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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5 11:29:20

第20話

那四個小丫鬟都在十歲下,兩個比明蘭小,兩個比明蘭大,芳名分別是:二丫,招弟,小花和妞子,盛老太太笑著讓明蘭給她們重新起名,這個明蘭有經驗,小桃的名字就是她起的,這四個乾脆就叫『李子,荔枝,枇杷,桂圓』好了,一色的果蔬多整齊呀。

正要開口,一旁的丹橘輕輕咳嗽了一聲,笑道:「四姑娘身邊的兩個姐姐,名字叫做露種和雲栽,聽說是書上來的,怪道又好聽又文氣呢。」

站在丹橘旁邊的小桃用目光表示對自己的名字的抑鬱,盛老太太和房媽媽也似笑非笑的以表情調侃明蘭,害的她亂不爽一把的,不就是唐詩嘛,誰不會呀?

大窘之餘,明蘭立刻翻了本詩集出來,三下兩下找出一首,高蟾好吧,有李白厲害嗎?人是詩仙好不好!明蘭氣勢萬千的站在當中,指著那個小個子的女孩:「你叫燕草。」指著那個細瘦的:「你叫碧絲。」指著那個溫柔靦腆的:「你叫秦桑。」最後那個爽利大膽的叫綠枝。

丹橘最是體貼,立刻上前湊趣:「姑娘起的好名字,好聽又好看,且她們四個是綠的,我和小桃是紅的,謝謝姑娘了,這般擡舉咱們這兩個笨的。」

說著還拉了小桃一起給明蘭福了福,明蘭多少找回些自尊,小桃也很高興,跟著一起捧場:「是呀,我和丹橘姐姐可以吃,她們不能吃呢。」

明蘭……

盛老太太頓時笑倒在榻上,樂呵呵的看著小孩們胡鬧,四個剛來的女孩掖捂著嘴輕笑,房媽媽微笑著坐在小杌子上,心裡適意的想:來了這六姑娘,這壽安堂如今可真好。

盛老太太日漸開朗,興許是心裡舒坦了,身體也好多了,盛紘十分高興,直說當初要個孩子養是對了,老太太都有力氣管家務了,盛府內的人員變動差不多時,長柏送親回來了,因為盛維和長梧還要留在京城辦事,所以長柏自己先回家,同船來的還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先生——莊儒。

盛紘幾年前就開始邀請莊先生來府裡開課授徒,前前後後禮物送去好幾車,陳懇的書信寫了一打有餘,奈何莊先生教學質量有口皆碑,學生成材率高,導致生意很好,一直不得空。幾個月前莊先生過七十整壽,席上樂過了頭多喝兩杯,不幸染上風寒,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大夫建議去氣候濕潤的地方調理調理,江南太遠,登州正好。

莊先生摸摸自己沒剩下多少斤兩的老骨頭,覺得還是老命要緊,於是應了盛紘的邀請,隨來京城的長柏一起回來。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中氣十足的師娘,他們的女兒早年就遠嫁晉中,兒子則在南邊一個縣當典吏還是主簿也弄不清,盛紘特意辟出府內西側的一個小園子,連日整修好給莊先生老夫婦住。

老兩口隨行僕人不過三兩,輜重箱籠卻有二三十個,個個沈甸甸的,明蘭聽過八卦小桃的匯報後,感嘆道:看來古代家教業也很賺錢呀。

請莊先生,盛紘本來為的是兩個大兒子的學業,但經過孔嬤嬤的深刻教育後,他覺得好的師資力量就不要浪費,於是恭敬和莊先生商量一番後,又加了一筆束修,把三個女孩和最小的棟哥兒也算上,當做旁聽生。

開學前一天,盛紘和王氏把兒女們叫到跟前叮囑,先是長柏和長楓,盛紘照例從經世濟民講起,以光宗耀祖收尾,中間點綴兩句忠君愛國之類的,兩個大男孩低頭稱是。

「莊先生學問極好,雖年紀大了些,卻是出名的才思敏捷,教書育人十幾年,於科舉應試之道最是明白,你們要好好求教,不可懈怠!不許仗著自己有些許功名才名,就招搖傲氣,教我知道了,立即打斷你們的骨頭!」

這是盛紘的結束語,訓斥的疾言厲色,按照儒家學派的理論,當父親的不可以給兒子有好臉色看,最好一天按三頓來打,不過對於終將變成人家人的女兒們倒還可和氣些,盛紘轉向三個女兒時,臉色好看多了:

「雖說女孩子家無需學出滿腹經綸來,但為人處世,明理是第一要緊的,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免得將來出去一副小家子氣被人笑話,我與莊先生說好了,以後你們三個上午就去家塾上學,下午講八股文章和應試章法時便不用去了。」

盛紘說這番話時,王氏臉色有些綠,她自己並不識字,至於什麼濕呀干的,更是一竅不通,新婚時還好,但日子長了,盛紘不免有些鬱悶,他自詡風流儒雅,所以當他對著月亮長嘆『月有陰晴圓缺』時,就算不指望妻子立刻對出『人有悲歡離合』來,也希望她能明白丈夫是在感嘆人世無常,而不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什麼『今天不是十五月亮當然不圓了』!

時間久了,王氏自然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煞風景,於是後來她就積極主張女兒讀書,華蘭還好,可是如蘭十足像她的性子,別的倒還機靈,偏只痛恨書本,被日□著方學了幾個字,根本不能和整天吟詩作賦的墨蘭比,想到這裡,王氏神色一斂,道:

「你們父親說的對,不是要你們學詩詞歌賦這些子虛浮東西,而是學些道理才是正經,將來掌家管事也有一番氣派!」墨蘭頭更低了,如蘭鬆了口氣。

盛紘覺的王氏說的也沒什麼不對,便沒有說話,忽想起一事,道:「以後上學,你們三個不要掛那副大金鎖。」轉而對王氏道:「他們這般讀書人素來覺得金銀乃阿堵之物,大哥送的那三副金鎖尤其光耀金燦,出去會客還成,見先生不免招搖。」

王氏點頭,道:「那便不戴了。」想了想,又對女孩們道:「你們姊妹三個一同見人,不好各自打扮,前日老太太不是打了三副瓔珞金項圈麼?你們把各自的玉鎖掛上,都說玉乃石中君子,莊先生必然喜歡。」

盛紘很滿意:「太太說的對,這樣便很好;…可是,明兒有玉麼?」說著看向明蘭,目光有些歉然。

王氏笑道:「明丫頭在我跟前日子短,我也疏忽了,還是老太太周到,特意從自己的屋裡翻出一塊上好的玉料,送了翠寶齋請當家師傅親手雕成了,我瞧著極好,玉色溫厚,質地潤澤,手工又精細又漂亮,瞧著比四丫頭五丫頭的還好,我說到底是老太太,拿出手來的東西就是一般的好!」

明蘭低著頭,暗嘆:女人啊女人,說話不暗藏些玄機你會死啊?

這玄機藏的並不深,大家都聽懂了,男孩們還好,如蘭立刻射過來兩道探視線,低著頭的墨蘭也擡頭看向她,盛紘知道王氏的意思,不動神色道:「你是嫡母,丫頭們的事原就該你多操心些,如今還要老太太補救你的疏忽,真是不該。」眼看著王氏咬著嘴唇眼光不服,盛紘又加了句:「也罷,反正明丫頭養在老太太處,也只好多煩勞些了。」

夫妻倆一陣目光你來我往,然後歸於平靜。

明蘭給他們默默補充——

盛紘的潛台詞是:當正房夫人的,所有的孩子原就該你來管,你厚此薄彼還有理了?

王氏的心裡話是:你丫的,不是我肚裡出來的,又沒從小養在我身邊,憑什麼還要我費錢費心費力,沒給他們苦頭吃,就是算我聖母了;不過你媽怎麼也學一副樣子。

盛紘結案陳詞:算了,孩子也不要你養,各找各媽就是了,明蘭的親媽死了,就靠著祖母好了,你也別多廢話了。

最後盛紘又說了長棟幾句,這孩子才四五歲大,他的生母香姨娘原是王氏的丫鬟,如今依舊附在正房裡討生活,兒子算是養在太太跟前,這小男孩素來膽小畏縮,既不是嫡又不受寵,王氏倒也沒難為他們母子,只不過一概忽略而已。

出去時,明蘭看見等在房門口的香姨娘,低眉順眼,恭敬低調,她看見長棟出門來,喜氣的迎上去,溫柔的領著小男孩走,明蘭忽然覺得:比起死去的衛姨娘,她還算是幸運的。

……

華蘭出嫁後,如蘭就住進了葳蕤軒,盛紘訓完話,如蘭就陰沈著臉回了閨房,一腳踹翻一個大理石面的烏木如意小圓墩,然後撲到床上,用力撕扯著錦羅緞子的枕頭,後頭王氏跟進來時,正看見這一幕,罵道:「死丫頭,又發什麼瘋?!」

如蘭嚯的起來,大聲道:「四姐姐搶了我的玉鎖也就算了,那是林姨娘有本事,憑什麼連明蘭那個小丫頭也越在我的前頭?我還不如個小婦養的!」

王氏一把扯住女兒的胳膊,拉著在床沿坐下,點著額頭罵道:「你父親不是後來又給補了一個玉鎖嗎?玉色只在墨蘭那個之上,你個沒知足的東西!明蘭那個是老太太給的,你自己不願去壽安堂,怪的了誰?」

如蘭恨恨道:「我是嫡出的,不論我去不去討好祖母,她都當最重我才是,如今不過教明蘭哄了幾天,竟然嫡庶都不分了,還整日說什麼規矩禮數,別笑死人了!一個庶出的小丫頭,給口吃的就是了,還當千金大*****了!我聽人說,外頭人家裡的庶出女兒都是當丫頭使喚的,隨賣隨打,哪有這般供著!」

王氏氣極了,旁邊劉昆家的笑著遞上來一杯茶,一邊打發走一干小丫頭,一邊收拾地上的狼藉,道:「姑娘年紀小,不知道,只有那不識禮數的商賈和莊戶人家才不把庶出女兒當人看,越是顯貴的人家,越是把姑娘家一般對待的!要知道姑娘是嬌客,將來嫁人總有個說不準的。當初太太在娘家時,有兩個遠房表姐,一個嫡,一個庶,那家也是一般當*****供著;論親時,嫡的嫁了高門大戶,庶的嫁了個窮書生,可也是天有個不測的,誰知那高門大戶竟後來沒落了,反是那窮書生一路官運亨通,家業興旺。那庶的也是個厚道的,唸著當初的情意,便時時幫襯娘家和嫡姐家,後來,連那嫡姐的幾個兒女都是她照應著成家嫁人的呢。」

如蘭氣鼓鼓的聽著,冷笑道:「劉媽媽這是在咒我也如那嫡姐一般了?」

王氏一巴掌拍在如蘭背上,罵道:「你個沒心眼的東西,劉媽媽是咱麼自己人,說的都是貼心話。劉媽媽是說,越是大戶人家,越不能讓人家說閒話,女孩子沒嫁時都是一般的對待;倒是你,成日頭爭風要強,自己卻又沒本事,討不得老爺老太太的歡心,你學不得你大姐姐也就罷了,也學學明蘭呀!」

如蘭悶著不說話,想起一事,道:「母親當初不是說老太太沒什麼可巴結的嗎,怎麼這會兒又是金又是玉的?出手這般大方。」

王氏也鬱悶了:「爛船也有三斤釘,是我糊塗了,想她還有些棺材本罷。」

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勸女兒,道:「你這孩子也太不容人了,你六妹妹這般從不與你爭鬧的,你竟也容不下,偏又沒什麼手腕,將來怕是要吃大苦頭。不過說到底,你又何必與她們爭,如你大姐姐一般,你的身份在那兒,將來必然嫁的比她們好,過的比她們舒服,眼前鬧什麼?沒的惹你父親不喜歡,就算裝,你也給我裝出一副姊妹和睦的樣子來!」

如蘭似有些被說服,艱難的點點頭。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1:31

第20話

那四個小丫鬟都在十歲下,兩個比明蘭小,兩個比明蘭大,芳名分別是:二丫,招弟,小花和妞子,盛老太太笑著讓明蘭給她們重新起名,這個明蘭有經驗,小桃的名字就是她起的,這四個乾脆就叫『李子,荔枝,枇杷,桂圓』好了,一色的果蔬多整齊呀。

正要開口,一旁的丹橘輕輕咳嗽了一聲,笑道:「四姑娘身邊的兩個姐姐,名字叫做露種和雲栽,聽說是書上來的,怪道又好聽又文氣呢。」

站在丹橘旁邊的小桃用目光表示對自己的名字的抑鬱,盛老太太和房媽媽也似笑非笑的以表情調侃明蘭,害的她亂不爽一把的,不就是唐詩嘛,誰不會呀?

大窘之餘,明蘭立刻翻了本詩集出來,三下兩下找出一首,高蟾好吧,有李白厲害嗎?人是詩仙好不好!明蘭氣勢萬千的站在當中,指著那個小個子的女孩:「你叫燕草。」指著那個細瘦的:「你叫碧絲。」指著那個溫柔靦腆的:「你叫秦桑。」最後那個爽利大膽的叫綠枝。

丹橘最是體貼,立刻上前湊趣:「姑娘起的好名字,好聽又好看,且她們四個是綠的,我和小桃是紅的,謝謝姑娘了,這般擡舉咱們這兩個笨的。」

說著還拉了小桃一起給明蘭福了福,明蘭多少找回些自尊,小桃也很高興,跟著一起捧場:「是呀,我和丹橘姐姐可以吃,她們不能吃呢。」

明蘭……

盛老太太頓時笑倒在榻上,樂呵呵的看著小孩們胡鬧,四個剛來的女孩掖捂著嘴輕笑,房媽媽微笑著坐在小杌子上,心裡適意的想:來了這六姑娘,這壽安堂如今可真好。

盛老太太日漸開朗,興許是心裡舒坦了,身體也好多了,盛紘十分高興,直說當初要個孩子養是對了,老太太都有力氣管家務了,盛府內的人員變動差不多時,長柏送親回來了,因為盛維和長梧還要留在京城辦事,所以長柏自己先回家,同船來的還有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先生——莊儒。

盛紘幾年前就開始邀請莊先生來府裡開課授徒,前前後後禮物送去好幾車,陳懇的書信寫了一打有餘,奈何莊先生教學質量有口皆碑,學生成材率高,導致生意很好,一直不得空。幾個月前莊先生過七十整壽,席上樂過了頭多喝兩杯,不幸染上風寒,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大夫建議去氣候濕潤的地方調理調理,江南太遠,登州正好。

莊先生摸摸自己沒剩下多少斤兩的老骨頭,覺得還是老命要緊,於是應了盛紘的邀請,隨來京城的長柏一起回來。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中氣十足的師娘,他們的女兒早年就遠嫁晉中,兒子則在南邊一個縣當典吏還是主簿也弄不清,盛紘特意辟出府內西側的一個小園子,連日整修好給莊先生老夫婦住。

老兩口隨行僕人不過三兩,輜重箱籠卻有二三十個,個個沈甸甸的,明蘭聽過八卦小桃的匯報後,感嘆道:看來古代家教業也很賺錢呀。

請莊先生,盛紘本來為的是兩個大兒子的學業,但經過孔嬤嬤的深刻教育後,他覺得好的師資力量就不要浪費,於是恭敬和莊先生商量一番後,又加了一筆束修,把三個女孩和最小的棟哥兒也算上,當做旁聽生。

開學前一天,盛紘和王氏把兒女們叫到跟前叮囑,先是長柏和長楓,盛紘照例從經世濟民講起,以光宗耀祖收尾,中間點綴兩句忠君愛國之類的,兩個大男孩低頭稱是。

「莊先生學問極好,雖年紀大了些,卻是出名的才思敏捷,教書育人十幾年,於科舉應試之道最是明白,你們要好好求教,不可懈怠!不許仗著自己有些許功名才名,就招搖傲氣,教我知道了,立即打斷你們的骨頭!」

這是盛紘的結束語,訓斥的疾言厲色,按照儒家學派的理論,當父親的不可以給兒子有好臉色看,最好一天按三頓來打,不過對於終將變成人家人的女兒們倒還可和氣些,盛紘轉向三個女兒時,臉色好看多了:

「雖說女孩子家無需學出滿腹經綸來,但為人處世,明理是第一要緊的,多懂些道理也是好的,免得將來出去一副小家子氣被人笑話,我與莊先生說好了,以後你們三個上午就去家塾上學,下午講八股文章和應試章法時便不用去了。」

盛紘說這番話時,王氏臉色有些綠,她自己並不識字,至於什麼濕呀干的,更是一竅不通,新婚時還好,但日子長了,盛紘不免有些鬱悶,他自詡風流儒雅,所以當他對著月亮長嘆『月有陰晴圓缺』時,就算不指望妻子立刻對出『人有悲歡離合』來,也希望她能明白丈夫是在感嘆人世無常,而不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說什麼『今天不是十五月亮當然不圓了』!

時間久了,王氏自然知道自己在這方面的煞風景,於是後來她就積極主張女兒讀書,華蘭還好,可是如蘭十足像她的性子,別的倒還機靈,偏只痛恨書本,被日□著方學了幾個字,根本不能和整天吟詩作賦的墨蘭比,想到這裡,王氏神色一斂,道:

「你們父親說的對,不是要你們學詩詞歌賦這些子虛浮東西,而是學些道理才是正經,將來掌家管事也有一番氣派!」墨蘭頭更低了,如蘭鬆了口氣。

盛紘覺的王氏說的也沒什麼不對,便沒有說話,忽想起一事,道:「以後上學,你們三個不要掛那副大金鎖。」轉而對王氏道:「他們這般讀書人素來覺得金銀乃阿堵之物,大哥送的那三副金鎖尤其光耀金燦,出去會客還成,見先生不免招搖。」

王氏點頭,道:「那便不戴了。」想了想,又對女孩們道:「你們姊妹三個一同見人,不好各自打扮,前日老太太不是打了三副瓔珞金項圈麼?你們把各自的玉鎖掛上,都說玉乃石中君子,莊先生必然喜歡。」

盛紘很滿意:「太太說的對,這樣便很好;…可是,明兒有玉麼?」說著看向明蘭,目光有些歉然。

王氏笑道:「明丫頭在我跟前日子短,我也疏忽了,還是老太太周到,特意從自己的屋裡翻出一塊上好的玉料,送了翠寶齋請當家師傅親手雕成了,我瞧著極好,玉色溫厚,質地潤澤,手工又精細又漂亮,瞧著比四丫頭五丫頭的還好,我說到底是老太太,拿出手來的東西就是一般的好!」

明蘭低著頭,暗嘆:女人啊女人,說話不暗藏些玄機你會死啊?

這玄機藏的並不深,大家都聽懂了,男孩們還好,如蘭立刻射過來兩道探視線,低著頭的墨蘭也擡頭看向她,盛紘知道王氏的意思,不動神色道:「你是嫡母,丫頭們的事原就該你多操心些,如今還要老太太補救你的疏忽,真是不該。」眼看著王氏咬著嘴唇眼光不服,盛紘又加了句:「也罷,反正明丫頭養在老太太處,也只好多煩勞些了。」

夫妻倆一陣目光你來我往,然後歸於平靜。

明蘭給他們默默補充——

盛紘的潛台詞是:當正房夫人的,所有的孩子原就該你來管,你厚此薄彼還有理了?

王氏的心裡話是:你丫的,不是我肚裡出來的,又沒從小養在我身邊,憑什麼還要我費錢費心費力,沒給他們苦頭吃,就是算我聖母了;不過你媽怎麼也學一副樣子。

盛紘結案陳詞:算了,孩子也不要你養,各找各媽就是了,明蘭的親媽死了,就靠著祖母好了,你也別多廢話了。

最後盛紘又說了長棟幾句,這孩子才四五歲大,他的生母香姨娘原是王氏的丫鬟,如今依舊附在正房裡討生活,兒子算是養在太太跟前,這小男孩素來膽小畏縮,既不是嫡又不受寵,王氏倒也沒難為他們母子,只不過一概忽略而已。

出去時,明蘭看見等在房門口的香姨娘,低眉順眼,恭敬低調,她看見長棟出門來,喜氣的迎上去,溫柔的領著小男孩走,明蘭忽然覺得:比起死去的衛姨娘,她還算是幸運的。

……

華蘭出嫁後,如蘭就住進了葳蕤軒,盛紘訓完話,如蘭就陰沈著臉回了閨房,一腳踹翻一個大理石面的烏木如意小圓墩,然後撲到床上,用力撕扯著錦羅緞子的枕頭,後頭王氏跟進來時,正看見這一幕,罵道:「死丫頭,又發什麼瘋?!」

如蘭嚯的起來,大聲道:「四姐姐搶了我的玉鎖也就算了,那是林姨娘有本事,憑什麼連明蘭那個小丫頭也越在我的前頭?我還不如個小婦養的!」

王氏一把扯住女兒的胳膊,拉著在床沿坐下,點著額頭罵道:「你父親不是後來又給補了一個玉鎖嗎?玉色只在墨蘭那個之上,你個沒知足的東西!明蘭那個是老太太給的,你自己不願去壽安堂,怪的了誰?」

如蘭恨恨道:「我是嫡出的,不論我去不去討好祖母,她都當最重我才是,如今不過教明蘭哄了幾天,竟然嫡庶都不分了,還整日說什麼規矩禮數,別笑死人了!一個庶出的小丫頭,給口吃的就是了,還當千金大*****了!我聽人說,外頭人家裡的庶出女兒都是當丫頭使喚的,隨賣隨打,哪有這般供著!」

王氏氣極了,旁邊劉昆家的笑著遞上來一杯茶,一邊打發走一干小丫頭,一邊收拾地上的狼藉,道:「姑娘年紀小,不知道,只有那不識禮數的商賈和莊戶人家才不把庶出女兒當人看,越是顯貴的人家,越是把姑娘家一般對待的!要知道姑娘是嬌客,將來嫁人總有個說不準的。當初太太在娘家時,有兩個遠房表姐,一個嫡,一個庶,那家也是一般當*****供著;論親時,嫡的嫁了高門大戶,庶的嫁了個窮書生,可也是天有個不測的,誰知那高門大戶竟後來沒落了,反是那窮書生一路官運亨通,家業興旺。那庶的也是個厚道的,唸著當初的情意,便時時幫襯娘家和嫡姐家,後來,連那嫡姐的幾個兒女都是她照應著成家嫁人的呢。」

如蘭氣鼓鼓的聽著,冷笑道:「劉媽媽這是在咒我也如那嫡姐一般了?」

王氏一巴掌拍在如蘭背上,罵道:「你個沒心眼的東西,劉媽媽是咱麼自己人,說的都是貼心話。劉媽媽是說,越是大戶人家,越不能讓人家說閒話,女孩子沒嫁時都是一般的對待;倒是你,成日頭爭風要強,自己卻又沒本事,討不得老爺老太太的歡心,你學不得你大姐姐也就罷了,也學學明蘭呀!」

如蘭悶著不說話,想起一事,道:「母親當初不是說老太太沒什麼可巴結的嗎,怎麼這會兒又是金又是玉的?出手這般大方。」

王氏也鬱悶了:「爛船也有三斤釘,是我糊塗了,想她還有些棺材本罷。」

想了想,又苦口婆心的勸女兒,道:「你這孩子也太不容人了,你六妹妹這般從不與你爭鬧的,你竟也容不下,偏又沒什麼手腕,將來怕是要吃大苦頭。不過說到底,你又何必與她們爭,如你大姐姐一般,你的身份在那兒,將來必然嫁的比她們好,過的比她們舒服,眼前鬧什麼?沒的惹你父親不喜歡,就算裝,你也給我裝出一副姊妹和睦的樣子來!」

如蘭似有些被說服,艱難的點點頭。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1:52

第21回

第一天上課,三個蘭都做一般打扮,一色的果綠色圓領薄鍛直身長襖,胸前繡著杏黃折枝花卉,下著素白雲綾長裙,胸前都綴一枚玉鎖,脖子上戴著個光耀燦爛的金項圈,上頭的瓔珞紋和細金絲墜飾極是精細漂亮。

「這金項圈怪好看的,讓老祖母破費了,回頭我得去好好謝謝她老人家。」 墨蘭笑著對明蘭說道;因為頭天上課,盛老太太讓大家早些去家塾堂,是以免了請安。

「是好看,不過份量爾爾,我原有一個金項圈,足有十幾兩呢。」如蘭不在乎的說,一邊翻書的長柏不悅的瞄了她一眼。

「十幾兩?那豈不是把脖子都墜下去了,怪道從不見你戴呢,我覺著這個項圈就很重了。」明蘭揉著脖子,嘟噥道。

「六妹妹這枚玉鎖很是上乘,瞧著倒像是西域崑崙山那邊的籽玉。」長楓細細打量明蘭的玉鎖。

墨蘭其實早就注意這玉鎖了,見哥哥提了話頭,便過去拿住了明蘭的縭頭細看,只見那鎖片玉色潤白,隱隱透著一抹翠色,但光澤一轉,水頭流轉間又似黃翡,整塊玉質地細潤,淡雅清爽,晶瑩圓潤,純美無暇,便讚道:「真是好玉,這般好玉色,我從未見過呢。」

心中暗嫉,思忖道,這玉質猶在自己的玉之上,若自己進了壽安堂,這玉豈非是自己的,想起被盛老太太拒絕,不由得暗自惱恨著。

那邊的如蘭並不很懂玉,自打進學堂,她一直直勾勾的看著墨蘭胸前那塊玉,只是想著王氏的叮囑,一直忍耐,如今見大家都在談玉,便忍不住道:「六妹妹你可要當心了,四姐姐瞧上了你的玉,回頭找父親撒個嬌抹個淚,沒準你這玉就進了四姐姐兜裡了。」

長楓皺了眉,轉頭去自看書去了,墨蘭漲紅了臉,惱道:「五妹妹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我是專搶姊妹東西的不成?」

如蘭接受到長柏射過來的警告目光,想起那頓手板子,便放柔聲音,慢吞吞道:「沒什麼意思?只是瞧見了四姐姐的玉鎖,想起些傻念頭罷了,姐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明蘭立刻去看墨蘭胸前的玉鎖,只見那也是一塊溫潤上乘的白玉,尤其稀奇的是,上頭的色澤竟是深深淺淺的墨色,濃淡宜人,乍一看,宛如一副水墨山水畫一般,不由得暗暗稱奇。墨蘭氣憤道:「這塊玉原是王家送來的不假,父親見這玉暗合了我的名字才給了我的,隨後父親又立刻四處託人找一塊更襯你的頂級芙蓉玉給你,你為何還不肯罷休。」

如蘭假笑了下:「玉好不好妹妹不知道,只知道那是我舅舅送來的一片心意。」

墨蘭假惺惺的笑道:「五妹妹莫非忘了,那也是我的舅舅!」

如蘭咬牙瞪視墨蘭,可卻不敢再提什麼嫡出庶出,這時,長柏重重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先生來了。」大家立刻坐好。

果不然,一陣腳步聲,莊先生從後堂繞過屏風,進來了。

……

「如今學子讀書大多是為了科舉中第,所謂達則兼濟天下,想做官,這並無不可對人的言;但中第之後呢,目光短淺言語乏味,仕途上焉能長久,上去了也得掉下來!功課得紮實,腹內詩書滿腹,自水到渠成。

莊先生很清楚自己的目標學生,更加清楚學生求學的目的,所以一上來就直接講四書五經,用經史子集的周邊內容繞著講,還佐以歷代的許多考題,因為他的學生幾乎全部都參與了科舉考試,所以他手上有大量的成功失敗案例,他會拿出謀篇文章做範例,好的就指出好在哪裡,落榜的就點出哪裡不足。

這種目標清晰,條理明確的教學方法立刻讓明蘭對這古代的老夫子肅然起敬,她一直覺得古代的儒生有些虛偽,明明一個兩個都是為了科舉做官,還整天一副讀書是為了品德道學的修養,可是莊先生對此絲毫不諱言: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學問不是幾篇文章幾首詩,是一概涵養修行,要長久立足,非得紮紮實實的學不可!」

長柏和長楓坐在最前面一排,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長個子,盛紘的遺傳基因不錯,坐在最末的小長棟還看不出來,但兩個少年都身姿挺拔,第二排的三個女孩子也都秀氣知禮,一舉一動頗有規範,雖年紀還小,其中兩個已隱隱露出一副美人坯子來,莊先生看著微笑,捋著稀稀疏疏的鬍子連連點頭,嗯,這對眼睛很好,且他這把年紀,這幅老骨頭,離概念中的男人已有些距離,也用不著和女學生避嫌了。

家塾內總共六個學生,一位老師,外頭抱廈中還候著若干個燒茶加柴的丫鬟小廝,古往今來上課都有一個不可避免的步驟——朗讀,還得是搖頭晃腦的那種。

不論你是不是已經倒背如流了,都得搖晃著脖子,顛簸著腦袋,微眯著眼睛,拉長了聲調一句一句的讀,要讀出感覺,讀出韻味,還要讀出無窮奧妙來;墨蘭覺得這動作女孩做不好看,總是不肯,如蘭兩下搖過就覺得頭暈,於是罷工,反正莊先生從不管她們。

只有明蘭卻深覺好處,這種活動脖子的圓周運動剛好可以鬆快一下因為低頭寫字做針線而痠痛的頸椎,幾下搖過後,肩頸立刻舒服許多,明蘭終於明白古代書生十年寒窗的低頭讀書怎麼沒得頸椎炎了;於是愈加賣力的搖頭晃腦讀書,引的莊先生一上午看了她兩次。

莊先生規矩大,不許服侍的人進來,於是磨墨添紙都得自己來,其他人都還好,可是長棟到底年幼,小小的手墨錠都握不穩,又恰巧坐在明蘭背後。

明蘭聽見後邊不斷發出慌亂的碰撞聲,覺得應該拔刀相助,趁莊先生不注意,迅速回頭,把自己磨好的一硯墨和後桌上硯台利落的調換了一下,真是集乾脆與輕巧與一身的完美動作,莊先生擡頭,明蘭已經坐好,懸腕磨墨,很認真很專注的樣子。

莊先生小眼睛閃了閃,繼續講課;明蘭鬆了口氣,這時,背後傳來細細如小鼴鼠的小男孩聲音:「……謝謝六姐姐。」

明蘭沒有回頭,只點點頭,表示收到。

因為這份革命友情,第二天棟哥兒來壽安堂請安時,在門邊上偷偷拉住明蘭的袖子,扭動小身體拱著小拳頭道謝,然後囁囁嚅嚅了半天,明蘭看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長棟,覺得這個身高比例十分令人滿意,耐心道:「五弟弟什麼事?儘管與姐姐說好了。」

長棟受了鼓勵,才結結巴巴把意思說明白,他既不佔嫡又不佔寵,香姨娘是王氏丫鬟出身,主子都不識字了,何況她,棟哥兒長到五歲了還沒啟蒙,聽莊先生的課純屬聽天書,既難熬又羞慚:「大哥哥…以前教過我幾個字,後來他要備考,我不好煩他……六姐姐,我…」

他少見人,又膽小,說話也不利索。

明蘭輕輕哦了一聲,暗忖,置身事外與助人為樂,何者才好?一轉眼,正看見長棟擡著一張畏縮的小臉,滿面都是期盼渴望之色,卻又小心翼翼的隱忍著,生怕受拒絕。

明蘭忽起惻隱之心,朝裡頭看了看,見老太太正和王氏說話,想想離上學還有些時間,便領著長棟進了梨花櫥,往一張小巧的八仙拜壽式雕花梨木條案翻了翻,找出一本描紅冊子給長棟,柔聲道:「這是老太太給我學字的,這本我沒用,還新著呢;給你你先練著,你年紀小,不用著急,每天只需學十個字便是個聰明的了。以後每日上學我都指派給你幾個字,你一邊聽莊先生說課一邊把字給記熟了便好,如何?」

長棟小臉上,綻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拚命的點頭,連聲道謝;明蘭看他這副感激涕零的樣子,想起自家小侄子被四五個大人哄著求著上學的死樣子,忽然十分心酸。

這天她當場教了長棟五個大字,示範筆畫的起始收筆,長棟瞪大了眼睛看,鼓足了勁兒一一記下,然後在上課時照著描紅本子寫字,描完了紅,還在宣紙上來回的練習,待到下課時,明蘭回頭去看,那五個字已頗有模樣了。

「棟哥兒真聰明,父親知道了,一定高興。」明蘭笑眯眯的摸摸長棟軟乎乎的頭頂。

長棟一張小臉欣喜的通紅。

明蘭本以為小孩子沒長性,哪知這以後,長棟每日請安都早來半個時辰,趁請安時來找明蘭學字,偏明蘭是只貪睡的懶豬,每天都是掐著時點起床的,多少次丹橘幾乎要往她臉上潑水了才肯起床,這下真是要命了。

「六姐姐,對不住,對不住,你睡好了,都是我來早了,我在外頭等你好了……」長棟知道明蘭還在床上,站在門邊頓住了腳,惶恐的連聲說,小身子轉頭就要跑,被丹橘一把摟住,領著站住,譴責的往床簾裡看那巴著被子不肯放的明蘭,加上床邊的崔媽媽苦笑著,臉盆架邊的小挑著眼睛眯著,明蘭頭皮發麻,老實起床。

一個四五歲大的小豆丁,正是貪睡懵懂的時候,小長棟卻有毅力天不亮便起床來學字,他要是生在現代的獨生子家庭,估計那家長輩能樂的連夜放鞭炮燒高香,為了這種令人敬佩的好學精神,明蘭無論如何既不忍心也不好意思讓一個小豆丁等,苦著臉咬著牙,只得天天早起。

「記住了,筆畫要從左到右,從上到下,起筆要逆鋒,收筆要提氣,捺撇時要慢慢提氣手腕子,筆鋒才好看……」明蘭和小長棟並排坐在炕幾前,一筆一劃示範著,崔媽媽從外頭進來,端著個黑漆團花彫繪小茶盤,上有兩個白瓷繪五彩花卉小蓋盅。

「謝謝崔媽媽,給您添麻煩了,都是我的不是,才累的崔媽媽勞心了。」長棟紅著小臉,接過崔媽媽端上來的一個蓋盅,輕輕道謝;原在王氏處,平日從不敢出門走動,整日說話的也只有香姨娘一個,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這幾天明蘭教下來,不但字學的不錯,連說話也利落起來了。

「阿彌陀佛,我的小爺,這說哪裡的話,得虧了您來,不然咱麼光是叫姑娘起身都要費了姥姥勁兒了!」崔媽媽笑道,還嗔了明蘭一下,明蘭裝沒聽見,只低頭吹自己手裡的蓋盅,崔媽媽又朝著長棟道,「五少爺快喝吧,這是新進的羅漢果和梅粉紅糖燉出來的甜茶,潤肺暖胃,早上喝最好不過,吃早點也開胃。」

長棟雙手捧著蓋盅喝了一口,小嘴被熏的紅潤,鼓著白嫩的臉頰,甜到心裡去了,羞澀道:「真好喝,謝謝媽媽,…可這般天天來,讓你們破費了,以後還是不用了吧,我不用喝的…」越說越輕聲。

崔媽媽笑道:「四少爺這是臊我們呢,這點子茶能破費什麼?您要是天天來,媽媽我就天天給您上茶!就是不知道,你六姐姐的耐心如何了……」

說著笑眼去看明蘭,明蘭心裡苦笑,哪本書裡說穿越去了古代當大*****就可以睡懶覺的,真是騙人!

梨花櫥外,丹橘正給明蘭收拾書包袋子和裝填筆墨紙硯的竹籃盒子,小桃在一旁幫手,憨憨的問道:「丹橘姐姐,四少爺來好是好,可我們姑娘也忒勞累些了,你瞧她,一個勁兒的打哈欠,我寧肯讓她多睡會兒了,她為何不在午晌教四少爺呢?」

丹橘眉目秀氣,朝小桃比了個封嘴的手勢,輕輕道:「少些是非吧!這府裡這許多少爺*****,誰比著誰都不平,老太太也難,做祖母要一碗水端平,咱們姑娘有福能養在老太太跟前,還是藉著說衛姨娘沒了的事頭,就這樣,還不知有多少眼紅生事的呢!明裡奉承,暗裡詆毀,便是多一根針一束線,都風言風語的沒個消停,好在咱們姑娘是個大度心寬的,從不把這些閒事放在心上。

如今她要是再和四少爺走近了,還時時讓四少爺在壽安堂進進出出的,到時又是一番是非。可四少爺瞧著著實可憐,姑娘也不好不管,便是老太太也要裝不知道的,如今藉著請安教幾個字,這樣整好。」

小桃呆了半晌,雀斑小臉上忽的悵然起來:「…丹橘姐姐,咱們姑娘這般和氣,從不與姐妹爭執,不過是老太太瞧著可憐喜歡,多疼了她些,怎就就如此多的是非呢?」

丹橘輕輕笑道:「你也不必憂心,內宅裡的事大多如此,並不只我們府裡是這樣的,我們家好歹還有老爺和老太太鎮著,算是太平的了;你是外頭莊戶人家來的,自由憨直慣的,原不曾知道這些彎彎繞,習慣了就好。也不必怕她們,人善被人欺,該拿的款兒也得拿起來,不然丟了咱們的臉是小,丟了姑娘的臉面是大。」

小桃認真的點點頭,低頭繼續做事,忽又道:「對了,還得去和那四個綠的吩咐了,姑娘教四少爺字的事不許她們出去胡說!」

丹橘捂嘴笑,學著明蘭的樣子,裝模作樣道:「很好很好,舉一反三,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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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2:15

第22回

這般讀書,堪堪過了三五日,莊師娘把一干事物都收拾好了,便向老太太提出要每月找幾個下午教授三位姑娘的琴藝,盛老太太一開始不答應,怕累著人家,結果莊師娘很江湖氣的拍胸脯保證,盛老太太只得答應。當時正在梨花櫥裡補中覺的明蘭聽見了,恍然大悟,難怪莊先生的學費如此之高,果然物有所值,原來買一送一呀。

不過通常附贈的未必是好,莊師娘比莊先生還不好糊弄,莊先生那兒一不用交作業二不用背書回答問題,有空寫兩筆文章便夠了,可莊師娘卻釘是釘鉚是鉚,女孩們面前各擺著一架七弦古琴,師娘一手一指的教會姑娘們,還限時查檢考試。

一通宮、角、商、徵、羽下來,直弄的明蘭頭暈眼花,兩耳生鳴,她終於明白,自己身上實沒有半兩藝術細胞,難怪當初大學選修音樂時被老師退貨呢,古琴課上如蘭也很受罪,她又比不了明蘭有耐性,一上午可以撥斷五六次琴弦,墨蘭倒是天生的才藝好苗子,一上手就會,彈起來行雲流水,被莊師娘誇了幾次後越發練的勤快,林棲閣十丈以內,飛鳥驚雀。

不過古琴這東西呢,通常曲高和寡,在這個時代,多數老百姓的終極目標還只是溫飽,估計能懂琴並欣賞的古人不會比古代熊貓多,明蘭掂量了一下自己作為六品官庶女的身份,心想將來的夫婿只要不是十八摸的忠實聽眾就偷笑了,哪敢要求人家能聽懂這種高級貨。

大約一個月後,華蘭從京城寄回第一封家信,盛老太太眼睛花看不清,王氏不識字,裡面又有些內宅的私密話不好讓男孩子和僕婦知道,最後還是如蘭和明蘭一起合作,磕磕巴巴的把信讀完。

這是封平安信,大約是說婚後生活很幸福,袁文紹對她也頗為體貼,只是屋裡原有的兩個通房都是從小服侍的丫頭,讓華蘭心裡很不舒服,不過自從成親後袁文紹再也沒理會過她們。她的公公忠勤府的老伯爺倒是很喜歡這個活潑討喜的新兒媳婦,不過婆婆就淡淡的,只寵著大兒媳婦。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大兒媳婦是伯爺夫人親表姐的女兒,難怪插不進手,不過因為袁文紹在外頭頗為出息,在那個低調的伯府裡算是得臉的,府裡上下婆子管事也不敢小瞧了華蘭,日子過的還算不錯。

明蘭一邊讀,一邊覺得不錯,公公到底是伯府真正的掌權人,有他喜歡自是好事,一般來說,公公喜歡兒媳婦只要不喜歡到天香樓去,都是好事!

王氏全都聽完了,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她知道華蘭素來挑剔,有三分好她也只誇一分妙,如今這般說,估計是婚後日子挺滋潤的。

「父母倚仗大兒子也是常事,看重長媳更是平常,叫大丫頭不要往心裡去,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要孝順公婆,服侍夫婿……」盛老太太忍不住嘮叨。

王氏嘆氣道:「我自知道是這個理,可華兒自小就是家裡的頭一份,從未叫人蓋過去,如今……哎,待到以後分了家就好了,反正伯府歸大房的,華兒兩口子自己過日子也不錯,況女婿也是個能幹的。」

若是平常,盛老太太當然會說兩句『父母在不分家』之類的大道理,可她到底心疼自小養過的華蘭,一顆心便順了過去,道:「在長輩跟前學些規矩也好,以後自己分了家單過,便都有章程了,倒是早些有喜信才是要緊……」

……

時日如梭,盛府平靜無恙,盛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內規矩,王氏也漸漸掌回了管家大權,一應事物皆照個人等級行事,如有不決便問老太太。盛紘見府內秩序井然,僕婦管事俱妥帖聽話,也十分滿意,唯獨林棲閣怨聲載道,盛紘記著孔嬤嬤的話,強撐著不去理睬林姨娘,連楓哥兒墨姐兒說情,也擺出一副嚴父面孔,把他們一一罵了回去。

林姨娘怎肯罷休,十幾年專寵她早已受慣了,於是便使出種種手段,一忽兒生病,一忽兒幽怨,一忽兒哭訴,一忽兒挑撥,可盛紘到底與她同床共枕了十幾年,相同的招數一用再用,便是再好的招也用老了,盛紘已經產生了不弱的抗體,反而年少時盛老太太待他的種種恩情不時湧上心頭,愈覺得自己不孝,想起為何母子生分的緣由,便產生多米諾情緒效應,遂硬起心腸,冷著林姨娘,把一腔熱情倒向工作。

鼓勵耕織,調配商賈,短短兩三年裡治理的登州豐饒富庶,上繳不少稅賦,做出不錯政績,加之他慣會做人,地方京中的熟人都常有打點,三年一任期滿時,再次獲得考評績優,升了從五品並獲連任。

官場得意,仕途順暢,盛紘便不大注意老是鬧彆扭的林姨娘心情,反倒對著不大著調脾氣不好的王氏,吐呀吐的也就習慣了,時不時的與王氏吵上幾句,因他如今立身甚正,王氏已無說辭,但凡她有不當舉措,反被盛紘抓住刺中。什麼『不孝』『不敬』『不恭』『不賢』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王氏毫無還手之力,盛紘次次大勝而歸;平日去去年輕漂亮的香姨娘和萍姨娘處調劑一下心情,指點下兒女學業品行,日子倒也過的悠哉。

林姨娘一瞧情況不對,便打點出萬分的溫柔手段,並不敢再提什麼出份的要求,費了姥姥勁兒才把盛紘哄了些回來,但至此也老實了不少。

明蘭窩在壽安堂,和盛老太太做伴戲耍,一老一小甚是相得,融融恰恰,笑鬧不斷,每次盛紘來請安都覺得壽安堂氣氛十分舒適愜意,便也放鬆了心態,與老太太越聊越自在,有時拿著明蘭刺繡失敗的作品,調侃寵溺一番,加上墨蘭如蘭的湊趣,長柏長楓也算讀書有成,妻妾也收拾了脾氣,乍看下,居然一家和睦,盛紘幾有國泰民安之感。

這天下午又有莊師娘的古琴課,明蘭從上午起就覺得指頭髮疼,偏偏莊先生猶自講個沒完,再這樣拖課下去,中午都沒時間休息了,哀怨的擡頭看,發現除了她和正練字的長棟外,其他人都精神抖擻的進行學術討論中。

現下京城裡最熱鬧的話題正是三王爺和四王爺的大位之爭,三王爺新納了不少妾室,日夜耕耘,累的眼冒金星,卻廣種薄收,至今沒有生出兒子來,王府裡請滿了道士和尚,日日燒香祝禱,引的不少原本觀望的言官御史不豫,而四王爺的獨子卻茁壯成長,已經開始牙牙學語了,四王爺心寬體胖,反倒脾氣見好,簇擁著日眾。

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關於儲位人選的爭論已白熱化,兩邊各有各的人馬搖旗吶喊,動不動引經據典,吵的不亦樂乎。

莊先生今天講到《孔子家語.曲禮公西赤問》,裡面有一句『公儀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作為一個好老師,通常要理論聯繫實際來解說課文,加之這位先生性子豪邁落拓,於是便拋出這個議題,讓學生們各自議論——立嫡長乎?立賢能乎?孰佳。

一開始長柏長楓都反對,認為妄議朝政會招來禍端,莊先生擺著手,笑道:「無妨無妨,如今京城裡便是個茶館也常議論這個,更別說那些公侯伯府和高官大吏們了,關起門來偷偷說一說不妨事的,況且咱們今日論的是立嫡與立賢,無關朝政,大家來論一論罷!」

這個命題在盛府也是很具有現實意義的,既然老師這麼說了,同學們立刻踴躍加入討論;辯論雙方很鮮明,長柏和如蘭是天然的嫡長派,長楓和墨蘭是本能的賢能派,其下的,明蘭摸魚,長棟棄權。

長柏首先含蓄的提出秦二世胡亥這個首開先端的爛皇帝,說明不遵從嫡長繼承足以斷送一個好好王朝,長楓連忙用漢武帝的例子反駁——劉小豬在漢景帝的兒子中排行十好幾呢。經史子集長柏比長楓讀的透,立刻言簡意賅的指出,漢景帝再寵愛劉小豬,也是先把王美人立作了皇后,從禮法上把事情走圓了,才名正言順的把小豬拱上太子寶座的,這恰恰說明了嫡長繼承的原則。

長楓心裡咯噔了一下,墨蘭繼上,溫婉的提出那個著名的傻瓜皇帝晉惠帝,細細軟軟的說:「……滿朝文武俱知惠帝蠢鈍,可為著嫡長依舊立了他,方有之後的賈南風專權和八王之亂,若是當初立了別的小皇子,晉朝不至偏安南方,大哥哥,您說呢?」

如蘭欠缺理論武器,但勝於氣勢旺盛:「如晉惠帝一般的傻子世上能有幾個?難不成四姐姐把世上所有嫡長子都當傻子了不成?」

這邊舉隋煬帝這個廢長立幼的極端惡劣例子,痛心疾首的敘述煬帝暴政給老百姓帶來多大的災難,那邊就立刻用李世民的例子反擊,還洋洋灑灑把貞觀盛世給吹了一遍,說明次子未必不如長子,兩邊爭論的不下,勢均力敵,不過有莊先生鎮著,倒也沒傷和氣,大家說話都斯斯文文的,只是暗湧不斷。

說了半天大家都口乾舌燥,才發現明蘭還悠哉在一邊,立刻集中炮火要求明蘭表態,明蘭眼皮直跳,這是讓她站隊呀!可這個時候如果裝慫,以後就會漸漸被自動剔除手足間的平等行列,過分懦弱不敢出頭,處處縮手縮腳的結局迎春*****已經很好的詮釋了。

當然,這也不符合明蘭的性格,她想了想,便笑著對兄姐和莊先生道:「我心中有個計較,可嘴笨說不好,不如演上一幕請大家看一看,也算一樂,如何?不過待會兒,大傢夥兒誰也不許開口。」

莊先生最是好事,欣然點頭,其他幾個也一般,明蘭立刻招呼丹橘進來,低頭在她耳邊吩咐了一番,丹橘應下,一會兒她便帶著三個梳著雙丫的小丫鬟進來,其中一個是新分到明蘭處的燕草,另兩個是如蘭和墨蘭的小丫鬟。

三個小丫鬟怯生生的站在堂前,給主子磕頭行禮,然後拘束的站著,互相看著不明所以。

明蘭對著她們三個溫言道:「適才莊先生與我們講課,剛品評到我們三姐妹的高低,莊先生來府裡不久,咱麼又不好自個兒誇自己,索性便找你們三個嘴皮靈便的來說說,誰說的好,主子這裡有賞!」

燕草都驚喜的擡頭看明蘭,另兩個去看自己的主子,只見三位*****都點頭示意,她們便信以為真了,明蘭笑著扭頭看了一眼幾位觀眾,又對三個丫鬟正色道:「你們先說說,四姐姐,五姐姐和我,三位姑娘,哪個最賢惠聰明好脾氣?」

小丫鬟們到底年紀還小,城府不足,便一一說了起來,這個說如蘭日日練習書法,孝順父母;那個說墨蘭天天吟詩作賦,一派大家風範,燕草說明蘭日夜苦練刺繡,常常做著做那的,一開始她們還說的比較含蓄,經不住明蘭在一旁拚命鼓勵,時不時挑上幾句,還加大懸賞,她們於是越說越起勁,說著說著,開始急了,漸漸臉紅耳赤,還指著說對方是胡扯,還轉入了些丫鬟間的人身攻擊了。

明蘭趕緊搖手,在她們吵起來之前制止她們,再問:「我再問你們,那我們三姐妹中,那個最年長?」這下三個小丫鬟沒異議了,過了會兒,都囁嚅著道是墨蘭;明蘭聽見背後一陣響動,不去理睬,又問:「那我們三姐妹中,那個是太太生的?」這次如蘭的那個丫鬟大聲道:「自是我們姑娘。」其他人無可分辯。

明蘭回頭朝眾人笑笑,莊先生目光中露出些微讚許,朝她微微點頭,明蘭知道這就算是表揚了,樂呵呵的轉頭,冷不防瞧見長柏哥哥正在看她,視線一對上,長柏哥哥還天外飛仙般的朝自己微笑了下,明蘭立刻驚悚的不得了。

盛長柏此人乃是整個盛府的異類,生性沈默寡言,行止端方嚴謹,少年老成,不論讀書做事,都自覺老練,和健談開朗八面玲瓏的盛紘截然相反,據說倒像那個早已過世的王家外祖父,據說對著生母王氏也常常是一副死了娘的面孔。

今天這一笑,估計連胞妹如蘭小姑娘都沒享受到過吧,明蘭攏了攏發涼的脖子。

這時長楓忍不住開口:「六妹妹此般不妥。」眾人一起去看他,只見長楓挑眉道:「這些小丫頭都剛進來不久,規矩還沒學全呢,如何分辨的出賢惠聰明好脾氣?自然是為著護主而吵嘴了。」長柏也不說話,只嘴角微微挑起,明蘭哦了一聲,道:「三哥哥說的有理,那咱麼換個好分辨的。」

然後回頭又問那三個小丫鬟,明蘭一臉嚴肅道:「你們年紀小不懂規矩,可都有眼睛,我來問你們,這裡三個姑娘,哪個生的最好看最沈魚落雁閉月羞花氣人比花嬌美若天仙?這個總分的出來罷。」

明蘭一口氣說完,此言一出,大家立刻笑場,莊先生扶著案幾笑的直發抖,其他人都『撲哧』出來,長柏也莞爾的搖頭,但夾雜在這些聲音中,有個明顯不屬於這裡的輕輕笑聲,從莊先生背後的屏風後傳出來,那裡有個後門,莫非是哪個不懂事的下人進去了。

稍稍笑過後,大家便疑惑的去看那屏風,長柏沈聲道:「何人在後頭?如何擅闖此地?」

下一刻,屏風後走出一個少年,只見他身著一件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的交領長衣,腰束一條淺藍色綴玉腰帶,腰帶上別了個滾藍邊月白色葫蘆形荷包,上面綴著一顆閃亮的青藍色碧璽珠子做飾扣,那少年似從外頭剛進來,肩上還落著些許粉紅色桃花瓣,一頭鴉羽般的烏髮用玉冠鬆鬆扣住。

莊先生看見他,便笑道:「元若,你怎跑到這裡來了?你師娘呢?」

那少年走到莊先生案前,拱手而拜,起身朗朗而道:「先生別來無恙,京城一別,今日終有幸再見,師娘叫我在外頭等著,可是左等右等,先生總不下課,學生心急難耐,便擅自偷入後堂,請眾位師兄師妹莫要介懷才是。」

說著便朝盛家兒女團團一拱手,那少年笑容溫潤,唇紅齒白,目朗眉秀,身姿如一叢挺拔的青竹般清秀,端的是一番名花傾國的神采,人見了,皆道一聲『好個翩翩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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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2:33

第23回

一看這少年的通身的氣派,盛氏兄妹就知道他來頭不小,立刻站起來,各自回以禮數,莊先生待他們行完禮,才開口介紹,原來這麗色少年是現任鹽使司轉運使的獨子,父親是齊國公府的次子,母親是襄陽候獨女,聖上欽封的平寧郡主,端的是滿門顯貴。

他名叫齊衡,字元若,比長柏小一歲,幾年前便在京城拜於莊先生門下受教,後隨父親外任才別了莊先生,近日齊大人到登州來巡查鹽務,奉旨整頓,估計要待上一段日子,妻小自然隨行,齊衡聽聞盛紘的西席便是莊先生,便請父親遞了帖子拜訪。

明蘭見莊先生待齊衡十分親熱,有些奇怪,這些日子教下來,莊先生言談舉止之間似對王公候門十分不屑,有一次還直指公侯伯府的子弟都是『蠢蠹』,她心裡這麼想,長楓卻已經說出來:「我猜是莊先生的高足,當稱呼一聲師兄。」說著笑而一鞠。

莊先生指著齊衡笑道:「這小子偌大的家世,好端端的不去捐官做,偏要自己苦讀,寒冬酷暑都來我那破草堂,急的郡主娘娘直跳腳。」

齊衡雪白的皮膚微微發紅,赧色道:「父親常以未曾科考為憾,自期望後人能走正經仕途,幸虧盛大人請得了先生,元若便厚著臉皮來了。」

看了眼在一旁沈默微笑的長柏,便又道:「這位便是盛大人的長公子,長柏師兄了,聽聞師兄今日將赴考鄉試,不知可有字?」

長柏道:「草字則誠,莊先生給的。」

然後三個大男孩序過年齒後,互相行禮,齊衡朝盛家兩位公子,拱手道:「則誠兄,長楓賢弟。」

莊先生等了半天早不耐煩,罵道::「你們幾個後生比我這老頭子還迂腐,要囉嗦自出去,我課還沒講完呢。」——明蘭暗暗補上,所以你一直當不上官來著。

趁他們囉嗦之際,明蘭讓那三個已經懵了的小丫鬟出去,丹橘規矩的也跟了出去,到外頭,正好小桃趕到了,隨即接過她送來的錢袋子,各數了五十錢給三個小丫鬟,丫鬟們都忙不叠的謝了,齊衡若無其事的瞄了她一眼。

莊先生叫齊衡也坐下聽課一旁小廝早擡來一副桌椅,原來的位置是長柏靠右,長楓靠左,他們後面坐著自己妹妹,明蘭前頭是空的,靠右側牆而坐,後頭是小長棟,如今憑空來了個插班生,莊先生便讓他坐到長柏右側,請他在第一排右側坐下,正背後理所當然就是明蘭。

明蘭正腹誹視線被擋住了,沒想那齊衡坐下後,回頭衝她一笑,道:「六妹妹好。

明蘭呆了一呆——這傢夥怎麼……?然後直覺的去看墨蘭和如蘭,只見她們果然都在朝這兒望,連忙危襟正坐,一言不發。

屋裡此時一片安靜,莊先生清清嗓子,道:「剛才六*****與丫鬟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你們怎麼看?不妨說上一說。」

長柏抿笑:「六妹妹該說的都說了。」

長楓動了動嘴唇,看了眼齊衡,似乎有所顧忌,便不再非議嫡長,墨蘭和如蘭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矜持的要命。

莊先生看今日眾人模樣,知道再難問出什麼來,嘆了口氣,便朝明蘭道:「他們都不肯說,六姑娘,還是你來說罷。」

明蘭恭敬的站起來,道:「這個…各有各的好處,可是…」說著羞赧一笑:「嫡長好認,省事省力,不容易吵架就是了。」

齊衡忍住了沒有回頭,直覺背後那聲音嬌嫩清朗,甚是好聽。

莊先生也不評價,示意明蘭坐下,又問齊衡:「元若,適才你在後頭也聽了不少時候,你怎麼說?」

齊衡也起身道:「學生剛來不久,如何妄言,不過……」他頓了頓,笑了下,「六妹妹最後個問題…問的極好。」

氣氛立刻鬆了,大家想起又覺得好笑,莊先生指著他一頓搖頭。

過了一會兒,莊先生向第一排的男孩正色道:「今日之言我只說一次,出了這門我一概不認。大丈夫當忠君愛國,不論外頭狂風驟雨,終將過去,要緊關節非得把牢,切不可隨意陷入其中,與同僚做無謂爭執,做個純臣才是正理!」

眾學生連連點頭受教,明蘭腹誹:這死老頭好生奸猾,他的意思就是說,立不立嫡長都不要緊,只要忠誠於最後當上皇帝的那個人就好了。這話不能明說,但又不能不說,便這般拐彎抹角的說,算是完成任務,能不能領悟全靠個人修行了。

……

因齊衡要去拜見盛老太太,眾兄弟姐妹便齊聚壽安堂用午餐,盛老太太拉著齊衡看了又看,心裡很是喜歡,再瞧著邊上三個花朵般的小孫女,心裡免不了動了一動,想起明蘭,又不免嘆氣;王氏站在一旁,特別興高采烈的介紹。

盛紘看見齊大人遞來的帖子後,對自動找上門來的上司兼權貴喜不自勝,當下就邀請齊衡來盛家家塾一起讀書,齊大人原本就擔心兒子耽誤了學業,當時便兩下投機,相談甚歡,三下五下攀過交情,居然神奇的發現,齊國公府與王氏娘家曾經有段七拐八彎的親戚關係。

王氏笑道:「仔細盤了盤,原來是自家人,雖是遠親,但以後也要多親近。」這下同僚變成了親戚,一屋子人愈加談的熱絡,連盛家姐妹也不必避諱了。

明蘭聽了王氏一大通的解說,才知道齊衡為什麼上來就叫自己六妹妹,可她這邊念頭剛動,那邊如蘭已經熱絡的叫上『元若哥哥』了,墨蘭隨後也嬌滴滴的叫了一聲,明蘭忍不住抖了抖,也跟著叫了;那齊衡也有禮的回了一聲:「四姑娘,五姑娘,六妹妹。」

低眼瞟了下明蘭,只見她梳著一對小鬏,懵然站在一旁,胖胖的小手掩著小嘴,不住的打哈欠,嫩臉頰白胖的小包子一般,齊衡彎了彎嘴角,忽覺有些手癢。

明蘭從未覺的哪日如今天這樣難熬,早上天不亮就教小長棟認字,莊先生拖課不肯放,吃頓午飯眾人談興甚濃,遲遲不肯散席,下午那母老虎般的莊師娘眼看就要殺將上來了,可她沒的午覺可睡,不過她的兩位姐姐顯然覺得今天美妙極了。

下午上琴課時,墨蘭的琴聲流水潺潺,情動意真,莊師娘閉著眼睛很是欣賞,如蘭也一改往日不耐,嘴角噙笑,低頭細彈,明蘭聽的不對味,便去看她們,只見她們臉蛋紅撲撲的,眉目舒展,似乎開心要笑出來。

明蘭嘆口氣,繼續撥自己的琴弦,春天呀……

來到這個時代,才發現和現代的差距之大遠出乎想像,古代女孩人生的第一要務就是嫁人成親,然後相夫教子,終老一生,在這之前所有學習,女紅,算賬,管家,理事,甚至讀書寫字,都是為了這一終極目標而做的準備。

墨蘭吟詩作賦不是為了能將來杏林出彩,而是頂著才女之名,在婚嫁市場上更有價值,或是婚後更能討夫君歡心;如蘭學看賬本,不是為了將來去做賬房,而是將來能更好的替夫家管理家產,打點銀錢;同樣,明蘭學女紅更是如此——至少在別人看來。

一個古代女孩從很小時起,長輩就會若有若無的灌輸婚嫁理念,小時候姚依依從母親嘴裡聽見的是——「你這次期中考成績退步了,當心連XX高中也考不上!」而古代她從房媽媽崔媽媽嘴裡聽見的是——「一隻水鴨子便繡了四天,以後如何替你夫君孩兒做貼身活計?別是被夫家嫌棄了才好!」

當然,這時候女孩們都會照例作一作嬌羞之態,但她們心裡卻很早就接受嫁人生子的觀念,有心計的女孩甚至早早開始為自己盤算了。所以,瞧著墨蘭和如蘭一臉的春天,明蘭一點也不奇怪,夫婿對於古代女孩而言,不只是愛情,還是一生的飯票,是安生立命的保證。

她們這般姿態明蘭反而覺得自然,要是故作一副天真狀,硬說是當兄長親近的,那才是矯情,遇到一個優秀漂亮家世顯赫的少年郎,會生出想法來那是再正常不過。

明蘭忽覺惆悵,壽安堂的生活又安全又溫暖,可是她卻不能永遠待在那裡,十歲是一個關卡,她們在關外,自己卻還在關內。

……

晚上就寢前,明蘭正在看一本琴譜,長柏身邊的小廝汗牛顛顛的跑過來,手裡捧著一個尺來寬的青花白瓷敞口淺底盆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才松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大汗:「六姑娘,這兩條小魚是大爺給您看著頑的,說您要讀書做女紅,常看看這個對眼睛好。」

明蘭湊過去看,只見淺瓷盆裡裝著兩條紅白紋的錦鯉,鱗光或紅豔或雪白,魚尾飄逸,水底還綴著幾枚小卵石和幾根嫩嫩的水草,水光瀲灩,遊魚靈動,豔紅翠綠加上青花白瓷,甚是賞心悅目,明蘭大喜,擡頭對汗牛笑道:「這個真是好看,你回去告訴大少爺,妹妹很是喜歡,我這裡多謝了;……丹橘,快拿二百錢給小牛哥壓驚,這麼一路提著心肝端著這盆子,可是辛苦了。」

汗牛不過才十一二歲大,聽說賞錢喜上眉梢,接過錢串子,忙不叠給明蘭一連聲道謝,丹橘隨手抓了一把桌上的果子給他揣上,然後讓綠枝送他出去了。

小桃還一團孩子氣,看見汗牛走了,立刻湊過去看錦鯉,嘖嘖稱讚好看,丹橘回頭看見主僕倆正盯著錦鯉傻看,還用胖短手指指指點點,不由得笑道:「大少爺真是細心,聽說他屋裡就有這麼一大缸字,養了幾對錦鯉,這一對約莫就是從他缸裡舀出來的。」

小桃擡頭傻笑:「丹橘姐姐沒錯,我在太太屋裡時也這麼聽說的,大少爺寶貝這錦鯉的很,平日誰都不許碰一下的,尤其是五姑娘;這次竟送了我們姑娘兩條,真是稀奇。」

明蘭不說話,用胖短的手指伸進水裡逗弄兩條肥肚子的錦鯉,心道:莫非這就是白天站隊的獎賞?如果是,那也不錯,說明長柏哥哥很上道,能跟個明事理的老大,實在可喜可賀。

不得不說,王氏的擊打成功率還是很高的,揮棒三次至少有兩個好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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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2:50

第24回

第二天早上明蘭沒能教成長棟,因為如蘭和墨蘭都提早到了,她們趁老太太還沒起身,便進了充當書房的右梢間,明蘭一看情況不對,悄悄對丹橘使了個眼色,丹橘領會,到外頭門口去等著長棟,告訴他:今天停課。

墨蘭先來的,扭扭捏捏了半天,把明蘭書房從頭到尾依次誇過,終於道明了來意——希望和明蘭換個座位;明蘭心裡明白,嘴裡卻道:「咦?當初不是四姐姐你要坐到左牆邊的嗎?說那裡遮光,你身子差,多照陽光會頭暈。」害的她曬得頭暈眼花,還好後來盛老太太從庫房裡找出一匹幽色紗,給學堂的窗戶都糊上了。

墨蘭臉上半帶紅暈,哼哼唧唧還沒說出個所以然,這時如蘭來了,她就爽快多了,開門見山的要求和明蘭換位子:「中間太暗,靠窗亮堂些!」

明蘭心下覺得好笑,故意拍手笑道:「那太好了,索性四姐姐和五姐姐換個位置好了,五姐姐可以亮堂些,四姐姐也不至頭暈。」

墨蘭臉色極難看,絞著手絹不語,如蘭一開始不明白,問清楚墨蘭也是來換位置後,也是一張臉拉三尺長,各自相看對峙著,明蘭一臉天真,道:「我是坐哪兒都不打緊的,可是讓哪位姐姐呢?」不知為何,明蘭很壞心的愉悅著。

墨蘭如蘭心下算計半天,又看了看一團孩子氣的明蘭,覺得還是她威脅小一些,最後結論:誰都別換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的模樣開始變化了,墨蘭漸漸抽高了身子,風姿宜人,嬌弱如輕柳,輕愁帶薄嗔,如蘭隨了王氏,身型健美端方,和墨蘭差不多個子,雖比不上墨蘭貌美,卻也青春朝氣,只有明蘭,還是一副團團的白胖小包子狀。明蘭摸摸鼻子,基因問題,不關她的事。

也從這一天開始,三姐妹一般打扮的日子徹底結束。

墨蘭梳著個小流雲髻,插著一對珊瑚綠松石蜜蠟的珠花,鬢邊壓著一朵新鮮的白玉蘭花,身著秋香綠繡長枝花卉的薄鍛紗衫,腕子上各懸著一對叮咚作響的銀絲纏翠玉鐲子,嫩生生如同一朵綠玉蘭般;如蘭的雙環髻上插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長長的珠翠流蘇搖晃生輝,身著交領五彩緙絲裙衫,雙耳各用細金絲串了顆大珠子,垂下來靈動漂亮,這麼一打扮,竟也不遜墨蘭了。

兩個蘭打扮的清雅秀氣,也不過分招搖,明蘭看的有些恍惚,莫名的慶幸早上自己英明的讓崔媽媽給梳了個鬏鬏頭,圓圓的兩個包,纏些珊瑚珠串就很可愛了。

齊衡一早也帶著幾個小廝書僮來了,月白中衣外罩著一件寶藍色領口繡海水瑞獸紋束腰長比甲,映這膚色雪白,身姿挺拔,墨蘭眼前一亮,款款走過去,溫婉如水道:「元若哥哥,我昨夜偶有心得,做得一詩,不知工整否?請元若哥哥指點指點如何。」

說著從袖子裡拿出一張花箋,遞過去,誰知齊衡並不接過,笑道:「四姑娘的兩位兄長俱是長才之人,何不請教他們?」墨蘭頓時尷尬,反應快道:「莊先生常誇元若哥哥高才,妹妹這才想請教的,哥哥何必吝惜一評呢?」小嘴一嘟,天真嬌美。

齊衡接過花箋便細細讀過,墨蘭索性站在一旁,湊到邊上低聲細語,然後長楓也走了過去,三個人討論平仄對仗,長柏在一旁自在吟哦,並不參與。

如蘭一直冷眼旁觀,小臉端莊嚴肅,背脊挺的直直的,昨晚劉媽媽和王氏說真正教人敬重的大家閨秀絕不隨意和人搭話,要說也應是齊衡來找她說才對,千金*****就該端著架子才是,看見墨蘭這幅樣子,如蘭心裡恨的直咬牙,只愈加高傲的挺直了坐。

明蘭低頭默念一百遍『色即是空』。

莊先生一進學堂,看見滿屋珠翠鮮亮,不動聲色的開始上課,齊衡是個很優質的前桌,高高的個子幾乎把明蘭整個都遮住了,有這樣好的屏障,明蘭樂的在後面打瞌睡,早上被墨蘭如蘭折騰了一通,明蘭本就累了,瞌睡這種事兒,瞌著瞌著就真睡著了;等醒過來時,明蘭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笑意看著自己。

「六妹妹睡的可好?」齊衡笑眯眯的看著桌上擱著的一張的紅撲撲的小臉和一對小胖爪子。明蘭呵呵傻笑兩聲:「尚可,尚可。」她完全醒過來,四下一看,已經下課了,大家正在收拾書本,招呼小廝丫鬟整理紙硯。

齊衡轉過來,兩條修長的胳膊交疊在明蘭的桌子上,含笑道:「六妹妹睡的很沈,定是昨晚連夜苦讀累著了吧?」

明蘭整整頭上的頭髮包包,厚著臉皮:「還好,還好,應該的。」

齊衡眼中笑意更甚,明蘭繼續默念『色即是空』。

這天中午明蘭依舊沒的午覺睡,家中來了貴客,齊衡之母平寧郡主到訪,正在壽安堂和盛老太太王氏說話,只等著見一見盛家的兒女。

朝廷欽封的正三品郡主娘娘果然氣派非凡,明蘭遠遠的剛看見壽安堂裡那棵桂花樹鬱鬱蔥蔥的枝頭,便發現壽安堂外整齊的站了兩排垂首而戰的僕婦丫鬟,房媽媽已經等在門口,一看見他們便向裡頭傳報,從長柏以下個個都屏氣凝神,按著齒序魚貫進入正房,看見一個麗裝女子和盛老太太分坐在正中兩側座位上,王氏坐在盛老太太下側的八仙過海雕繪的海棠木長背椅上,齊衡率先上去給三位長輩見了禮,然後站到那麗裝女子身側。

「還不快給平寧郡主磕頭見禮。」盛老太太吩咐。

六個盛家兒女依次給那麗裝女子磕頭問安,然後立到王氏後邊去。

明蘭定下來,偷眼打量那平寧郡主,只見她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身穿一件薑黃色繡遍地毓秀蔥綠折枝桃紅牡丹的薄緞褙子,裡頭襯著月白紗緞小豎領中衣,下頭一條細折兒墨綠長裙,露出一對小小尖尖的錦繡鞋頭,居然各綴了一顆指頭大的珍珠;那郡主雲鬢蓬鬆,嫻靜若水,生的眉飛目細,嫵媚絕美,細看著眉目倒和齊衡有六七分相似,明蘭心道,難怪那小子這般美貌。

平寧郡主給每位哥兒姐兒一份見面禮,長柏和長楓各是一塊玉珮,質量如何明蘭看不見,給長棟的則是一個金光玲瓏的福娃娃,三個女孩都是一串上好的南珠,顆顆滾圓,圓潤生輝,價值非凡,盛老太太靜靜道:「郡主太客氣了,怎如此破費,倒叫我們不好意思了。」

平寧郡主微笑道:「姑娘們生的喜人,我很是喜歡,可嘆自己沒福氣,只有衡兒這一個孽障,今日便多賞些又如何;況且,唉,也委屈她們了——」

明蘭聽的心驚膽顫,發生什麼事了?

王氏笑著轉頭對三個蘭道:「莊先生已和你們父親說了,以後你們就不必隨哥哥們一同上學了,專心在屋裡學些女紅規矩才是正理……」

墨蘭一陣失望,轉頭看見如蘭一派平靜,就知道她必是早知的,心裡飛快的轉了起來:除了上課時間,平時很難見到齊衡,她總不能在莊先生上課時擅闖吧;可如果不能見到齊衡,單論父母之命身份體面,她又有什麼優勢?想起齊衡俊逸的面貌,溫柔有禮的言談,墨蘭更是憤恨失落,袖子下面捏緊了拳頭,一時連王氏後面說了什麼也沒聽見。

明蘭卻是大大舒了口氣,太好了,若這樣一起上課下去,家塾裡可要處處硝煙了,阿彌陀佛,戰火消弭於無形,善哉善哉。

接著那平寧郡主又和盛老太太說了幾句,王氏幾次想插嘴都找到機會,說著說著,平寧郡主笑道:「…哪位是府上六姑娘,我家衡兒家後提起她直笑呢?」

明蘭正神遊天外,肖想著明天上午不用上課了,打發完小長棟,給老太太請了安後,便要上床補個眠才好,冷不防被點了名,有些忐忑;盛老太太笑著招明蘭過去:「喏,就是這個小冤家,因養在我跟前,我沒的功夫管她,可淘到天上去了。」

平寧郡主拉過明蘭的小手,細細打量,見明蘭白胖嬌憨的圓潤小松鼠般模樣,嫩乎乎的小手捏著很舒服,便道:「好個招人的孩子,怪不得老太太疼她,我見了也喜歡呢;…明姑娘,你與我說說,以後不能上莊先生的課了,心裡是不是不樂意呀?」

明蘭冷不防瞅見齊衡臉上可惡的笑容,心道這問題真刁鑽,只得訕訕道:「哪裡,哪裡…」

齊衡實在忍不住,掩著嘴附到平寧郡主耳邊輕輕說了幾句,那郡主頓時樂了,愈發摟著小明蘭,笑道:「….這敢情好,你可省下午覺了…」

一起上學的兄姐們早就看見明蘭打瞌睡,一時都笑了起來,如蘭湊到王氏身邊輕輕說了,盛老太太略一思忖也明白了,指著明蘭笑個不歇:「……好你個小淘包,這下免了你上學,你可樂了!」

明蘭小臉漲通紅,低頭咬牙腹誹:齊元若你丫告姑奶奶黑狀,當心生兒子沒XX!

只聽平寧郡主還道:「……衡兒,你這狀可不能白告了,你自己沒有親妹妹,以後可得把明兒當自個兒妹子般疼愛才好…」

盛老太太微微一笑,便道「這如何高攀的起」云云,王氏卻臉色微變,須臾便鎮定住了,也跟著湊了話一起笑著說說。

明蘭偷偷望向墨蘭和如蘭,見她們猶不知覺,忽然心中微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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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3:15

第25回

劉昆家的扶著王氏斜躺進鋪著夾緞薄棉的錦煙蓉覃湘妃榻,往她背後塞進一個金線蟒引枕,如蘭跟上幾步,急急道:「娘,你倒是說話呀?我……」

王氏疲憊的擺擺手,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都沒用,平寧郡主瞧不上我們家。

如蘭瞪大了眼睛:「…怎麼會?我瞧郡主娘娘她挺和氣的呀。」

王氏苦笑,凝視著如蘭無知的面孔,忽然神情嚴肅起來:「你仔細想想郡主今日對你六妹妹說的話,你也該動動腦子了,莫要一味任性糊塗。」

如蘭低頭仔細想了想,漸漸明了,喃喃道:「…難道?」想明白後頓時一股沮喪湧上心頭。

看王氏一臉灰敗,劉昆家的不忍道:「那郡主娘娘端的是好手段,故意找六姑娘說由頭,不就是瞧著她一副小孩子樣,既不得罪人也把意思說明了。」

「可是,可是…」如蘭過去扯著王氏的袖子,急道,「我,我…元若哥哥…」

王氏煩躁的一把甩開女兒的手,厲聲道:「什麼元若哥哥?他是你哪門子的哥哥!以後規規矩矩的叫人家『公子』!……不對!以後都不要見了,劉嫂子,以後但凡那齊衡在府裡,不許五姑娘出葳蕤軒一步,不然,家法伺候!」

如蘭自小被嬌慣,王氏從未如此厲色,頓時呆了:「娘,娘,你怎麼可以…?」

王氏霍然坐起來,神色嚴厲:「都是我的疏忽,只當你是小孩子,多嬌寵些也無妨,沒打量你一日日大了;昨日齊衡來家後,我聽你一說便也動了心思,才由著你胡來,看看你副模樣,這是什麼穿戴打扮?哪像個嫡出的大家*****,不若那爭風的下作女子!真真丟盡了我的臉,你若不聽話,我現在就一巴掌抽死你!省的你出去丟人現眼!」

如蘭從未被如此責罵過,嚇的淚水漣漣,聽的母親罵的如此難聽,癱軟在王氏腳邊,只不住的哭泣,嘴裡含含糊糊道:「…為何…罵我…」

王氏看著女兒漸漸顯露出姑娘模樣的身段,知道不可再心軟了,便淡淡道:「劉嫂子,給姑娘絞塊濕巾子擦臉……如蘭,莫哭了,你上來坐好,聽娘說給你聽。」

如蘭抽抽泣泣的倚在母親身上,王氏似乎回憶起娘家的往事,道:「為娘這許多年來,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有些是叫人算計的,有些確實自己不懂事自找的,現在想來,當初你外祖母對娘說的話真是句句金玉良言,可嘆你娘當時一句也沒放在心上,今日才有了林棲閣那*****!你如今可要聽娘的話。」

如蘭停住淚水,怔怔的聽了起來,王氏頓了頓,道:「……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的姑娘家自己出去應承的;那種沒臉的做派是小婦干的,你是嫡出*****,如何能那般行事?男婚女嫁本得門當戶對,若是人家不要你,瞧不上咱家門戶,你能舔著臉上去奉承巴結?」

如蘭最是心高氣傲,頓時臉紅,忿然道:「自是不能!」

王氏心裡舒坦了些:「你年紀還小,好好過幾年閨女日子,以後你出嫁了,就知道當姑娘的日子有多舒服了,有娘在,你舒舒服服的當*****;豈不好?」

如蘭想著齊衡,猶自不捨:「可是元…齊公子對我很好的,郡主娘娘興許會改主意呢?」

王氏一股氣又上來,罵道:「你個沒眼力的死丫頭,人家給你三分顏色,你便被哄的不知東西南北,你仔細想想,他對你們姐妹三個不都是一般客氣的嗎?說起來,他對明蘭還親熱些,不過也為著她年紀小又孩子氣!況且,做親拿主意的是他父母,他都不見得對你有意,齊大人和郡主自想著對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做什麼要你?你再胡思亂想,當心我立刻告訴你父親,讓你再吃一回板子!」

如蘭又哭起來,頓著腳:「母親…母親…」

王氏這次是硬心腸了,指著如蘭罵道:「你要臉不要,一個大家*****,不過見了個外頭的後生兩回,便這般牽腸掛肚,簡直厚顏之至不知廉恥!」

如蘭被罵傻了,真是羞憤難言,一扭頭便跑了,邊哭邊跑,劉昆家的要去追她,被王氏制止了,反而衝著簾子大聲罵道:「讓她哭!這個不要臉面的孽障,哭醒了要是能明白便罷,若是不能明白,我還要打呢!打的她知道禮義廉恥!去外頭問問,哪家的*****會自己過問親事的,正經人家的*****都是由著長輩做主的,平日裡一句都不問才當是,便是說上一句也要羞上個半天!就算年紀小不懂事,也可學學她大姐姐是如何端莊行事的,我哪輩子做了孽,生了這麼個厚臉的死丫頭,不若打死了乾淨!」

如蘭在外頭聽見了,更是哭的昏天暗地,一路跑向閨房,一頭栽進枕頭被子裡,哭的死去活來,再不肯出來。]

王氏坐在原處,氣的胸膛一起一伏,劉昆家的上去給她順氣:「太太別太上火了,姑娘到底年紀小,平日裡又好和四姑娘爭,她也未必真不知規矩,不過見四姑娘的做法,有樣學樣,一時鬥氣便學了而已。」

王氏恨恨道:「都是那*****!沒的帶壞我兒!」

劉昆家的又端了杯茶服侍王氏喝下,見王氏氣順了些,便試探道:「那齊家……,太太真的作罷了?端的是好人家呢。」

王氏搖頭道:「同是做娘的,我知道郡主的心思,她就這麼一個兒子,這般品貌又這般家世,將來聘哪家姑娘不成?雖說咱們老爺也是好的,可到底不是那豪門貴胄出身,又不是聖上的心腹權貴,齊家自己就是公府候府出身,如何瞧的上咱們?」

抿了抿唇,王氏又道:「說句誅心的話,今日若是華兒,沒準我還爭上一爭,可是如兒…….」嘆了口氣,接著道:「不是我說自家的喪氣話,論相貌論才學,她如何配得上齊衡?自己的閨女,我都如是想了,何況人家郡主?算了,何苦自討沒趣了,咱們別的沒有,這幾份傲氣還是有的。如兒又沒什麼手腕,日後還是給她尋個門當戶對的不受欺負就是了!」

劉昆家的笑道:「太太倒是轉性了,這般明理,老爺聽見保準喜歡。」

王氏嘆氣道:「我吃了半輩子的苦,才知道當初父母給我擇的這門親事真是好的,婆婆省心,夫婿上進,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衣食富足,若不是我自己不當心,也輪不到那*****進門!想想我姐姐如今的日子,哎…真是好險,我還眼紅姐姐嫁的比我好,姐姐那般手段嫁入康家都成了那樣,要是我….哎…不說了。」

劉昆家的把空茶碗拿走,回來繼續給王氏揉背順氣:「太太四五歲時,老爺便被派了西北巡檢,老太太一意要跟了去,便把您託付給了叔老太爺,要說叔老太爺兩口子真是好人,他們自己沒閨女,又和老太爺兄弟情深,便待太太千分萬分的嬌寵,可他們到底是做生意的,見識如何和老太爺老太太比得。大*****那些本事都是跟著老太太學的,太太十歲上才和父母團聚,如何能怪太太?」

王氏幽幽道:「這世上好壞都難說的很,我自小便覺得處處低了姐姐一等,待到出閣時,她的夫婿門第也比我的高,我還大鬧了一場,險些被父親上了家法;當時母親就對我說,盛家人口簡單,婆婆又不是親的,自不會拿架子消遣媳婦,夫婿是個上進的,但凡有些幫襯,將來定有好日子過,只要我自己規矩做媳婦就好了;而姐夫雖家世顯貴,學問也不錯,但為人卻沒什麼擔待,是個公子哥兒,母親並不喜,因是康家老太爺與父親交情極厚才做成親家的。現在想來,母親真是句句良言。」

劉昆家的笑道:「當姑娘的,只有自己做了娘,才知道老娘的好處,看來這可是真的了。」

王氏總算開了笑臉:「當初我與姐姐還為了姐夫爭鬧了一場,後來姐姐勝了,想起來真是好笑!將來我挑女婿,有娘一半本事便知足了。」

劉昆家的也笑了,過了會兒,劉昆家的忽想到一事,道:「太太,您說,四姑娘回去會如何與林姨娘說?林姨娘會不會找老爺說項?」

王氏頓時一陣大笑:「我巴不得她去找老爺說!她若真說了,便等著一頓好罵罷!」

……

王氏難得一次料事如神,當夜,盛紘下了衙便去林棲閣歇息。

「…你說什麼?」盛紘疑惑道,「墨兒還要接著上莊先生的課?」

林姨娘嬌嗔道:「我知道老爺是為著避嫌,如姐兒和明姐兒不妨事,她們原就不怎麼喜歡書本子,可墨丫頭不同,她隨了老爺的性子,自小知書達理,如今莊先生的課她正聽著有味兒,如何就停了?是以我給老爺說說情,大不了隔個屏風就是了。」

盛紘皺眉道:「不妥,墨兒到底不是男子,縱有滿腹詩書又如何,難不成去考狀元嗎?女孩兒家讀了這幾年書也就足了,以後在屋裡學些女紅才是正經!明丫頭前兒給我做了個玄色荷包,又穩重又大方,很是妥帖,墨兒也該學學針線了。」

林姨娘聽的直咬牙,強自忍住,款款走到盛紘身邊,替他輕輕捏著肩膀,鬆鬆筋骨,湊到盛紘耳邊吹氣如蘭,嬌滴滴的輕勸道:「讀不讀書是小事,老爺怎麼不想長遠些?想想那齊家公子,想想咱們墨兒…」

盛紘猛然回頭,難以置信的看著林姨娘,剛有些暈乎燥熱的身子立刻冷了下去:「齊家公子與墨兒有何相干?」

林姨娘並未發覺盛紘有異,徑直說下去:「我瞧著那齊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家世又好,今日還與墨兒談詩說文,甚是相投,不如……」

盛紘霍的站了起來,一把揮開林姨娘柔柔的紅酥手,上上下下把林姨娘打量一番,林姨娘被瞧的渾身發毛,強笑道:「紘郎瞧什麼呢?」

盛紘冷笑道:「瞧瞧你哪來這麼大的口氣,開口閉口就要給公侯家的公子說親!」

林姨娘揪緊自己的袖子,顫聲道:「紘郎什麼意思?莫非妾身說錯話了。」

盛紘走開幾步,揮手叫一旁的丫鬟下去,又站到窗前,收了窗格子,回頭看著林姨娘,低聲道:「齊衡的外祖父是襄陽侯,當年襄陽侯護駕有功,卻折損了一條腿,聖上便封了他的獨女為平寧郡主,郡主娘娘自小在宮里長大,極為受寵;齊大人官居從三品,且都轉運鹽使司是個大大的肥差,非聖上信臣權貴不予任職;還有一事,齊國公府的大老爺只有一孱弱獨子,至今未有子嗣,一個鬧不好,說不準將來連國公府都是那齊衡的!」盛紘歇了口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接著說:「自來公侯伯府出身的公子哥兒,不是庸碌無為便是放蕩惡霸,似齊衡這般上進才幹的孩子還真沒幾個!」

林姨娘直聽的兩眼發光,心頭髮熱,恨不得立刻招了齊衡當女婿,誰知盛紘口氣一轉,轉過來匪夷所思的看著林姨娘,鏗聲道:「齊衡這般的人才家世,父母出身,哪家豪門貴女聘不得,當初在京城裡上他家說親的幾乎踏破門檻,還輪得到我一個小小的知州!」

林姨娘頓時一盆冰水澆了下來,心頭冷了不少,猶自不死心道:「京城豪門貴女雖多,可有幾個如咱們墨兒出挑的,她生的又好,詩詞歌賦樣樣來的,如何輪不上?」

盛紘冷笑道:「你簡直不知所謂!人家堂堂公侯之家的嫡子,什麼時候聽說會聘一個庶女做正房奶奶的?你癡心妄想也得有個腦子!說出去莫要笑壞了人家肚皮!便是太太生的如蘭人家都未必瞧的上,何況你一個妾室生的庶女!」

這一番話說的又狠又急,如同一把鋼刀把林姨娘一身光鮮都給剝落下來,只剩下卑微落魄,林姨娘不由得哭了起來:「老爺說便說了,何必開口閉口嫡出庶出的傷人心?當初我就說了,怕是我這個姨娘將來耽誤了墨兒的終身,果然叫我說中了!」

盛紘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耽誤什麼?是你眼高心更高,腦子不清醒胡思亂想,高攀也得有個度!墨兒是什麼出身,人家是什麼出身,你也不好好掂量掂量,盡在那裡做白日夢,你怎麼不說讓墨兒去做皇后娘娘好了!真是癡心妄想!」

林姨娘心裡宛如被刀絞般恨,想了想,伏到盛紘身邊,柔弱如絲道:「紘郎,這也不全是為了妾身和墨兒,你想想齊家這樣好的家世,若能與他們攀上親事,老爺將來仕途必定一帆風順,盛家也得益匪淺不是?老爺不妨去試一試……」語音低婉,柔媚動人。

盛紘聽了,心中大大的動了,便對林姨娘道:「試一試?你是讓我去提親?」

林姨娘見此,媚眼如絲的點點頭。

盛紘深深吸了口氣,定定神,惱怒道:「我今天老實告訴你,便是那郡主娘娘提出的男女有別,暗示不要叫府裡的女孩兒們一起讀書的!她的意思再清楚也不過,便是不想與咱家女孩搭邊!再說了,便是以後郡主改了主意,那怎麼也輪不到庶出的!」

林姨娘沒想到這件事,驚道:「是郡主娘娘……?怎麼會?」

盛紘心裡思度了一下後果,越想越後怕,一把將扯著自己袖子的林姨娘搡倒在地上,罵道:「你叫我試一試?倘若我上門提了親,又被人家回絕,你叫我以後在齊大人面前如何立足?你這無知婦人,真真愚蠢不堪,盡想著自個兒的小算盤,也不為全家人想想,我若聽了你的蠢話,將來壞了仕途可如何是好?!」

林姨娘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嚇的臉色蒼白,仰著脖子啞聲道:「老爺,墨兒她自小出挑,生的模樣好不說,還通曉詩詞,言語得體,我總想著將來的親事不要委屈了她才好!老爺,她也是您的親生女兒,您可不能不管她呀!」

盛紘見這女人還在夾纏不清,一巴掌拍開了她的手,道:「只要你不貪心,不妄圖高攀,給墨兒的親事我自會留心,斷不會委屈了她!罷罷罷,我這就叫人把葳蕤軒空著的西側院收拾出來,明日就叫墨蘭搬去和如蘭一同住,以後一應適宜都由老太太規制,省的留在林棲閣教你帶壞了!學你那一套,莫非將來也想讓墨兒也做妾?!」

林姨娘聽了,一口氣上不來,險險暈死過去,抱著盛紘的大腿苦苦哀求,盛紘想起兒女的前程,便狠下心來一腳踢開她,大步朝外走去。

林姨娘猶自伏在地上,躲在梢間的墨蘭掀開簾子出來,也是滿臉淚痕,過去輕輕把林姨娘扶起來,母女倆相對淚眼,過了半晌,林姨娘拉著女兒的手,道:「孩子,別聽你父親的,他是大老爺們,不知道內宅的彎彎繞。若論出身你自比不過如蘭,可你相貌才學哪樣不比她強上個十倍百倍,一樣的爹,憑什麼你將來就要屈居她之下?!若你自己不去爭取強,好的哪輪得到你?!難不成你想一輩子比如蘭差?」

墨蘭淚眼朦朧:「可,可是,要是讓父親知道了必不輕饒我的……」

「傻孩子,你要做的聰明些,借些名堂找些名頭,你父親不會察覺的;好孩子,你詩文好模樣好,時間長了,不愁齊公子心裡沒你。…孩子,別哭,以後你住到了葳蕤軒也有好處,你冷眼看著如蘭有些什麼,有什麼缺的,便去向太太要,太太要是不給……哼,我叫她吃不了兜著走!老太太不是說姑娘沒出閣前都一般的尊貴嗎?」

林姨娘嬌弱的眉目竟然一派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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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3:35

第26回

與兩個姐姐的呼天搶地不同,明蘭聽說不用上課,第一件事就是叫小桃去長棟處遞了請假條——早自習暫停三日,你老姐我要休養生息。

姚依依上輩子讀了十幾年書早讀厭了,一開始上莊先生的課是為了多知道些這時代的事,總不能逮著內宅的丫鬟婆子就問當今天子姓啥名誰吧,但這幾年書讀下來,於世情該知道的早知道了,近年來莊先生加大力度的講八股文和策論如何做,明蘭生平只會寫法庭記錄稿,不需排比不用對仗且字數不限,莊先生一開始講課她就昏昏欲睡,早就想腳底抹油了。

吃過晚飯把書本一推,洗過小臉小腳丫便開開心心的去見周老太爺,沒有第二日早起的負擔,一覺睡的噴香熟酣,醒來後伸著小懶腰,只覺得神清氣爽。

此時正是夏秋之交,天光晴朗,明蘭宛如剛放了暑假的孩童,一請過安後,便向崔媽媽要了魚竿魚簍要去府中的那蓮池裡垂釣,崔媽媽知道明蘭素來懂事乖巧,這幾年見她讀書教幼弟十分辛苦,便答應了,還給配了一盆子魚餌,又細細吩咐丹橘小桃要仔細看住明蘭,離塘邊遠些,莫要掉進去反被魚吃了云云,明蘭點頭如搗蒜。

盛府內有兩個池塘,一個大些,靠近盛紘妻妾的主宅,一個只有巴掌大,靠近壽安堂和家塾,大池塘裡的蓮蓬藕荷魚蝦都有人打理,明蘭想了想便直奔小池塘,選定地方,丹橘給明蘭安了小竹椅撐了大絹布傘,燕草和秦桑一個端著茶水一個端著水果點心分別放在小竹幾上,明蘭見排場這般大,覺得不釣上個十幾條也未免過意不去,可是越急越沒動靜。好在小桃原就是鄉下來的,於釣魚捉蝦最有經驗,便教明蘭掛餌看浮子,在名師指點下,果然立時便有兩條笨魚上鉤。小池塘裡的魚兒安逸慣了,何曾被捕捉過,都笨笨傻傻的,不過半個時辰明蘭便釣了八九條,明蘭大是得意,這時見到清淩淩的池水中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心中一動,便拿過一柄長桿網兜,和小桃齊力朝那個方向用力兜了幾下後提起,眾人一看,原來是一隻肥頭大耳的甲魚,正一副呆呆狀扒拉著網兜,明蘭樂了,小手一揮,帶著笨魚和胖甲魚鳴金收兵,直奔西側小廚房。

當初林姨娘成功進門後,因為種種原因,盛老太太愈加不願意和人來往,便托說要吃素,又置了個只有五六個竈頭的小廚房,與府裡全然隔了開來,這個習慣到了登州也帶過來了,小廚房只管壽安堂的一眾飲食,見盛老太太寵愛的六姑娘來了,都恭敬的笑著行禮。

明蘭把魚簍倒出來,幾條鯉魚和那隻甲魚讓丹橘端回去拿水養著,五條鯽魚便拿來做菜,兩條煲成兩碗鯽魚湯,三條做成兩份蔥香鯽魚脯,明蘭跟著上輩子的回憶指點著掌廚媽媽做了,待到中午開飯時,一份湯和魚脯送上飯桌,另一份送去給崔媽媽並丹橘小桃吃。

明蘭心情雀躍的坐在桌旁,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盛老太太,誰知老太太卻一直不開飯只看著門外,大戶人家規矩大,長輩不說開飯,明蘭連筷子都不能碰,正要開口問祖母,忽然門口簾子一掀,一個修長的身影飄然而來,明蘭看清了來人,嘴巴張大了……

「衡哥兒多吃些,下晌還得讀書,可得吃飽吃好了,把這裡當自個兒家罷。」盛老太太慈祥的朝齊衡說,又吩咐房媽媽給他布菜,齊衡唇紅齒白,回以斯文一笑:「這魚真好吃,老祖宗您也吃,…咦?六妹妹怎麼不吃呀?」

明蘭一直低頭埋在碗裡,才微微擡頭,皮笑肉不笑道:「您吃,您吃。」

盛老太太笑道:「這兩道魚菜可是今兒個明丫頭的心意,魚是她釣的,也是她吩咐這麼做的,可真味兒不錯。」

野生的鯽魚原本就鮮美可口,那鯽魚湯是將鯽魚用滾有略微炸成金黃色立刻投入砂鍋中,配以筍片新鮮蘑菇香菇和嫩豆腐,放足了香姜料在小紅泥爐上足足煨了兩個時辰,待到豆腐都煨穿孔了才得成的,湯色乳白,鮮美潤口,盛老太太和齊衡都忍不住喝了兩小碗。

還有那蔥香鯽魚脯,是將魚肉片開,用鹽薑汁和酒醃漬上一個時辰,在用小胡椒和蔥段放在溫油中反覆煸炸而成,蔥香濃郁,微辣鮮鹹,輕酸薄甜,極是開胃爽口,齊衡吃的美味,不覺連著扒了兩碗飯,眼中破壞了他謫仙般的翩翩公子形象,只看的他身後的小廝張口結舌。

飯後上茶,齊衡坐在盛老太太下首的一張常春藤編的高腳藤墩上,優雅的擦擦手指,端起茶碗道:「可真謝謝六妹妹了,為了我這般費心。」

費你媽個頭!明蘭窩在旁邊一把三邊圍起來的富貴花開烏木大椅中,和齊衡並排而坐,椅高腿短,便懸空一雙小腳,眼睜睜的看著齊衡身下那把她慣坐的藤墩,呵呵笑了幾聲:「湊巧,湊巧。」隱下輕輕咯吱聲。

盛老太太笑道:「這小猴兒淘氣的緊,昨日一說不用上學,今日便背著魚簍下水撈魚去了,不過為著好玩罷了,衡哥兒莫謝她!」

齊衡目光閃爍著笑意:「六妹妹,明日咱麼吃什麼?」

西湖醋魚和清燉甲魚湯,不過你沒機會了,今晚它們就會上桌的!明蘭暗下決心,臉上堆著天真的笑容:「元若哥哥問的好,回頭我就去廚房那兒打聽打聽哦。」

盛老太太想起一事,道:「我怎麼聽說你養了幾尾活鯉魚和一隻甲魚在院裡?」

齊衡立刻灼灼目光望向明蘭,明蘭只能再次傻笑幾聲,不情願的坦白,藉口道:「……鯉魚和甲魚得養個兩天,待吐盡了泥沙才好做菜的…」

「那什麼時候才能吐盡泥沙呢?」齊衡追問,似乎忽然對吃的很感興趣。

明蘭除了腹誹『你丫餓死鬼投胎啊』,只能認命道:「大約,好像,差不多後天吧,呵呵……」

齊衡興高采烈道:「那咱麼說定了,後天吃鯉魚和甲魚!妹妹可莫小氣不肯端出來哦。」

明蘭訕訕笑了數聲,低頭狠狠啃了口琵琶果,細裡轉了轉,擡頭天真道:「祖母,以後元若哥哥都在這裡用午飯嗎?」

盛老太太眼中一閃,笑道:「衡哥兒和你大哥哥眼看就就要考舉了,可要緊著些學業,這陣子他先在這裡吃,回頭家塾那兒佈置好了,就和你兩個哥哥一塊在那兒用飯。」

明蘭大喜,隨即轉頭朝著齊衡,拍手道:「好呀好呀,莊先生說論語說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元若哥哥和大哥哥一起用功探討學問定能事半功倍,將來必然一齊考上!」

齊衡樂了,伸手捏了捏明蘭頭上的包包,覺得手感甚好:「承妹妹吉言。」

明蘭頭上被動了土,抑鬱的小臉蛋紅撲撲,鼓著臉頰說,不再說話,不想齊衡瞧她可愛的緊,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頭。

用過了茶,房媽媽安置齊衡去右次間歇午覺,又指揮幾個丫鬟擡水備巾子讓他熟悉,明蘭本來想和盛老太太一塊兒膩著說說話,探討一下不用讀書之後的日常安排,可這會兒隔間裡睡了個大麻煩,她全無心情,便回了自己的梨花櫥。

崔媽媽鋪好了枕席床覃,便拎著小桃教熨燙去了,四個綠的在外頭抱廈歇下,丹橘服侍明蘭卸衣梳洗,梨花櫥靜謐溫馨,只聽見丹橘溫柔的在耳邊絮叨:「…姑娘到底大了,為何還梳著這孩童鬏兒,怪可笑的,房媽媽早教了我怎麼梳頭的,回頭我給姑娘梳對俊俊的垂鬟,戴上些釵兒珠兒豈不好看?」

明蘭對著鏡子和丹橘扮了個鬼臉,苦笑道:「再緩緩吧;這小鬏鬏梳著方便。」

丹橘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在明蘭耳邊低語:「……那齊少爺為人和氣,我瞧著他倒喜歡姑娘,怎麼姑娘一副愛答不理的?」

明蘭轉頭,看著丹橘一臉如姐姐般關懷,壓著極低的聲音,正色道:「我知道姐姐是好心,可你也不想一想,他是公侯之後顯貴之子,我不過是個知州的庶女,上有嫡姐和出挑的庶姐,這般無謂親近,別到時候徒惹麻煩。」

真不好意思,她是功利的現代人,那齊衡和她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不可能娶她,在這禮教森嚴的古代難道兩人還能發展一段純潔的『友誼』不成?哪怕當了她姐夫她也得避嫌,怎麼想都想不出和這小子交好的必要性,反而處處是危險,一個鬧不好惹著了那兩個春心萌動的姐姐,那才是要命了。

丹橘是個聰明人,一想就明白了,臉色黯淡,低聲道:「…只是可惜了,我為著姑娘想,齊公子真是個好的…」

明蘭看了會兒丹橘,微笑著搖頭,拉過丹橘坐到一起,低聲道:「丹橘姐姐你為我好,我自知道,現下我們都一日日大了,我今日要囑託你幾句話。」

丹橘肅然坐直,明蘭認真的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輕聲道:「我們做姑娘家的名聲最重,便是幾句風言風語就可要了命的,我又是這麼個身份,不過靠著老太太恩德才能活這般體面,不論是為著自己還是圍著恩慈的老太太,舉止行當尤要謹慎守禮,一言一行縱算不能為老太太爭光也不能為她抹黑!」

丹橘見明蘭忽然一副大人神氣,便認真聽了,這幾年服侍明蘭下來,心裡知道自己的這位主子看著一團孩子氣,實則見識卓越,只聽明蘭接著說:「…姐姐是我這屋裡的頭一人,不單我得倚重姐姐,小桃憨直不說,那四個綠的也要靠姐姐管制,將來若是再來幾個小丫頭,我又不好親自指責教罵,這將來也是姐姐的差事,是以姐姐自己先得把住了關節,不可讓下頭的小丫頭亂了規矩,肆意淘氣才是;我這裡就託付姐姐了。」

言語殷殷,囑託鄭重,說到後來更帶上幾分嚴厲,丹橘知道這是明蘭在認可自己地位,心中既高興又覺得重擔在任,便認真的點點頭。

……

房媽媽安頓好了齊衡便去了佛堂,正瞧著佛龕內供著一個白玉玲瓏的雙龍吐珠四腳小香爐,爐上香菸繚繞,前處的案幾上放著個鏨花卉紋銀托盤,上供著些新鮮果子,盛老太太就坐在一旁,面前擺著一本攤開的佛經,手撚著一串慣用的紫檀香珠,微闔雙目,卻沒有唸經。

房媽媽進來,便笑道:「老太太眼神不好,不如叫六姑娘來讀佛經,姑娘聲音好聽,朗朗上口的,連我都喜歡聽呢。」

盛老太太微笑:「讓她睡吧,小孩子正要多睡睡才長身子呢;況這幾日她心思重了不少,滿腦子的官司,好好歇歇吧。」

房媽媽聽的輕笑一聲:「今日那齊少爺來吃飯,老太太瞧姑娘吃驚的模樣,眼珠子都快掉碗裡了,真真好笑了,不過細細想來,姑娘真是個明白人,不枉老太太這般疼她。」

盛老太太睜開眼睛,翻了一頁佛經:「老爺名字起的好,她這般見事明白,仔細思量,小心避嫌,當得起一個『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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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3:53

第27回

齊衡此人生就天之驕子,家世顯貴俊美出眾,待人寬厚隨和,一副溫和性子,不需老爹打罵便自覺自願的熱愛學習,有寶哥哥的好處卻又比寶哥哥多了幾分上進穩重,在壽安堂吃了三頓午飯後,笑語晏晏,談吐清雅,連守寡二十八年的房媽媽都開始表情軟化許多。

大約二十多年前齊國公府鴻運當頭,公爺的二位公子均娶了的紅極一時的顯貴之女,長子娶了兵馬大元帥兼國舅爺的長女,次子娶了襄陽侯的獨女,使原本位居貴胄公府之末的齊國公一夕紅得發紫,不過這種好運是有代價的,兩位兒媳來頭大架子大脾氣自然也大,把婆婆哄的暈頭轉向,把丈夫都管的滴水不漏。

大兒媳婦拿出父親鐵腕治軍的本事,把丈夫房裡的鶯鶯燕燕一掃而空,拔花除草,弄的夫妻倆膝下只有一子,而且還是藥罐子,現在雖然娘家勢力大不如前,可齊大老爺也寶刀已老,奮鬥不出第二個兒子來了。幾年後二兒媳婦進門了,有樣學樣的把齊衡他爹也吃的死脫,自從生下齊衡後平寧郡主不能再生了,居然也不許齊大人開闢第二戰場,只能守著郡主和一個年長無子的妾室苦哈哈的過日子。

除了一個長年躺在屋裡養病的堂兄,齊衡連一個兄弟姊妹都沒有,平常和表兄弟的還能一起玩玩,可是平寧郡主對於一切可能成為她兒媳婦的女孩子嚴防死守,所以日常連表姐妹也不怎麼來往;進了盛府讀書之後,在平寧郡主日夜灌輸男女大防理念之下,齊衡對兩個如花似玉的墨蘭如蘭堅定的保持距離,只有明蘭郡主倒沒怎麼說道。

所以對於齊衡而言,明蘭是他迄今為止唯一遇到的小妹妹,而且漂亮乖巧的像只小胖松鼠,齊衡一見就很喜歡,偏小明蘭板著小包子臉老喜歡扮嚴肅,幾頓飯吃下來,齊衡愈加忍不住逗她鬧她。其實齊衡為人很是不錯,那日吃了明蘭的魚湯和魚脯,第二天便給明蘭帶了一匣子從自家箱底翻出來的食譜,有煲湯的,藥膳的,麵食的;見明蘭在那裡做針線女紅,第三天便帶來了幾本京城時新的花樣子,另滿滿一囊十幾色的珠兒線。

明蘭拒絕不了誘/惑,而她拿人手短之後往往就會變的很慇勤可愛,給齊衡端凳子添茶水,見他下學便噓寒問暖『元若哥哥讀書辛苦了元若哥哥趕緊歇一歇』,小胖松鼠般忙碌的跑前跑後,和齊衡說話也很乖巧詼諧起來。

「六妹妹,你這是恃強淩弱。」齊衡看見明蘭拿水草逗金魚玩兒,故意玩笑道。

明蘭無辜道:「才不是;和它交手前,我不知道它比我弱來著。」

「那你又怎麼不玩兒了?」齊衡見她丟掉水草,又問。

明蘭很誠懇道:「我聽元若哥哥的話,不恃強淩弱了。」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狗腿。

齊衡很開心,又揉了揉她的腦袋,笑的迴腸蕩氣,秀美的眉目舒展,光彩耀目,仿若顧愷之的魏晉風雅畫般美好,壽安堂的小丫鬟們迷倒一片。

待到第四天,他終於不來吃午飯了,明蘭再次拿出水草,淡定的走向金魚缸邊。

「…姑娘。」小桃從外頭進來,手上捧著了一個精緻的草簍子,滿臉糊塗,「齊少爺叫人送來這個給姑娘,說用這草逗魚才好玩。」

明蘭頓在那裡,十分無力,好吧,也許她想太多了……

自從墨蘭住進葳蕤軒之後,王氏一個頭兩個大,縱然姑娘們明面上月曆銀子都是一樣,但私底下王氏自然多給自己女兒些,就算都是每季做三身新衣裳,自己的女兒當然要多兩件,連老太太也不說什麼王氏自然樂的糊塗,誰知墨蘭看著柔弱眼睛卻尖,便是如蘭多了一支新釵也要哭上半天,哭的眼睛紅腫神色慘然,然後走出走進間讓上上下下都瞧見,王氏直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巴掌上去。

劉昆家的勸道:「太太不用放在心上,她便是去找老爺哭訴又如何?三個姑娘各有靠山,這是老爺也知道的,咱麼姑娘有太太,四姑娘有林姨娘,六姑娘有老太太,各念各的經罷了;有本事,就把林姨娘的產業收回來,把六姑娘從壽安堂遷到葳蕤軒來,讓太太真統教養這些姑娘,那時倘若太太有個厚薄的老爺方好說嘴。」

王氏懊惱道:「這底下話我如何不知,老爺那裡我也是不怕說的,可那死丫頭整日一副哭喪臉進出,外頭不知把我傳成怎樣呢。」

劉昆家的笑道:「小孩子沒什麼心機,以為這樣便可以轄制太太了;太太不妨先去找老爺,說太太一沒打二沒罵好吃好喝供著可四姑娘還是整日的哭,太太怕照拂不好,索性還是讓四姑娘回去吧;太太一指頭都沒動過四姑娘,看她能說出什麼來?她要是真敢說太太厚此薄彼,太太便也有了說頭。」

王氏遲疑道:「…若是她什麼都不說只在那兒哭呢?」

劉昆家的搖頭道:「太太自可說,您盡心照料沒落個好不說,她整日哭哭啼啼半死不活的,弄的活似欺負女兒的後媽一般,這惡名您可擔不起,問老爺怎麼辦?」

王氏覺得雖生硬了些,確是於禮數無礙,便照了劉昆家的做了,盛紘聽了,果然心下不悅,便去找了墨蘭說話,進門就叫墨蘭跪下訓話,外頭的丫鬟只聽見墨蘭不住的哭,還有盛紘怒罵 『…學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下作把戲』『…好好學學大家閨秀的做派』『…收回…產業』什麼的云云,然後拂袖而去。

墨蘭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父親罵,足足哭了一夜,第二天便老老實實去給王氏請安,端茶送水做足了女兒模樣,王氏說什麼她便聽什麼,哪怕是訓斥她也乖乖低頭聽了,見她這副委屈的樣兒王氏也不好拿架子拿過了,便也做戲般的當起了嫡母。

古代是個男權社會,男女分工明確,男人工作賺錢女人管家理事,生下了孩子大家一人管一半,盛紘管兒子讀書做官掙米,王氏負責管教兒女品行分發月銀打理家務還有規制下人,還得給女兒們定期做衣裳首飾,如和登州官宦家的女眷來往,便把三個蘭領出來見客,不過盛老太太很奇怪,三次裡頭倒有兩次不讓明蘭去。

幾天嫡母當下來,王氏忽恍然大悟,長嘆一聲:「老爺果然好算計,真真一片慈父之心!」

劉昆家的正坐在炕幾上跟王氏對賬,聽了忙問為何,王氏苦笑道:「老爺一直存著心思想把那兩個丫頭記到我名下,明蘭倒也罷了,老太太把她攬了過去,將來大了要說人家估計也不用我怎麼操心,端看這回齊家公子來的情形,便知這丫頭還是個老實的,沒學那不要臉的上趕著巴結,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會與嫡姐爭。把她記到我名下也無妨,大不了回頭我也給她添些嫁妝便是,可是四丫頭……哼!老爺知道我與林姨娘的嫌隙有年頭了,兒女各不相干,也不好硬逼著我接納四丫頭,便想出了這個生米煮熟飯的主意,先把人弄過來,讓我教著養著領著見客,回頭等墨蘭大了說親事時,那時要我記她在名下,我也不好推脫了。」

劉昆家的聽了,心裡暗道太太長進了,笑著說:「太太說的有理,我想也是這麼個理;可是太太不必憂心,這庶女記入嫡母名下是一般大戶人家都有的,這種事兒記在族譜裡,不過是前頭騙騙祖宗後頭騙騙後人,當世的誰不知道誰的底細呀!難不成外頭來說親的真會以為墨蘭是太太生的不成,也就是看著體面些能攀個好親罷了,不過縱使再體面還能體面過太太的正經閨女不成?!」

王氏嘆氣道:「你的話我何嘗不知道,只是心裡不痛快罷了。」想起林姨娘往日得寵時的樣子,王氏一陣一陣的氣堵的慌,總思忖著想個什麼法兒讓那*****的女兒嫁的淒慘無比才好,可是又不能亂來,一個不小心連累了自己女兒可得不償失了。

劉昆家的看王氏臉色,知道她又鑽牛角尖了,便勸道:「太太且把心放開些,將來姑娘出嫁了也指著娘家體面,將來只要柏哥兒大出息了,她還不得看太太的臉色;照我說呀,太太莫和丫頭姨娘置氣了,盯緊了柏哥兒讀書才是要緊,瞧著秋闈就要開了,只盼著咱們大少爺能一舉中的才是好呢,太太下半輩子的體面就都有了!」

王氏想起長子,頓時精神大振,拍著繡墩道:「沒錯,那*****整日誇楓哥兒好學問,考了兩回才過了府試,老爺就寵的跟個什麼似的,可笑今次院試落了榜,看她往後還說嘴!你提醒的好,幸虧母親把你送了來!」

這樣讀了一年書,漸漸臨近鄉試,莊先生緊鑼密鼓的講經說文,索性把還在背《論語》的長棟放成了半日課,只留三個大男孩密集深造,長楓雖還不是生員,但也算半個考生,被一起拉拔進了考前補習班,王氏每日裡魚湯雞湯豬腦湯的進補,盛紘心裡抓撓似的想去問兩句,卻故作淡定的拿了本《道德經》裝樣。

明蘭是個很沒政治覺悟性的小書記員,跟祖母兩個窩在臨窗的炕床上吃剛蒸出籠的紅豆山藥稻米耙耙,這是明蘭新想出來的南方小吃,祖孫倆吃的齒頰留香,明蘭含糊的說:「…唔,真好吃…還有一籠給祖母晚上當宵夜,吃了暖胃。」

盛老太太拿濕布巾子擦擦手,道:「送一些給柏哥兒吃罷,怪不容易的,這也是在給盛家光耀門楣,回頭你們也能得益。」想了想又說:「你也上回給棟哥兒做的那個書包袋子我覺得很好,這回你哥哥去趕考,你先把別的活計放一放,也給他做些好用的罷,你哥哥也會念你的情。」

明蘭點頭,當初她見小長棟身邊的小廝不得力,上學去許多東西還得自己拿,索性給他做了個三層袋的雙肩書包,錦繡紋路的肩帶,白雲藍天綠草的花樣,用盛老太太不用的散線檀香佛珠在袋口出繫著鬆緊帶,既輕便又好看,小長棟喜歡的什麼似的。

自己手藝受到肯定後,明蘭十分鼓舞,便在上回長柏送來一對金魚之後,她做了個石青色松竹梅的扇套送過去,長柏一高興又回送了桐城特產的編花竹簍筆筒過來。

明蘭覺得自己當初決定學習方向的無比英明;女孩子的學習方向還可以選擇,男孩子的努力目標只有一個——科舉。

考科舉的好處多多,考的好可以當官,考的一般可以當吏,考的不好的也可以在村子當個私塾先生,重要的是一旦有了功名就可以免稅了,即便是個秀才見了縣太爺也不用下跪;科舉不僅對平民男子具有改變命運的重大意義,對於像盛長柏這樣的官宦子弟也很重要。古代的官職不是世襲的,盛老爹是官,但他的兒子們卻也得靠自己本事考科舉才能獲得官職,否則盛家的興旺便只這一二代了。

這些都是盛老太太說的,說的時候口氣中自然透出一股鄭重之意,明蘭悄悄偷瞄她幾眼,從很久之前明蘭就發覺自己這位祖母很奇特,雖然出身侯府權貴,但卻對那類靠萌襲的公孫公子很是不屑,反對那些靠自己本事考科舉的學子卻有一種莫名的好感,估計當年她就是這麼看上詩文倜儻的探花郎盛紘他爹的了。

明蘭一邊推理前情,一邊不自覺的伸手想再去拿一個粑粑,卻摸了一個空,發現盛老太太已經叫房媽媽把點心收進暖盒裡送走了,盛老太太回頭瞧見明蘭伸在半空中的白胖小手,眉頭一皺,苦口婆心的勸道:「小明丫,聽祖母的話,你可一天天大了,不好像小時候那麼吃法了,回頭胖過了頭,穿衣裳都不好看了。」

明蘭訕訕的把小胖爪子收回來,她這不是掩飾美貌偽裝低調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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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4:20

第28回

出門一個月後,長柏青著面孔虛浮著腳步回來了,見過祖母爹娘就一頭栽進房間悶頭悶腦睡著了,這回盛紘倒沒拿架子訓話,他自己是考過,知道鄉試和之前考秀才縣試府試院試截然不同,真是要生生脫去一層皮。

鄉試在省城濟南舉行,考完後不幾日便放了榜,所以早在長柏回家之前吉報就已經傳到了登州,長柏哥哥考了十幾名,成績大是不錯,盛紘為了顯得自己很見過世面並沒有大肆鋪張,只請了一些同僚好友並莊先生在家裡辦了幾桌瓊林宴慶賀一下。

在席面上,聽眾人誇口,盛紘心中得意,看看左邊知府大人,想起他那鬥雞走狗敗家子,看看右邊通判大人,想起他那尋花問柳豬頭崽,心裡真是舒暢極了;裡頭女眷宴上,王氏也是風光體面,一眾官太太們諂詞泉湧,家中有適齡女兒還隱隱透出想要結親意思,王氏一概裝傻充愣,只晚上與盛紘說了,驕傲自豪之情溢於言表,宛如農家大嫂辛苦多年收穫大白菜受人賞識了一樣——都是土地好呀。

盛紘一口回絕:「太太莫要心急,柏兒是長子,他婚事自當鄭重,這會兒且不急著與他說親,待到明年開了春闈,若是杏榜提名,再與他找一門名聲好家世好親事才是正理。」

王氏遲疑道:「若是不中呢?難不成非得等到中了狀元才成親,可別誤了柏哥兒年紀。」

盛紘道:「只等明年便是,若是不中我也不會非等到三年後。太太要為柏兒想想,我這輩子是入閣進中樞無望了,了不起將來混個堂官,有個三品體面榮休便足了,柏兒將來在朝堂之上縱是有恩師同年提攜,也不如找個厚實岳家才好;那些清貴書香人家*****婿起碼也得挑個進士吧。」

這番話原是二十年前盛老太太與盛紘說,當初他也是剛中了舉便有人上門提親,卻被盛老太太俱都回絕了,說他父親早亡,盛家又是經商起家,除了幾個念舊情亡父同年,朝中並無人提攜,這才巴巴等到盛紘次年中了名次靠前進士,才娶到了王家二*****,之後雖是盛紘自己上進,卻也受岳家助益匪淺。

現在想來,盛紘官場順遂,從未被上司欺壓刁難,官場上人來人往也多有體面,焉不知不是恩師楊閣老和王家面子,盛老太太實是真知灼見。

齊衡成績約掛桂榜百名,不過對於像齊家這樣權貴公侯之家子弟,齊衡簡直是奇葩,據說從太祖時代算起,整個大周朝封了爵位家族子弟考上科舉不超過四十個,雖然他們做官不少,但大多都是萌襲恩封或後來捐官,總覺得在正途科舉出身同僚面前有些直不起腰來,這次齊衡考舉,齊大人和平寧郡主大喜過望,連忙傳信給京城齊公府和襄陽侯府,一時間齊衡成了全王孫公子傑出代表之一。

相比盛家只是辦了幾桌筵席,齊家擺了半個城流水宴,光門口鞭炮就放了幾百兩銀子,還扛了幾籮筐白面饅頭施捨於窮人,第二日齊大人和平寧郡主便帶著他們新出爐舉人兒子齊衡上盛府聯絡感情。

明蘭清早剛起床,正坐在鏡台前打哈欠,一聽說姑娘們也要去見齊大人夫婦,立刻讓丹橘把剛梳好反綰垂髫打散了改成垂髫雙鬟髻,插上一對赤金纏絲瑪瑙花小流蘇釵,穿上一件淺玫瑰紅繡嫩黃折枝玉蘭於前襟腰背交領緞襖配月白素緞細折兒長裙,胸前依舊是那副金光燦爛項圈和玉鎖,打扮妥當後讓盛老太太看了,老太太覺得太簡單,又叫取了一對金絲鑲粉紅芙蓉玉鐲子給明蘭戴,誰知明蘭手小不好戴,老太太嘆了口氣,便換上兩對嵌南珠赤金絞絲蝦須鐲。

明蘭擡起胳膊看,只見滾圓白胖手臂上各懸著兩隻叮咚響鐲子,頓覺吃力。

齊大人長不如盛紘儒雅軒昂,但勝在一股子尊貴之氣,看著比郡主娘娘好說話,見了盛府幾個兒女都一一問了話,然後讓郡主分送了一個沈甸甸錦繡荷包;盛老太太受過禮後,便回去歇息了,留下兩對夫婦和幾個孩子說話;因齊家和王家還有幾分七拐八彎親戚關係,論起來算是表兄妹,所以也不多避嫌了。

「…多虧了莊先生辛苦教導,方有我兒今日,本想好好謝謝,誰知先生近日告了假去走親訪友,只好等下回再登門道謝了。」齊大人捋著顎下微鬚,看著很開朗。

盛紘笑道:「那段日子莊先生給他們兩個講課一日都不曾歇,著實累了,他們前腳去濟南,莊先生後腳就躺下了,起來後說,要趁著他們趕考還沒回來趕緊去走走,否則一開始上課又不得空了;回頭等莊先生回來,咱們擺上一桌子,好好喝一杯。」

齊大人擊掌大是贊同,轉而又嘆道:「莊先生真有古聖人教書育人熱忱嚴謹之風!」

郡主笑道:「…盛大人能請莊先生至登州,真是便宜了我家衡兒,這些日子衡兒於府中多有叨擾,太太更是費心費力照看著,我這裡多有過意不去,就怕誤了府中哥兒讀書。」

王氏也笑著回道:「幾個哥兒一塊兒讀書倒比獨個兒強些,衡哥兒又是個懂事知禮孩子,談不上什麼叨擾,郡主娘娘大可放心。」

郡主扶了扶鬢邊珠釵,看了一眼長柏,眼中頗有滿意之色:「這倒是。你家大哥兒有衡兒一起讀書,自是更好了。」 話說很有禮,神色間卻難掩一股傲色,彷彿齊衡在盛府讀書是給了他們面子似,王氏眼神垂下,不語。

這種時候就看出盛紘本事了,明蘭第一次看見自家父親在上級面前表現,不卑不亢,長袖善舞,說話得體又知道尊諱,他朗聲道:「讀書靠多是自己用功,那些苦寒出身士子何嘗有這般那般講究,太祖爺時劉李二相,先帝時三楊,縱橫捭闔,運籌帷幄,何等能耐,他們可也都是貧寒子弟出身,那可真是叫人敬佩!」

開劉相正是齊大人外祖父,齊大人素來最景仰這位先祖,聽了面色大好,讚道:「正是!咱們兩家雖境況好些,可你們也不許懈怠,墮了祖宗名聲。」

這話是對著男孩子們說,盛家三個男孩和齊衡一起站起來,垂首應聲,齊大人見盛紘三個兒子都生眉目清秀,不由得道:「盛兄好福氣,三位公子俱是一表人才。」又看看幾個女孩,道:「兒女旺盛乃閤家之福。」

郡主娘娘頓時神色有些不自在,不過這幾抹不虞轉眼即逝,見郡主不高興,王氏自是知道前後,便笑道:「雖說多子多福,可咱們又不是那莊戶人家,急等著男丁幹活爭產,所謂兒好不用多,要是爭氣呢一個就夠了,要是不爭氣呀,越多越頭痛。」

郡主娘娘眉眼展開,笑道:「姐姐說是。」

說著隨手拉過一旁如蘭,細細看起來,不住誇她端莊大方,十分喜歡等等,又摘下腕子上一個玉鐲給如蘭套上,如蘭被誇滿臉通紅,神色間頗有得色,故意瞥了墨蘭和明蘭一樣,眼中似有示威。墨蘭臉色蒼白,自她進屋後只接過禮物時說了句話,至此便沒有機會開口,細白手緊緊攥住手絹,明蘭正捏著那個錦繡荷包細細感覺,猜度著裡面是什麼,根本沒看見如蘭眼色。

這邊郡主和王氏拉著如蘭說著話,那邊盛紘和齊大人正對著四個男孩考教學問,齊大人早年也是一上進青年,可惜還沒等他去考科舉便受了萌封,雖說後來官做不小,但看見那些正途出身科甲官員總覺得底氣不足,所以對讀書好少年郎都十分賞識,問過幾句後,發覺長楓侃侃而言,出口成章,而長柏卻惜字如金,一派虛涵若谷,齊大人忍不住對盛紘言道:「貴長公子端一副當年王家老大人品格。」

他口中這位王家老大人便是王氏亡父,長柏外祖父。

這位王家外祖父當年是屈指可數得了善終能臣幹吏,歷經三朝不倒,低調沈穩,無論高起低落都榮辱不驚,無論伺候哪個皇帝,就算一開始有心結,最後都不得不欣賞重用,堪稱一代人傑。很可惜,王家幾個舅舅才幹學問都並不出眾,但憑著祖萌和皇帝顧念,還是穩當做著官,讓盛紘好生羨慕。

其實長柏樣貌酷似盛紘,但秉性卻奇異轉了彎,拷貝了四分之一血緣外祖父,盛紘雖然不是很喜歡王氏,但對她帶來優良基因十分滿意,不過當他面對形神皆似自己次子長楓時,心情不免又有些微妙變化。盛紘道:「若真像了泰山老大人便好了,就怕只是畫虎不成。」不論多滿意,父親嘴裡往往吐不出兒子象牙來。

盛紘和齊大人扯著長柏回憶起王老太爺音容笑貌,王氏和平寧郡主扯著如蘭說話,王氏三句話不離本行,忍不住誇起自家女兒這兒好那兒好來了待到王氏誇如蘭誇到針線時,郡主眼光閃了閃,瞥見一旁幼小嬌憨小明蘭,心裡一動,忽道:「我正要說這個呢;說起來我要謝謝你家六姑娘了。」

王氏呆了呆,平寧郡主笑著把齊衡招過來,齊衡看見坐在一旁明蘭,小女孩正一臉茫然,齊衡好笑,便細細說了原委;那日盛老太太吩咐明蘭給長柏做些活計之後,明蘭立刻貫徹執行,她打聽了考場之內所有衣物都不能是夾層,又想到秋深天寒,便從庫房裡找出一大塊厚絨來,細細裁開了,做成一對從腳尖一直套到大腿護膝(類似長筒襪),誰知叫某天來蹭飯齊衡看見了,覺著好玩,便也要了一對,在奉上一本絕版《鏡花錯針譜》後,明蘭勉為其難答應了。

「剛到濟南前兩日還好,誰知開考前一日天兒忽陰冷起來,坐在那石板搭號舍裡頭,一股子寒氣就從腳下蔓上來,虧得有六妹妹做護膝,一點兒也沒凍著。」長柏這時也過來了,站到王氏身旁,溫言道。

郡主笑道:「衡兒,還不謝謝六姑娘,她小小年紀就這般伶俐,真是難得。」

齊衡撇了撇眉毛,道:「謝是要謝,可賬也是要算。」

「什麼賬?」如蘭驚疑不定去看明蘭。

齊衡走到明蘭面前,哼道:「你在我那護膝上繡了什麼?」

明蘭把小手一攤,無辜道:「沒什麼呀?考場裡不準有字,我就繡了個記號在護膝上,免丟了呀。」

齊衡笑出一口漂亮白牙:「就知道你個小丫頭會賴!」然後轉身對一個小丫頭吩咐了幾句話,轉過來繼續說,「她在則誠兄護膝邊上各繡了一顆小小松柏,端是蒼勁挺拔,可是她在我護膝上繡了…哼哼…」

這時那小丫鬟回來了,齊衡接過丫鬟手裡一團毛茸茸物事,拿到眾人面前,只見疊好生整齊一團絨布上閃著一小片東西,眾人湊上去瞧——上面端端正正繡著一隻小小金元寶,圓滾滾胖嘟嘟,憨態可掬,甚是有趣。

王氏失笑道:「這是何意?」

郡主娘娘倒是明白了:「哦,衡哥兒字元若,元寶元,你便繡了這個?」

明蘭紅著臉點點頭,一小下一小下縮到長柏背後去,長柏也很講義氣擋在前頭。

大家看看俊秀飄逸齊衡,再看看那隻肥頭大耳小金元寶,頓時都笑了起來,連如蘭和墨蘭也捂著帕子笑著,小長棟掩著小嘴咯咯不停。

齊衡故意捏了把明蘭小耳朵,道:「即便我比不上你兄長,也不至於像只金元寶呀!小丫頭,你偏心偏沒邊兒了!瞧我以後還給不給你帶好玩!」

明蘭被當眾揪耳朵,白胖一張小臉窘漲紅,用力扯開齊衡手,拚命爭辯道:「你字裡面元,元寶元,不都是一個字嘛!金元寶那麼大那麼胖,可費了我不少金線!你不喜歡金元寶,那我下回繡元宵好了!」

眾人幾乎笑倒,那邊齊大人和盛紘也聽見了,盛紘指著明蘭笑道:「你個小丫頭,都快胖跟元宵一個樣兒了!」

明蘭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賣傻裝乖,偷眼去看王氏,發現她似乎並未不高興,有些放心,再去看如蘭和墨蘭,卻見她們臉色略有僵硬;明蘭心裡一沈,她很清楚,她扮演無知孩童日子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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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08:44:42

第29回

明蘭很清楚,自己住在壽安堂好處不單是吃穿用度提升,而是一種舒暢生活節奏,不必仰人鼻息看人臉色,可以嬌憨自在過日子;在壽安堂住了這些年,明蘭從來不曾受到過王氏刁難,和兄弟姐妹更是沒說過幾句話,每日和盛老太太膩在一塊兒,在她跟前讀書寫字或做針線,晚上便睡在老太太隔壁。

如蘭每次心裡不平衡時,也想給明蘭尋些麻煩,可如果她要找明蘭,必得經過重重關卡,壽安堂大門,正屋裡房媽媽,梢間裡崔媽媽,待她一路殺進梨花櫥逮住明蘭,盛老太太就在隔壁唸經,她又如何找茬,連給王氏請安都被老太太推說年紀小身體不好給暫免了。

自從搬進壽安堂,再無一人給明蘭受過氣白過眼,盛老太太對她種種維護,明蘭心裡一清二楚,也萬分感激,可是隨著墨蘭搬入葳蕤軒,明蘭知道這種愉快日子快要結束了。

「…姑娘們漸漸大了,該有自己屋子了,葳蕤軒如今還空著一處,不如讓明蘭搬過去,也好讓她們姊妹多相處些日子,回頭嫁了人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見。」長柏中舉回來後一日,王氏來請安時,笑著對盛老太太說道。

在裡屋寫字明蘭聽見了,心裡咯噔一聲,看了眼炕幾對面正幫她磨墨丹橘,她也是一震,外間一時無聲音,只有盛老太太低低咳嗽聲,這時房媽媽笑著說:「太太說是,昨兒個老太太還同我說該讓六姑娘自個兒住了;……可是,太太也知道,這些年虧得有了六姑娘,這壽安堂熱鬧活泛許多,老太太身子雖說好些了,可這要是…….」

房媽媽拖長了聲音,王氏神色有些尷尬:「倒是我疏忽了,自然是老太太身子要緊;只是叫別家知道家裡就明蘭沒自己屋子,還以為我刻薄明蘭呢…」

房媽媽忙接過話:「太太說也有理,不單她們姐妹要多處著,姑娘大了也得學著管自己屋子,沒老膩在祖母身邊長不大;是以老太太說了,不如就將壽安堂東側空著那排屋子收拾出來讓六姑娘住,那兒離壽安堂和葳蕤軒都近不是?」

這個提議十分和諧,王氏同意了,立刻指揮人手收拾屋子去了,明蘭惴惴從裡屋出來,走到盛老太太跟前,低著頭拉著祖母蒼老手,搖啊搖,盛老太太把小女孩拉上炕床,心疼摟著,良久方道:「你總學著自己過日子,怎麼管制丫鬟婆子,銀錢收支,和兄弟姐妹們來往,…祖母不能擋在你前頭一輩子啊。」

明蘭擡頭看著盛老太太佈滿皺紋臉,灰濁老邁眸子,只覺得心裡一酸,怔怔掉下眼淚來,埋到祖母懷裡:「…明蘭會乖乖,一定不給祖母丟人。」

……

*****住繡樓多是南方特產,北方人素喜高闊爽朗,所以流行獨立小院,壽安堂東側那處小院原先不過是個賞雪看湖別院,規模不及葳蕤軒一半大,王氏連著收拾了三次,盛老太太看了都不喜,說太過簡陋不適居住。被盛紘知道了後,立刻請了泥瓦木匠將那小院裡外整修了一邊,重新粉刷油漆修葺,足足弄到過年盛老太太才點頭,發話等開年便讓明蘭搬過去。經過這一折騰,盛府上下都知道六姑娘明蘭是盛老太太心頭肉,便是搬出了壽安堂眾人也不敢怠慢輕視。

因為這個緣故,這個年明蘭過格外抑鬱,給祖宗牌位磕頭時淚眼汪汪,看著煙花都會平白掉兩顆淚,日日扭著盛老太太不肯放手,連睡覺都賴在祖母屋裡,常常睡醒了臉上都是濕,盛老太太每每瞧見了也是一番嘆息,卻並不言語。

出了正月,老太太挑了個風和日麗好日子,房媽媽點齊了兵馬,將明蘭一干事物打點清楚,浩浩蕩蕩搬家去了,明蘭拜別了盛老太太,一步三回頭離開了壽安堂,這個世界她第一個可能也是唯一一個避風港灣,那裡有全然無私關心她愛護她祖母,可是,這世上沒有人能為她遮風擋雨一輩子,這世界終得她自己去面對。

搬新家前一天,明蘭捧著新做好扇套去找盛長柏,請他給她小院題個名字,其實她倒有一肚子好名字,什麼『瀟湘館』『蘅蕪苑』『秋爽齋』『稻香村』『蘆雪庵』,一個比一個文縐縐,只是想起那些薄命女子下場,覺得還是不要觸這個黴頭好。

長柏哥哥收了潤筆費,立即文思泉湧,大筆一揮——暮蒼齋。

暮蒼齋有三間坐北朝南大屋,正中被明蘭做了正堂,充當客廳,左梢間做了臥室,右梢間做了書房,大屋兩側各一間耳房,前後再兩進抱廈,供丫鬟婆子們住;這地方十分臨近壽安堂,基本上被壽安堂外園子包裹來裡頭,一條迴廊連接兩地,如果這裡明蘭慘叫一聲,那裡盛老太太立刻就能聽見趕來救火。老太太用心良苦,明蘭十分感動。

盛家六姑娘基本配備是崔媽媽一名,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四至六名,外屋雜役小幺兒不等,比墨蘭如蘭排場是差遠了,不過暮蒼齋原就小,明蘭又怕人多是非多,樂得頂著謙虛名頭不添人;況且盛紘素來重官聲,不肯弄出驕奢之風,是以盛家*****月例銀子是二兩白銀,不過這是明面上賬,事實上如蘭有王氏資助,墨蘭有林姨娘贊助,盛老太太也每月給明蘭另行送錢,大家心照不宣罷了。

喬遷那日,盛老太太坐鎮正堂,兄弟姊妹們都來祝賀,長柏哥哥送了個潤澤如玉汝窯花囊,上頭還插著幾支鮮嫩紅梅;如蘭送了一個雕花繪彩花鳥大理石筆筒;長楓送了一整套《山海志》;墨蘭送了一對手書門聯和一副親繪漁翁垂釣圖;最後長棟畏縮拿出賀禮,香姨娘親手繡春夏秋冬四季整套帳簾,分別粉翠藍杏四色,繡著四季斑斕花鳥魚蟲,甚是精緻,看著長棟一副不好意思樣子,明蘭偷偷湊到他耳旁:「告訴姨娘,我很喜歡。」

小長棟立刻面上喜色。

第二天一早,明蘭破例沒有睡懶覺,早早到了壽安堂請安,瞧見也是眼皮發腫盛老太太,祖孫倆摟著又是一頓好敘,盛老太太把明蘭前前後後看了三遍,活似孫女在外頭睡了一夜便掉了三斤肉一般,叨叨著問暖閣漏不漏風,地龍熱不熱,炕床燒怎麼樣?

坐在一旁王氏端著茶碗,表情有些複雜,早年婆媳沒有鬧翻時候,她也當過一陣子好兒媳,其實盛老太太這人頗難伺候,秉性高傲清冷,多說笑兩句她嫌人家鬧,多慇勤些她嫌人家煩,多關心體貼她些她又覺得被人幹涉,即便是當初林姨娘養在她身邊時也沒見她怎麼熱絡,因是王氏當初便不願意如蘭來壽安堂受冷遇,也不知這六丫頭燒對了哪路香,竟這般受寵;當初劉昆家提醒該把明蘭遷出來了,她並不放在心上,細想起來倒是有理。

如果將來非要將明蘭記在自己名下,那自己也得端起嫡母款兒來,該培養感情就培養感情,該教導就教導;而且姑娘家大了,老是在壽安堂裡,那齊衡進進出出多有牽涉,也是不好;重要是,最近陡然發現,在老太太教育下明蘭行止得體,讀書女紅都多有進益,反觀自己如蘭卻依舊一派天真直率,專會和墨蘭鬥氣使性,全無長進,把明蘭遷出來,也好讓如蘭多和她處處,多少有些好影響。末了,王氏在外頭也有個好名聲。

想到這裡,王氏心情舒暢許多,端起茶碗呷了一口,三個女兒請安比兩個看起來排場些了不是。

搬入暮蒼齋第二天,明蘭就積極了履行義務,在壽安堂吃過早飯後,讓丹橘看家,帶著小桃和燕草去了正院給王氏請安,看見兩個姐姐已經坐在房裡,正面是鋪錦堆棉炕床,墨蘭和如蘭面對面分坐在兩邊,時不時冷眼對看上一眼,宛如王八和綠豆。

明蘭暗嘆一聲,心道終於開始了;走到當中,笑道:「兩位姐姐好,瞧著是我遲了。」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坐到如蘭旁邊,只是老太太拉著她多說了兩句,壽安堂離王氏這裡又遠,不過如果她能拿出當年800米達標功力來也能及時趕到,可惜這年頭*****連大步子都不能邁一下,害她只能關起門偷偷做些廣播體操和瑜伽鍛鍊身體。

墨蘭當即冷笑一聲:「六妹妹是老太太心頭肉,便是遲了會兒又什麼打緊?難到太太還敢為了這一刻半刻遲,來責罰妹妹不成?」

明蘭摸摸自己袖子,把衣襟撫平了,如同撫平自己心情,慢條斯理道:「四姐姐一大清早好大火氣,聽姐姐說,太太若是不責罰我,便是太太沒膽量,若是責罰了我,老太太未免覺著不快,姐姐一句話可繞上了兩位長輩呀。」

如蘭睜大了一雙眼睛,轉臉看著明蘭,滿眼都是不敢相信和竊喜,那邊墨蘭也是被噎住了,作為穿越者明蘭可能不怎麼記得,可是墨蘭卻清楚記得五歲前明蘭是何等懦弱好欺負,她不止一次使喚差遣過她,如蘭也對她呼呼喝喝不知多少次,可之後明蘭被帶進壽安堂後,便好幾年都沒怎麼相處了,平日見面也是只客套說幾句,印象中只記得明蘭十分老實懦弱,呆呆傻傻。

墨蘭目光陡然銳利:「你…說什麼?你怎如此汙衊!」

明蘭心裡暗笑,和林姨娘一樣,墨蘭果然是外頭柔弱內裡強悍,其實如果是真柔弱又如何混得今日風生水起,明蘭淺笑:「哦,看來我誤會了,原來四姐姐不是想讓太太責罰我呀。」

墨蘭氣內傷,如蘭長大了嘴,心裡大喜,喜孜孜挽起明蘭胳膊,親熱道:「六妹妹以前身子不好,叫老太太免了給母親請安,今日第一次來遲了也沒什麼?適才香姨娘服侍我娘吃過早膳後,劉媽媽找母親有事,幾位姨娘也叫去了,這會兒也還沒出來呢,不妨事!」

敵人敵人就是我朋友,這是王氏傳給如蘭理念,平日裡她和墨蘭鬥嘴十次裡倒有七次要輸,如今憑空降下外援,立刻精神大振;明蘭如何不知這裡面彎彎繞,只不過選擇站邊最忌諱就是牆頭草搖擺不明,有衛姨娘死在前頭,她和林姨娘這一邊是好不到哪裡去了。

如蘭找到了戰友,拉著明蘭說東說西,一會兒說新進袍子肉好吃回頭送些給明蘭,一會兒又說她新得了幅《九九消寒圖》要和明蘭一起看:「小時候六妹妹就和我住一塊兒,可惜後來去壽安堂便不怎麼親近了,要是咱們住一塊兒就好了。」

墨蘭早已平復下怒氣,斯文用茶碗蓋撥動著茶葉,戲謔道:「五妹妹真說笑了,六妹妹在老太太跟前吃香喝辣,可風光著呢,如何肯來葳蕤軒?唉——說起來,我是個沒福氣,當初進不了壽安堂,可五妹妹比我們倆強多了,怎麼老太太也瞧不上眼呢?」

要論道行,如蘭確不如墨蘭,她罵人在行,這種精緻鬥嘴卻往往會被拿住馬腳,這一句話就被頂住了,捏著明蘭手立刻收緊,明蘭哀悼著自己發疼胳膊,道:「四姐姐真逗,當初五姐姐和太太是母女情深,捨不得太太才為難,四姐姐倒是大孝順,可老太太總想著莫要拆散人家骨肉,這才挑了我。」

如蘭立刻受到提醒,撲哧笑出來:「對呀,四姐姐倒是大孝順,捨得林姨娘,可老太太卻不忍心呢!」隨即放鬆了手,明蘭忙不叠抽回自己可憐小胖胳膊。

墨蘭站起身來,看著明蘭,一字一句道:「你竟敢如此議論長輩和姐姐?」

明蘭笑吟吟道:「我如何議論了?四姐姐倒是指點下我哪一句說錯了,說出來好叫妹妹改呀。」有本事你就從她話裡找出茬子來。

當初那個法官老太曾放言:所謂法庭,就是擠兌人法定地點。辯論時句句條款章句打頭,看著對事不對人,其實都是對人,打官司打就是人,別人還一句說不出來;當年姚依依心水那個律師帥哥就可以把原告氣死過去活過來,還很一臉誠懇嚴肅。

墨蘭意外瞪著明蘭,秀目大睜,明蘭平靜看回去,她不是故意要和墨蘭斗,但今天一進門墨蘭便得理不饒人,咄咄逼人,句句藏厲,這會兒明蘭若太示弱了,那不但被如蘭輕視,還得準備好以後日日被欺負,她亮出爪子不過是讓別人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雖然沒有親兄姨娘,可也不是全無倚仗。

兩個女孩目光對峙著,空中火光四溢,如蘭大是興奮,兩眼發光,明蘭輕輕別過眼睛,裝作害怕樣子,站起來走到墨蘭面前,乖巧福了福,恭順道:「都是妹妹錯兒,若不是遲了也不會和姐姐嘴巴淘氣了,四姐姐莫氣,妹妹給您賠不是了。」

如蘭心裡大罵明蘭果然沒出息,抗打擊力度也太差,這才堅持了多久呀,立刻擄袖子打算參戰,這時門外簾子被彩環挑開了,道:「太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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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2:03

第30回

王氏進來在正堂當中坐下,彩佩立刻給安上一個五環雙福圓扁的黃銅腳爐,跟著王氏進來的三位姨娘恭立在一旁,三個蘭也站起來,垂首行禮,王氏擡眼看了看眾人,揮揮手道:「坐吧,天怪冷的,把爐子生的旺些。」

後一句是對著丫鬟說的,彩環立刻從屋角拿出一個曲紋雙拐的火鉗,給當中的九節鏨雲龍紋八棱形白銅暖熏爐加了些銀絲細炭,屋子裡暖和多了;如蘭撅撅嘴,走到墨蘭旁邊坐下,明蘭知道規矩,順著次序挨著如蘭坐下,對面一溜兒則是三個姨娘;這邊一排是錦棉椅套的大椅,姨娘那邊則是三個圓墩。

這是明蘭第一次見識正牌太太的款兒,立刻聯想到部隊檢閱,王氏只差沒喊兩嗓子『同志們好同志們辛苦了』;明蘭思想無邊亂散,再細細打量對面的姨娘們。這幾年沒見林姨娘,發現她幾乎沒怎麼老,面龐依舊秀麗,舉止嫵媚;香姨娘容貌並不出色,但總算有一種溫柔入骨的味道;萍姨娘卻是個美人,櫻桃小口,彎眉細目,可惜神色有些輕浮閃爍,舉止卑微瑟縮,帶著那麼一股子小家子氣。

她們的身份分別是:故舊之女,太太陪房,同僚贈妾,加上死去的衛姨娘是外頭聘來的良妾,基本上妾室的來源就齊了,明蘭暗嘆一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呀!

王氏喝了口暖茶,對著明蘭細問了幾句新屋住的可還習慣,明蘭嚴格按照房媽媽教的禮數,恭順的一一答了,王氏本以為她久在老太太處受寵,多少有些嬌慣寵溺的不服管束,正打算擺出架子來約束她,沒想到她這追文還得去最快發文的百度貼吧般恭敬有禮,絲毫禮數都未錯,舉止乖順,心裡便十分寬慰舒坦。
「……若是還缺什麼,只管同我來說。」王氏溫和的對明蘭吩咐。

明蘭微笑道:「有了太太這句話,明蘭回頭可要厚著臉皮來討東西了。」
王氏笑著的又和明蘭說了幾句,然後眸光一轉,忽的放下臉來,肅色道:「適才我進來前,她們姐妹在吵什麼呢?」
明蘭心頭一震,王氏直接說『吵』這個字眼,看來是要把事挑開了說,低頭看向墨蘭,只見她不安的扯著帕子,那邊的林姨娘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輕笑。明蘭知道自己要被當槍使了,便低聲道:「太太恕罪,是明蘭不好,頭天來給太太請安卻遲了,姐姐們教我規矩呢。」

王氏驚異的看了她一眼,想著到底是老太太教出來,心裡一轉便有說法,對著墨蘭如蘭兩個道:「做姐姐的,不是光斥責能耐,既知道六姑娘頭天到我這兒,今日一早給老太太請安時她們就當提醒一二,不是等著妹妹有了過失再來擺姐姐派頭的!」
就是如蘭這麼直腸子的也聽出話裡的意思了,忍著笑道:「母親說的是,沒提醒過妹妹,便又有什麼資格訓斥人了?」

墨蘭低著頭,神色憤恨,氣的小臉通紅,一言不發,明蘭忍不住去看林姨娘,只見她神色如常,心裡暗讚,果然有道行,在壽安堂時她就聽說,不論林姨娘事實上有多猖狂,但從來不在明面上和王氏過不去,說話做事也拿不出半分把柄,反而有法子惹的王氏率先發火,這樣就算惹到盛紘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面前去,她也不怕。

今天王氏難得逮著個機會發揚一下嫡母的光輝,和顏悅色的對著三個女孩道:「你們親姐妹,何必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呢?我沒像你們,跟著有學問的先生讀了許多年書,可也知道,做兄弟的,做姐妹的,有今生沒來世,自當友愛手足,當初孔嬤嬤打你們手板子時便說了,一家子姐妹的,要有罪同罰,你們可別打完了板子就忘了疼。」

語聲威嚴,三個蘭都起身喏聲,王氏感覺大好,揮了揮手,從內室走出兩個十三四歲的丫鬟,一個著銀紅中襖青色比甲,一個著翠綠長襖薑黃比甲,她們低頭恭敬的走到當中給明蘭行了禮,王氏微微點點頭,又轉向明蘭:「你身邊那些丫頭是老太太給的,雖是好的,可到底年紀小了些,崔媽媽又是有家累的,時時要回家,不能整日服侍你,我把銀杏和九兒這兩個大些穩重的撥到你屋裡給你使喚。」

明蘭心裡笑了,果然來了,好在早想好了對策;她心裡雖並不奇怪,可也不能顯出來,臉上裝作愕然道:「太太把身邊得力的人給了我,太太沒人使喚可怎麼行?」
王氏笑著擺擺手,放柔聲音對明蘭道:「我本意是讓你搬進葳蕤軒的,可老太太捨不得你,只好委屈你在暮蒼齋了,因地方小也派不了許多人,可也不能比姊妹的體統差太遠了,便是補上這兩個,你那兒還是比你兩個姐姐人少呢。」

如蘭親熱的攬著明蘭的胳膊,笑道:「母親你早該給六妹妹派人了,回頭我們上她那兒去做客別是沒人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伺候才好!」
王氏白了女兒一眼,薄嗔道:「當你是心疼妹妹,原來是想著自己舒坦!」
如蘭吐著舌頭,撒嬌的笑了,香姨娘和萍姨娘也湊趣的笑著,明蘭覺得差不多了,便順從道:「既然如此,我便謝過太太了。」

王氏拉著明蘭的小手,慈愛的說:「…這兩個雖年紀不大,卻也在我身邊侍候了幾年,裡外活計都使得,你便放心的使喚吧。」
明蘭一臉感謝信服,道:「太太身邊的人自是好的,我敬重還來不及,哪會不放心呢。」

又說了會子話,王氏便叫人散了,如蘭今日心情特別愉快,趾高氣揚的從墨蘭面前走過,墨蘭悶聲不吭的跟著出去,明蘭跟著墨蘭,幾個姨娘殿後,大家在門口便一一分開走了。如蘭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自回了葳蕤軒,估計補眠去了,林姨娘要回林棲閣,走前輕輕看了眼墨蘭,似乎打了個眼色,香姨娘和萍姨娘默默的回自己屋了,明蘭朝著暮蒼齋方向走,墨蘭朝書閣方向走,剛好兩人順路。

此時冬寒未消,湖面覆薄冰,枝頭吊枯葉,配上稀稀拉拉的白雪隱沒在地上,真是肅殺靜謐,姐妹倆安靜的走了一段兒,誰也不理誰,墨蘭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六妹妹好福氣,太太這般看重你,到底是老太太那邊養的,姐姐便是拍馬也趕不上!」

明蘭嘆了口氣,這一上午她過的十分勞心,實在不想費力氣教育小女生,但想了想,覺得還是早些把話說明白的好,免得以後戰鬥不止,於是止住腳步,轉臉對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旁邊吩咐:「燕草你先領著兩位姐姐回去,叫丹橘給照應下,小桃,秦桑,你們倆到湖邊撿幾塊圓些的小卵石,我那魚缸大了,多放些玩意兒才好看。」

她們應聲去了,隨即明蘭轉臉直直的看向墨蘭,墨蘭怔了怔,她也是水晶心肝般的人,旋即明白明蘭的意思,想起她今日心裡的怨言還沒說痛快,叫丫頭聽見也不好,便直言屏退自己身邊眾人,姐妹倆走到一棵枯樹下站定。

「六妹妹有何見教?」墨蘭籠著籠一個濃厚皮毛的手籠,看向遠處撿石頭的小桃和秦桑,冷淡的說;明蘭挑了挑眉,正色的道:「姐姐是個聰明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咱麼今日攤開來說些心裡頭話。」
墨蘭聽見這番利落的言語有些吃驚,拿眼睛去挑了下明蘭,只見明蘭深吸一口氣,滔滔道:「自大姐姐嫁人後,家裡便只有咱們姐妹三個,我說句心裡話,論相貌,論才學,甚至論父親心裡的位子,姐姐都是家裡頭一份的。」

好話人人都愛聽,何況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墨蘭聽了,冷淡的表情果然鬆了鬆,明蘭見開頭很好,便挑起話頭:「四姐姐唯一差的不過是個出身罷了…」墨蘭立刻臉黑了,明蘭不敢耽擱,緊接著說:「…若是四姐姐也是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將來便是大姐姐般的福氣也當的;可老天爺安命,偏偏給四姐姐差了這麼一招。」

墨蘭目光極是不甘,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可到底把思緒散開去了,沒有糾結在剛才的口角上,明蘭小心翼翼的帶入正題:「四姐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姐,說一句不當說的,我也是個庶出的,除了老太太憐惜些,樣樣都比不上你,姐姐又何必與我置氣呢?」

墨蘭一驚,正眼去看明蘭,只見她也直直看著自己,明蘭雖身形未脫了嬰兒肥,周身卻不見了那股子孩子氣,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沈靜如深湖,嫻靜貞雅,竟如個大人般了,墨蘭遲疑道:「妹妹多心了,我何嘗與你置氣;不過是今日說了兩句罷了。」
也不知為何,墨蘭自覺氣勢弱了不少,適才鬥口角的怒氣也不見了。

明蘭看墨蘭不肯承認,也不多說,笑道:「莊先生曾說過,世上之事最終是要落在『利害』二字上頭的。咱們同為庶女,可四姐姐上有林姨娘護著,下有三哥哥保著,比之我不知強出了多少,這『利』字我便比不上;姐姐品貌出眾,人所共見,且心有淩雲志;姐姐是知道老太太喜好的,妹妹受老太太教養,只知道木人似的低頭過日子,這『害』字我與姐姐也全然沒有;咱們大可以和和氣氣的做姐妹不是?」

墨蘭聽了,心裡翻江倒海般的湧動,既有些得意又覺得被看穿了,且辯駁不出什麼來,只掩飾著冷笑兩聲:「妹妹說的好一番道理,適才在太太處,你可厲害的緊!」

明蘭看墨蘭臉色,知道她已經被說通了,不過是心裡不服氣,便笑道:「人要臉樹要皮,妹妹我再不濟事,也得顧著老太太,今日頭一遭給太太請安便落下一頓排頭,又讓教養我的老太太如何下的去面子?就如姐姐也要顧著林姨娘的面子是一般的道理,咱們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這樣庶出尤其不能叫人瞧不起了不是?」

墨蘭心裡咯噔一聲,上上下下的打量明蘭,只覺得似乎從來不認識她般,她素來自負口角伶俐,如蘭若是無人相幫,那是常常被她擠兌,可今日對著明蘭她幾無還手之力,偏偏還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自卑又自傲,不甘又不服,她的心裡話被一語中的,聽著明蘭緩緩的調子,溫和稚氣的孩童嗓音,她竟然也不覺得氣了。

明蘭看著墨蘭神色變幻,知道今日算是達成目的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有這個好處,只消把利害得失說明白了,對方就能很容易接受,要是換成了如蘭,一旦意氣用事起來,便是道理它祖宗也沒用。

明蘭轉開頭去,緩緩的放鬆面部神情,愉快去看那邊撿石子回來的小桃和秦桑,拂過微微刺面的冷風,卻只覺得涼快適意,目光轉向壽安堂那兩棵高高的光禿禿的桂花樹,心裡一片溫暖柔軟——反正…她也不需要墨蘭真心以對,只要能和平相處就好了;她自有真心愛她關心她的人,上輩子有,這輩子也有。

老天爺總算沒對她這半個烈士太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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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2:27

第31回

「她真是這麼說?」林姨娘已換上一件半新石青色繡白玉蘭花地緞面小襖,頭上簪了一支鑲蜜蠟水滴狀赤金釵,半靠在炕頭上拿著一卷書,眼睛卻看著炕幾旁女兒。

墨蘭點點頭,慢慢靠到另一頭挨著歇息,神色有些不定,林姨娘目光中閃著幾分讚賞,笑道:「沒想到麻雀孵出隻鳳凰蛋,衛姨娘那般懦弱唯諾性子,居然有這樣一個閨女;到底是老太太教出來。」

簾子一動,一個丫鬟用烏梨木雕小茶盤端著個鎏金盞進來,墨蘭接過後輕輕喝了一口,讚道:「這個嘗著好,上回太太送去葳蕤軒那些燕窩盞又小又碎,一點味兒都沒有。」隨即揮手叫丫鬟下去,放下盞,輕聲道:「娘,你說明蘭那丫頭說能當真否?」

林姨娘撫了撫鬢角,輕哼了聲:「也當真,也不當真。老太太脾氣我知道,在她眼裡富貴鄉里出不了好人,若是將來明蘭也這麼著,倒是與你犯不上了,可也說不準,這幾年來,瞧瞧老太太寵那小丫頭那個勁兒,人活泛了,齋也不吃了,性子也活絡了,還不是怕自己熬不到六丫頭出閣,便拼著命保養身子。」

墨蘭心頭一動,道:「娘,今天太太送了兩個人過去,莫非……」

林姨娘看著墨蘭,眼裡滿是驕傲:「到底是我兒,機靈聰慧,一點就透!自打明蘭進了壽安堂,那老太婆也不再假模假式扮清高了;把那小丫頭寵……嘖嘖,今日做新衣裳,明日打新首飾,翠寶齋釵,琉璃閣玉,瑞和祥綢緞,什麼茯苓燕窩肥鵝大鴨子跟不要錢似往壽安堂裡送!超出份例自己掏銀子,也全然不牽涉公帳,太太便說不出什麼來。」

墨蘭想起暮蒼齋擺設,雖不多卻件件精緻古樸,看著便是有來歷,心裡不免有些忿忿,林姨娘也是越說越氣,輕蔑道:「…哼,當日是我看走了眼,還以為她真是個大仁大義貞潔烈女,把一干產業全給了非己出兒子,自己退隱後頭吃齋唸佛,沒曾想也留了一手!還整日擺出一副我天大恩人噁心模樣來,裝一副窮酸樣兒來唬人,若我有一份豐厚嫁妝,誰人不好嫁?當初她要是不對我藏著掖著,我何至於……?!」

這次墨蘭一句沒接口,看了看在那頭正生氣生母,只嘴角動了動,心道:你姓林,老太太姓徐,府裡姓盛,她養老體己拿出來給你做嫁妝…?

林姨娘一摔書本,直起身子,冷笑道「哼哼,不過也好……這幾年,老太太在六丫頭身上花費銀錢太太早就惦記上了;不過是壽安堂被老太太看活似個鐵柵欄,太太安插不進也收買不了,老太太到底有沒有錢,或有多少錢,太太是全然摸不著路數,想來想去,也只有從六丫頭那兒下手了……」

墨蘭聽了,心裡沒來由痛快了下,笑道:「叫太太去探探底也好,沒全便宜了那小丫頭,老太太再寵她也得顧著規矩,府裡姓盛姑娘可不止一個,當我和如蘭全是死不成,總不能金山銀山都歸了她一個吧!」

林姨娘搖搖頭:「金山銀山也不至於,當初老太爺早逝,還留了不少爛攤子要收拾,老太太把老爺記在名下後,又和三老太爺結結實實打了場官司,險些驚動有司衙門,著實折進去不少家產,後來又把產業整齊還給老爺,老太太縱算有錢也有不到哪裡去?瞧著吧,太太這般摟銀子,掐尖要強愛攬權脾氣遲早又得惹翻了老太太!哈哈……」

林姨娘伏在迎枕上笑了一陣,慢慢斂住笑聲,正色對墨蘭道:「以後你別與六丫頭對著干,今日瞧著她也不是個好惹,你與她好好做姐妹,老爺和老太太都會喜歡,別學如蘭整日打人罵狗惹人厭…不過,要是能挑著五丫頭和她鬧,那是最好。

墨蘭眼睛一亮道:「娘說是。五丫頭和太太一個樣,爆竹脾氣,一點就著,好糊弄!」忽然又神色黯淡了些,「偏大哥哥和她全然不像,心思深人機警,讀書這般好,倒是哥哥浮躁了些,莊先生也說他學問不紮實,不好好備考,卻喜歡同那些酸秀才結交。」

林姨娘從炕上撿起書卷,笑道:「別聽莊先生瞎扯,他厲害,怎自己考不取功名?都說少時了了,大時未必,我看大哥兒不見得如何;那些三四十歲還有下考場呢,你哥哥才多大,多結交些朋友,將來官場上也好應酬。」

墨蘭端起燕窩盞慢慢喝著,有些憂心道:「結不結交也無所謂,大哥哥眼看就要春闈了,說不準就一舉中了,但盼著兩年後秋闈哥哥也能高中才是。」

林姨娘忽皺起眉,想起兒子屋裡那幾個小妖精似丫頭,成日裡穿紅戴綠塗脂抹粉,沒勾引壞了她兒子;不如……

就在銀杏和九兒進了暮蒼齋第二天,盛老太太發話:太太說極有道理,六姑娘身邊老老小小,不堪用事,將壽安堂二等丫鬟翠微也撥去給六姑娘使喚,待到幾個大要配人了,小剛好能頂上。

明蘭坐在右梢間木炕上,下頭林立著一眾丫鬟,一旁是剛來翠微銀杏和九兒,另一旁是丹橘和小桃,下首是幾個三等小丫頭,只見明蘭笑著說:「…以後仰仗各位姐姐了,我身邊這幾個原是自小一起大,我也沒怎麼管教,不大懂禮,三位姐姐都是老太太和太太身邊得意人,便替我累著些。咱們院雖小,但五臟俱全,一舉一動也得合規矩才是,翠微姐姐是房媽媽一手調|教出來,以後下頭幾個妹妹便煩勞您了。」

翠微生一張白淨鵝蛋臉,看著便穩重和氣,道:「瞧姑娘說,以後一個院裡住便都是自家姐妹,我仗著老太太譜兒便託大些,但願各位妹妹不要嫌我才好。」她話雖是對著眾丫鬟說,眼睛卻獨看向銀杏和九兒。

銀杏秀麗瓜子臉有些蒼白,九兒低著頭,側臉看去,只見她撅了撅小嘴。

丹橘看了小桃一眼,只見她還是憨憨,然後又去看明蘭,只見她小小身子端坐在上首,許是因為搬家勞累,與老太太分別難過,過年後她消瘦許多,原本白胖小臉劃出秀美柔和弧線,露出纖細秀雅脖子,一雙眼睛便顯得很大,幽黑沈靜深不見底,這樣明淨靈動眸子後面藏著怎樣心事?當初搬出壽安堂時,老太太不是沒看出姑娘身邊人手是斷了檔,自己和小桃還有那四個綠都和明蘭差不多大,崔媽媽是有家累,不能日夜在內宅,於是老太他當時便要撥人過來,不是翠喜便是翠微,誰知明蘭卻拒絕了。

「…先等一等,回頭我自會向老太太要人,這會兒還說不準。」明蘭臉上閃著孩子氣般淘氣,神色卻有些苦笑意味,「總得等人家發了招數,咱麼才好應對。」

當時只有老太太和房媽媽聽懂了,也苦笑著搖頭,丹橘卻是一團糊塗,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太太是所有哥兒姐兒嫡母,插手暮蒼齋事那是順理成章,連老太太也說不得什麼;自家姑娘早料到了太太會派人過來,便預留了這一招。

果不然,第一天給太太請安便送人過來了,銀杏和九兒一進暮蒼齋,便對著比自己小丹橘擺出大姐姐架子,且又是太太派來,丹橘立刻就得交出明蘭屋內權力;還好,那邊壽安堂一得消息,便及時撥了個翠微過來,年紀和資歷剛剛好壓了銀杏和九兒一頭,且是老太太身邊來。

丹橘有些後怕呼了口氣,在壽安堂時她們幾個小便常跟著翠喜翠微學東西,如今熟門熟路也不怕,心裡對自己姑娘敬佩間更添了些喜愛。

「……留著這個空當,好讓太太派個差不多;若是一開始就留翠喜或翠微在暮蒼齋,太太派個更有資歷,難不成祖母再添人來壓制?那不是婆媳打擂台了看,但願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明蘭拉著老太太手一字一句慢慢說了,神色坦白無偽,語氣有些苦澀。

當時丹橘在門口,聽了之後心裡一陣心驚肉跳,盛老太太幾十年積威之下,便是當年最得寵華蘭大*****也不敢事事直說,小祖宗欸,老太太可不是你一個人祖母,有些話是不能直說;……誰知老太太一點兒都沒生氣,反而疼惜摟著明蘭抱了半天。

後來丹橘偷偷問過房媽媽老太太會否不快,房媽媽嘆息道:六姑娘是真聰明。

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什麼樣人沒見過,什麼樣鬼祟又不知道;六姑娘自小聰明懂事,卻獨獨在老太太面前一無遮掩,不論好壞,明暗,把心裡話坦露乾乾淨淨,這是對至親至愛人才有信任;老太太這麼多孫子孫女,為何這般疼愛六姑娘,因只有她是真真正正拿一顆心來貼心孝順老太太。

丹橘聽了,深以為戒,她們做丫頭何嘗不是。

銀杏性子和氣,愛說愛笑愛打聽,常跟著翠微奉承,也願意幫著做活,兩日處下來便和小丫頭們混熟了,九兒有些嬌脾氣,自管自做事情,和小桃倒很合得來。

「你覺得銀杏此人如何?」明蘭坐在右梢間裡臨帖,翠微和丹橘在收拾書架,坐在炕幾對面小桃在給她繞線,聞言便擡頭道:「人倒挺和氣,好相處。」

「傻丫頭,你倒不怕叫人騙了!誰知道她和你套近乎不是有所圖。」丹橘回頭便是一句。

「圖啥呀?姑娘事我一句都沒說,房媽媽板子我可沒少挨。」小桃摸摸自己手掌心,心有餘悸。

「小桃叫房媽媽管制了這些年,輕易不會說姑娘事。」翠微輕輕走到門口,掀開簾子往外看了下,回頭放心道,「姑娘只在意銀杏,便放心九兒嗎?」

明蘭笑道:「你們仔細想想,九兒娘是誰?銀杏又是什麼出身?」

「丫頭出身呀。」小桃跳下炕,把翠微推上炕坐,翠微推辭了下,然後挨著炕沿坐下。

九兒便是那劉昆家小女兒,在家很受疼愛,本該進葳蕤軒給如蘭做貼身丫頭,但如蘭脾氣不好,九兒也性子嬌,一個弄不好,罰了九兒她心疼,得罪了如蘭王氏不快,墨蘭那裡是千萬不可送,便只剩下一個明蘭。

丹橘走過來,拉著小桃一起坐在下首小杌子上:「房媽媽常說太太身邊劉媽媽是個明事理,想她不過是給九兒找個平順地兒,不會打發女兒做那陰私之事;倒是那銀杏,在府裡是沒根基,非得做點兒事才好在太太面前報功。」

翠微看著丹橘頗為讚賞,心想到底是六姑娘心腹,忽那邊明蘭說了一句:「可憐天下慈母心,九兒有這麼一個娘,也是有福氣。」

丹橘到底年紀小,還一腦門子在糾結銀杏處理問題,翠微卻十五歲了,臉微微發紅,立刻想到:劉媽媽若是想攀高枝,便應將女兒送到大少爺身邊去,可她卻送到六姑娘處,便是不想讓女兒做小,待到九兒大了,好好尋個正頭人家,風風光光把她從暮倉齋擡出去。

明蘭看著翠微若有所思臉,再看看姐妹般丹橘,忽然間明白了銀杏奮鬥,有些悵然道:「女子在這世上活著不容易,大家相處一場,將來我也會盡力給你們找個好著落,便如老太太待翠微一般。」

翠微立刻紅了臉,丹橘卻板著臉,瞪了明蘭一眼:「還主子呢,這般拿自己丫頭打趣,翠微姐姐是已訂了親,回頭姑娘多賞些嫁妝才是真,也不枉翠微姐姐從壽安堂來給姑娘助力!」說著便乜斜著眼睛去看翠微,意味調侃。

翠微聽著前半句還好,連連點頭,覺得丹橘孺子可教,結果聽到後半句,也是來打趣自己,便恨聲道:「姑娘,我別嫁妝也不要了,便把這個小蹄子給了我家小弟做媳婦吧!」

丹橘大怒,撲上來便要撓人,翠微躲到明蘭身後,明蘭立刻遭了池魚之殃,大家互相揉搓著,笑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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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2:47

第32回

王氏知道壽安堂又送去了個大丫鬟後,沈思了許久,冷笑道:「老太太看可真緊。」

劉昆家連忙勸道:「太太千萬別犯糊塗,老太太這是在給您打招呼呢;還是那句話,老太太可明白著呢,您要是一碗水端平了,她也不會虧待四姑娘,瞧瞧她多疼大小姐,隔三差五往京城去信打聽,到底是自己孫女,不過是可憐衛姨娘去早罷了;太太何苦為個丫頭,又和老太太不快呢?如今柏哥兒爭氣才是最要緊。」

王氏捏著帕子,面色沈沈,道:「安幾個丫頭過去也好,總不能什麼都蒙在鼓裡,該知道也要知道,點到即止就是了。」

這事兒還沒完,這天下午又有兩個女孩被送到暮倉齋,劉昆家親自領過來,並苦笑道,這是林姨娘與盛紘央告,沒自己妹妹使喚人不夠,做哥哥卻呼奴喚婢自己舒坦,於是從長楓房裡撥出兩個最好給六姑娘送過來。

盛紘看了那兩個丫頭,果然知書識禮,針線模樣都很拔尖,當時便十分感動,狠狠表揚了一番林姨娘識大體和長楓手足情深。大約是受到表揚後十分鼓舞,長楓連續幾日閉門讀書。

看著那兩個柔美女孩,可兒和媚兒,十三四歲年紀,一個嬌俏,一個冷豔,窈窕嫵媚,風致宛然,暮倉齋眾人一片安靜,沒見過世面小桃摸著自己肉餅臉,呆呆看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丹橘木木去看明蘭,銀杏和九兒面面相覷,翠微還算鎮定,笑著拉著她們手說話。明蘭幾乎要仰天長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遂趕緊向外宣佈:暮倉齋地方小,雖人未滿編,但已滿倉,請大家放心,儘夠使喚了。

明蘭看著那兩個漂亮女孩,想起三哥長楓秉性,幾乎想問一句:您二位,那個…黃花依舊否?——剛動了下念頭,也覺得自己太邪惡了。
如此一來,暮倉齋便熱鬧了。

九兒有個當管事娘,便也生了一副愛攬事脾氣,隨便大事小情都喜歡橫插一槓子,剛進暮蒼齋沒幾天,便全不把自己當外人,一看見幾個小丫頭鬥嘴吵架,翠微還沒發話,她便扯著小丫頭罵了起來,口口聲聲要讓她娘把她們攆出內宅,小丫頭們被嚇哭一片,丹橘不悅,覺得九兒太踰越了些。
明蘭苦笑:「不論黑貓白貓,能抓耗子就是好貓。」九兒到底把小丫頭們震住了不是。

銀杏倒很低調,手腳也勤快,就是好打聽,還愛翻東西,動不動往明蘭身邊湊,滿嘴都是奉承,丹橘費了姥姥勁兒才把她隔開;翠微訓斥了她好幾次:「你懂不懂規矩,才來幾天就往姑娘內屋闖,姑娘物件也是你能碰?!打掃院子活兒也別做了,先從針線上做起,別整日兩眼亂瞟瞎打聽!」
銀杏唯唯諾諾應著,一轉身我行我素,小桃只好負責盯梢;明蘭安慰自己:好歹這是進步意義麻煩,另兩個才要命。

一次天氣暖和,幾個丫頭在明蘭屋裡收拾東西出去曬,只聽一聲脆響,媚兒把一個青花筆洗給打翻了,碎在地上一片,明蘭忍不住心疼到:「小心些,若不成便放下罷,叫丹橘小桃弄。」誰知那媚兒杏眼一吊,低頭犟聲道:「不過是個筆洗罷了,我在三爺屋裡貴重物件不知打翻過多少,也沒見三爺說一句,都說姑娘脾氣好,沒想到…..」

明蘭當時就僵在那裡,作為一個穿越女她並沒有很嚴重等級思想,可就算是在現代,打翻了室友或朋友東西也該說聲對不起吧;面前這個如花似玉小美人,橫眉冷眼倔強模樣,好像還要明蘭來哄她似。
明蘭生生頓在那裡,也不知說什麼好,一旁小桃氣不過,叉腰道:「你好大架子!姑娘還沒說你呢,你倒先編派上姑娘了!打壞了東西還有理了?!這筆洗與與那幾樣是一套,是前年南邊維大老爺送姑娘生辰賀禮,打壞了一個,這文房四寶便殘了!你唸著三爺那兒好,來暮倉齋做什麼,覺得委屈趕緊回去吧!咱們這兒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媚兒當時便哭著出去了,據說在屋裡足足哭了兩個時辰,還得翠微去勸才好起來。
這還算好,媚兒心高氣傲脾氣壞,總算還在盡丫鬟本份,那可兒卻一副文學女青年大小姐做派,日日躲在屋裡捧著本詩集傷春悲秋,派給她活兒也不做,便是勉強拿起了針線,動了兩針又放下了,掉一片葉子她要哭半天,聽見雁鳴她還要寫兩句『杜鵑啼血』風格悲情詩。回回看見她,她不是正在醞釀淚水就是臉上已經掛滿淚珠,翠微提醒她不要整日哭哭啼啼觸主人家晦氣,她當晚便頂著冷風在園子裡哭了一夜,然後病了一場。

秦桑溫柔,燕草爽利,使盡渾身解數才逗她一笑,她三天不吃藥兩日不吃飯,要人哄著陪著,綠枝氣不過要收拾她,被丹橘攔住了,後來一打聽,她原是獲了罪官宦小姐。
「那又怎麼樣?她以前便是隻鳳凰,如今到底是個丫頭,便該盡丫頭本份,咱們府買了她來難不成是做小姐?這可好,咱們都成了伺候她了!」綠枝給媚兒看了一天藥爐子,尤在憤憤。
「她以前也是被伺候著小姐,做了丫鬟難免有些心緒不平了。」丹橘接過藥罐,細細過濾藥渣,心生憐憫道。

碧絲細聲細氣道:「她和我們是一同進府,這丫鬟都當幾年了,還擺小姐譜呢;不過是仗著能詩會畫作怪罷了!哼,這屋裡誰又不識得幾個字了。」 碧絲是個杯具,她漂亮識字,綜合素質比其他三個蘭都強。
墨蘭如蘭雖水火不容,但挑丫頭時審美卻出奇一致,不要容貌才華蓋過自己,碧絲PASS了;長楓倒是喜歡漂亮美眉,可惜名額有限,便挑了更漂亮更有才華,碧絲又被PASS了,最後來到了明蘭身邊。

燕草端著茶壺灌水,她哄可兒哄精疲力竭,讓秦桑先頂著,回頭再去換人,灌下半壺水後,燕草勉力道:「也是我們姑娘性子太好了,一個兩個都敢給姑娘臉子瞧,這要是房媽媽在,早就吃板子了!」旁邊幾個小丫鬟聽了,頓時懷念起房媽媽嚴厲來,唏噓不已。
「都是叫三少爺給慣壞了,卻讓咱們姑娘吃苦頭!」最後綠枝總結陳詞。

丹橘被眾姐妹派去明蘭處轉達群眾意見,末了,也委婉道:「姑娘,這麼著可不行,下頭幾個好容易叫房媽媽調丅|教規矩些,沒全敗壞了。」
明蘭為難道:「她們是太太和三哥哥人,總不好下他們面子!我知道媚兒累著你們了,可……她父母親人都不在了,難免委屈冤枉!」

「冤枉——?!」翠微奇怪看著明蘭,「姑娘在說什麼呢?我聽我爹說,媚兒那丫頭爹就是咱登州近邊一個縣令,最是貪婪,盤剝無厭,這才叫罷官下獄,家產充公,家眷發賣。」她老子是外莊管事,家裡添丫鬟小廝都是他經手。
「會不會她父親是冤枉呢!」明蘭想起影視劇裡那些受冤枉忠臣良將家人。
翠微失笑:「我小姐喲,官員犯事罷官多了,累及家眷十宗裡面也沒有一宗,沒入教坊司更是百里無一,哪那麼多冤枉!媚兒她爹事不少人都知道,確實個貪官無疑,素日揮霍無度,抄沒了家產還不夠抵,便累及了家眷。」

明蘭還不死心:「男人犯了過錯,妻女何辜?」
小桃剛好進屋,她最近防銀杏跟防賊似,累腦門發脹,正聽見這兩句,沒好氣道:「姑娘,貪官家眷身上綾羅綢緞,口中山珍海味,都是民脂民膏;有多少被她爹弄家破人亡小民百姓,走投無路賣兒賣女,就不興她父債女償!能進咱們府還是她造化呢。」

明蘭訕訕不說話了,不能怪她,電視劇都是這麼演嘛;抱怨歸抱怨,明蘭息事寧人,想著慢慢教化,那幾個不省心總能被潛移默化,誰知教育計劃沒有變化快。
這一天早上長柏哥哥來暮蒼齋視察,明蘭答應給他做棉鞋終於交貨,於是他順便來收賬,明蘭親去迎接,長柏剛走進門口沒幾步,就看見一個冷豔小美女持著笤帚在掃地,長柏覺得她眼生,便多看了幾眼,誰知她揚高了脖子,冷冷哼了一聲,神色高傲明豔,長柏立刻皺眉,對著明蘭道:「怎下人這般沒規矩?你也不管制些!」

媚兒羞憤放下笤帚就進屋了,明蘭很尷尬。
走了幾步到了庭院裡,只見一個柔弱如柳絮嬌柔少女倚著一根廊柱,輕輕吟著詩,長柏一聽,竟然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再次皺眉對丹橘訓斥道:「丫鬟們識字懂事也就罷了,怎麼還教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何況個丫鬟!」

可兒臉色慘白,蹣跚著回了屋,明蘭很抑鬱,呵呵乾笑兩聲!
走進屋裡坐下,明蘭還沒和長柏說上兩句,銀杏便搶過丹橘差事,一會兒端茶一會兒上點心,站在一旁一個勁兒抿嘴微笑,一雙妙目不住往長柏身上招呼,小桃扯她也不走,長柏神色不虞,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頓,沈聲道:「六妹妹該好好管制院裡丫頭了!」

說完,抄起新鞋子扭頭就走;明蘭差點吐血!
剛吃完午飯,閉門讀書長楓出來散步,散著散著就散到了暮蒼齋,明蘭雖與他不甚相熟,但也熱情款待他進屋喫茶,長楓明顯魂不守舍,一看見媚兒,便立刻起身,叠聲問:「媚兒,你近來可好?」媚兒恨聲道:「被攆了出來,也不見得會死!三爺不必掛心。」長楓顫聲道:「…你,你受委屈了!」

這時可兒輕弱如飄絮便一步三顫來了,長楓目光都濕潤了:「可兒,你,你瘦了!」可兒再也忍不住,珠淚斷了線似往下掉:「三爺~~~,我當這輩子也見不著你了……」
長楓過去挽住她,可兒立刻放聲大哭,長楓不住安慰,暮蒼齋內哭聲震天。
翠微丹橘幾個看目瞪口呆,連銀杏九兒也傻眼了,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然後,轉過目光,一起去明蘭,示意該怎麼辦?明蘭無語,暗傷不已。

本以為夠衰了,沒想到壓軸戲在後頭。
齊大人在年前向皇帝遞了摺子,皇帝大人便準了齊家三口回京過年,莊先生便宣佈放了短暫寒假,走之前預先送了份喬遷之禮來,是個洋漆架子懸羊脂白玉比目魚磬,旁邊還懸著一個玲瓏白玉小錘,這麼大塊羊脂白玉真是通透晶瑩,明蘭不敢放到正堂上招眼,只放在臥室書桌上。

誰知這一日,墨蘭和如蘭一齊來串門子,本來如蘭已經坐上炕床喫茶了,但墨蘭堅持要參觀明蘭新宅子,拉著如蘭徑直走進了明蘭臥室,明蘭當時就覺得不妙了,只聽墨蘭指著那個白玉罄嬌聲道:「…這就是元若哥哥送你那個賀禮吧!」

如蘭定住了眼珠,盯著那個磬足有半響,然後看著明蘭再半響,那眼神讓明蘭背心一陣冷汗,墨蘭在一旁抿嘴而笑:「六妹妹真是好福氣,讓元若哥哥這般惦記,姐姐我搬入葳蕤軒時可沒見他送喬遷之禮呀;元若哥哥對妹妹如此厚愛,不知是什麼緣故呀?」

明蘭茫然睜著大大眼睛,呆呆道:「…對呀?這是什麼緣故,五姐姐你知道嗎?」說著便一臉無知去看如蘭,如蘭看著墨蘭一臉幸災樂禍,肚裡一股無名火冒起,再看明蘭,兩害相權取其輕,便大聲道:「這還不簡單,齊家哥哥在壽安堂時常與六丫頭一處吃飯,當她是小妹妹呢,母親說了,咱家與齊家有親,都是自家兄妹!」

越說越大聲,如蘭都被自己說服了,一邊說一邊看著一團孩子氣明蘭,都覺得自己解釋很通,明蘭拍手笑道:「五姐姐你一說我就全明白了,你好聰明喲!」
天可憐見,如蘭長這麼大,頭一次在智慧方面受表揚。

墨蘭還待挑撥幾句,明蘭搖著腦袋,天真道:「……難怪往日裡四姐姐三天兩頭往家塾裡送點心給元若哥哥,原來是自家兄妹呀!」如蘭利劍一般目光射向墨蘭,墨蘭漲紅了臉,大聲道:「你胡說什麼?我是送點心給兩位兄長!」
明蘭摸著腦袋,茫然道:「咦?我怎麼聽大哥哥和四弟弟說,四姐姐點心全塞給了元若哥哥呀,……莫非我聽錯了?」說著疑惑去看如蘭,如蘭心中早已定案,鄙夷瞪著墨蘭,冷笑道:「…四姐姐好手段,真是家學淵源!」
墨蘭一掌拍倒一個茶杯,厲聲道:「你說什麼!」如蘭心中一凜,要是扯上林姨娘,她又沒好果子吃了,明蘭連忙補上:「五姐姐意思是說,待客熱忱是咱們盛家老規矩了,四姐姐果然有盛家人風範!」

如蘭鬆了口氣,滿意拍拍明蘭腦袋,墨蘭怒視她們,明蘭暗道:沒辦法,我是自衛。
笑著送她們走後,丹橘冷著一張臉回來,把門都關上,正色對明蘭道:「姑娘,咱們得好好收拾下院子了,沒得放這些小蹄子丟人現眼,連累姑娘名聲!」小桃和翠微也應聲稱是。
明蘭坐在炕上,拿了一本針譜和一個繡花繃子比對著,笑眯眯道:「不要急,不要急,你們什麼都不要做,讓她們去鬧;你們出去串門子時,撿那要好丫鬟婆子把咱們這裡事都說出去,尤其是大哥哥和三哥哥來時事,務必要讓太太知道~!」

丹橘眼色一亮,喜道:「姑娘你——」便不再說下去。
翠微搖搖頭:「便是讓大家知道了又如何,還不是笑話姑娘管制不力,沒能耐!到時候,沒準姑娘還得落太太埋怨。」
小桃也點頭道:「是呀,太太不見得會給姑娘撐腰,有是人想看姑娘笑話呢。」
明蘭擺擺手,示意她們別說了,平靜道:「晚飯後你們三個過來,幫我做些事兒。」
三個丫頭只得鬱鬱出去了。

明蘭輕輕把窗開了一線,看向外面,只見那一片紅梅,鮮豔燦爛,搖曳生姿,冰天雪地也自成芳華——說不生氣是假,現在不是息事寧人問題了,這幾個丫頭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裡,才敢如此放肆;太太掌管盛家,林姨娘有錢有兒女,她——不過一個小小庶女,只有老邁祖母憐惜著,她們篤定了她不敢惹事,不敢得罪她們背後主子!

明蘭第一次開始理解古代大家庭複雜之處,她不怕收拾這幾個丫頭,可不能得罪長楓和太太,她有靠山盛老太太,卻不能事事讓她替自己出頭,她是所有孫輩祖母,不能一概偏心,有些事她不能做,得明蘭自己來。

若她有如蘭地位,也能愜意自如當個大家小姐,輕鬆度日,可她不是;有人地方就有江湖,她如今身在江湖,想要置身事外才是可笑,想想第一步先做什麼?

晚上,丹橘和小桃把門窗一一關上,翠微幫著明蘭裁剪一張大大白紙,準備筆墨,明蘭道:「你們三個幫我想想,日常小丫頭們有什麼不得體不規矩事兒,整理下,咱們列出一份規制來,白紙黑字寫下來,回頭好約束她們。」

翠微覺很很好,丹橘卻很悲觀:「我知道姑娘意思,可是就算寫出來又如何,咱們又不好罰她們。」
明蘭開始添水研磨,燈光下眉目嫣然,唇邊露出一對小小梨渦,展顏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飯要一口一口吃,麻煩也得一個一個解決,你們先照我說做。」不要為了這些不知所謂人壞了自己品性,這些人不值得她損失平和愉快心情。

小桃是最聽話,說著便一五一十說起平日瞧見丫鬟們不得體行徑,翠微笑著在旁總結,丹橘心細,慢慢把遺漏地方補齊。三個臭皮匠雖然未必頂個諸葛亮,但卻肯定比明蘭自己一個強,她們三下五去二便精簡概括,羅列成條,什麼『不得隨意離開暮蒼齋』『不得議論主家行事』『當值時應盡忠職守』『不得吵架生事』『不經招呼不得擅進正屋』等等。

三個女孩都是自小當丫鬟,最熟悉下邊細瑣忌諱,一開始還有些顧忌著,後來越討論越周全,明蘭親自給她們倒茶端點心,然後執筆一一記錄,說到深夜,堪堪差不多了,翠微和小桃收拾散了一炕紙屑和筆墨,丹橘端了盆溫水給明蘭淨手。
一邊細細揉搓著明蘭手上墨跡,丹橘忍不住道:「姑娘,這真有用嗎?咱們不能請老太太來做主嗎?」

明蘭用濕噠噠手指刮了下丹橘鼻子:「山人自有妙計。」丹橘扭臉避開,嘟著嘴小,拿干帕子給明蘭包手。
明蘭忽然想到一事,又執起筆來舔了舔墨,在那大紙下面加上一句:未完,更新中……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3:16

第33回

反正管不住,翠微索性不管了,只帶著丹橘小桃把明蘭正屋守住了,其他便睜隻眼閉隻眼,暮蒼齋一時和尚打傘,下頭小丫鬟有樣學樣,不是出去玩兒,就是去別院串門磕牙,只有燕草幾個還老老實實守著自己活計,房媽媽這幾年訓練果然沒有白瞎。

內宅女人鬥爭比就是耐性,明蘭忍得住,有人忍不住,劉昆家先找上門來,對明蘭暗示明示了一番,讓她好好管教院裡丫鬟。

明蘭很天真道:「她們都很好呀,有什麼不對嗎?」

劉媽媽忍了一肚子氣,勉強道:「那媚兒給大少爺臉子瞧,姑娘也不管管,這也罷了,還有幾個整日穿紅著綠四處蹦跶,閒話生事!」

每日長柏幾個上下學途中,只歪個幾步便是暮蒼齋,翠微丹橘幾個把明蘭守密不透風,銀杏一腔熱情無處奮鬥,便天天守在門口,拉長了脖子等著,一看見長柏便上去請安問禮,還慇勤招待長柏來暮蒼齋坐坐。長柏不勝其擾,便開口抱怨了幾句,劉昆家協助太太管家,當時便心中一驚,趕緊提著銀杏訓斥了頓,可銀杏最近脾氣見長,居然頂嘴道:「媽媽少操些心吧,我如今是六姑娘人了,姑娘都不說我,您多哪門子事兒呀!」

劉昆家氣半死,明蘭很為難扭捏著:「銀杏不過是熱心了些,況她是太太給,我如何能不給她體面了。」

劉昆家悻悻而走,丹橘連忙道:「姑娘,咱們可以收拾那幫小蹄子了!」

明蘭微笑著搖頭道:「還不到時機。」

又過了兩天,王氏特意在請安後把明蘭留住,數落了一番:「你院子裡小丫頭越發不像樣了,那個叫什麼可兒居然在路上和你三哥哥拉拉扯扯,你也不管管!」其實她想說是銀杏,她最近更加頻繁出現在長柏面前。

明蘭繼續裝傻:「可兒原就是三哥哥屋裡,哥哥割愛給了我,我卻要責罰人家,回頭三哥哥不惱了我嗎?」王氏恨鐵不成鋼,熱情鼓勵了明蘭一番,明蘭遲遲疑疑喏喏著。

扶著明蘭從正院出來,小桃興奮道:「姑娘,這下連太太都發話了,咱們總可以收拾那幫小蹄子了吧!」

明蘭依舊微笑道:「再等等,耐心些。」

明蘭掰著手指又數了三天,終於等到盛紘沐休,全家人一早去給盛老太太請安,明蘭特地穿戴有些潦草;大家行過禮後,按齒序一一坐下。盛老太太黑著一張臉,不言不語坐在上頭,盛紘見盛老太太面色不虞,便問怎麼了。

盛老太太指著明蘭,不悅道:「你問問六丫頭,她那暮蒼齋都快被那群沒規矩東西鬧翻了,也不好好整治整治!」

盛紘吃了一驚:「這是怎麼說?明蘭,怎麼回事?」

明蘭一臉沒出息樣子,小心翼翼站起來,王氏心裡一驚,她知道最近暮倉齋鬧有些太不像樣了,不少管事婆子都來說事,盛老太太遲早得知道,想到明蘭始終沒有找盛老太太告狀,對她倒有些滿意。

別人還好,看明蘭支支吾吾了半天,眼睛偷偷看著長楓和墨蘭,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如蘭先急上了,大聲道:「爹爹,我來說!六妹妹太好性了,由著屋裡丫鬟胡鬧,如今暮蒼齋小丫鬟們平日裡什麼活兒都不敢,只在花園子裡玩兒,園子不打理,屋子不收拾,大事小情都使喚不動,還閒磕牙搬弄是非,我大丫頭說了她們幾句,也被好一頓頂呢!」

盛紘一拍大腿,怒道:「明蘭!你怎麼不管管院裡人!」

這是盛紘第一次受理如蘭告狀,如蘭十分受鼓舞,還沒等明蘭接話,便搶著道:「六妹妹屋裡最會作怪兩個便是三哥哥給,叫六妹妹如何管!」

盛紘一聽牽涉到林姨娘不免有些遲疑,看了旁邊低著頭長楓一眼,有些懷疑看了王氏一眼,王氏看盛紘這幅模樣,知道他又懷疑自己拿林姨娘作伐,一時火大,好容易忍住氣,強笑著道:「如兒,不要胡說,你三哥哥定是挑得頂好人才會給妹妹。」

如蘭立刻反駁道:「我沒有胡說,那兩個小丫頭,一個眼睛生比天還高,竟然敢給大哥哥臉子瞧,一個裝模作樣充小姐,日日生病天天要人伺候,派頭擺都快趕過她正主兒了!明蘭,你來說,我有沒有憑空胡說!」一邊扯著明蘭,就要她作證。

明蘭愁眉苦臉道:「許是我那兒委屈她們了,得罪了大哥哥不說,還累劉媽媽三番五次給我們院裡延醫開藥,這來了才十幾天,可兒就生了五場病,好在三哥哥常來看望可兒,可兒病還好快些!」

「竟有這種事?!」盛紘驚愕。

盛老太太冷聲道:「…前日裡有人瞧見,暮蒼齋門口,光天化日還有丫頭拉扯著柏哥兒,成何體統!」王氏心裡暗怒,手指狠狠掐了下椅子上蓉煙靠墊。

知子莫若父,盛紘擡頭看了眼板著臉長柏,再看了眼面帶心虛長楓,就知道事情是真了,暗罵林姨娘不省心,想除掉看不順眼丫頭,何必扯上明蘭呢;一邊墨蘭心中暗暗著急,拚命使眼色給長楓,一邊笑道:「父親別急,不過是些小事,回頭教訓下那些不懂事丫頭就是了,何必生氣呢!六妹妹也是,不論誰給丫頭,進了暮倉齋便是你奴婢,要打要罵還不是一句話,許是你面活心軟,讓丫頭們瞧著好欺負了罷?」

長楓接到墨蘭眼色,立刻表態,面帶赧色對明蘭道:「給六妹妹惹事了,不過她們兩個素日在我那兒還好,約是不習慣吧,妹妹好好說說她們就是了,她們都是聰明伶俐!」

輕輕幾句話,便把事兒帶過去了,如蘭嘴角鄙夷翹起來,一旁兀自冷笑,盛老太太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提高聲音道:「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小事?什麼叫面活心軟?你們做兄姐,看看明蘭,搬出我這兒才二十來天,都什麼樣子了!難道主子還要讓著丫鬟不成?!刁奴欺主,難不成反是六丫頭不是了?!」

長楓和墨蘭見盛老太太生氣,連忙站起來,恭立一旁。

盛紘轉眼去看,果然明蘭足足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出來,小臉兒氣色萎靡,全然不復當初在壽安堂裡白胖討喜模樣,頓時皺眉,責問王氏道:「你怎麼照看,明蘭屋裡鬧成這樣,你也不聞不問?」

王氏忽然被波及,委屈道:「…我想著姑娘大了,該自己管事了…」她其實是想讓明蘭自己處置掉可兒和媚兒,話還沒說完,被盛紘打斷:「什麼大了,明蘭一直在老太太身邊裡,這才剛搬出去自個兒住,你也不教教她管制奴才,只在一邊看戲?!」

這話說有些重了,不過也確正中事實,王氏臉色十分難看,心裡暗恨不已,明蘭看著差不多了,慢慢站起來,低聲道:「父親莫怨太太,太太對女兒很好,還送了兩個丫頭給我使喚呢,是女兒沒本事,管不住下人。」越說聲音越低,還帶著哭音。

王氏這才臉色緩和了些,裝出一副委屈樣子:「那兩個丫頭到底是楓哥兒送來,我如何好駁了他面子,小丫頭們有樣學樣也是有。」說著低頭瞟了盛紘一眼。

盛紘一想也是,略有歉疚,撫慰看了王氏一眼,盛老太太坐在上頭看著,嘴角浮起一絲譏諷,最後發話:「還是太太累著點兒,教教明丫頭怎麼收拾屋子罷,她也好學著些。」

盛紘立刻附和:「老太太說是,本該太太來教。」說著手下偷偷扯了下王氏,王氏也連忙道:「明蘭也是我閨女,自然該我管。」

長楓一臉擔憂,祈求看著明蘭,明蘭拚命不讓自己轉頭,只老實站在盛老太太面前聽訓斥,如蘭面帶挑釁瞄了墨蘭幾眼,墨蘭面無表情,那幾個丫頭死活她才不在乎,只是覺得有些丟臉。

王氏雷厲風行,說幹就幹,當天就帶了管事媽媽和劉昆家殺去了暮蒼齋,讓明蘭在一旁坐著看,如蘭死活也要跟著看熱鬧,便挨著明蘭坐下了,看著外頭王氏如何發威。

劉昆家把暮蒼齋一眾丫頭都點齊了,整齊站在院子裡,王氏正位坐在上方,翠微小心翼翼給她端了杯熱參茶,王氏滿意呷了口,目光一一掃射過院中女孩們,女孩們雖然平日玩鬧,但也知道今日不好,個個縮肩低頭,屏氣而立。

「……我原容你們年紀小,沒想到你們欺負六姑娘好性兒,竟一個兩個爬到頭上來了!好大膽子!」王氏拍著椅子厲罵道,「哪個是可兒?出來!」

可兒搖搖曳曳走上前,穿著一件水紅鑲毛長襟刻絲襖子,柔弱嬌媚,楚楚可憐,王氏看了看她,冷笑一聲:「好一個病西施!聽說你來了這些天,三天兩頭吃藥鬧病,竟沒好過,看來這地方與你不合了,罷了,降你為三等丫頭,還送你回原處!」

可兒心頭一喜,能回長楓身邊哪怕降級也是樂意,只低低給王氏福了福,王氏心裡暗笑,擺擺手便讓婆子陪著可兒去收拾東西!

接著,劉昆家在王氏耳邊俯了兩句,然後直起身子,高聲叫道:「媚兒是哪個?出來!」

媚兒咬著牙,挺直了背出來,給王氏行了個禮,王氏斜挑了她一眼,冷聲道:「好大譜兒呀,聽說你整日打人罵狗,與媽媽吵架,和姐妹拌嘴,連主子都敢給排頭吃!」

媚兒輕輕顫抖著,忍著道:「回太太話,我…我並不敢,只是這屋裡規矩與原來不大一樣,我便理論了幾句,並無吵架拌嘴。」

王氏目中精光大盛,用力拍了下扶手,旁邊一個婆子立刻上前,伸手就是一個響亮耳光打過去,媚兒白玉般小臉瞬時腫起半邊,那婆子大罵道:「賤蹄子!敢跟太太頂嘴!這是哪裡學規矩,再有一句便打爛你嘴!」

王氏冷哼了聲,看了劉昆家一眼,劉昆家心裡明白,高聲宣佈:「媚兒革除月銀半年,降為三等丫頭,……拉到二門外,打十板子!」

說著便有人叉著哭喊媚兒下去,王氏端起茶碗輕輕撥動著,動作輕慢,明蘭坐在裡面一動不動,如蘭看十分高興,還時不時扯著明蘭袖子道:「你也學著點,別回頭又哭著找母親搬救兵了!」明蘭強笑著應聲,小小手捏成一個拳頭在袖子裡。

最後,王氏叫人拉了銀杏出來,上上下下用刀子般眼神打量她,銀杏已經嚇瑟瑟發抖了,雙膝一軟就跪下了,王氏淡淡道:「你是我那兒出來,既然這般惦記我那兒人,還是回去吧。」

銀杏感覺到這句話裡寒意,嚇連連磕頭,卻又說不出話來,劉昆家臉上掛著鄙夷笑,叫人拉走了已經癱軟銀杏。

王氏處理完幾個出頭鳥,又高聲呵斥了餘下小丫頭們幾句,便帶著如蘭走了,明蘭幾乎是僵硬著笑臉,對著王氏千恩萬謝了一番,送走了她們,暮蒼齋裡忽然安靜如同墓地一般。媚兒是被擡著回來,明蘭叫丹橘去房媽媽處要來了藥給她敷上,自己一個人靜靜躲在屋子裡,平平躺在炕上,目光虛空盯著屋頂發呆。

中午去壽安堂用午飯,祖孫倆默默無言吃過飯,見她神色委頓,老太太也不說話,只由著她,飯後默默喝了杯茶,明蘭也不肯回去,呆了一會兒,宛如迷路小狗般找到了家一般,耷拉著耳朵摸到老太太臥室,自己脫了鞋襪,小松鼠般滾進盛老太太暖閣裡,衣服也不脫,拱著小身體爬進被窩。

盛老太太覺得好笑,跟著進去看她,只見明蘭蒙頭蒙腦蓋著被子,聽到有動靜,把被子掀開一線敲了敲,然後從被子下面只伸出一隻小手扯著盛老太太袖子,悶悶說:「祖母,你和明蘭一起午覺罷。」

盛老太太本要去佛堂,聞言嘆了口氣,坐在床沿,掀開被子一角,把小人腦袋挖出來,溫言道:「事兒都完了?」明蘭沮喪點點頭。

老太太又問:「嚇著了?」明蘭擡起頭,木木搖頭:「沒有,早知道事,做都做了。」盛老太太揉揉孫女頭髮,哄道:「那又做出這幅不死不活樣子?」

明蘭埋到祖母懷裡,整個腦袋都悶在熏染著檀香衣服裡,忽然想起同樣味道姚媽,一陣心酸,低聲道:「祖母,我是不是個壞人?我故意縱著她們,每次可兒生病,我就放出風聲叫三哥哥知道,大哥哥下學也是我特意叫銀杏知道,銀杏跑出去第一次後劉媽媽來訓斥過,是我擋在前頭讓銀杏覺著有恃無恐,然後她才會一次又一次去煩惹大哥哥!……銀杏老翻我東西,打聽壽安堂事兒,我早厭了她!我知道太太最恨丫鬟勾引大哥哥,只要事情鬧大了,她必定狠狠收拾銀杏;我也知道,林姨娘不喜歡可兒才打發她來,太太有機會必然會送可兒回去噁心林姨娘……我也開始算計人了,可……我不想做這樣人!」

說著說著,鼻頭一酸,便掉下淚來,她覺得自己和電視裡壞人越來越像了。

明蘭伏在盛老太太懷裡嗚嗚哭個不停,淚水湮濕了大片衣裳,盛老太太慈愛撫著她小小肩膀,摟著她慢慢搖著,好像明蘭還是個小嬰兒,攬著她腦袋不斷低聲哄著:「哦,哦……好了,好了,乖明丫兒,別哭了,這世上誰不想明光正道活著,誰不想太太平平過日子,可有幾個人能夠呢?」

明蘭聽出盛老太太語氣裡無奈和滄桑,心裡難過,從那四個丫頭第一次鬧騰開始,她就開始思量了。九兒雖然愛管閒事,但究竟還消停,她娘是盛府內宅總管,不能動她;媚兒脾氣大,慢慢收拾就好了,估計少不了一頓苦頭;可兒是誘餌,也是煙霧彈,能把王氏扯進來順手攆走;最麻煩是銀杏,太太派來人,輕易動不了,動了也容易得罪太太,最好辦法就是讓太太自己收拾掉,靶子便是長柏……

明蘭心裡嫌惡自己,滿臉淚痕擡頭,哽咽道:「大哥哥待我這麼好,我連他也算計了,我…我…」

「這是沒法子事!」盛老太太忽然打斷,輕描淡寫道。

明蘭吃驚,只見老太太若無其事讓房媽媽打水拿帕子,轉頭看見明蘭怔怔樣子,便淡淡道:「若柏哥兒是你嫡親哥哥,你還會如此顧忌嗎?」

當然不會,她會直接哭著找哥哥撐腰做主——明蘭心裡惶然。

明蘭想通了這關節,更是難過,淚眼婆娑看著盛老太太,只見她佈滿紋路面容上平靜如岩石,她靜靜道:「你要記住——你沒有舅家,沒有嫡親兄弟,上頭有利害嫡母,下頭有出挑姊妹,你要想活舒坦活自在,就得放明白些。」

明蘭從聽沒盛老太太這樣說過,怔住了一口氣在那裡。

這時房媽媽進來了,端著一盆熱騰騰水,細心把帕子浸濕後絞乾,盛老太太結果熱帕子,細細給明蘭擦臉,動作又溫柔又慈愛,口中卻語氣卻冷出奇:「你若是太太生,如何需要受這個氣,自可趾高氣揚過日子,你若是林姨娘生,旁人也算計不到你頭上去,你若有嫡親兄弟,以後娘家也有依靠;…..除了我這個沒幾天活頭老婆子,你還有什麼,若你不算計,便得委曲求全過日子,處處忍讓,低聲下氣,你可願意?」

明蘭腦子裡一片混亂,說不出一句話來,盛老太太把帕子還給房媽媽,接過一個白玉貝盒,挑了些珍珠杏仁油給柔柔給明蘭柔嫩小臉擦上,細細揉開了,感覺明蘭臉上少了許多肉,老太太有些心疼,緩緩道:「算計人沒什麼好過意不去,但凡你沒有特意去害人便是了;這回除了那幾個丫頭,誰也沒少塊肉,已然不錯了。」

房媽媽站在一旁看著明蘭,目光似有憐憫,輕輕道:「姑娘要聽話,老太太這都是為了你好,你得多長些心眼,想想以後怎麼管制下人才是。」明蘭木木,好像在夢遊,嘴裡不知不覺就溜了出來:「管制?…太太今日震懾過,她們定然都怕了,還要管制什麼?」

盛老太太立刻大怒,一把甩開明蘭,肅然立在床邊,厲聲道:「她們如今怕是太太,不是你這個正頭主子!你若不拿出些本事來壓服下人,以後嫁了人如何主持中饋,執掌家務!你自己不爭氣,旁人也幫不上忙!快,給她穿好衣裳,讓她回去,不許留在這裡!這般沒出息東西,我不要見了!快!快!」

說著便甩手出門,盛怒之下步子略有些不穩,身子都微微發顫,房媽媽連忙上前扶住,出了門叫翠屏進去服侍明蘭穿衣裳,盛老太太走有些急,進了佛堂便喘了起來,房媽媽連忙扶她坐下,輕輕替她順背:「……老太太也太嚴厲了些,六姑娘只是性子好,也不是全然蠢笨,她心裡清楚著呢。」

盛老太太略略順了氣,恨鐵不成鋼生氣,嘆道:「聰明是聰明,小小年紀便曉得厲害得失,也不輕舉妄動,知道以退為進;我也放心她住到外頭了;可卻偏偏性子太面,沒半分魄力,由著丫頭胡鬧也不生氣!」

房媽媽笑道:「老太太這是心疼六姑娘才這麼說,若是別人呀,您還不得說心機重心思狠什麼!老太太放心吧,六姑娘天性淳厚,人又聰明,將來福氣大著呢。」

……

明蘭被沒頭沒腦罵了一頓,呆呆走出壽安堂,其實她並不如何內疚,她不是無原則聖母,她知道自己所做不過是自衛,她討厭是滿心算計自己,失去了原本悠遊自如心境,開始煩惱圖謀自己很讓人厭惡。

她慢吞吞回了暮蒼齋,走過庭院時,忽道:「去看看媚兒罷。」

說著便轉身而去,繞過抱廈,今日一眾丫鬟都格外老實,一看見明蘭都恭敬立在一旁,門口擱著個小藥爐,秦桑擒著把大蒲扇看著火丅,藥罐裡咕嘟咕嘟冒著熱氣,丹橘引明蘭進了最右側耳房,剛掀開簾子,明蘭就聞到一股濃濃膏藥味,皺了皺眉頭,只見媚兒蒼白著臉,一個人俯臥在榻上,聽見動靜便轉頭,看見是明蘭便要掙紮著下地,明蘭輕輕扯了下丹橘,丹橘忙上去按住媚兒。

燕草從外頭端了個軟墩給明蘭坐,又要去張羅茶水,被明蘭制止了:「別忙,我坐會兒就走,你們出去罷,我和媚兒說兩句。」丹橘便拉著幾個小丫頭都出去了。

藉著午後陽光,明蘭細細打量媚兒,只見她頭髮蓬亂,一邊面孔泛青,一邊面孔紅腫,嘴唇都咬破了,唇上血跡斑斑,神色似有忐忑,目光不敢對上去,明蘭看了她一會兒,靜靜道:「…可兒回去了,你若想回三哥哥那裡去,我可以替你去說……」

「不!」媚兒忽然尖叫起來,橫過身子拉著明蘭袖子,祈求道:「姑娘,你行行好,別叫我回去,我不回去!我針線好,我以後好好服侍姑娘,絕不惹事生非了!」

明蘭奇道:「這是為何?」

媚兒咬了咬破創嘴唇,臉色發白更厲害些,明蘭耐心等著她,她終於低聲道:「以前姐妹來看我,說…可兒一回去就被林姨娘痛打了一頓,攆到粗使婆子屋裡去了,三爺…三少爺是個沒擔當,平日與可兒不知發了多少情深意重牙痛咒,可今日林姨娘大發雷霆,他竟不敢護著可兒!可兒病雖有七分是裝出來,卻也有三分是真,這一下她可…她可…」

說著眼淚便掉下來了,媚兒吸了口氣,揚起臉一手抹乾淚水,鏗聲道:「可兒是個糊塗,一心一意指望著三少爺,可我不糊塗,我娘就是做小,爹爹一過世,那母大蟲就把我們母女倆賣了,也不知…也不知今生今世還能不能見到我娘……!」

明蘭知道她父親是落了第秀才,家世落魄卻還不忘記納妾,媚兒說哽咽:「我絕不做小,便是吃糠咽菜也認了!她們都說小爺們丫頭將來是要做通房,我才一副人憎狗厭模樣,這才被排擠出來!姑娘,是我豬油蒙了心,在三少爺那裡被捧了兩天,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了,打量著姑娘好性兒便拿大,姑娘罰我打我都成,千萬別攆我!」

明蘭靜靜聽著,緩緩道:「我曾聽過一句話,人有傲骨是好,可不該有傲氣,你既想明白了便留下吧,…對了,你原來叫什麼?媚兒這個名字不要用了,聽著便不尊重。」明蘭很奇怪自己竟然能用這樣自然口氣,隨意改別人名字。

媚兒沈默了會兒,低聲道:「……如眉,我爹給我起名叫如眉;因沖了五姑娘名字才改了。」

明蘭擡眼望向窗外,輕輕道:「以後你就叫『若眉』吧,算是留個念想。」

若眉輕聲道:「謝姑娘賜名。」

明蘭起身,離開前回頭道:「你識字吧,我寫了份規矩章程,快些好起來,好教教小丫頭們學規矩。」

若眉神色吃驚,轉而又是一喜,低頭道謝。

明蘭走出耳房,忽一陣暖風拂面,轉眼看去,地縫裡已冒出蓉蓉青草尖尖來,明蘭定定看了會兒遠處風景,轉頭對丹橘嫣然一笑,道:「風都暖和了,叫小桃去看看湖面冰化了沒,咱們釣魚去!窩了一冬,不定那魚多肥呢。」

丹橘跟著明蘭進出來回,知道她心情不好,一直惴惴不敢勸,忽見她又笑了,知道她已無礙,高興應聲道:「好嘞,我給姑娘找個大大魚簍子去!」

——盛明蘭,原名姚依依,非古代土著民,跨時空穿越女一枚,偽年齡十一歲,未婚,輟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努力自學古代生存技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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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3:40

本帖最後由 lycee 於 2012-12-5 14:12 編輯

卷二:一從梅粉褪殘妝,塗抹新紅上海棠

第34回

戰鬥過後,當天下午王氏便帶著明蘭去壽安堂匯報工作情況。

「那銀杏你帶回去後如何了?」盛老太太換過一件墨藍色玄色絲繡八團花對襟褙子,靠在臨窗炕上,淡淡問道。

王氏皺眉道:「我原看她還勤快,這才撥到六丫頭處去使喚,沒想到是個沒羞東西,我已發落到莊子裡去了。」從內宅輕省活兒二等丫鬟貶到莊子裡去做活兒,這個罰不可謂不重;王氏頓了頓,舒展開眉頭,轉而拉著明蘭手輕輕拍著:「你也忒老實了,丫鬟淘氣你早早來報了我就是,何必忍著?」

明蘭赧顏道:「是太太心疼我才這般厲害發落,其實銀杏那丫鬟做事挺利落,年紀小不懂事也是有;另一個九兒就很好,這些日子女兒管制不利,屋子裡丫頭們都鬧翻了天,就是她幾個還老實本分守著活兒干,女兒還沒謝過太太呢。」

王氏這才覺得找回些面子,朝旁邊侍立劉昆家面露微笑,劉昆家心中暗喜,明知自家女兒並沒那麼好,但聽著有人誇獎總是高興;見明蘭如此乖覺,作在上首盛老太太似無意般橫了明蘭一眼,明蘭收到祖母眼色,略略苦笑。

盛老太太斂下眼色,道:「你這樣很好,既教了明丫頭,又震懾了那起子不曉事,有你在我也放心了。」老太太八百年難得誇人一回,王氏心裡得意,笑道:「老太太謬讚了,媳婦兒不敢當。」

盛老太太微笑道:「明蘭從小跟在我身邊,沒學到半分太太本事,只知道息事寧人,這般懦弱無能,當什麼事?!」說著狠狠瞪了明蘭一眼,明蘭拘謹站起來,弱弱道:「孫女以後不會了,定好好規制下人,不讓祖母和太太操心。」

王氏笑道:「這才是了,明丫頭年紀小不懂轄制也是有,學著便會了,老太太不必憂心了。」盛老太太面上露出幾分悅色,對著王氏又誇了幾句,然後板著臉訓斥明蘭道:「太太要管偌大一個價,你還累著她!以後再管不好你屋子裡人,我連你一會兒收拾了!」

明蘭連忙應聲,連連稱是,王氏笑容滿面在一邊為明蘭說好話打包票,盛老太太這才緩和了面色。

劉昆家在一旁靜靜站著,心道:老太太好厲害,六姑娘也不簡單;微微擡頭看了看得意洋洋王氏,握緊了手中帕子,決定按下不說。

那天王氏發威過後,一屋子小丫鬟們如同陡然被拔去了舌頭般安靜,第二天房媽媽又送來了一把戒尺,女孩們更是加倍勤快利索,幾個平日和明蘭打鬧慣,常委屈著一張臉進出,明蘭也不去安慰,只把寫好《暮倉齋工作行為規範》發下去,採取層級制讓大丫鬟傳達小丫鬟,每天抽出些空讓小丫鬟以討論形式分小組學習文件精神,半個月由翠微主持試行期總結匯報,互相督促互相鼓勵,共建美好和諧暮倉齋。

也是那天,被盛老太太罵了一頓後,房媽媽就來傳話說讓明蘭自己暮倉齋自己吃飯,除了早上請安,其他時間讓她好好『整理』屋子,明蘭立刻苦大仇深起來,堪堪挨了半個多月,趁一個天光晴好上午,便揣著個小包包溜進了暮倉齋,對著板著臉盛老太太狠命討好了一番,在老祖母身上磨磨蹭蹭了好半天,又是捏肩捶腿,又是端茶遞水,團團忙碌十分諂媚,盛老太太漸漸端不住了,懷裡揣著個撒嬌小孫女也不推出去,只一張臉還冷著。

明蘭一看情況好轉,連忙拿出貢品,秀致可愛小臉一副諂笑,把東西敬上:「…呵呵,祖母您瞧,這是孫女給您做暖帽,細棉布里襯,燒毛絨做昭君式,您帶帶看…」

盛老太太一眼看去,只見那暖帽做小巧輕便,鮮亮薑黃色鑲一指寬玄色邊,上頭用滿地繡和鋪絨綴出淡雅壽紋,老太太看著心裡便喜歡,她還沒說話,房媽媽已經哎喲喲起來,滿口誇道:「到底是六姑娘,知道這雪一消,老太太就不耐煩帶那裡外燒毛大暖帽子,便送來這個小巧,瞧瞧這針腳細密,這花兒繡,便是那天衣閣出也沒這般好,來來來,老太太您試試……」

說著便接過那暖帽,自發給盛老太太額頭上試了起來,只見兩邊順著顱形慢慢朝後腦服帖開去,後頭珍珠鎖扣一合,竟然剛剛好,盛老太太伸手一摸,只覺得觸手絨軟溫厚,覺得十分舒服妥帖,看了一眼猶自一臉忐忑明蘭,只會抱著自己胳膊討好傻笑,便心裡一陣柔軟,只聽著房媽媽還在那裡誇:「……要說老太太沒白疼六姑娘一場,瞧著做,竟這般合貼,姑娘到底是大了,活計愈發出色了。」

明蘭忙謙虛,一臉狗腿道:「哪裡,哪裡,主要是祖母頭長好。」

盛老太太一個沒撐住,當即笑了出來,一把摟過小明蘭,抱在懷裡狠狠拍了兩下,嘴裡罵道:「你個沒出息!」明蘭立刻牛皮糖般粘了上去,摟著祖母脖子一陣撒嬌。

房媽媽鬆了口氣,這半個月盛老太太面孔著實難看,弄她也是異常憋氣,看著炕上盛老太太細細問著明蘭這半個吃睡如何,房媽媽輕輕退下,趕緊吩咐廚房加幾個明蘭愛吃菜,想著這幾天盛老太太一個人吃飯,也沒吃下多少東西。

和壽安堂濤聲依舊了,生活回覆原狀,

明蘭又去找長柏哥哥,他如今正緊鑼密鼓備考春闈,只晚飯前有些空,明蘭算著時辰趕早去等他,一進院門便由長柏屋裡大丫鬟羊毫領進去坐著,然後看茶上點心,幾個丫鬟進進出出竟然毫無聲響,明蘭想著這一路進院來,竟沒看見一個漂亮,不要說比若眉和可兒美貌,便是碧絲綠枝水平也不多見,明蘭再一次感嘆自己這位大哥真是個妙人。

明蘭還記得幾年前那回挑人時,長柏哥哥第一個挑,他一不挑才二不挑貌,只撿了幾個老實巴交,王氏很鬱卒,覺得兒子大了屋裡得放人,非要挑幾個標緻,長柏哥哥便說才貌出眾女子大都眼高心高,容易惹事端,鬧他讀書也不得安靜,堅決不要;王氏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有些話說不出口——兒子呀,這些女孩子就是讓你『鬧』,十幾歲少年郎要那麼安靜幹嘛呀?還含蓄隱晦解釋一番關於『通房』涵義。

長柏想了想,同意母親建議,但回頭就請劉昆家出面,對著一眾丫鬟說了句話,王氏聽了,據說當時臉色變好像綠豆沙。

盛府接連兩代女主人在對待通房問題上都大同小異,當年作為侯府大*****盛老太太一進門就把盛老太爺通房丫頭統統DISPOSE了,無人敢說她;後來王氏進門,有樣學樣把盛紘通房也一股腦兒送嫁配人,盛老太太默許;於是長柏讓劉媽媽去說:盛家家風,通房擡不擡姨娘,將來好壞全憑以後少奶奶。

王氏再度吐血。廢話,不指著生孩子擡姨娘,誰願做通房到老呀!看著兒子皺眉瞪眼時酷似老爹模樣,王氏又反駁不出來,真真咬碎一口銀牙。

女孩子們很抑鬱,後來服侍長柏久了,更知道這位少爺年紀雖小,但性情端凝穩重,說一不二,生平最恨不守規矩妖嬈做作,明蘭嚴重懷疑這是林姨娘給長柏留下童年陰影。

這樣一來,那些水蛇腰桃花臉小丫鬟們爬少爺床熱情大大減低,長柏小院裡十分和諧安寧,主僕上下一致沈默安靜,只聞得雞鳴狗吠之聲,有幾次丹橘替明蘭送東西過去,一進院子都是靜悄悄,緊張連大氣都不敢出。

——以上情報由小桃提供,心理活動由明蘭補齊。

還有更絕,長柏給院裡丫鬟分別起名為:羊毫,狼毫,紫毫,雞毫,豬毫,兼豪……其中王氏送來一個最漂亮女孩,給起名為——鼠須@@~~!

知道這些後,小桃很誠懇對明蘭道:「姑娘,謝謝您。」

正胡思亂想中,長柏下學回來了,一眼看見明蘭坐著,開口便是:「六妹妹來了?上回給你《衛夫人聽濤帖》臨完了麼?」

明蘭一張笑臉呆在當中:「呃……還沒完,還差一些。」

長柏坐到明蘭對面,連茶也不喝一口,便噼裡啪啦對明蘭數落起來:「業精於勤荒於嬉,妹妹搬離了壽安堂也不能怠了,雖說是女兒家,但一手字還是要練出來,沒以後一出手便叫人笑話了……」還有什麼讀書是為了明理,如果不懂禮數便近乎蠻愚了,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明蘭很抑鬱,她也不明白,這位寡言少語兄長平常一天說不上三句話,也沒見他數落墨蘭和如蘭,可一教訓起自己來就長篇大論,上次銀杏事就被足足數落了半個時辰,還不能回嘴,一回嘴被數落更多,只得耷拉著耳朵老實聽著,一旁小桃十分沒義氣偷笑。

好容易等長柏說告一個段落,喝了幾口茶潤潤嗓子,才問:「六妹妹來幹什麼?」

明蘭腹誹著你終於想起問這個了,便嘟著嘴叫小桃把東西遞上來——是一雙新制棉鞋:「喏,好容易趕出來,鞋底我加厚了半寸,便是京城下雨也不怕。」

羊毫連忙接過去遞給長柏看,只見玄色鞋幫厚實綿軟,上頭淡淡刺繡著幾株蒼鬆勁柏,樸實大方,長柏面色不變收下了:「謝謝六妹妹費心了。」

明蘭鼓著臉頰:「我都成了大哥哥丫頭了,做鞋子最費勁了,加上上回那雙軟屐,可累死我了,瞧瞧我手,都紮了好幾個孔呢!」說著把一雙小手伸到長柏面前,長柏看了眼,臉上淡淡,嘴裡也沒話,卻伸手揉了揉明蘭覆額柔軟劉海,聞言道:「喜歡什麼,寫到紙上叫人送來,回頭我從京城給你帶。」

明蘭這才展顏,脆生生道:「謝謝大哥哥。」

羊毫拿著鞋來回翻看,讚道:「姑娘真是好手藝,咱們爺就喜歡姑娘做鞋,總說穿著最舒服,我也學著姑娘,依照著爺舊鞋做,怎麼就不如姑娘做好呢?」

明蘭得意搖頭晃腦:「此絕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鞋子就在那裡,自己琢磨吧。」

——其實也不稀奇,每個人都有自己走路習慣,或前傾或後仰,或外開或內收,鞋幫可以看出腳形狀和用力側重,鞋底可以看出腳掌和腳跟用力點,依照這個再針對性使用不同軟硬布料,拿捏寬緊分寸;明蘭拿出當年在法律典籍裡細細比對條款認真精神,好容易才想出來。

羊毫笑道:「好,我這就細細想去。」便捧著鞋子,轉身退下了。

明蘭估摸著該去壽安堂吃晚飯了,便起身想走,長柏看了看她,斟酌了下,還是問道:「六妹妹…,前幾日齊兄回登州來上學,聽說他叫人去給你送東西,卻被你攔在外頭了?」

大約十天前,齊衡便隨著父母從京城回登州,來盛府讀書第一天便叫小廝上暮倉齋來送禮,明蘭心理鬥爭了很久,堅決回絕了糖衣炮彈;齊衡又不能殺上門來揪明蘭耳朵,一口氣憋著十分難受,便找了交好長柏說項。

明蘭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禮記》有雲,男女七歲不同席;我們姐妹幾個都漸漸大了,理當避嫌,不可隨意收受外男東西了。」

看著玉娃娃般小妹妹說著大道理,長柏嘴皮動了動,道:「…那對無錫大阿福是南邊進上來,也值不了什麼錢。」

明蘭大搖其頭:「兩個姐姐都沒有,沒道理就我一個有。」然後又把男女授受不清道理講了一番,長柏想起齊衡對她抱怨和請託,又道:「那對大阿福長與妹妹十分像。」頓了頓,又加上一句:「嘴角也有渦兒。」

明蘭小臉繃一本正經,繼續搖頭:「哥哥也替我想想,回頭叫四姐姐五姐姐知道了,我該如何?哥哥與齊家哥哥一起讀書,把個中道理好好與他說說吧。」

長柏眸光一動,靜靜看了明蘭一會兒,只見她眉翠唇朱,皓齒明眸,目光中似有可惜之色,沈吟了一會兒,緩緩點點頭:「元若自小沒有兄弟姊妹,瞧著妹妹討人喜歡也是有,不過如今也當避嫌了,我去與他說。」

明蘭笑著謝過,然後帶著小桃去壽安堂吃晚飯了,長柏瞧著她小小身子拉出一個纖細窈窕背影,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明蘭若和自己是一胞所出,那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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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3:57

第35回

春闈一般在二月中旬,今年因皇帝老爺龍體欠佳便拖到了三月初,長柏和齊衡二月半便出發了,自他走後王氏每日燒香拜佛道觀打醮,弄屋子裡煙霧繚繞,外頭人看見了還以為盛府著了火,險些引來澆水隊。明蘭每次去王氏那裡請安都被熏兩眼通紅出來,盛紘一開始斥責了幾句『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據可靠情報,他其實也偷偷拜了兩下來著。

這種考試一考三天,每場都跟熬罪似,考上了也得脫一層皮,齊衡一出考場就被齊公府家僕橫著扛回去,長柏堅強用自己腳走上馬車,然後被在京衛武學做訓導長梧接回去歇息,因此喜報比考生早一步到,長柏中了二甲第五名進士。

王氏大喜過望,立刻就想大放鞭炮散錢舍米,便盛紘急急制止——齊衡落榜了。

齊大人倒還好,他知道像長柏這樣一次就中畢竟是鳳毛麟角,大部分考生都是第二三次才中,便是考了十幾年都是有,不過平寧郡主臉卻黑如同鍋底。

齊家人脈充足,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老齊公請教了這次主考官,那位大人捋著鬍子拽了幾句文,大約意思是:人家考生為了春闈考試事事從簡,從秋闈後便閉門讀書,齊家倒好,生怕登州不夠熱鬧,還趕回京城過年,讓齊衡這前後一兩個月裡喝酒赴宴走馬看花,儘夠熱鬧了,只最後大半個月臨時抱佛腳,如何能考過?

平寧郡主後悔莫及,齊大人拍腿大悟:難怪盛府過年那麼冷冷清清呢,原來如此!早知道就讓兒子在登州過年了,對盛紘不由得另眼相看——到底是科班出身,奏是有經驗。

又過了幾天翰林院再考,長柏被選為庶吉士,留館授了編修,年後上任,跟著這個消息一起來是,長柏哥哥親事說定了,相中是江寧海家家主嫡出二*****,書香世家,滿門清貴,父兄皆在朝為官。對於這兩件事,盛紘和王氏反應冰火兩重天。

「難得柏哥兒考好,為何不外放個官兒,卻去翰林院那冷清地兒苦挨!」王氏哭哭啼啼,還埋怨盛紘,「老爺不是說,由幾位世伯領著柏哥兒拜門遞帖,疏通關係,卻弄了個低品級庶吉士!」

「婦人之見!你知道什麼,翰林院何等清貴,柏哥兒年紀還輕,若是外放了,反而流了下乘!」盛紘見自己一番心血被王氏貶一文不值,氣半死。

王氏不知道翰林院有什麼清貴,只知道翰林學士清苦,清寒,清貧倒是真;不過她也知道盛紘在這方面比自己有見識,便不再言語了,可另一件事卻是更揪心。

「這便罷了,我們婦道人家也是不懂,可柏哥兒到底是我生,這討兒媳婦事我總能做主吧,老爺如今說也不和我說一聲,便請了耿世叔去說親,我做親娘到了這時才知道兒媳婦是哪家閨女!老爺將我置於何地!」王氏更覺委屈,一個勁兒低頭抹淚。

盛紘坐在炕幾旁,端起一個豆綠底繪粉彩成窯茶碗喝了口,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你瞧上了你大姐家閨女,若不是我先下手為強,怕是這個月你就要請外甥女過來住了吧!」

王氏被一語道破用心,索性一下摔了帕子在炕上,雙目一立:「允兒有什麼不好?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又與柏哥兒中表之親,彼此知根知底,我瞧著再好也沒有了!」

「對!就是知根知底!」盛紘重重將茶碗頓在炕幾上:「別不說,大姐夫這般好家世,如今官兒還沒我大,前幾年為父丁憂,竟丁出了好幾個孩子,御史台參了他一個孝期納妾,遂被罷官賦閒,他不思著如何疏通關係,返朝補缺,倒日日與一般清客相公吟風弄月品評朝政!這般親家你要?」

王氏羞憤難當,反唇相譏道:「就算老爺嫌康家如今敗了,也不應找那海家,他們家家規明令子孫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做他們家媳婦那是再好不過了,可是這樣人家閨女可如何要?我聽說海家大*****出了門子後,三天兩頭忤逆婆婆,不許丈夫納妾,偏海家門第又高,這樣一尊活菩薩請進門來,老爺讓我如何做婆婆!」

盛紘罵道:「廢話!若非如此,咱家如何與海家攀親!只要你不無事生非往柏哥兒房裡塞人,好好做你婆婆便無事!」

夫妻倆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王氏十分不甘,便一頭哭到盛老太太面前去,要老太太給自己做主。

盛老太太半躺在軟榻上,微閉雙目,聽王氏哭訴完,輕輕拍著她背,嘆道:「老爺不是空穴來風之人,那康家如今到底如何了?雖說康家與我家也是姻親,可到底不如柏哥兒前程要緊,太太可要慎重。」

王氏知道盛老太太看著與世無爭,其實心裡都明白,加之哭頭昏腦脹,索性攤開了說:「…我那大姐夫也太不爭氣了,如今姐姐跟前庶子庶女加起來竟有十幾個之多,不知道什麼爛七八糟女人東生一個西生一個,擠滿屋子都是!一個個都要姐姐照拂,娶妻要聘禮,嫁人要嫁妝,姐夫又只會做官不會開源生財,姐姐嫁妝也不知賠進去多少,若是姐姐不肯,族裡那些光吃飯不干事叔伯就要說姐姐不賢!如今康家怕已是個空架子了,好在姐姐兒子還算爭氣,前幾年授了禮部主事,我做妹妹,總得幫襯一二,何況康家門第也不算辱沒了咱們家呀。」

盛老太太看著幾上一個花卉紋金香薰煙氣四處亂散,輕輕喟嘆道:「太太倒是好心,可說句不中聽,姊妹再親也親不過兒子呀!哎…我也是做婆婆,知道太太心思,不過是怕那海家勢大,將來壓制不住兒媳婦,嗯——?」

盛老太太清明銳利目光掃來,王氏一陣心虛,其實她與大姐感情並不甚好,當年閨中也鬧過吵過,可是後來盛家和康家此消彼長,情勢調轉,她姐姐便常來信哀嘆訴苦,幾年前便開始遊說結親意思,恭維奉承她十分舒服。

盛老太太看著王氏面色不定,輕輕拍著王氏肩:「當初徐家也有族親來給老爺說親,可我都一一回了,你們王家與我家素無往來,可老婆子我還是求了你來做媳婦,起初老爺能仕途順當也得益於親家老爺不少,你又生兒育女,操持家務,我今日敢說一句:從不後悔當日聘了你!可憐天下慈母心,柏哥兒前程和太太順心,孰輕孰重?」

王氏被說滿面通紅,想起自己這個兒媳婦其實也不甚稱職,便不好意思起來,收起帕子輕輕揩著眼角。

盛老太太又道:「你也不必擔心,孔嬤嬤曾與我說過那海家二*****人品德行,都是極好,與你必能婆媳和睦;那康家*****是太太親外甥女,難道太太便能擺起婆婆譜兒,下狠手管教了?回頭長柏出息了,誥命封號都是少不了太太,豈不更好?」

王氏被說心動,細想著也是,想起盛紘簡單粗暴溝通手段,委屈道:「我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若是老爺也這般與我好好說,我如何到老太太面前現眼;…可是允兒怎麼辦?她都十七了,姐夫如今沒有官職在身,高不成低不就,別是耽誤這孩子了。」

盛老太太微微一笑,慈愛拉著王氏手:「太太覺得堂房梧哥兒如何?」

王氏聽了這話一愣:「老太太意思是……?」

盛老太太冷淡淡道:「康家雖說是世家,可如今為官也不過是你外甥一個,說到家產厚薄,太太比我更清楚;你維大伯家不敢說家財萬貫,卻也是殷實富裕,他家只有兄弟二人,將來梧哥兒便是分家單過也富富有餘,梧哥兒人品如何你做嬸子最清楚,這些年單身一人在京城裡,直是老實上進,從無半點花花腸子,說起來也是親上加親好事。」

王氏遲疑道:「可是……終究是商賈…」

盛老太太看王氏這副樣子,嘴角微微挑了起來,想要出口諷刺兩句,又忍住,直言道:「梧哥兒已然被保舉了中威衛鎮撫,轉眼便要上任,他既有官身又有人品,家財又豐,若不是姻緣運不好總也說不上親,我那老嫂子也不會托到我頭上,太太若實在覺著不好,便算了,我找人另行打聽別家姑娘就是。」

王氏一聽,急了,連忙道:「老太太莫急,我這就給姐姐寫信,這著實是一門極好親事,想來姐姐也是明白。」

說著便急急告辭而去,看著王氏風風火火背影,盛老太太悠然長嘆一聲,忽聞後面簾聲風動,頭也不回道:「小東西,聽夠了罷,還不出來!」

只見明蘭揉著眼睛,小臉兒睡紅白可愛,面頰上還留著隱隱枕頭印子,只披著一件繞絲繡纏枝玉蘭花粉紅色襖子,蹬蹬從裡屋出來,撲進老太太懷裡,小胖松鼠般一扭一扭往炕上拱,盛老太太忙伸手攬過小孫女在懷裡,卻板著臉道:「叫你回去睡午覺,偏要賴在我這裡,可被吵醒了吧。」

明蘭摟著祖母脖子,糯聲糯氣道:「祖母,我要有新嫂子了?」

「小丫頭裝什麼蒜?不都聽見了嗎?」老太太在明蘭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明蘭狡黠眨了眨眼睛:「祖母,其實那海家*****是你相來吧?」

盛老太太白了明蘭一眼,眼角掃了一遍門窗,一旁翠屏明白,轉身就去巡視了一遍,老太太撫著明蘭頭髮道:「也是你老子多事,討兒媳婦本是當娘事,卻來煩你祖母,也罷,柏哥兒到底是咱家長子嫡孫,終是輕忽不得。」

明蘭仰著笑臉,粉純潔無辜:「父親和母親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定是對祖母相親本事十分滿意了。」

盛老太太板著臉想罵,卻又忍不住先笑了起來,只輕輕掐了孫女兩下,搖著頭道:「你大哥哥這會兒可比你父親當年強多了,有個剛升了五品爹,有個忠勤伯府姐夫,還有個體面舅家,便是海家那樣書香清貴也不可小覷了。」

其實一開始,海家並不看好長柏,覺得盛家家世單薄了些,但盛老太太十分有信心,當年王家也曾猶豫過盛紘親事,不過當盛老太太帶著盛紘上門拜訪時,王家老太太一看見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盛紘,就立刻同意了——所謂丈母娘看女婿,往往是越看越喜歡。

盛老太太操作起來很有經驗,這次也是讓耿家伯母帶著長柏去拜帖,海家太太一看見氣質磊落身姿挺拔長柏,心裡就同意了一半,也不知那海家*****有沒有隔著簾子偷看過,如果看了,估計也得迷上。

當然這些明蘭並不知道,盛老太太又道:「那海家*****是幾年前孔嬤嬤與我說,德容言功都是不差,虧就虧在他們海家男人都不納妾,便養女兒也都容不下妾室,海門女這才難嫁。不過你大哥哥卻不怕這個,這些年統共一個通房,叫什麼…嗯……」

「叫羊毫。」明蘭給接上。

盛老太太輕輕一曬:「這個還好,其他幾個破名字也虧你大哥哥叫出來,好好姑娘叫什麼豬狼雞鼠。……那羊毫不過中人之姿,也是個本份,回頭要留要遣都無妨。」

聽老太太這般輕描淡寫就決定了一個女孩人生,明蘭漸漸黯下眼神,像羊毫這樣被主人家收用過卻沒名分女孩,未來其實是很可慮,她們最好結局是擡了姨娘,在正房生育之後,如果男主人恩寵還在,便還能生個孩子,若是主人家夫妻和睦,她從此就成了擺設,慢慢熬干青春;如果女主人容不下,便遣出去,或放了,或配人。

但是又能配什麼好人呢?不過是府裡下人,市井渾蟲,山裡樵夫,田裡農夫,但凡有能耐討起婆姨有家底男人,都不會要一個破了身子女人。

但是又不能一味忍讓姑息,明蘭知道老太太當年悲劇,很大程度上就是盛老太爺通房姨娘挑撥搬弄結果,這種自小服侍少爺丫鬟,上下熟悉,又與男主人情誼深厚,常常在女主人進門之前便地位穩固,有時甚至會給新來女主人下套子使絆子。

明蘭捫心自問:到時候,她能毫不猶豫處置掉對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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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4:18

第36回

長柏哥哥大約很受中老年婦女的青睞,海夫人的來信一封比一封熱情,剛開始信裡還有些居高臨下的味道,後來便一口一個『親家公親家母』了,見長柏孤身一人住在京城盛宅,恨不能讓長柏住到自己家中去,盛紘想到自己任期將滿,索性叫家僕將京城的宅子慢慢打理出來,將來好讓全家回京時住。

又過了半個多月長柏終於回來,告別丈母娘的熱情立刻迎接親媽的熱情,王氏摸著兒子的腦袋,只覺得自己十月懷胎和十幾年情感投資都沒白瞎,激動的熱淚盈眶,其實她之前準備了一匹高頭白馬和一朵大紅綢子扎的花球,打算讓兒子遊丅街一番以示榮耀,長柏抵死不從,王氏不免鬱鬱,其實明蘭很理解王氏,嫁了個老公像老闆,生了兒子像老爹,換誰都得抑鬱。
作為補償,盛紘選了一個涼爽和煦的日子在府中開筵,恰好逢了沐休日,好請一干僚友上峰一同和樂。

春末夏初,園中景緻幽綠嫣紅,山石磊落,風光極好,正適待客,王氏本想請一班小戲兒開堂唱上幾齣,但盛紘覺著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便只開了幾張桌筵席,一眾男客在前面吃酒,女客在後院另闢了一處飲宴,登州城裡與盛家交好的人家不少,有些親密的便早早到了,沒想到來的最早居然是平寧郡主。

不是王氏的人格魅力太大,而是在登州這個地界上,能和欽封三品郡主等級相當的女眷也沒幾個,其他的官宦女眷只會一味諂媚奉承,平寧郡主消受了一段日子的恭維不免有些膩。王氏好歹是出身名門,到底混過京城閨門圈,交際起來也不含糊,中年婦女說起皇親貴胄宗室豪門的八卦閒話,那是干柴烈火一般熱烈;王氏雖有些霸道,但也不敢在郡主面前拿大,尤其王氏不再推銷女兒之後,那魯直的性子反而與彎彎繞的郡主合得來。

平寧郡主先向王氏恭喜了一番,接著哀嘆了自家兒子的落榜,今日王氏本來極是高興,但對著郡主的哀怨面孔又不好太喜形於色了,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件悲催事兒來說說:「…都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那海家這般門第家世,又有這麼個門風,這兒媳婦我將來如何管教!」
王氏犧牲自己娛樂對方的高尚情操立刻收到效果,郡主破涕為笑:「你也是!既想娶個好門第的兒媳婦,又想痛快管教媳婦,天下哪有這般好事!」
若是別人這麼奚落,王氏早掀桌子了,可對著郡主她只能暗自狠揪帕子,然後呵呵乾笑一番揭過去算了。

過不多時,來客漸多,只見滿室珠環翠繞,環珮叮噹,盛老太太正位坐上方,三個蘭穿戴的新羞羞答答的站在一旁待客,讓一群大媽大嬸捏來摸去,明蘭假笑的幾乎臉皮抽筋,一陣陣脂粉香氣熏的她頭暈,對面致了仕的余閣老家老婦人旁邊站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身著明紫色窄袖束腰紗衫和藕荷色碧紋湘江長裙,她瞧著明蘭這幅作假模樣,便偷笑著朝明蘭使了個俏皮的眼色,明蘭大怒,偷著朝她一齜牙。

寒暄了幾句,盛老太太便拉著余老夫人到壽安堂去說話去了,王氏和一干太太夫人們親熱了一陣後,想要聊些男婚女嫁的成人話題,顧忌著一旁的姑娘們,便讓她們自去頑了。
墨蘭手腕了得,閨蜜最多,一出門口便圍著四五個女孩嘻嘻哈哈說開了,如蘭自恃身份,只與劉李兩位同知家的嫡女要好,明蘭被盛老太太攔著沒見過幾次客,又要在王氏面前裝一副老實樣子,便沒認識幾個女孩,只那余閣老家的老夫人常來與盛老太太一同參佛,便與她家孫小姐嫣然熟識了。

余嫣然生的高挑細腰溫雅可人,有一度盛老太太還想把她給長柏做媳婦,可惜嫣然的那位在戶部做五品侍郎的爹,認為把女兒嫁給同品級的盛紘做兒媳婦有些浪費,此事便不提了。

一眾女孩都被引領進葳蕤軒去喫茶,眾丫鬟早搬出各色錦墩繡椅和茶幾翹案,又擺上了精緻點心和蓋碗,如蘭便笑道:「這是我舅舅從雲南捎來的白茶,姐姐們品品,吃著可好?」女孩們聽了大是興味,便端茶引蓋輕嘗幾口,墨蘭眼角輕輕上挑了下,捂嘴輕笑道:「五妹妹你真是的,什麼稀罕的好東西,也獻寶般的拿出來顯擺,顯得眾位姐妹都沒見過世面似的!別說這雲南白茶,便是藏邊的磚茶,上回吳家妹妹也拿來我們吃過!」

如蘭臉色立刻不虞起來,只忍著不發作,她們姐妹不合在閨中也不是什麼隱秘,周圍坐的女孩們都面不改色,自顧自的品茶說話,那吳寶珠最是知趣,笑道:「墨姐姐快別提了,上回那勞什子直吃的姐姐們一嘴苦味,我真是悔極了,今兒這白茶就很好,淡雅溫厚的。」

劉同知家的小姐也笑道:「一樣東西有一種味道,沒的有好東西不拿出來給姐妹們嘗嘗的,如蘭妹妹這是好客呢。」
陳新芽是知府獨女,素來脾氣驕縱,反與如蘭不合,身為嫡女卻樂意受墨蘭捧著,撅撅嘴放下茶碗,道:「我吃著不過如此,太淡了沒什麼味道,不如我爹從廬山帶來的白露好。」
如蘭扁扁嘴,忽朝坐在角落的明蘭道:「六妹妹,你說呢?」

明蘭越來越靠近門口,正想趁人不注意溜之大吉,冷不防被點了名,木了木,便道:「味道是淡了些,可勝在清香回味,自有一番別樣風味,我是託了眾位姐姐的福了,這茶五姐姐藏了好幾天,連親姐妹都沒捨得給喝,只等到今天款待眾位姐姐呢!」
禮輕情意重,一時周圍女孩都紛紛道謝,如蘭大感滿意。

那邊的余嫣然被一個通判家的庶女纏住了,趁機站起來,走到明蘭身邊,用蔥管般的食指點了點明蘭的腦門,嗔道:「你這小丫頭,今日怎麼見了我都不說話,好沒良心!」
明蘭皺眉道:「上個月我見天兒轉暖,花紅草綠水溫魚活,叫了你幾次過來釣魚喝煲魚湯,你只說叫人來說了聲沒空,連個由頭都沒有,我才不要理你!」

話才剛說完,只見屋裡眾女孩大都神情古怪,擠眉弄眼的,明蘭一頭霧水去看嫣然,卻見她有些不自在,陳新芽則轉頭過來打趣道:「墨蘭妹妹,你這小妹子好不知趣,余家姐姐如今釣到好大一條肥魚,如何有空來你家釣那幾條小雜魚!」
一大半女孩都吃吃笑起來,卻有什麼都不說,只有年紀最小的洪青玉還很天真,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余家姐姐與京城寧遠侯顧家的二公子正在說親哩!」

明蘭驚訝:「真的嗎?那可要恭喜姐姐了。」周圍一片或真或假的恭喜聲響起,可明蘭覺得氣氛有些怪異,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便轉頭去看嫣然,只見她羞的頭都不敢擡起來,便訕笑著岔開話題:「哪個顧家,平寧郡主娘家不是也姓顧麼?莫非有親?」

如蘭快口道:「正是本家!襄陽侯與寧遠侯祖上是親兄弟,一齊為太祖爺打的江山,後來一道封的爵呢!」明蘭十分為嫣然高興,笑道:「那可真是好事了,這樣的人家定是極好的。」
剛說完,只聽墨蘭忽插嘴道:「可是……我聽說,那顧家二公子性情有些乖張。」

四周再度響起竊竊私語,嫣然躲在明蘭背後羞愧萬分,一句話也不敢說,明蘭大聲強笑道:「大家別聽我四姐姐胡說,我們姐妹自打懂事就沒去過京城,如何知道這些?」一邊狠狠給墨蘭使眼色,墨蘭輕慢的撅撅嘴,不再言語。
嫣然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誰知那陳新芽又涼涼道:「別的內情咱們不知道,可有一樁,我小時在京城,聽說一次寧遠老侯爺差點綁著他上宗人府問忤逆罪。」

劉小姐佯裝一副驚訝狀的大聲吸氣,引了旁邊一眾女孩都紛紛議論,明蘭呆了呆,回頭看看嫣然羞憤難當的樣子,再看看周圍女孩們不是幸災樂禍就是遠遠避開,最厚道的也不過說兩句不冷不熱的寬慰話,心裡大怒:她知道為什麼她們如此,無非『嫉妒』二字。

說起來,余嫣然是眾位姑娘中出身最顯赫的,雖說她父親只是個侍郎,但她祖父卻是一代首輔,清譽滿天下,先帝曾親題「克勤慎勉」四字以為嘉獎,所以才有資格直接與侯爵府嫡次子談婚論嫁,想當年華蘭以盛家嫡長女嫁個落魄伯爵府的二子也是費了姥姥勁兒的。

明蘭想為嫣然解圍,便指著自己,大聲道:「男孩子小時候都淘氣呢!何況傳言大都不靠譜,劉姐姐沒見我前還『聽說』我孤僻古怪呢,可是你們瞧瞧我,竟是這般貌美心善!」劉小姐尷尬一笑,其他女孩們都噴笑出來,明蘭厚著臉皮,繼續道:「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難道我不貌美?不心善?」
如蘭指著明蘭,「你,你,你……」笑倒在機子上,捧著肚子說不出話來。

屋裡的小聲嗤笑變成了大聲哄笑,明蘭看旁邊的余嫣然幾乎快燒起來的面頰微微有些消退,心裡很是憐憫,索性把戲做足,又道:「姐姐們也太見怪了,嫣然姐姐不就是說親事嘛,我還想給我家魚缸裡的小紅和小白說親哩!」
眾人愈加捧腹,哄堂大笑,明蘭嚴肅著小臉道:「小紅與小白也陪了我不少日子,看著它們年紀都不小了,我做主家的也得為它們的終身考慮一二呀!」

女孩們笑的東倒西歪,吳寶珠趴在一個女孩肩上,笑的滿臉通紅,抹了抹眼淚道:「那成了沒呀?」明蘭搖著頭道:「頗有難度。」
陳新芽笑的肚子痛,好容易擠出幾個字,挑著聲音道:「……這是為何呀?」明蘭一臉慎重,搖頭晃腦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我…上哪兒去給那對魚兒找魚爹魚媽和大媒呀?」

陳新芽大笑:「索性你就當了它們爹媽罷,我來當大媒!這就拜堂成親罷!」
女孩們幾乎笑瘋了,如蘭笑著奔過去,用力扭了把明蘭:「小丫頭,就你笑話袋子多,笑壞了眾位姐姐,看你怎麼交代?!」見如蘭如此,女孩們一個個湧過來圍著明蘭一陣揉搓,明蘭賣力掙扎,奈何人小利微,直被捏的滿地亂跑,卻猶自大聲叫道:「嚴肅些,嚴肅些,這兒正說親事呢!」

女孩們更樂了,繞著屋子打鬧起來。見眾人把焦點都轉到自己身上來了,明蘭鬆了口氣,朝已經挪到門口的嫣然打了眼色,嫣然點點頭,瞅著別人不注意便先溜了,明蘭好容易把女孩們掙開,一身衣裳已經扭扯著不成樣子,便藉口整理裝束也告退了,臨走前只聽見如蘭還在笑:「我家小妹妹好玩吧,我爹爹兄長也是極疼她的…」

然後是墨蘭的聲音,帶著些許冷笑的意味:「小丫頭嘴皮子厲著呢!」
又聽其他幾個女孩的聲音:「我覺著盛家小妹很好,又逗樂又厚道。」
另一個女孩隱隱道:「…人挺好的,…開朗有趣…」

明蘭不去理她們,讓丹橘陪著徑直回了暮倉齋,一進屋果然見嫣然已在了,明蘭一見她就豎起眉毛,指著罵道:「你還敢說我沒良心!與你姐妹一場,叫你釣魚你不來,你說親事我不知道,你被人笑話了卻要我給你打遮掩!瞧瞧我這一身,說吧,你怎麼賠?!」

說著提起皺巴巴的裙邊,一臉憤慨狀,嫣然走到明蘭跟前,雙手合十連連拜著,叠聲道:「好妹妹,好妹妹,都是我的不是,我若存心瞞你,叫我臉上長個大癤子,我今日就要來與你說這個的,好妹妹適才真多虧了你,不然還不定怎麼讓她們打趣我呢!」

說話間,翠微已經新拿了件蔥綠盤金彩繡綿偏襟褙子和綠地繡花裙出來,明蘭到四折烏梨木雕花繡緞屏風後頭換了衣裳出來,還板著臉:「說吧,到底怎麼回事?給我從實道來。」
嫣然苦著臉道:「不就這麼回事唄,我爹爹的上峰保的媒……」欲言又止。

翠微和丹橘很有眼色,見主子們要將貼心話,待小桃端了茶碗點心上來後,便一齊退下了,明蘭看了門口一眼,坐到嫣然身旁,輕聲道:「嫣然姐姐,不是我說你,如今不過是在說親,還未訂下,如何傳的滿城皆知?此事若不成,姐姐可怎麼辦?」

嫣然感動的握住明蘭的手,道:「好妹妹,難怪我家老太太總誇你品性淳厚,平日裡與我要好的姐妹也不少,可只你說出這般貼心的話來!只可恨我娘走的早,連個兄弟姊妹也沒留下,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我爹爹續了弦後,只帶著後娘和幾個弟弟妹妹赴任,把我一人留在這裡,辛而祖父母垂憐,不然……」說著聲音哽咽,珠淚盈眶。

明蘭黯然,低著頭輕輕揉著嫣然的衣角,嫣然吸吸鼻子,又道:「這次親事本不是我祖父母的意思,是我那後娘攀上了寧北侯的一個不知什麼親戚,便促著父親應了媒人,好在我祖父說他要再考慮打聽些,這才未說定,可是那女人…那女人…鬧的盡人皆知。」

嫣然再也說不下去了,只低低的哭了起來,明蘭心裡也為她難過,也勸不出什麼話來,只輕輕撫著嫣然的手背,掏出一塊新帕子來給她拭淚,過了會兒,嫣然收了眼淚,吸了口氣,重重頓了下頭,展顏道:「瞧我,你們家大好日子我卻這般模樣,叫妹妹笑話了!想來爹爹也不會坑了自己閨女的,姑娘家總是要嫁的,我叫祖父也別東查西查了,橫豎嫁過去便是。」

「可別介!」明蘭本來一直靜靜聽著,聽到這句話忽驚了一聲,低叫起來:「你可不能稀里糊塗的嫁了呀!女人這一輩子一般只能嫁一次,一次只能嫁一個,你這會兒要是不長個心眼,回頭悔都悔不出來!叫你祖父去查,好好查,不好的千萬不能嫁!」
嫣然破涕為笑:「你這小丫頭,怎麼開口閉口嫁啊嫁的!敢情你也想著要嫁人了!」

這點程度的打趣給明蘭塞牙縫都不夠,她面色都沒變一絲,正色道:「嫣然姐姐,我知道你不願祖父母與你爹打擂台,可你也當想想自己!你那後母我雖沒見過,可也聽說了些,並不是個好相與的,說句難聽的,若是你嫁的如意了,她保準會搶著來仗你的勢,你若受了委屈,你說她會給撐腰出頭麼?」

嫣然臉色發白,心裡一團亂麻,明蘭站起來,走到當中以手錘掌,凜然道:「嫣然姐姐以後莫要自怨自艾了,你雖沒了親娘,可到底是嫡出的,祖父母都健在,可我呢?庶女一個,只有一個祖母!可是,我雖樣樣不如你,若有人逼我嫁個爛人,我也非得掙個魚死網破不可!」

嫣然怔怔的看著明蘭,柔嫩明媚的面龐一派平靜,卻隱隱現出堅毅果敢之色,嫣然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勇氣,過去親密的拉著明蘭的手,低聲道:「好妹妹,你放心,我定然不會自輕!你這般真心待我,我死也不會忘了你的好!」

明蘭叫她說的不好意思,拿眼睛去看她,見她神色自如,便放心道:「說什麼死呀活的,別胡說了!以後你少與那些饒舌的來往,我家老太太不怎麼讓我出來交際她們,老說什麼『知心姐妹不必多,幾個足以』,我如今才知道她老人家真是慧眼!」

嫣然笑道:「你家老太太的用意可不止如此,我祖母倒與我透露過,你的婚事你家老太太心裡早有主意了,可惜她們老人家都長了個蚌殼嘴,我死活也撬不開。」
明蘭心裡十分好奇,卻有禁不住臉上有些發燒:「我才幾歲,你先擔心自己吧!」

其實盛老太太的用心,明蘭很快就明白了,登州城裡適婚的男孩就這些,往日來往的都知道了,有兩個年齡相仿的姐姐在那裡,王氏和林姨娘都不是吃素的,有好的也輪不著明蘭,索性不讓明蘭拋頭露面,另闢蹊徑。

只是盛老太太平日裡與明蘭無事不談,一旦涉及婚事卻一個字都不露,明蘭又不好猴急猴急的去問,哎——等著吧,但願盛老太太看孫女婿的眼光比她選兒媳婦高明些。

阿米豆腐!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4:37

第37回

盛老太太頭一次做媒便得了個好綵頭,康太太親去相看了長梧。王大姐這輩子受夠了窩囊書生自負好色無能,一見了長梧便十分喜歡,只見他手長腳長,氣宇軒昂,待人寬厚熱忱,雖不甚俊秀白淨,卻是一派忠厚向陽態;剛剛春末,康家便同意了婚事,鑑於男女雙方都年紀不小了,兩家一致同意盡快把婚事給辦了。

這邊風好水順,余家那邊卻十分淒愴,余閣老雖致仕多年,但京城裡到底還有人脈,不管平寧郡主如何美言,幾番調查下來情況很不容樂觀,真真應了墨蘭那個烏鴉嘴話,那寧遠侯二公子著實『乖張』。

從小就飛揚跋扈不說,還動輒縱馬街市打架生事,常與公侯伯府一干敗家子走馬觀花,稍大些了居然與下九流江湖人廝混上了,眠花宿柳,包小戲子,惹了一臀部爛帳,顧家好容易相到一門親事,誰知那二公子不滿意要退親,老候爺夫婦不答應,他竟直接找上門去,當著那家人大宴賓客日子,眾目睽睽,將那家好生一頓奚落嘲諷,直讓那家人羞憤幾欲尋死,婚事自然泡湯了,打這以後京城裡體面些人家都不敢將女兒嫁給他,顧家急了,才把爪子伸出京城以外來。

明蘭皺著眉頭望向窗外,嫣然無人可訴苦,便平均每三五天請明蘭過府一敘,談談余閣老打聽來消息和自己心情,這些消息宛如噩耗連續劇,最近來消息說,那傢夥似乎還有斷袖之癖,與京城幾個出名喜好男色王孫公子過從甚密,結伴同遊小倌館!

天呀地呀,作為一名職業法律工作者,明蘭很清楚,現實世界其實一點都不YY,爛人就是爛人,沒有那麼多有隱情或改邪歸正浪子,而且彎男就是彎男,沒這麼容易掰直,君不見倭著名作家三島由紀夫妻子悲催人生,她也是懷揣著把三島兄掰直美好夢想嫁過去,可是結果呢?兒子都生了兩個,三島兄還是彎氣壯山河名揚際。

在上輩子看過為數不多幾部耽美小說裡,男男主角愛情是美麗迴腸蕩氣,女角幾乎清一色都是炮灰,葉公好龍,喜歡看耽美小說女孩子有幾個願意嫁給GAY ?

明蘭就不願意,想必嫣然也沒這個嗜好。

這一日,明蘭再度受邀去了余府,摟著熬紅了眼睛嫣然斷斷續續哭了半響,最近余閣老和余大人書信吵架很厲害,余閣老要退婚,余大人死活不同意,還說子女婚事當聽從父母之命,言下之意便是沒您老啥事!余閣老說好吧,子女婚事父母做主是吧,便寄去沒有落款空白休書一封,說兒媳忤逆不孝,要兒子簽了字休了她丫挺!

那邊余後媽哭要帶著兒女回娘家,這邊余老夫人哭著讓父子倆停火,嫣然是著火點,如何不難過心酸,直說道:「…明蘭妹妹,我著實不孝,害家宅不寧,索性嫁了過去算了!」

明蘭拚命給她打氣:「堅持到底就是勝利!姐姐有什麼過錯,都是你後娘攛掇,把好好一朵鮮花作踐到泥潭裡去,他們要攀高枝,為什麼不拿你那異母妹妹去說親?她只小你兩歲,也能說人家了,偏只把你往前推,這不是害人是什麼?!」

嫣然這幾日哭幾乎脫了形,十分虛弱樣子:「祖父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這躺在病榻上許多日了,要是有個萬一……」

明蘭嘆氣道:「哎,這有什麼好氣?你爹爹又不是背主叛,不過是想著攀親叫人給說糊塗了,人生世間難免有個過失,我還偷吃過祖母供在佛前果子被打過手板呢,邁過這個坎兒,父子血親難不成還結仇了?你也是,這會兒雖鬧僵了,可只要好好嫁了人,過它個十年八年,小日子過紅火如意,回頭拉著夫婿兒女,帶著金銀財寶雞鴨魚肉回娘家,難道你爹還能不認你?」

嫣然帶著淚珠撲哧了一下,心中大是希冀:「真能如此麼?」

明蘭用力拍著嫣然肩膀道:「放心!你祖父當首輔時,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怎麼會在小陰溝裡翻船?咳咳,不是說你爹是小陰溝哦!你也得打起精神來,好好服侍你祖父床前榻後,不要這幅哭喪臉,扮出笑臉來!多大事兒呀,一沒下定二沒過禮,不算悔婚呀!」

其實在明蘭看來,這事還很有可為,余閣老如此動氣,想必京城余大人那裡不敢太忤逆了,有那封休書壓著,余太太也不敢輕舉妄動,不然早先斬後奏把婚事訂下了,那時再悔婚就麻煩了!聽明蘭細細分析,嫣然總算暫且放寬了心。

這事就這麼僵持著,明蘭宛如嫣然在黑暗中一盞明燈,每當徬徨動搖時便拉明蘭去,說些笑話寬慰一二,便可暫緩焦慮之情,作為閨蜜明蘭義不容辭,一來二去,余閣老和老夫人乃至余家二叔二嬸都對明蘭讚不絕口,直誇她性子好人厚道。

不知是不是否極泰來,又過了幾天情況開始好轉,據說那顧二公子十分誠意親自拜訪了余大人,並當面求親,老侯爺也寫了一封懇切求親信,余閣老和老夫人看了之後有些動搖,畢竟是貴胄子弟,若是本人肯悔改,未嘗不是樁好親事。

嫣然素性溫柔,聽祖父母這麼說也有些心動;明蘭扁扁嘴,沒有說話。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常年在法院旁聽做記錄明蘭很信古龍那老醉鬼一句話:女人可能為了男人改變,但男人卻不可能為了女人改變,不過是裝時間長短罷了。

盛紘把長柏婚事定在明年初,到時在京城辦婚禮,因年底任期就到了,夏末起盛府上下再次開始清點家產僕眾,有些置辦田產莊子當脫手則脫手,有些當地買來僕婦雜役當遣散就遣散,明蘭也開始對暮蒼齋一眾丫鬟單獨談話,問可有不願跟著走。

家生子不用說了,外頭買來不過小桃若眉和另三個小丫鬟,盛家待下人寬厚,明蘭又是個好性子,丫鬟們都不願離開,十來個女孩子問遍,只有兩個要隨老子娘留下。

然後明蘭開始清點自己財產,其實她沒有什麼私房錢,平日裡老太太給零花錢雖多,但打點丫鬟婆子也用了不少,不過幾十兩銀子,明蘭按照當時物價細細算了算,大約夠一個六七口莊戶人家過兩三年,看著不少,其實在官宦人家卻做不了幾件事;倒是這幾年積攢下不少金銀玉器首飾擺設。長柏哥哥送字畫書籍,著實值不少錢,明蘭索性又訂了個器物冊子,把自己東西分門別類記錄下來,一件件勾對好了入冊。

去年她搬進暮蒼齋之前,盛老太太便從金陵老宅起出一套首飾匣子寄送過來,一整套共九個匣子,最大那個有一尺高,九層共四十九個明格和十八個暗格,最小匣子卻只有巴掌大小,打開來居然也有九個小格子,匣匣相套,格格可拆卸,全部都用上等烏木海棠花式透雕及金玄色螺鈿鑲嵌,再配上大小不等九把對臥雙魚大鎖和十八把玲瓏半魚小鎖。

整套東西看著雖有年頭了,但木質依舊光潔明亮,白銅黃銅都打磨鋥亮如新,光線下呈出美麗色澤,精緻古樸明蘭幾乎合不攏嘴,當年天工坊鼎盛時期,最好幾位大師傅日夜趕工做了一個月上品——便是盛老太太當年陪嫁,之一!

這東西搬進暮蒼齋時,如蘭還好,王氏有檔次陪嫁她也見過不少,不過酸了兩句,幾天拿白眼看明蘭而已,可墨蘭幾乎當場紅了眼珠,恨不得活吃了明蘭,回去又跟林姨娘哭了一場,林姨娘則跟盛紘哭了一場。

盛紘雙手一攤:老太太嫁妝,她愛給誰給誰,他有什麼辦法?說難聽些,老太太入盛家門後沒有親子,倘若老太太身後勇毅侯府來討要剩餘妝奩嫁產,他都不好意思置喙。

林姨娘痛定思痛,決定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又想來壽安堂請安,卻被房媽媽攔在外面,林姨娘跪在門口哭求,引府裡眾人都來看,盛老太太便哼哼唧唧病倒在床上,大夫診脈後來去便是那麼兩句:心緒鬱結,脈絡不通。

通俗些就是,老人家心裡不痛快!盛紘忙把林姨娘拖走。

一開始明蘭很歉疚,覺得自己惹來了林姨娘,誰知盛老太太一派見怪不怪道:「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每回她又想著從我這兒要好處時,便會過來鬧騰!」

明蘭很好奇,忙問怎麼回事?

盛老太太倒也不遮掩,直白道:「…那年她事現了,太太要趕她出門,老爺護著不讓,說是不讓進門就另立外室,太太不肯喝她敬茶,她就跑來我跟前哭求,跪在地上幾個時辰不起來,只求著我成全她一片癡心,整日整夜哭求,說若是我不成全她,她就只能一頭撞死了,我被鬧實在乏了,便屏退眾人,獨自問她一句話,『為什麼一定要給老爺做妾』,她一口咬死了是仰慕老爺才華人品!哼,她要是直說,是小時候窮怕了苦怕了,貪慕富貴榮華,我倒也嚥下這口氣了,可她偏偏要來誆什麼真摯情義!她不過是打量著我以前名聲,所以事事拿真情二字來說!哼,她知道什麼叫真情?真情當是…真情當是…」

「真情當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明蘭接口。

「呵呵,孟聖人話,居然被你拿來這麼用,不怕先生打你板子!」老太太心中大讚,卻佯怒著打明蘭手心幾下。

「後來呢?」明蘭閃著亮閃閃眼睛問道。

「我瞧著噁心,便找來老爺當面說,我可以成全他們,但從此不要再見到她,她若應了,我便立刻做主讓她進門,但以後她不許到我跟前來!她一開始哭哭啼啼,一副情難兩全模樣,假惺惺了幾天便半推半就了,我強壓著太太讓她進了門。」

明蘭不說話,老太太嘆了口氣,又道:「她說話沒半分可當真,進門後幾年,她不是沒來我跟前賠過不是,哭也哭過,求也求過,下跪磕頭跟不要錢似,要我諒解這份真摯情感,要我原諒她無心之過……我便直接找了你老子來,說她再來折騰我老婆子,我便搬出去獨居,你爹這才下了死令不許她過來!」

明蘭聽了半響,悠悠嘆了口氣,從很久前她就從盛老太太平靜如死水般表面下感覺到一股隱隱熾熱強烈情感,她是個愛也激烈恨也激烈驕傲女子,這種絕然極致往往容易傷害別人,更容易傷害自己。

聯繫當初墨蘭來討好她事,明蘭漸漸發現盛老太太一個古怪脾氣,若是人家不要她反而願意給,若是人家處心積慮來算計她反而死活不給,一想到這個明蘭暗暗慶幸。

當年明蘭,大好年華前途光明卻被一場泥石流給淹了,再投胎後就業情況又十分惡劣,於是成了徹底悲觀主義者,從進壽安堂那天起,她從來沒有開口要過任何東西,對盛老太太所有情況都從最悲觀角度來估計。她見壽安堂不像王氏那裡常擺放著零食點心,甚至自己省下零花錢買零嘴來和老太太一起吃,把盛老太太鬧了個哭笑不得。

林姨娘和墨蘭樣樣都不差,手段心計外加進取心,偏偏不知道老太太喜歡就是『不爭』。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5:20

第38回

作為大齡男女青年家長,籌備婚事潛力是無限,盛維和康家緊趕慢趕將一切籌備妥當,婚事就定在秋高氣爽九月末,好讓新媳婦年底上祠堂給祖宗進年香;盛紘得了信,便這日早上晚些上衙,把兒女齊聚一堂說話。

明蘭強忍著哈欠,被丹橘拖著進屋時,瞧見盛紘和王氏已坐在堂上兩把桐木高腳椅上,一坐東首一坐西首,下首兩邊各按齒序站了兄姐,只見站在左邊最末長棟悄悄朝自己拋了個寬慰眼色,明蘭知道無妨,輕巧走到如蘭旁邊,規規矩矩站好。

盛紘呷了口熱茶,王氏看著他放下茶碗,才道:「你們都坐下罷,老爺有話要說。」

明蘭坐下,擡眼看了看盛紘,只見他神色愉悅道:「你們大伯父家要辦喜事了,說起來是親上加親好事。」說著便捋著鬍子笑了起來。

沒人敢追問盛紘,便一齊拿眼睛去看明蘭,明蘭很配合笑道:「是梧二哥哥和允兒表姐,大伯母相看後很喜歡表姐,說她貞靜嫻雅,大老太太來信說這都是咱們老太太保好媒,爹爹,大伯父可有送媒人紅包來?」

盛紘指著明蘭大笑道:「你這孩子!都大姑娘了,還這般淘氣!」

王氏得意道:「要說允兒人品家世,真是沒得挑,大伯家能得了這樣一個兒媳婦也是有福,這事能成真是緣分!」

墨蘭嫣然一笑:「緣分是緣分,但細論起來,大伯家有這般福分福分也有爹爹面子呢。」

這句話說很隱晦,康家這樣世家肯把嫡女嫁入商賈盛維家,多少也是衝著盛紘面子,墨藍暗示正中盛紘癢處,果然,盛紘聽了並不說話,臉色卻更愉悅了些,朝著墨蘭連連點頭,目光中滿是賞悅。

明蘭低頭,看著旁邊在袖子捏著拳頭如蘭,暗暗嘆氣:若說墨蘭以前是偶像派,這幾年已經轉實力派了,無論她在如蘭明蘭面前是個什麼德性,但只要盛紘在場,她就是溫柔細緻好女兒,關心長輩,體貼妹妹。

盛紘笑道:「大老太太來信說,這次婚事定要老太太去吃酒,若是不去便要親自來請,昨日我與老太太商議過了,月底便啟程去宥陽,我有公事在身去不了,十月底我這知州任期即滿,長柏近日便要去京城整理宅邸,長楓要備考秋闈,長棟還太小,明蘭是定要陪著老太太去,墨兒,如兒,你們可願意去?」

如蘭轉頭看了明蘭一眼,其實明蘭也很意外,依著老太太一貫冷清厭事性子,明蘭以為她這次定不肯去,正想著幫忙尋藉口,沒想到這次老太太卻一口應下了。

墨蘭瞟了明蘭一眼,笑道:「這樣喜事,原本我是極願意去,只是咱們全家要搬去京城,太太家事繁雜,忙都忙不過來,這整理行囊收拾箱籠我們當得自己動手,五妹妹和三哥哥我也都得幫著料理一二,如此便不去了,請六妹妹替我向梧二哥哥道個喜了。」

明蘭笑著答應。

比起京城那個花花世界,宥陽自然差遠了,何況那裡還有齊衡!如蘭也想到了,便冷聲道:「誰要你幫著料理?!四姐姐不想去便不去好了,別拿我作伐!」

王氏眉頭一皺,去看盛紘,果然他已沈聲喝道:「你怎麼說話?你自小便粗心大意,你姐姐好心幫你,怎如此不知好歹?!這般沒規矩也不要去了,沒丟人現眼!」

如蘭憋紅了臉,卻不敢還嘴,王氏怕又罵起來,連忙勸道:「小孩子不懂事,姐妹拌嘴也是有,老爺有話趕緊說吧,時辰不早了,您還得上衙呢。」

盛紘瞪了王氏一眼,轉頭溫言道:「明蘭,這次便你一人陪著老太太去宥陽了,老太太年紀大了,你一路上多看著些!」

出去玩明蘭是願意,自來了古代她就沒出過門,可是一想到又要坐馬車,便愁眉苦臉道:「爹爹您說反了,就我這塊料,見了馬車就暈,別累著老太太看著我就不錯了,要不我走著去?」盛紘瞧明蘭一臉憂愁狀,覺著好笑,板著臉道:「就你那小短腿,跑斷了也只能趕上滿月酒!」

屋內氣氛一鬆,眾人都笑了起來,明蘭更加擔心:「要不我也別去了?」

盛紘看著明蘭白淨漂亮小臉,心裡喜歡,道:「去!趁這個機會你也見見家裡親戚,再去祖廟上注香,你哥哥姐姐有什麼賀禮要送去,你就給捎上帶去。」

話說完,盛紘便站了起來,兩邊眾兒女也都跟著站起來,王氏站過去幫他整了整身上紫色雲鶴花錦綬,盛紘走過明蘭身邊時,又叮囑道:「明蘭,趕緊收拾了,莫要讓老太太為你操心,去外頭要規矩受禮,等回了京城剛好過年,爹爹帶你上街去看年燈。」

明蘭立刻點頭如搗蒜,盛紘笑著摸了摸明蘭頭,轉身朝長柏招了招手,然後大步出門去,長柏隨後跟上,長楓若有所失看著他們父子倆背影。

「爹爹叫大哥哥去,也不知什麼事?」墨蘭看出長楓心事,便故作不在意隨口問道。

如蘭不屑瞄了她一眼:「想知道,去問爹爹唄。」然後甩著帕子,隨王氏進裡屋去了,明蘭最怕這個,忙不叠溜出門去了。

一進裡屋,如蘭就被王氏劈頭一陣數落:「你真是越大越回去了,即便學不了四丫頭心機,也學學六丫頭乖巧討喜,這幾年你爹爹多喜歡她呀,在我跟前沒少誇她溫雅柔善,心地淳厚,還常對我叨叨著,日常一應嚼用決不能委屈了她!」

如蘭冷哼一聲:「不過會做幾雙鞋子幾個荷包討好罷了!」

王氏更怒:「鞋子雖是小事,卻是一片孝心,便是我穿著她送來鞋子,也覺著她是用了心,你怎麼不做?就知道一味和四丫頭鬥氣胡鬧!你爹這回叫明蘭去祖廟祠堂進香,便是招呼老家叔伯親戚們知道,這孩子就要記到我名下了!」

如蘭大驚失色:「真?那四姐姐呢,她早年也是去過祖廟,難道她也……?」

「不知道,見招拆招吧。」王氏疲憊坐倒在炕上。

這邊母女倆頭痛不已,那邊,亂發招盛紘正沿著花園子,和長柏說話:「那幾箱子賀禮我已叫來福規制了,走前你母親會再點一點;我寫了封信給你柳世叔,若無意外,他這回大理寺任滿後將調任戶部侍郎,你也寫封信給梧哥兒,與他說些柳大人喜好為人和家眷底細,讓他早早備好了,回京後好上門拜訪。」

長柏點頭,過了會兒,忽道:「大伯父很有本事。」

短短七個字,盛紘猛轉頭看兒子,目光中大是讚賞:「你能想到這點便很好,這世上即使是親戚,也是人經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說起來你大伯父最像你曾祖父,不過憑著我些許助力,便一雙空手打拚下偌大家業。一雙兒子,大承襲家業,小便入了仕途,將來他家必然敗不了;柏兒,我只盼著將來你和楓兒能在官場上互相有個照應,棟兒瞧著沒有書性,倒還算機靈周全,等大些了便讓他經商置產,這樣你們兄弟三人便富貴俱全了!」

長柏看著父親意氣風發側臉,輕輕咳了咳:「老太太這次去宥陽,怕是又要遇上三老太爺了,大老太太……也很了得。」

盛紘有些幽怨看著一臉正經大兒子,若是長楓在,必然會對他剛才規劃大聲喝彩積極響應,沒準還會拍上兩掌,可長柏卻這般全無情趣,不過偏偏他最倚重也是這個長子,想著便嘆氣道:「三老太爺家近年愈發敗落了,見天兒去你大伯父打秋風,他見松哥兒夫婦無子,還攛掇著族老要把自己孫子過繼過去,這回見梧哥兒成親,他定然又要鬧騰。大老太太礙著族人面子,總不好太過,只有你祖母,位份高脾氣大,壓住這位三老太爺!」

盛紘說著連連苦笑,長柏挑了挑眉,不再接話。

……

明蘭箱籠早收拾差不多了,想著得給平日要好閨蜜道別,旁人傳個信也就罷了,那洪青玉比自己還小兩歲,最是淘氣調皮,是她堅定釣友,便特特寫了封信去說明,再請示過老太太後要去給嫣然親去道別,老太太知道明蘭暈車,便吩咐房媽媽去備下自己用青呢四擡帷轎,親去給嫣然道個別。

剛到余府五十米處,明蘭便覺著不對勁兒了,稍稍掀開轎簾一縫,只見余府大門緊閉,門口圍了不少人在指指點點,明蘭依稀聽見幾句『…陳世美…拋妻棄子…仗勢欺人……』什麼,明蘭立刻吩咐外頭侍立崔媽媽,叫車轎繞到後門進去。

余府看門婆子對盛家車轎是早熟了,可今日卻一臉尷尬神色,不知是不是該放明蘭進去,正僵持著,嫣然身邊奶母急急趕來,把明蘭迎了進去,一路顫聲在明蘭耳邊輕聲道:「…明姑娘待咱們姑娘比親姊妹還親,老婆子就不瞞著您了,今日一早便有個女子,也不知叫什麼?她帶著一雙兒女跪在我們家大門口磕頭,說要見姑娘和老太爺老夫人,若不讓見便一頭撞死在門上!…喔唷,這可怎生是好?咱們姑娘怎這般命苦……」

明蘭聽她說沒頭沒腦,心裡略一思索,便有些明了,遲疑道:「那女子…是寧遠侯顧二公子…?」

奶母急眼淚都快下來了,掩著帕子道:「真真作孽!……這與我家姑娘有甚相干?那女子口口聲聲要給姑娘敬茶,說求姑娘可憐她們母子三人給個名分,不然便跪著不起來,那兩個孩子哭號滿府都聽見了,老太爺被氣吐了一口血暈厥過去,老夫人也撐不住了,偏二老爺一家去了濟南,這,這,這跟前也沒個能主事人!我們姑娘性子柔弱,只會哭,全無辦法……哎喲,佛祖在上,這是造什麼孽呀!」

明蘭心裡一緊,加快腳步走到後院,剛過了半月門,便見一群丫鬟婆子圍在那裡竊竊私語,或說或笑或議論,明蘭轉頭便對奶母吩咐:「去把你家二太太身邊管事媽媽請來,這般圍著看,算怎麼回事?!」

奶母心裡一驚,陡然發覺過來,連忙跑著離開,明蘭熟識余宅,便帶著小桃丹橘徑直往裡頭走去,穿進庭院,只見一個素衣女子跪在當中,旁邊摟著一兒一女,母子三人不住啼哭,明蘭放慢腳步逕自繞過她,直直朝屋裡走去。

一進屋便看見余老夫人微弱喘著氣躺在軟踏上,嫣然虛弱坐在榻邊,面色慘白神色恍惚,一看見明蘭,便上來緊緊握住她手,顫著唇瓣喃喃道:「叫妹妹笑話了……」隨即又強打精神,朝那女子大聲道:「你還不快起來,我不會受你茶!你快走!」

那女子擡起頭來,只見她容貌娟秀,形容可憐,頭上斑斑血跡,想是磕頭磕出來,兩眼泛紅著淚水:「以後姑娘便是我主母,若姑娘不肯容我,天大地大我們母子如何容身,今日姑娘若不應了我,我們母子三人不如死在這裡罷!難倒姑娘忍心看著我們死麼?!」

嫣然素來面薄心軟,被她這麼一說,更是說不出話來,在明蘭目光下愈加無地自容,虛弱喊了一句:「你先起來吧,我,我不會讓你死……」

明蘭聽直翻白眼,余閣老嚴於律己,一輩子沒有納妾,余老夫人順順當當活到現在,兒媳又不敢忤逆自己,嫣然在祖父母呵護下長大,祖孫倆估計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抗打擊性自然弱了些,這要是換了王氏或如蘭墨蘭在這裡,呵呵……明蘭忽然十分懷念那三個女人旺盛戰鬥力。看著余老夫人進氣少出氣多樣子,明蘭咬了咬牙,便湊到老夫人耳邊道:「老夫人見諒,明蘭要踰越了。」

余老夫人睜開一線眼睛,見是明蘭,心裡明白,卻提不起力氣,只艱難喘著氣道:「你便如我自己孫女一般,去…去給我那沒本事丫頭撐個腰!」

明蘭站到門口,看著台階下那女子,清脆聲音響起:「下跪何人?要我姐姐喝你茶,總得報個名字吧!」

那女子輕輕擡起頭來,見周圍僕婦對明蘭甚是恭敬,便以為這是余家二房小姐,收住哭聲道:「我,我叫曼娘,這是我一雙苦命孩子!」

明蘭表情溫和,笑道:「納妾不是主母喝杯茶事,所謂家宅不寧禍起蕭牆,便是尋常人家討個妾室也要問清來歷,何況寧遠侯是名門望族帝都貴胄,若是我姐姐連你來歷過往都不清楚,便隨隨便便喝了你這杯茶,豈不叫人笑話余家沒體統?!」

語音清楚,條理明白,眾人聽了都點頭稱是,曼娘神色一怔,有些意外看著明蘭,這時丫鬟為明蘭端來一個軟墩子,明蘭溫文爾雅坐下,微笑著問:「現在我替祖母和姐姐問你一二,問清楚了姐姐才好喝你茶呀!不知你是想跪著回話,還是站著回話呢?」

見明蘭這般派頭,四周僕婦已經漸漸止住議論聲,看著這母子三人笑話般,曼娘咬了咬牙,便站了起來,低聲道:「但憑姑娘問話。」

一個丫鬟為明蘭端來一個托盤,明蘭好整以暇端起茶碗喝了口,和氣問:「不知你是否顧府中人?」曼娘低著頭,悶悶道:「…不是。」

明蘭心裡暗笑,又問:「哦,那便是外頭人家了,不知你家父母兄弟如何?做何營生?」

曼娘蒼白臉陡然間發青了一般,抖著嘴唇,斷斷續續道:「……我,我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兄長,他自己做些小生意……」

「什麼生意?」明蘭緊緊追問,四周僕婦睜大了眼睛等著。

「在…漕運碼頭。」曼娘聲音幾乎輕聽不見了。

明蘭正要說,碼頭搬運工倒也是個正當職業,忽然老夫人身邊一個嬤嬤俯身過來說了一句,明蘭皺眉道:「那你與六喜班有什麼干係?」

曼娘聲如蚊啼:「我哥哥原先在那裡打過雜。」

明蘭恍然大悟,她就知道,顧二那種紈褲子弟能認識外頭女子不是青樓便是戲樓,便為難道:「這可難辦了!這我姐姐恐怕做不了主了,你不如自去求顧家?」

曼娘砰一聲又跪下了,淚水滾滾而下,連連磕頭:「那顧家嫌棄我出身低,不肯接納,我沒有法子……只有求姑娘可憐可憐了,眼看著我這一雙孩子大了,總得給他們入籍呀!」

明蘭看著那兩個孩子才三兩歲,懵懂無知,心中微微憐憫,便試探道:「顧家縱算不認你,可這孩子還是會要吧!只是怕得委屈你了。」

曼娘大是驚慌,叫道:「難道要拆散我們母子?瞧姑娘玉人一般品貌,真是好狠心腸!若離了我孩兒,我,我還不如死了……」

說著重重把頭磕在地上,旁邊僕婦急忙去拉著。

明蘭心裡開始冷笑了,口氣漸漸轉硬:「姑娘真是好算計,知道顧家人不容你,便要我姐姐來做個不孝兒媳婦,這還沒進門呢,便要先忤逆長輩了!」

曼娘目光閃爍,轉而低頭淒切道:「姑娘行行好,就可憐可憐我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母子三人性命就握在姑娘手中呀!將來我與姑娘姐姐共侍一夫,定會恭敬順從,唯令姐之命是從,我這雙孩兒就是令姐孩兒……」

她話還沒說完,裡屋傳來嫣然隱隱哭聲,余老夫人竭力喘著:「趕出去,趕出去!退親!退親!……」聲音很低,外頭聽不見,只站在門口明蘭知覺了,便一下站起來,大聲喝道:「住嘴!」

女孩子聲音尖細,音量很高,驀然讓庭中眾人呆了一呆,明蘭一下站起來,走到台階口,居高臨下看著曼娘,冷聲道:「什麼共侍一夫?無媒無聘,我姐姐和顧家有什麼相干,你再嘴裡不乾淨,當心我掌你嘴!」

曼娘呆住了,她想不到這個花朵般漂亮小女孩暴怒起來這般駭人,前一刻還和氣溫文,後一刻就立刻翻臉不認人,心裡有些怯了,隨即看著周圍這許多人,又鼓起勇氣,高聲道:「姑娘不叫我活,我們便都不活了!」

說著便抱起兒女往牆邊衝去要碰頭,立刻被周圍僕婦攔著,然後她嚎啕大哭不止,一雙孩兒也被駭住了,連連尖叫啼哭,一時『娘呀兒呀』叫聲一片,混亂不堪。

這時奶母拉著管事媽媽終於到了,看著這般場景,立刻叫人退散,然後指揮兩個粗壯婆子把曼娘一左一右架了起來,曼娘驚慌著不敢再哭,明蘭輕輕揮手,冷冷看著她們,聲音清亮緩慢:「你出身雖低卻也並無大過,安安分分嫁個平頭百姓也能平淡一生;可你明知自己出身難以被豪門望族接納,明知顧府不容你,又為何要做人家外室,既做了這外室,便何必來這裡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難不成當初你是被逼無奈而至如此境地?……哼哼,你叫我姐姐接納你這不為顧府所容之人,陷我姐姐於不孝;你驚余府上下雞飛狗跳惹人指點,陷我姐姐於不義;你開口閉口主母妾室,我姐姐清白金玉一般人兒,卻無端被你壞了名聲!——你與我姐姐非親非故,你這麼沒頭沒腦摸上門來,就讓我姐姐不孝不義,還敗壞清譽,我今日便是一頓巴掌把你打出去也不為過!」

明蘭罵頭頭是道,便是適才對曼娘心存憐憫僕婦也都面露不屑,曼娘看情勢倒轉,又要開口爭辯,明蘭搶先開口:「現在你有兩條路,一條,你自己好好出去,余府家人送你上回京路,一條,你被堵住嘴巴綁住手腳,從後門擡著出去,丟上回京車船!你自己選一樣吧!」那管事媽媽甚為機靈,一聽這話,立刻叫人去那繩索綁帶。

曼娘一張俏生生臉轉了好幾個顏色,咬著下唇,婉轉柔弱,可憐兮兮看著明蘭,又待說上兩句:「姑娘,我……」

明蘭再度打斷她,睥睨著她,冷冷道:「你只需說好或不好!媽媽,繩索可備好了?」

後一句是對著管事媽媽說,那媽媽立刻應聲道:「早備好了!只能姑娘發話!」旁邊幾個粗壯婆子也蓄勢待發,只能令下,便要動手。

曼娘眼睜睜看著明蘭,明蘭毫不懼怕看回去,長年目睹王氏母女與林姨娘母女切磋技藝,同台競技,今日這點場面還真嚇不住她。

兩人目光對上良久,曼娘頹然無力,自己拉著兩個孩子站起身,讓僕婦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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