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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7:10


    賀均平先把卓雲送回家,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涎著臉要給她按摩,被卓雲趕出門後,便回了自己家請了趙氏身邊的丫鬟葡萄過去幫忙。他記得卓雲叮囑過的話,仔細向葡萄交待道:“你且悄悄地過去,伺候完了就回來,莫要與旁人說,便是母親那裡也別提。”

    葡萄笑著應下,從賀均平手裡接過藥酒,垂首退了出去。

    賀均平又去趙氏屋裡給她請安,想著今兒事早晚得傳到她耳朵裡,遂沒瞞著她,把今日花會上燕王遇刺的事說給她聽。趙氏聞言,臉色一變再變,待聽得燕王與燕王妃都有驚無險,這才道了聲“阿彌陀佛”,放下心來。想了想,又叮囑賀均平道:“這些天你且老老實實守在家裡頭莫要到處亂跑,出了這麼大的事,城裡恐怕不太平。”

    賀均平笑著安慰道:“母親放心,我才來宜都多久,怎麼著也牽連不到我頭上來。再說今兒阿雲還救了燕王妃一命,不定要得什麼封賞呢。”說罷,他又將卓雲用玉簪撞下暗器的事說與趙氏聽,趙氏聞言,笑著點頭道:“這孩子倒是有幾分福氣。”

    卓雲的扭傷竟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許多,雖有葡萄幫著用藥酒揉過,第二日早晨卻愈發地痛起來,腰上青了一大塊,稍稍一碰就痛得她嗷嗷直叫。賀均平嚇得不輕,趕緊喚下人去請了大夫過來。大夫卻也沒轍,只開了些活血散瘀的藥讓她吃著,叮囑她慢慢養。

    燕王府卻是一片水深火熱,那日刺客已經查出了線索,正是京城派過來的,燕王怒極,立刻召了吳申等幾位大將進府商議政事,擬定了下個月向京城發兵。

    “吳申你留一下。”待幾個大將起身告辭離去時,燕王又將吳申留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低聲問:“敏丫頭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他口中敏丫頭正是吳申的獨女吳大小姐,去年年底的時候由燕王妃作主定了親,之後吳大小姐便被吳申拘在府裡頭學規矩,這幾個月來幾乎沒有出過門,就連前幾日的花會也不曾參加。

    吳申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搖頭道:“都是我平日裡不曾管束她,養成她那不講道理的跋扈脾氣,雖由王妃娘娘派了嬤嬤仔細管教,卻還是積習難改,整天跟我慪氣,嚷嚷著不肯嫁。我真怕她進了別人家門要被趕出來。”

    燕王也是曉得吳家大小姐的臭脾氣,說起來,吳家大小姐被寵成現在這樣子燕王妃多少也有些責任,因吳申之妻劉氏十幾年前就因難產過世,吳府裡連個主事的女人也沒有,吳申又常年在外征戰,哪裡有工夫管束女兒。偏偏燕王妃心疼吳大小姐年幼喪母,父親又不在身邊,生怕她被人怠慢了,便一直嬌慣著,對她好得連燕王世子都要眼紅,這才養成了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脾氣。

    “你放心,有王妃看著,出不了大事。女兒家麼,終歸是要嫁人的。”燕王呵呵笑了兩聲,凝眉朝吳申看了一眼,又問:“日子可定下來了?”

    吳申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地回道:“娘娘作主定下了這個月底,我總覺得有些趕。”

    “嫁妝可都備好了?”

    “打從她出生起就開始備著了,傢俱是打南邊運過來的,加上田莊鋪子,攏共約莫有四五萬兩銀子的東西。她嫁的是次子,就圖個清閒,嫁妝也不好太多,越過了長媳就不好了。”其實依著吳申的性子,自然是嫁妝越多越好,但燕王妃特意喚了他過去叮囑過,依著吳大小姐的性子,若是嫁妝太多了,壓過了男方長媳,十有八九她會藉機鬧事,倒不如一進門就被壓制住,反正有燕王妃撐腰,她到底也吃不了什麼虧。

    吳申原本與燕王妃商議著將婚期往後再挪一挪,不想燕王聽到此處竟連聲開口道:“好,好,這姑娘一嫁出去,你府裡也就清閒了。趙氏那邊,賀家那小子想必也該鬆口了。”

    他陡地提及趙氏,吳申頗有些不好意思,白淨的面皮上微微泛紅。燕王知道他素來臉皮薄,倒也不故意笑話他,只道:“你到底年紀不小了,這婚事一拖再拖,這回一出征,保不準又是一年半載,我與王妃商議過,想趕出征之前把事情辦完再走。”

    吳申低著頭,漲紅著臉道:“但憑王爺與王妃作主。”

    燕王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面露真誠之色,歎了口氣道:“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是十幾二十年過去了,想想當初我初到燕地的光景,真是恍如隔世。一眨眼,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對了——”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來,笑著道:“趙氏那兒子倒是不錯,年紀輕輕本事不小,我看你在他這麼大時候可沒這麼能幹。他在外頭待了幾年,反倒學得一身好武藝,竟比宜都城裡那些大少爺們還強,最難得的是,竟還哄了個漂亮媳婦回來,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提起賀均平與卓雲,吳申臉上也難得地露出讚賞之色,“那孩子是不錯,武藝好,人也沈穩知進退,稍加磨練,日後定成大器。至於方家那個小姑娘,我卻是有些看不透,小小年紀行事卻極是老練,也不曉得是什麼樣人教出來的。”

    燕王也笑,“王妃對那丫頭可是稱讚有加,一直跟我嘮叨著說要收她做義女,將來與賀家小子做親的時候也體面些。”

    吳申點頭道:“她先後救過世子與娘娘兩次,收她做義女倒也合情合理。只可惜這麼個有本事的卻偏偏是個姑娘家,若是個男兒,我非得將她拉到我麾下去上陣殺敵不可。”說罷,他又歎了口氣,顯然對此很是糾結。

    燕王大笑,“幸好還有平哥兒,多少能慰藉你這失落的心。”

    燕王妃欲認卓雲為義女消息一傳出來,她這小小府邸便熱鬧了起來。好賀均平動作快,趕緊給她這小院子找了不少下人,有的看門護院,有的掃地做飯,還有貼身伺候的丫鬟,尤其是那兩個大丫環,還是他親自去買回來的。

    “一個芳草,一個芳鈴,原本是官宦府裡的丫鬟,因府裡犯了事通通發配出來。我特特請了表哥出面才買到了兩個。”賀均平很是得意地在卓雲面前邀功。這年頭丫鬟可不好找,隨便從人販子手裡買幾個固然忠心些,可哪裡有這些使用過的好用,賀均平相信,以卓雲的本事,不出幾日便能將這些下人收服得服服帖帖。

    卓雲斜靠在榻上皺著眉頭喝藥,碗一放下,芳草趕緊端起桌上一碟酸梅子送過來,卓雲拿了一顆塞在嘴裡,又抬頭朝她看了一眼,抿嘴笑笑。

    “下個月就要打仗了,吳將軍派了人來問我要不要一起。”賀均平忽然開口道。

    卓雲動作一滯,嘴裡梅子味道一點點地滲開來,酸得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雖然知道他早晚要上戰場,不想竟來得這麼快。

    卓雲將嘴裡梅子吐出來,滿口酸澀,小聲問:“是往哪裡走?京城麼?”

    賀均平點頭,“兵分三路,我若是跟著吳將軍走,那便是往京城方向。”他頓了頓,又道:“世子爺也一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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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7:45


    卓雲覺得口幹,伸手去拿桌上茶杯,賀均平趕緊提起茶壺,才發現壺裡早已空了,遂將茶壺遞給芳草道:“另去沏壺茶來。”說罷又朝芳鈴看了一眼,芳鈴會意,趕緊尋了個藉口躲了出去。

    屋裡安靜了好一會兒,賀均平一直盯著卓雲的臉上看,見她捧著杯子有些失神,心裡頭說不出到底是歡喜還是難過。

    “可……可曾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賀均平無奈搖頭,苦笑道:“這可說不清,若是順利的話一年半載就回來了,若是戰事不利,恐怕三五年都有可能。”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剝了個桔子掰了一小瓣放到卓雲嘴邊,卓雲沒動,神色看起來有些沮喪。

    “阿雲是捨不得我嗎?”賀均平見她情緒仿佛有些低落,遂笑著打趣道:“不如我們早些成親,若是動作快,說不定還能留下個孩子。等我回來,阿雲就抱著我們的孩子去接我,如何?”

    卓雲白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忽地往下一縮,把腦袋埋在了被子裡,悶悶地道:“你盡胡鬧。”雖然早就已經猜到他快要走了,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地感受到這種離愁別緒。仔細想想,自從賀均平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好像就極少離開過,最長的那一次也不過幾個月,這個男人仿佛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想到他忽然要離開,卓雲的心裡就空落落的,好像被挖了一個偌大的坑,怎麼也填不滿。

    這種情緒很快就感染了賀均平,他坐在榻邊靜靜看著卓雲埋在被子裡拱來拱去,臉上露出無奈又哀傷的表情,伸出手隔著被子在卓雲身上輕輕拍了拍,低低地喚她的名字,“阿雲——”

    卓雲沒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悶紅了臉從被子裡鑽出腦袋來,頭髮亂蓬蓬的,眼神黯然,“你跟吳將軍一起也好,有他在,多少還能照看些。軍營裡的日子可不好過,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你可得仔細自己的小命,也別給我折胳膊斷腿兒的,要不然,回來了我可不要你。”她嘴裡說著狠話,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低頭,便有晶亮的淚珠一滴滴地落在被子上,暈染出大大小小的水漬。

    賀均平歎了口氣,緩緩上前將她拉進懷裡,用力地抱住。

    有時候擁抱能勝過所有的語言,就好比現在,卓雲將將才咬著牙放下狠話,可這會兒卻又小鳥依人地倒在他懷裡,這讓賀均平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心疼。明明是最最牙尖嘴利的姑娘,殺起人來都面不改色的煞星,現在卻露出這麼溫柔軟弱的樣子來,賀均平心裡愈發地酸澀,只恨不得一直抱著她再也不離開。

    二人從來沒像今天這麼黏膩過,一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卓雲好幾次聽到丫鬟踱到視窗的腳步聲,這才終於將賀均平推開,小聲道:“可曾定下了日子?你走的時候我去送行。”

    賀均平點頭,“得等到下個月呢,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仗也不是說打就打的。”他不願最後這幾日兩個人還沈浸在這樣低落的離愁別緒中,強打起精神笑著道:“你上回不是說想去溫泉莊子裡住一住的麼,我與燕王世子提過了,又邀了兩個表哥和家裡的幾個表妹,回頭我們一道兒去泡溫泉。”

    卓雲笑著應下。

    到了月底,吳家大小姐出了嫁,吳申便托了媒人來尋趙氏說親,賀均平一下子就忙了起來。而卓雲府裡,也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聽說王爺另賞賜了一把焦尾琴給你,莫欣一直惦記著想過來瞧瞧,所以今兒便和我一道過來了。”吳元娘一進門便笑著讓卓雲將燕王賞賜的古琴拿出來讓大家見識見識,卓雲笑著應下,立刻讓芳草去書房拿琴。

    “你這院子也忒空蕩了。”吳元娘與莫欣坐在花廳裡,一邊飲著茶一邊透過窗戶朝院子裡打量,小聲挑剔道:“連樹也沒幾棵,到了夏天,那毒辣的日頭直接曬下來,可有得你受的。”

    卓雲無奈道:“可不正是這個理兒。便是現在種恐怕也來不及了,可愁死我了。”

    “我卻是羨慕得緊。”莫欣搖頭道:“就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想做什麼都成。哪裡像我,一大家子人擠在一起,便是多喝了兩杯茶都有人盯著,說句話還得仔細想個半天生怕不留神便得罪了人,真是難受死了。”

    “莫欣若是不嫌棄,趕明兒我多請你來我這邊坐坐。只可惜我府裡也沒個正經主事的人,也不好留你在家裡頭住。”卓雲雖然不曾在世家大族裡住過,但多少還是曉得那些府裡的規矩,像莫欣這樣的大家小姐,說起來好聽,日子過得可不一定有她這麼舒坦。

    吳元娘卻搖頭道:“那卓雲你可得趕緊了,等莫欣的日子一定下來,她恐怕就不要再出來走動了。”

    卓雲聞言微微一愣,旋即才回過神來,又驚又喜地看著莫欣道:“你這是……要成親了?恭喜你了!”

    莫欣卻一臉抑鬱,撅嘴搖頭道:“恭喜什麼啊!誰願意嫁人了不成?雖說我家裡頭有千百般不好,可終究是自己家。日後嫁了人,進了別人府裡,不僅得服侍丈夫,還得伺候公婆,管教下人,跟小姑妯娌們鬥法,說不定還有鶯鶯燕燕作出些麽蛾子來,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可怕。還是你們兩個好。卓雲就不用說了,府裡連公婆也沒有,一進門便自己作主,元娘也是,許家闔府都在外地,京城裡就只有你們倆,多自在。”

    卓雲這才曉得吳元娘竟然也早已定了親,不由得吸了一口氣朝她看去。不想吳元娘卻很是不悅地道:“好端端地提這些做什麼,煩都要煩死了。”

    吳元娘雖性子直率,心直口快,但在她們倆面前到底還是不曾這般失禮過,卓雲心中疑惑,不由得朝莫欣看了一眼。莫欣卻也是直來直往的性子,竟沒好氣地朝吳元娘道:“怎麼了,這婚事都定下來了,你還沒想通呢?照我說,許家二公子比你那三表哥要好到哪裡去了,雖說讀書差了些,可到底是個踏實勤懇的,又頗受吳將軍重視,這一場仗下來,說不準回來還能給你掙個誥命呢。”

    卓雲這還是第一回聽說吳元娘的私事,但無論是許家二公子還是吳元娘的三表哥都不認得,故也不好搭話,只豎起耳朵靜靜聽。

    吳元娘立刻紅了臉,惱羞成怒地狠狠跺腳,朝莫欣氣道:“你渾說些什麼麼?怎麼把三表哥也扯進來了。有他什麼事兒。”

    莫欣笑,“你小時候不是總說要嫁給你三表哥麼?”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吳元娘沒好氣地瞪她,喃喃道:“小時候胡說的話哪裡作得了數。再說,我三表哥早就成家了,你再渾說,傳出去,我日後要怎麼做人。”

    莫欣掩嘴而笑,“你放心,這裡只有我們三個,說說笑話不打緊。”卓雲這才呼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小聲笑道:“我都被你嚇了一跳,還以為吳太太亂點鴛鴦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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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8:30


    “可不是亂點鴛鴦譜。”吳元娘沒精打采地接話道:“我母親只見許家門風清正,二公子品貌出眾,卻不曾去打聽人家可是有個青梅竹馬的老相好,人家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的,還在外頭置辦了個小院子養著,我這活生生地責備去,豈不正像是亂打鴛鴦的大棒?若真嫁了他,以後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莫欣顯然也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兒,聞言立刻愣住,隨即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拉住吳元娘的手問:“還有這種事?那許二公子怎麼又應下了這門親事?”

    吳元娘精神懨懨地搖頭回道:“他那老相好你也認識的,就是胡家三小姐胡穎琴,胡家大老爺貪墨事發被抄了家,胡家就此沒落,許家如何看得上,不說明媒正娶,便是納她做妾恐怕許家大太太也不肯的。”

    莫欣皺著眉頭小聲道:“許家不是說不準納妾麼?”

    “是這麼說的。”吳元娘托著腮愈發地沮喪,“所以我娘才以為撿到寶了。我跟她說起胡穎琴的事兒,她還責怪我多想,說人許家不許納妾,二公子怎麼會亂來。可是,可是——”可是她心裡頭就是氣兒不順,憑什麼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要嫁給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一輩子也討不到好。

    卓雲也覺得這事兒很是難辦,換了是她,這樁婚事自然是怎麼也不肯答應的,可是吳元娘到底與她不同,卓雲只有一個人,自然是想怎麼著就這麼著,不用顧忌任何人的想法,但吳元娘的身後卻還有個吳家。她自幼在吳家的庇佑下長大,又如何能輕言退婚二字。

    “我不管,回頭我就去尋許老二讓他主動把婚給退了。他若不退,我……我就離家出走!”吳元娘氣得直跺腳,咬著牙惡狠狠地道,仿佛真下定了決心。

    卓雲與莫欣只當她在說氣話,柔聲安慰了她幾句,待她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這才放下心。她二人都沒有想到,半個月後,吳元娘竟然果真跑了……

    卓雲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吳元娘已經走了好幾天了,吳家死死地封鎖著消息,私底下卻派了人四處打探,但終究還是瞞不過,多少走漏了些風聲,於是莫欣就悄悄上了卓雲家的門。

    “她果真走了?可曾留下書信說去了哪裡?”卓雲擔心地問。她在外頭許多年,自然曉得外頭的日子有多艱難,吳元娘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哪裡能活得下去,便是一出門便被人販子拐走都有可能。

    莫欣也是一臉焦急與不安,搓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臉上都快哭出來了,“早曉得她說真的,我們就該跟吳家打聲招呼。而今倒好,那丫頭竟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萬一出了點什麼事,我們……我們可要怎麼辦?”說罷,她竟然“哇——”地一下哭出聲來,紅著眼眶,嘩啦啦地直掉眼淚。

    卓雲也是無奈,耐著性子小聲安慰,又道:“你也別太自責,都只當她在玩笑罷了,我們又哪裡想得到她會這麼大膽。”一邊說著話,一邊又擔心吳元娘,只覺得心口壓了一塊大石頭一般,連氣兒都喘不上來。

    “阿欣你與元娘素來交好,可曾聽她提起過什麼地方?”

    莫欣邊哭邊搖頭,“吳家大太太也來尋我問起過,可我哪裡曉得。你莫看元娘平日裡像個男孩子似的,其實連宜都城門都沒出過,她又哪裡曉得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我現在只盼著她沒有出城,若是還在宜都,終歸還是安全些。”

    依著吳元娘的性子,她若果真要離家出走,又怎麼會老老實實地躲在城裡,不定早就逃得遠遠的了。卓雲揉了揉額頭,只覺太陽穴突突地直跳,腦袋愈發地疼得厲害。

    賀均平正忙著趙氏的婚事,雖說每日都會過來坐一坐,但卓雲並不想拿這些事來麻煩他,一晃又過了好幾日,趙氏出了門子,燕軍也整軍待發,賀均平來卓雲家裡頭與她道別時才聽說了吳元娘的消息。

    “她這是……逃婚了?”賀均平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卓雲,愣了老半天,才喃喃道:“她瞧不上許家二公子麼?我倒是覺得承鵬還不錯,他模樣生得不錯,脾氣也好,吳元娘怎麼會看不上他?”

    卓雲沒好氣地回道:“只可惜許二公子心有所屬,外頭還養著個小的,偏偏還不敢退婚,這樣的男人要來幹嘛。”

    賀均平頓時傻了眼,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不會吧,承鵬怎麼是這種人?興許是有什麼誤會呢。”

    卓雲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冷笑,“叫得這麼親切,你跟他關係不錯啊,是不是還想以後跟著他一起學呢?齊人之福什麼的,多痛快!”

    賀均平立刻端正態度作嗤之以鼻狀,“啊呸,沒想到許老二竟是這種人,我真是看錯他了!”

    卓雲把硯臺挪到他面前示意他磨墨,自己則從抽屜裡拿出卷宣紙來準備寫信。賀均平好奇地問:“阿雲你這是要寫信給誰?大哥麼?對了,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過來?”

    “我寫給方頭山的羅老爺子。”卓雲拿起狼毫筆沾了墨,仔細想想,方才落筆,“他人面廣,四處走動的朋友多,若是道上有人劫走了元娘,有他的面子在,旁人也不敢為難。先前我還顧慮著元娘的身份,生怕傳出去不好聽,可現在她不見了這麼久,再這麼拖下去,恐怕真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賀均平點頭道:“你說得是。”想了想,又不禁笑道:“說起來,方頭山於我還有救命之恩,可惜我竟一直沒有機會回報。你在信裡也提我向羅老爺子道一聲謝。”

    卓雲笑笑,抿著嘴抬頭瞥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日後總有機會的。”

    賀均平終還是領著小山小橋一起去了吳申麾下,臨走前一日,總算等到了燕王的賜婚,雖說回程不知何時,但婚事一定,他心裡終歸踏實下來。

    燕王親自將大軍送至城門外,卓雲則早早地就出了城,爬上城郊最高的山峰,在山巔眺望山腳下綿延的官道,數萬士兵沿著官道緩緩朝山的另一頭進發,她努力地想要從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出賀均平樣子來,可終究未果,只能立在山頂懸崖邊的大石頭上一眨也不眨地目送大軍遠去。

    “走了——”身邊同伴一抖韁繩,一邊朝賀均平招呼著,一邊轉過身繼續向前。賀均平最後一次凝望身後靜謐的小城,將所有的情緒全都留在遠處,一拍馬臀,馬兒撒開蹄子,追著隊伍急速而去。

    賀均平一走,卓雲忽然好像沒有了主心骨,整天不知道做什麼好。她不喜歡自己這個無頭蒼蠅的樣子,遂強迫自己多出門走走。但宜都城終究只有那麼點大,她又沒個正經差事,轉了幾天,愈發地覺得無聊。

    燕王妃倒是召見過她幾回,只是說幾句便忍不住提到吳元娘,燕王妃便要哭上一場,卓雲在一旁瞧著,心裡頭也很不好受。

    吳元娘一走便是一個多月,竟是半點消息也沒有,到後來,莫欣甚至悄悄與卓雲說,吳家因遍尋不至,都有人謠傳說她已經死在外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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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7 17:09:02


    大軍離開後第五天,卓雲接到了方頭山的來信,羅老爺子說有人在奉安縣附近見過與吳元娘相貌相似的女子出現。卓雲立刻歡喜起來,拿了信便往燕王府沖,到了王府,才曉得燕王妃不在。

    “娘娘去了許家。”燕王妃院子伺候的胡嬤嬤朝卓雲回道,她說話時臉色有些沈重,眉頭微微皺起來,仿佛有很重心思。

    卓雲擰著眉頭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胡嬤嬤搖頭,無奈地回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依稀是許家想要退婚吧。”她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以後元娘還要怎麼作親哦。”

    卓雲沒說話,緩緩退了出去。照她看來,許家的婚事黃了也好,有許家二公子那攤子事兒擺著,元娘嫁過去了也沒好日子過,只是這婚若是一退,難免元娘出走的事會傳開,雖說宜都的風氣比京城開放,但這種事傳出去終究不好。日後元娘便是回來了,恐怕也得背負許多不中聽的流言。

    那丫頭怎麼就忽然膽子變得這麼大呢?

    卓雲坐著馬車慢悠悠地回府,到巷子口時馬車忽然停了,候了半天也不見動。卓雲有些不耐煩,遂掀開車簾朝車夫問:“怎麼不走了?”

    “前頭馬車裡的貨倒了,把路給堵了。”車夫低聲回道:“小姐請稍候,一會兒就好。”

    卓雲卻是個急性子,在馬車裡坐了一陣,終究坐不住,索性起身下了車朝前走。剛走了兩步,停住了,皺著眉頭看著前頭正在指揮著下人搬運貨物的年輕人,微覺意外,忍不住招呼道:“舒明?”

    舒明聽到聲音很是一愣,一臉狐疑地轉過身來看了卓雲一眼。因卓雲而今換了女兒裝扮,舒明竟一眼沒認出她來,只覺得眼熟,摸著腦袋想了老半天,總算想了起來,嘴一咧,指著卓雲歡喜道:“你是方姑娘?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著你!”

    到底是上輩子的至交好友,卓雲一見著他便覺得親切,上回因為賀均平受傷的緣故,二人未能長聊,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還能再一次在大街上遇著,就連卓雲也不得不感歎這可真是老天爺註定的緣分。

    “你怎麼在這裡?”卓雲問,因見著老朋友,她原本沮喪而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舒明也極是高興,笑著回道:“正要回奉安老家,打從這裡經過。因見著城裡有南邊兒來的綢緞刺繡,便多買些帶回去送人。不想馬車走到半路不曉得被什麼東西給磕碰了,裡頭的貨物都給顛了下來。對了,賀公子身體可好了?”他關切地問起賀均平的傷,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畢竟賀均平當日中毒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舒家,舒明很是內疚。

    卓雲笑著點頭,“早好了,虧得當日有你給了解毒丸,後來我們尋到了洛大夫,養了二十多天便痊癒了。”她聽舒明說起要回奉安,心中頓時一動,略一思慮,便開口問:“舒公子要回奉安,不知能否幫我一個忙?”

    …………

    “方姑娘要去奉安?”舒明聽清卓雲的要求,不由得微微一愣,又抬頭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賀公子人呢?是你一個人去,還是賀公子一起?”他當初在客棧裡親眼瞧見過卓雲與賀均平生死相依的深情,而今陡見卓雲獨自一人在街上走,且又開口要隨他們一起去奉安,舒明心中多少生出些狐疑,只當她與賀均平生出了什麼嫌隙。

    卓雲立刻從他表情中讀出了他的顧忌,笑著回道:“他出征了,也不曉得幾時回來。我此番去奉安卻是為了找人,請朋友幫忙打聽過了,說是可能在奉安附近,所以才想親自過去找找看。想著有舒公子,到了那邊也有人幫忙。”

    舒明本就是爽快人,聞言立刻朗聲回道:“你放心,且不說方姑娘于我們一家人有救命之恩,便只是萍水相逢也是一場朋友,哪有不幫忙的道理。我們舒家在奉安多少還是有些面子的,只消您一句話,便是將奉安縣翻個底朝天,也定要將你朋友找出來。”

    因舒明從宜都只是經過,第二日大早便要動身回奉安,卓雲趕緊回家收拾行李,想了想,又給燕王妃留了封信言明一切,第二日大早,便帶著芳草、芳鈴兩個丫鬟出了城。

    相比起上一回與賀均平來宜都,卓雲這一次出門要舒服多了,一來天氣已經漸漸回暖,路上也好走,二來身邊有兩個能幹的丫鬟伺候著,吃喝都送到嘴邊,仿佛過的神仙日子。若不是心裡牽掛著元娘,恐怕她在這趕路的幾日還能胖上兩斤。

    路上走了六天,才終於到了奉安縣。還未到縣城門口,遠遠地就有人迎了上來,歡天喜地朝舒明行禮道:“大少爺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夫人一直念叨著呢,生怕您路上遇著什麼意外,這不,打從前兒起就讓小的一直在城門口守著,總算把您給盼回來了。”

    舒明下了馬,帶著笑朝那中年僕役點點頭,壓低了嗓子問:“府裡現在怎麼樣了?”

    “大少爺放心,二老爺與三老爺都搬出府去了,老太太去了榮禧堂養病,府裡頭可清淨了。”

    舒明冷哼了一聲,不悅道:“竟是便宜了他們。”

    那下人彎著腰無奈回道:“誰讓老太太護著呢,不過大少爺儘管放心,那二位也沒分去多少東西,鬧出這樣的事來,大老爺沒將他們送官已是仁至義了,有族裡老太爺們看著,他們也不敢亂來。就他們那大手大腳慣了的德行,恐怕過不了幾年便沒好日子過了。”

    舒明點點頭,正色道:“我且等著看他們的下場。”說罷,他又朝後頭馬車看了一眼,低聲吩咐道:“你叫個手腳利索的趕緊去府裡報個信,就說家裡來了客,上回救過我們的方公子來了,讓母親準備好地方。”

    卓雲出門照舊作男裝打扮,故舒明依舊喚她作方公子。那中年僕役顯然也聽說過舒家的救命恩人,立刻應下,趕緊喚了一起過來迎接的下人去府裡報信。

    奉安縣雖不如宜都那般熱鬧,卻勝在古樸典雅,這座小城比宜都的歷史還要久遠。相比起宜都城裡的南腔北調、奇裝異服,奉安便顯得要保守古板許多,路上隨處可見高冠大袖的讀書人,街邊書肆林立,顯得風雅許多。

    這裡是大周朝著名的士子之鄉,小小一座縣城不知出了多少高官與大儒,以至於卓雲一進城便覺得有些不自在,生怕自己渾身的俗氣玷汙了城裡的風景。

    舒家在奉安縣很是有些名望,舒家老太爺乃是本地公認的大儒,雖說而今人已作古,但影響猶在。舒老爺早年做過官,因著舒老太爺過世的緣故丁憂在家,二老爺和三老爺是繼室所出,因讀書不好不被老太爺所喜,老太爺一過世,他們兄弟倆便勾結了一群江洋大盜刺殺舒大老爺一家,意圖霸佔舒家家業。不想這計謀卻被卓雲識破了,人沒殺著,反倒惹了一身騷,被舒大老爺藉機趕了他們出去。

    到了舒府,舒家大老爺親自迎了出來,再一次鄭重地謝過了卓雲當日的救命之恩,罷了又問起賀均平的傷勢,聽得他已經痊癒,舒老爺總算松了一口氣,歎道:“不瞞方公子說,自從那晚你與賀公子深夜離去,在下心中便一直不安,生怕他有什麼閃失,每每一念至此,便夜不能寐。而今曉得他安然無恙,我也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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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6:59:35


    卓雲憶及舊事,回想起當日她在茫茫大雪中抱著賀均平艱難求生的經歷來,心中竟又隱隱一痛。如果當初賀均平果真因此離開了人世,她此後的人生將會變得多麼晦暗和絕望。

    她甩了甩頭,不願讓自己沈溺在那種可怕的情緒中,將話題岔開,請舒明幫忙尋找吳元娘。

    “她跟家裡頭鬧了點彆扭,小孩子家家沒個輕重,一氣之下便跑了出來。我托了人打聽消息,聽說她在附近出現過,便急急忙忙地來這邊察看。不過,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又是官家小姐,傳出去恐怕不好,所以還請舒公子莫要聲張,悄悄地托人打探就好。”

    舒明毫不猶豫地滿口應道:“你放心,我豈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雖說舒明比她上輩子遇到的時候年輕許多,又沒經過什麼事兒,但他從來都是穩重踏實的人,對於這一點,卓雲一點也不擔心。

    吳元娘從客棧房間裡出來,將將走到樓下,便被店小二笑嘻嘻地攔住了去路。店小二身上套著一件不知多久沒洗過的圍裙,散發出奇怪又難聞的味道,半弓著腰咧嘴乾笑道:“客官,您這幾日的房費還沒交呢。看小店這小本生意,實在賒欠不起……”

    吳元娘這輩子都不曾這麼窘迫過,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從懷裡掏出荷包仔細找了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小塊碎銀子遞給他,有些不確定地問:“夠不夠?”

    店小二輕輕掂了掂,道了聲“您稍等”,回去櫃檯裡尋了小秤仔細秤過,罷了才笑眯眯地點頭道:“夠了夠了,這些房錢還能再住三天呢。”

    “三天——”吳元娘揉了揉額頭,覺得有些頭疼,心裡頭愈發地把那騙了自己包袱的騙子恨得直癢癢。她離家出走時頗是躊躇滿志,下定了決心定要在外頭闖蕩出點名堂來,不想才離開宜都沒多久就被人給騙了,幸虧她之前留了個心眼兒,沒把身上所有的銀錢全都塞在包袱裡,要不然,恐怕連吃飯的錢也沒有。

    吳元娘出了客棧大門朝四周環顧,小小的街道上一片靜謐,路上幾乎連個人影都瞧不見。這裡是奉安縣偏僻的西郊,這間客棧是吳元娘所能找到最便宜的住所,她已經這裡住了近一個月,卻始終沒找到騙了她東西的那兩個騙子。

    再這麼下去,恐怕只有灰溜溜地逃回家了!吳元娘有些氣惱,多的卻是無奈,她不用想也能猜到現在吳家已經被她的出走鬧得雞飛狗跳,說不定許家也得了消息氣衝衝地要來退婚呢。雖然她也不願意嫁給許老二,可是,這麼被人家退婚,心裡頭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

    吳元娘坐在客棧門口的臺階上托著腮看著頭頂窄窄的天空發呆,過了好一陣,忽地一低頭,猛地瞅見巷子頭有個賊眉鼠眼的傢夥盯著她看,吳元娘立刻警覺,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假裝往巷子裡走,後頭那人果然緊緊跟過來。

    吳元娘愈發地肯定此人有古怪,遂又加快了步子,走了幾步,猛地一轉彎拐到另一條巷子裡。那人見她不見了,果然急起來,邁開步子一路小跑,才跑到路口,吳元娘忽地從裡頭沖出來,手裡掄著塊石頭就朝那人腦袋上砸。

    她到底打小習武,手腳利索得很,那人猝不提防被她砸了好幾下,痛得嗷嗷直叫,一邊捂著腦袋到處躲,一邊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別打了別打了,我不是壞人。你是不是吳公子,舒家派了人四處打聽您呢。”

    吳元娘一愣,停下手裡動作,一臉狐疑地問:“哪個舒家?我可不認得姓舒的人家。”

    那小混混捂著腦袋一臉委屈地道:“就是東門口的舒家,說是要找個姓吳的年輕公子,打從宜都過來,那畫像上頭可不就是您這模樣。我說小哥兒,您是姓吳吧?”

    吳元娘皺著眉頭,愈發地不解,想了想,又覺得興許是家裡找了過來,頓時緊張起來,把手裡頭的石頭一扔就要逃,那小混混一見不對勁,立刻拔腿就追,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吳家小子別走啊,你走了我找誰去拿錢啊。哎——找你的那個人是個漂亮的後生,你別跑啊——”

    吳元娘腳步一滯,猛地轉過身來,睜大眼睛凶巴巴地瞪著那小混混,喝道:“你瞅見是誰找我了?”

    “我遠遠地瞥見了一眼,是個年輕的後生,長得可真好,把舒家大公子都給比下去了。好像說是朋友,姓什麼來著——”小混混撓了撓腦袋,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一拍腦門,終於想了起來,“姓方,對,就是姓方。”

    “姓方的漂亮公子?”吳元娘眼睛一亮,只覺得渾身都來了力氣,立刻跳起來,一把拽住那小混混衣領疾聲道:“帶我過去!”

    卓雲聽到通報急匆匆地趕到舒府大門口時,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吳元娘的模樣,她就已經“砰——”地一下撲了過來,抱著卓雲委屈地大哭,“卓雲,卓雲,真是你啊,幸好你來了……”

    跟在她身後的小混混見她這模樣哪裡還看不出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小聲道:“弄了半天,原來是小倆口鬧彆扭,還真夠折騰的。”

    舒明瞥了他一眼,那小混混立刻住了嘴,領了賞錢後笑呵呵地走了。卓雲一邊小聲安慰著吳元娘,一邊拉著她進府,若是再由著她這麼哭下來,外頭人見了,還不曉得舒家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呢。

    待到了客房,府裡的丫鬟伺候著吳元娘洗了臉,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她這才恢復了常態,拽著卓雲手巴巴地道:“幸虧你找過來了,要不然,再過兩天,我恐怕就得露宿街頭。卓雲你可真是我命中的貴人!”

    卓雲一臉不解地問:“怎麼弄成這樣?你出來的時候也不曉得多帶些銀子?不對,你就壓根兒不該離家出走!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母親到底還是為了你好,你若堅持不肯嫁,她還能押著你上花轎?”

    吳元娘一提到這個事兒就來氣,從座位上跳起來,怒道:“還不都是因為遇著了那兩個騙子!”她出門的時候考慮得還算周詳,特意換上了男裝,帶了不少銀兩,又怕路上有什麼閃失,還藏了幾張小面額的銀票在身上。不想竟還是著了道兒,才出宜都沒多久就被人給盯上了,吳元娘見那兩個年輕人長得人模人樣遂放鬆了警惕,一路稱兄道弟很是親切。不想才一起走了兩天,那二人便趁著她不留意,偷了她包袱溜了。虧得吳元娘身上還藏了些銀子,要不然,恐怕早就被迫灰溜溜地逃回家去了。

    “先前隱約聽他們說起什麼奉安縣,好似老家就在這邊,所以我特意跑到這裡來找。那兩個小子好別讓我找到,要不然,我非得砍了他們倆手不可。”吳元娘咬著牙狠狠地罵,拿起茶盤裡糕點往嘴裡塞,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罷了又挑了挑眉,一臉不敢置信地道:“呀,這綠豆糕味道真不錯。”

    卓雲將那一碟綠豆糕全都推到她面前,苦笑道:“然後你就傻乎乎地跑到奉安來了?”

    吳元娘一聽這話立刻愣住,嘴巴也不動了,傻傻地看了卓雲半晌,帶著哭腔問:“卓雲你是想說我又被騙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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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0:58


    卓雲歪著腦袋看她,不說話。吳元娘捂著臉蹲著身子都哭了,“我果然是個蠢貨!”

    卓雲同情地拍了拍她後背,小聲地勸,“你出來得少,哪裡曉得世道艱險。也虧得他們只是謀財,若換了那些喪天良的,恐怕還要將你賣到礦場煤窯裡去呢。”

    “合該著我還得謝謝他們了不成?”吳元娘抹了把臉沒好氣地道,說罷了又覺得自己語氣有些不好,趕緊又站起身來拉著卓雲的手巴巴地道:“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氣,不是怪你。幸好有你這麼個朋友,竟然千里迢迢地為了我趕到這裡來。若不是有你,我這會兒恐怕都要露宿街頭了。”

    卓雲曉得她的爽直脾氣,自然不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就與她見外,只一臉關切地問:“而今人也找不到了,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

    “我才不要回去!”吳元娘仿佛聽到什麼可怖的事,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急道:“我這會兒若是回去了,還不得被家裡人給吃了!阿雲你是沒見過我母親,她那脾氣可容不得旁人說半個不字,這回被我給削了面子,還不得把我殺了。便是殺不了,十有八九得把我送到庵堂裡做姑子。你忍心看著我去受那種罪?”

    卓雲扶著額頭頓覺頭大,她有一種預感,好像這事兒有點不受控制了。

    她正頭疼著,院子裡伺候的下人過來通報說舒明過來了。卓雲趕緊起身相迎,吳元娘也整了整衣衫,鼓著小臉站到卓雲身後,待舒明進屋,她又規規矩矩地上前去朝他行了個大禮,一臉誠懇地道了謝。

    舒明面露好奇之色地朝吳元娘看了幾眼,又朝卓雲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方姑娘的朋友。”

    卓雲謝道:“都是舒公子幫忙,要不然,單靠我一個,還不曉得要尋到幾時?”

    吳元娘見他們倆客氣中又透著一股子熟絡勁兒,不由得有些好奇舒明的身份,拉著卓雲的衣袖小聲問:“這位舒公子是什麼人?你們怎麼認識的?”雖然她不知道卓雲已與賀均平訂婚的事,但他們倆是一對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而今陡見舒明這麼個英俊的年輕男子與卓雲這般親近,難免有些警惕。

    舒明笑著接話道:“方姑娘與賀公子曾救過我們一家性命。”說著,又將當初遇襲的經過說與她聽。吳元娘本就是好動又好奇的性子,托著下巴睜大眼睛聽得直抽氣,待聽到賀均平為了救卓雲險些丟了性命時,吳元娘臉上是露出又羨慕又敬佩神情,最後,轉過頭喃喃地朝卓雲道:“阿雲,我可真羨慕你。”

    她話一說出口,方驚覺自己有些失態,略覺不安地偷看了舒明一眼,見他正低頭端著茶杯品茶,似乎並未聽到自己的話,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因吳元娘拚死不願意回去,卓雲也拿她沒有辦法,只得暫時先將她穩住,一面領著她在奉安四處走走,一面想方設法地勸她。舒明很是熱情,領著她們倆幾乎走遍了整個縣城,一盡地主之誼。

    奉安縣在燕地邊境,往東走不遠便是大周地界,因最近打起仗來,這地兒便有些不太平,常有軍中打扮的人物出入,雖說他們軍紀還算嚴明,但在老百姓看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自在。

    吳家乃是武官,吳元娘自幼見慣了這些,倒是習以為常,偶爾遇著士兵軍官也從不避讓。卓雲怕她惹事,偏生又拘不住她,只得跟著,頗是頭疼。

    這一日三人剛從外頭逛了一圈準備回舒府,吳元娘翻身上馬,一扭頭忽地瞅見了什麼,眼睛一瞪,還來不及與卓雲招呼一聲,大喝了一聲“給我站住!”,旋即兩腿一夾,策著馬兒速奔了出去。

    卓雲原本跟在她身後,一時沒反應過來,險些被她的馬撞到,待再睜開眼時,那一人一馬已經沖出了有十丈之遠。舒明聽到動靜趕緊從鋪子裡追出來,瞅見卓雲略嫌狼狽地站在路邊,又趕緊朝四周看了幾眼,只瞅見吳元娘橘紅色的衣角從街尾一閃而過。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舒明一臉詫異地問。

    卓雲皺著眉頭趕緊去牽馬,搖頭道:“也不曉得她瞧見了誰,忽然就激動起來,連話也沒來得及說一句就追了過去。”她有些擔心,吳元娘性子火爆,可不管對方是誰。若在宜都也就罷了,好歹有吳家撐腰,可現在是在奉安,卓雲可不想再惹出事來麻煩舒家出面。

    她趕緊翻身上馬追過去,舒明也緊隨其後。

    兩匹馬兒沿著街道一路小跑,卻一直沒瞧見吳元娘的人影,沿著路問過了行人,才發現她竟然出了城。卓雲愈發地擔心起來,與舒明交換了個眼神,一齊沿著官道追出城去。

    馬兒跑了有小半個時辰,卓雲留意到她們竟跑到了軍營附近,心中愈發地犯疑,舒明臉上也露出凝重之色,小聲問:“莫不是我們追錯了方向?”

    卓雲蹙著眉頭朝四周看了看,往來的士兵愈發地頻繁,還有不少人好奇盯著他們倆看。“再過去看看——”她咬咬牙道:“就這麼一條路,元娘還能去哪裡。”正說著話,她就已經眼尖地瞅見了遠處橘色的衣衫。

    “……明明就是這裡,放我進去找他們。”吳元娘叉著腰怒氣衝衝地朝軍營門口護衛大吼:“你不放我進去,分明就是想護著他們。你曉不曉得我是誰?趕緊喚你們校尉出來……”

    那護衛很不耐煩地將她攔在大門外,厲聲喝道:“趕緊走趕緊走,這裡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再不走,小心我對你不客氣。爺手裡的傢夥可不是吃素的。”

    “我會怕你——”吳元娘氣鼓鼓地就要往裡沖,幾個護衛立刻緊張地抽出腰間大刀將她團團圍住,明晃晃的兵器看得吳元娘腦袋有些暈,但還強撐著不肯走,嘴裡小聲強道:“你們把那兩個騙子叫出來我自然就走。”

    卓雲眼看著那些護衛刀都架到了吳元娘脖子上,嚇得心都漏了一拍,趕緊翻身下馬追過去,一邊連連向幾位護衛拱手作揖,一邊歉聲道:“諸位官爺對不住,我家裡這妹子被寵壞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竟穿了男裝跑出來搗亂。我這就領了她回去,請大傢夥兒莫要與她計較。”

    她說話時,舒明也追了過來,趕緊從懷裡掏了個荷包塞到其中一個手裡,陪著小心道:“官爺們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那幾個護衛聽得吳元娘只是個小姑娘,倒也不與她一般計較,遂收了傢夥什朝舒明笑笑道:“這小姑奶奶性子可真夠潑辣的,兄弟可有得苦頭吃了。”

    舒明臉上一紅,沒回話,低著腦袋連連點頭,悄悄拉了拉卓雲的衣袖。卓雲會意,趕緊押著吳元娘一起出了軍營。

    “幹嘛拉我出來?他們難道還敢為難我不成?回頭我去找二叔告狀,看他怎麼教訓他們。”吳元娘氣得直跺腳,“那兩個騙子就在營地裡,我親眼瞧見他們倆進去。不行,我一定得把他們揪出來。”

    卓雲拿這丫頭很是沒轍,有氣無力地問:“不說鬧出這麼大事還有沒有命能見得到吳將軍,你真肯定吳大將軍見了你會替你出氣,而不是一怒之下打你幾十板子爾後趕你回宜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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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1:34


    吳元娘立刻就不說話了,眼睛眨了眨,很快就蒙上了一層水霧,後索性哭出聲來,“……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許家老二在外頭養了個外室還能掙得個好名聲,我卻連退婚都不準。憑什麼那兩個騙子騙了錢還能大搖大擺地躲在軍營裡,我卻連大門都不能進!嗚嗚……”

    她一哭,卓雲愈發地沒轍了,手足無措地安慰了半天,吳元娘卻越哭越凶,舒明揉了揉太陽穴,小聲問:“那……吳姑娘,你到底想怎麼辦?”

    吳元娘吸了吸鼻子,把臉上的淚珠兒一抹,一臉正色地朝他們倆道:“我要進軍營!”

    卓雲:“……”

    舒明都哭了!她不會真以為自己穿了身男裝就是個男了吧!

    “反正我要去。”吳元娘蠻不講理地道:“你若是不陪我,我就一個人去。”她悄悄地打量卓雲神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在城裡瞧見了,他們正招兵呢。”

    吳元娘的話一出口,卓雲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意圖,臉都黑了,舒明也瞪大眼睛看著她,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吳元娘似乎不能理解她們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扁著嘴道:“戲文裡不都是這麼演的麼,女扮男裝進軍營,憑著我們的本事,說不定還能混個大將軍當一當呢!”

    舒明無奈地朝卓雲苦笑了兩聲,朝她拱拱手尋了藉口先躲開,卓雲則扶著額頭很是頭疼地朝吳元娘道:“你也說了那是戲文,哪裡能當得了真。且不說旁的,營地裡一個軍帳要住十七八個漢子,十天半月也洗不了一個澡,你能受得了?而今天氣還算涼,待再過陣子,他們一個個通通解了衣衫散著膀子睡覺,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黑黝黝的肉,你到底是看還是不看?我們兩個姑娘家,怎麼換衣,怎麼洗澡,若是小日子來了又該怎麼辦?日後身份一暴露,我這裡也就罷了,大不了賀均平一怒之下解除婚約,你們吳家卻是聲名掃地,恐怕日後吳家的姑娘也嫁不出去了。”

    吳元娘被她說得臉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鐵青,額頭上還隱隱沁出些冷汗,咬著牙強道:“哪……哪裡就這麼嚴重了。”

    卓雲不說話,眼神漸漸涼下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吳元娘被嚇住,再不敢反駁,低著腦袋作沮喪狀。

    舒明遠遠地見她們安靜下來,這才過來與二人打招呼,又牽了馬喚著一起回府。

    回了舒府,吳元娘又來卓雲屋裡向她道歉,不安地看了卓雲幾眼,小聲喃喃道:“阿雲你莫要生氣了,我曉得是我不對,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就是了,你別跟我計較嘛。”

    卓雲也曉得她的性子素來直來直去的,難得能主動過來道歉,她自然不好太端著,等吳元娘求了一會兒,這才漸漸緩和了臉色,柔聲道:“我也曉得你這些天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所以想尋著那兩個小賊報仇。即便是要報仇,也不好這般胡來。”

    “那要怎麼來?”吳元娘的眼睛亮亮地盯著卓雲,一臉期待地問:“阿雲你可是想到了要怎麼把那兩個小賊揪出來?”

    卓雲頓時哭笑不得,攤手道:“你以為我是神仙無所不能啊。”那二人進了軍營,只要一日不出來,便拿他們沒有轍。軍營裡管束森嚴,無論是吳元娘還是她,甚至是舒明,誰也沒有辦法貿貿然沖進營地去。

    “難不成就這麼白白地放過他們?”吳元娘咬著牙氣得一臉通紅,“若是沒遇著也就罷了,我只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現在明明曉得他們就在軍營裡,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做不了任何事,我這口氣要怎麼出?”

    換了是卓雲,遇著這樣的事也難免氣兒不順,但她旁觀者清,自然能看得通透些,搖頭道:“你可曉得那二人的名諱?若是連名字都叫不上來,還談什麼報仇。便是找上門去人家也不認,反倒潑你一身汙水。”

    吳元娘被她說得愈發地氣得直跳,在屋裡狠狠跺了幾回腳,氣鼓鼓地沖了出去。卓雲也懶得追,只叮囑下人去跟舒明招呼一聲,讓門房把吳元娘看仔細,千萬莫要放她出去惹禍。

    果不出卓雲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吳元娘一聲招呼不打便出了門,卓雲得知消息後趕緊追過去,舒明生怕她們兩個女孩子被欺負,也趕緊跟上。

    二人一路追到營地,這回吳元娘沒有再貿貿然地往軍營裡沖,而是挑了個不顯眼的地方下了馬,躲在一棵大樟樹底下朝軍營裡張望。

    敢情她這是打算守株待兔了?卓雲與舒明對視一笑,忍不住齊齊搖頭笑起來。

    “要不過去打聲招呼?”舒明笑著問。

    卓雲搖頭,“我們還是在這裡看著吧,若是過去,她反而不自在。”正說著話,就瞧見軍營大門開了,從裡頭走出一隊士兵來,打頭的那個大個子怎麼看怎麼眼熟。那分明是上輩子的熟人,偏偏卓雲竟一時想不起來,瞪大眼睛盯著那高壯個子直發呆。

    她平日裡一向冷靜淡定,難得露出這般直愣愣的表情,舒明不由得有些納悶,遂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盯著那群士兵仔細打量了半晌,沒看出有什麼異樣來,不由得好奇地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問題?”

    卓雲緩緩搖了搖頭,又揉了揉太陽穴,小聲喃喃道:“打頭的那個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想不起來了。”

    “又高又壯像座鐵塔似的那個?”舒明轉過頭去死死地盯著那尊鐵塔看,想了想,蹲著身子從地上撿了顆小石頭,趁人不注意時猛地朝那鐵塔漢子腿上扔過去。舒明學過武,雖然算不得多厲害,但手裡頭多少有些力道,那小石頭“砰——”地一聲砸在那漢子的小腿上,痛得他“嗷——”地高呼起來,扯著嗓子大聲吼,“那個不長眼睛的敢偷襲你爺爺!”

    卓雲一聽這熟悉的大嗓門頓時忍不住想哭,盯著還沒長絡腮鬍子的老五邱銘偉看了又看,罷了又朝舒明瞥了一眼。上輩子老五最怕的就是舒明,不曉得這輩子他會不會還這麼怕他。

    老五捂著小腿在原地跳了幾圈,總算瞅見了路邊的卓雲和舒明兩個,立刻找到了罪魁禍首,叉著腰往前一站,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朝他二人怒喝道:“小白臉,方才是不是你們倆偷襲爺爺。”

    卓雲盯著他笑,兩隻眼睛彎成月牙。舒明抬著腦袋望天,假裝沒聽懂他在說什麼。老五卻偏偏跟他過不去,紅著臉朝卓雲看了兩眼,嘴裡喃喃道:“不得了了,現在的小白臉長得比人家姑娘還標緻。”罷了又朝舒明吼道:“喂,小白臉,你幹嘛偷襲你爺爺我?”

    舒明一臉無辜地瞪著他,左看看,右看看,伸出手指頭指著自己的鼻尖,愣道:“你是在跟我說話?我怎麼你了?”

    卓雲沒想到舒明竟然還有演戲的天賦,把這無辜又委屈的模樣表現得極為傳神,老五見狀竟有些吃不準了,撓了撓後腦勺,甕聲甕氣地吼道:“你……你可別假裝,不是你還能有誰?總不是這白白淨淨的小書生吧,你看他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斯文樣,哪裡像幹壞事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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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2:11


    老五你可真是明察秋毫!卓雲眨巴著眼睛使勁兒地點頭,眼神一片親切。老五被她這麼盯著看,頗有些不好意思,彆彆扭扭地把腦袋轉過去沖著舒明直吼,“別假裝的,爺爺說是你那就是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竟敢跟爺爺過不去。曉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爺爺一根手指頭……”

    他話還未說完,軍營門口忽地傳來一陣喧鬧,卻是吳元娘終於守到了那兩個騙子,猶如一陣風般沖了過去,揮起手裡的鞭子就朝那兩個騙子身上抽,直抽得那倆人“嗷嗷——”直叫。

    老五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大步沖過去,一把拽住吳元娘的胳膊將她狠狠甩開,怒道:“你個小白臉想幹啥?竟然敢跑到爺爺的地盤來撒野!不要命了你。剛剛暗算爺爺的是不是也是你!”

    卓雲眼見著吳元娘被老五一把甩到地上狠狠跌了一跤,頓叫不好,趕緊跟過去將吳元娘扶起身,舒明則擋在老五身前,一時情急,竟怒喝道:“你個大男人沖著女人動手動腳算什麼本事,有膽子沖著小爺來!”

    老五一愣,竟往後躲了半步,歪著腦袋往他身後瞅了瞅,眨巴眨巴眼,一臉委屈地道:“老子哪裡曉得她是個姑娘?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待在家裡頭繡花,跑到軍營裡來幹啥?還凶巴巴地打人,你瞧瞧我這兩個下屬都被打成什麼樣了?”他說話時大手往後一撈,逮著其中一個沒來得及躲的小賊往前送,指著他臉上的一道血痕,很是理直氣壯地道:“便是個姑娘家也不該這麼打人。”

    舒明冷笑,“你也不問問你這屬下都幹了些什麼好事?”他目光如燭地朝那騙子臉上掃了一眼,那騙子心虛,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老五是個直性子,聞言立刻瞪大了眼朝那騙子直吼,“趕緊交待你都幹了些什麼壞事,引得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那騙子咬著牙不認,“邱校尉,我……我也不知道啊,誰曉得她們發什麼瘋,一見面就打人。邱校尉您可得為我們作主啊!”

    那騙子果然反口咬人,吳元娘氣得肺都要炸了,忍不住又要衝過來打人。好在卓雲力氣大,輕輕一拉便將她攔了回來,冷冷瞥了那兩個騙子一眼,正色朝老五道:“邱校尉,這二人進軍營之前四處行騙,曾騙走我朋友的所有財物,故才會一路追過來。您若不信,盡可去查問,算一算日子,這兩位入伍時間不長,最多也不過一個來月。”

    老五哪裡曉得還有這茬事兒,一張黑臉氣得愈發地黑了,咬著牙朝那騙子厲聲喝問:“這小書生說的可是真的?”

    騙子吞吞吐吐地不說話了,老五見狀哪裡還才不出來,氣得狠狠一甩手,竟將那小子甩出了老遠,撞在營地的磚牆上,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吳元娘頓時就傻了。她雖然氣衝衝地要跑過來尋那兩個騙子報仇,卻沒有要人家性命的意思,而今見老五這般兇殘的出手,著實有些被嚇到了。舒明也覺得身上一寒,忍不住偷偷朝地上暈死過去的那個騙子看了幾眼,似乎想要確認他還有沒有氣。

    卓雲卻是曉得老五雖是粗魯,人卻不壞,便是盛怒之下也還有分寸,斷然不會隨意要了人命,故臉上表情還算正常,笑笑著朝他道:“邱校尉明察秋毫,在下實在佩服。”

    老五卻有些掛不住,緊繃著臉朝她喝道:“你個小白臉別往老子頭上戴高帽子,不就是收了個騙子進來麼,老子哪裡曉得他是騙子,他臉上又沒寫字。再說了,這招兵的事兒也不是老子幹的,都是老林把的關……”

    老林!卓雲心裡一動,這不就是上輩子老五嘴裡每天都要罵幾回的那個奸細?要不是因為他燒了軍中的糧草,老五也不至於因此被狠打了一頓板子趕出軍營,險些沒要了命,最後無奈之下才上了方頭山。

    那兩個騙子到底不曾犯下太大的罪過,老五各打了他們三十板子,卻沒有把人趕出去,只說要將他們倆仔細看著,省得出去再騙人。吳元娘雖有些不滿意,但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小聲嘟囔了幾句後,終於悻悻地過來拉卓雲回城。

    奸細還藏在軍中,上輩子的事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重演,一來老五會因此受牽連,二來燕軍也必然大受損失,卓雲又哪肯就此離去,眨了眨眼睛,笑著朝老五道:“多謝邱校尉為我們主持公道。難得有緣結識一場,不如一起去喝酒?”說罷,她又扭過頭朝舒明道:“前兒舒公子不是說城裡有家不錯的酒館?”

    舒明雖不大明白卓雲為何會對面前這個粗魯的鐵塔漢子另眼相看,但面上卻不露半分,笑著應道:“是老楊家的酒館,在奉安城裡開了有好幾十年了,祖上傳下來的釀酒手藝,別的地方卻是喝不到。”

    老五一聽說有好酒,心裡頭立刻開始癢癢,酒蟲幾乎都要爬出來了,但他臉上卻作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裝模作樣地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從善如流地應道:“既然小兄弟這麼客氣,我若是再推辭,豈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是吧!哈哈——”他一邊大笑一邊親熱地走上前,一伸手竟要來勾卓雲的肩膀。

    卓雲還沒反應呢,舒明已經急得跳了起來,突兀地“啊——”了一聲,猛地竄上前來將老五勾住,搭著他的肩膀親切地笑道:“來,我帶大家一起去。”

    老五性子粗放,渾然不覺有什麼問題,哈哈笑著與舒明談論起老楊家的好酒來,“……我跟你說,老楊家還數那個高粱酒最帶勁兒,那一口下去,從喉嚨到肚子全給暖了,那香得呀——你還別說,別處還真釀不出他那味兒……”

    吳元娘悄悄湊到卓雲身邊小聲抱怨道:“那麼個粗魯不堪的傢夥,何必跟他這麼客氣。滿口小白臉,小白臉的,也虧得你們受得了他。”

    卓雲笑笑,朗聲道:“這個邱校尉雖是粗俗了些,人卻實在豪爽正直。你還別說,若今兒換了旁人,可不一定就信了咱們的話,說不準還要說我們汙蔑人,翻過來敲一筆錢財。”

    吳元娘一臉不信,訝道:“這怎麼可能?”

    卓雲拿她有些沒辦法,搖頭道:“等日後你回了宜都,仔細問問府裡的長輩,便曉得這世道並非你平日裡所見的那般簡單了。”

    吳元娘似懂非懂,想了一陣,又喃喃道:“我曉得呢,不說別處,便是我家裡頭,那些姨娘們也一個個都不簡單,當著一套,背地裡又另一套,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偏偏我爹還什麼都不知道,只以為後院一片和諧。真是笑話!”

    別人府裡的事情卓雲如何好插話,只當沒聽見,笑了笑,快步朝舒明和老五追過去。吳元娘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怔,回過神來時卓雲她們已經走了老遠,趕緊又扯著嗓子大聲喊道:“等等我,等等我——”

    “那小娘皮嗓門倒挺大的嘛。”老五掏了掏耳朵,嘖嘖道,又回頭朝吳元娘看了兩眼,湊到舒明身邊小聲問:“那小娘皮是你媳婦兒?這性子也太暴躁了,要我說,娶妻當娶賢,這種驕縱的小娘們還是離遠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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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2:47


    舒明哭笑不得,又生怕被吳元娘聽見,壓低了嗓門小聲回道:“邱校尉莫要開玩笑了,吳姑娘只是……只是朋友,你別亂說毀了人家姑娘家的清白。”

    “不是你媳婦兒,莫非是那俊俏小哥兒的?”老五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又問:“那小哥兒叫什麼來著?你還別說,我邱老八長到這麼大年紀,還是頭一回見這麼俊俏的後生。那模樣生得……嘖嘖,真是比女娃子還漂亮。我看他性子很是豪爽,怎麼就相中了那個跋扈的小娘皮?”

    舒明輕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幫吳元娘說著好話,“吳姑娘只是性子急了些,人卻不壞。到底是大家小姐,從小被寵著,出了門自然要嬌縱些。”

    老五雖憨了些,人卻不笨,聽出舒明語氣中的維護之意,朝他擠了擠眼睛笑笑,卻沒有再說吳元娘的不是,轉而議論起各地的好酒來。

    四人一齊到了老楊酒館,尋了個僻靜的位子坐下,老五立刻招呼著酒館小二上酒。店小二見他是舒明帶來的客人,態度很是慇勤,滿口應下,一會兒便搬了好幾罎子陳年佳釀上桌。老五見狀,哈哈大笑道:“老楊家的夥計死壞死壞的,每回老子過來他都不給上好酒,這回可真是沾了舒小哥兒的光了。”

    舒明謙虛道:“我哪裡有這麼大的面子,不過是因為老楊與家父是故交,這才討得幾杯好酒喝。邱校尉若是喜歡,下回過來便說是舒府的客人,老楊看著家父的面子,便不會為難你。”

    老五大喜,高興地朝那店小二喝道:“你可聽見了,下回我再過來,你可不能再把好酒藏著掖著,要不然,我就去舒家告狀去。”說罷,又爽快地朝舒明道:“別邱校尉長邱校尉短的,我老邱在家裡頭排行老八,大傢夥兒就喚我邱老八,以後老弟也這麼叫我就成。”

    “這怎麼好,”舒明這會兒還是讀書人,不曾經歷過上輩子的艱難,面皮還薄得很,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喃喃道:“要不,我還是喚你邱大哥吧。”

    “隨便你都行。”老五很是痛快地一揮手,忽瞅見卓雲已經拍開罎子封口,自顧自地倒了一大大碗公,趕緊把自己的碗也送了過來,疾聲道:“你別光顧著自己喝,也給我來點兒啊。喲,這香味真帶勁兒,都鑽到我心裡頭去了。”

    卓雲笑眯眯地跟他倒了一碗酒,隨口問:“怎麼奉安也要打仗麼?我看這裡倒是挺平靜的,不像要打仗的樣子。”

    老五對這個話題卻很是敏感,並不回話,只笑笑道:“說不好,我們當兵的都是聽上頭的意思,上頭一句話,讓我們幹啥我們就幹啥。”

    卓雲沒想到他竟然還挺謹慎,不由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搖頭笑道:“一出奉安便是大周地界,聽說我們燕軍已經到了韓城,我琢磨著你們上前線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有可能被派去押送糧草。”

    老五端著酒碗的手一頓,目光忽地犀利起來,眼睛半眯著朝卓雲看了一眼,臉上立刻露出提防警戒的神色,聲音也變得冷厲起來,“小兄弟你關心得未免多了些。”

    “你什麼意思?”吳元娘早就有些看他不順眼,聞言立刻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難不成你還懷疑我們是奸細?也不打聽打聽本小姐是什麼身份,吳申吳大將軍就是我堂叔,阿雲是燕王妃的義女,我們倆怎麼可能是奸細!”

    老五頓時傻了眼,倒不是被她們倆的身份給鎮住了,而是顯然沒想到卓雲也是個女扮男裝的。他盯著卓雲看了半晌,小聲喃喃道:“果然是個姑娘,我就說嘛,哪有個後生生得比女娃子還好看的。我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們不好好在家繡花跑出來幹啥,這不是添亂嗎?”

    “你才添亂呢!”吳元娘高聲喝道:“阿雲的武功可厲害了,別看你這五大三粗的模樣,可不一定打得過他。這樣吧——”她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這樣吧,等喝了酒,你就跟阿雲比一場,若是你勝了,我們也就不說什麼,反正你一個大男人贏了我們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你若是輸了,那就帶我們去軍營。”

    卓雲沒好氣地喝道:“元娘別胡鬧,軍營又不是牛欄,你想去就能去的。”

    老五也點頭道:“那地兒可不能隨便帶你們進去,全是群大老爺們兒,沒事兒光著膀子到處亂跑,你們兩個小娘……小姑娘,怎麼好隨便進去。若是被人看出來了,我可擔不起責。吳大將軍發起火來可凶得很,少不得要打我幾十板子。”

    吳元娘卻哼道:“怕什麼,你不是校尉麼,就說我們倆,不,再加上舒明,我們仨是你新收的侍衛,你還能讓我們跟別人一道兒擠帳篷不成。老實說——”她眯起眼睛朝老五輕蔑地笑笑,“其實你根本就怕輸對吧。”

    老五最受不得激,聞言氣得立刻跳起來,大喝道:“胡說,老子還能比不過一個女娃子。”

    這丫頭果然是想混進軍營裡玩一圈!卓雲皺著眉頭警告地瞥了吳元娘一眼,沈聲朝老五回道:“邱大哥別跟她一般見識,軍營重地怎麼隨意出入。”

    老五卻以為卓雲故意激他,愈發地暴躁,一邊挽袖子一邊喝道:“少廢話,咱們這就去比。老子就不信了,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敢在我面前稱王稱霸,一會兒輸得太難看可別哭鼻子。”

    “誰怕誰!”吳元娘唯恐天下不亂地大吼。自從上回痛痛快快地贏過徐雅寧之後,她對卓雲有一種盲目的信心,雖說從未見識過卓雲的武藝,但卻從燕王世子口中不止一次地聽說過她的“豐功偉績”,故一點也不擔心卓雲會輸,所以才這麼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卓雲朝老五笑笑,一把將吳元娘拉到一邊的角落裡,小聲責問道:“元娘,我昨兒跟你說的話你通通都忘了不成?軍營裡豈是我們能去的,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你日後可要怎麼辦?”

    吳元娘咬著唇半晌不說話,眼眶卻開始泛紅,沈默了半晌,才極小聲地道:“阿雲我問你,我便是這麼回去了,還能像先前一樣麼?不說別的,我出來這麼久,府裡怎麼會不走漏半點消息,許家恐怕早就要來退婚了。便是現在回了宜都,恐怕也就是被送到庵堂裡過一輩子,倒不如趁著現在放肆地瘋玩一場,日後的幾十年裡好歹還有些可以回憶的東西。”

    卓雲的心陡地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有些酸澀又有些無奈。其實她早就已經看出來了,自從找到吳元娘後,她便有些反常,以前雖然也膽大,卻並不像現在這般衝動妄為、無法無天,原來她卻是已經死了心,所以才要享受最後一段無拘無束的時光麼。

    卓雲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別傻了,大太太怎麼捨得送你去庵堂。許家退婚又有什麼打緊,大不了我們換一家,天下這麼大,還怕找不到好男人麼。”

    吳元娘抹了把臉,將眼睛裡悄悄滲出來的眼淚擦乾,強笑道:“以為誰都有你這麼幸運麼,有賀均平那樣死心塌地的人守著。你可不曉得宜都城裡多少人對你又嫉又恨,若不是因為燕王妃收了你做義女,還不曉得多少人要上門去找你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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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3:25


    卓雲嗤道:“我又不差,若不是燕王妃賜婚,我家的門檻恐怕都被那說親的人給踏平了。”嘴裡這麼說,面上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甜蜜的笑意。

    “你若是去找他,賀大少爺還不得高興死了。”吳元娘又小聲地慫恿道:“要不,咱們去韓城找他們?”

    卓雲立刻搖頭,沒好氣地在吳元娘的臉上拍了拍,“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她若真追過去找賀均平,還不得被人給笑話死,以後一輩子都要被他壓制住了。她才不幹呢!再說,現在這邊還有要事,那奸細老林還沒逮出來,卓雲怎麼肯走。

    回了座兒,卓雲笑眯眯地朝老五道:“你要比什麼?騎馬?射箭?還是別的?若我贏了,下回你去押送糧草的時候順便把我們帶上,難得出來一趟,正好長一長見識。”

    老五見她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都快氣瘋了,端起桌上的酒碗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碗,罷了往桌上一拍,“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今兒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們,讓你們曉得我邱老八的厲害!”

    老五經不得激,酒都沒喝完便呼呼喝喝地招呼著卓雲去校場跟他比試,卓雲這回沒推脫,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出了酒館。

    才出門,老五忽地“誒——”了一聲,略覺意外地朝前方剛剛從綢緞莊裡出來的中年男人大聲招呼道:“老林?真是你啊,啥時候出來的,早曉得你今兒也出來我就領了你一起了,老楊酒館裡全是好酒,你可真沒口福。”

    這就是老林?卓雲不動聲色地打量前方不遠處的中年男人,他穿一身深藍色的襖子,頭上還戴著頂狐皮帽,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上很是瘦削,眉目間是一派讀書人的斯文樣,倒真看不出是個奸細。

    老林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著老五,慌亂之色一閃而過,旋即又立刻恢復了常態,籠著胳膊哆哆嗦嗦地走過來小聲道:“想出來買件襖子,本以為立了春能暖和些,不想這幾日反而愈發地涼下來,可凍得我直哆嗦。”

    老五直笑,“你們這些讀書人身子都差,不抗凍。現在這天氣哪裡冷了,換了在北邊,那冬天才嚇人呢……”他一開口就不停歇,囉囉嗦嗦地說了老半天,直到吳元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才住了嘴,又問:“你買到了?”

    老林搖頭,“店裡都是些鮮亮的顏色,我這一把年紀了哪裡穿得出來,準備去別家再看看。”

    老五笑道:“別啊,你現在又不算老,不得趁著而今還年輕趕緊穿得光鮮些,日後老了,才真正……”卓雲曉得老五的性子,本就有些囉嗦,這會兒喝了酒,愈發地沒個消停,遂藉著去茅房的藉口悄悄從老楊酒館的後門溜了出來。

    她朝後頭巷子裡瞅了幾眼,果然瞥見幾個髒兮兮的小叫花子,遂朝他們招了招手。那幾個小叫花子相互使了個眼神,其中一個領頭的一路小跑奔了過來,點頭哈腰地問:“公子爺有事兒找我們?”

    卓雲從懷裡掏出兩錠碎銀子,扔了一錠給他,道:“前頭正街有個穿深藍色衣裳,戴狐皮帽的中年男人,一會兒你們悄悄跟著,看他去過哪裡,都見過些什麼人,回頭我再來找你們。”

    那小叫花子立刻亮了眼睛,趕緊將銀子貼身收好,拍著胸脯道:“公子爺請放心,包在我身上。”

    “等等——”卓雲又揮了揮手裡另一錠明顯大了許多的銀子朝他道:“你們若是被他發現了,該如何是好?”

    那小叫花子嘿嘿笑道:“俺就說瞅見他一個人落單,所以想過去發一把財。不過公子爺您放心,我們辦事最謹慎了,絕不會被人發現。”說話時,又悄悄伸出爪子來想要把那一錠銀子也要過去,卻被卓雲躲開,“等你們有了消息再拿錢也不遲。”說罷,朝他笑笑,又折身進了酒館。

    待她再回來時,老五還拉著老林在喋喋不休,吳元娘根本就插不進話,又氣又急,索性不理他們了,低著腦袋拉著舒明聊天。卓雲上前去踢了老五一腳,毫不客氣地問:“邱大哥,你到底走不走?是不是怕了?”

    老五立刻跳起來,喝道:“誰怕誰!”爾後連告辭的話都沒與老林說,跳著腳往校場沖。舒明皺著眉頭略顯意外地看了卓雲一眼,似乎有些疑惑為什麼剛剛還隱忍沈著的卓雲突然變得好鬥起來。

    老林果然沒跟過來,他們一行四人浩浩蕩蕩地進了營地,老五把手一揮,大喝道:“弓箭拿來!老子要跟這小白臉比一場!”

    營地裡的士兵們立刻圍過來看熱鬧,笑嘻嘻地朝卓雲他們指指點點,小聲議論道:“這小白臉長得還真不耐。”“膽子也忒大了,竟敢跟邱校尉比箭。”“說不定人家真有本事呢?”“啊呸,你看那細胳膊細腿兒的,手臂還沒弓粗呢,那弓能拉開嗎?”

    他話剛落音,卓雲已經接過弓輕輕鬆松地拉成了半月,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就消停了。

    老五也睜大眼瞪著她,有些意外地道:“喲,還真看不出來,果然有兩下子,難怪敢跟老子比。不過這射箭是射箭,準頭最重要,剛會拉弓沒用。一會兒就讓你瞧瞧爺爺的本事,我可不是在吹牛,整個營地就屬爺爺我最——”

    “嗖——”地一聲響,卓雲根本就沒正眼瞄準,隨意地朝遠處射了一箭,校場大門上掛著的燈籠“砰——”地掉了下來。眾人齊齊地瞪大眼,四周頓時一片寂靜。

    校場大門距離卓雲所在的位子至少有一百多步遠,便是換了老五,射中燈籠自然是沒問題,可若要他只射中掛著燈籠的那根細線卻也不易。老五被涼風一吹,身上的酒勁兒立刻就散了,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後腦勺,喃喃道:“格老子的,這小娘——小子還真有點本事。”

    卓雲面上一片閒適,歪過腦袋朝老五揚了揚下巴。老五抹了把臉,大聲喝道:“小崽子們,今兒就讓你們開一開眼界!”說罷,接過士兵手裡的硬弓,微微用力,立刻將弓拉得滿弦。四周圍觀的士兵紛紛叫好,爾後,他眼睛一眯,手一松,長箭呼嘯而過,“嗖——”地一聲,擦著燈籠的邊兒飛了出去……

    士兵們:“……”

    吳元娘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舒明也忍俊不禁,卓雲歪著腦袋看他,眼睛裡不無得意。

    老五頓時有些掛不住,狠狠拍了拍臉,有些不自在地道:“喝……喝高了,手……手有點抖。”說罷,又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小聲道:“罷了罷了,你這小子的箭術厲害得很,不說我今兒喝了酒,便是沒喝恐怕也不如。這一局算我輸了,咱們去比騎馬。”他這一認輸,氣勢立刻就降了下來,什麼爺爺、老子也不說了,老老實實地自稱我,一旁的士兵們見他這副模樣,很是有些擔心。

    “邱校尉,您今兒喝多了,要不,這騎馬的事兒也等到明天?”有士兵好心地勸。

    老五卻不依,強著脖子道:“別啊,不就是騎馬嘛,我打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還沒學會走路就先會騎馬了,不說喝醉了,便是睡著了也照樣能行。”一邊說著,一邊豪情萬丈地走在了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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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4:50


    吳元娘小碎步跑到卓雲身邊耳語道:“阿雲,把他給打趴下,讓他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舒明摸著鼻子有些想笑,很努力地忍住了,小聲地問:“一會兒邱校尉不會惱羞成怒吧。”他幾乎已經認定了老五會輸了,不止是他,就連方才圍在四周,對老五信心百倍的士兵們也紛紛追過去勸他,“邱校尉,邱校尉,明天再來吧……”

    老五不為所動,大步流星地往馬廄方向走,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朝卓雲大聲吼,“姓方的小子你趕緊過來,莫不是怕了小爺了!”得,他才走了幾步,就把才才慘敗的事兒給忘了,又開始小爺長,老子短的直嚷嚷。

    卓雲笑眯眯地跟過去,一副親切的姿態,“不過是隨意切磋,何必這麼認真呢。”

    老五冷哼,“老子從來就不是隨便的人!”

    一眾士兵:“……”

    老五的騎術和身手都不錯,以前在方頭山的時候能排得上前三,只因上山得晚所以才排在後頭,要真算起來,恐怕舒明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這麼自信倒也是情有可原。只可惜,他遇著了卓雲,更要命的是,他還喝醉了酒。

    不過當著這麼多下屬的面,卓雲也不想讓他輸得太難看,第二局手下留情,便比了個平局。本以為他就此罷手了,不想老五竟愈發地來了興致,激動地還要來第三局。

    “我們來比試下拳腳功夫。”老五揮了揮他的大拳頭,臉上露出不甘的神色,眼睛在卓雲纖細的胳膊上瞟了一眼,顯得信心十足,“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點到即止,定不會讓你受傷。”

    吳元娘到底不曾親眼見過卓雲的武藝,心裡頭多少有些沒底,但舒明卻是見過她殺人時的狠辣手段的,聞言臉上立刻露出看好戲的神色,轉過腦袋笑眯眯地看著老五,很是親切地道:“邱校尉真是客氣。”

    老五湊到他耳邊,壓低了嗓門耳語道:“不然呢?你不是說這女娃子是燕王妃的義女,我要真把她給弄傷了,回頭怎麼交得了差。對了,她們怎麼到奉安來了?這裡可不是她們這些大小姐們待的地方。”

    舒明也不曉得怎麼回他,淡淡道:“邱校尉先勝出了再關心這個吧。”

    老五“嗤——”了一聲,斜著眼睛瞪他,“你小子不會以為爺爺我會輸吧。”

    舒明笑,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老五頓時就暴躁了,當下跳出來拉開架子朝卓雲招手,道:“看你是個小姑……小我幾歲,讓你兩招。”

    卓雲很謙虛地朝他笑,一臉的誠惶誠恐,“那就多謝邱校尉手下留情了。”話剛說完,纖腰一擰,竟抬腳朝他踢去,老五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雖立刻跳開,卻終究有些躲避不及,左肩被卓雲足尖一點,竟似被打得脫了臼一般火辣辣地疼。

    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別看人家小姑娘生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可不是好欺負的,就她這利索精準的身手,恐怕整個軍營也找不出幾個來。

    老五的酒這回全給醒了,臉上一沈,後退幾步先避開卓雲的接連攻勢,不想這一退便沒有了再進攻的機會,卓雲雖是女子,但力氣卻不小,每一招襲來都虎虎生威,而且動作比男子還要靈巧變化,這讓老五很是吃不消。這在外人看來,倒有一種他被卓雲壓著猛打的感覺。

    就連老五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他對自己的武藝一向很有信心,整個營地裡能勝過他的沒兩個,但就算對上營地裡最厲害的士兵,他也沒有這麼吃力過。

    其實卓雲並沒有大家所看到的那般勇猛,若真論起武藝,她也不一定就真比老五高超到哪裡去,卻是沾了上輩子的便宜。對老五來說,卓雲是遂不提防、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但卓雲來說,老五那些招數卻是見過不曉得多少回了,自然曉得該用什麼法子來應對。故這麼匆匆地一交手,老五就被壓著打,場面幾乎不忍直視。

    卓雲下手有輕重,笑眯眯地在老五肩膀和腿上敲了幾下後,他終於老實認輸了,心裡頭卻又難免有些憋屈。他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跟人打得這麼不痛快,仿佛手腳都上了鐐銬,根本施展不開,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吳元娘見卓雲又贏了,頓時得意起來,蹦蹦跳跳地沖上前大聲喝道:“嘿,大個子,你可別忘了事先答應過的話?”

    老五眨巴眨巴眼,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小聲道:“啥?說啥了,哎呀我都不記得了。”

    吳元娘見他要抵賴,氣得臉都紅了,拉著卓雲的胳膊大聲道:“阿雲,你看他說話不算話。這人怎麼這樣啊!”

    卓雲笑道:“我們現在不就是在營地校場麼?”

    “這哪能一樣!”吳元娘急得直跺腳,湊到卓雲耳邊咬牙切齒地道:“阿雲,你果真甘心麼?無論文韜武略,你樣樣比人強,偏偏只因是個女兒身就被拘在小院子裡頭,日後相夫教子,一輩子蹉跎時光?我不甘心——”

    吳元娘的臉上隱隱露出些異樣的光輝,眼睛閃閃發亮,“我自幼就聽著堂叔征戰沙場的故事長大,那時候便想著終有一天能走出宜都去外頭看一看,甚至也能像堂叔一樣立下軍功,可是,無論是我父母,還是親友,甚至最疼愛我的姑姑,她們沒有一個人覺得我的想法是對的,甚至覺得我瘋了,所以才趕緊給我找了門親事想讓我嫁過去收收心。可是,我不想嫁。我只要一想到以後幾十年的人生全都在狹窄的後院渡過就覺得不寒而慄,生兒育女,伺候公婆,與小妾拈酸吃醋,跟妯娌明爭暗鬥……太可怕了。”

    卓雲安靜下來,舒明也不說話了,默默地看著吳元娘,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似的。

    老實說,跟著吳元娘這幾天下來,卓雲有時候也會有些不耐煩,覺得這姑娘實在太能惹事兒了,又不講道理,完全就是個被寵壞的驕縱大小姐。直到現在聽了她這番訴說,卓雲才驚覺其實她內心竟有這般不同凡俗的想法。

    “阿雲,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些念頭太驚世駭俗了?”吳元娘歎了口氣,臉色愈發地晦暗,但眼睛裡卻有一種不服輸的頑勁兒,這讓她看起來比平日裡更加奪目。

    卓雲忽然覺得心裡一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酸澀緩緩湧上來。女人本就不易,雖說吳元娘又衝動又暴躁還不講道理,甚至整天惹是生非,可是卓雲卻怎麼也對她討厭不起來,仔細想想,其實就是因為她身上有那種一往無前精神,這讓卓雲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的上輩子。

    回去的時候,卓雲找了個藉口離開,去老楊酒館尋那個小叫花子。才進巷子口,那小叫花子就顛顛兒地跑了過來,笑眯眯地朝她欠了欠身,小聲道:“公子爺您可來了,小的等了您好久了。”

    卓雲問一見他這模樣便曉得他定是打探到了什麼,遂慷慨地從兜裡掏出銀子來,揮揮手問:“你且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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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5:26


    那小叫花子倒也不急著要錢,笑嘻嘻地回道:“小的依著你的話,一路悄悄跟在那人身後,那人先是在街上溜躂了一圈,一直東張西望的很是謹慎,後來沒瞅見人,便悄悄去了穀倉巷裡的徐寡婦家,在屋裡待了有近兩個時辰才出來。等他走後,小的又悄悄我打聽,才曉得那人每個月總要去幾回,徐寡婦家還有個兒子,今年三歲,相貌跟那人很是相似,十有八九就是他的種。”

    那老林竟在外頭金屋藏嬌?卓雲摸了摸下巴,不由得樂了,很是爽快地將手裡的銀子扔給小叫花子,罷了又吩咐道:“你最近給我死死盯著那個男人,他去過什麼地方,跟什麼人說過話,都仔細記下來。還有老楊酒館邊兒上那家成衣鋪子裡的夥計也都給我打聽清楚,注意別讓人發現。”

    小叫花子拍著胸脯應道:“公子爺您就放心吧,我小山豹在奉安城可是有身份的人,絕誤不了您的事兒。”

    卓雲見這小鬼雖是邋遢,一雙眼睛卻甚是機靈,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來,想了想,又問:“你一個男孩子,有胳膊有腿,怎麼不去尋個好營生。便是現在活兒不好找,去投軍也是條路,你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幫忙。”

    小山豹聞言立刻搖頭,連聲道:“多謝公子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家裡頭還有幼妹,可不能撇下她去投軍。”說罷,又朝卓雲行了禮,轉過身一溜煙地跑遠了。

    卓雲回了舒府,吳元娘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去軍營,舒明皺著眉頭在門口看著,臉上繃得緊緊的,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見卓雲進院,目光飛快地落到她身上,回頭瞥了吳元娘一眼,悄悄退了出來。

    “方姑娘果真要去營地嗎?”舒明將卓雲喚出院子,待四下無人了,這才低聲問。

    卓雲皺著眉頭不知該如何回他的話。舒明見她面有難色,立刻明白了什麼,坦然地笑了笑,道:“你們兩個女孩子,雖說營地裡有邱校尉幫襯著,但難免有些不便,不如我也跟過去吧,便是幫不上什麼忙,好歹還能遮掩下。”

    卓雲挑眉看他,舒明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咧嘴朝卓雲笑,一副熱情又單純的模樣。卓雲也笑,若有所指地朝他看了兩眼,過了好一陣才緩緩點頭,“嗯,好。”

    舒明立刻松了一口氣。

    卓雲在想方設法地要把老林這個奸細逮出來,老五則忙著接手新到的糧草,一時之間騰不出空兒來安置卓雲她們,引得吳元娘很是著急,好幾次恨不得沖進營地尋老五理論,都被舒明給攔了。

    “人家可是在忙正事兒,邱校尉哪有時間理我們。若是這般大刺刺地闖過去,不是旁人要怎麼看我們,邱校尉日後在營地裡也不好做。”舒明苦口婆心地勸吳元娘。卓雲則悄悄地打量他們倆,見吳元娘雖有不悅,但卻老老實實地蹲在府裡頭沒去尋老五鬧,心裡頭不由得又是一陣好笑。舒明這小子,卻也有幾分本事。

    又過了兩日,舒府的門房過來尋卓雲稟報說有人求見。卓雲滿腹狐疑地出來一看,竟是小山豹,不由得一陣驚訝,拽著他到牆邊僻靜處問:“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來找我有事?”

    小山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眨了眨眼睛小聲回道:“我不是瞧見您跟舒家大公子走一起了麼?”

    得了,這狡猾的小子十有八九是偷偷跟蹤她。卓雲一時哭笑不得,同時又暗暗稱奇,她自認為自己很是警覺,沒想到竟然會被這小鬼跟蹤卻不自知,這小山豹的確有幾分本事。卓雲並不打算追究這個,只好奇地問他:“你特特地來舒府找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小山豹臉色一沈,鄭重地點頭,沈聲道:“公子爺不是讓我去跟蹤那個林三爺?這幾天我一直守在軍營門口,一瞅見他便偷偷跟著,結果被我瞧見他去了東門上的彭家酒莊,買了滿滿一車酒拖回了營地。”

    卓雲挑眉,略有不解。燕軍軍紀雖嚴,卻也只禁止戰前飲酒,平日裡卻並無約束,老林買酒並不算什麼大事。

    見卓雲面色如常,小山豹又壓低了嗓門,愈發地顯得神秘又緊張,“公子爺您不曉得,那個林三爺我們以前也常見,他老去慶雲麵館吃飯,可從來不見他喝酒。所以今兒一見,我就覺得不對頭,遂假裝不慎跌了一腳,撞到了他的馬車上,您猜怎麼著?”

    卓雲眉頭一跳,立刻猜到了點什麼,低聲問:“裡頭裝的不是酒?”

    小山豹點頭,“大多是酒,壓在底下的那幾罎子估計全是火油。我這鼻子屬狗了,便是隔了層罎子也聞得真切。那林三爺恐怕沒安什麼好心!誰不曉得咱們奉安軍營接的都是押糧的差事,他整幾罎子火油進去,還能有什麼好事兒。”說到此處,小山豹的臉上也難免露出憤恨之色,顯然他也猜到那老林身份不對頭。

    老五將將才接了一大筆糧草,那林老三便弄了幾罎子火油進營地,不用想也曉得他的打算。若果真被他得逞了,不說老五要被責罰,燕軍勢必大受打擊。想到此處,卓雲趕緊跟舒明招呼了一聲,立刻牽馬準備去營地。

    因怕吳元娘沒輕沒重地打草驚蛇,這回他們怎麼也不肯帶她出來,氣得吳元娘險些動手,結果被舒明生氣地說了兩句,氣呼呼地回房間哭去了。二人顧不得她,牽了馬便去了軍營尋老五說話。

    許是因糧草都已押運到此的緣故,營裡比平日裡要戒嚴,雖說守門的士兵認得卓雲和舒明,卻不敢貿然放他們進去,派了人去稟告老五,過了好一會兒,才瞧見老五風風火火地沖過來,遠遠地就大聲道:“你們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我這裡忙著呢,可沒工夫招呼你們倆。”

    卓雲沈著臉看他,低聲道:“我有要事與你說。”

    雖說她有許多年不曾做過土匪頭子了,可這會兒忽地把臉一板,還真有那麼點威嚴的氣勢,老五被她看得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不知怎地背脊上竟有些發涼,愣了一下,趕緊招呼著士兵放行。

    待卓雲與舒明進了營地,老五這才摸了摸後腦勺,一臉不解地搖頭嘟囔道:“真是奇了怪了,不過是個姑娘家,我怕什麼怕。”說著話,愈發不自在地跟在了她們身後。

    一行人進了老五的營帳,卓雲又招呼帳中士兵退了出去,罷了才開門見山地說起林老三的事。

    “不可能吧!”老五頓時有些傻眼,渾身不自在地左看右看,揉著腦門小聲道:“我們都認識有五六年了,他怎麼可能是奸細。”他自然是相信老林的,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對卓雲的話卻又沒有什麼懷疑。這讓老五很是疑惑,他自認為自己不是輕信之人,可偏偏對卓雲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近感,仿佛上輩子就認識過似的。

    “這事兒不能貿然行事,我得去問問看。”老五起身在營帳裡走了好幾圈,臉上寫滿了焦躁與不安,轉了一會兒,又停下來朝帳外招呼了一聲,立刻便有士兵應聲進帳,老五頓了一下,沈聲吩咐道:“你去問問,林參軍今兒上午是不是出去過,還買了一車酒回來。悄悄地查,別驚動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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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6:02


    那士兵並不問緣由,立刻應下,轉身離去。

    老五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叉著腰依舊在帳中走來走去。卓雲也不催他,坐在下首不急不慢地飲著茶,臉上一片沈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士兵終於進帳回話道:“上午林參軍的確出去過,說是正巧遇著街上有家酒窖釀的新酒,便買了一車回來,已經分給了營裡的幾個把總。”

    老五又問:“都分出去了,他帳篷裡沒有?”

    士兵搖頭:“屬下問過,都分出去了。”

    老五咬咬牙,揮揮手讓他退下去。卓雲沈聲道:“恐怕早就把東西轉移走了。營地裡一定還有別的奸細。”

    老五歎了口氣,搖頭道:“沒證據我也拿他沒轍。”言辭間卻是已經信了卓雲的話。舒明不由得有些意外,試探性地問:“邱大哥相信我們的話?”

    老五一屁股坐下,無奈回道:“林老三平日裡不喝酒,好端端地怎麼忽然想起買一大車酒回來?先前我就有些懷疑軍中有奸細,可從來沒有懷疑到他頭上,到底是許多年的交情了。可而今被你們這麼一說,仔細想想,他的確有些地方不對勁。只是現在半點證據也沒有,我也不能貿貿然把他給拘了,要不,回頭還不得被千總給罵死。只得讓下邊兒的人把眼睛放亮些,仔細盯著,莫要讓他得逞才好。”

    卓雲搖頭道:“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營地裡這麼多糧草,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便是他不動手,誰曉得他手底下有沒有別人幫忙。萬一果真被他們得逞了,邱大哥恐怕就不是想著要怎麼想千總和將軍交待了。”

    老五怎麼會想不到這些,只是實在沒有了辦法,想了想,又吩咐心腹的士兵在營地裡悄悄搜查,想著能不能提前將東西搜出來。這般找了一下午,卻還是沒有任何進展。

    “怎麼辦?”出營地的時候,舒明終於忍不住向卓雲問道:“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這奸細若是不揪出來,邱大哥別想睡一個安穩覺。方姑娘可有什麼法子?”

    卓雲笑笑,臉上並沒有舒明所想像的那般沈重,“明兒再說。”

    第二日他倆再出門的時候,舒明一眼就瞅見她馬背上赫然馱著兩個酒罈,不由得微微一愣,狐疑地問:“方姑娘這是做什麼?”說話時,他又好奇地湊過去仔細看了幾眼,吸著鼻子聞了聞。酒罈上貼了張紅紙標著女兒紅三個字,上頭拓著彭家酒館的印,罎子口盈滿了芬芳的酒香,隱隱是老楊家的手藝。

    舒明愈發地狐疑,不解地問:“這酒是老楊家的?不對啊,老楊家的酒罈子用蠟封過,便是稍稍有些酒香滲出來,也沒這麼大的味兒。你這是——在壇口澆了一遍?”

    卓雲朝他豎起大拇指,點頭贊道:“聰明!”

    舒明卻愈發地不解了,皺著眉頭問:“你幹嘛要在壇口澆一圈酒水?”

    卓雲勾起嘴角,臉上隱隱有狡猾又得意的笑容,“邱校尉不是說沒有證據抓人嗎?我們今兒就去給他送證據!他把東西送走了,我們便把證據塞進他屋裡。更簡單一點說,這就叫做陷害!”

    舒明到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自幼讀著聖賢書長大,哪裡見過做壞事做得理直氣壯的人,頓時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指著那兩罎子酒哆哆嗦嗦地道:“這……這裡頭裝的是……火油?”

    卓雲笑著朝他一挑眉,“不然呢?”

    去軍營的路上,舒明一直有些不在狀態,進營地的時候低著頭,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卓雲卻是滿臉笑意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甚至還難得地與守門的士兵說了兩句話,待進了老五的帳篷把這事兒跟他一說,老五立刻跳起來,拍手道:“好,你這個法子好!”

    他這一句話就已經註定了林老三的結局,到中午時分,林老三便因私藏火油被抓了起來,老五親自審問,只盼著他能供出同夥來,好將營地的隱患通通清除掉。不想這林老三卻是個嘴硬的,老五軟硬兼施地磨了半天也沒點進展,氣得在營帳裡直罵娘。

    “不如讓我去跟他聊聊?”卓雲建議道。

    老五看了她一眼,有些糾結。他不是不信卓雲,只是覺得這麼個小姑娘能有什麼法子讓林老三那只老狐狸開口,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半信半疑地問:“你有法子?”

    卓雲笑:“不足為外人道也。”

    老五見她一臉神秘,想了想,還是帶了她過去。

    卓雲一進帳便把帳篷裡的士兵們全都摒退了,罷了又朝老五擠了擠眼睛。老五立刻就暴躁了,“你不會連我都要趕走吧!”

    卓雲歪著頭朝他攤手,老五沒轍了,一跺腳,氣匆匆地沖了出去。結果才過了一刻鐘,就瞧見卓雲慢條斯理地掀開帳簾走了出來,手一揮,塞了張條子在他手裡。老五一臉狐疑地打開看,瞅見裡頭的幾個名字,立刻又跳起來,指著卓雲不敢置信地道:“你……你……你用什麼法子把他的嘴撬開的?”

    卓雲只笑不語,心裡頭卻想,小山豹立下了大功!

    燕王進屋的時候,王妃正在窗邊讀信,瞥見他進屋,連忙招呼道:“小寶來信了,你也過來瞧瞧。”

    燕王大步踱至她身邊,把腦袋湊過去看了幾眼,嗤道:“這小子,不過跟著吳申出去了幾天,就開始誇誇其談了。還不如人家小姑娘本事大呢,回頭等他回來了,非得說說他不可。”

    燕王妃眉頭一挑,抬頭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道:“小寶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行軍有多辛苦你還不知道,不誇他也就罷了,竟還來挖苦他。給我滾開點!”

    燕王挨了罵也不惱,反而笑呵呵地在她身邊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封摺子遞給燕王妃道:“你自己看看,這方丫頭不就是你新收的義女麼?可不又立下了大功。”

    “卓雲?”燕王妃滿腹狐疑地接過摺子,飛快地掃了幾眼,頓時又驚又喜,不敢置信地道:“這丫頭什麼時候跑到奉安去了?哦,對了!”她輕輕一拍腦袋,想了起來,搖頭道:“瞧我這記性,卓雲臨走前還給我留了信的,說是托人找元娘來著,還說有人在奉安看到她。沒想到她竟又立下了大功。這孩子還真是——王爺你說元娘是不是也在奉安?”

    燕王苦笑,搖頭問:“跟許家的婚事退了?”

    他不說這事兒還不打緊,一提起與許家的婚事,燕王妃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怒道:“退了退了!別說元娘鬧出這麼大的事,便是她不逃婚,我也要作主把這樁婚事給退掉。那許家表面上說得中聽,說什麼不許納妾多冠冕堂皇,不過是哄哄人把戲,靠著這個引得我們這些心疼閨女的人家下嫁罷了。我仔細打探過,那許家二公子果然在外頭養了個小,連我都能查得到,家裡人豈能不知,還假惺惺地說什麼門風清正,都是騙人的鬼話。元娘那性子嫁過去,不出一個月就得被氣回來。”

    燕王點頭笑道:“小孩子的婚事咱們就別摻和了。弄得好,那是理所當然,若是弄不好,指不定一家子都得把你給怪上。最重要的還是他們自個兒得喜歡,你看賀家那小子就是自個兒挑的,方丫頭雖門第低了些,別的地方卻是沒話說,這不感情就挺好。要不然,方丫頭能千里迢迢地還趕到奉安去?咱們說話這會兒,說不定她都已經到了東南大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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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7:13


    燕王雖是隨口一說,不想還真被他給說中了,卓雲望著遠處戒備森嚴的東南軍營,心裡頭十分糾結。一會兒賀均平見了她,會不會以為這是什麼千里追夫的戲碼呢?這也太丟人了吧!賀均平就算不說什麼,燕王世子一定會用一種奇怪又了然於心的眼神看著她——這簡直太掉面子了。

    “傻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走?”老五領著隊伍走了一截兒,忽地察覺到不對勁,猛地一轉頭,才發現卓雲已經落後了許多,趕緊又掉頭過來喚她,大聲道:“我說你小子不是一直膽子挺大的嘛,怎麼到了軍營門口又不敢進了?”

    吳元娘狠狠瞪他,毫不客氣地回道:“你走你的,別管我們。”其實她心裡頭也有些打鼓,她跟卓雲可不一樣,且不說她是逃婚出來的,便是沒有這茬事兒,她這麼冒冒失失地來了營地也一準兒要挨駡,說不好還得被送回宜都去。一想到這個,吳元娘愈發地不安起來,琢磨了一陣,悄悄去拽了拽卓雲的衣服小聲道:“阿雲,要不咱們就不進去了?”

    “好啊!”卓雲想也不想就立刻應道,說話時就已經開始策馬準備跑路,被老五氣急敗壞地攔住了,生氣地喝道:“你們倆跑什麼跑?我都已經跟營地裡打過招呼了,特特地另辟了一塊地方給你們倆住,一會兒人不在,我怎麼跟將軍交待?”

    吳元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勁兒揉了揉,依舊有些愣,“我……我沒聽錯吧,我堂叔能有這麼好說話?”吳申的脾氣在吳家可是出了名的冷淡又嚴肅,別看長得斯斯文文像個文士,其實最不相處。難道男人成了婚連性子都全變了?

    老五咧嘴笑,“我打聽過了,最近不是陸續有人過來投奔麼,裡頭就有詔安牧場的人,那牧場的主人可不就是個女的。”

    “營地裡也有女子?”這回該輪到卓雲意外了,上輩子她並不曾聽說過燕軍中有女兵,所以此行很是猶豫,且心裡頭一直不安,生怕自己做得過了火,到時候傳出些不好聽的謠言來。待而今聽說營地裡竟也有女子,卓雲真是又驚又喜。

    “我倒是沒見過,不過聽說本事不小,尤其是善於禦馬。”老五嘿嘿地笑,先前他聽說這消息的時候很是嗤之以鼻,覺得這簡直就是兒戲,甚至還在營地裡抱怨過,直到遇著卓雲,被她好好收拾了一通,這才老實起來,心裡頭對這種彪悍的女人也生出些許敬意。

    卓雲上輩子倒也曾聽人說起過詔安牧場,但對牧場主卻是一無所知,而今聽得老五提及,難免生出許多嚮往,遂再也不糾結了,趕著馬緊隨老五身後,與押糧的馬車一路進了營地。

    軍營門口早有管事的頭目迎著,遠遠地瞅見老五趕緊上前過來打招呼,“邱老八,果然是你來了。這一路上可太平?”

    老五哈哈笑道:“有俺邱老八在,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敢來打我們的主意。”說話時,他人已下了馬,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去與那小頭目擊了一掌,道:“不是吧,這才多久不見,你小子怎麼長胖了?”

    小頭目苦著臉佯怒道:“邱老八你這混球,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討嫌得很。”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向後頭的士兵們招呼著將馬車引進營地,罷了,才朝卓雲等人拱手笑笑,招呼道:“這幾位是——”

    “幾個朋友。”老五沒向他介紹卓雲等人的身份,含糊其辭道:“是大將軍家裡的親戚,正巧在路上遇著了,便一起過來。對了,劉參將呢?”

    小頭目朝卓雲等人看了一眼,沒再多打量,笑著道:“在裡頭,我領你們過去。”

    一群人才走了幾步,還未瞧見那劉參將到底是何人物,倒先瞅見燕王世子領著阿彭等幾個侍衛一身泥濘地從校場方向過來,四個人都像剛剛從泥水塘裡撈出來的死狗似的,垮著臉,有氣無力地往自己的帳篷方向挪。

    卓雲是早就認出他們來了,只是見他們樣子實在狼狽,便沒有開口招呼,省得這幾個年輕人尷尬。小頭目臉色微變,趕緊把腦袋抬起來假裝沒瞧見他們,老五卻不認得世子,見狀立刻大呼小叫起來,高聲道:“哎喲喂,這是怎麼了,怎麼弄得這麼狼狽?莫不是被大將軍操練過?”

    他嗓門高,臉上又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立刻引得眾人矚目。燕王世子有些惱,忿忿地抬頭剜了他一眼,這一抬頭不打緊,立刻就瞅見了卓雲,眼睛頓時瞪得老大。吳元娘也認出了他,指著他“啊啊——”地叫,因太過驚訝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燕王世子沒躲,捋了捋頭髮,使勁兒地把一張小臉弄得乾淨些,咧著嘴朝她們笑,“你們怎麼來了?”早曉得她們要來,就該再跟陳青松他們打一架,省得被她們瞧見這幅狼狽模樣,燕王世子心裡頭這樣想,臉上卻愈發地笑得高興,“元娘你膽子不小啊,逃婚還敢逃到大將軍這裡來,不怕他賞你幾十軍棍再把給你趕回去?”

    吳元娘心裡一寒,打了個哆嗦躲到卓雲的身後,探出腦袋小聲道:“我就逃了,你怎麼著?”

    “我能把你怎麼著啊,一會兒吳將軍自會收拾你。”燕王世子幸災樂禍地笑,上前來朝卓雲道:“妹妹要過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提早讓平哥兒去接你。”因燕王妃認了卓雲為義女,且又給她與賀均平賜了婚,燕王世子便不好再像以前那樣“美人姐姐”地喚,竟讓卓雲有些不自在。

    “我就是……幫著押送些糧草,沒別的事兒。”卓雲一本正經地回道,說話時卻又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瞟了兩眼,沒瞧見賀均平,眼睛裡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平哥兒不在營地。”燕王世子焉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忍著笑提醒道。卓雲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嘴硬道:“我又沒找他。”

    阿彭他們幾個侍衛捂著嘴偷笑,燕王世子也忍俊不禁,瞅見舒明,眼睛裡閃過一絲防備,臉上卻依舊帶著笑,和顏悅色地問:“這位是——”

    舒明不慌不忙地上前拱手,“草民舒明,見過世子爺。”

    燕王世子端著架子,裝模作樣地朝他點點頭,問:“你跟她們認識?”

    舒明回道:“方姑娘與賀公子于我舒家有救命之恩。”

    “哦——”燕王世子點點頭,“是老相識了。”

    卓雲補充道:“上次我們從益州過來的路上遇到的,正巧在奉安又遇著他。舒公子幫過我們不少忙。”

    吳元娘也趕緊插話道:“舒公子人很好的,表哥你不要欺負他。”

    燕王世子略帶疑惑地瞥了她一眼,臉上漸漸浮現出玩味的笑意,倒也沒再追問,笑笑著引著卓雲往軍營裡頭走。

    那小頭目萬萬沒先到卓雲一行竟與世子是舊識,一面暗罵邱老八不仗義,怎麼也不提醒自己一句,一面悄悄移到隊伍後頭,狠踢了老五一腳道:“你這邱老八,怎麼也不跟我說那幾位是什麼身份。虧得我不曾胡言亂語,也不曾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要不然,得罪了她們,回頭世子爺還不得找我的麻煩。”

    老五“嘿嘿”地笑,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道:“我這不是忘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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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7:46


    小頭目倒也不跟他計較,壓低了嗓門小聲追問:“那兩位是姑娘啊?難怪長得怪俊俏的。那方姑娘跟賀將軍是熟識?我見世子爺開她們倆的玩笑。”

    老五小聲回道:“那個個子高挑些的是燕王妃的義女,矮的那個是吳大將軍的嫡親侄女,旁的我卻是不曉得。賀將軍又是誰?”

    小頭目立刻面露驚訝之色,“你竟然不曉得賀將軍是誰?”

    老五一臉茫然地搖頭,罷了又氣惱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整天窩在奉安那小地方,除了押運糧食啥事兒也幹不了,哪裡曉得你們這邊的動靜。那賀將軍可是立下了什麼大功?”

    小頭目眉飛色舞地勾住他的肩膀,“你過來,我且仔細跟你說……”

    “不可能!”老五一臉的匪夷所思,睜大眼瞪著那小頭目,不敢置信地道:“老韓你不是誆我的吧,那姓賀的小子才多大,怎麼可能這般驍勇,手段謀略這般老辣,哪裡是一個毛頭小子做得來的。他若有個幾年征戰的經歷也就罷了,才將將上戰場,換了膽子稍稍小些的,恐怕還得嚇得尿褲子。他才幾歲,恐怕是身邊有人指點吧。”

    老韓連連搖頭,“我當初也是這麼以為的,後來真見了他,才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你可不曉得,大軍剛剛駐紮下來,當晚他便領著手底下幾十個人渡河把敵軍的糧草給燒了,要不然,怎麼能升得這麼快。”

    老五依舊有些不信,皺著眉頭不住地搖頭,想了想,心裡頭又有些發癢,小聲道:“一會兒等賀將軍來了,你領我過去瞧瞧?我倒是真想知道他究竟是三頭還是六臂,不然怎麼會這麼厲害?”

    “可不是,我們私底下都議論說那小子上輩子一定打過仗呢。不過一會兒你悄悄跟在我後頭就是,那賀將軍年紀雖輕,氣勢卻淩厲,平日裡不大愛說話,總板著個臉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瞞你說,我每回瞅見他心裡頭都有些犯怵。”

    老五笑,“真的假的?”

    老韓鄭重地朝他看了一眼,正色道:“一會兒見了你就知道了。”

    他們倆說話的時候,燕王世子已經領著卓雲一行進了營地的最裡頭。燕王世子獨自占了一頂軍帳,帳中陳設倒也簡單,但該有的東西也都有。卓雲與吳元娘一落座,立刻便有士兵過來添茶倒水,燕王世子與幾個侍衛則先告辭去洗澡換衣,待卓雲幾個喝了盞茶才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

    “營地簡陋,妹妹恐怕有些不適。”燕王世子一屁股坐下,抓起茶幾上的點心三兩口吞了一個,又趕緊灌了兩口茶水,罷了這才重重地籲了一口氣,摸了摸肚子道:“在泥水坑地折騰了一上午,餓死我了。”

    卓雲先前見他們一行狼狽的模樣時就想問了,這會兒愈發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你們幾個這是做什麼,怎麼弄成這幅模樣?”

    “還不都是因為平哥兒給害的。”阿彭抬頭猛灌了好幾口茶水,沒好氣地插話道:“也不曉得平哥兒吃錯了什麼藥,最近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曉得他從哪裡學來的那些打仗的本事,一進營地便屢立戰功,這才多久,竟被吳大將軍破格提拔了。方姑娘你說,他升官就升官,我們這些做兄弟的自然替他開心,可他也不能拿我們哥兒幾個開刀啊,松哥兒不過跟他說笑了幾句,他竟然打了他板子,他這根本就是沒把我們當兄弟!”

    “打了松哥兒板子?”卓雲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愣,有些不信,“怎……怎麼會?”

    陳青松紅著臉小聲道:“阿彭你別說了,本來就是我不對。”

    “你怎麼了?不過就是開了幾句玩笑麼!”阿彭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悅,怒道:“且不說打板子的事兒了,這些天來,他什麼時候把我們當成朋友過?一天到晚都領著人在外頭晃蕩,叫他過來喝酒他也不肯來,連世子爺的面子也不給。說起來,方姑娘還是世子爺的妹子,他可不就是世子爺的妹夫?方姑娘,可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的平哥兒可不是以前的平哥兒了,你可得睜大眼睛看清楚!”

    “夠了!”燕王世子打斷他的話,垮著臉道:“你們幾個別在這裡危言聳聽,平哥兒也似為我們好,依著你們幾個這三腳貓的功夫,日後上了戰場,不說殺敵,恐怕連自保都難。你們自己捫心自問,這些天操練下來是不是提高了許多。平哥兒年紀輕,初擔大任自然緊張些,若是我們幾個都不賣他的帳,他要如何服眾?”

    阿彭幾個素來惟世子爺命是從,聞言俱有些訕訕的,臉上雖都還帶著些不敢苟同,但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住了嘴。

    卓雲聽得他們幾個的話,只覺得有些難以想像,賀均平的性子她算是瞭若指掌了,對旁人或許有些冷漠疏離,但對朋友卻是極熱誠的。他與燕王世子幾個雖稱不上摯友,但素來打打鬧鬧慣了的,好好的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雲妹妹你也別想太多,平哥兒初擔大任難免有些緊張,過些天自然就好了。不過回頭你也和他說說,讓他莫要把弦拉得這麼緊。這仗可不是三兩個月就能打完的,他整天這麼繃著,怎麼受得了?”燕王世子雖和顏悅色,但卓雲卻分明能從他話裡聽出些深意來。賀均平最近的表現恐怕真的有些過了。

    與燕王世子寒暄一陣後,卓雲與吳元娘才由士兵引著去了自己的帳篷。這裡是軍營的東南角,正如老五所說,單獨辟出了一片地方與別處隔開,裡頭有十幾個營帳,卓雲和吳元娘得了營地中間的那一頂帳篷。

    因一路奔波,二人都有些乏,洗漱過後便靠在榻上休息。吳元娘腦袋一沾上枕頭便睡了過去,卓雲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睜著眼睛胡思亂想。

    她心裡隱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受控制的事情發生了,可不管她怎麼想,也想不出來這短短的兩個月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怎麼也想不通賀均平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阿彭所說的那樣,他口中那個冷漠的,沒有任何人情味的賀均平,怎麼會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那個人?

    卓雲在帳篷裡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裡愈發地亂,索性翻身起來,換了衣服去外頭走走。

    營地裡人雖多,卻很安靜,偶爾有巡邏的士兵走過,也都屏氣凝神、紀律鮮明。營帳間有冷風灌過,吹進卓雲的衣服裡,頓時渾身冰涼。卓雲混混沌沌的腦子仿佛清醒了些,有些念頭一閃而過,她想要抓住,卻徒勞無功。

    天色漸漸暗下來,卻依舊不見賀均平的蹤影,卓雲倒也不急,尋了塊大石頭坐下,托著腮看著天邊的太陽一點點地收斂著餘暉。

    不知坐了多久,卓雲忽地聽到身邊有人輕咳一聲,她猛地抬頭,正正好對上那女子明亮的雙眸。

    她見過她!卓雲覺得眼睛一陣刺痛,立刻低下頭不再看她,一顆心卻是劇烈地狂跳起來。這個女人她上輩子見過,卓雲咬著牙,努力地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不那麼意外和惶恐,過了好一陣,她才終於緩緩抬起頭來,僵著臉咧嘴朝她笑,勉強開口招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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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8:19


    “你就是方姑娘吧。”那女人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讓人不由得生出些親近之意,“我叫孟雲。”

    卓雲趕緊站起身朝她點點頭,喃喃地喚了一聲“孟姑娘”,說罷又不安地別過臉去,略顯不安地小聲道:“我出來得久了,恐怕他們在找。”說罷,低著腦袋逃似地跑開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方姑娘?”孟雲身邊伺候的丫鬟皺著眉頭扁了扁嘴,不屑地道:“哪有他們說得那麼神,不過是模樣生得好罷了,瞧她那膽小如鼠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哪裡比得過小姐您。”

    孟雲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低聲訓道:“胡說八道什麼,這位方姑娘能讓世子爺看重,還被燕王妃收為義女,怎麼會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以後你再亂嚼舌根子,仔細我讓人打你板子。”

    那丫鬟打小便在孟雲身邊伺候,曉得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倒也不怕,低著腦袋小聲嘟囔道:“奴婢又不會去別處說,就在您面前說說又有什麼要緊的。再說了,奴婢又沒說錯,就她那畏首畏尾的樣子,也不曉得賀將軍怎麼看上的。”

    “行了你!”孟雲臉色微變,聲音裡頓時多了許多嚴厲。那丫鬟見狀,趕緊噤聲不語。

    卻說卓雲一路踉蹌地往營帳方向奔,才進門便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嚇得帳中剛剛醒來睡眼惺忪的吳元娘險些從榻上掉下來,“阿雲——”吳元娘從來不曾見過卓雲臉色如此可怕,心裡一突,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朝她沖過來,蹲著身子拍了拍卓雲的臉,關切地問:“阿雲,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卓雲卻只愣愣地沒回話,吳元娘見狀,愈發地六神無主,便要起身朝外沖,欲去尋燕王世子幫忙。才將將跑到門邊便被卓雲喝止了,“我想靜一靜。”她煞白著臉,仿佛做夢似的小聲囈語,“元娘,你讓我靜一靜。”

    吳元娘頓住腳,猶豫了一陣,咬咬牙,終於點點頭,“那……你休息一會兒,我出去走走。”

    帳篷裡很快安靜下來,四周一片空寂。卓雲艱難地站起身一點點地摸到榻邊,睜著眼睛倒在榻上,腦子裡已然亂成了一團麻。

    她不記得詔安牧場,卻清清楚楚地記得孟雲的樣子。上輩子為了刺殺賀均平,她不止一次地埋伏在賀府大門口,也不止一次地見過當時的將軍夫人。她以為賀均平走了一條不同的道路,那麼上輩子的許多事情就不會再發生,所以這麼久以來,她一直回避著這個問題,甚至想當然地認為那位賀夫人會遇到別人,會成為別人的妻子,卻不曾想竟會在這裡,突然地與她遇見。

    為什麼經過了這麼多年,兜兜轉轉,許多事又回到了原地呢?甚至連平哥兒都變了,那個冷漠嚴厲的賀均平儼然已經與她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了。不,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這才是上輩子真正的他。

    卓雲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霍地從榻上跳下來,渾身上下甚至連腳趾頭都在這一瞬間變得冰冷。

    賀均平,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上輩子的事……

    卓雲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會忽然鑽出這個想法,可是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像一條居心叵測的毒蛇一般在她的心口滑走,讓她的腦子愈發地混亂。記憶中那個冷漠嚴厲的賀均平忽地閃現出來,目光冷冽,表情漠然,仿佛與她隔著千山萬水。

    她抹了把臉,才發現額頭上全是冷汗,後背早已濕透了,涼風從門簾縫裡鑽進來,吹得她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頭痛得厲害,太陽穴附近的青筋突突地跳,卓雲覺得自己好像是病了。

    太陽落山后,營地漸漸暗下來,燕王世子每天都要繞著軍營走幾圈,才走到軍營門口就瞧見賀均平繃著臉領著一隊士兵緩緩地走了過來。燕王世子瞅見他那張臭臉就想起自己最近遭的罪來,心裡頭有些發楚,卻又忍不住撩撥地大聲招呼他,“賀將軍!”他吊兒郎當地斜睨著賀均平,咧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哎喲,可回來了?”

    上一次燕王世子當著眾人的面喚他“平哥兒”,被賀均平毫不留情地責駡了一番,自那以後,燕王世子便學乖了,嘴裡再不敢胡來,“賀將軍”前“賀將軍”短地叫得歡,但語氣卻是各種各樣,今日這一聲明顯帶著些調笑的味道。

    賀均平冷冷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爾後再也不看他,繃著臉擦肩而過。待他走過去了好幾步,燕王世子才仿佛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他,漫不經心地道:“對了,營地裡來了客人,你不去打聲招呼?”

    賀均平轉過身看他,眼神一片平靜,看不出有一絲喜怒。

    “我妹子來了。”燕王世子呵呵地笑,見賀均平依舊面無表情,甚覺無趣,又補充道:“阿雲妹妹來了。”

    賀均平冰山一般的臉終於有了一絲裂痕,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有驚喜有慌亂,還有說不出的不安,張了張嘴,過了好一陣,才緩緩問:“阿雲她……她什麼時候來的?”

    燕王世子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賀均平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欣喜若狂,所問的第一個問題一定是卓雲在哪裡。可是他卻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咬著唇,表情糾結不安,甚至有些茫然無措,這讓燕王世子忍不住懷疑賀均平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卓雲的事。

    但他聰明地沒有追問,眨了眨眼睛,沈聲回道:“中午到的。”罷了便不再多說,眯起眼睛盯著賀均平上下打量,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些線索。

    賀均平揮揮手將士兵們全都摒退,這會兒吳元娘也皺著眉頭從營地裡出來了,瞅見他二人,趕緊加快步子跑了過來,咋咋呼呼地大聲道:“表哥,賀公子,你們快去看看阿雲,她好像有些不對勁。”

    “阿雲怎麼了?”賀均平慌忙問,就連吳元娘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不安。

    吳元娘攤手搖頭,“我也不知道,阿雲今兒一下午都不大對勁,我睡覺的時候她就出去了,回來便臉色不好看,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幅模樣。表哥,是不是中午的時候阿彭說的話嚇到她了?”

    “阿彭說什麼了?”賀均平瞳孔微縮,目中有厲色一閃而過。吳元娘從未見過他如此嚴厲的模樣,被嚇了一大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深吸了一口氣,又拍了拍胸口,結結巴巴地回道:“阿……阿彭說的也是實話呀,你……你怎麼像個變了個人似的。真是嚇死人了!”

    賀均平臉色頓變,再也懶得搭理她們,轉身就往營地裡沖,走了幾步,忽又轉過身來,冷冷地問:“阿雲在哪裡?”

    吳元娘哆哆嗦嗦地朝她們所在的方向指了指,賀均平立刻會意,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整個營地賀均平都瞭若指掌,不消多時便尋到了卓雲所在的帳篷,到了門口卻又停了下來,咬著牙盯著帳篷口的簾子發愣。四周很安靜,賀均平甚至能聽到帳篷裡卓雲輕輕的呼吸聲,一顆狂躁的心不知不覺漸漸安定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了出去,待整個人平靜下來了,這才掀開簾子進了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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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8:53


    帳篷裡沒有點蠟燭,有些暗,卓雲斜靠在榻上不知在做什麼,眉眼都隱匿在陰影中,只能聽到她淺淺的呼吸。

    “阿雲——”賀均平沈默了許久,終於開口喚了她一聲。等了許久,卻不見她回應,賀均平忽然有些緊張,停在原地不敢動,兩隻手悄悄伸到一起用力握了握,又提高聲音喚了一次,卓雲依舊沒回。

    睡著了嗎?他緩步走直榻邊,蹲著身子,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他們才分開了兩個月,可是賀均平卻覺得兩個人似乎有許多年不見。卓雲的眉眼似乎比他記憶裡要溫和得多,尤其是這會兒睡著,平時明亮的眼睛閉起來,只餘一條狹長的微微上翹的眼線,濃密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有一種安靜而動人心魄的美。

    賀均平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柔軟而滾燙——滾燙?賀均平心裡一突,立刻緊張起來,慌忙將卓雲抱得坐起來,又趕緊拽了被子將她仔細捂好,小聲地喚她,“阿雲,阿雲,你怎麼了?”

    卓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清是他,臉上有慌忙之色一閃而過,喃喃地問:“平哥兒?”

    “你生病了。”賀均平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小聲道:“天氣這麼涼,怎麼睡覺也不蓋被子?”

    “我……沒想睡的。”卓雲低下頭,把所有的情緒全都隱藏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又緩緩抬起頭來看著賀均平的眼睛道:“你笑一下。”

    “什麼?”賀均平一愣,旋即又猜到了什麼,愈發地心慌,但面上卻還鎮定,臉上是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你都病了,我哪裡笑得出來。”

    “你笑一下!”卓雲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語氣很堅決,燒得通紅的臉上有她自己察覺不到的不安與堅持,“你笑一下!”

    賀均平只得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罷了又覺得不夠,索性又湊到她臉上親了親,把腦袋埋在她的頸項間,溫柔又無奈地問:“阿雲你怎麼了?你都病成這樣了,我還怎麼笑得出來,多傻?”

    卓雲見他面色如常,又覺得自己興許真的多想了,揉了揉太陽穴,由著自己倒在他懷裡,悶悶地回道:“頭疼。”

    “我去叫軍醫。”賀均平說罷就要起身,腰還沒站直就被卓雲給拽住了,“別去——”她皺著眉頭甕聲甕氣地道:“我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我不耐煩見外人。”

    賀均平猶豫了一下,想了想,便又坐了回來,將她緊緊攬在懷裡,又湊過去親了親,柔聲道:“阿雲什麼時候也會撒嬌了。”

    卓雲沒說話,只把腦袋往他懷裡又鑽了鑽,仿佛依舊有些不安。

    她也說不好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醒來的時候肚子餓得厲害,賀均平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抱著她,幾乎沒有動過。察覺到卓雲醒來,他這才漸漸地挪了挪早已僵直的胳膊,小聲問:“是不是餓了?”

    卓雲點頭,“中午只啃了兩個饅頭。”

    “我去叫人給你弄點吃的。”賀均平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站起身,想了想,又伸手捏了捏卓雲的臉,“唔”了一聲,點頭道:“好像好了不少。”

    “已經好了。”卓雲道,她睜大眼睛盯著賀均平的臉上看,忽然開口道:“我聽世子爺他們說,你變了不少。”

    賀均平呼吸一滯,面上卻作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來,“這幾位大爺還把軍營當王府呢,整天吊兒郎當的,我若是不嚴加管束,他們幾個能把營地都給拆了。平日裡不用功,日後上了戰場,拖後腿也就罷了,若是把命給丟了,我回了宜都要怎麼交待。”

    他這些話說得很是有些道理,但卓雲分明從他故作輕鬆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僵硬和緊張。但她沒有再追問,朝賀均平點點頭,眯著眼睛笑,“我肚子餓得厲害。”

    賀均平長籲一口氣,朝她笑笑,轉身出了帳篷。他才出門,忽又想起什麼,立刻又折了回來,腦袋從門簾後探出來,看著卓雲一臉鄭重地道:“阿雲,你能來,我很高興。”

    他在外頭吹了陣冷風,腦子清醒了不少,使勁兒甩了甩頭,把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全都甩出去,將這些天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所有的矛盾與糾結,甚至還有無數噩夢全都壓下去。如果早知道見了卓雲就能靜下心來,他早就該寫信哄她過來的。

    幸好,她也來了。

    他從夥房要了些熱菜熱飯端過來,路上遇著了孟雲,她似乎有些意外,盯著他手裡的飯菜看了半晌,問:“賀將軍還沒用晚飯?”

    賀均平笑笑,臉上已經恢復了以前的樣子,“阿雲身體不舒服,錯過了晚飯。”他舉了舉手裡的託盤,笑容溫暖又和煦,“沒想到今兒夥房竟然燉了藕,阿雲最喜歡這個了。”說罷,他朝孟雲點點頭,端著飯菜擦身而過。

    孟雲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燦爛的笑容,一瞬間竟有些失神,等回過神來時,賀均平已經進了帳篷,她依稀聽到他歡快的聲音,“……阿雲,快起來吃飯了……”

    孟雲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賀均平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幾乎一夜無夢,第二日清晨便自然醒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他起床後在營地裡轉了一圈,爾後繞去了校場看士兵們做早操。才進校場大門,裡頭的氣氛立刻就緊張起來,燕王世子和幾個侍衛正嘻嘻哈哈地聊著天,忽地察覺到周圍不對勁,心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四個人相互擠了擠眼睛,故作不知地緩緩散開,跟在士兵後頭繞著校場跑圈去了。

    跑了小半圈,幾個人沒聽到預料中的冷嘲熱諷和大吼大叫,不由得有些意外,忍不住放緩了腳步悄悄扭過頭來打量賀均平,驚見他平日裡烏雲密佈的臉上竟隱隱帶著笑意,陳青松頓時嚇得不輕,腳下一個趔趄,竟“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太嚇人了!”宏哥兒一邊手忙腳亂地扶起陳青松一邊白著臉害怕地道:“他居然在笑!不會是又想到什麼法子來懲治我們了吧。”

    燕王世子縮著腦袋又朝後頭看了兩眼,沈著臉緩緩搖頭,“好像是真的在笑。”那久違的笑容裡帶著溫暖的氣息,眉目也隨著笑意一起舒展開來,所有的嚴厲和冷漠在這一瞬間立刻褪去,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親近之意。賀均平一夜之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剛剛認識的時候!

    阿彭一拍腦門,“嘖嘖”歎道:“早知如此,我們出征的時候就該把方姑娘一起帶出來,也省得我們白白地受了這麼多罪。”

    燕王世子深有所感地點頭表示贊同,罷了又無奈搖頭道:“誰曉得平哥兒離了雲妹妹竟會變成這樣?真是失策,失策!”幾個人正磨磨蹭蹭地說著話,身後忽地傳來一聲大吼,“你們幾個窩在那裡做什麼,腿斷了嗎,還不趕緊跑。一會兒誰若落到最後,罰跑二十圈!”

    眾人臉色陡變,呲著牙低聲抱怨了兩句,撒開腿爭先恐後地往前奔,生怕自己落在後頭受罰。賀均平看著他們幾個那幅慘樣,終於滿意了。

    卓雲則睡到太陽升起了老高這才醒來,吳元娘依舊睡得香,聽到卓雲起床的動靜,她眼睛也沒睜,翻過身去把腦袋塞進了被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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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09:26


    卓雲沒叫醒她,換了衣服洗漱過後才出了營帳繞著營地走了兩圈。

    南邊兒的夥夫在弄早飯,淡淡的粥香隨著風一路飄過來,勾得卓雲肚子咕咕作響。她循著香味往南邊走,剛巧在半路上遇著了端著早飯往回走的小山和小橋。二人顯然並不曉得她到了,猛地瞅見她,很是嚇了一跳,傻乎乎地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喃喃出聲,“師父?”

    卓雲板著臉朝他們倆點點頭,盯著他二人碗裡的饅頭和稀飯看了兩眼,問:“這是哪兒拿的?”

    小山趕緊回道:“就那邊——”他轉過身朝夥房指了指,一旁的小橋掐了他一把,笑眯眯地把手裡的早飯往卓雲手裡塞,道:“師父您先用,我們一會兒再回去拿。”

    小山這才傻乎乎地反應過來,也學著小橋把早飯遞給卓雲。卓雲沒有推,從善如流地接了,又點點頭謝過,這才轉身往自己營帳方向走。待她走遠了,小橋才用胳膊肘撞了撞小山,小聲道:“我就說呢,石頭大清早起來精神就特別好,居然還沖著我笑了一下,差點沒把我給嚇趴下,原來是師父來了。”

    小山抹了把臉,一臉欣喜地道:“師父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們可算是熬到頭了。”事實上,這兩個月來受苦受罪的可不止燕王世子他們,小山和小橋跟在賀均平身邊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當然,有賀均平在,他們也不曾被旁人欺負過就是,相反的,眾人曉得他倆是“賀將軍”的心腹,平日裡對他們很是客氣。可是,小山和小橋還是很想念以前與賀均平和睦融洽的日子啊。

    卓雲端著早飯回了帳篷,吳元娘終於醒了,抱著被子坐在榻上發呆,見卓雲回來,一臉茫然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開口問:“阿雲,你昨兒是怎麼了?”

    卓雲面色如常地笑笑,把早飯仔細放好,就地盤腿坐下,回道:“許是在外頭著了涼,生病了,燒得人迷迷糊糊的。”說罷,又轉過頭來朝她招招手,“你趕緊的,一會兒粥都涼了,不好喝。”

    吳元娘“哦”了一聲,卻不動,托著腮繼續盯著卓雲看,眨了眨眼睛,小聲道:“你跟賀公子吵架了嗎?”

    卓雲抬眼朝她看,緩緩搖頭,一臉的啼笑皆非,“你怎麼會這麼想?”

    吳元娘咬著唇不說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卓雲臉上看,猶豫不決的樣子。卓雲卻不追問,自顧自地盛了一小碗粥,又拿了個大饅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吳元娘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壓低了嗓門神神秘秘地道:“我們營地裡還有個姓孟的姑娘,就是那個詔安牧場的主人,阿雲你知道吧。”

    卓雲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粥,一臉淡然地點點頭,“知道啊,我昨兒還見過。個子挺高的,長得也還好,聽說她擅于禦馬。”

    “阿雲你怎麼這麼沒心眼兒啊!”吳元娘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頓時就急了,抱著被子跳到她面前來,疾聲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我可是聽說那個姓孟的丫頭有事沒事兒就圍著賀均平打轉,你不怕她別有所圖?別以為你跟賀均平定了親就有了依仗,到底還沒成親了,婚約也能毀的,她若真使個什麼壞心眼把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你連哭都來不及。”

    卓雲斜著眼睛看她,哭笑不得地道:“什麼生米煮成熟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吳元娘氣急敗壞地直跺腳,急道:“阿雲你別不聽我的話。這種事兒我可見多了,我家裡頭,家裡頭——算了,我就這麼跟你說吧,男人沒幾個好東西,你看宜都城裡那些官宦子弟,誰不是左擁右抱,三妻四妾,只要有女人往上撲,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把人往外推。賀均平年紀輕,正是沒有定力的時候,要是哪天沒把持住,你就等著哭吧。”

    卓雲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關切之意,很認真地點點頭,一臉鄭重地回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你放心,我會仔細看著平哥兒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果真那麼輕易就被人給勾了去,這婚約解除了不是更好。”

    吳元娘忽然就不說話了,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臉上露出微妙的尷尬的神情。卓雲頓時猜到了什麼,猛地轉過頭,果然瞧見賀均平陰沈著臉站在門口。

    “哈哈——”卓雲乾笑了兩聲朝他打招呼,“你來啦!”

    賀均平沒說話,逕直走進帳篷裡,靠著卓雲坐下,目光冷冷地在吳元娘身上掃了一眼,吳元娘頓覺腳底板升起一陣涼意,尷尬地笑了笑,艱難地小聲提醒道:“賀……賀公子,我……還沒起身呢。”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呲著牙咧著嘴朝他討好地笑,示意自己衣冠不整。

    賀均平沒理她,一隻手端起矮幾上卓雲沒有吃完的早飯,另一隻手將卓雲拉起身,道:“我們出去吃。”說罷,連看也懶得看吳元娘一眼,便拉著卓雲出了門。吳元娘目送著他倆消失在門簾後,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賀均平拉著卓雲去了自己的帳篷。雖說二人早已訂婚,但軍營裡知道這事兒的卻不多,陡地瞧見這素來冰山一般嚴肅冷厲的賀將軍牽著個美貌少女從面前走過,營中眾人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使勁兒地揉了半晌再看,賀均平已經拉著卓雲進了帳篷……

    “哎喲我的天,我這是昨晚上沒睡好,所以今兒腦子有些暈乎吧,這都看到什麼了?”

    “恐怕我也看到了。”

    “……”

    進了帳篷,賀均平立刻就不高興了,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氣呼呼地沖著卓雲道:“阿雲你剛剛跟吳元娘說什麼?什麼解除婚約,你腦子是不是昨兒燒糊塗了,這種話也能隨便說麼?”

    卓雲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小聲反駁道:“我什麼時候說解除婚約了,這不是假如麼?又作不得數!”

    “什麼假如,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假如,你想都不要想!”賀均平的臉上露出卓雲印象中常見的氣急敗壞的樣子來,反倒讓卓雲愈發地覺得親切。

    “方卓雲——”他怒氣衝衝地大聲喝道:“你以後離吳元娘遠些,別總聽她的,她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也能當真嗎?別被她給帶壞了!”

    卓雲眨了眨眼睛,有心想故意逗一逗他,一本正經地回道:“可我覺得她說得還挺有道理的呢。元娘說那位孟姑娘跟你走得挺近的?”

    “胡說!她簡直就是汙蔑!”賀均平臉色微微泛白,眼睛閃過一絲慌亂與不安,但很快又恢復常態,堅決否認道:“沒這回事。”他又生怕卓雲不信,耐著性子解釋道:“她是詔安牧場的主人,帶著牧場過來投奔的,大將軍很是看重,留了她在營地裡幫忙馴馬練兵。我攏共只見過她三四次,說了不到十句話,哪裡就算走得近了。阿雲你……”他眼睛一亮,嘴角慢慢勾起來,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其實你是吃醋了吧。”

    卓雲也不遮掩,睜大眼睛瞪他,“怎麼,我不能吃醋嗎?”

    “能,能,太能了!”賀均平使勁兒地點頭,因為興奮以至於臉都漲紅了,“吃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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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10:02


    賀均平很忙,陪著卓雲用過早飯後便領著士兵出去巡邏。期間燕王世子領著幾個侍衛偷偷溜過來與卓雲說了幾句話,很快又被叫走,吳元娘悄悄與卓雲道:“聽說馬上就要拔營了。”

    卓雲皺起眉頭想了想,問:“是去葉城還是同安?”

    吳元娘頓時傻了眼,糊裡糊塗的直搖頭,“不知道,葉城在哪裡?同安離這裡遠嗎?”

    於是卓雲便懶得跟她廢話了,站起身朝吳元娘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我出去打聽打聽。”

    吳元娘趕緊也跟上,高聲道:“我也一起。”她奔到卓雲身邊挽住她的胳膊,神神秘秘地小聲建議道:“我們去校場吧,聽說那個孟小姐在教士兵們禦馬。我們去看看熱鬧,我倒想瞧瞧那個孟小姐到底有什麼本事。”

    卓雲的心中對孟雲這個名字終究有些不適,聞言立刻停住腳步,緩緩道:“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先去吳大將軍那裡。”到了人家的地盤,若是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未免有些失禮。雖說吳大將軍十有八九忙得沒工夫搭理她們,可場面上的事卻還是得做一做的。

    吳元娘立刻撒手,臉上泛起焦躁不安的神色,急道:“我不去!一會兒被堂叔看到,他保準得把我趕回宜都去。”她一想到這點就莫名地恐懼,臉色都白了,咬著牙,十分倉惶不安。

    卓雲提醒道:“你不去,大將軍莫非就不曉得你來了麼?你都到了營地卻不去見他,大將軍要如何想?說不準還會覺得你沒大沒小,愈發地要送你回去。”

    吳元娘再不說話,垮著臉站在一旁,完全沒了主意。過了好一陣,她才悄悄拽了拽卓雲的衣袖,小聲道:“要不,我們先去找表哥,若是表哥幫我說話,堂叔看著他的面子,說不定就肯留下我了。”

    “世子爺?”卓雲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覺得大將軍能聽他的話?”雖說她也曉得燕王世子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但他那副整天笑嘻嘻,吊兒郎當的樣子已經深入人心,卓雲很懷疑吳大將軍會不會賣他的面子。

    吳元娘可憐兮兮地扁著嘴,“有總比沒有好。再說——”她眼淚都快出來了,巴巴地道:“難不成我還能讓賀均平幫我說情不成?”

    卓雲乾笑了兩聲,“那我們還是去找世子爺吧。”

    燕王世子和幾個侍衛依舊在校場操練,賀均平雖不在,他們卻不敢偷懶,幾套拳打下來,早已汗流浹背,氣喘籲籲。阿彭眼尖,幾乎是卓雲她們一進校場就瞅見了,趕緊向燕王世子打招呼,世子聞言,立刻讓他去上前迎接。

    吳元娘的眼睛卻一直落在校場西南角的跑馬場處,並飛快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孟雲的身影,立刻使勁兒拉卓雲的衣袖,興奮地道:“阿雲你看,那個孟小姐就在那邊呢。我們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卓雲沒理她,朝走過來的阿彭笑了笑,和顏悅色地問:“今兒的練習可結束了?”

    因為賀均平大變臉的緣故,阿彭對卓雲很是感激,態度愈發地恭敬,甚至可以稱得上諂媚,半彎著腰笑眯眯地回道:“方姑娘要來尋我們說話,自然就結束了。世子爺就在這邊,我引你們過去。”

    吳元娘見卓雲不跟她說話,自覺無趣,朝遠處的孟雲看了幾眼,鼓著小臉跟著卓雲一起朝燕王世子走過去。卓雲也不與燕王世子多寒暄,一見面便將吳元娘的意圖說給他聽,燕王世子聽罷,很是無奈地搖頭道:“我說話不頂用。不怕你們笑話,自打我進了軍營,便全沒了昔日的威風,便是平哥兒也能罰我,至於吳大將軍,我倒有六七天不曾見過了。他是三軍統帥,豈是我能隨便見得到的。”

    吳元娘頓時傻了眼,喃喃道:“你都不頂用,那我可怎麼辦?要不,我去求賀公子?”

    燕王世子連忙搖頭,“你求他作甚?這都是咱們家裡頭的事兒,平哥兒雖受重用,但怎麼好插手管這些,元娘你也太不懂事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去找大將軍承認錯誤,低聲下氣地討好他,他心一軟,說不定就不管你了。”

    吳元娘扭著身子不肯走,燕王世子拿她也沒轍,只得求助地朝卓雲道:“大將軍對雲妹妹倒是稱讚有加,一會兒還請妹妹替元娘說幾句好話。”

    卓雲體諒地點頭應下,爾後拽著一臉不情願地吳元娘往回走。

    “咦——舒明也在!”臨出校場時,吳元娘最後朝跑馬場方向瞅了一眼,仿佛發現了什麼新奇玩意兒似的跳起來,不由分說地拉著卓雲朝那邊沖去,口中還高聲招呼著舒明的名字。舒明聽到聲音,立刻轉過身來朝她們招了招手。

    “你怎麼也在這裡啊?”吳元娘朝不遠處的孟雲瞟了一眼,臉上有些不自然地問:“怎麼,你的騎術也不行,所以要跟孟小姐學習禦馬之術麼?”

    舒明溫和地笑道:“我已經投軍了,只是還未分下去,反正閑在帳篷裡也沒事兒,便過來校場轉一轉。正巧趕上孟小姐授課禦馬,便來湊個熱鬧。對了,你們二人有何打算?”

    吳元娘一提到這事兒就心煩,搖頭道:“一會兒還得去見我堂叔,也不曉得會不會被他給送回去。”說罷,又無奈地歎了口氣,眼睛裡流露出傷感的眼神。舒明見狀,面露不忍之色,想要開口勸慰幾句,卻又不曉得從何說起。

    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傷感,吳元娘也立刻察覺到了,趕緊將話題岔開,勉強笑著問:“那個孟小姐都教了些什麼,我看圍觀的人還挺多的。”她下意識地又朝孟雲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麼,臉色忽地大變,“嗖——”地一下躲到了卓雲身後。

    卓雲與舒明面面相覷,不曉得她為何忽然反應這麼大。二人遂也齊齊地朝孟雲看過去,並未看出什麼異樣來,不由得很是疑惑。卓雲轉過頭,見吳元娘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又是驚訝又是擔心,朝舒明使了個眼色,舒明見狀,趕緊也朝她們靠了靠,將吳元娘完全遮擋住。

    “怎麼了,你?”卓雲柔聲問:“你看到什麼了?”

    吳元娘慘白著臉,低聲喃喃道:“是許家老二。”

    卓雲頓時就明白了,複又轉過頭悄悄朝孟雲所在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她身邊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想來正是許家二公子。那許二公子相貌倒也不差,濃眉大眼,一臉正氣,正樂呵呵地跟孟雲說著話,二人談笑風生,很是和諧。

    卓雲早從吳元娘口中得知那許二公子的真面目,見狀很是不屑,壓著嗓子勸道:“你是害怕個什麼勁兒,先前不是一直挺厲害的,不說你們倆的婚約早已解除了,便是沒退婚,那也是他對不住你。那樣的男人,可不能給他好臉色,要不然他還以為你怕了他,愈發地要騎到你頭上來。”

    吳元娘握了握拳頭,小聲道:“你說得有道理,我才不怕他呢。”說罷,吸了口氣,緩緩地從舒明身後挪了出來,咬著牙遠遠狠狠瞪了許二公子一眼,再也不看他,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地出了校場。

    舒明一路將她們倆送到吳大將軍帳篷外,又仔細叮囑吳元娘道:“一會兒你少說話,多示弱,實在不行了便哭兩聲,大將軍一心軟,說不定就依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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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1-18 17:10:40


    吳元娘哭笑不得搖頭道:“你盡會瞎出主意,我堂叔心硬得跟石頭似的,我就算哭瞎了眼睛他也不會心軟,反而會惹得他不快。倒不如據理力爭跟他吵一架,他實在吵不過了,倒有可能把我留下來。”

    舒明聞言有些傻眼,想了想,才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你就嘴皮子放利索點,嗓門要大,氣勢要足,大將軍定不好意思跟你大吵的。”

    正說著話,吳大將軍身邊的侍衛便出來招呼她二人進帳,說是大將軍有請。

    卓雲沒想到竟然會這麼順利地見到吳大將軍,心中多少有些緊張,進了帳便一直低著腦袋不敢打量他。吳大將軍卻難得地和顏悅色,寒暄了幾句後又誇她道:“雲丫頭很不錯,我聽邱校尉說了,若不是你幫忙,這批糧草很有可能就被奸細給燒了。”

    吳元娘聞言忍不住小聲開口道:“堂叔,我……我也有幫忙啊。”

    吳大將軍沒理她,依舊只跟卓雲說話,“雲丫頭有沒有打算留在營地?”

    卓雲點頭笑道:“就怕大將軍嫌棄我笨手笨腳。”

    吳大將軍含笑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女孩子心又細,若能留下來于軍中大有裨益。不過軍中不比旁的地方,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飯,你若是不能服眾,恐怕日子也不好過。”

    卓雲朝他拱手謝道:“多謝大將軍提醒,卓雲定全力以赴。”說罷,她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咬著牙朝吳大將軍道:“元娘她——”

    她話還未說完,吳大將軍便揮揮手將她摒退,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跟元娘說。”

    卓雲無奈,只得朝吳元娘擠了擠眼睛,做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低著頭緩緩退了出去。

    她在外頭等了有一刻鐘,才終於等到了吳元娘低著腦袋灰溜溜地出來,樣子雖狼狽,但臉上卻隱隱透著一股子興奮勁兒,卓雲頓知她贏了。

    下午賀均平巡邏回來,聽說她已經見過了吳大將軍而且決定留下,很是歡喜,高興得眉梢和眼角都是喜色,出去訓人的時候也少了幾分嚴厲。

    “大將軍有沒有說把你分配到誰營中?”

    卓雲搖頭,蘸著醃菜吃了一大口饅頭,小聲回道:“他只叮囑我說軍營裡不好混,旁的倒是沒講。元娘也留下來了。”

    賀均平自動忽略了她後面的那句話,想了想,高興地道:“回頭我去跟大將軍說把你安排進我這邊。營中幾個將軍裡頭就屬我手底下人最少,想來大將軍也不會反對。”

    卓雲點頭笑笑,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個孟姑娘呢?她在哪個營?”

    賀均平手裡的動作一滯,眼睛裡有異色一閃而過,旋即又咧嘴笑笑,搖頭道:“她身份特殊,雖是投軍而來,可來的時候帶了近五百匹馬,而且詔安牧場還一直在經營,日後的馬匹源源不絕。大將軍很是看重她,所以她直接隸屬大將軍管轄。你怎麼問起她來了?”

    他說話時眼睛看著卓雲,一臉的坦蕩,倒是卓雲有些不自在,悄悄低下頭,小聲道:“今兒我在校場看到許家二公子在跟她說話,看起來挺熟的樣子。那許二公子相貌堂堂卻不是個東西,一面養著外室一面跟人家議親,好在元娘退了婚。可那孟小姐到底不曉得他的底細,我怕她被騙。”

    卓雲對孟雲總有些心理上的愧疚感,雖說這輩子賀均平與孟雲並沒有什麼,可是,卓雲總有一種搶了別人丈夫的不安,她甚至有點不敢面對孟雲。

    “行了,就你這腦瓜子,替人家操什麼心。”賀均平忍不住笑起來,伸出手指頭在卓雲的腦門上輕輕敲了敲,忍俊不禁地道:“阿雲,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有時候挺聰明的,但有時候這腦袋裡頭就是一根筋,不夠用。人家孟小姐聰明得很,也知道自己要什麼,你就別替她著急了啊!”

    “你怎麼知道她聰明啊,你不是才跟了見了幾面嗎?”卓雲沒好氣地把他的手推開,睜大眼睛氣鼓鼓地瞪著面前這個越來越沒大沒小的傢夥,語氣很兇悍。

    賀均平看著她這氣急敗壞的樣子只覺得好笑,樂呵呵地回道:“人家要是不聰明,能當上牧場主?而且還能在關鍵時候投奔燕軍?我估摸著她那牧場十有八九也管束不住了,所以才投靠燕軍,有燕軍在背後撐腰,牧場裡誰敢再作亂?人家心裡頭明鏡兒似的,只有你這傻子才會擔心她。”

    卓雲愈發地覺得折了面子,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罵了聲“滾”,爾後端著飯碗就要往帳篷外沖。賀均平扯著嗓子在後頭喊,“阿雲,別忘了明兒來我這裡報到啊!”

    卓雲一個踉蹌險些沒給摔了……

    賀均平果然面子大,不僅把卓雲弄到了他下轄,還給她弄了個校尉的職位,當然只是個虛銜,她手底下一個兵也沒有,唯一的好處就是拔營的時候得了匹馬,不用像那些大頭兵一般把所有東西往肩膀上扛,也不用兩隻腳來丈量燕地與大周的土地。而吳元娘則被他送去了燕王世子那裡,美其名曰表兄妹相互照顧。

    吳元娘卻幾乎要崩潰了,打從她出生起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便是上回在奉安花光了錢也不曾這般狼狽。這才走了小半日,她的兩隻腳就被打出了水泡,每走一步就鑽心地疼,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淌,直把燕王世子嚇得不行。

    “元娘你騎我的馬,我下來走。”燕王世子見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心軟,便要把馬兒讓出來。吳元娘悄悄朝那幾個臉色有些難看的侍衛瞅了兩眼,不敢動,扁著嘴拒絕道:“不用,晚上我把泡挑破了,洗洗就好了。”

    她心裡頭清楚得很,後面的路還很長,她若是現在就向燕王世子尋求幫助,恐怕晚上就能被吳申送回去。那日她可是信誓旦旦地在吳大將軍面前拍著胸脯保證過的,而今連半天都沒到,豈不是打自己的臉,更何況,這幾個侍衛都在旁邊看著,若是燕王世子因她受了什麼罪,日後傳回宜都,燕王妃又會如何看她?

    燕王世子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自己,微微一愣,旋即又明白了,想了想,策馬朝前方尋賀均平說話去了,不一會兒,他便又牽了匹小馬過來,招呼著吳元娘道:“你騎這匹。”

    吳元娘卻依舊有些猶豫,小聲問:“這是哪裡來的?”

    燕王世子笑道:“我問賀將軍借的。你倒不用擔心旁的,我跟他仔細叮囑過,不會傳出去。”

    吳元娘這才伸手牽過韁繩,咬著唇鄭重地朝燕王世子道了謝,爾後小心翼翼地翻身上了馬。

    卓雲這邊的日子卻是好過許多,雖說她也很多年沒有吃過這種苦了,但到底有過行軍打仗的經歷,甚至比這還要更艱難的生活都經歷過,所以並不覺得特別辛苦。晚上紮營的時候,她甚至還精神奕奕地繞著營地走了兩圈,爾後又去探望吳元娘。

    吳元娘在帳篷裡泡腳,一邊泡眼淚一邊嘩嘩地往下掉,見卓雲進來,索性大哭起來。卓雲拿她沒轍,也不曉得該怎麼勸她,只得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好不容易等她哭完了,她才開口道:“軍營裡的日子可不好熬,你若是實在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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