭摻了料。”

    賀均平氣得臉色立刻變了,一旁的陸鋒微微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賀均平咬著牙搖頭,狠狠地道:“沒事。”

    說話的時候,上頭的刺史少爺仿佛已經有了些不對勁,皺起眉頭摸了摸肚子,過了一會兒,又起身離開。卓雲想了想,緊緊跟了過去。賀均平哪裡放心,也趕緊追了上去。陸鋒見狀,想了想,也悄悄跟在了後頭。

    刺史少爺一出大廳便邁開步子飛奔,卓雲悄無聲息地一路追過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他進了茅房,這才趕緊停住腳,捂住嘴偷笑了一陣,折身準備回廳。不想剛轉身走了幾步,方才在她身邊伺候的那丫鬟竟不知從哪裡繞了出來,見了她,趕緊上前來見禮,又道:“奴婢方才還準備去廳中尋二公子的,不想竟在這裡遇著了。”

    卓雲愈發地察覺到不對頭了,盯著這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隱隱帶笑,“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果然是刺史府,便是連丫鬟也生得嬌俏可人,也不知道這府裡頭到底是誰看她不順眼,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動手。

    那丫鬟恭聲回道:“方才奴婢在後院悅心樓遇著了雲夢姑娘,也不曉得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急急忙忙地托奴婢來尋您。”

    竟是托了雲夢為藉口來哄她?卓雲有些想笑,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那丫鬟看,不回她的話,反而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院子裡伺候的?”

    那丫鬟一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低著頭小聲回道:“奴婢晴雪,是桂姨奶奶院子裡的人。”

    “名字倒是挺雅致的。”卓雲正欲再追問,忽又瞥見刺史少爺皺著眉頭慢吞吞地從茅房裡出來,遂扯著嗓子喚了他一聲,刺史少爺一抬頭瞥見是她,臉都綠了,氣鼓鼓地沖過來,怒道:“好你個方卓雲,竟敢在酒裡下藥害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卓雲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作出渾然無措的樣子來,訝道:“大公子說什麼藥?那酒裡有藥?難怪我方才喝了酒就肚子痛,可那酒不是她——”她一轉頭,方才還乖乖地守在一旁的晴雪已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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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26:49


    卓雲笑,“這丫頭倒是溜得快。”說罷,又搖頭道:“大公子,恐怕我們都著了別人的道兒。方才有個自稱是在桂姨奶奶身邊伺候的丫鬟晴雪邀我去悅心樓,說是雲夢姑娘有急事尋我。我怎麼想也覺得不對勁,我與雲夢姑娘又不熟,攏共不過是見了兩回面,她便是再怎麼急,也斷然不至於來尋我才對。對了,方才我們倆喝的酒就是那個丫頭伺候的。”

    刺史少爺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額頭上甚至沁出了汗,咬著牙喃喃道:“悅心樓住的是我母親。”

    卓雲聞言頓時愣住,她原本只以為這事兒是沖著她來的,而今看來,竟是一石二鳥之計。她一個“大男人”若果真貿貿然地沖進了悅心樓,不說她沒了活路,刺史夫人恐怕也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那丫頭去了哪裡?”刺史少爺繃著臉怒氣衝衝地問。

    卓雲只是搖頭,“我只跟你說了句話,一扭頭就沒見人了。”話剛說完,就聽到走廊那頭“砰——”地一聲響,賀均平與陸鋒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賀均平手裡拽著那個丫鬟,輕輕一甩,那丫鬟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刺史少爺氣極,立刻高聲喚人,被陸鋒攔住,道:“這是貴府的家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外院裡還有許多客人在,大公子莫要太衝動了。”

    刺史少爺竟還聽得進勸,勉強壓下心頭的憤恨朝陸鋒拱手道謝,罷了又朝卓雲道:“今兒的事你若是敢往外說——”

    卓雲連連揮手,“大公子放心,我又不傻。”

    出了這麼大的事,刺史少爺哪裡還有精神來跟卓雲過不去,卓雲便與賀均平趕緊回了廳。陸鋒因與刺史府有交情,遂陪在刺史少爺身邊幫忙,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與刺史少爺沈著臉回到座位上,之後整個花會二人都一言不發。眾客人察言觀色,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事,遂很有眼色地紛紛告辭。

    卓雲與賀均平也趁早溜了。

    第二日下午,卓雲便聽賀均平說刺史府裡逐了許多下人出府,就連姨奶奶也被打發了兩個,到卓雲收拾東西跟著賀均平出城那一日,小紅樓又傳來了晚碧落水溺亡的消息。卓雲這才知道,原來那晚的事竟與晚碧也脫不了關係。

    無論當日的事情如何,都與卓雲無關了,她終於被賀均平和家裡頭那群吃裡扒外的小叛徒們說動,收拾東西起身去了燕地。

    她才不是要去宜都呢?卓雲跟自己說,她只是去方頭山去看看老當家,順便回去再做一回她的老本行,當土匪頭子什麼最痛快了!

    依著賀均平原來的計畫,他們一行四人快馬加鞭,在年前趕到宜都沒有任何問題,但計畫終究是趕不上變化,才將將出了益州地界,他們便得到消息,洪城那一路大雪封山,道路早已停了。

    無奈之下,四人只得改變行程從東面繞過去,剛開始幾天路上還算順利,雖說也有風雪,但勉強還能出行,一直到了臘月二十三,終於還是被迫停在了一個叫做岩楊的小鎮上。鎮裡只有一家宏升客棧還略像些樣子,四人便在客棧投宿,要了四間上房。

    “往宜都方向還在下雪麼?”上樓的時候賀均平問店小二道:“可曾聽說什麼時候能走?”

    那店小二卻直搖頭,“那可說不好,前頭有一年大雪封山足足有一個來月呢,馬車根本就走不動,幾位客官恐怕得在小店多住些時日了。不過您放心,咱們鎮上平時人雖不多,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卻是熱鬧起來。每年冬天都有不少客商滯留在此,你們還算是來得早的,再過幾日,恐怕連柴房都住滿了。”

    賀均平不由得有些洩氣,悄悄看了卓雲一眼。自打她進了岩楊鎮之後就忽然安靜下來,一直低著頭在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當然不曉得岩楊鎮其實已經是方頭山的地界了,再往北走不到半天的工夫便是那一片大山,山裡住著全是她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卓雲想,都到了地兒了,她是不是應該去拜個山頭,順便探望一下多年不見的老當家呢?

    他們四人的房間都靠在一起,卓雲的在最裡頭,賀均平一路將她送到房門口,想了想,又抬腳跟了進去。小山和小橋最有眼力見的人,怎麼會傻乎乎地跟過去,於是屋裡便只剩下卓雲與賀均平兩個。

    “阿雲你今兒怎麼了?”賀均平也不拐彎抹角了,逕直問:“我看你一直皺著眉頭,精神也不好,可是路上著了涼這會兒身上不舒服?”

    卓雲卻置若罔聞,神情恍惚地一屁股坐到床上,托著腮繼續發呆。賀均平愈發地覺得不對勁,靠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戳了戳她的臉,卓雲這才猛地一轉頭,瞪大眼睛凶巴巴地喝問道:“你幹嘛?”

    “跟你說了半天話,你怎麼愛答不理的?”賀均平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從她的眼眸中看出真相來。卓雲趕緊挪開目光,心虛地別過臉去假惺惺地笑,“沒什麼,就是覺得,明兒就是小年了,咱們卻得在這冷冰冰的客棧裡頭過,怪不習慣的。大哥他們這會兒也不知在什麼?”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卻已是真心實意,雖說這些年她與賀均平常常在外押送貨物,但每年到了臘月裡卻從不出門,無論是臘八、小年還是新年,大家都是熱熱鬧鬧地一起過的,而今一家子人卻分成了兩隊,且還被困在這荒郊野嶺的小鎮上,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怪可憐的。

    賀均平被她說得也有些感觸,不過在他看來,只要卓雲在身邊,無論在哪裡過年都是一樣。當然,這麼肉麻兮兮的話他也就只敢在心裡頭想一想,可不敢對著卓雲說,要不然,她準得氣惱,萬一生氣起來不理自己了怎麼辦?

    “大哥他們一定好好的,”賀均平柔聲安慰道:“家裡頭有大嫂在呢,還有趙家小哥兒,一準兒熱鬧得緊。不曉得七嬸有沒有做糖餅,可惜我們卻是吃不到了。要不,一會兒我們去鎮上轉轉,說不定能買到。那店小二不是說過幾日客棧裡愈發地熱鬧麼,恐怕到時候咱們連口吃的都搶不上,不如提早去買些東西存著。”

    卓雲也不願在客棧裡窩著,遂滿口應下。

    二人用過午飯後,又去喚小山與小橋一行,他本欲應下,一抬頭瞅見賀均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兩人心裡頭一顫,立刻就改口了,“外頭冰天雪地的,我們可不耐煩走動,倒不如窩在床上多睡會兒。師父跟石頭大哥去吧,記得多買些。”

    賀均平這才露出欣慰的笑意,卓雲歪過腦袋來瞥了他一眼,他又趕緊擺出一張端正肅然的臉來。

    這小鎮的街道並不長,二人並沒有趕馬車,沿著小街的屋簷一路往裡走,走不多遠果然瞧見了兩家雜貨店,雜貨店對面是個小茶樓,門口搭著個簾子,屋裡隱隱約約傳出說笑聲。

    “去裡頭坐坐?”卓雲道。賀均平點頭,當先一步為她打起簾子。

    別看岩楊不過是個小鎮,這小茶樓裡客人竟不少,大廳裡坐了約莫有十來個人,三個一桌,五個一桌,熱熱鬧鬧地說著話,因卓雲與賀均平都生得俊美,一進門便引得不少人頻頻回顧,賀均平有些不喜,下意識地擋在卓雲身前,眾人瞅不見卓雲,索性放肆大膽地盯著他看,更有人竊竊私語,“岩楊鎮上啥時候來了兩個這麼標緻的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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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27:19


    卓雲迅速地朝廳中眾人掃了一眼,沒瞅見熟面孔,心知山裡那些兄弟恐怕看不上岩楊真小地方。二人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又問店小二要了壺茶並幾碟小菜,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客人們盯著他二人看了一陣,倒也有人壯著膽子想過來搭話的,還沒開口就被賀均平冷厲的眼神兒給嚇了回去,再不敢作聲。二人在屋裡坐了一會兒,門口又有了動靜,簾子一開,進來一大小姐壯漢。

    這一行足足有十來個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但每個人身上都無一例外地透著一股陰寒的殺氣,眉目間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

    “是土匪吧。”賀均平湊到卓雲耳邊小聲道:“我聽說前頭不遠就有個方頭山的土匪窩,恐怕都是從那裡來的。”

    這才不是他們方頭山的兄弟呢!卓雲心裡暗道,這當土匪的大多喜歡把自己整得文質彬彬,就連山上最大老粗的老五,下了山,也都裝得跟個土財主似的,誰會這麼蠢,把自己整成這幅模樣,生怕招不來麻煩麼。

    卓雲有心為方頭山的兄弟們正名,遂搖頭道:“那可說不好,便是土匪也不一定就是人家方頭山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們在自家地界怎麼會如此囂張。”

    賀均平滿臉狐疑地看了她一陣,不大明白卓雲為何會替方頭山說話。但仔細想想,這方頭山的名字仿佛在哪裡聽過?賀均平琢磨了半晌,終於想了起來,上次去武山,卓雲不就曾在孟老爺子面前提過她是方頭山羅老爺子的弟子?賀均平愈發地驚疑,小聲問:“阿雲你跟方頭山的羅老爺子是舊識?”

    卓雲“啊——”了一聲,打個哈哈想岔過去。賀均平見她如此反應,心中愈發地疑惑。實際上,卓雲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小時候賀均平還能被她給糊弄住,但而今卻是越想越不明白,再仔細想想她幼時曾經糊弄過他的那些話,真是漏洞百出。

    但既然卓雲不願意說,賀均平倒也不追問。他可不傻,既然曉得卓雲不願意提,自然有她的道理,他若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恐怕卓雲立刻就得逃開,再也不理他了。

    那些壯漢旁若無人地尋了位子坐下,高聲喊著店小二過來伺候,桌子拍得“砰砰——”響,煞是嚇人。店裡的客人們果然面色變色,膽子稍稍小些的,趕緊結帳走人,店小二卻是躲不開,擠出笑臉巴巴地過來伺候。

    “有什麼好吃的都趕緊上,再弄幾罎子好酒來。”其中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高聲吩咐道。店小二面露難色,小聲回道:“客……客官,小店是茶樓,這……店裡頭只有些小點心,沒有旁的吃食。倒是前頭的宏升客棧有酒菜,諸位客官不妨去那邊,離得也不遠,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了。”

    “叫你去做你就去做,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那絡腮鬍子很不耐煩地一拍桌子,發出“砰——”地一聲悶響,直把店裡的眾位客人嚇得心都顫了幾下,剩下幾個也趕緊付了錢飛快地逃了出去,賀均平不欲惹事,正欲也跟著一起走,不想卓雲卻忽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沈著臉小聲道:“稍等,聽他們說些什麼?”

    賀均平微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愈發地覺得看不懂她了。

    “……那些人都到了?”

    “剛到……晚上再……”那些人壓低了嗓門在商量些什麼,瞥見卓雲與賀均平在,聲音愈發地壓得低,這樣躲躲閃閃的樣子愈發地讓人生疑。

    “走吧。”卓雲也察覺到那些人格外謹慎,知道她們今兒聽不到什麼了,遂站起身來,扔了錠銀子給那店小二,爾後拉著賀均平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還隱隱約約聽到身後有人輕蔑地哼了一聲什麼“兔兒爺”,卓雲拳頭一緊,腳步微滯,似欲回頭尋那人算帳,但終究只是頓了頓,生生地忍住了。

    待出得門來,卓雲方才一臉嚴肅地道:“那些人果然是土匪,應該是從別處來的,恐怕已經盯上了人,一路跟過來的。”

    賀均平看著她的眼睛,小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卓雲沈默了一會兒,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幾圈,最後還是道:“他們還害的人應該就住在客棧,我們去跟人家提點一句。”

    二人走了幾步,果然瞧見客棧大門口停了不少馬車,有管事模樣的正指揮著下人搬運馬車上的行李,看這架勢,竟是個大戶人家。大廳裡也坐滿了人,正中央的桌子周圍坐了三個主人打扮的,一對中年夫妻領著個少年人正說著話,也不知說到了什麼,三個人一齊笑起來,卓雲聽到那少年人的聲音,頓時打了個激靈,腳下沒留意,一個趔趄往前倒下去。賀均平慌忙伸手拉她,總算沒倒在地上,但卻撞到了那少年人的身上,年輕人手裡的茶水頓時灑了一桌。

    “我說你這人——”年輕人生氣地轉過身來朝她怒目而視,俊秀的小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你沒長眼睛啊?”他氣鼓鼓地罵,待看清卓雲的臉,被她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瞟了一眼,臉上頓時一紅,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來,結結巴巴地小聲道:“怎……怎麼這麼不小心。”

    賀均平實在見不得這少年人看著卓雲的眼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沈聲道了聲“抱歉”,便拉著卓雲欲往樓上走,卓雲卻不動,死死地盯著那年輕人看了半晌,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仿佛是遇著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有驚有喜,還有說不出來的慶倖。

    “阿雲——”賀均平直覺不對勁,他的心忽地跳得厲害,越來越多的事情無法掌控,好像卓雲也離他越來越遠,這讓他忽然生出些無力感,說不出的擔心和害怕,“阿雲,”他又喚了她一聲,拉了拉她的衣袖。

    卓雲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過去看著那少年人,眨了眨眼睛,小聲道:“敢問各位可是姓舒?”

    那年輕人一愣,不由得回頭看了自己父母一眼。中年男人眉頭微皺,凝神看了看卓雲,起身回道:“在下正是姓舒,請問二位公子有何指教?”他見多識廣,只一眼便能看出卓雲與賀均平二位絕非等閒,故言辭間頗為客氣。

    卓雲勾起嘴角笑笑,仿佛只是善意的提醒,“方才我們在隔壁的茶樓吃茶時遇著一些壯漢,他們在茶樓竊竊私語,說什麼舒家人已經到了客棧,今晚便要行動。我看他們行為舉止絕非善類,故特特地過來提醒諸位一聲,省得晚上著了旁人的道兒也不曉得。”

    廳中諸人聞言臉色頓變,中年婦人立刻白了臉,拽住男人的衣服小聲道:“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倒是那年輕人卻不以為然地道:“不過是些土匪,怕他們作甚,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曉得晚上有人要夜襲,早早地做好準備,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中年男人斜睨了他一眼,小聲罵了一句“你懂什麼”,罷了,又鄭重地朝卓雲謝過,道:“多謝二位公子提醒。”

    卓雲笑笑,朝那年輕人看了一眼,點點頭轉身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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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27:53


    二人一進屋,賀均平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認得他們?”

    卓雲點頭,老老實實地承認道:“認得那個年輕人,他叫舒明,唔,他曾經與我師父有恩。”她傳說中的師父再出江湖,卓雲張口瞎編,“我早跟你說過的,我師父,那個……能掐會算,早就算出來他們舒家將有一劫,就在今年年底的方頭山下。因為時間久了,我險些就給忘了,幸好今兒遇著了他們。”

    賀均平半信半疑,他不止一次地從卓雲口中聽說過那個神秘的師父,雖然他一會兒是個僧人,一會兒是個道長,但若不是有這麼個神秘的大人物,也無法解釋卓雲那通身的本事,而今更不得了,竟還化身成個能掐會算的半仙了。

    “我說的可是真的,”卓雲一臉嚴肅地道:“師父甚至都跟我說了哪些人是誰派來的。”她壓低了嗓門輕聲道:“兄弟鬩牆的事可不少見,劉二少爺家不就有過麼?”上輩子舒明的父母便是死在他的叔叔手裡,舒明被府裡的下人拚死護送出去,勉強保住了一條性命,回到舒家後,他那兩個叔叔又多次暗下殺手,舒明暗中調查,這才曉得父母被害的真相,一怒之下設計將那兩個叔叔殺死,爾後才被逼上了方頭山。

    賀均平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似有不信,但見卓雲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又不是在瞎說,腦子愈發地亂成一團糟。

    晚上吃飯的時候,小山笑眯眯地問賀均平,“石頭大哥今兒買了些什麼好定西?”

    賀均平一直想著白天卓雲說過的話,心不在焉地聽著,沒回話。小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地問卓雲,“師父你不會又跟石頭大哥吵架了吧。”

    “誰跟他吵架啊。”卓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們出去遇著一群兇神惡煞的強盜,便忘了這事兒。對了——”她一臉鄭重地提醒道:“今兒晚上客棧恐怕不大太平,你們倆警醒點,別睡死過去。萬一那些人找錯了房間,摸到我們那邊兒去了,可不能傻兮兮地白挨刀。”她其實有些擔心,那些強盜身上都帶著殺氣,絕非善類,說不準還真會趕盡殺絕,將客棧裡所有人都給卡嚓了。

    小山和小橋立刻緊張起來,臉色也變得認真而嚴肅,小橋顯然也是存著跟卓雲一樣的想法,道:“我聽說外頭的強盜都心狠手辣,下手絕不留情,不會把我們給捲進去吧。”

    “晚上睡覺前把刀放在枕頭底下,那些人也不過十來個,我們仔細提防著,吃不了大虧。”賀均平終於回過神來,低聲朝小山與小橋吩咐道。

    用完晚飯,賀均平便直接去了卓雲屋裡再不肯離開,“我若不看著你,一會兒那些強盜進來,你保管得沖到最前頭去。”他盯著卓雲道:“我還不曉得你的性子啊。”

    卓雲訕訕地笑,“那不是師父叮囑過讓我一定要護住舒明麼。”雖說去方頭山做土匪沒什麼不好,但她卻實在不希望舒明被逼上方頭山。既然老天爺讓她在這裡遇到舒明,那便是上天註定了要她助他一把,若是能護住舒家老爺夫人,也不枉上輩子舒明在她身邊勤勤懇懇的許多年。

    因卓雲事先提點,舒家上下早已緊張起來,護衛們徹夜不眠地守在客棧內外,只等門外稍有異樣,便出聲提醒。

    果不其然,二更之後,客棧外果然悄無聲息地來了一群蒙面人,牆後的護衛立刻警覺,飛快地將消息傳進屋裡,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屋裡的舒明也提起刀意欲開門迎敵,被舒夫人死死拉住,急道:“你要去哪裡?那些強盜都殺人不眨眼,你若傷到了哪裡,豈不是要了我的命。”

    舒明無奈道:“娘,孩兒也是學過武的,哪裡就那麼沒用了,您若是這麼一直攔著我,我整天窩在家裡頭,哪裡能有什麼長進。”

    “不行!”舒夫人斬釘截鐵地道:“你要長進哪裡不能長進,日後讓護衛們陪著多過幾招就是,哪裡就要跟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們動手了。反正娘不準你去,說什麼都不行。”

    舒明拿他這個母親實在沒辦法,只得求助地看向舒老爺。舒老爺卻搖頭,沈聲道:“明兒莫要胡鬧,現在可不是你任性的時候。”說罷,外頭又傳來一陣陣兵刃交接的聲響,間雜著些許悶哼與慘叫,舒夫人的臉色愈發地煞白。

    舒明無奈,只得老老實實地守在舒夫人身邊。

    外頭早已打成一片,客棧裡的客人們都聽到了動靜,紛紛開門查看,瞅見那刀光劍影,血肉紛飛的,立刻嚇得兩腿發軟,哆哆嗦嗦地連“救命——”都喊不出來。卓雲早已拉弓上弦,待那些強盜稍稍一靠近,長箭便呼嘯著直奔強盜要害而去,“嗖——”地一聲響,立刻帶走了一條性命。

    她又連發了幾箭,很快便被樓下的強盜發現了蹤跡,那絡腮鬍子立刻認出了她,怒道:“就是那兔兒爺殺了小三,兄弟們,趕緊上去滅了他。”

    他話剛落音,立刻就有三四個強盜朝卓雲所在的方向沖過來。他們可不是以前卓雲押貨時遇到的那些烏合之眾,一上手卓雲便發現這些人通通是練家子,手裡頭頗有些工夫,動起手來又狠又準。雖說卓雲武功不差,但到底寡不敵眾,繞是與賀均平聯手,應付起來依舊有些吃力。

    一不留神,她背上就被劃了刀口子,雖然不深,卻多少滲出些血來,在夾襖上印出一道狹長的血印。她還沒怎麼反應,賀均平卻已大怒,大吼一聲,竟是不要命地朝那些強盜沖了過去。

    卓雲生怕他有什麼閃失,趕緊跟在一旁幫他掠陣,那些強盜都身經百戰,自然看出這二人很是難纏,其中有個漢子眼中精光一閃,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同伴會意,立刻沖上前去與卓雲二人纏鬥起來吸引走他的注意力,另一人趁機暗下黑手,那將淬了劇毒飛刀朝卓雲胸口擲去。

    卓雲反應還算快,一見不對勁,慌忙側身欲躲,但終究晚了一步,眼看著那飛刀就要刺入胸口,身上忽地被人撞開,卻是賀均平擋在了她身前。

    “石頭大哥——”隔壁的小山和小橋解決完一個強盜沖過來救援,正正好瞅見這一幕,頓時大驚,高呼著沖進屋來與將那幾個強盜隔開,卓雲趁機拔了三支箭,瞄準敵人,箭箭斃命。剩下最後一個強盜,被悲憤的小山和小橋不要命地砍了一刀,從窗口逃了出去。

    “賀均平——”卓雲扔掉手裡的弓箭,慌忙將倒在地上的賀均平抱在腿上,低頭查看他的傷口,只見那傷口處一片青黑,淌出的血甚至帶著些許腥臭,頓知他中了劇毒,一時間心神巨震,腦子裡竟一片空白。

    賀均平倒在卓雲的懷中早已不省人事,平日裡紅潤光彩的臉頰立刻變得煞白,嘴唇泛起烏青,連呼吸都幾不可聞。小山和小橋都嚇傻了,撲上前來早已不曉得說話,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淌。

    卓雲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吩咐小山去問舒家是否有隨行的大夫,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檢查賀均平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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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28:23


    他被那枚飛刀傷在左胸上方近鎖骨的地方,飛刀沒入胸中約莫有兩寸,淌了不少烏血,卓雲仔細查看,確定了並未傷到致命處,這才回頭朝小橋道:“你去準備些烈酒和紗布,我得把刀拔下來。”賀均平的傷都是小事,重要的是身中劇毒,她雖在藥鋪裡做了許多年,但對毒術卻是一竅不通,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將毒血逼出來,然後趕緊尋大夫救治。

    小橋早已習慣了萬事聽從卓雲指揮,聞言趕緊奔出去尋客棧掌櫃要烈酒。待把東西準備好回來的時候,小山也領著舒老爺和舒明過來了。

    “聽說賀公子受傷了?”舒老爺剛剛進屋,一眼就瞧見了剛剛被卓雲抱到床上昏迷不醒的賀均平,臉上頓時露出羞愧內疚的神色,關切地上前查看賀均平的傷勢,待瞅見他胸口泛黑的飛刀,繞是舒老爺見多識廣,也立刻變了臉色,“那賊人好歹毒,竟在飛刀上淬毒。”

    卓雲實在沒有精神與他們寒暄,只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床上的賀均平,一邊伸手擦著他額頭上滲出的冷汗,一邊轉回頭朝小橋催道:“東西都找來了沒?”

    小橋趕緊將烈酒和紗布搬上前,卓雲伸手接過,打開酒罈子到處一碗烈酒來先洗淨雙手,爾後又坐到床頭,緩緩將賀均平扶得坐起身靠在她胸口,一手穩穩扶住賀均平的身體,一手握住飛刀柄,牙一咬,心一橫,手中用力,“蓬——”地一聲將那淬毒的飛刀拔了出來。

    汙血立刻從賀均平的傷口“汩汩——”地往外淌,直嚇得小山和小橋兩腿發軟,卓雲倒還鎮定些,也不顧還有外人在,飛快地將賀均平上衣扒光,露出潔白的胸膛,先將他傷口的汙血擠出,想了想,又用烈酒漱了口,埋頭將他傷口處的毒血再一口一口地吸得乾淨。直到那傷口再滲出的血變得鮮紅,她這才停手。

    小山趕緊上前幫忙,用紗布沾了烈酒清洗賀均平的傷口,擦洗乾淨後,再一層層裹上乾淨的紗布。待一切都妥當了,眾人這才暫且先送了一口氣。

    雖說卓雲一直沒搭理他們,但舒家父子也一直守在屋裡不肯走,待見卓雲終於暫時歇下來,舒明才趕緊上前拱手道:“若非諸位出手相助,恐怕今日舒家上下早已無一倖免。賀公子因救我們才受傷,父親與我實在內疚不已。只可惜此行並未帶著大夫,不過我這裡倒有一顆清毒丸,是早年從神醫洛大夫手中得的,雖不能解百毒,但多少能有些用處。”一邊說著話,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小瓷瓶遞給卓雲。

    卓雲而今滿腦子只有賀均平一個,絲毫沒有推辭,道了聲“多謝”後,便接過瓷瓶將藥丸倒出在手心,轉頭伺候賀均平服下。

    小山低聲問:“師父,我問過店裡的夥計了,這鎮上連個正經大夫都沒有,街尾倒是有個暫住的遊方郎中,要不要我去請過來?”

    “那頂什麼用。”卓雲揉了揉太陽穴,晃了晃腦袋,忽地想起什麼,趕緊朝小山道:“你們倆趕緊去收拾收拾,小山你去準備馬車,車裡備個火爐子,小橋去收拾被褥行李,被子多要兩床,我們馬上動身去找大夫。”

    小山大驚,“外頭冰天雪地的,便是勉強趕了馬車動身,便是最近的壽通縣恐怕都得兩天才能到。”

    “我們不去壽通縣,”卓雲沈著臉,一字一字地道:“我們去方頭山。”她若是沒記錯的話,方才舒明口中的洛大夫就曾經在山裡待過幾年,算起來,可不就是現在這時候。便是洛大夫不在,山裡也還有旁的大夫,總比束手無措地守在這客棧裡頭強。

    “方……方頭山?”舒明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那……那不是遠近聞名的土匪窩麼?方公子要去那裡求醫,他們豈會幫忙。”

    卓雲實在沒有精神跟他多作解釋,直抬手朝他道了謝,又沈著臉朝舒老爺道:“今日平哥兒若是無恙也就罷了,他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舒老爺盡可與您府上那兩位兄弟提醒一聲,我方卓雲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舒老爺臉色頓變,今日劫匪突襲,雖說他們勉強勝出,但大多匪徒要麼已經伏誅,要麼就逃走,剩下兩個活捉的,他們根本還沒來得及訊問,故根本不曉得幕後指使究竟是何人。而今聽得卓雲如此言語,竟直指府上兩位兄弟,這讓舒老爺如何不既驚又怒。

    舒明聞言亦是大驚,不敢置信地看著卓雲,還欲再問,卓雲已經掉過頭去守在賀均平身邊再也不看他。小山與小橋飛快地收拾好東西,又過來幫著卓雲一起小心翼翼地將賀均平抬進了馬車。

    “出鎮後往西邊走,儘量走得穩當些,我怕他顛到。”卓雲掀開馬車叮囑了一句,小橋立刻應下,小山還欲跟進馬車裡照顧賀均平,被小橋伸手拽住,悄悄使了個眼色,小山會意,遂老老實實地坐在了馬車外。

    路上積雪約莫有三寸厚,馬車走得極為艱難,卓雲守在賀均平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喚了他一聲,賀均平似乎有所感覺,迷迷糊糊地道了聲“唔”,這一聲回音忽然就戳中了卓雲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先前一直強忍的眼淚在一刻鐘猶如潮水般傾湧而出。

    “阿……阿雲……”賀均平艱難地半睜開眼,仿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找到了卓雲,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淺淺的笑,“你……你的傷怎麼樣了?”他記得卓雲被強盜劃了一刀,傷在背上,鮮血立刻滲出來,刺得他的心仿佛被割了一刀似的難受。

    “我沒事。”卓雲強忍住沒哭出聲來,可眼淚卻不受控制嘩啦啦地往下掉。賀均平重重地喘了口粗氣,斷斷續續地問:“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盡胡說什麼,”卓雲哭著罵他:“你都睡迷糊了是不是,這種事兒怎麼能拿來玩笑。你再胡說,等你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你……你別哭……”賀均平努力地睜大眼看著卓雲,仿佛要把她的樣子刻在心裡,他使出身上所有的力氣朝她伸出手,卓雲會意,趕緊湊上前,握住他的手,歪過頭去在他手背上蹭了蹭,眼淚婆娑,“你要好好的活著,你不應該死的,你……你怎麼能死呢?你以後還要做……做燕國的大將軍,事情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阿雲……”賀均平的手緩緩地在卓雲的臉上摩挲,一點點地擦乾她臉頰的淚,眼睛裡全是溫柔的心疼,“別哭,我心疼。我……我一直都喜歡你……我知道……你知道,可是……我……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

    “別說了,別說了——”卓雲使勁兒搖頭,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抱著賀均平嚎啕大哭起來。這麼多年來,卓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徹底崩潰過,她從來不知道賀均平在她心裡原來已經這麼重要。

    五年多來,賀均平一直陪在她身邊,就仿佛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卓雲以為只是習慣了,可是,直到現在,看著他氣息奄奄地躺在自己面前仿佛隨時要離開,她才真正意識到,原來他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它的心裡,就好像吃飯喝水一樣必不可少。她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賀均平不在了,那她從此以後的人生就會多麼晦暗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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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29:02


    “賀均平,”卓雲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往下落,甚至滴到了賀均平的臉上,她一字一字地道:“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敢死,我……我回頭就去找個又老又醜又沒用的男人嫁了。你別以為我會給你守寡。”

    賀均平“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抽動了傷口,痛得額頭上立刻又滲出了冷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臉欣慰地小聲道:“乖,我……我怎麼捨得……讓你守寡。”他說了一會兒話,身上愈發地無禮,眼皮耷拉了幾下,又喚了聲“阿雲”。卓雲趕緊擦乾眼淚湊上前,只聽得他喃喃自語,“冷,你抱著我睡……”

    卓雲吸了吸鼻子,毫不猶豫地鑽進他的被子裡,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他的腰,腦袋湊過去,歪在他的頸項處柔聲地勸慰:“好,我抱著你,你好好睡,睡一覺醒來,你就好了……”

    馬車趕了整整一晚,一直到太陽升起,才終於到了方頭山下。

    四周一片茫茫的雪白,小山和小橋跳下馬車朝四周環顧,找不到上山的路,未免茫然。卓雲察覺到馬車停了,輕輕拍了拍賀均平的背,湊到他耳邊柔聲道:“我們快到了,均平你松鬆手。”

    賀均平卻不動,兩隻胳膊緊緊地纏繞在卓雲的腰上,腦袋埋在她胸前,也不曉得到底有沒有聽到卓雲的話。卓雲等了好一會兒,不見賀均平有動靜,無奈之下,只得小心翼翼將他的胳膊扒拉開,因生怕碰到他的傷口,費了好大的力氣方才逃出他的桎梏。

    卓雲掀開簾子跳下馬車,小山和小橋趕緊過來道:“師父,到這裡就沒路了,我們怎麼上去?”

    “再往前走一截兒,就能瞧見左邊有道小山谷,先進穀再說。”馬車沒法兒上山,但她卻能先上山尋洛大夫下來救治。山谷裡有個小院子,原本是巡山的兄弟們住的,而今寒冬臘月,一般都空著,正好讓他們暫且住下。

    小山和小橋雖有些狐疑,不明白卓雲為何會對此地如此瞭解,但這會兒不是多問的時候,遂從善如流地將馬車趕至山谷裡,待瞧見隱藏在小樹林後的院子,二人愈發地又驚又奇。

    卓雲先進院子查看了一番,沒瞧見人,便將正屋的床收拾了出來,小山與小橋抬著賀均平進了屋,飛快地將他安置好。這院子雖小,陳設卻是齊全,廚房外的走廊裡還碼著整整齊齊的柴火,小山和小橋一見到這個心裡頭就踏實了,小聲道:“有柴火就好,好歹石頭大哥不會凍著了。”

    只要有柴火,便是沒糧食也不打緊,大雪封山,山裡的傻孢子都會出來覓食,他們倆都帶著弓箭,每天出去打獵,總不愁沒得吃。

    賀均平這會兒已經醒了,半睜著眼睛小聲問卓雲,“阿雲,這是哪裡?”

    卓雲仔細給他掖好被子,小聲回道:“我們在方頭山腳下,山上有個厲害大夫,我去請他下山幫你解毒。”

    賀均平立刻拽住她的手不讓她走,激動道:“不行,方……方頭山不是……土匪窩麼,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不行……”

    卓雲笑著拍了拍他的臉頰,柔聲安慰道:“你忘了,我不是跟你說過我認得方頭山的大當家羅老爺子麼。孟老爺子與他也是老交情了,便是看著孟老爺子的面子,他也不會為難我。”

    賀均平卻不肯鬆手,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從……從你十歲起,我……我就一直……在你身邊……從來……從來沒見你……跟方頭山……有什麼往來,你以為……我會信麼?”

    雖說她完全可以掙開賀均平的手,卓雲卻怕他一時激動傷到自己,心中一動,竟忽地探過頭去輕輕柔柔地在賀均平的臉上親了一下,賀均平一愣,整個人都懵了,正飄飄欲仙著,手中一空,卓雲已經飄到了幾尺外,朝他笑笑,轉身便開門走了。

    卓雲對方頭山瞭若指掌,手腳又靈便,繞是大雪封山也沒費多少時間就到了山腰的寨子門口,守門的兄弟瞅見她一身裘皮大衣饞得哈喇子都快掉下來了,盯著看了半晌,才想起正事兒,板著臉大吼,“你這小子膽子不小,竟敢硬闖我們山寨,不想活了?你從哪裡上來的,俺怎麼沒看到下頭兄弟的信號?”

    卓雲盯著他看了半晌,笑,“我從西山的小路上來的,有事求見羅老爺子,還請這位大哥幫我通傳一聲。”

    那兄弟聞言一愣,訝道:“你怎麼會曉得西山的小路?”那條路便是山裡的兄弟知道的都不多,這外頭來的小子竟然會抄近路上山,實在是蹊蹺。他顧不得多想,趕緊朝後頭的同伴招呼了一聲,飛快地奔去正安堂給羅大當家報信。

    卓雲山寨門口等不多時,先前通報那個漢子便一路小跑過來,揮揮手示意門口兄弟放行,大聲道:“你這小子運氣好,今兒過小年,大當家正高興著,一會兒有什麼事兒要求他十有八九能成。”卓雲心裡牽掛著賀均平傷勢,面上多少能帶出幾分,那漢子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來了,這才善意地提醒她。

    卓雲鄭重地謝過,爾後隨著他指引一路往正安堂走去。

    因今日是過小年,正安堂裡很是熱鬧,除了大當家之外還聚著不少兄弟,卓雲掃了一眼,依稀看到許多熟面孔,眼睛開始發酸,一時沒忍住,竟滾出兩滴眼淚來。那漢子有些狐疑地頻頻回頭看她,小聲道:“你這小子膽子怎麼一會兒大一會兒小,既然都敢上山,怎麼還沒見上面就給嚇哭了。”

    卓雲抹了把臉,挺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我就是……冷。”

    那漢子“嗤——”了一聲,別過臉去,顯然一點也不信。

    屋裡兄弟們正說得熱鬧,瞅見卓雲進屋,當下便有個年輕後生驚呼連連,“哎喲,武大哥,您這是打哪兒領了這麼個標緻小夥子上山,這模樣便是咱們寨子裡母老虎們也沒一個趕得上啊。”

    老武沒好氣地大喝,“你個小崽子竟敢背地裡說七姑她們壞話,回頭傳到她耳朵裡,看她怎麼收拾你。”

    上輩子這個時候卓雲還未上山,故許多人她並不認得,但這個七姑卻是熟識,她出身鏢師世家,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因膝下沒有兒女,娘家便一直張羅給她另尋一門親,七姑與過世丈夫感情敦厚,哪裡肯應,娘家兄嫂們便總說些不中聽話,後七姑一怒之下離了家,上了方頭山。因她武藝不差,方頭山待了幾年,現已然有了些威望,寨子裡排行老七,人稱七姑。

    七姑為人很是爽朗,與山寨裡兄弟們處得極好,卓雲上山后,跟著她一個院子裡住,還跟著她學過水下功夫,雖未正式拜師,卻有師徒之情,故一聽得老武提及七姑,卓雲臉上頓時露出激動又興奮神情。

    羅老爺子還是老樣子,穿著身半不舊皮夾襖,頭上戴著狐狸皮氊帽,瘦瘦小小身子窩太師椅上眯著眼睛看她,沒什麼派頭,倒像是尋常人家小老頭子。卓雲貪婪地看著面前這個曾經視她為親生女兒一般慈祥仁厚長者,眼淚脫眶而出,生怕被旁人瞧見不對勁,趕緊低下頭,悄悄把臉上淚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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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29:35


    “這冰天雪地,小兄弟怎麼來了我們方頭山?莫不是有什麼要事?”羅老爺子笑眯眯地問她,沒有提及她怎麼知道西山小路事兒。

    卓雲將欣喜眼淚逼了回去,恭恭敬敬地朝羅老爺子行了一禮,又恭聲回道:“回大當家話,我今日上山其實是有求而來……”她遂將岩楊小鎮上發生事一五一十地說給眾人聽,罷了又道:“我與武山孟老爺子是舊識,因曾聽他老人家提起方頭山,故才匆匆地趕了馬車過來求助。還望大當家大發慈悲,救我朋友一命。”

    羅老爺子朝廳中眾人掃了一圈,面露難色,搖頭道:“小兄弟仗義出手救人,老夫也十分欽佩。只是既然小兄弟與老孟是故交,當曉得我們方頭山規矩,除非是寨子裡兄弟,不然,我怎麼好讓洛大夫出手救一個不相干人。”

    喂,她怎麼不曉得山寨裡竟還有這樣規矩!卓雲瞪著羅老爺子哭笑不得,這老爺子分明是聽說賀均平如何驍勇,所以才生出招攬之心吧。卓雲自己倒是無所謂,可賀均平卻是一定要回宜都,他將來要是做大將軍,如何能將他束縛小小方頭山。

    卓雲苦著臉朝羅老爺子拱手道:“大當家明鑒,我那位朋友乃是世家子弟,因遭遇橫禍,家裡頭只剩孤兒寡母,府裡對他期望極高,晚輩萬萬不敢擅自為他作主。不過說起功夫,晚輩也不比他差,不如由我替了他上山可好?”

    羅老爺子故作為難,“那怎麼成?我們方頭山可從來沒有這樣先例。你們倆……不過是朋友一場,這如何好?當然,小兄弟果真有心要上山?”

    卓雲一臉鄭重地點頭,“晚輩父母雙亡,家中另有兄長支撐家業,自無太多顧慮。何況,晚輩早從孟老爺子口中聽說方頭山種種事蹟,早已心馳神往,能留山裡亦是晚輩榮幸。”

    “哼——”羅老爺子卻不信,盯著卓雲看了半晌,連連搖頭道:“你們這些小娃兒們都言不由衷,罷了罷了,你既然是老孟故交,老夫多少要看他面子,不過是救個人,老夫也不為難你,一會兒我就讓洛大夫跟著你下山走一趟。不過咱們可事先要說好了,你們都老老實實地給我待山下,沒事兒可別往山上走。我們方頭山弟兄們有時候脾氣不大好,萬一哪天你們胡亂竄地掉進哪個陷阱裡,可沒人管你們。”

    卓雲哭笑不得,上輩子她一無所有時候羅老爺子還巴巴地將她帶回山上,當親生女兒一般疼愛教導,而今她學得一身本事,一心一意地想上山,沒想到羅老爺子竟然不收她,真是天理何!

    若不是這會兒急著要回去給賀均平治傷,卓雲非得要仔細與羅老爺子講一講道理。

    因路上全是冰雪,羅老爺子不放心,非派了老武帶了兩個兄弟將洛大夫送下山,待他們出了寨門,羅老爺子想了一陣,又吩咐道:“去庫房背一袋糧食並些蔬菜魚肉送下去,他們出來得急,恐怕什麼都沒來得及帶。”

    下頭弟兄笑道:“大當家真是心善,這小子莫不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平日裡羅老爺子可沒怎麼好說話。

    羅老爺子搖頭歎道:“也不知怎麼了,這小姑娘一進屋,老夫就覺得怪面善,好像哪裡見過。”他雖然年紀大了,眼睛卻不瞎,卓雲看著他時那眼睛亮亮,一臉真誠和孺慕,那眼神兒就跟他許多年前去世女兒一般,老爺子一瞅,心裡頭就軟了。

    “小姑娘!”下頭兄弟們頓時哄鬧起來,“方才那小子是個姑娘?我就說呢,哪家小子生得這麼俊?”

    “大當家也真是,咱們寨子裡難得來個姑娘,好歹也多讓她待一待,光是瞧瞧也挺好。”

    “要不咱們把她接上山吧……”

    “就是說麼,方才那小姑娘不是自己說了要上山麼,您怎麼還不肯收。長得那麼俊,武功也不差,多難得啊。“

    “別胡鬧了!”羅老爺子把眼睛一瞪,沈著嗓子道:“咱們方頭山是什麼地方?雖然咱們覺得它好,可外頭誰不曉得這裡是土匪窩,這小姑娘明明曉得這一點,卻還冒著生命危險上山求助,這說明什麼?那受傷小子十有八九是她情郎。沒聽說那小子是世家子弟嗎,那小姑娘要真跟著咱們成了土匪,人家以後還能讓她進門?”

    “他敢!”山上兄弟頓時就急了,“那小姑娘長得多好啊,還這麼死心塌地對那小子。他要是敢忘恩負義,我們兄弟們就殺過去給那小姑娘撐腰。哎對了,那小姑娘叫啥名字來著?”

    “沒問啊……”

    “……”

    結果,卓雲與洛大夫剛進院子,洛大夫甚至還沒來得及給賀均平查看傷口,外頭就又熱熱鬧鬧地擠進來五六個弟兄,有背著米,有拎著臘肉,鬧哄哄地大聲打著招呼。小山和小橋看得只咋舌,悄聲道:“乖乖,沒想到這方頭山土匪們這麼熱情。”

    卓雲聽到動靜也趕緊出來察看,瞅見滿屋子食物,又是意外又是感動。因曉得卓雲是個女兒家,那些兄弟們多少還是有些顧忌,沒上前推推搡搡,只拍著胸脯朝她道:“妹子你放心,有咱們給你撐腰,要是床上那小子日後膽敢欺負你,看我們兄弟不揍得他滿地找牙。”

    卓雲:“……”

    洛大夫給賀均平把過脈,又仔細查看了他傷口,方才朝卓雲沈聲道:“沒事兒,死不了。”

    卓雲終於松了一口氣,床上賀均平微微動了動,一會兒又睜開眼睛,瞧見床頭老爺子,微微蹙起眉,眼睛立刻到處搜索,直到尋到了卓雲,這才滿意地停下,一雙眼睛便直直地鎖她身上。

    “回點神!”洛大夫毫不客氣地他腦袋上拍了一把,板著臉道:“也不看看你自個兒都成什麼樣子了,還死盯著人家姑娘看。看了也白看!也不曉得上輩子修了什麼福,不就是模樣長得好點兒麼,竟把人家小姑娘哄得服服帖帖……”

    下山時候,這個洛大夫一直板著臉不說話,卓雲便以為他性子如此,沒想到他見了賀均平竟會滔滔不絕,喋喋不休,賀均平被他教訓了一通,立刻老老實實再不敢亂來,不說講話,連眼皮兒都不敢抬,不敢像先前一般盯著卓雲看了。

    外頭兄弟們也湧進屋裡沖著賀均平好一通威脅,小山和小橋一旁聽著,你看我,我看你,總覺得好像他們威脅錯了人。

    雖說洛大夫言之灼灼地道賀均平沒有性命之憂,但接下來幾日治療卻也讓賀均平吃了不少苦頭,就為了將體內毒素一點點排出來,整日裡上吐下瀉,沒有安穩時候,沒過幾日,賀均平便瘦了許多。

    當然,比他身體悲慘是他心,一想到這幾日狼狽全被卓雲看眼裡,賀均平就覺得欲哭無淚。

    “石頭大哥,明兒就大過年了,你真不讓師父進來看你一眼?”小橋擔心地問:“師父都要生氣了。”

    賀均平用被子捂住臉都哭出來了,“我這渾身上下臭烘烘,你讓我怎麼見人。”

    小橋吸了吸鼻子,忍俊不禁,言不由衷地勸道:“哪有那麼嚴重,一會兒我把窗戶開開透透氣。你這不是正傷著麼,洛大夫不讓我們給你洗澡,生怕弄到你傷口。要不,我去跟師父說說,晚上屋裡再多加兩個爐子讓你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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