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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0:08


    賀均平終於把臉從被子裡探了出來,第一次小橋面前露出哀求神色,“那你一定要好好地跟洛大夫說。”他對洛大夫有些犯怵,每回一見了老神醫就老老實實一句話也不敢講,可不知怎麼,他越是這樣,洛大夫就越是看不慣他,整天都把他掛嘴上,每回見了面都要把他訓得狗血淋頭。

    賀均平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得罪了他。

    在小山和小橋的幫助下,賀均平總算洗了個澡,把身上弄乾淨了,這才讓卓雲進屋。

    他生怕卓雲著惱,一見了她便拉著她的手甜言蜜語地說個不停。卓雲安安靜靜地聽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陣,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斜睨著他問:“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裡聽來的?說得這般順溜,莫不是熟能生巧?”

    賀均平慌忙自辯:“是先前在益州的時候,從小山買回來的話本冊子上學來的,我也是頭一回說。”平心而論,那些膩死人的話兒他說起來也有些不自在,偏偏小山信誓旦旦地說女人就喜歡聽這些,為了這,他還特意在屋裡演練了好幾遍,沒想到竟還讓卓雲誤會了。

    卓雲自然曉得他的性子,不過是尋了藉口笑話他兩句罷了,見他精神極好,遂又與他商量起明兒過年的事宜來。

    自卓雲從大街上把賀均平撿回來到現在已經有五年多的時間了,這是頭一回在外頭過年,多少有些孤寂。好在除了他們倆之外,小山和小橋也在,加上洛大夫懶得上山,如此這小院子裡竟湊了有五個人,倒也不算太冷清。

    “小山擬了了菜單,我瞧了一眼,倒也算豐盛。雞鴨魚肉應有盡有,他還說要包餃子呢,洛大夫很是歡喜,一直嚷嚷要吃白菜豬肉餡兒的,還說明兒還幫著剁餡兒……”卓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瑣事,聲音很輕柔,眉目低垂著,身上帶著些許煙火氣,這讓賀均平有一種錯覺,仿佛他們是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喂,”卓雲忽然提高了聲音,斜著眼睛瞪她,眼睛裡卻還是盈著淺淺的笑意,“跟你說話呢,想什麼去了?”說罷,又重重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發出“砰——“地一聲響。兩個小兒女正鬧騰著,賀均平忽地一滯,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卓雲頓不對勁,趕緊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洛大夫板著臉站在門口,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賀均平對這位脾氣古怪的老夫很是犯怵,立刻就老實起來,縮著腦袋朝洛大夫尷尬地笑了笑。卓雲也有些不自在,起身朝洛大夫行了一禮。洛大夫雖然對賀均平不客氣,但在卓雲面前卻還算好,沈著臉看了她一眼,道:“怎麼不敲重點。”

    卓雲愣了一下,旋即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方才她在賀均平腦門上敲了一記的事兒,頓時哭笑不得,朝賀均平使了個自求多福的眼色,低著頭告辭出來。

    晚上賀均平又被洛大夫紮了許多針,痛得他嗷嗷直叫,晚上用飯也用得不香。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卓雲領著小山和小橋把這小院子很是裝飾了一番,還請洛大夫寫了對聯,剪了窗花,這茫茫大雪中的小院子竟也有些些許喜慶的味道。

    大清早卓雲便起床與小山兄弟準備過年的吃食,她廚藝不佳,只幫著洗洗菜,燒燒火,旁的事情都交給小山和小橋。一會兒洛大夫也過來了,非要幫著剁餃子餡兒,剁完了餃子餡兒又要搶著燒菜,小山攔不住,索性由著他,結果洛大夫大逞威風,什麼清蒸紅燒皆不在話下,看得大傢夥兒瞠目結舌。

    雖是異地他鄉,但到底還有親近朋友在側,眾人倒並不覺得多麼孤單。賀均平身體有了很大的好轉,已經勉強能下地走動,今日的晚餐便下了床到廳中與眾人一齊用餐。諸人將將落座,忽又聽得院子裡一陣喧鬧,卓雲趕緊起身開門,卻見七姑領著三四個兄弟浩浩蕩蕩地進了院子。

    “七姑,這就是方姑娘。”老武笑呵呵地擠上前向二人介紹道:“這是我們寨子裡的七姑,聽說方姑娘在山下,非要拉著咱們兄弟下來看看。說是這大冬天的你們孤零零地住在山下,生怕大家過不好年。”說話時,他又探頭探腦地朝屋裡瞧了瞧,瞥見那一大桌子菜,頓時直了眼,小聲歎道:“乖乖,沒想到方姑娘還有這樣的手藝。”

    卓雲頗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回道:“我哪裡做得來,都是洛大夫的手藝,我不過是幫著燒火打打下手罷了。”說話時,她又忍不住朝七姑看了幾眼,見她比記憶中年輕了許多,一時間眼睛都紅了,面上卻還得強作鎮定,朝七姑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好。

    七姑一見她便覺得面善,只是怎麼想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上前來拉著卓雲的手仔仔細細一通打量,罷了才笑道:“奇了怪了,大當家直說方姑娘面善,我還道他年紀大了花了眼,沒想到我也這麼覺得,總仿佛在哪裡見過似的。方姑娘莫不是曾經來過咱們方頭山?”

    她何止來過,甚至在這裡住了整整十年,這山裡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裡。

    只是這些話如何能說給眾人聽?卓雲低下頭,笑笑著將話題岔過去,迎著七姑等人進屋。洛大夫在山寨裡身份獨特,便是七姑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更不用說其他的兄弟,見了面都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七姑一進屋就盯著賀均平仔細打量,一雙眼睛仿佛帶著刺,非要從他身上挑出點毛病來。偏偏賀均平雖說傷病未愈,但相貌氣度依舊屬上層,面對七姑挑剔的犀利眼神也依舊面帶微笑,顯得自然又鎮定。

    七姑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沒能挑出什麼毛病來,最後湊到卓雲身邊小聲道:“這男人,你可別慣著,他們都會順杆兒上,你慣得多了,他們就能騎到你頭上來。這小子模樣生得好,日後恐怕有得麻煩,他以後若是敢對你不好,你可別忍著,招呼一聲,七姑去幫你撐腰。”

    卓雲心裡頭感動得不行,眼眶都紅了。一旁的賀均平很是無辜,忍不住想辯解兩句,但仔細一琢磨,還是作罷了。

    他這個做法明顯取悅了七姑,見他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瞅著卓雲,七姑反而對他的印象好了不少,很是關切地追根究底,問起他的家世出身來。待聽得他依舊寄住在舅父家中,立刻反對道:“那可不成,莫非方姑娘還能跟著你住到旁人家裡去麼?”

    卓雲頓時哭笑不得,趕緊打斷她的話道:“七姑,我本也沒打算住他家。”她本來就是要上方頭山做土匪的好不好,若不是捲進舒家的事害得賀均平受了重傷,她也不至於就這麼……輕易地應了他們倆的事。

    “不住是對的。”七姑又瞥了一旁正襟危坐的賀均平一眼,若有所指地道:“那些大戶人家規矩多,總瞧不上咱們這些平頭百姓,便是進了門恐怕也沒什麼好日子過。方姑娘生得這般花容月貌,自己又有本事,何必到那些人家去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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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0:41


    賀均平頓時臉色發白,很是不平地朝七姑看了幾眼,欲言又止。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解釋道:“七姑此言差矣,我與阿雲……自幼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且家母早已同意了這幢婚事,日後怎會處處針對她。至於住所,待我們回了宜都,自然不會回趙府寄住,更不至於受旁人的氣。”

    七姑“哼——”道:“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們這些男人啊,我見得多了,哄起人來倒是嘴巴甜,日後方丫頭進了門,恐怕又是另一幅嘴臉。那些世家大族裡都是些什麼光景?別以為我們不曉得,哪個老爺少爺院子裡不是三妻四妾加上一群通房丫頭的,再生出一大堆庶子來礙眼,那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卓雲早就意識到七姑是在幫自己說話,聞言只是笑笑,一臉感激地看著她,似有所動。賀均平見她如此神態,急得險些跳起身,面紅耳赤地回道:“胡……胡說,我怎麼會納妾?阿雲若是肯嫁我,我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做出那種事來讓她傷心。我們賀家家風秉正,不說我對阿雲一心一意沒有旁的心思,便是有,我娘也得打斷我的腿。”說罷,他又一臉焦急地看向卓雲,生怕他被七姑幾句話就給說得反了悔。

    若換做以前,卓雲說不定還真依著七姑的意思要逗一逗他,可自從賀均平替她擋了那一刀之後,卓雲的心裡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瞧著他那一臉的激動和焦躁,卓雲頓時心生不忍,朝他安撫地笑了笑,柔聲道:“行了你了,這麼多人都在呢,胡咧咧什麼,也不害臊。”

    賀均平見她臉上未有猶豫之色,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鄭重地朝七姑與眾人道:“還請在坐各位為我做個見證,我賀均平日後對卓雲若是有半點異心,就讓我——”

    “賀均平!”

    他話未說完就被卓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七姑立刻蹙起眉頭,洛大夫眯起眼睛朝她瞟了一眼,小山和小橋屏住呼吸低著腦袋不敢說話,其餘的幾個兄弟都震撼于卓雲的忽然爆發,被她眉宇間的淩厲氣勢鎮住,半晌不敢吭聲。

    卓雲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打斷他的話,反正就是不願意聽他說什麼死呀活的。話一出口,見眾人齊齊盯著她看,又有些不自在,咳了兩聲,作出一副輕描淡寫的姿態小聲道:“我又不是尋常女子,他若真起了二心,也斷不至於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不過到時候少不得要來山上叨擾七姑和眾位兄弟。說起來,還是方頭山這地方甚得我心。”

    七姑微微笑,洛大夫捋著下頜的鬍鬚沒說話。小山和小橋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

    這一頓飯大家吃得各懷心思,七姑沒坐多久就上了山,臨走前拉著卓雲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一通話。賀均平心裡有些燥,來來回回地在屋裡走,走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喘不上氣,只得又回床上躺著,翻來覆去了一陣,傷口處竟又隱隱痛起來。

    卓雲進來的時候,他的臉都痛得發白了,皺著眉頭忍著沒作聲,任由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淌,聽見卓雲進屋,又趕緊坐起身來,輕輕地喚了一聲“阿雲”。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卓雲見他滿頭滿臉的汗,頓時一急,快步上前坐到床邊,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汗,柔聲問:“是不是傷口裂了,讓我看看。”說罷,不由分說地將他的外衣解開,果不其然,厚厚的紗布上果然滲出了血,卓雲頓時就惱了,氣鼓鼓地瞪著他一眼,起身欲走去尋洛大夫。

    賀均平心中一急,一伸手抱住她的腰,急道:“阿雲你要去哪裡?”這些年來他一直巴巴地跟在卓雲身邊,滿心滿眼地只有她一個,先前費盡了心思也不見卓雲對他有什麼好臉色,便是再怎麼強大的自信也慢慢地給磨沒了。雖說而今卓雲應了他,偏偏他卻胡思亂想起來,總害怕卓雲對他是感動大於感情,一想到這個,賀均平便覺得胸口堵得慌,怎麼也喘不上氣。

    卓雲從未見過他這樣倉皇失措的樣子,不論以前她如何取笑,如何怒駡,甚至少時看他不順眼總想著把他趕走,可賀均平總是淡然處之,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她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也會有驚慌無措的時候。

    “阿雲——”他又喚了她一聲,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嚇著了她。

    卓雲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緩緩轉過身去,坐到床邊朝他溫柔地笑笑,小聲道:“你幹嘛啊,像個孩子似的。一會兒洛大夫見你傷口繃成這樣,還不得大耳刮子扇你。”

    察覺到卓雲態度的轉變,賀均平仿佛放心了一些,但依舊不鬆手,咬著牙盯著她的眼睛看,啞著嗓子一字字地問:“阿雲,你……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他的聲音很輕,箍著卓雲腰肢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氣,就連呼吸也沈重起來。賀均平不止一次地這樣問過她,以前總是帶著強大的自信,可這一次,卓雲分明從他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惶恐。

    卓雲心裡有些酸,旋即又有些難過,她忽然憎惡自己為何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會讓賀均平如此不安。

    “是的,我也喜歡你啊。”她終於低下頭,在他耳邊喃喃地說出了這幾個字,頓軍渾身上下都輕鬆了許多。

    自從卓雲直面回應了賀均平的感情後,他便一改先前的消沈和頹廢,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容光煥發起來,看著卓雲的眼神也溫柔得能膩死人,用小山的話說,就算是山裡的母猴子被他那麼盯著也會扛不住。

    他們一行在山腳的小院子裡又住了十來天,待出了十五才出發。臨走時,七姑和幾個兄弟一路將他們送出山,洛大夫偷偷塞了幾瓶藥給卓雲,私底下悄聲叮囑說要是賀均平敢對她不好,就用那些藥收拾他,直把卓雲弄得哭笑不得,對洛大夫為何總瞧賀均平不順眼愈發地好奇。

    西北的天氣一如既往的寒冷,雖說停了雪,但路上依舊不好走。賀均平身體尚未痊癒,馬車自然走得慢,這一行慢悠悠地兜了有小半月的光景,才終於到了宜都。

    “這裡就是宜都啊——”小山掀開車簾好奇地朝不遠處的城門張望,聲音中難掩失望之色,“看著倒還不如我們益州氣派。”宜都地處西北,原是苦寒之地,若非燕王多年經營,此地恐怕還是一片荒蕪,到底比不得益州數百年的浸潤。

    賀均平微笑地看著他,道:“等進了城你就知道了。”

    城門口排了長長的隊伍,輪到他們時,並沒有如小山和小橋所預料的那般被守城的護衛攔著要錢,護衛只問了幾句,聽得他們是趙府的客人,揮揮手便放了他們入城。馬車一進城門,小山和小橋立刻就被城裡這摩肩接踵的熱鬧勁兒給震撼到了。

    “乖乖,今兒可是趕集?”小山摸著後腦勺歎道:“這街上怎麼這麼多人,恐怕城裡的老百姓全都上街了吧。”雖說益州繁華,可相比起宜都來,恐怕還是有所不如,這滿大街熙熙攘攘的商客與路人,南腔北調的方言,還有與益州截然不同的裝飾打扮,倒像是到了傳說中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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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1:12


    卓雲也好奇地探出腦袋來朝四周打量,心中暗暗感歎,難怪燕王最後能奪得天下,單看他能在短短數十年的時間裡就將荒蕪的燕地打理得如何繁華且井井有條,便曉得此人的本領。

    因卓雲事先有叮囑,小橋沒有將馬車徑直趕往趙府,卻在趙府巷子外的一家客棧歇下。賀均平心知卓雲的思慮,雖有不舍,但也沒有提出異議。

    這一回卓雲只讓小山定了三間上房,她與小山小橋各一間,至於賀均平,等吃了午飯,恐怕趙府的人就要上門來接了。

    果不其然,四人午飯還未用完,就聽到客棧樓下咋咋呼呼的聲音,賀均平勾起嘴角,“是我兩個表哥來了。”話剛落音,外頭就想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雅間的門被猛地推開,趙懷安和趙懷琦兩兄弟氣喘籲籲地沖了進來,瞅見上首的賀均平,眼睛立刻亮起來,高聲喚了一句“平哥兒!”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年前就收到了你的信,我們還琢磨著你還能趕回來過年呢,沒想到整個正月都過去了也沒見你的人影,連書信也沒一封,記得姑母頭髮都白了幾根。”趙懷琦性子急,一進門就咋咋呼呼地大聲責備他,“平哥兒你一向謹慎,怎麼這回竟如此大意,好歹也要差人送封信,省得我們一家子人都替你擔心。”

    趙懷安輕咳一聲,責備地朝趙懷琦看了一眼,小聲道:“你又不是沒聽說西邊大雪封山路不通麼,平哥兒他們十有八九是被堵在路上了。”說話時,他又仔仔細細地朝賀均平打量了一番,見他臉色蒼白,身形消瘦,不由得心中一驚,訝道:“這才多久不見,平哥兒怎麼忽然瘦了這麼多,回頭姑母見了,還不得心疼死。”

    卓雲心中一突,頓時有些愧疚與不安。

    賀均平笑了笑,搖頭道:“我們千里迢迢地一路趕過來,又在路上堵了許多天,難免有些憔悴。不說這個了——”他站起身來拉了拉卓雲的衣袖,低下頭看著卓雲,臉上一片溫柔,“這是阿雲。”他說。

    雖然只有這四個字,但趙懷安兄弟卻從他親昵的語氣和那溫柔得快要滴出水的表情中猜出了卓雲的身份。畢竟,有燕王世子和阿彭他們幾個大嘴巴在,賀均平不要軍功,反跑去追媳婦兒的事早已傳得趙府皆知。不僅是趙府,整個宜都城恐怕也有不少人聽說過他的名號,只不過眾人反應不一。有人譏諷嘲笑,也有人撫掌叫好,趙懷安性子要古板些,初初聽得消息時很是生了一通氣,待過來想來,卻又不得不佩服他這個表弟行事之瀟灑自由,換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這麼做的。

    既然是未來的弟妹,趙懷安兄弟難免好奇,只是礙著男女大防不敢盯著看,偷偷地朝卓雲瞄了幾眼。卓雲笑盈盈地起身回禮,眸光閃亮,光彩照人。趙懷安腦子裡頓時一聲轟響,立刻低下頭去再不敢看她,倒是趙懷琦性子活潑些,沒那麼多顧慮,這一見之下立刻兩眼放光,喃喃道:“難怪平哥兒拼著軍功不要,也要追回益州去,換了是我……”他一言既出,頓覺不對,趕緊捂住嘴,瞪大眼睛不安地朝趙懷安看了一眼,見自己哥哥正低著腦袋發懵,這才松了一口氣。

    小山與小橋很是好奇地盯著這兩位大家公子看,只覺得他二人除了衣衫華貴些,倒也沒看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來,打量了一陣,終於又把目光挪了回來,客客氣氣地朝二人拱手見禮。

    “既然到了宜都,怎麼不去我們家反而歇在了這裡?姑母聽說你回來了,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恨不得親自過來接。你倒好,竟先在這客棧裡落了腳。難不成我們家還沒你們住的地方?”趙懷琦氣呼呼地朝賀均平直瞪眼,顯然對他們沒先去趙家很是不爽。

    趙懷安卻是曉得賀均平的顧慮,畢竟卓雲身份不同,雖說賀均平已經在趙氏面前信誓旦旦地說非她不娶,可這婚事到底未曾說定,卓雲一個女孩子,若是這麼大刺刺地搬進趙府,難免引人非議。

    “行了行了,平哥兒好不容易才回來,你少說兩句。一會兒我們就押著他去給姑母請安,自有姑母罵他。對了——”趙懷安忽又想起什麼來,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你回來的事兒有沒有通知世子爺,他總來我們家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王爺另有重賞呢。”

    賀均平笑,“你們都知道了,豈能瞞著他,恐怕一會兒他就得找上門來。”

    果不其然,他們仨剛剛出了客棧大門,就瞧見燕王世子領著那幾個侍衛騎著馬氣匆匆地過來了,瞧見他們,大老遠就扯著嗓子喊,“哎喲,我說平哥兒你可真捨得回來了?怎麼就你一個,你那厲害媳婦兒呢?”

    樓上雅間的卓雲推開窗戶,托著腮笑盈盈地看著他,眼睛裡波光粼粼,明明是一派溫柔模樣,卻讓樓下的燕王世子並幾個見過她真實模樣的侍衛狠狠地哆嗦了幾下。燕王世子尷尬地乾笑了兩聲,朝卓雲揮揮手,一臉討好地道:“美人姐姐也來啦。”

    趙懷安和趙懷琦被他這詭異的變化弄得摸頭不知腦,狐疑地抬頭看了看卓雲,又看了看面前笑得極是勉強的燕王世子幾個,心裡頭總覺得仿佛有些不對勁。

    聽說賀均平要回趙府,燕王世子立刻驚呼,“那美人姐姐呢?你竟然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客棧裡?這可不行!要不,讓美人姐姐去王府,我母妃一直念叨著她,說想見一見呢。”說罷,便下了馬興致勃勃地要往樓上沖,才邁了兩步就被賀均平給攔住了。

    “阿雲在客棧我比較放心。”賀均平雙眼含笑地看著燕王世子道:“再說了,她也不是一個人,還有兩個小弟在呢,沒有誰敢不長眼睛去招惹她。”說罷,他又朝樓上招呼了一聲,小山和小橋立刻咧著嘴探出腦袋來使勁兒地朝燕王世子揮手,罷了又悄聲朝卓雲問:“這個腦子不大好使的二貨是哪家的?”

    燕王世子終究沒能沖上樓來與卓雲一訴衷情,被賀均平拽著一齊去了趙府。陳青松和阿彭咧著嘴使勁兒朝卓雲揮手,小山和小橋湊到一起小聲嘀咕:“這一個兩個怎麼瞧著都不大靠譜,咱們真跟著他們混麼?”

    卻說賀均平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到了趙府,趙氏早已得了信在門口候著,一見賀均平削瘦憔悴的模樣,立刻就紅了眼眶。因礙著外人在,趙氏好不容易才將眼淚逼了回來,拉著兒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後,捂著嘴哽咽道:“這是怎麼了,忽然就瘦了這麼多?”

    賀均平只是笑,“路上不好走,我們打從臘月上旬就從益州出發,結果被大雪給堵在了路上,在山裡堵了許多天。”

    趙氏見他臉色如常,信以為真,便沒再多問。趙老爺聽說燕王世子到了,趕緊也出來迎接,連著賀均平一道兒全去了前院正廳,趙氏雖掛念兒子,卻也曉得不好強拉了他回屋,只得暫且回屋候著。

    等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賀均平才終於過來了,一進屋便跪地叩頭,老老實實地認錯道:“孩兒不孝,一聲招呼沒打就走了,害得娘親牽腸掛肚,請娘親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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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1:45


    兒子連軍功都不要了,一言不發就追著媳婦回了益州,要說趙氏不惱那是騙人的,可這幾個月過去,她又漸漸想明白了許多事。賀均平打從十歲起就流浪在外,若不是卓雲收留,還不曉得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便是她夢中的可怖遭遇也未可知。他們兩個小兒女青梅竹馬,感情自然與旁人不同,如此一想,趙氏又釋然了,反而關切地問:“怎麼就你一個?那方姑娘人呢?”

    賀均平悄悄打量趙氏的神色,見她面上並無氣惱之意,心知母親並未因此而惱恨卓雲,總算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回道:“阿雲和小山、小橋住在巷子外的雲鵬客棧,我們打算儘快置個小院子搬過去住。”

    “住在外頭也好,”趙氏點頭道:“畢竟這裡不是賀府,你們倆的婚事又不曾定下來。對了,”她想了想,又仔細叮囑道:“你若是要買宅院,便讓你表哥托人出面,你在宜都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曉得哪個地段好,若是買著不好的院子,回頭方姑娘搬過去,住著也不舒坦。”

    賀均平自是一一應下。

    母子二人許久不見,難免有許多話說,不知不覺天就黑了,直到外頭丫鬟過來喚賀均平去正廳用飯,母子倆這才猛地驚覺竟不知不覺地說了好幾個時辰。

    趙老爺在府裡設了酒席給賀均平接風,趙懷安兄弟倆作陪。賀均平給趙老爺敬過一杯酒後,便怎麼也不肯再說,趙懷琦氣得直跳,怒道:“平哥兒你素來爽快,怎麼今兒這麼扭扭捏捏的,不過是喝杯酒,難不成還有誰管著你?”

    賀均平生怕他誤會了卓雲,無奈之下,只得將自己受傷的事說給他們聽,罷了又千叮嚀萬囑咐莫要讓趙氏曉得。

    “你這傻孩子,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還瞞著,難怪我今兒見你臉色不好,又瘦了許多。明兒我悄悄請太醫過來幫你瞧瞧,你這傷若是養不好,以後可要後悔一輩子。”雖說賀均平將那晚的戰事說得輕描淡寫,但趙老爺卻是聽自己兒子說起過賀均平的驍勇,連他都能傷著,可想當晚戰事如何兇險,越想越禁不住一陣後怕,連聲道:“平哥兒你是賀家的一根獨苗,不說為了自己,便是為了賀家也不能輕易涉險。日後你且在宜都待著,舅舅出面幫你尋個輕省的差事,總比你在外頭跟人廝殺要強。”

    賀均平笑笑,既不應是,也不反對。趙老爺見他這幅模樣,哪裡不曉得他的想法,無奈得直搖頭,歎道:“你這孩子啊,這倔脾氣真是隨了你父親一般。”便再也不提給他尋差事的事了。

    晚上賀均平便在趙府歇了,依舊是他之前住過的院子和房間,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又輕又暖,可他卻怎麼也睡不著覺。

    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習慣這種孤獨了,若是睡前不能見卓雲一面他就怎麼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好似在煎餅,整整一晚上也沒能閉眼。

    第二日一大早,賀均平便去趙懷安的院子裡把他從被窩裡拎出來,道:“趕緊洗漱完了陪我出去走走,我想在附近置辦個院子,不需要太大,但院子裡得多種些花花草草,最好要有桂花樹……”

    趙懷安眯著眼睛猶如夢遊一般被他拎出門,凍得嗷嗷直叫,終於清醒了一些,氣得直想罵人。

    二人剛出門,就瞧見阿彭騎著馬朝他們沖過來,瞅見賀均平,阿彭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神色,高聲道:“我正要去找你呢。王爺要見你!”

    賀均平想過燕王可能會召見他,但是沒想到竟然會來得這麼快。到底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心中難免有些緊張,但面上卻還強撐著,作出一副淡然鎮定的模樣來,一旁的趙懷安瞧著,很是佩服。

    他二人隨著阿彭一齊到了王府大門口,趙懷安便不肯再往裡走,搖頭道:“王爺並不曾召見我,我跟過去作甚?被他瞥見了,說不準還喊著讓我跟王府裡的侍衛打一架。我才學過幾招花架子?還不得被打得滿地找牙,那也太丟人了。”這種事兒可不是他胡思亂想,可不是頭一回發生了。

    想到此處,趙懷安又悄悄湊到賀均平耳邊仔細叮囑:“一會兒王爺定會喚了府裡的侍衛跟你打一場,平哥兒你別藏拙,那些侍衛們一個個手黑得很,才不會手下留情。你可要替大家報仇啊!”

    賀均平無奈苦笑,“表哥你太高看我了,說不定被收拾的人是我呢。”雖說他有些功夫傍身,但王府的正經侍衛豈能小覷,可不是阿彭他們這些公子哥兒能比得了,賀均平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在他們手底下討到好處。

    阿彭笑嘻嘻地插話道:“今兒王爺把莫統領也一道兒叫上了,不曉得會不會讓他下場。要真能跟莫統領也打上一架,嘿嘿——”他摸了摸後腦勺,臉上露出敬仰神色,“平哥兒本事大,便是莫統領也對你稱讚有加呢。”

    賀均平心裡頭愈發地沒有底,只暗下決心,一會兒上了場定要全力以赴,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進了王府,阿彭果然將他徑直領向演武場,偌大場地裡只站了有十來個人,賀均平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央高大魁梧的燕王爺。雖然賀均平從來沒有見過燕王,但卻能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他來,他沒穿正裝,只著了件家常半新不舊襖子,但往那裡一站,四周便有一層無形的氣場將他烘托出來,讓人不敢逼視。

    燕王世子站在燕王身後,端著架子站得筆直,竟也有些傲然氣勢,瞅見賀均平進來,他原本緊繃的小臉上隱隱有了些喜色,趁著旁人不注意悄悄朝賀均平擠了擠眼睛,一瞬間,所有氣勢都消失無蹤。

    除了他之外,場上還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身勁裝站在燕王爺另一側,他長相與燕王爺也有幾分相似,只是臉上總掛著笑,看起來顯得很是和善。賀均平估摸著這應該就是燕王爺的長子甯郡公。

    除了這兄弟倆外,離燕王爺不遠的地方還站著個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素色長袍,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儒雅書卷氣,想來應該是王府文士。此外,還有他曾見過幾回的莫統領和幾個眼生的侍衛,想來這就是燕王爺喚來與他交手的對手了。

    阿彭朝燕王爺稟告了一聲後,賀均平趕緊上前覲見。燕王爺半眯著眼睛朝他打量了一番,臉上有豁達爽朗的笑意,大聲道:“你就是世子一天到晚念叨的賀均平?瞧著文文弱弱像個書生,看不出你還有那樣的本事?聽說彭哥兒他們幾個小孩子都不是你的對手?”

    賀均平謙虛地回道:“是學過幾招拳腳功夫,實在算不得什麼,世子爺過譽了。”

    燕王爺揮揮手,朗聲道:“是不是真本事,一試便知。方青你下去跟這年輕人打一場,看他是不是果真如世子所言那般驍勇。”

    方青是王府裡的副統領,身手僅在莫統領之下,燕王爺竟喚了他出來與賀均平對打,燕王世子立刻有些發懵,但好歹忍住了沒跳起來反對,只悄悄朝賀均平使了個小心的神色,別過臉去小聲朝燕王爺抱怨道:“父王好不講道理,平哥兒才多大,便是打從出生起就開始練武,那也比不過方統領。府裡這麼多年輕侍衛您不挑,偏偏挑了這厲害的一個,豈不是故意為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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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2:19

    燕王爺哈哈直笑,高聲道:“不是你說這賀家小子怎麼厲害麼?怎麼,立刻就自己打了自己嘴巴。你放心,我們都看著呢,這孩子若果真有本事,我們還能看不出來。”

    寧郡公也笑,“二弟與賀公子乃至交,難免替他擔心。不過二弟放心,單是沖著賀公子救過你一命,父王也定不會虧待他。”

    這話說得就玄妙了,燕王世子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毫無芥蒂地笑笑,“大哥說得是。”

    賀均平沒心思關注他們兄弟倆之間的暗潮洶湧,活動過手腳後,朝方青拱手道了聲“請多指教”,爾後便靜靜地立在原地,並不肯主動出擊。

    寧郡公嗤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燕王面露好奇之色,一臉興致勃勃,低著頭與他身邊的中年文士竊竊私語。

    方青面露鄭重之色,眸光一閃,忽地出拳直朝賀均平面門襲來,動作又又準,嚇得燕王世子發出低低一聲驚呼。阿彭屏住呼吸,一把拽住陳青松的胳膊,兩眼發直的瞪著場中對打二人,臉色微微泛白。

    眼看著方青鐵拳就要砸到賀均平臉上,陳青松閉上眼睛不敢看,眯了一會兒卻並未聽到賀均平的痛呼聲,再睜眼時,卻見他二人已經你來我往打得正酣。本以為賀均平定會被方青壓得透不過氣,但場上卻出乎意料的精彩,賀均平雖然有些稚嫩,招數明顯不如方青精湛老練,但動作卻很是利索,不花哨不浪費,每一招都實打實,動作又又狠,甚至還帶著淩厲殺氣,眾人看在眼中,俱是心驚。

    寧郡公狠狠地盯著場中臉色微微泛紅的賀均平,眼睛都直了。

    賀均平與方青打鬥了有一刻鐘工夫依舊不分勝負,二人額頭上都滲出了汗,但動作卻並沒有絲毫遲疑。中年文士湊到燕王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燕王笑了笑,忽地招手喝止道:“就到這裡吧。”

    二人聞言,立刻分開。方青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賀均平肩膀道:“難怪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們這些老頭子啊都該退位了。”

    賀均平漲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燕王世子卻沒有絲毫顧慮,再也忍不住了,歡喜得跳起來,得意洋洋地仰著小臉朝燕王道:“父王,我這回可沒吹牛吧,平哥兒這通身本事可不比人差。上回若不是他在兒臣身邊出主意,那廣元縣哪有那麼容易拿下。”

    一聽燕王世子提到廣元縣,寧郡公眼睛裡立刻閃過一絲嫉恨,他比燕王世子大兩歲,素來自負,總覺得自己比那整天沒得正行的老二強太多,偏偏燕王心裡頭卻只有這個小兒子,還早早地立下世子之位,這讓寧郡公心中如何不嫉恨。

    誰都曉得軍功難得,當初去武山剿匪本是他的主意,不想竟被燕王世子搶在了前頭,且還被他拿下廣元,立下大功,聽到這個消息時,寧郡公氣得砸了兩套汝窯茶具,心裡頭只恨不得把燕王世子千刀萬剮。而今又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寧郡公氣得直咬牙。

    燕王正色朝賀均平仔細打量,就在燕王世子以為他會大加讚賞時,燕王卻又指了指身邊文士,朝賀均平道:“你再跟他打一場。”

    燕王世子眼珠子都掉出來了,張張嘴,這回竟是一個字也沒說。賀均平皺起眉頭朝那文士看了兩眼,將原本輕視的心思全都收起來。燕王看過他與方青比試後,理應已經知道了他的深淺,卻還堅持派了這文士下場,豈不是說明這個外表斯文的中年男子絕非他事先猜想的身份。

    一念至此,賀均平愈發地認真起來。

    中年男人往場中一站,先前那儒雅書卷氣立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強烈而具有威懾力的殺氣。賀均平頓知此人定是征戰沙場的大將,心中愈發清明,微微沈腰往後退了一步,將四周上下破綻全都封死。

    面前人影一花,那中年男子的速度果然比方青還要快上幾分,虧得賀均平早有準備就地一滾,雖是狼狽,卻也險險地躲開了這一擊。寧郡公面帶諷刺地正欲嘲笑一句,地上賀均平竟出乎意料地朝那中年男子主動出擊,右腿就地橫掃,藉機跳起身,爾後一反常態地朝中年男子襲來,動作一招似一招,竟將那中年男子逼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但賀均平好景不長,那中年男子顯然經驗十足,便是被短時間壓制,也絲毫不顯亂像,沈著氣不急不慢地見招拆招,賀均平一個沒留意,他的拳頭便重重地擊在了賀均平胸口……

    那拳頭一上身,賀均平立刻便知那中年男人手下留了情,要不然,恐怕自己根本受不住這一拳。他苦笑著收勢,抱拳朝那中年男人拱手行禮,一臉誠懇地道:“多謝大人指教,晚輩心服口服。”

    “老吳,怎麼樣!”燕王一邊撫掌大笑一邊走過來,很是熱切地在賀均平肩膀上拍了拍,道:“這孩子不錯,以後就讓他去你麾下效力如何?”

    吳申微微一笑,並不回話,目光落在賀均平微微變色臉上,似乎在徵求他意見。而賀均平在聽到燕王喚他“老吳”時立刻猜到了他身份,腦子裡一轟,頓時就亂了。

    賀均平略一遲疑,眾人立刻猜到了他的顧忌,燕王悄悄朝吳申瞥了一眼,見他面上依舊不動神色,心中暗笑,有心想幫他一把向賀均平施壓,吳申卻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燕王會意,便再沒有作聲。

    寧郡公見狀,心中一喜,正待出口挑撥兩句讓賀均平與吳申生出嫌隙,不想燕王世子卻已搶先跳出來打圓場,哈哈乾笑道:“父王好偏心,平哥兒可是兒臣好不容易尋來的,就想著讓他在府裡做個侍衛,又光鮮又體面。憑著他的本事,王府上下誰敢不服。您怎麼一句話就要把他丟到軍中去,那地兒是什麼光景,您還不曉得麼,平哥兒可是賀家一根獨苗,萬一出了什麼差池,可要怎麼跟平哥兒母親交待。”

    要不他怎麼會想著把賀均平丟到吳申麾下呢?有吳申看顧著,這孩子自己又有些本事,日後加官進爵還不是手到擒來。燕王瞪了世子一眼,示意他別多嘴,罷了又凝神看著賀均平,似在等著他如何決定。

    賀均平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但憑王爺作主。”

    燕王被吳申瞥了一眼後心裡頭有些犯怵,卻沒再堅持要將賀均平調至吳申麾下,只笑笑道:“不急不急,你且先仔細想想,過幾日再告訴本王也不遲。”

    燕王世子見氣氛緩和下來,笑嘻嘻地上前道:“父王,平哥兒初來乍到,在宜都連個宅院也沒有。雖說趙家寬敞,但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一直寄住在親戚家裡頭。您看,是不是……”

    寧郡公笑著插話道:“二弟說得是,兒臣記得年前剛被查抄的魯家府邸還空著,那地方雖不大,地段卻不錯,出了巷子便是西大街,離趙府也不遠。”

    燕王世子眸光微閃,沒說話。那魯府的府邸的確不錯,離趙府約莫只有一刻鐘的車程,但距離寧郡公府上也不遠。他這個大哥,顯然也把心思用在了賀均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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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2:58


    燕王思忖一番後,點頭笑道:“那宅子是不錯。”說罷,又朝賀均平道:“雖說你不把軍功當回事兒,但本王素來賞罰分明,既然立了功,自然有賞。那宅院便賞給你,也省得你再寄住在趙府,多少不便宜。”

    真是正瞌睡著就有人送了枕頭,賀均平正愁著要去哪裡買個合適的宅院,不想燕王便把這院子送到了面前。他又驚又喜,恨不得立刻去客棧告訴卓雲這個好消息。

    待出了燕王府大門,走不多遠,燕王世子就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扯著嗓子不顧形象地朝他大喊,“平哥兒你且等等我,咱們一起——”陳青松和阿彭幾個跟在後頭,咧著嘴朝賀均平直笑。

    “你這是要去客棧尋雲姑娘?”燕王世子眯著眼睛朝他挑挑眉,“我們一道兒去。”說罷,也不管賀均平臉色如何,笑眯眯地攬過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姿態,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道:“原本我還想給雲姑娘也討個賞的,不想我們家老大在,若是被他聽到,一準兒要來搗亂……”他在賀均平面前倒是一點也不避諱自己與寧郡公不和的事,一提到自家大哥,臉上便露出毫不遮掩的嫌惡勁兒,賀均平斜睨著他,心裡頭不住地歎氣。

    待一行人到了雲鵬客棧,卻不見卓雲和小山小橋的人影,問了夥計才曉得他們三個大清早便出了門,“似乎是去了福甯寺,”店小二擦了擦汗躬身回道:“那領頭的俊俏公子問小的哪裡的小吃地道,小的便回說福寧寺門口今兒有集市,他們便一道兒出了門。”

    賀均平聞聽卓雲去城裡找吃食,倒也不覺意外。倒是一旁的阿彭一臉無法理解,皺著眉頭嫌惡地道:“福寧寺門口都是些小攤子,髒兮兮的,哪能入口。”

    燕王世子白了他一眼,搖頭道:“你曉得什麼,真正好吃的東西可不一定就在王府裡,有一回我與宏哥兒在西直門盡頭的弄堂裡吃了碗餛飩,那味道才真正地叫絕。咱們這就去尋雲姑娘,順便在集市裡嘗嘗老百姓自製的吃食,也好讓你見一見世面,開一開眼界。”

    賀均平一點也不願意帶著這幾個小鬼去尋卓雲,可又實在沒藉口把他們甩開,只得硬著頭皮領著這一群小鬼去了福寧寺。

    福寧寺門口每個月月初和月中都有集市,偌大的一條街擠滿了人,摩肩接踵的根本擠不進去。阿彭大老遠地就聞到了各個小攤上飄來的真真香味,肚子裡饞蟲立刻開始造反,直恨不得立刻下馬尋個小攤大快朵頤。

    “這可哪裡尋得到人?”燕王世子瞪大眼睛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頭傻了眼,“恐怕不等咱們找到雲姑娘,自個兒倒給擠散了。”

    賀均平無奈地笑,“要不然我們分頭行事?一個時辰後再到福寧寺大門口集合?”

    燕王世子眼珠子轉了轉,笑道:“那也好,我看阿彭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們整天跟著我也不容易,今兒就算放半天假,由著他們自個兒熱鬧去,我跟著平哥兒你就好。反正有你在,倒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還強些。”

    “好啊好啊!”賀均平還未開口婉拒,宏哥兒倒搶在了前頭,眉飛色舞地道:“有平哥兒在,我們也放心。”說罷,不由分說地拽著陳青松和阿彭往人群裡鑽,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見了人影。

    賀均平便是再不情願,也不敢真把燕王世子一個人扔在大街上,萬一真出了點什麼事兒,不說燕王會不會大發雷霆,他自個兒心裡頭也過不去。遂只得搖搖頭,朝燕王世子抬了抬下巴,皺眉道:“世子爺先請。”

    燕王世子笑嘻嘻地湊上前來一把攬住他的肩膀熱情地道:“平哥兒不必這麼拘謹,我們是什麼交情?那可是一同曆過生死的。對了,雲姑娘此番過來,可打算久住?要不要我幫忙另給她置辦個院子?雖說她武功好,但到底是個姑娘家,可不能隨便……”

    賀均平皺著眉頭,時不時地朝燕王世子瞥一眼,見他眼中一片熱忱,終於還是有所觸動,緩緩道:“王爺不是賞了我一個大院子麼,回頭我便接了阿雲和小山他們住進去。有她們在,家裡頭也不會冷清。”

    燕王世子頓時無語,沒好氣地瞪了他幾眼,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倒是想得美,那雲姑娘肯嗎?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便是你們倆早已情投意合定下了終身,可到底未曾過門,她怎麼好大刺刺地搬到你府上住。這若是傳出去了,她還要臉不要?”

    賀均平打小跟卓雲住在一起慣了,倒是沒想到這些,而今陡地聽得燕王世子提點,這才猛覺不對,可一想到卓雲從此以後竟要住到別處,恐怕三兩日也不一定能見上一回,心裡頭頓時有些空落落的,難過得很。

    “那……那……”賀均平咬著牙很是有些頭疼,罷了又朝燕王世子鄭重地行了一禮,求道:“還請世子爺幫忙在我那院子附近另找個宅院,大小無所謂,重要的是得離得近。”

    燕王世子這才滿意了,拍著胸脯道:“咱們倆什麼交情,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說罷,心中愈發地得意洋洋,老大自以為出面給賀均平尋了這個宅子他就會感恩戴德,卻不想賀均平的死穴在卓雲身上,只消搞定了那丫頭,不愁賀均平不向著他。

    燕王世子與賀均平勾肩搭背地一路擠著往集市裡走,轉了半晌也沒見卓雲幾個。燕王世子四周張望,瞅見不遠處的路邊有個小酒樓,遂提議道:“要不咱們先去那邊酒樓裡歇歇,一會兒我讓下人們去找。”

    賀均平道:“不是跟松哥兒他們說好了回頭在福寧寺大門口見麼?”

    燕王世子笑笑,隨意地招招手,人群中立刻鑽出兩個尋常打扮的中年男子,低著頭朝燕王世子拱手作揖。賀均平頓時哭笑不得,他早該想到的,這裡可是宜都,世子爺出門,怎麼會只帶著松哥兒那幾個不成器的小侍衛,不說旁人,便是燕王爺也決計不放心。這宜都城裡,對燕王世子虎視眈眈的人可不少。

    燕王世子低低地朝那兩個暗衛叮囑了兩句,那二人點點頭,立刻又隱進了人群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我們上樓去坐,這家酒樓是我的一個親戚開的,別看門臉小,裡頭卻別有洞天,大廚是從南邊兒請來的,做得一手好淮揚菜,清淡精緻,整個宜都都是獨一份兒。”燕王世子一邊拉著賀均平一邊胡吹海侃,賀均平心裡頭終究牽掛著卓雲,總有些心不在焉。

    二人進了酒樓,立刻便有店小二迎上來,慇勤地引著他們去了後院。果如燕王世子所言,這酒樓裡另有乾坤,才過了一道門,入目所見竟是個江南水鄉風格的庭院,假山疊翠,綠樹蔭蔭,哪有半分冬日冰天雪地的光景。

    “這柳樹——”賀均平狐疑地伸手摸了摸廊邊探過來的柳枝,愈發地疑惑不解,“竟然是真的?”宜都地處西北,一年當中倒有半年的時間都在過冬,雖說而今已經立了春,可隔三差五地總還下場雪,外頭的樹木全都光禿禿的,如何唯獨這院子裡一片蒼翠?

    “平哥兒你猜猜看是何原因?”燕王世子一臉得意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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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3:41


    賀均平不回話,蹲著身子摸了摸地上濕潤的泥土,目光微動,旋即又笑起來,“原來宜都有溫泉,我竟未曾聽表哥們提起過。”

    燕王世子笑道:“果然瞞不過你。其實這溫泉離城裡不近,在城北的白山山腳,攏共才十幾個泉眼。這裡的溫泉水卻是竟由福寧寺引過來的,除了供這庭院裡的花花草草,在後頭還修了個小溫泉莊子。哪天我們得閒了,便過來泡一泡。回頭我跟莊子裡的下人說一聲,回頭你帶著雲姑娘一起來。”

    賀均平聞言,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臉上轟地一下就紅了。燕王世子見狀,愈發地忍俊不禁,撫掌大笑道:“你這混小子,平日裡盡會裝模作樣,瞧你這悶騷勁兒,也不曉得怎麼把雲姑娘給騙到手的。”

    賀均平卻道:“說什麼騙這麼難聽,我與阿雲是情投意合,你情我願。換了你,想也白想。”

    燕王世子被他這般揶揄,一點也不氣,反而捧腹大笑,道:“我就說你這小子整天板著臉裝得一副斯文淡定的模樣,其實一肚子壞水,還大言不慚。罷了罷了,我不與你一般計較,反正你也就敢在我們面前放肆,回了家自然有雲姑娘收拾你。”

    賀均平只笑不語,樂在其中。

    店小二引了他們在庭院最裡頭的一個雅間坐了,又上了茶水,這才關門退出。

    燕王世子仿佛有什麼話與賀均平說,竟親自給他斟茶,又一臉熱情地介紹桌上的幾樣涼菜。賀均平哪裡看不出他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遂開口問:“世子爺可是有話與我說?”

    燕王世子打了個哈哈,又頓了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地問:“我說平哥兒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偷偷打量賀均平的神色,見他眉目間依舊一片平和,以為他沒聽懂,遂又補充道:“我是說,我大舅的事兒?”

    賀均平低下頭,不急不慢地喝乾杯中的茶水,又緩緩放下杯子,過了好一陣,才低聲回了一句“嗯”。

    燕王世子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心裡頭愈發地沒底,幾乎要臨陣脫逃了,但一想到燕王妃的叮囑,他又鼓起了勇氣,陪著笑小聲問:“那你心裡頭到底是什麼想法?”

    賀均平又是良久的沈默,他連茶也不喝了,沈著臉皺著眉頭盯著桌上的茶杯看,幽深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異樣。燕王世子等了半天不見他回話,想了想,又開口道:“我也曉得這事兒對你來說有點……”他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

    “哎呀,反正這事兒吧,我就是替我大舅過來問問,你心裡頭到底是怎麼想的。若實在沒法接受,我大舅也……也不會勉強。”吳申的性子最是執拗,認準了趙氏便死心不改,這些年來燕王妃替他操了多少心,連弄個美貌女子塞他床上的事兒都幹過了,偏偏吳申卻不領情,一門心思只等著趙氏。好不容易趙氏那邊兒口風松了些,誰想到賀均平竟然忽然回來了,這樁婚事便立刻擱置了下來。

    趙氏那邊意思很明確,一切都以兒子的意見為大,若是賀均平不同意,恐怕……燕王世子無奈地想,他那死心眼的大舅恐怕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大舅這人吧,其實挺好的。心思細膩,人又知情知趣,最重要的是,他對那個……死心塌地……”賀均平聽到此處,抬眸涼涼地朝他瞥了一眼,燕王世子頓時打了個哆嗦——什麼死心塌地的,他這話聽起來這麼這麼欠揍呢?

    “要不你就直說了吧,”燕王世子心裡頭憋得難受,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逕直道:“就一句話的事兒,你是應還是不應?”

    賀均平深吸一口氣,苦笑搖頭,“我倒也不是非要攔著,只是——”

    有門兒!燕王世子眼睛一亮,頓時來了勁,壓抑著內心的興奮湊上前去緊張地問:“但是怎麼著?你可是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回頭我去跟大舅說,他保管一一應下。”

    賀均平看了他一眼,沈著嗓子緩緩道:“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娘親若是過了門,決不能受半點委屈。”

    “那是自然!”燕王世子立刻滿口應下,拍著胸脯道:“不說我大舅,便是我也能打著包票答應你。我大舅府裡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操心事兒,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趙嬸嬸進了門,自有舒心日子過,誰敢給她委屈受。”

    賀均平冷笑,挑眉道:“世子爺莫要講話說得太滿。旁人不說,吳家大小姐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她連我都容不下,更何況是我母親。”雖說賀均平與吳家大小姐只見過兩回面,但對那個囂張跋扈的千金小姐卻沒有半點好感,滿口汙言穢語,竟是比街頭的潑婦還要厲害三分,賀均平如何敢讓趙氏輕易入吳家大門。

    燕王世子聞言有些訕訕的,當初他與賀均平不打不相識可不就是托了吳家大小姐的福,他那個表妹是吳家獨女,母親早逝,吳申又常年在外征戰,燕王妃素來憐惜她,雖說請了嬤嬤教養,但又有誰敢管她,天長日久的便養成了那樣的性子,不說賀均平,便是他,聽著吳家表妹的名字也頭疼。

    “這事兒你放心,”燕王世子沈聲回道:“我那表妹雖說性子不好,但到底只是個女孩子,又早就訂了婚。先前只是我母妃心疼她,想留著她在身邊多住兩年,而今她已經年滿十六歲,早該出嫁了。回頭我去與母妃說一聲,這婚期便能定下來。”

    賀均平笑笑,“既然如此,那便等吳大小姐出嫁後再議吧。”說罷,他便轉換話題不再提及此事。燕王世子既然從他口中得了肯定回答,回頭對燕王妃也有了話可回,自然心滿意足,很是聰明地不再糾纏,笑眯眯地向賀均平介紹起酒樓裡的各樣菜式來。

    菜還未上來,陳青松他們便到了,才將將落座,賀均平又聽到了小橋說話的聲音,趕緊起身去迎,一開門,就瞧見卓雲披著件寶藍色鑲白色狐狸毛的披風到了門口。不知為何,賀均平忽地想起先前燕王世子打趣他的話,臉上又是一紅,強壓下胸口狂跳的心,深吸一口氣,紅著臉朝卓雲道:“你……你來了?”

    卓雲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怎麼臉上紅紅的,莫不是熱著了?”

    燕王世子忍俊不禁地盯著賀均平看,面帶促狹之色。賀均平愈發地不好意思,頗不自在地揮手朝臉上扇了扇風,小聲回道:“是……是有點熱。阿雲你熱不熱?我聽世子爺說這酒樓裡引了溫泉,所以比外頭暖和些。”

    燕王世子忍住笑插話道:“可不是,不僅這裡暖和,後頭的溫泉莊子更暖和。而今正是泡溫泉的好時節,趕明兒讓平哥兒領著雲姑娘去溫泉莊子裡住幾日。”

    卓雲並沒有如燕王世子所料那般臉紅耳赤,不以為意地笑笑,道:“人家的溫泉莊子,豈是我們能隨意進的。”一邊說著話,她一邊解了披風,賀均平習慣性地幫她接下,還想幫著給她整一整衣衫,猛地察覺到眾人全都盯著他笑,他這才不自然地將伸到半空中的手又縮了回來,給卓雲拉開椅子道:“走了半天,累了吧,先喝口水謝謝。”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給她倒了杯茶,慇勤周到讓人不忍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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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4:58


    宏哥兒見狀,忍不住連連搖頭,呲著牙與阿彭悄聲私語,“我說這方姑娘的架子也忒大了吧,竟是半點也不推辭,由著平哥兒伺候。”他見識過賀均平的本事,對賀均平很是敬佩,故多少看不慣他在一個女人面前如此小意奉承。

    陳青松眯著眼睛朝他二人斜睨了一眼,小聲道:“少管閒事。”

    宏哥兒有些怕他,被他罵了一句,訕訕地做了個鬼臉,再不敢作聲。

    小山與小橋頭一回見著這麼多貴人們,多少有些怯場,亦步亦趨地跟在卓雲身後,見她做什麼,便學著做什麼。燕王世子有心拉攏他們,姿態放得很低,小山與小橋見他果然沒有架子,也都放開了,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眾人用過了午飯,又說笑了一番,燕王世子忽然想起什麼,轉頭朝卓雲道:“我險些忘了件正事。我母妃聽說雲姑娘武藝過人,很是讚賞,三天兩頭總讓我請雲姑娘進府一敘,先前雲姑娘不在宜都倒也罷了,而今好不容易來了,若是得了空,能否到王府來坐坐?”

    賀均平微微一愣,旋即想到了什麼,心裡頭隱隱湧出些興奮與激動來,一臉熱切地看著卓雲,只恨不得替她應下。

    卓雲面色微訝,並未多想便笑著應下,又道:“我本是鄉野之人,不懂禮數,唯恐進了王府行差步錯引人笑話。”她嘴裡這麼客氣著,臉上卻是一派自然,哪裡有絲毫緊張畏懼的神色。

    燕王世子笑道:“我母妃性子豁達爽朗,並不計較這些。雲姑娘不必多慮。”

    卓雲笑笑,沒有再多問。

    用過了午飯,賀均平送卓雲回客棧,一路上將今日上午發生的事一一說與她聽,罷了又道:“我已托世子爺幫忙去替你尋個宅子,只是你一個人終究住著冷清,不如我去問舅母借幾個下人過去伺候?”

    卓雲一愣,旋即立刻搖頭道:“不用不用,何必麻煩旁人,我自去尋人販子買幾個丫鬟就是。”一邊說著,一邊又苦笑不已。賀均平到底是個男人,對人情世故卻是一竅不通。不說別人家的下人不能輕易收,單是她而今的身份,又憑什麼讓趙家下人過來伺候呢?

    “那……一會兒我帶你去見見我母親。”賀均平臉上又紅了,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不是答應過我麼?”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都低到了地底下,猶如蚊子一般細聲嗡嗡。

    卓雲終於忍不住了,咬咬牙,朝小山和小橋使了個眼色,那二人立刻會意,飛快地躲進了自己屋裡。爾後她又朝賀均平招了招手將他拽進門,把門一關,一臉正色道:“看來我得仔細教教你什麼叫做人情世故!”

    賀均平在十歲之前簡直就是賀家的眼珠子,從上到下都把他捧在手心裡養著的,所以才養成那一副囂張驕傲的大少爺脾氣,便是賀家敗落後他流浪到武梁縣遇到卓雲時,依舊脾性不改。

    再之後的五六年,人雖成熟老練了許多,於人情世故方面卻不是很懂,在外頭接人待物還勉強,但這後院家事更是一竅不通。當然,這也不能怪他,誰讓從來沒有人教過他這些呢。

    待卓雲板著臉一點點地和他說起這樣那樣的道理,賀均平簡直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最後都快哭了,一副後怕又沮喪的模樣,巴巴地看著卓雲小聲道:“我是不是做了挺多蠢事,害得阿雲丟了不少臉?阿雲你懂得真多!”

    卓雲揉著太陽穴,沒好氣地瞪著他,瞪了一會兒終於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小時候脾氣壞,整天跟我吵架,現在反倒會誇人了,也不曉得從哪裡學來的。”

    賀均平見她笑了,心中頓覺暖暖的,湊上前去抱了抱她,小聲道:“我小時候不懂事,不曉得你的好。還有——”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很幽怨,深深地歎了口氣,仿佛想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而且,以前阿雲也不喜歡我,那會兒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不肯要我了,把我趕出門去。”

    卓雲心裡一酸,愈發地愧疚不安,她也不作辯解,只低著頭喃喃地小聲回道:“我以後會對你好。”

    賀均平難得見她如此溫柔乖順,心中愈發地柔軟,實在忍不住了,低下頭在她臉上親了親,又想起趙氏與吳申的事來,皺起眉頭將燕王世子來尋他試探的事說給卓雲聽,罷了又道:“我也不曉得這樣對不對,可惜阿雲當時不在,要不然,你便能教教我。”

    卓雲笑著誇讚道:“你處理得很好,吳家大小姐的性子實在不好,且又一直針對伯母,你若隨口應下,伯母進了吳家反而備受鉗制,倒還不如不嫁。吳將軍既然言之灼灼地說看重伯母,自然要有所表示。反正這事兒也不急,待吳家大小姐出嫁後再議也不遲。”

    賀均平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二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會兒話,賀均平又非要拉著她一起去看新宅子,小山和小橋聽說此消息,也笑眯眯地跟了一道兒,氣得賀均平一路上使勁兒地瞪他們倆。

    魯家的院子在西大街盡頭的絲瓜巷,裡外共有四進院落,不算太大,但修葺得卻很是雅致,房舍庭院不似宜都風格,倒有些江南玲瓏秀巧的精緻,卓雲是個女兒家,自然喜歡這樣的風情,一進門便兩眼放光,連聲讚歎。

    賀均平見她喜歡,心裡頭美得跟什麼似的,偏偏小山和小橋在,他還強撐著作出一副淡然的模樣來,憋得很是難受。

    晚上賀均平依舊回了趙府,聽說燕王召見又賞了宅院給他,趙老爺很是欣慰,當著府裡眾人的面狠狠誇讚了一番,趙懷琦聽說他得了新院子,立刻好奇得不行,非要纏著去他那裡瞧瞧。趙懷安也道:“那院子本是魯家舊宅,年前剛剛才騰出來,應該還算新,只需找幾個下人打掃一番便能入住。”

    賀均平點頭應是,又道:“正打算明兒就去買幾個下人將院子整出來,該置辦的東西都得置辦起來。”

    一旁的趙大太太笑著道:“到底還是平哥兒有出息,這才多大,竟就入了王爺的眼,真真地前程無量。三妹妹有這麼個好兒子,以後這上門提親的,還不得踏破咱們家的門檻。”

    賀均平笑笑沒說話,趙氏眉頭微蹙瞥了她一眼,勉強笑笑,也沒回話。大太太見沒人應她,一時間有些尷尬,趙懷安最是機警,趕緊轉換話題問賀均平道:“今兒王爺可曾說了讓你去哪裡當差?我看世子爺身邊做個侍衛也是極好的,又體面又輕省,旁人求都求不來。”

    賀均平搖頭道:“世子爺倒是提過這事兒,不過我沒應。依著我的想法還是去軍中歷練,雖說苦了些,到底升得快。”更重要的是,賀家上下數百人枉死在那狗皇帝的手裡,賀均平如何不想親手為家人報仇。

    趙氏早猜到他的想法,故聞言神色不變,倒是趙老爺皺起眉頭有些不贊同,低聲勸道:“平哥兒你可要仔細想清楚了,那戰場上刀槍無眼的,一個不留意,恐怕軍功沒搶到,先把小命兒給丟了。你還這般年輕,哪裡得不到功名,何必去跟那些不要命的人搶。賀家就只剩你一根獨苗,可再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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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5:31


    大太太也道:“平哥兒你還年輕,不懂得外頭世道艱難,在宜都有你舅舅護著,旁人看著趙家的面子不敢胡來,若是在外頭,可不曉得要吃什麼虧呢?”

    賀均平半眯起眼睛朝大太太看了一眼,笑著回道:“多謝舅母關心,不過我這些年在外頭闖蕩慣了,倒是不懼這些。正如舅舅所說,我是賀家唯一的血脈,自然要將賀家傳承下去,重振賀家威風,怎好處處依賴舅父扶持。”

    趙老爺覺得大太太這番話說得很不妥當,當下不悅地瞥了她一眼,又轉頭和顏悅色地朝賀均平道:“既然平哥兒下定決心要去軍中歷練,我這做舅舅的也不反對。但你且仔細記著,在外頭切莫胡亂出頭,謹言慎行,多看看人家怎麼做的,務必謹慎再謹慎。”

    賀均平鄭重應下。大太太還欲再說些什麼,被趙老爺瞪了一眼,終於沒敢再作聲。

    待回了自己院子,大太太終於忍不住朝趙老爺發起火來,不悅道:“你瞪我做什麼?我又不曾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世子爺難得看重平哥兒,他不順勢留在宜都,非要出去打什麼仗。嘴裡說得輕巧,那軍功豈是那麼容易得的?他才多大,仗著自己有幾招花架子便要出去衝鋒陷陣,萬一真出來什麼事,三妹妹要怎麼辦?”

    趙老爺道:“便是你一片好心,說話也得動動腦子。平哥兒那性子我還不知道麼,打小他就愛面子,你滿口趙家長趙家短的,他聽著心裡頭能好受?要不然怎麼會這麼急急忙忙地要搬出去住?”

    大太太急了,怒道:“敢情這還是我的不是了!你三妹妹在咱們家住了多少年,我何曾有過一絲怠慢,他不念我的好,反倒還記恨上我不成?”

    “平哥兒什麼時候記恨你了?”趙老爺生氣道:“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

    “我怎麼不講道理了!”大太太怒道:“老爺您方才沒瞧見麼,我不過是提了一句平哥兒的婚事,他們娘兒倆竟愛答不理的。要不是安哥兒幫忙圓場,我這張老臉都給丟盡了。”

    趙老爺沒好氣地道:“那還不是你自找的。平哥兒跟那方姑娘的婚事雖還沒定下來,但早就傳得滿府皆知,你這會兒非湊上去說這個話,他理你才怪。換了是我,也沒個好臉色。”

    大太太立刻站起身,一臉正色地朝他道:“老爺您不會還真把這事兒當真了吧。雖說賀家敗了,可這婚姻大事也不能胡來。平哥兒的相貌才學都是上乘,而今又得燕王重用,日後自有大前程,這婚事怎好胡亂由著他。且不說未來的岳家能不能幫襯著,那好歹家世不能太差。那方姑娘是個什麼人?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平哥兒要真娶了她,還不得成了宜都上下的笑話。”

    趙老爺一臉無奈,搖頭道:“你當我沒想過麼?可平哥兒的婚事連三妹都不管,我怎麼做得了主!平哥兒那性子執拗得很,一門心思認定了,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這事兒我可沒轍。”

    大太太沈著臉在屋裡走了兩圈,一邊走一邊連連搖頭,道:“這可不成,不成。三妹妹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兒怎麼能由著平哥兒。他才多大,先前一直窩在小地方沒見過世面,難免被那鄉下丫頭給蠱惑了。不行,趕明兒得讓安哥兒領著他多出去走走,見一見宜都城裡的那些貴女們,開了眼界,自然就瞧不上那鄉下丫頭了。”

    “對了!”大太太仿佛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眼睛一亮,轉過身朝沈著臉不作聲的趙老爺道:“老爺可曾記得我大堂姐家裡的兩個閨女,一個十五,一個十三,都還沒定親。不是我自誇,我那兩個外甥女無論相貌還是才幹都是一等一的好,我那大堂姐夫雖官位不高,但孟家卻是書香門第,清貴得很,家裡頭也頗有些資產,日後陪嫁也必不會少……”

    趙老爺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略有所動,但想了想,還是揮手道:“算了算了,平哥兒的婚事我們都別管,若是管得多了,反倒惹他討嫌。”

    大太太哼了一聲,沒作聲。第二日大早,卻還是悄悄使了下人去送信,欲接了兩個外甥女過來相看。

    且不說大太太這邊如何計畫,燕王世子那邊卻是有了回音,果然替卓雲在絲瓜巷子裡尋了個院子,就在賀均平新宅院的斜對面,出門走不過十幾步便能到。因那房子是新修的,雖然院子不大,但價格卻不低,竟作價四百兩銀子。賀均平一聽說離得近,立刻就喜歡上了,連院子也顧不上看,趕緊交了銀子,拿了房契後,這才領著卓雲去察看。

    待二人進了院子大門,立刻傻了眼。房屋是新修的沒錯,可院子裡卻是光禿禿的連棵樹也沒有,更不用說什麼花花草草。賀均平訕訕地抓了抓腦袋,尷尬地笑。

    卓雲忍俊不禁,搖頭道:“這院子以前恐怕是個武官住的。”

    “那……是不是另外再找一個?”

    卓雲笑著看他,“你手裡頭還有餘錢再置辦個院子?”

    賀均平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燕王賞下的銀子都花完了,不過倒是還有幾樣值錢的東西,回頭我托大表哥送去店裡寄賣。”

    “燕王賞賜的東西你也敢拿去賣?”卓雲沒好氣地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小聲道:“就這裡吧,回頭再修整一番就是。這院子還算寬敞,就住我一個人實在冷清。”

    “那不如我也搬過來住!”賀均平話一說出口便曉得自己又說錯了話,趕緊舉手道:“我說著玩兒的,阿雲你別當真。”

    接下來的好幾天,兩人都忙著收拾新院子,小山和小橋也幫著打打雜,結果房子還沒收拾出來,燕王妃竟派了人過來請卓雲說是想見見她,賀均平立刻就緊張起來了。

    “燕王妃為什麼要見我?”卓雲狐疑地問賀均平,“她怎麼會曉得我?”

    賀均平恨恨地直咬牙,“還能有誰,定是世子多嘴。”他不確定燕王妃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心裡頭很是忐忑,暗暗後悔不曾早早地領了卓雲去見趙氏,若是提早將他與卓雲的婚事定下來,也省得一直懸在心裡,惴惴不安。

    “我陪你一起去。”賀均平也顧不得燕王妃怎麼想了,堅持道:“王府裡規矩多,我陪著你一起,省得你害怕。”

    她才不害怕呢!卓雲回頭看了賀均平一眼,見他雙拳緊握,額頭上隱隱滲出些細汗來,心中頓時一片柔軟,微笑著應道:“好啊。”

    二人乘了馬車一路到了王府,早有府裡的丫鬟過來迎接,瞅見賀均平杵在一旁,先是一愣,旋即掩嘴而笑。賀均平厚著臉皮只當沒瞧見,沈著臉作出一副淡然不過的表情,一路跟著卓雲進了王府。

    這是賀均平第二次進王府,不過上一回根本沒來得及仔細打量王府的陳設就被拽去了演武場,這一回他照樣沒有心思來觀賞王府的景致,腦子裡一直在琢磨著若是一會兒燕王妃果真提出什麼要命的建議,他該如何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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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6:09


    不知不覺,二人便到了宣和堂大門口,侍女朝院子裡稟報了一聲,很快又另有內院的侍女出來迎接,見賀均平也跟著,微微一愣,旋即又笑起來,道了聲“稍等”,轉身進屋去向燕王妃稟告,很快又折身回來,忍住笑道:“王妃有請。”

    卓雲自然曉得人家在笑話什麼,頗有些不自在,難得地紅了臉。一旁的賀均平卻神情自若,緊緊靠在她身邊道:“我們倆的事恐怕世子爺早就說給王妃聽過了,滿府的人都曉得,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燕王世子那個大嘴巴!卓雲心中暗暗咬牙,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總算靜下心來。

    二人尚未進門,遠遠地便瞅見花廳的正上首坐著個華服麗人,卓雲飛快的瞄了一眼,見她面容與燕王世子有兩三分相似,便曉得這定是王府的女主人了,遂趕緊低下頭,跟在賀均平身後,亦步亦趨地進了屋,又學著他的樣子朝燕王妃行禮。

    “趕緊起來,趕緊起來。”燕王妃一臉溫和地看著卓雲,罷了又看看賀均平,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會心的微笑,“世子總在我面前提及你們倆,把你們誇得天上少地上無的,我還不信,今兒這一見,嘖嘖,果然如此。方姑娘快走近些讓我瞧瞧,哎喲喲,這小模樣生得真是——”

    燕王妃拉著卓雲的手,笑眯眯地盯著她仔細打量,連連贊道:“這相貌,恐怕整個宜都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卓雲不是扭扭妮妮的小姑娘,被她這般稱讚,雖有些不好意思,心裡頭卻還是高興的,抿嘴笑笑,正色朝燕王妃道:“王妃過獎了。”她原本還想著是不是該謙虛地說幾句什麼“蒲柳之姿”的,但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傻笑。

    燕王妃卻喜歡她這爽朗不做作的性子,拉了她在身邊坐下,柔聲道:“我聽世子說你自幼學武,倒比平哥兒的本事還大些,豈不是吃了不少苦頭。世子也跟著王府裡的侍衛們學過些拳腳功夫,不過只得了皮毛,還總是嚷嚷太辛苦。真該讓他看看你,一個男孩子還比不得姑娘家。”

    卓雲笑道:“世子爺是什麼身份,哪能跟我們一樣整天學武。要我說起來,讀書才辛苦呢。我們練武費的是體力,再苦再累睡一覺便好了,哪裡像讀書人每日頭懸樑錐刺股,用的都是腦子。”

    “那是別人,”燕王妃毫不客氣地拆著自己兒子的台,“我們家那小子什麼時候這麼刻苦過。對了,我聽說平哥兒當初就是被你給救下的,你且仔細與我說說當時的情形,這些年來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燕王妃有一種獨特的親和力,便是頭一回見面,就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卸下所有的防備,掏心掏肺地與她說話。不僅卓雲如此,連賀均平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笑眯眯地偶爾插句話,一反平日裡在別人面前冷淡防備的姿態。

    燕王妃起初聽世子說起卓雲,只當她是家學淵源才學得一身武藝,不想她竟是真正的鄉野出身。雖說卓雲又將她那雲遊四方的道士師父再拿出來當了一回藉口,但這已經夠讓燕王妃震撼萬分的,罷了又感歎道:“也是平哥兒福分好,這麼好的姑娘竟被他給早早地定下了。”說話時,臉上還露出惋惜的神情。

    賀均平趕緊跳出來道:“多謝王妃賜婚,實乃我與阿雲的福氣。”

    燕王妃哈哈大笑,指著他道:“還道你是個老實的,沒想到竟是個促狹鬼,也會順竿兒往上爬,我又何曾說什麼賜婚的話,你倒是想得美。”

    賀均平厚著臉皮道:“王妃娘娘方才都說阿雲與我定下了,豈不就是賜婚的意思。家母若是曉得了,定要親自來王府叩謝。”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就已利索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朝燕王妃叩了三個頭,態度很是虔誠。

    燕王妃哭笑不得地受了他的大禮,正欲開口說話,外頭忽有侍女進來稟告說“徐側妃求見”,燕王妃笑意頓斂,眉頭微蹙,低聲喃喃道:“她來做什麼?”說罷,又讓下人扶何俊皮起身。

    眼看著這婚事就要定下來,竟被人給半路打斷了,賀均平如何不惱,只是當著燕王妃的面不好說什麼,勉強笑笑,又朝卓雲擠了擠眼睛,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卓雲抿著嘴,只笑不語。

    這徐側妃乃是寧郡公的生母,在王府裡也有幾分體面,燕王妃雖不喜她,卻也不好將她晾在外頭,只得讓人請了她進來,自己則端著架子坐回遠處,背脊挺直,下巴微抬,王府正妃的氣勢頓時顯露無比。卓雲這才曉得,原來燕王妃其實並非她所以為的那樣一直都和顏悅色,親切溫柔。

    徐側妃比燕王妃要小半歲,年輕時生得花容月貌,顏色倒比燕王妃還要好上兩分,初進王府時頗有些雄心壯志,尤其是生了王府裡唯一的子嗣後,竟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來,在燕王妃面前頂撞過兩回。她本只是試探一二,不想燕王妃雖沒說什麼,燕王卻大發雷霆,若不是看在長子的面子上,恐怕當時就要將她逐出王府。自那以後徐側妃便老實了許多,即便是心裡頭再怎麼不甘,在燕王妃面前卻始終戰戰兢兢,做足了姿態。

    雖說而今寧郡公已經開府封了爵位,徐側妃在王府裡行事依舊小心謹慎,起碼表面上如此。進了花廳,徐側妃依足禮數給燕王妃請安,起身後又將她身後一位華服少女推出來,笑著道:“這是我娘家的外甥女雅珠,去年年底的時候來過一回,妾身特意領著她來給王妃請安。”

    那個雅珠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倒不算特意拔尖,但也算白淨秀美,只可惜她今兒穿了身珊瑚紅色的錦袍,正正好與卓雲身上的衣服撞了色,雖說那衣服的質地、剪裁比卓雲身上那件好了不知多少倍,可那張俏麗秀氣的小臉如何能與卓雲那濃豔至極的美相媲美,才一進門便被壓得透不過氣,低垂著腦袋連頭也不敢抬。

    花廳裡眾人都不是瞎子,徐側妃的臉上有些訕訕的,朝卓雲看了兩眼,笑著道:“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這般好顏色,以前卻是從未見過。”

    燕王妃道:“這是方姑娘。”

    卓雲朝徐側妃彎腰示意,那徐側妃卻敏感地從燕王妃短短的一句話中聽出許多意思來,又笑著追問道:“原來是方姑娘。宜都城裡姓方的官員不多,唔,莫非是禮部方侍郎府上的小姐?”

    卓雲笑笑,“民女只是尋常百姓,並非哪家府上千金。”

    賀均平瞥了徐側妃一眼,臉色有些陰鬱。燕王妃插話道:“這位方姑娘是我請來的貴客。”

    燕王妃都這麼說話了,徐側妃自然不敢再針對卓雲,朝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目光又挪到了賀均平身上,故作訝然之色,問:“喲,這小夥子長得可真精神,瞧這相貌倒是跟趙家兩位少爺有幾分相似,莫非這竟是王爺總掛在嘴邊的那位青年才俊,賀家大少爺麼?”

    燕王妃忍不住笑起來,若有所指地道:“你這雙眼睛倒是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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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6:49


    徐側妃只當沒聽懂,笑著回道:“我呀就這雙眼睛還能用,大老遠一眼就瞧見了賀家大公子,心裡頭想著這是誰家的少年郎呢,生得這般俊俏,可惜我是沒女兒,要不,非得把他收了做女婿不可。”

    一旁的雅珠悄悄抬眸朝賀均平看了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臉上微微泛起紅暈。賀均平心裡頭直打鼓,生怕徐側妃胡亂開口給他說親,趕緊尋了個藉口告辭離去。燕王妃見他逃得狼狽,心中忍不住暗暗好笑。

    卻說這徐側妃從燕王妃院子裡出來,便立刻派了下人去尋了兒子來王府議事,待寧郡公一到,徐側妃便毫不客氣地潑冷水道:“你那法子恐怕沒用,誰曉得那鄉下丫頭竟生得那般好顏色,雅珠往身邊一站,畏手畏腳那就是個燒火丫頭。男人都愛美色,那賀均平哪裡能看得中她。”

    甯郡公聞言頗有些意外,“果真生得漂亮?不是說只是個鄉野丫頭麼?”

    徐側妃搖頭,“那模樣那氣度,不說雅珠沒得比,便是你大舅家的雅媛恐怕也不及。也就是家世差了點,若不然,還不知多少人要搶得打架呢。”那樣的絕世姿容,小門小戶根本就守不住,也不曉得這些年來她們到底怎麼過來的。

    “連雅媛都不如?”寧郡公皺起眉頭想了半晌,咬咬牙,道:“小舅舅家不是還有雅寧嗎?”

    “那怎麼行!”徐側妃大驚,急道:“雅寧不行。”徐雅甯是徐家三房的掌上明珠,不僅生得貌美如花,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徐家早先還想著要將雅甯許配給寧郡公做正妻的,不想燕王竟擅自給他定了婚。雖說嫁不成寧郡公,可憑她的相貌家世,怎麼也不至於下嫁到賀家這個破落戶。

    寧郡公冷笑道:“雅寧今年都十六了,婚事一直拖著,這個看不上,那個也不好,難不成她還想嫁給世子不成?”

    徐側妃心中一驚,疾聲喝道:“你這是說什麼氣話,雅寧可是你嫡親的表妹,那樣的容貌氣度,多挑挑又怎麼了。賀家那小子雖說還算爭氣,可賀家到底敗落了,若不是王爺賞賜個宅子,恐怕他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雅寧怎麼能去吃那種苦。”

    “那母親要怎麼辦?”寧郡公不悅道:“父王把軍權牢牢地握在手裡,我是半點也插不進去,偏偏吳家有個吳申,整個西北軍都在他手裡。好不容易父王看重了這個賀均平,若是不能讓他娶了我們許家的姑娘,他怎麼會與我們交好。若是被世子拉攏了,跟吳家人湊在一起,以後這燕地哪裡還有我立足之地。”

    雖說而今賀均平似乎與世子關係不錯,但吳申卻一門心思地想要迎娶趙氏,單憑這一點,寧郡公便篤定賀均平與吳申定要生出嫌隙。若是能將賀均平拉攏到他這一邊,日後賀均平定處處與吳申作對,於他實有十足的好處。

    “那也不能讓雅寧去啊——”徐側妃到底還是有些不舒坦。

    甯郡公冷冷看著她,不說話。徐側妃被他那冷厲的目光看得心裡有些發虛,頓了半晌,終究還是拗不過,無奈地回道:“這事兒也不是我能作主的,若是你小舅舅不肯,我也沒辦法。”

    寧郡公緩和了語氣,柔聲勸道:“只要母親仔細與小舅舅說道理,他豈有不聽的道理。”畢竟,徐家可比不得吳家有個大將軍,闔府上下都靠著他和徐側妃,便是他那大舅舅,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員外郎,又哪能真的說得上什麼好親事。

    至於那個美貌的鄉下丫頭——甯郡公冷笑一聲,他倒要看看那丫頭到底有多漂亮,果真能美得過徐家千嬌百媚的三小姐?

    賀均平哪裡曉得自己的婚事已經被許多人惦記上了,回了趙府,立刻去見了趙氏,將燕王妃召見卓雲的事說與她聽,罷了又不好意思地道:“孩兒原本都快要說動王妃賜婚了,不想竟被徐側妃給打斷了,實在可惜。”

    趙氏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道:“你呀,這滿腦子就裝著那方姑娘。”

    賀均平笑,“母親莫要取笑我,都說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孩兒尚未成家,自然沒有心思想著旁的。”更重要的是,卓雲生得那副模樣實在招人得很,在益州先時她整天身著男裝也能引得劉二少虎視眈眈,後來又有陸鋒多少存著些覬覦之心,而今到了宜都,還不曉得要引來多少狂蜂浪蝶,一日不將卓雲娶進門,他便一天也放不下心。

    賀均平的新院子修整得差不多了,便說服著趙氏去新家看看,“給您留了東偏院,那邊兒陽光好,冬天也不冷。院子裡還種著幾株臘梅,這會兒正開著花,滿院幽香,母親去了定然喜歡。只可惜屋裡的傢俱有些舊,我想托人去打一套紅酸枝的桌椅,找遍了整個宜都,竟是沒有。”

    趙氏欣慰地笑道:“宜都這邊不興紅酸枝,自然不好買。不過我這麼大年紀了,哪裡還用得著那麼鮮豔的顏色,你還是省下錢給方姑娘準備聘禮吧,若是少了,到底不體面。”說罷,她又起身從床頭櫃子裡找出個黑檀匣子來遞給賀均平,道:“這是我們賀家最後的家底了。”

    賀均平打開匣子一看,頓時有些傻眼,匣子裡赫然裝著厚厚的一疊銀票,全是一千一張的面額,稍稍一估算,少說也有近十萬兩。

    “娘,這……這麼多銀子……是哪裡來的?”賀家出事的時候他走得急,連換洗的衣服都沒來得及帶,自然不曉得之後京城的情況。在他看來,賀家被抄了家,自然是早就一窮二白了,哪裡想到趙氏竟還藏著這麼多銀錢。

    趙氏苦笑道:“是你父親提早藏起來的,他猜到那狗皇帝會對賀家下手,只是沒想到竟會這麼快,故只藏了這一丁點東西,府裡傳承了上百年的書畫字帖、古董玉器通通都沒了。而今平哥兒成親,竟是半點像樣的聘禮都拿不出來。”

    賀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近百年的傳承與積累,庫房裡的東西幾乎能與大周朝國庫相比。賀均平自幼錦衣玉食,過的是神仙日子,那會兒何曾將這十萬兩銀子放在眼裡過,而今時過境遷,他竟會對著這麼點銀票瞠目結舌,趙氏看著,心中何嘗不酸澀。

    “原來還要多些,我來宜都後拿了兩萬兩銀子給你舅父,也算是我這數年來的吃喝嚼用。”趙氏又補充道。雖說她是趙家小姐,但到底已經出嫁多年,且父母又已早逝,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趙府。故一進趙家門便拿了兩萬兩銀票給了趙家大老爺。大老爺哪裡肯收,趙氏遂又將銀票塞給了大太太。正是因著這樣的緣故,這些年來闔府上下才無人敢對趙氏無禮。

    賀均平早聽卓雲跟他講過這些人情世故,聞言頓知趙氏這些年來的不容易,又將那匣子塞回趙氏手中,垂下眼眸沈聲道:“孩兒眼下不缺錢用,這些還是由母親收著吧。”

    趙氏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小聲道:“你這傻孩子,眼看著就要成親了,哪裡不缺錢花。那院子雖說修葺好了,可家裡頭總不能到處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擺件也沒有。還有方家的聘禮也得準備了,難不成你什麼都不準備,一句話就把方姑娘娶進門?便是方姑娘與你有感情,自己肯了,旁人又該如何看她。日後方姑娘進了門,這些便是你們倆的家底,到底是買地還是置鋪子,你們小倆口再自己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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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5:37:23


    賀均平聽她說起卓雲,心中一軟,仔細想想,終於還是將銀票收了起來,爾後又忽地想到吳申的事,猶豫了半晌,終於一咬牙,硬著頭皮道:“吳……吳將軍來使人找過我。”

    趙氏一愣,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面上一片尷尬與無地自容。

    賀均平見狀,慌忙上前扶住趙氏的雙手,沈聲道:“母親莫要急,孩兒並無不悅,只是此事不能急,故孩兒才沒有立刻應下。”他又將吳家大小姐的事說給她聽,罷了又道:“我與卓雲商量過了,那吳家大小姐甚是跋扈不講道理,你若是這會兒進了門,她定要想法設法羞辱你。故我才讓世子跟吳將軍說了,待吳家大小姐出了閣才議親。”

    雖說賀均平態度誠懇,但趙氏到底臉皮薄,早已臊得滿臉通紅,小聲道:“平哥兒你莫要說了,這事就此作罷。先前也是府裡都說你恐怕早已沒了,我這才勉強應下。而今你都已經回了家,我若是再……你的臉面豈不是都被丟光了。”

    “母親——”賀均平半跪在趙氏面前,紅著眼圈哭道:“孩兒何曾不曉得母親的良苦用心,但孩兒已非幼童,怎能因為面子耽誤了母親的終身。孩兒仔細查問過,那吳將軍清白正直,實乃良配。母親年歲尚輕,怎能蹉跎歲月,孤身到老……”

    他又苦勸了一番,趙氏只是哭,並不回話。但賀均平見她並沒有矢口否定,心知她對吳申多少還是有些情意在,日後尋了舅父舅母再多勸勸,總能鬆口,遂才擦乾眼淚,轉換話題,問起預備聘禮的事來。

    宜都雖不如京城繁華,但市集上也是應有盡有,賀均平求趙氏列了張單子,喚上小山和小橋去街上大肆淘換東西。

    這邊他剛走,大太太便領著娘家的外甥女去了趙氏的院子裡說話,才寒暄了幾句,便悄悄地把話頭往賀均平的婚事上帶。趙氏哪裡會看不出她的用意,只礙著她是自家嫂子不好說什麼,皺了皺眉頭,揉著太陽穴說是頭疼。大太太沒轍,只得悻悻地領了兩個外甥女告辭。

    她們一行人才出了院門,外甥女孟雨軒便道:“姨母,我看我還是回去吧,我見姑奶奶的臉色不虞,分明是沒有議親的心思。”她早到了議親的年紀,相看過好幾戶人家,臨走前孟太太又悄悄叮囑過,自然曉得今日來此的用意,方才在趙氏面前碰了壁,自是不悅。

    大太太急道:“你急什麼,我都還沒開口呢。”

    孟雨軒不高興道:“您又不是沒瞧見方才姑奶奶的臉色,一聽您提到賀家大公子的婚事便往別處岔話,分明就是不想議親。我又不是說不到人家了,非要上趕著嫁到賀府。那賀府以前是勳貴沒錯,現在卻早已敗落了,偏偏還擺什麼架子,好似那賀家大公子是什麼了不起的人似的。”

    大太太勸慰道:“你這傻孩子,平哥兒若是個不好的,我又怎麼會想著把你嫁過去。雖說賀家被抄了家,可你不看看他那是什麼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別看他們娘兒倆孤苦伶仃仿佛可憐得很,其實家底還厚實著。不瞞你說,當初這姑奶奶一回府就給了兩萬兩銀子做嚼用,若不是手裡頭還攢著些銀子,豈能這般大手筆。我估摸著賀家至少還存著有近十萬兩的家當。”

    孟雨軒聞言先是抽了口冷氣,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豔羨神色,不過仔細想想,卻又搖頭道:“她便是有再多的銀子那也不是我的,姑奶奶擺明瞭對我沒好感,我又何必恬著臉去丟這種人。不是說賀家大公子心裡頭早就有了人麼,我便是藉著姨母的光嫁了過去,那賀家大公子恐怕也對我沒什麼好臉色。”

    “那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如何能跟你比。”大太太對素未謀面的卓雲嗤之以鼻,哼道:“雨軒你的相貌才情無一不好,那鄉下丫頭不過是救了平哥兒一命,依仗著恩情非要嫁進來,日後進了門,什麼都不懂,豈不是丟盡了賀家的臉。平哥兒又不傻,仔細一想,便曉得該娶誰。至於那丫頭,納進門也就是了,做個妾還算便宜她。”

    孟雨軒卻堅決地搖頭不從,道:“既然那姑娘于賀大公子有救命之恩,大公子迎娶她倒也正常。他若真將那姑娘納為妾室,我還瞧不上他了。”說罷,又側身朝大太太彎腰行禮道:“我曉得姨母都是為我好,只是這樁婚事就作罷吧。姨母雖是一片好心,可既然賀家不同意,您再三天兩頭地去勸說,反倒弄得兩家生了嫌隙,回頭姨父還得惱了您。”

    大太太氣得直跺腳,怒道:“我好心好意地奔來跑去,你們一個個竟不領情,這是氣死我了。”說罷,再也不理她,轉頭就沖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晚上,大太太氣呼呼地向趙老爺抱怨此事,趙老爺聞言,連連搖頭,道:“就連雨軒那丫頭都比你看得懂,偏偏你一把年紀了竟還被豬油蒙了眼睛。虧得你沒在平哥兒面前說,要不,依著他的性子,非得當面噎你幾句不可。”

    大太太怒極,“你說誰一把年紀了?你這老不死的老東西,怎麼著,被外頭的花花草草看花了眼,現在就看我不順眼了……”她接連被外甥女和丈夫編排了一通,氣得直跳,藉機發作將趙老爺大肆痛駡了一宿。

    二月初八,賀均平與趙氏正式搬進了新家,親朋好友皆上門慶祝,燕王世子也親自道賀,送了兩支齊人高的大花瓶,賀均平生怕一不留神把它們給撞了打了,趕緊讓下人搬到東院趙氏屋裡。

    小山和小橋也上了門,賀均平使勁兒地往他倆身後看,沒瞧見卓雲,未免有些失望,拉著他倆小聲問:“阿雲沒來麼?”

    小橋道:“師父說你們這邊人太多,她過幾日再登門拜訪。對了——”他忽地想起一事,一臉鄭重地朝賀均平道:“燕王府下了帖子,說是過幾日就有桃花花會,讓師父也去。那送帖子的姐姐說,恐怕徐側妃另有所圖,安排了人要為難她呢。”

    賀均平大驚,“那就讓阿雲莫要去了。”

    小橋搖頭苦笑,“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師父說那徐側妃既然故意為難,一招不成恐怕還有後手,倒不如早早將她擊退了,省得她再來煩人。”

    賀均平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我曉得了,回頭去問世子爺要張帖子跟過去。”因著寧郡公的關係,他對徐家人敬而遠之,實在想不通那徐側妃為何要為難卓雲,左思右想了一番,依舊不得其解,晚上索性與趙氏說了。

    趙氏聞言,稍一思慮便明白了,苦笑道:“恐怕也是沖著你的婚事來的。”

    賀均平大訝,“徐家與孩兒的婚事有何相干?”

    “還不是想著藉著姻親將你拉攏過去。”趙氏無奈搖頭,“這寧郡公的眼皮子還真是淺,你才來宜都多久,才將將嶄露頭角便被盯上了。世子那邊有吳申做靠山,他便非要弄個人出來與吳家對抗,也不看看你才多大,且又是沾了世子的光才得了燕王看重,又怎會輕易投到他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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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0:52


    她將將說罷,忽又想到自己與吳申的婚事,多少猜到些寧郡公的想法,想是篤定了平哥兒會因著這事與吳家鬧翻,這才急急忙忙地出來插一腳。他們卻是不曉得賀均平的性子,且不說賀均平與卓雲的感情深厚,堂堂賀家的大少爺豈會由著別人操縱自己的婚事。

    “平哥兒你也不用太擔心,”趙氏見賀均平如臨大敵的表情,又笑著勸道:“有燕王妃看著,她們也不敢真把方姑娘怎麼樣,想來也不過是嗆幾句,讓她知難而退。反正我這裡不鬆口,誰也別想把人塞進來。”

    賀均平聞言稍稍松了口氣,想了想,又笑道:“阿雲可不是綿軟的性子,豈是她們欺負得了的,恐怕她們沒嗆著人,反倒自己惹一身臊。”

    趙氏早聽他說起過卓雲的一些事蹟,自然曉得她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並非嬌嬌弱弱的小姑娘,而今又聽得賀均平這麼說,愈發地覺得好奇,道:“平哥兒不是早說要領了她來給我瞧瞧麼,怎麼到現在還沒見人影。”

    賀均平立刻咧嘴笑起來,“今天人多,阿雲恐怕害羞了,明日孩兒親自領她過來。”

    賀均平與趙氏在新宅子裡安頓好後,卓雲終於登門拜訪。

    雖說活了兩輩子,這卻是她頭一回見婆婆,心裡頭多少有些忐忑,在屋裡折騰了半天,試了十幾身衣裳,最後還是挑了件鵝黃色繡海棠花的夾襖並綠色馬面裙,又梳了個百合髻,插上賀均平送的紫玉梅花簪,對著鏡子看了半晌,自覺溫婉可人了,這才出了門。

    她平日裡極少打扮,今兒難得地還塗了些面脂,仔細裝扮過,更顯得一張俏臉豔光逼人,賀均平一眼瞅見,頓時看呆了,傻乎乎地盯著她兩眼發直地看了半晌,直到卓雲輕輕在他腦瓜上敲了一記,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潮紅的臉上露出歡喜神色,小聲喃喃道:“阿雲你今兒真漂亮。”

    卓雲抿嘴笑,輕輕抬了抬頭,低聲問:“妝面是不是濃了些,我今兒還塗了口脂,畫了眉。”許是因著經歷不同,她的眉宇間總帶著些許淩厲,故今兒特意描得彎了些,看起來顯得溫柔許多。

    賀均平只看著她傻乎乎地笑,根本沒不曉得卓雲在說什麼。

    因兩家離得近,不過幾步路便到了賀府。府裡下人不多,除了趙氏隨身伺候的幾個丫鬟婆子外,便只有幾個粗使的婆子,因早早地得了叮囑不敢在院子裡亂走,故賀均平領著卓雲一路進內院,卻是一個下人也沒遇著。

    待到了東偏院,才進院子,便有趙氏身邊的大丫環葡萄迎了出來,笑吟吟地朝賀均平行了禮,目光悄悄在卓雲面上掃了一眼,頓時一怔,愣了一陣才回過神來,趕緊引著她二人進了屋,口中道:“夫人,大少爺與方姑娘到了。”

    趙氏趕緊放下手中的杯盞,抬頭探看,瞅見卓雲那粉白耀眼的面容,也是一怔。雖說她早從賀均平口中不止一次的聽說卓雲生得貌美,卻只當他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並沒有往心裡去,而今真正見了,才曉得他所言非虛。這樣的相貌,又其實“貌美”二字能形容的。更難得的是,卓雲這通身的氣派,雙目炯炯,背脊挺直,哪裡像個鄉野出身的姑娘,便是世家貴女也不一定有這樣的氣度。

    連她一個女人都看得有些發愣,難怪平哥兒會這麼死心塌地的,趙氏心中暗道,面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容。

    卓雲緩步上前給她請安,趙氏趕緊起身將她扶起來,面帶微笑,柔聲細氣地道:“這就是阿雲了吧,果然生得標緻,平哥兒每天都要在我耳朵邊提上幾十回,而今可總算見著了,倒比他說的還要漂亮。”

    卓雲早習慣了被人誇讚,倒也不覺得心虛臉紅,抿嘴笑了笑,想想似乎又覺得這樣不大好,又低著頭作羞澀狀,細聲細氣地回道:“伯母過獎了。”

    賀均平何曾見過卓雲這般羞澀的女兒家姿態,只覺得又新奇又可愛,瞪大眼睛盯著她看,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去了。趙氏見狀,愈發地覺得好笑。

    卓雲裝了一會兒淑女,柔聲細氣地與趙氏應答了一陣,後見趙氏和顏悅色很是慈祥,便漸漸放開了,說起話來不復先前那般拘謹,再過了一會兒,更是肆意灑脫,性情盡顯。趙氏見她不是那心機深沈之人,反而愈發地喜歡。

    雖是頭一回見面,這“婆媳”二人卻聊得甚是投機,竟連賀均平都插不進話去,只得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地坐在一側旁聽。

    中午趙氏又留了她用飯,卓雲也沒推,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了頓晚飯,賀均平一會兒看看趙氏,一會兒看看卓雲,只覺得自己終是圓滿了。

    飯後賀均平送卓雲回府,又問起燕王府的桃花花會來,道:“到時候你就緊緊跟著我莫要亂走,若是有誰敢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噎回去就是,不用給誰留面子。反正徐家我早晚也要得罪的,不必受他們的氣。”

    卓雲笑著點頭道:“你放心,我又怎麼會讓別人欺負了去。”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些“大家閨秀”們多少還要講究些體面,哪裡像她這麼個鄉下丫頭,本就沒什麼好名聲,說起話來自然沒那麼多顧忌。

    又過了兩日,眼看著就到了桃花花會,燕王妃派了嬤嬤送了東西來,卓雲打開一瞧,卻是件桃紅色的春衫,那顏色比鋪子裡的桃紅好看了不知多少倍,帶著自然的光澤,仿佛籠著一層雲煙,衣服上繡著白色的纏枝小花,領口還用細碎的珍珠裝飾過,說不出的精巧雅致。卓雲到底是女兒家,只一眼便喜歡得不行。

    待她換了衣服從屋裡出來,賀均平又看得犯了傻,只恨不得將她藏在屋裡莫要讓外人瞧見。

    去王府的路上,賀均平的眼珠子還落在卓雲身上,盯著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看著看著,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悄悄紅了臉。

    到了燕王府,一進王府大門,卓雲便引得眾人頻頻回顧。府中客人大多不認得她,陡見一絕色美人,如何不好奇,紛紛相互探聽,待曉得她不過是個平頭百姓,竟有不少人動了心思,暗暗琢磨著要將她收入房中。

    王府裡眾人的眼神都看在賀均平眼中,卓雲倒是一臉淡然,賀均平卻是又氣又惱,只恨不得拉住卓雲的手,大肆宣告這是他的未婚妻才好。正氣惱著,燕王世子聽到消息迎了過來,瞅見卓雲,立刻睜大了眼睛,喃喃道:“美……美人……”他話未說完,就已被賀均平狠狠瞪了幾眼,燕王世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不情不願地上前喚了聲“方姑娘”。

    卓雲笑著朝他回禮,賀均平悄悄擋到燕王世子身前,似笑非笑地朝他點點頭,道:“世子您忙。”

    燕王世子卻直搖頭,“不忙不忙,一點也不忙。”說話時又可勁兒地朝他身後瞄,偏偏賀均平最近又在抽條長個子,結結實實地將卓雲擋在身後,只能瞅見她半片桃紅的衣袖。

    燕王世子湊到賀均平耳邊,小聲嘀咕道:“你小子豔福不淺,徐側妃這回可是下了血本,連徐家的寶貝蛋兒都給搬出來了,你可要悠著點兒,別著了人家的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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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1:31


    賀均平臉上微微變色,面上一片嚴肅。燕王世子見把他給唬住了,心中暗笑,忍了一會兒卻又實在忍不住,終於笑出聲來,道:“行了啊你,怎麼一副要被人調戲的良家婦男樣兒。人家到底是千金小姐,難不成還能霸王硬上弓把你給強了不成。”

    賀均平白了他一眼,依舊站到卓雲身邊去,道:“我今兒就一直護在阿雲身邊哪裡也不去。”

    燕王世子問:“若是我大哥親自過來尋你你也不走?再說了,你一個大男人,還真跟著方姑娘去後院和一群姑娘們說說哪家的首飾樣子好,誰家的布料顏色美?”

    賀均平臉色一沈,卓雲笑著出來打圓場道:“瞧你們倆倒把徐家上下說得跟洪水猛獸似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們若是太為難我,丟的反而自己的臉。”

    燕王世子笑笑,又朝卓雲道:“我表舅家的元娘與方姑娘差不多年紀,性子甚是爽快,也是打小就舞刀弄劍的,我帶方姑娘過去和她說說話。”

    卓雲自然曉得他是為了自己好,遂笑著應下。賀均平眨了眨眼,亦步亦趨地跟過去與卓雲並肩而行。

    “元娘——”燕王世子朝涼亭裡坐著的幾個年輕女子招了招手,立刻便有個身形高挑的美貌女子轉過身來,歪著腦袋瞅了他一眼,並不過來,倚在涼亭的美人靠上朝他上下打量,眨了眨眼睛,笑道:“世子爺喚我作甚?”

    燕王世子指了指卓雲,道:“給你介紹個厲害的,方卓雲,騎馬射箭都是一等一的厲害,殺起人來連眼睛也不眨。”

    卓雲臉都黑了,賀均平則一臉欣然,仿佛這是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吳元娘聞言頗是好奇地盯著卓雲看了幾眼,搖頭不信,“世子爺莫不是在騙我吧,這嬌滴滴的小模樣倒比徐家那朵白蓮花還生得招人疼,果真是好漢?我若是當了真,說不定會真下手試探呢?”

    燕王世子使勁兒地笑,拍手道:“那你趕緊呐,我還想看熱鬧呢。不過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啊,就你那三腳貓的工夫,在人家手裡頭過不了一招。反正我是打不過她,松哥兒他們也不是對手。”

    吳元娘見他不似作偽,這才勉強信了,又笑著朝卓雲招手道:“方姑娘快過來,我們幾個女兒家說說話,別跟他們這些臭男人在一起。”

    卓雲很是喜歡吳元娘的性子,笑笑著應下,回頭朝賀均平點點頭,低聲道:“你跟著世子爺去認認人,我與元娘說說話。”

    “可是——”賀均平還待猶豫,卓雲又笑道:“難不成我們幾個女兒家在一起說話,你還跟著不成。你放心,我豈是好欺負的。”

    賀均平又回頭朝吳元娘看了一眼,吳元娘朝他一挑眉,臉上笑容很是耐人尋味。賀均平臉皮再厚,被她笑得有些心虛,只得點頭應下。

    卓雲緩步進了涼亭,吳元娘立刻上前過來拉她,身形微動,竟有一股勁風襲來。卓雲心中暗笑,袖子輕輕一甩,便若無其事地在石椅上坐下,抬頭朝她展眉一笑。吳元娘先是一怔,爾後不敢置信地看向卓雲,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連連搖頭道:“難得小寶表哥說了一回真話,你竟果真是個練家子!”

    涼亭裡的幾個女子都是武官家庭出身,性子多爽朗,除了吳元娘之外,還有個名叫莫欣的姑娘也是自幼學武,聽說卓雲武藝高超,立時生出親近之意,拉著她問:“卓雲可會騎馬?我家有一匹從西域運過來的大馬名喚颯風,除了我大哥之外,尋常人誰也不能近身,便是我也不行。回頭我帶你們過去瞧瞧。若是能將颯風馴服,看我大哥以後還敢小瞧我。”

    卓雲笑著回道:“馬兒最愛甜食,你三天兩頭偷偷給它糖吃,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它就喜歡你了。”

    “果真如此?”莫欣有些不信地看著她道:“可它根本就不吃旁人給的東西。”

    卓雲一攤手,“那我也沒轍了。實在不行,便只有騎到它身上去將它馴服。若是你騎術不好,可莫要胡來,馬兒脾氣大,一生氣就把人給顛下來,摔斷腿也是有的。”

    莫欣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搖頭道:“那我可不敢。”

    正說著話,吳元娘忽地悄悄拽了她二人一把,卓雲與莫欣齊齊抬頭,吳元娘朝她二人使了個眼色,朝花園東面的隨園門怒了怒嘴,二人凝神看去,只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嫋嫋婷婷地往園子裡走。

    卓雲瞅了兩眼,沒瞧出來有什麼異樣,遂不解地問:“怎麼,遇著死對頭了?”

    吳元娘哼道:“可不是,中間的那個下巴抬到天上去的是徐家三小姐徐雅甯,仗著自己是徐側妃的外甥女很不把旁人放在眼裡,不就是長得漂亮嗎,倒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見了她走不動路呢,東挑西撿的,到現在也沒定下親事。我聽說她原本還打過世子的主意呢。”

    莫欣也不屑地哼了一聲,卓雲則又回頭朝那徐雅寧看了幾眼,皺著眉頭一臉不解地道:“你說的是中間那個穿枚紅色春衫的哪個?瘦巴巴的身上沒二兩肉,哪裡長得好看了?臉倒也算精緻,個子卻未免太嬌小了,若是身邊站著個大高個兒,豈不是就跟拎著個……”她忍不住做了個拎東西的動作,想了想,又覺得似乎不大妥當,趕緊收了回來。

    吳元娘與莫欣一口氣險些沒接上來,罷了又捂著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忍不住頻頻朝徐雅寧看去,腦子裡卻浮現出有人拎著她走路的樣子,愈發地笑得肚子痛。

    徐雅寧早就察覺到涼亭中眾人的目光,只當別人在嫉恨她,冷哼了一聲,忍不住又將下巴抬了抬。一旁的徐雅媛悄悄朝涼亭中掃了一眼,瞅見她們幾個笑得彎了腰,直覺沒什麼好事,再仔細一看,瞅見卓雲嗔笑的臉,不由得一怔。

    “發什麼愣呢你,還不快走。”徐雅甯朝徐雅媛叫喚了幾聲,不見她回話,頓時有些不耐煩,狠狠回頭朝她瞪過去,卻不想徐雅媛根本沒正眼瞧她,目光直直地落在涼亭裡。徐雅寧心中犯疑,遂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立刻瞅見了亭子裡的卓雲,臉色頓時一變,冷冷道:“那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是燕王妃請來的客人。”一旁伺候的侍女低聲回道:“只是個平頭百姓,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既是個賤民,如何能進王府?王妃娘娘真是——”徐雅寧抱怨的話說了一半頓時意識到自己失態,慌忙止住話頭,又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見身邊除了堂妹徐雅媛之外便只有徐側妃派來伺候的兩個侍女,這才放下心來,又不悅地瞥了卓雲一眼,冷冷道:“真是礙眼。”

    那侍女又道:“雖只是個平民,卻因救過世子爺,故頗受王妃賞識。聽說王妃娘娘還打算給她與賀府大公子賜婚呢。”

    “賀府大公子?”徐雅寧不屑地搖頭,一臉刻薄地道:“就是那個家裡人全都死光了,前些日子才被找回來的賀家少爺?不過是個破落戶,還稱什麼公子,真是可笑。難怪燕王妃要給他們倆賜婚呢,倒也般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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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2:08


    她自幼便生得漂亮,也最受寵,嬌縱慣了,竟養成這般刻薄尖酸的性子,不說旁人,便是她嫡親的堂姐徐雅媛都有些受不了,聞言忍不住低聲勸道:“三妹說話注意些,賀家便是沒了,還有趙家在呢。更何況我聽說賀家大公子頗受王爺賞識,誰曉得日後有什麼造化。仔細這話傳了出去,得罪了人。”

    “就你多事!”徐雅甯從來未將她這個堂姐放在眼裡過,哪裡受得了她的勸誡,反而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生氣地走開了。徐雅媛無奈地歎了口氣,低聲朝侍女道:“姑姑竟沒有與三妹細說麼?”看徐雅寧這態度,分明是不曉得徐側妃意圖用她拉攏賀均平的心思,要不然,怎麼能這般胡鬧。

    侍女低頭回道:“奴婢不知。”

    徐雅媛歎了口氣,沒有再多問。

    宜都城裡的千金小姐們都各有自己的圈子,吳元娘她們與徐家小姐不和幾乎是人盡皆知,但既然進了燕王府,便是有再大的矛盾也不好表現出來,頂了天也不過是偷偷瞪幾眼,當著眾人的面還是笑得一臉燦爛。

    但便是笑得再燦爛,依舊攔不住雙方的暗潮湧動,尤其是若其中還有人推波助瀾的話。

    燕王妃與徐側妃一進園子,眾位千金小姐便紛紛上前拜見。因有燕王妃在,徐側妃自然老老實實地扮演著恭順謙良的角色,眉目間帶著淡淡的慈祥的笑意,見了哪家姑娘都笑意盈盈,一副和善好相處的模樣。

    待吳元娘和莫欣拉了卓雲上前給兩位王妃請安時,徐側妃的目光停在了卓雲的臉上,一臉真誠地嘖嘖贊道:“上回你走得急,我倒是沒仔細看清楚,而今一瞧,乖乖,這小模樣生得,咱們宜都恐怕沒哪家小姐能比得上。賀家大公子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的話一落音,卓雲立刻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淩厲的眼刀子恨不得要將她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

    卓雲笑笑,道了聲“娘娘過獎”,便低著頭站到了吳元娘的身邊。並不是她不想謙虛,只是她心裡頭清楚得很,那徐側妃不定準備了多少話等著她呢,說得越多,眾人便越是盯著她,倒不如一句話帶過了,把戲讓給後面的人來唱。

    徐側妃不見卓雲回話,心中略感失望,但她豈會就此罷手,又笑著朝燕王妃道:“一會兒崇哥兒也會過來,對了,怎麼不見世子?先前我還聽到他與賀家大公子的聲音來著。”

    燕王妃淡淡道:“他們都在外頭院子裡說話,都是些男孩子,自有他們的話說,哪有耐心陪著我們這些女人嘮嗑。”

    徐側妃笑道:“世子爺最是孝順,哪能讓王妃娘娘一個人在這邊。想來一會兒定會過來的。”她這話的意思,莫不是世子若是不來便是不孝?燕王妃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只當她是個笑話,但仔細想想,卻又悄聲吩咐下人去將世子招呼過來,她卻是想看看這徐側妃到底想要玩什麼把戲。

    不一會兒,得了信的燕王世子領著外頭院子裡一大小姐青年才俊進了院子,笑嘻嘻地給燕王妃請安。賀均平赫然就站在裡頭,他個子生得高,相貌又極為出色,往人群中一站,赫然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氣度。院子裡的一群少女們頓時看得紅了臉,忍不住悄聲打聽這英俊不凡的少年郎究竟姓甚名誰。

    待聽得這位就是近日頗受燕王爺看重的賀家大公子,一眾少女又各動起心思來。

    若論起家世,賀家早已敗落,雖說賀均平身後有趙家做靠山,但到底比不得別的世家,故不存著什麼高攀不上的問題。左右他得了燕王爺看重,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諸位少女心中權衡一番,紛紛覺得這賀家大公子乃是難得的良配,故都紅著臉使勁兒地朝他看,只盼著一會兒能與他搭上幾句話,勾了他的心去。就連徐雅寧也忍不住狠狠咬唇,眼睛裡朦朦朧朧,一會兒朝賀均平瞅瞅,一會兒又朝燕王世子看看,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燕王世子才說了幾句話,寧郡公便到了,園子裡的氣氛愈發熱烈。

    燕王妃不欲拘著大家,揮揮手讓他們自個兒玩兒去。賀均平便趕緊湊到卓雲身邊與她說話,吳元娘早聽說她二人的事,見狀忍不住新生促狹,玩笑道:“卓雲可要把眼睛放亮點,賀大公子生得這麼俊,不曉得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呢。”

    卓雲抿著嘴歪著腦袋朝賀均平看,只笑不語。賀均平趕緊舉手朝吳元娘求饒道:“吳姑娘我哪裡得罪你了。”

    吳元娘掩嘴而笑,“我又不是瞎說,你回頭瞅瞅,多少人盯著你看。”她指了指賀均平身後,徐雅甯正正好朝他們走這邊看過來,手中摺扇微微搖擺,顯得既嫵媚又慵懶。偏偏賀均平卻根本就沒轉過頭正眼瞧她,溫柔的目光全落在卓雲身上,眼睛裡閃著愛慕與呵護的光。

    徐雅寧狠狠一收摺扇,瞪了她們幾個一眼,咬著牙轉過身去,擰著眉頭想了半晌,爾後又快步朝徐側妃走過去。

    不一會兒,便有侍女過來招呼吳元娘,說是徐家三小姐要與她們鬥詩。

    “我才不去!”吳元娘氣得臉都紅了,咬著牙罵道:“這個不要臉的小蹄子,早曉得我不愛讀書,連首打油詩也作不來,竟來邀我鬥詩,豈不是故意想讓我丟臉。”

    “你若不去,她還不得照樣說你怕了她。”莫欣一臉擔憂地道。

    “那你去?”吳元娘瞪著莫欣氣道:“你能作得來?”

    莫欣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低聲喃喃:“你又不是不曉得我,見了書本腦袋就疼,看看話本冊子也就罷了,哪裡曉得寫什麼詩。”說罷,又歎了口氣,無奈道:“難不成就這麼白白地認輸?真不甘心。”

    卓雲笑:“真是好笑了,既然是她說要比試,怎能樣樣依著她?她說要鬥詩,咱們便說比騎馬射箭,實在不成,蹴鞠、打馬球也是可以的,我聽說王妃娘娘年輕的時候便是馬球高手,不知元娘可曾學得了一二。”

    吳元娘撫掌大笑,“沒錯!還是卓雲腦子轉得快,那徐雅寧又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小老婆的外甥女,也敢在咱們面前人五人六的。我偏不與她鬥詩,只和她比騎馬射箭打馬球,她若不應,那便是她丟臉。”說罷,轉身就往王妃面前沖去。

    賀均平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在卓雲額頭上點了點,小聲道:“你倒是機靈。”

    卓雲得意道:“你且看著吧,還有得熱鬧呢。”

    卻說吳元娘到了燕王妃面前,斜著眼不屑地瞥了徐雅寧一眼,冷笑道:“徐家三小姐要與我比試倒也未嘗不可,不過怎麼比還得我說了算。”

    徐雅甯冷哼,“你想怎麼比都由你,不過——”她語音一頓,伸手朝卓雲指過來,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道:“她也得上場。”

    吳元娘心中暗笑,滿口應道:“方姑娘本就與我們一組,自然是要上場。還有莫欣,我們三個一組。不過徐三小姐可得睜大眼睛仔細挑,我可不記得這院子裡還有誰會打馬球。”

    “什麼打馬球?打什麼馬球?”徐雅寧一臉納悶,完全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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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2:43


    吳元娘得意地把下巴一抬,仰著腦袋用鼻孔看她,冷笑道:“不然呢?你說鬥詩就鬥詩,什麼都依著你,你以為你是誰?既然要與我們比,那就比打馬球,若是打不來,騎馬射箭也是不錯的。若這些都不行,哎呀,那我也沒轍了,不如就比蹴鞠或是打陀螺……”她看著徐雅寧氣得越來越紅的臉,愈發地得意,故意歎了口氣,一臉同情地道:“徐三小姐不會通通都不會吧,嘖嘖……”

    “你……你……”徐雅寧氣得直跳,十指顫抖地指著吳元娘恨得說不出話來,罷了又哭著朝徐側妃道:“姑姑,她欺負我!”

    上首的燕王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徐側妃臉上有些僵硬,輕輕拽了徐雅寧一把,小聲道:“別鬧,吳小姐說的也沒錯。”她嘴裡這麼說,心中卻是暗恨不已,吳元娘那一句“你以為你是誰”刺得她險些吐血。那吳元娘膽敢這麼說話,還不就是仗著燕王妃是正妃,若是……若是……

    甯郡公見徐側妃臉色不對頭,趕緊上前打圓場,笑著道:“我這表妹素來被驕縱慣了,很不會說話,還請諸位莫要往心裡去。吳小姐所慮極是,我這表妹自幼學習詩詞書畫,吳小姐擅長騎馬射箭,一文一武,自然不好比試。不如我們且比些別的?”他不等吳元娘回話,又繼續往下道:“但凡是女兒家總學過些許才藝,我聽說吳小姐自幼師從宜都大琴師白珍,想來琴技了得,不如便以歌舞才藝比試內容,吳小姐這邊有莫小姐與方姑娘,至於雅寧這邊有雅媛——”

    他話未落音,徐雅寧又插嘴道:“我一人足以,不需旁人幫忙。”說話時,她又恢復了先前那驕傲的姿態,仰著腦袋一臉鄙夷地盯著吳元娘,目中全是挑釁。一旁的徐雅媛臉色微變,但終究沒說什麼,微微垂下頭只當沒聽見。

    莫欣大驚,她心知吳元娘的衝動脾氣,正欲開口阻攔,不料吳元娘已經生氣地跳起身來,指著徐雅寧怒道:“比就比,誰怕誰?”

    燕王世子扶著額頭作出一副不忍再看的表情,賀均平也蹙著眉頭很是有些擔心。

    “吳小姐不會彈琴麼?”賀均平見燕王世子這般臉色,不由得有些訝然,悄聲問:“寧郡公不是說她師從大琴師白珍?”

    燕王世子哭笑不得,“是沒錯,可是,那丫頭學了好些年,卻是一首像樣的曲子也彈不來,白珍大師氣得把琴都給摔了。”他頓了頓,又道:“那丫頭嗓子倒是不錯,歌唱得挺好。可是——”他抬起頭巴巴地問賀均平,“方姑娘可會彈琴跳舞?”

    賀均平沈默了好一陣,皺著眉頭道:“不曾見她彈過,不過——”他想起先前卓雲在益州花魁大賽上大出風頭的事,忍不住笑起來,道:“她評鑒的本事倒是一流。”

    “那有個屁用!”燕王世子繼續扶額,痛苦地呲牙咧嘴,“我那大哥真夠黑的,欺負幾個小姑娘算什麼本事。”

    這邊吳元娘話一落音,莫欣就已變了臉色,徐側妃連忙笑著插話道:“既然吳小姐應下,那便比試歌舞才藝。雅寧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準備。”

    莫欣拽住吳元娘的手氣得直跳,小聲道:“元娘你怎麼這麼衝動,竟然著了寧郡公的道兒。回頭我們輸了,還不得被徐家那小丫頭笑話死。”

    吳元娘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了,卻已是來不及,咬咬牙,哭喪著臉道:“那怎麼辦,我都已經答應了。阿欣你不是會彈琴麼?”

    莫欣面無表情地舉起左手,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兩道傷口。吳元娘大驚失色,“這是怎麼了?”

    “前幾天跟著府裡的廚娘學做菜給傷到的,雖然傷口不大,可是——”手指一受傷,自然不那麼靈活,她琴技本就一般,如何能再與自幼學藝的徐雅寧相比。

    吳元娘都快哭了。

    卓雲終於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小聲提醒道:“你們倆似乎……把我給忘了。”

    吳元娘與莫欣齊齊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盯著她,傻乎乎地眨了眨,齊聲問:“卓雲你也會彈琴?”不怪她們不識貨,卓雲到底是個平頭百姓,若說跟著貴人學了武藝倒也罷了,誰能想到她竟會這些?

    卓雲摸了摸鼻子,很是謙虛地笑了笑,道:“略懂,略懂……”

    雖說卓雲很是謙虛,但吳元娘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直覺,她篤定了今日能讓徐雅寧掃盡顏面,當著眾人的面,很是豪氣地定下了三場比試,分別是歌、舞、琴,上首的燕王妃哪裡不曉得她幾斤幾兩,不住地朝她使眼色,吳元娘渾然不覺,拉著卓雲和莫欣去了旁邊的偏院準備。

    卓雲的琴技不差,作為小紅樓的頭牌,琴棋書畫樣樣都得學,只不過她的舞技要更出色罷了。因益州花魁大賽她幫著雲夢說話的緣故,二人頗有些交情,事後還曾探討過一番琴技,卓雲自覺收益頗豐,雖有小半年的時間不曾摸過琴,但一上手,手感卻還不曾生疏。

    她隨意撥弄了幾下琴弦,一旁的莫欣頓時睜大了眼睛,訝道:“卓雲竟是個中高手!”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莫欣到底自幼學琴,琴技雖不高超,但好壞還是能聽出來的,一見卓雲這閒適淡然的姿態便曉得她先前所言的“略懂”實在是謙虛之語,不由得又是興奮又是激動,抱著吳元娘喜道:“一會兒看那徐雅寧怎麼丟人!”

    吳元娘得意地直笑,“我就曉得卓雲深藏不露,要不然,怎麼敢答應跟徐雅寧比試。今兒不輸得她哭鼻子,我就不是吳元娘!”說罷,她又賊兮兮地湊到卓雲耳邊道:“阿雲你也會跳舞吧,會吧,會吧。”

    卓雲微笑頷首,伸展四肢很隨意地在屋裡翻了兩個筋斗,罷了神清氣爽地站直了身體道:“許久不曾跳過了,倒是有些生疏。”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在原地連轉了好幾個圈,身姿瀟灑矯健,吳元娘和莫欣頓時兩眼放光。

    前頭大廳裡,徐側妃假惺惺地朝燕王妃建議道:“若說琴技,王府裡頭還屬王爺為第一,不如請了他過來作評,一會兒無論誰輸了也都心服口服。娘娘您看?”她心裡頭琢磨著莫欣也是自幼學琴,琴技雖不算高超,但也差不到哪裡去,一會兒雙方若是勢均力敵,相差不太懸殊,燕王妃說不定要拉偏手,不如請了燕王爺過來公斷。燕王爺雖寵信王妃,但處事一向公正,斷不會有所偏倚。

    燕王妃雖然不欲讓燕王瞧見自家外甥女輸得慘烈的模樣,但一想到吳元娘那衝動的性子,便又有些頭疼,仔細一琢磨,倒不如讓她嘗一嘗苦頭,省得她日後還是這一副沒心沒肺的性子,遂又張口應下,喚了下人去請燕王過來。

    不一會兒,燕王竟領著一大小姐人浩浩蕩蕩地過來了,除了幾個貼身侍衛外,竟還有六七個朝臣,燕王妃頓時有些頭疼,徐側妃則暗暗心喜,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方才那丫鬟說的不清不楚的,什麼才藝比試?誰跟誰比?”燕王一進院子,便笑著高聲朝燕王妃問。燕王妃無奈苦笑,起身應道:“是元娘與徐家三小姐,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的,竟要與人家比什麼歌舞才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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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3:14


    吳元娘是什麼底細燕王焉能不清楚,聞言頓時哭笑不得,回頭朝身側的吳申看了一眼,忍俊不禁地道:“元娘那丫頭最近本事見長了?她若是跟人家比個騎馬射箭倒還不稀奇,怎麼跟徐家三姑娘比起歌舞才藝來了?”

    吳申沒說話,目光在徐側妃與寧郡公身上一掃而過。徐側妃趕緊上前笑著解釋道:“元娘還有幫手呢,莫家二小姐也是打小學琴,琴技不俗,雅寧哪裡比得過她。再說,不是還有方姑娘麼。”

    “方姑娘?”燕王皺起眉頭,一時沒想到宜都哪個姓方的官員與吳家走得近,“是哪家的小姐?”

    燕王世子苦著臉上前道:“父王,是救過孩兒的那個方姑娘。母妃特特地給她發了請帖,兒臣見她與旁人不熟,便引了她與元娘一起。”

    燕王的目光在賀均平臉上掃了一眼,見他也是一臉菜色,心中頓時好笑,一面走到上首的位子上坐下,一面揮手道:“罷了罷了,不過是小姑娘們玩笑一場,我們就隨便看看。”

    徐側妃又哪裡肯,強笑著插話道:“既是比試,好歹得有個彩頭,也不枉這幾個小姑娘們一番準備。王爺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燕王不自覺地朝燕王妃看了一眼,見她臉色並無不對,這才笑道:“說得有道理!如此,石大同你去書房把本王那把綠桐古琴拿過來,就當是今日勝出的獎賞吧。”徐側妃聞言心中暗喜,那把綠桐古琴是燕王的心頭好,不想今日竟拿出來作彩頭,想來他對徐家也是多有看重的。

    燕王妃斜睨了燕王一眼,不欲讓他專美於前,也開口道:“既然王爺如此大方,我又怎能落後。”說話時,她解下腰間的蝶戀花玉佩放到桌上。眾人見那玉佩碧綠通透,一看便知絕非凡品,紛紛悄聲議論。燕王世子揉著太陽穴呲牙咧嘴,小聲暗道:“好好的怎麼又鬧起來了?”

    賀均平不解地問:“怎麼了?”

    燕王世子小聲回道:“那枚玉佩本是先皇御賜給父王的,後來又由我父王給了母妃做定情信物。沒想到她今兒竟把它拿出來作彩頭,嘖嘖——”他說話時,又悄悄打量燕王的臉色,見他一臉緊繃,面上山雨欲來,便知他已經生了氣。

    賀均平心中微動,頓時明白了燕王妃的用意。一會兒徐雅寧便是贏了也討不著好,她不明就裡地拿了燕王與王妃的定情玉佩,燕王豈能歡喜,不定怎麼恨她呢。可笑徐側妃還暗暗歡喜,只當自己已是勝券在握,卻不想無論徐雅寧是勝是負,徐家終究討不著好。

    燕王沈著臉坐在上首,時不時地朝燕王妃瞟一眼,臉色不虞。徐側妃與寧郡公察言觀色,心中惴惴,不曉得他為何忽然發起火來,偏偏不敢上前問,只得低著腦袋默不作聲地坐在下首,暗暗交換眼色。

    這廂徐雅寧已經抱著琴緩緩走了出來,這才一炷香的工夫,她竟已換了身簇新的衣衫,嫋嫋婷婷地朝眾人行了一禮,爾後不緊不慢地落座,手指微動,琴音便從她指尖傾瀉而出。無怪乎徐側妃對徐雅甯信心十足,這徐家三小姐性子雖傲慢,卻還是下過工夫學習歌舞琴技的,這一首《秋水》彈得甚是流暢,從頭至尾沒有半分錯漏,琴音悠揚連綿,很是動聽。

    一曲罷,燕王連連點頭贊道:“不錯,不錯,小小年紀便有此番琴技,很是不易。”說罷,他又轉過頭朝一旁的吳申問:“吳將軍覺得如何?”

    吳申面無表情地回了句“甚佳”。

    燕王與吳申都是宜都城裡出了名的琴技高手,能得到他二人的誇讚實屬不易,徐側妃心中狂喜,面上卻還強作淡然,笑著回道:“王爺與吳將軍過獎了,雅寧還小呢,不過學了些皮毛,日後還需多加練習。”說罷,又示意徐雅寧上前行禮。

    徐雅寧梗著脖子上前朝燕王道:“王爺,那把古琴我不喜歡,這場比試我若是贏了,就讓那姓方的丫頭滾出宜都,可好?”

    賀均平臉上頓時變色,朝徐雅寧怒目而視。燕王也眯起眼睛不悅地看了徐側妃一眼,徐側妃氣得恨不得吐血,一邊暗罵這丫頭不知好歹,一邊慌忙上前去朝燕王請罪道:“王爺請恕罪,雅甯這丫頭打小被慣壞了,很是不懂事,您千萬莫要往心裡去。”說罷,又狠狠地瞪了徐雅寧一眼,怒道:“瞎說些什麼,還不趕緊向王爺請罪。”

    徐雅寧到底有些怕她,心中雖不忿,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跪下來道:“雅寧不懂事,請王爺責罰。”

    燕王沒說話,朝賀均平瞥了一眼。燕王世子使勁兒地拽了他一把,賀均平這才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徐雅寧身上挪開,但臉色依舊不怎麼好看。

    “哼,就憑你這不入流的工夫也想贏,做夢去吧!”吳元娘與卓雲一行三人抱著琵琶進廳,正正好聽到徐雅寧的聲音,吳元娘頓時氣得直跳,“趕出京城是吧,也行!一會兒誰若是輸了,不走的就是烏龜王八蛋!”

    “元娘!”燕王妃不悅地看了吳元娘一眼,神色不虞,但語氣卻並不怎麼嚴厲。燕王自然曉得她早已發了火,趕緊出來圓場道:“都是些小孩子,說話沒輕沒重的,等回了府,非要讓你們家裡頭狠狠管教不可。”說罷,他又和顏悅色地朝吳元娘道:“元娘今兒要彈什麼曲子?”

    吳元娘笑眯眯地將卓雲推出來,仰著腦袋得意地道:“姑父您還不曉得我麼,就我那琴技,恐怕也就比人家彈棉花的強些。琴技這一場卻是方姑娘上場,一會兒比試歌藝才輪到我呢。”

    不說燕王,就連賀均平也愣住了。燕王世子使勁兒地用胳膊肘捅他,小聲問:“你不是說方姑娘不會彈琴麼?怎麼是她出場?一會兒不會出醜吧!”

    賀均平咬牙怒道:“你渾說什麼,阿雲既然敢上場,自然是有必贏的信心。不管怎麼說,總比吳小姐上去彈棉花強。”嘴裡這麼說,他心裡頭卻是沒什麼底,但見卓雲那雲淡風輕的小模樣,又漸漸放下心來。

    燕王這還是頭一回見卓雲,瞅見她這絕色傾城的模樣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湊到燕王妃耳邊道:“這丫頭就是小寶總念叨的那個方姑娘?我還道是個牛高馬大的村姑,沒想到竟有這樣的氣派,賀家那小子怎麼福氣這麼好。”

    燕王妃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又曉得什麼,說起漂亮來,可不是徐家的姑娘才生得美麼?人家還會彈琴唱曲兒,嘴皮子也是一等一的厲害呢。”

    燕王被她嗆了幾句,摸了摸鼻子,心裡頭反而舒坦起來,面上一派慈祥神色,笑著朝卓雲道:“你要彈什麼曲子?”

    卓雲微微一笑,抱起琵琶坐到一旁,指尖輕觸琴弦,“錚——”地一聲響,燕王只覺眉頭一跳,胸中頓時波濤洶湧,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耳畔似乎傳來聲嘶力竭的呐喊與刀槍劍戟短兵相接的尖嘯,眼前竟隱隱浮現出刀光劍影、驚天動地的激戰場面。

    不僅是燕王,他身側的吳申面上也露出激動神色,聽著那驚天東西、動人心弦的廝殺之聲,仿佛身臨其境,又回到了人聲鼎沸、鐵騎賓士的激戰戰場。一會兒是士兵矯健的步伐,一會兒又是步步緊逼的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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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3:50


    場中眾人無論是行家裡手還是門外漢,所有的情緒都牢牢地被卓雲手中的琵琶帶著走,只覺得面前正有兩軍對壘,聲動天地,有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聲,一會兒,又有怨而難明的楚歌聲,悲歌慷慨聲,別姬聲、追騎聲……(1)最後先前激烈的樂聲漸漸緩和下來,琵琶聲忽地一轉,原本肅殺激烈的氣氛忽地變得低沈淒切,樂曲悠揚悲壯,讓人忍不住心生哀傷……

    一曲終了,場中已是寂靜一片。

    卓雲緩緩起身朝眾人行禮,抱著琵琶安安靜靜地站到一旁。吳元娘早已目瞪口呆,傻乎乎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燕王爺與將將隨著他一同過來的官員、侍衛們皆陷入樂曲中尚未回過神,唯有賀均平又驚又喜,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卓雲,只恨不得立刻沖上前抱著她轉上幾圈。

    “乖乖——”燕王世子終於呼了一口氣,抹了把潮汗,悄聲道:“我的天,就跟打了場仗差不多,可比咱們上回攻打廣元縣激烈多了。真看不出來方姑娘還有這樣的本事!”

    賀均平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卓雲,得意道:“那當然,阿雲可是我媳婦兒。”

    燕王世子實在看不慣他這得意又驕傲的模樣,忍不住提醒道:“人家還沒嫁呢,你就滿口媳婦長媳婦短的,也不怕到了嘴邊的鴨子飛了。人方姑娘模樣生得好,本事又大,還會彈琴,這樣的美人不曉得多少人盯著,你確定自個兒守得住?”說話時,他又朝寧郡公瞥了一眼,見他目中一片陰霾,忍不住悄悄打了個抖。

    賀均平不理他,哼道:“那又怎樣,阿雲只喜歡我一個。”

    上首的燕王終於回過神來,緩緩起身,“啪——啪——”地撫掌贊道:“十年前京都琴技大師了然禪師來宜都時曾奏過此曲,之後一別經年,本王以為再也聽不到這般精彩的琵琶曲,不想今日竟一嘗夙願。吳將軍你覺得如何?”

    吳申面上終於露出凝重神色,深深吐了一口氣,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搖頭道:“愧不如也。”

    燕王哈哈大笑,“你琴技本不俗,今日竟也有自愧不如的時候。不過——”他話音一轉,一臉欣賞地看向卓雲,點頭道:“本王亦自愧不如。”

    吳元娘聞言立刻高興得跳起身,一把抱住卓雲,哈哈大笑道:“我們贏了,我們贏了。”說罷,又朝一旁面色陰沈的徐雅寧做了個鬼臉,呲牙咧嘴地直晃腦袋。

    徐側妃生怕徐雅寧沒輕沒重地又發起火來,趕緊上前道:“方姑娘琴技真真地爐火純青,雅寧實有不如。這場比試,自是吳小姐勝出。”她故意不提卓雲,有心想挑撥她二人的關係,可卓雲又怎麼會上她的當,聞言只是笑笑,又拽了拽吳元娘的衣袖,示意她上前見禮。

    一首《十面埋伏》讓卓雲大出風頭,不說燕王妃等人對她另眼相看,場中不少年輕男子也對她生出些別樣心思。先前見卓雲時,只當她是個鄉野村姑,雖是生得美,到底上不得檯面,而今見技驚四座,又進退有禮,那樣的風度氣派,竟比徐家三小姐還要得當,焉能不心動。

    琴技之後便是歌藝,徐雅甯一戰落敗,第二場如何能再輸,很是下了一番工夫,一首《杏花天影》頗是意境深遠。吳元娘毫不示弱,憑藉著清冷的歌喉,以一首《鬲溪梅令》應對,竟是打了個平局。

    徐雅寧一負一平很是被動,最後一場若能勝出還勉強戰成平手,若是輸了,豈不是顏面丟盡。徐側妃心中暗急,悄悄朝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

    “真是太解氣了!”偏院裡,吳元娘拽著卓雲的胳膊得意道:“你方才有沒有瞧見徐雅寧的臉色,簡直是一片鐵青,偏偏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發作,恐怕氣得牙齒都要咬掉了。真是解氣!看她還自以為是,還想趕我們出京,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什麼德行?仗著徐側妃就敢沖著我來,也不看看她那靠山到底穩不穩,不過是個妾,還真當自己是正經王妃呢。”

    莫欣也歡喜道:“可不是,這回她若輸了,恐怕得有半年不敢出門。”

    “什麼若是輸了,她一定會輸好不好!”吳元娘叉著腰哈哈大笑,沒留意有個小丫鬟端著茶壺進了屋。

    “砰——”地一聲響,莫欣一聲慘叫,抱著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厲聲喊道:“好燙好燙,燙死我了——”

    那小丫鬟頓時嚇得一臉慘白,兩腿一軟跪在地上慌忙求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吳元娘被莫欣的慘狀嚇了一跳,卓雲趕緊高聲喝道:“來人啦,快去請大夫——”一邊說著話,一邊蹲到莫欣面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手臂上的衣物掀起來。

    虧了是初春,莫欣穿得還算厚實,胳膊上的傷不算重,只是手背嚴重些,紅了一大片,恐怕明兒就得起泡。莫欣何曾受過這種罪,嚇得嚶嚶哭出聲來,吳元娘又氣又急,回過頭去將那小丫鬟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罷了還不解氣,又怒氣衝衝地欲沖到燕王妃面前去告狀。

    卓雲一把將她拉住,低聲勸道:“這事兒讓下人去說就是,莫欣還傷著,等大夫看過再說。”

    吳元娘不傻,立刻想到什麼,小聲道:“十有八九是故意的!她們見我們倆都已出場,定以為這一場輪到莫欣,所以才故意燙傷她,徐雅甯才不戰而勝。真真地不要臉!”

    卓雲冷笑,“既然如此,還有什麼比打她們的臉更痛快的呢?”

    莫欣被燙傷的消息傳到大廳裡,燕王妃立刻皺起眉頭,徐側妃心中暗喜,面上卻還作惋惜之色,低聲歎道:“怎麼這麼不小心,真是可惜了,本以為還能看到莫小姐的舞姿呢。這最後一場比試竟就如此作罷不成?”

    燕王妃不悅地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既是府裡的丫頭衝撞了人,莫小姐再怎麼仔細也避不了。至於最後一場比試麼——”她故意頓了頓,目光在場中眾人身上掃了一圈,面上隱隱露出些笑意來,“元娘說,讓方姑娘代為上場。”

    燕王世子使勁兒地拽賀均平的胳膊,小聲道:“誒,我沒聽錯吧,方姑娘還要跳舞?她跳什麼?舞刀弄劍麼?不過我父王可能喜歡看……”

    賀均平盲目樂觀,一臉憧憬地道:“阿雲跳舞一定美得不得了。”

    這邊徐雅寧聽得由卓雲代替莫欣上場,心中很是糾結。她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那個鄉野村姑讓人琢磨不透,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咬牙朝侍女道:“你去跟前頭說,讓那丫頭先上場。”

    侍女低聲應下,不一會兒又回來了,低著頭小聲道:“王妃娘娘說方姑娘臨危受命,且多些時候準備,讓您先上。”

    徐雅寧氣急,伸手抓了個茶杯朝那侍女臉上砸去,怒道:“滾——”

    那侍女被砸得額頭上頓時腫了一大塊,卻不敢哭,低著頭趕緊小步退了出去,待出了偏院,這才嗚嗚地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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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4:24


    徐雅甯於舞藝並不精通,事實上,她們這些千金大小姐們誰會花上許多力氣在歌舞才藝上。學是自然要學的,但這些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誰還能靠著這個嫁個好夫婿不成,似徐雅寧這般樣樣都懂一些的已是極少,更何況,這舞藝可比不得其他,壓腿、折腰樣樣辛苦,若不下一番苦功夫,誰也別想有大成。

    那方卓雲雖不曉得從哪裡學的琵琶,但她一個村姑,又要練武又要學琴,還有還有旁的工夫學舞蹈。若果真厲害,斷不至於讓莫欣來比試。徐雅寧一念至此,心中又漸漸安定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換了舞衣緩緩出了院子。

    王府裡有歌舞姬,眾人平日裡見得多了,再看徐雅甯的這支羽衣舞便不足為奇,一舞作罷,燕王只是客氣地道了聲“不錯”,便再無言語。徐雅寧心中惱怒,偏不敢作聲,咬著牙退到一旁,卻不肯走,非要侯在廳裡看卓雲出醜。

    “她會跳什麼?”燕王世子悄悄與賀均平咬耳朵,“要不我們打個賭?我覺得她會舞劍!”

    賀均平白了他一眼,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也不知為什麼,竟脫口而出道:“胡旋舞。”

    “啊——”燕王世子斜著眼睛看他,一臉鄙夷,“我說你是沒看過胡旋舞吧,便是宜都城裡最厲害的舞姬也不敢輕易嘗試。一不留神,便要流於低俗,唯有西邊來的胡姬才跳得好呢。前年的時候,宜都有個胡姬——”他話未落音,廳中的樂曲便響了起來,伴隨著“咚——咚——咚——”幾聲鼓響,卓雲一身大紅胡服猶如旋風一邊從台後旋轉而出。

    燕王世子頓時傻了眼。

    “弦歌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飄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燕王世子腦子裡忽然冒出這一首詩來,睜大眼睛看著面前輕盈、矯健的舞姿,一顆心不住地砰砰直跳。

    卓雲一身大紅緊身舞衣,長袖短裙,綠褲紅靴,紗巾飛舞、裙衣搖曳,妝容豔麗,眉目風流,回眸一笑,顛倒眾生。

    場中諸人只覺她那明亮的雙眸仿佛是看著自己,一顆心蓬蓬亂跳,再仔細望去,偏偏不見那雙秋水雙眸中的嫵媚情意,唯覺那雙眼睛亮如星辰,讓人不敢褻瀆。

    鼓聲愈發快速,卓雲旋轉的速度也愈發地快起來,先前還能勉強看清她嬌豔的容貌,一會兒便只見面前一片模糊的人影,猶如雪花在空中飄舞,又如蓬草迎風起舞,“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竟連飛馳的車輪和疾速的旋風也有所不及。

    也不知她旋轉了多久,賀均平一直癡癡地看著場中那疾旋的人影,整個人已完全沈淪。不說他,場中眾人何曾見過這般美妙、矯健的舞姿,全都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大廳中央,唯恐一眨眼便錯過那最美妙的風景……

    注:(1):明代王猷定,《四照堂集》

    文中描寫胡旋舞的詩句來自於白居易的《胡旋女》。

    樂師鼓聲漸漸緩下來,卓雲旋轉舞姿也隨之變慢,後一個收勢,折腰鞠躬,眾人依依不捨目光中結束了這一段胡旋舞。

    大廳中一片寂靜,徐家眾人早已臉色鐵青,吳元娘和莫欣歡欣鼓舞,只恨不得沖上前去抱住卓雲慶祝一番。倒有幾個官員色迷迷地盯著卓雲上上下下地打量,眼睛裡浮著迷離光,心裡頭盤算著一會兒怎麼向燕王開口將她收入房中。

    燕王世子托著腮一臉夢幻地看著場中微微喘著氣卓雲,意欲上前搭兩句話,還沒開口,胳膊上忽地一痛,他呲牙咧嘴地跳起身朝賀均平怒目而視,“你掐我做什麼?”

    “痛麼?”賀均平板著臉問。

    “這不廢話嗎。”燕王世子把袖子卷起來,小胳膊上赫然被掐出了好幾個手指印,“都紅了。”他生氣道:“你下手不能輕點兒?再說你掐我幹嘛,又不是我一個人盯著方姑娘看,那上頭我父王也看著呢,你有本事去掐他呀。”

    他自然是不敢沖著燕王去,只恨不得將場中那幾位色授魂與老色鬼狠狠扇他們幾耳光。

    賀均平哼了一聲,彆扭地轉過頭去,目光晦澀地盯著場中豔光四射卓雲,咬著牙強壓住沖上前去擋住眾人視線衝動,心中不免又暗暗後悔,早曉得如此就該拚死攔著卓雲不要讓她出門才好。而今她出了這麼大風頭,不曉得入了多少人眼,以後哪裡還有安穩日子過。

    卓雲似乎察覺到他不安,悄悄轉過頭來朝他眨了眨眼睛,賀均平心中一暖,方才還堵胸口所有負面情緒全都一掃而空。只要他二人情深意重,旁人又怎能插得進來,如此一想,賀均平又釋然了,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寬慰笑意。

    燕王世子見他二人眉來眼去頗覺好笑,想了想,當前一步站了出來,朗聲道:“方姑娘此舞只應天上有,人家哪得幾回見,兒臣以為,此局毋庸置疑方姑娘這一方獲勝,不知父王以為如何?”

    燕王捋須點頭,轉過頭朝燕王妃笑笑道:“方家這小姑娘不聲不響,沒想到不僅武藝出眾,才藝也是了得,我們宜都城裡諸位千金恐怕也沒幾個比得上。”

    燕王妃含笑點頭,“王爺說得是,旁人不說,元娘那丫頭可是遠遠不及,以後得叫家裡頭仔細管束著,莫要讓她再咋咋呼呼了。要不然,人家見了,還不得說我們吳家不會教養女兒。”她嘴裡說著吳元娘,但場諸人誰能聽不出來那話裡頭沒教養到底是誰,徐側妃臊得抬不起頭來,寧郡公表面上面色如常,但袖子底下拳頭卻是緊緊握著,手背上青筋直突。

    燕王哪裡不曉得燕王妃心思,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又笑起來,袖子下遮擋手悄悄伸過去燕王妃手腕上輕輕捏了捏,燕王妃立刻白了他一眼,目中波光漣漣,美不勝收,那不經意間流露出嫵媚姿態竟比場中豔光逼人卓雲還要動人。

    這倒好了,下頭倆小眉來眼去也就罷了,上頭還來倆老,偏生眾人還不敢作聲,連看都不敢看,俱低著腦袋作屏氣凝神狀,燕王世子扶額不起,小聲提醒道:“父王,那東西是不是該賞下去了。”

    燕王總算回過神來,轉過頭一臉和藹地看向下首燕王世子和低著頭一言不發卓雲,點頭笑道:“本王說話算話,既是答應過又怎會不作數?大同呢?可將本王那把綠桐古琴拿過來了?”

    底下立刻有下人應聲,一個身穿石青色長裙丫鬟托著把古琴緩緩呈上來,行至卓雲身邊時方才停下,低著頭將古琴送至卓雲面前。卓雲低著頭盯著她鞋底瞅了一眼,微覺不對勁,心中一動,正欲伸手接琴,那丫鬟忽地一撒手,便有精光一閃,藏琴下暗器直朝燕王射去。

    “有刺客——”卓雲一聲驚呼,那暗器已然朝燕王面門襲去。燕王妃大驚,伸手猛地將燕王推開,自己則順勢擋在他身前。

    那裝作丫鬟刺客從袖中攏出一截匕首意欲沖上前去再次行刺,被卓雲攔住,橫腿一掃,那刺客險些跌倒地。與此同時,埋伏樂師中刺客同夥也紛紛跳出來,抄起藏樂器中刀劍朝燕王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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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4:58


    因今兒花會,與會多是各家府裡女眷,何曾見過這樣場面,立時嚇得尖叫連連,有膽子小白眼一翻便被嚇得暈死了過去,餘下則四面逃竄,廳中頓時一片混亂。

    因是自家王府裡,燕王身邊只帶了三四個侍衛,所幸吳申和幾個武將都,立刻反應過來將燕王與燕王妃團團圍住,一面迎敵一面招呼著燕王後撤。燕王卻哪裡得肯,拔出腰間佩刀沖上前去與刺客戰作一團。

    賀均平雖未上過戰場,但經年押貨,也算是身經百戰,雖說身上未曾攜帶兵器,隨手抓起面前茶幾就朝刺客砸過去,砸暈了一個,又撿起跌落地短劍,一面迎敵一面將燕王世子擋身後。

    卓雲竟比他還要勇猛,她位置在原本大廳中央,因早發現刺客,反應也快,她與賀均平一樣都沒帶兵刃,反應竟也是同出一脈,掄起古琴便朝那刺客頭上砸,將那刺客砸暈了撿起地上匕首毫不留情地又補了一刀……

    刺客一共約莫有八九個,因出其不意才使得燕王方寸大亂,待府裡侍衛匆匆趕過來,他們又哪是對手,一見不好,趕緊就朝府外逃竄。吳申等人護著燕王不敢貿然追出,卓雲與賀均平卻沒有這個顧忌,殺氣騰騰地追上前,與府裡侍衛前後夾擊,不一會兒便幾乎將餘下所有刺客全都斬于刀下,只留了一個活口。

    這才一炷香工夫,滿院頓時變成了血腥殺場,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體,猩紅血流了一地,與樹上灼灼桃花形成鮮明而殘忍對比。

    王府裡有幾個侍衛受了傷,並不算重,唯有燕王妃為燕王擋了一記暗器,跌在上首太師椅上遲遲不能動彈。燕王世子早已淚流滿面,哭著撲上前去扯著嗓子嚎,“娘,娘你怎麼樣了?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孩兒啊……”

    燕王沈著臉一臉鐵青地抱著燕王妃一言不發,先前躲在桌子底下的徐側妃終於扶著椅子顫抖著站起身來,睜大眼睛不住地朝上首張望,眼睛裡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災樂禍的歡喜神色。一旁的寧郡公咳了一聲,小聲招呼了她一句,徐側妃這才收斂表情,強作出一副擔憂後怕的神情來。

    “咳咳——”燕王妃重重地咳了兩聲,忽地睜開眼,揉了揉後腦勺,虛弱地小聲道:“嚎什麼呢,難聽死了。”

    “啊——”燕王世子瞪大眼,有些不解地看著燕王妃,雖說她說話聲音低,但臉色卻不差,一伸手還不耐煩地將燕王推開了,皺著眉頭罵道:“做什麼呢,箍得我都透不過氣來了。”說話時,又“嘶——”了一聲繼續揉著後腦勺,小聲道:“痛死我了。”

    燕王連忙上前來查看,一臉擔憂地問:“哪裡痛?是不是傷到了?”他手伸進燕王妃厚厚頭髮中,立刻摸到了一小塊凸起,不由得一愣,傻眼道:“你方才是撞到腦袋才給撞暈了?”

    燕王世子睜大眼睛朝燕王妃上上下下地打量,實沒瞅見她身上哪裡有傷口,這才“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捂著嘴道:“原來沒中暗器,可嚇死我了。真是太好了!”

    燕王妃沒好氣地瞪著他們倆,怒道:“我腦袋都撞出這麼大包了,你還好,好你個頭!”說話時,又低下頭朝四周看了看,口中小聲嘀咕道:“明明瞅見那玩意兒朝我臉上來了,怎麼‘砰’地一聲又不見了?”

    “這裡——”一直默不作聲吳申忽然開口道,說話時,人已彎下腰,將地上東西撿起來遞給燕王。除了一柄小巧玲瓏淬毒飛刀之外,竟還有一支摔成了三截的紫玉梅花簪。燕王世子摸了摸腦袋,小聲喃喃:“怎麼瞧著有些眼熟?”

    吳申回頭朝卓雲看了一眼,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欣賞的笑意,“是方家那個小姑娘頭上戴著的。”

    燕王世子頓時就明白了,指著玉簪訝道:“是……是方姑娘出手將那飛刀給撞開的。”那紫玉簪又細又脆,稍稍一用力便能折斷,卓雲竟能藉著這小東西將那致命的飛刀撞開,可想見出手時的力道與巧勁兒有多準。

    燕王聞言也不由得鄭重地回頭朝卓雲看了一眼,正正好瞥見賀均平正掏出帕子給她擦臉。卓雲雖生得貌美,但這會兒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廝殺,身上殺氣未褪,滿頭滿臉全是血汙,整個人猶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羅刹,很是嚇人。先前對卓雲動過色心的幾個官員這會兒早已被嚇軟了腿,根本不敢朝她多看一眼,偏偏賀均平卻仿佛對著這世間最珍貴的玉器一般小心翼翼,眼中柔情萬丈,連燕王都不忍直視。

    卓雲與賀均平沒在王府久留,雖說他二人今日立下大功,但這會兒卻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卓雲飛快地換了衣衫便告辭離府,燕王世子將燕王妃送回屋休息後又匆匆地出來給他們二人送行,臨了臨了,他朝賀均平眨了眨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賀均平會意,正色朝他行了一禮。

    待上了馬車,卓雲這才皺起眉頭“嘶嘶——”地喚起痛來,賀均平一臉緊張地問:“是不是被刺客傷到了哪裡?讓我看看!”說罷,便要起身查看卓雲身上傷。

    卓雲趕緊伸手將他攔住,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剛剛跳舞的時候扭到了腰,嘶——”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腰間的軟肉,立刻又痛得直哆嗦,小聲道:“才不過扭了一下,怎麼這麼痛。”

    賀均平很是擔心地湊上前去,作勢要伸手幫忙,“我幫你揉揉——”

    話還未落音,卓雲已經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後腦勺“砰——”地一聲撞在馬車後壁上,氣惱地罵道:“胡鬧,膽兒肥了你,還敢動手動腳了。”

    賀均平笑,蹲在她面前陪著小心道:“我不是見你疼得厲害麼。一會兒回去用熱帕子敷一敷,再用藥酒揉揉。對了,你家裡頭連個伺候下人也沒有,回頭我托人去買幾個丫鬟回來伺候。要不,連傷了也沒人管。”他說著話,忽又想起一事,眼波微動,仿佛隨口朝她問道:“我竟不曉得你還會這些才藝,什麼時候學的?”

    卓雲沒作聲,微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不想騙他,卻又也不想把上輩子事再拿出來說,只得沈默。

    馬車裡氣氛忽然凝重起來,賀均平心裡頭有些堵得慌,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卓雲的臉,隱約從她低垂的眼眸中看到些許傷感和落寞。那是許多年前以前他常常看到的眼神。他心裡愈發地空落落的,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緩緩上前將她環抱在懷裡,用力地箍緊了胳膊,下巴抵在她頭頂濃密烏髮上,又低頭親了親,小聲道:“阿雲,我一直陪著你。”

    卓雲悶悶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痛得賀均平“嗷嗷”地叫出聲來,胳膊一松,卓雲終於趁機逃了出來,狠狠瞪著他小聲罵道:“你手上能不能輕點兒,腰都被你掐斷了。”

    賀均平咧嘴直笑,一邊打著“哈哈”,一邊又猛地撲上來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這才滿足地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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