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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9 16:15:48

本帖最後由 水言俞 於 2015-4-21 00:57 編輯

第39回

明蘭趴在車沿上吐出最後一口黃水,然後翻身倒在軟軟臥墊上,老太太愛惜撫著她小臉,不過幾天功夫,明蘭身上萬年不消嬰兒肥迅速崩潰,對於白胖小孫女會窈窕下來這一點盛老太太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惜她猜到了結局,沒有猜到過程。

小明蘭暈車天翻地覆,看東西都是重影,對著房媽媽叫祖母,對著駕車老張說崔媽媽你怎麼長鬍子了,老太太很是心疼,一路上都把明蘭摟著讓她睡在自己膝上。

那日餘府大鬧後,明蘭一回府就被盛老太太禁了足,外加禁足和罰抄佛經,盛老太太問她知道錯了嗎?明蘭很老實點點頭:知道,太過張揚。

這一抄就一直抄到起程,明蘭始終沒機會再見嫣然一面,余府上下被守密不透風,什麼消息都出不來,外頭只知道嫣然生了『重病』,與顧府婚事暫緩。

看祖母臉黑如鍋底,明蘭一直不敢辯解,直到上了路後看老太太心疼她暈車,態度緩和了許多,才一邊吐一邊結結巴巴為自己辯護一下:「…祖母您想想,孫女哪有那麼二?」

當年她頂頭上次法官老太總結多年把人丟進黑窯經驗,得出一句很玄妙結論:有些事看著很安全,其實很危險,有些事看著很險,其實很安全。

首先,她做好事不留名。只要余家僕婦不出去嚷嚷,曼娘被罵了半天也不知道罵她人是誰,何況這件事對余府來說並不光彩,他們必然把事情捂嚴實,別說明蘭發揮,就是曼娘表演也不會讓下人漏出去;而且盛家立刻要全家搬走,而余閣老家卻是要在登州養老,等到了京城或者隨盛紘轉調外地,那就更加沒關係了。

盛老太太神色不變道:「你又何必強出頭?說到底,那也是余家自己事!」

這句話正中靶心,明蘭消瘦稚嫩面龐忽然沈默起來,半響,小大人般幽幽嘆了口氣:「生為女兒身,這一輩子都得謹言慎行,不可落一點口角與人,可是……這樣過一輩子又有什麼趣兒呢?走一步路是規矩,說一句話也是規矩,從睜開眼睛到躺下睡覺,時時刻刻都要思量著厲害關係;孫女真不喜歡這樣過,不過是木頭人一般熬日子罷了,孫女想偶爾…偶爾那麼一次,也能做自己想做,說自己想說……祖母,明蘭知錯了。」

明蘭伏在祖母懷裡,心情十分低落,與其說她是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不如說是物傷其類,同病相憐。像嫣然這樣祖父尚健在,老爹就會為了榮華富貴置女兒幸福於不顧,那自己呢。如果有朝一日自家老爹需要犧牲女兒婚事來換取利益,那盛老太太是否能為自己做主呢?在這世上,女孩家命運真如浮萍一般,可是,為了衣食無憂尊榮生活,是否非得犧牲一切性格和原則而去忍讓奉承乃至虛偽狠毒呢?

盛老太太也默然了,撫著明蘭細柔如鴉羽鬆散鬟髻。其實余老夫人後來曾親過府道謝,直誇明蘭急人所急,乃性情中人,頗有俠義之風,還說嫣然這輩子有這麼個姐妹也算有福;她也知道此事並無大礙,只是想磨一磨明蘭性子,免得將來太銳利了容易自傷。

既然明蘭已經認罪受罰,且改造態度良好,盛老太太便解除了消息封鎖政策:

嫣然婚事千回百轉。余閣老素有痰症,那日大鬧後吐出一口夾雜濃痰淤血,倒因禍得福舒開了經絡,康復後余閣老迅速投入工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為嫣然訂了一門新親事,是他舊年故交之家,婚事說好不好(和華蘭比),說壞不壞(和嫁給顧二比)。

親家遠在雲南大理,當地名門段氏不知第幾個嫡孫,比嫣然大了許多歲,據說人品很好,至今未能說上合心意親事是因為有腿疾(小時候摔斷過腿),因此不能入仕。

這次余閣老是鐵了心了,下手狠準快,直接叫兒子送銀子過來置辦嫁妝,再有囉嗦半句他就開宗祠把兒子逐出家門,明蘭起程出發那一天,余家剛剛和段家過了定禮。

「…也好。」明蘭努力往好處想,「就算不能出仕,也能行醫經商置產,許多事能做呢!對嫣然姐姐好才是最要緊。」想著嫣然總算逃離陷阱,明蘭又高興起來,拍著手道:「這下子寧遠侯又得四處尋親家了,京城媒婆生意不錯呀!」

「不用尋了。」盛老太太沈沈道,「余大人將嫣然妹子許過去了,等及了笄便過門。」

明蘭呆住了,直覺萬分憤慨,恨不能握著拳頭到外頭去跑兩圈,或狠狠咒兩句老天,過了半響,她一陣眩暈噁心,遂轉過頭,抱過一個空盂盆子繼續嘔吐。

一路往南,車轆滾滾,八月末北方空氣溫爽,藍天高闊,明蘭暈車十分頑固,始終相伴相隨,為了給明蘭解悶,又或許是出了門後大家都心情放鬆了,房媽媽開始給明蘭講古:「姑娘呀,你也別怪老太太罰你,她是為了你好,女人這一輩子要活好,門道可大了。」

趁老太太在另一輛馬車歇息,房媽媽坐在車裡照看明蘭,一邊給明蘭捋平毯子,拍軟枕墊,一邊絮絮叨叨。

房媽媽理論能力欠佳,但勝在幾十年來耳聞目睹實例案件充沛,按她經驗,女人這一輩子好壞,不過是一命二運三本事,三者只要佔其二,便可一生順遂。

拿余老夫人來說,她早年出生於山東大儒之家,父母溫厚,家規嚴謹,這命是很好;後來許夫婿余閣老是父親得意門生,余閣老於貧寒之時受恩師賞識且嫁女給他,便十分感激,與余老夫人一生恩愛,便是後來仕途順遂青雲直上之後,也不改夫妻情義,與妻子一心一意同至白頭,余老夫人這運也是極好。

如此,余老夫人便是搏鬥能力為零也無所謂了;可以說,余老夫人一輩子都沒經歷過大風大浪,也不需要耍心機使手腕,溫室花朵般幸運兒。呃,也就是因為這樣,她壓不住嫣然她後媽,有時候還需要余閣老親自出馬教訓兒媳。

「哎——沒本事又如何?架不住人家生好嫁更好呀!」房媽媽十分嗟嘆。

明蘭聽入神了,這比說書還好聽。

「看來投胎很要緊呀!若是爹媽好,便事成了一大半了!」明蘭由衷感慨,余老夫人爹媽挑女婿本事著實不錯。誰知房媽媽不甚贊同:「那也不見得,嫣然姑娘生下沒多久就沒了娘,爹又是個狠心,可她有餘閣老和老夫人護著,但凡自己有些本事,將來也能立起家業來,就怕……她隨了余老夫人呀!」

「是嗎?」明蘭拒絕蒼白無力理論,要求事實說明。

房媽媽很爽快把自己捧出來說,說起來還不無得意。

她生在一個貧苦潦倒農戶,父親重病纏身,七歲之前沒吃過一頓飽飯,母親無奈之下把她賣給了人伢子,後賣進勇毅侯府,她命實在不怎麼樣。

但是她進侯府之後,勤快老實,很快被選到侯府*****身邊做丫鬟,然後憑著自己好學不倦,寫字算賬繡花理家等本事一一精通,一心一意伺候主子絕無二心,最後榮升為徐大*****身邊一等大丫鬟。後來跟著陪嫁入盛府後,被老太太做主嫁給了一個管事,夫妻雙雙脫籍自去謀生,後來兒孫滿堂,家業殷實,一個兒子考了秀才開了個私塾,一個兒子開了好幾家店舖,還有一個置辦田產當起了小地主。

「媽媽運氣不錯呀!果然是好人有好報。」明蘭越聽越精神。

房媽媽微笑著擺擺手:「光是好人可不頂用。當初我知道自己必是要被賣時,便日夜做活攢下幾個大錢給了那人伢子,苦苦哀求他把我賣進個好人家,也是運氣好,遇上個厚道人伢子,這才有機緣遇上老太太;是我在侯府裡肯吃虧肯多干活,才入了老侯爺夫人眼;末了,也是我促著我男人出門闖蕩,才有兒孫好日子。我如今服侍老太太,也是當一天算一天,陪著老太太說個話解個悶,什麼時候老婆子做不動了,便回鄉抱孫子去!」

她中年喪夫之後,見兒女都已成家,又捨不得盛老太太一人孤零,便又入了盛府當差,說要全了主僕情義,她兒孫頗為孝順,逢年過節回回都來求她回去享清福,房媽媽只是不肯。

明蘭咋舌不已,真是活生生成功奮鬥典範呀!看著房媽媽目光不由得帶上幾分崇拜,她雖出生不幸,但運氣+本事=成功人生,too。

房媽媽其實並不饒舌,平時說話極有分寸,這次這麼連著幾天叨叨,明蘭知道是說給自己聽,她就是生時命不好,爹爹不疼生母早逝,還是個庶女,不過運氣不錯,受到了祖母疼愛,但這是不夠,還需要自己爭氣。

聽眾熱烈捧場給了房媽媽莫大鼓勵,她天天講一些,把自己知道舊事軼聞當連載故事般講給明蘭聽,講故事時車門外教丹橘把門,閒人免進,有些地方講詳細,間或發表議論,有些地方隱晦,得靠明蘭自己領會。

在明蘭連連追問下,房媽媽終於嘆氣道:「…都說咱們老太太厲害,攔著夫婿不許納妾,整日要打要殺鬧騰,可是……唉,姑娘爹不是好端端麼?老太太吃虧就吃在這裡,空擔了個厲害名聲,其實心腸再好也不過了!她心地光明磊落,只會一味與老太爺爭執,卻不防著小人賤婢下作手段,夭折了自己哥兒……這才傷透了心。」

說起往事,房媽媽一陣唏噓,眼淚都出來了,又扯著明蘭道:「老太太氣你在余家出頭,也是一片苦心,要知道,女兒家得厲害在心裡頭,厲害在面上那是要吃虧,不但叫人詆毀,還不見得頂事!那越是厲害,越是臉上看不出來!」

「我真知道錯了。」明蘭低聲道,這一次,她是真心認錯。

見明蘭明白老太太一番苦心,房媽媽又高興起來,興致勃勃跟明蘭講典範故事:「那位*****,誒…這會兒也是老太太了,她家世長相都不拔尖,嫁也不如你祖父有才具,要說也是個貪花,可她呀,這許多年愣是把男人看老老,一個庶子都沒有!我聽說呀,她家老頭子如今年紀大了,幾個老姨娘早不見了,反倒老夫老妻十分得歡。」

明蘭十分憧憬。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背後議論人緣故,沒過幾天,明蘭就見到這位受到房媽媽熱烈追捧典範。

車輿行至京津渡口,便要下車換船繼續南下,巧遇了也要一同搭船南渡金陵賀府眾人,賀老太太掀簾子外望時瞧見了盛府車駕標記,便遣人來認,兩下一搭,不用滴血認親,兩位小半輩子沒見面老太太便摟在一起淚眼敘話了。

只見那賀老太太髮色烏黑,身子豐腴,面色紅潤,臉上紋路縱橫,卻是笑紋居多,見人便笑呵呵,性子開朗熱忱,她見明蘭生嬌美可愛,硬是摟著親了好幾口,隨後補上一個沈甸甸荷包做見面禮,裡面塞了一大把金錁子和一對羊脂白玉平安扣。

明蘭當時就呆了,她以為這位老太太應該是寶玉他媽那副樣子才對,沒想到卻是儼然一個快活樂天鄉村老太,據說她只比盛老太太小兩歲,可如今看著卻像小了十來歲似。

「媽媽你沒弄錯吧?她瞧著不像呀。」明蘭攥著荷包,立刻動搖立場,趁無人時和房媽媽咬耳朵;房媽媽笑容滿面,也輕聲回道:「若是光裝出一副好模樣,心裡卻狠毒卑劣,不但傷了陰節,一輩子還累慌;好好瞧瞧這位老太太,她才是真本事!快快活活過日子,從不氣到心裡去,誰都熬不過她!」

賀老太太言談風趣,盛老太太見了她之後便笑聲不斷,遂決定兩家搭一艘船。

「老姐姐,就等你這句話了!我這次動身匆忙,沒預先訂下船隻。」賀老太太拍著自己胸口,一副幸虧樣子,隨即轉身吩咐,「快,去把弘少爺叫回來,咱們有船了!去說,還是他祖母有能耐,一下就逮著個有船老姐姐!」

屋內眾人皆大笑,盛老太太狠狠拍了她兩巴掌,笑罵道:「都做祖母人了,還這般不正經!可別讓我小孫女學你這老貨淘氣去!」

明蘭剛吐完最後一頓,漸漸有些精神了,乖乖挨在祖母身邊聽著,見祖母少有這般高興,也湊趣道:「祖母出馬,通常可以一個頂倆。」

賀老太太笑整個人都後傾過去,摟過明蘭又親了兩口,對盛老太太嗔道:「你這孩子好,倒像是我親孫女,反是我那死小子,活脫脫你這副假正經模樣!」

正說著話,賀家一個僕婦進來,恭敬稟報導:「七少爺回來了。」賀老太太忙道:「快叫他進來拜見!」只見簾子一掀,一個身長玉立少年緩步進來,見了人納頭便拜,盛老太太忙叫人扶起他來,待他擡起頭來,明蘭才看清他樣子。

十四五歲少年郎,白淨面龐,修眉俊眼,不如齊衡般秀美,卻有一股濃濃書卷氣,行止端方穩重,賀家一派富貴氣息,他卻僅著一身素淨細緞直衣,除了腰間一條如意絛子系青玉珮,身上竟全無珮飾,雙方派過長幼後,便都坐下。

「這是你盛家妹妹,小明丫。」賀老太太熱心介紹,隨口用了明蘭祖母日常叫法,「這是我孫子弘兒,癡長你三歲。」

賀弘文見盛老太太身邊坐了一個玉娃娃般精緻漂亮小女孩,眉彎眼笑,憨態可掬,卻瞧著體氣不足,頗為病弱,衝口出:「小明妹妹,這梅子莫要多吃了,極傷脾胃。」

明蘭冷不防被叫到,愣了愣,看了看手上正捧著一盒梅子,轉頭看看祖母,再看看那少年,忽聞一股藥草清香隱然若現,呆呆道:「這是給你吃,解乏;…呃,既然如此,那你別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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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0:58:20

第40回

幾個月後回京城與盛紘一家團聚時,曾有人問過明蘭賀弘文是個怎麼樣人?

明蘭思索良久,回答:好人。

賀家系屬名門,賀家曾老太爺創白石潭書院,為天下讀書人之先,領袖清流數十年,如今後人雖不及先祖顯盛,但也是富貴俱全,賀老太太嫁便是賀家旁支,她第三子早逝,只留下賀弘文一個兒子,很得祖父母眷顧。

賀弘文自小便研習醫術,開船不久便為明蘭熬煮了平撫脾胃藥草茶,味道雖苦但效果不錯,明蘭只喝了一劑便覺得大好,不過她篤信培養自身抵抗力才是王道,便不肯再喝了,又不好意思駁了對方好意,只偷偷倒掉了事。

一日,賀弘文來看望明蘭,隨口問道:「適才送來草茶可服下了?」

明蘭一臉正色:「剛喝完。」誰知正在此時,小桃拿著杯子從外頭進來,嘴裡說著『姑娘放心,無人瞧見……』小桃看見賀弘文,半截話戛然而止。

明蘭順著賀弘文目光看去,那白瓷蓮花浮紋碗盞上還留著幾抹氣味熟悉青色藥汁,賀弘文靜靜轉回頭來看著明蘭,明蘭強忍心虛,十分鎮定道:「小桃,你洗個杯子怎這麼久?」小桃呆呆,只會說:「杯子……很難洗。」

明蘭頭皮發乾笑幾聲,閃躲著不敢看賀弘文,道:「呵呵,難洗,難洗。」

賀弘文恍若無事,微笑道:「船上諸事,是不如陸上方便。」

明蘭……=_=,一旁陪侍丹橘臉皮沒那麼厚,把頭扭過去了。

第二天,賀弘文送來了雙份大碗藥草茶,明蘭當著賀弘文面,英勇無比舉起碗盞,咕嘟咕嘟一口喝乾草茶,然後把空空碗底高高亮給賀弘文驗貨。

賀弘文微笑頷首,好像班主任嘉獎剛罰抄完小學生。

嚴格說起來,賀弘文是明蘭第一個真正接觸外男,他們祖母久逢知己,躲在船艙裡要把幾十年話補足,在一群老媽子小丫鬟看顧下,明蘭和賀弘文著實見了好幾面。

古代少男少女初初會面,話題照例都是這麼開始:「小明妹妹都讀過什麼書了?」

明蘭聽著耳熟,高中課本裡《林黛玉進賈府》那一段可是老師要求背過,便照著賈母經典標準回答,掩著袖子含蓄道:「不過認得幾個字,不做那睜眼瞎罷了。」

答罷,自覺很有大家淑女風範。

賀弘文挑了挑眉,不可置否,只把眼光往右一轉,定定看向書案上一摞練字用宣紙,墨跡斑斑,顯然字寫了不少,明蘭尷尬,補充回答:「只剛讀了《女則》和《孝經》。」

賀弘文依舊不說話,再把眼光往左一轉,只見書架上橫七豎八堆了幾本翻舊了書,封面大開,醫卜星相天文地理,都是明蘭央求長柏和長棟幫忙弄來閒書。

明蘭再次被捉包,強自笑了幾聲:「…這是家中兄長叫我帶去送給堂兄。」

賀弘文很能理解樣子,微笑道:「令兄真是涉獵廣博。

明蘭嘴角抽了抽,乾乾賠笑幾聲——天啊地啊,只看正書長柏哥哥,只看賬冊長松哥哥,還有見字就暈長梧哥哥,原諒她吧!

賀弘文最厚道地方,哪怕當場揭穿了明蘭,也能很真誠裝傻點頭,對明蘭一切爛藉口都表示出十分信服樣子;人家如此上道,明蘭也不好再裝了,便以誠待人。

臨近金陵,時氣漸暖,上回北上去登州時明蘭穿來不久,體虛氣短且處於人生低谷,沒有閒情欣賞風景,如今卻別有一番心情,只見沿岸景緻漸精緻柔和,明蘭坐在窗沿看沿岸風光和忙碌漕運船舢貨運,賀宏文南北來回已見過許多次了,便笑吟吟指點解說。

「大白鳥,大嘴鳥,……麻袋船!」明蘭呆呆指著說,言辭十分貧乏。

賀宏文笑著解釋:「那是鸕鶿,最擅捕魚;…那是沙鷗…,不對,那是糧船……」

明蘭開朗俏皮,賀弘文內斂穩重,兩人相處甚歡。

「…家母想我科舉出仕,無奈我不甚爭氣,只喜歡擺弄藥草針典。」賀弘文赧顏道。

「賀哥哥菲薄自己了。讀聖賢書,不過是上為輔佐明君匡扶社稷,下為光宗耀祖澤及子孫,可萬流歸宗,行醫濟世一樣可以惠及百姓光耀門楣。哥哥祖母父親,當年何等醫術醫德,少年時,親赴疫區救命濟厄,年長時,執掌太醫院令,頒布醫典令。世人何等景仰!」明蘭十分真誠,醫生真是一項高尚職業,做好了,還很高收入說。

賀弘文眼睛都亮了,笑語晏晏看著對面女孩。

「父親早逝,母親病弱,我不能依著母親心意讀書進學,實是不孝。」賀弘文憂鬱薄紗般籠罩著秋色。

明蘭攤著一雙嫩白小手,上面針孔可見:「我素來不喜歡刺繡,祖母請了好幾個師傅教我,到現在我繡出來蝶兒還是像蠅子,想想也是不孝。」

賀弘文微笑道:「妹妹年紀還小,慢慢練總會好,我錦兒表妹最擅刺繡,那也是日日練出來。」明蘭摸著自己手指,隨口問道:「哦?她也住金陵?」

賀弘文神色黯淡:「不…,幾年前她父親因『小梁山礦案』獲罪,全家被流放涼州了。」

明蘭不說話了,幾年前小梁山礦井坍塌,死了百餘礦工,誰知礦主勾結當地官員,剋扣撫卹金,反把那些死了男人孤兒寡婦鎖拿問罪,險些激起了民憤,釀成大亂。

皇帝得知後氣半死,他其實也知道,這不過是爭儲餘波而已,但也只能處罰些首惡官吏了事,從犯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因此牽連進去官員並不多,沒想到他表妹家就是這少數炮灰之一。

「…嗯,既然是流放,估計罪也不重,重罪都砍頭了;不是有大赦天下嘛,你表妹總能回來。」明蘭只能這樣安慰。新皇登基便有大赦,只要不是十惡不赦,一般來說流放犯都能赦免,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老皇帝日子已是數著過了。

賀弘文很是感激明蘭一番好意,過了半響,道:「當年姨夫也是有過錯,有過當罰,也不算冤枉,不過若能赦免自是好事。」頓了頓,又道:「我那裡有自配雪蚌膏,給小明妹妹抹手罷,冬日裡做針線活手指不靈便,塗了那能活血舒經。」

少年語意溫柔,目光和煦,便如涼意始起深秋裡,最後一抹淡金色陽光,慢慢爬上明蘭臉蛋,照明蘭有些臉熱。

又堪堪行了五六天船,終於靠岸停泊,碼頭上站了不少小廝管事打扮人,都拉長了脖子往這裡瞧,一半是盛維來接明蘭一行人去宥陽,還有一半卻神色哀戚,是來接賀老太太直去金陵娘家看病重老父。

賀老太太挽著盛老太太手說了好一會子話才放開,賀宏文對著明蘭諄諄叮囑:「明妹妹要當心身子,長途跋涉兼之車船勞累,最易生病,回去後先好好歇上幾天再去玩耍罷。」

明蘭用力點頭。

盛維和長子長松親來接船,明蘭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堂哥,只見他膚色微黑,濃眉大眼,嗓音響亮,氣概爽闊,和長梧生很像,他一見到明蘭便笑呵呵道:「這便是六堂妹明蘭罷,父親一直在妹子品蘭面前念叨你,這幾年她沒少嚷嚷著要見你!」

「明妹妹沒到過宥陽吧,那可是個好地方,咱們盛家老宅宗祠都在那兒,一個時辰馬車便可到金陵,回頭我帶著你和品蘭出門去逛逛。」

「金陵達官貴人太多,咱們生意人家不湊這個熱鬧,還是窩在老家好,地方大風光又好,明妹妹不是喜歡釣魚嗎?回頭給你備上漁具,幾十里魚塘你就是拿魚竿子戳也能戳中!」

「秋日山林最好看,趕在入冬前,妹妹可得去看看那漫山楓樹,與京城不一樣,沒那麼貴氣,倒野多。」……

那日天晴氣暖,秋風送爽,便是坐在轎裡也不覺著氣悶,盛維和盛老太太說著話,而長松哥哥騎著馬在明蘭轎外一直說話解悶,明蘭有種小朋友去郊遊喜悅。

盛家雖然姓盛,但其實原本一點也不盛,反而有些剩;直到盛老太公抓住了改朝換代時機發家致富,巴上了幾個大官,走官丅商勾結路線,盛家才漸漸興旺,修了祖廟,蓋了宗祠,還在老家宥陽建了一座偌大宅邸。但凡商賈出身人都喜歡走文化路線,老太公發家後第一件事就是重金聘了一位沒落書香官宦家小姐為妻,育有三子。

老大承襲家業卻貪歡好色,迷上了一個歌姬出身妾室,作出寵妾滅妻鬧劇,聽說死時家產幾被敗盡;老二就是明蘭祖父,風度翩翩倜儻瀟灑探花郎,遇上烈性侯府千金,夫妻幾乎成仇,不到三十歲就死於一場風寒;老三最極品,吃喝嫖賭卻一直活到現在。

明蘭深深嘆息:引進基因改良失敗,全軍覆沒。

早有小廝前去老宅報信,待明蘭一行人到時,盛宅正門大開,門口站了一排衣衫光鮮女眷,見盛老太太和明蘭下轎,當頭一個中年圓臉婦人走上前來,對著盛老太太納頭便拜,笑道:「嬸嬸總算來了,我家老太太盼脖子都長了,這些年沒見著嬸嬸,看嬸嬸精神爽健,侄媳婦比什麼都高興!」

正說著,轉眼看見一個俏生生小女孩站在盛老太太身後,便試探著問:「這是我那侄女兒?」盛老太太笑呵呵道:「就是這小猴兒,自小養在我身邊,正好和品蘭作伴。」

然後用眼睛看了明蘭一眼。

明蘭立刻挪動腳步,老實恭敬站到跟前,乖巧拜下:「給大伯母請安,大伯母安好。」

李氏眼睛笑眯成一條線,不住說:「好好好,好孩子。」又細細摸了摸明蘭臉,目光中流露出贊色:「這孩子可生真好,規矩也好,這次可多住些日子,教教你那潑猴般品蘭堂姐,沒她似沒籠頭野馬。」然後指了指身邊一個年輕婦人:「這是你大堂嫂,住這兒要什麼,儘管與她說。」

明蘭再次恭身行禮:「大堂嫂好。」

文氏立刻扶了明蘭起來,柔聲道:「妹妹別多禮,待見過了老太太,你瞧瞧給你預備屋子可喜歡?若不喜歡,咱們立刻換,這裡便是妹妹自個兒家,千萬莫拘著了。」

李氏一身富態相,親切和氣卻又穩重威儀,說話間,已引著盛老太太眾人往裡走去,穿過二門和茶房門房,順著傳廊走進內宅,繞過罩壁,入了大老太太住正堂,明蘭進去,只見當中坐了一個髮絲銀白老婦人,面貌瘦弱幹枯,只一雙眼睛湛然有神,她一看見盛老太太立刻站起來,雙手張開去扶。

盛老太太忙走上幾步,叫道:「大嫂子。」

大老太太親親熱熱回禮:「弟妹,多年不見了。你身子不好,又隨著紘哥兒四處赴任,我也不好總累著你,只盼著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一面,今日能如願真是佛祖保佑。」

說著,聲音有些哽咽,盛老太太頗為感動,也說了幾句親熱話,然後又叫明蘭磕頭拜見,大老太太拉著明蘭細細看了,連連點頭:「這孩子生好,標緻又有福氣。」

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誇自己漂亮了,明蘭很努力才不去摸自己臉,才十二歲小姑娘能美麗到什麼地方去,估計是親戚只見恭維,總不能見面就說『你家孩子怎麼長跟倭瓜似』吧。

一向直爽長梧今日有些扭捏,自打明蘭進門對他說了一句『恭喜梧哥哥了』,他就活像燒熟了保羅,羞羞答答回了盛老太太幾句話後,便紅著臉低著頭,直挺挺立在一旁培養新郎官含蓄氣質。

看盛老太太和大老太太說話,李氏把明蘭拉過去,指著站在旁邊一個和明蘭同齡女孩說:「這是你堂姐品蘭,說起來你們同歲。」

明蘭拿眼睛去看那女孩,只見她圓臉大眼,模樣頗似李氏,一對英氣秀眉挺拔,整張臉顯得生機盎然,她也正在看明蘭,明蘭和她目光一對上,微微一笑示好:「品蘭姐姐好。」

那女孩眸子閃亮,回道:「明蘭妹妹也好。」

說著,偷瞄了自己母親一眼,見李氏過去服侍兩位老太太,便左眼大大朝明蘭眨了一下,明蘭嚇了一跳,迅速瞟了一遍左右,玩心大起,也朝那女孩眨了一眼回禮,隨即飛快垂下嘴角,一臉乖乖老實狀。

品蘭瞪大了眼睛,大眼裡盈滿了笑意。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0:59:03


第41回

當天下午,已嫁了人姑姑盛紜和堂姐淑蘭也回娘家來拜見盛老太太,李氏忙叫丫鬟把正在品蘭房裡玩兩個女孩叫來。

品蘭長姐早嫁,長兄早娶,二哥長梧又去了京城,平日無人陪伴玩耍,只好苦心鑽研九連環,明蘭何曾練過這個,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風,品蘭得意之極,一邊叫丫鬟整理裙裳釵鐶,一邊絮絮叨叨解九連環訣竅。

丹橘從螺鈿首飾盒裡捧出好大一支丹鳳銜紅寶累金絲珠釵,明蘭咬牙受下,只覺得脖子都短了三寸,那邊一個大丫鬟也緊著往品蘭頭上插一支嵌寶石花蝶重珠簪,品蘭繃著臉一下推開,嘴裡嚷著:「我不戴那玩意兒,上回我戴了一晌午,鬧我脖子疼了三天!」

那丫鬟好生哄勸:「我姑娘,好好戴上罷,若是來只有姑太太和大小姐也不逼著你戴了,可慧姑娘和三太太也來呢,你瞧明姑娘都戴上了,她那個瞧著比咱這個還沈呢。」

品蘭擡頭看看明蘭那支微顫顫大珠釵,心理平衡了些,便嘟著嘴讓戴上了。

緩步朝正房走去,沿著抄手遊廊拐個彎,一個丫鬟守在門口打開簾子道:「二姑娘和明姑娘到了。」明蘭隨著品蘭跨進門去,當正中坐著盛老太太和大老太太,大太太李氏坐在墩子上,文氏站著張羅茶果,都笑著和幾個穿著華貴女子說話。

一個四十多歲婦人一直緊挨著盛老太太咬耳朵說笑話,她膚色微黑,一雙眼睛卻靈動活潑得真不似她年紀;她見品蘭旁邊跟了一個不認識女孩,立即起來拉著明蘭細細上下打量,只見女孩追文還得去最快發文的百度貼吧膚如雪凝,目光清澈,一對米粒般笑渦在嫣紅嘴角隱隱若現,她頓時眼睛一亮,回頭笑道:「嬸嬸,這就是我侄女明蘭吧!哎喲喂,瞧這小模樣生,比畫上還好看,都說侄女肖姑姑,果不然與我一個模子呢!」

大老太太指著她笑道:「好你個沒臉,你這是誇明丫兒呢,還是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呢?就你那塊料,就是再投十次胎,也撿不著這般好皮子!」那婦人居然撒嬌著跺了跺腳:「娘!我這可是給你爭臉,我生像您,我誇自個兒不也就把您帶上一道誇了嘛?您倒好,還拆台!」

大老太太無奈搖搖頭,盛老太太也被逗樂了,點點頭道:「紜丫頭果然孝順!」屋內眾人一齊大笑,丫鬟媳婦也捂著嘴暗笑。

大老太太指著那婦人對明蘭道:「這是你紜姑姑。」又指著坐在下首墩子上一個尖眉細眼婦人道:「這是你三老太爺家嬸嬸。」然後指著站立在旁一個年輕媳婦和一個垂首少女道:「這是你淑蘭大姐姐,這是三房慧蘭堂姐。」

明蘭立刻屈身過去,盈盈下拜行禮,一一叫過;屋內眾人見她行禮嚴整規矩,從肩到腰到膝蓋足弓姿勢婉約輕靈,優雅渾然,待見得大老太太拉著她說上幾句話,都覺得她落落大方,舉止得體,恭敬老實又親近,眾人頗是喜歡。

盛紜最是直率,一把拉過明蘭細細說話,問著喜歡吃什麼可住慣之類,一邊從懷裡拿出一個沈甸甸大紅金繡線滾邊荷包給她:「我家明蘭生好,回頭姑姑送幾匹上好雲錦倭緞來給你做衣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裳!」

品蘭生性豁達,見明蘭受人喜歡也不生氣,只假意惱道:「姑姑好偏心,如今見了個比我好妹妹,便把我忘在腦後了。」盛紜用力點了下品蘭腦門,笑罵道:「你個小沒良心,這些年你從姑姑這兒拿還少呀!」

屋裡眾人說話,只那三太太沒人去搭理,她孤零零喝著茶,忽然插口道:「品蘭侄女兒你就知足吧,雖說都是侄女,可還有你慧蘭姐姐可半分沒落著呢。」

明蘭低著頭偷偷看向慧蘭,只見她紅著一張臉,低頭不語,再看那三太太,衣裳看著光鮮,仔細瞧那邊角袖口處卻有磨損補救痕跡。

盛紜不去理她,只輕飄飄一句話掠過:「嬸嬸待我們兄妹有大恩,明蘭侄女兒自也不一般。」那三太太被撂下,轉頭狠狠瞪了一眼慧蘭,指桑罵槐道:「你這不成器,若你有你明蘭 堂妹半分討人喜歡本事,便也得了你姑姑大小宗物件了!如今白叫了十幾年姑姑,半分銀子也沒撈著!」

盛紜當即反口:「縐大嫂子話我可聽不懂了,難不成你家裡孩子叫我姑姑,都是打量著算計我物件?」

三太太豎著眉毛尖聲道:「喲,可不敢!只是如今外頭人都說,盛家大房二房都金山銀山堆填了海,卻只看著自己兄弟叔伯落魄要討飯了也不管上一管!憑日日施粥放米給不相干,也不過是虛圖了個大善人好名聲,原來也是做樣子!」

品蘭一聽有人侮辱自家父親,立刻大聲道:「我爹爹前日裡剛給三嬸嬸家送去幾大車柴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米,至於銀兩那是月月不斷,這也是做樣子?」

大太太李氏沈聲道:「品蘭,休得無禮!還不快退下!」

屋內一時刀光劍影。

明蘭暗暗咋舌,只低著頭不敢讓人看見自己臉上驚異:往日裡,她們姐妹三個吵嘴或者王氏和林姨娘明槍暗箭都是有,可也從無這般撕破臉行徑。再偷眼去看旁人,只見包括盛老太太在內所有人都面色如常。

大老太太哼了一聲:「縐兒媳婦,你今日是來拜見你二嬸子,還是來尋釁,在長輩面前如此大呼小叫,也不怕叫小輩看了笑話!」

三太太漲紅了臉,一言不發坐下,猛喝茶吃點心。

明蘭轉頭,只見品蘭一臉得意,挑釁看著慧蘭,倒是淑蘭頗有不忍,把慧蘭拉走去說話,解了屋裡窘迫,這時一個丫鬟進來,稟道:「李家舅太太來了。」

大太太忙道:「快請。」丫鬟打開簾子,只見一個滿頭珠翠肌膚豐腴婦人進來,見了大老太太和盛老太太便恭敬行禮,笑道:「我來叨擾了,老太太莫怪,只是常聽著我小姑子念叨嬸娘和氣慈愛,今日便厚著臉皮來拜見了。」

盛老太太笑道:「舅太太也太過謙了,都是自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年紀大了就喜歡熱鬧,你們能來我高興很。……明蘭,來見過舅太太。」

明蘭上前恭身行禮,遲疑著不知叫什麼好,那舅太太忙開口:「你便如品蘭一般叫我舅媽罷。」明蘭擡眼看了看盛老太太,見她微微頷首,便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乖巧叫了聲:「舅母好。」

舅太太朱氏眼眯成一線,笑道:「好標誌閨女,老太太好福氣呀。」說著也從身邊丫鬟手裡接過一個菡萏色荷包塞到明蘭手裡;明蘭低頭一瞧,只見這荷包珠繡輝煌,鑲珍訂寶,極其華麗耀眼,不看裡頭東西,光是這荷包就價值不菲了。

大家坐下敘話,舅太太朱氏照舊沒有理睬三太太,只和盛老太太她們說話,從金陵說到京城,從內眷說到子女,明蘭從不小看這種內宅婦人間閒話恭維,只細細聽了,才知道早年間李老太公是和盛老太公一起發家,一開始並不如盛家興旺,不過人家兒子養好(沒有引進外來基因而是湊合了鄉下結髮妻子),三代勤懇經營下來,家業繁盛,成了宥陽縣城裡數一數二人家。

三太太幾次**插嘴都不得成功,大老太太說會子話,忽對盛紜道:「泰生呢?今日他沒隨你來麼?」盛紜笑道:「梧哥兒難得從京城回來,我那傻小子總也說個沒完,咦,舅太太,你今日一人來麼?」朱氏笑道:「來了郁哥兒和都哥兒,都在外頭呢。」

大老太太笑道:「都是自家親戚,快叫進來。」

說著便叫丫鬟傳人,然後簾子掀開,進來三個年歲相當男孩,齊齊給盛老太太下拜行禮,大老太太笑著指當頭一個眉眼含笑唇紅齒白男孩道:「這是舅太太家二公子郁哥兒。」後指著左邊一個靦腆害羞男孩道:「這是李家三公子都哥兒。」最後指著一個面皮微黑厚實健壯男孩道:「這是我紜丫頭小子,泰生。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

三個男孩各有風采,一時間屋內一片勃勃之氣;除了明蘭,其餘眾人皆早識,於是明蘭只得過來逐一施禮稱呼,隨著品蘭一概都叫『表哥』。

朱氏笑著對明蘭道:「你還有個大表哥,這會兒出外辦貨去了,你大表嫂人是極好,以後可要來我家頑。」

盛老太太讚道:「舅太太好福氣,哥兒都這般豐秀儒雅,端是美質良材。」舅太太笑道:「這兩個魔星可鬧著呢,老太太謬讚了。」

盛老太太拉過李家兩個男孩,細細問了讀書學問,知道大已經考上秀才,小也是個廩生了,更是喜歡:「好好好,上進用功方是道理。」朱氏笑道:「他們這可算不得什麼,聽聞老太太家長孫,不拘秀才舉人進士都是一次考中,如今被點了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職,這才是真真文曲星下凡命格喲。」

盛老太太轉頭瞪了大老太太一眼:「定是老嫂子到處說去,沒誇壞了孩子。」大老太太笑道:「有好自然要誇,回頭等這兩個孩子上京赴考了,你且照應著點兒就是了。」

盛老太太道:「這還用說,維哥兒媳婦侄子便如我們自家孩子般。舅太太,待哥兒們上京了,就住到我處去,家裡還有兩個備考小子,恰好做伴。」

朱氏就等著這句話,連聲笑道:「那可真謝謝老太太了,郁兒都兒,還不磕頭謝過。」

李郁李都立刻再次拜倒,舅太太謝了又謝。

品蘭附到明蘭耳邊輕聲問:「不過是住到自己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親戚家裡頭,做什麼這般道謝呀?」

明蘭苦笑,這小姑娘還真敢說,只答道:「我家書多。」

事實是,考科舉其實除了悶頭用功之外,還需要大量前後期工作。這裡面大有門道:首先要知道主副考官文章喜好和政見傾向,甚至字體偏愛,然後是當今朝政風向,不能涉及禁忌話題和派系鬥爭等等,末了,還要會友拜師,在清流中混個人熟。

雖然考卷是封了姓名,但事實上能當上主考官,基本能從文章字跡和行文中猜出自己熟悉考生。這不是用來作弊,但只要不很離譜,可以獲得相對稍高評價。有盛家這樣官宦家族幫忙介紹引見,李郁李都可以事半功倍。

明蘭覺得吧,這個……不想考中考生不是好考生,但不拉關係考場才是好考場。

這時品蘭過去,與胡泰生說話,嬉笑聲大了些,盛紜轉頭去瞧,皺了皺眉,便膩到盛老太太身邊笑道:「我家泰生不是讀書料,嬸嬸可是嫌了哦。」

盛老太太似乎很喜歡這個淘氣侄女,笑罵道:「你個潑猴,你小時候我多少回教你讀書寫字,你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三字經也背不全,還有臉說嘴?!泰生這都是隨了你!泰生,過來。」拉過泰生手,笑道:「好孩子,男兒家行行出狀元,我常聽你舅父誇你,說你勤懇厚道,實心用事,打理家業十分得力,我聽了不知替你娘多高興呢!」

胡泰生只一臉憨厚笑,品蘭湊過來笑道:「表哥,我明妹妹新來,你可帶了什麼好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東西?」泰生老實回答:「海子對邊西洋點心,給妹妹們嘗個鮮兒。」

三太太不甘寂寞,忍了許久終開口道:「我這一輩子也沒嘗過西洋點心,聽說是極香甜,也給我帶些回去讓你三舅舅嘗嘗;外甥可別學人瞧不起你三舅舅家!」慧蘭也笑道:「瞧母親說,泰生表哥最是厚道,怎麼會厚此薄彼瞧不起咱們家呢?」慧蘭語氣親暱,一雙水汪汪眼睛朝泰生看去,泰生臉紅過耳,低頭站著,打死也不開口了。

屋內其餘眾人全裝沒看見,只品蘭怒著又想衝過去,明蘭暗嘆一口氣,她本想扯住品蘭袖子,但估量了一下這位堂姐與自己力量對比,決定改變戰略。

明蘭輕巧一個轉身,不著痕跡攔在她跟前,說了一句自以為高明話:「品蘭姐姐,你再與我說說那九重連環扣怎麼解吧;這老懸在腦子裡,我心頭撓似難受呢。」

品蘭果然被阻住了,驚奇轉頭:「咦?剛才我不是手把手與你講明白了麼?怎麼這會兒功夫你又不知道了?」她音量有些大,一旁站幾個男孩都看了過來,尤其是年紀最小李都,表情隱約寫著『她好笨』三個字,明蘭窘迫臉上發燒,心裡大罵丫。

那李郁輕輕笑了下,笑著看了明蘭一眼,道:「似九連環這般深奧也只有品妹妹這般聰明人才一學就會,咱們笨笨,自然得多講幾遍了。」胡泰生最老實,連連應和:「是呀,是呀,我也老學不會呢。」

品蘭聞言大是得意:「表哥說是。」 轉頭便對明蘭耐心再說一遍解九連環訣竅來。

明蘭心裡頗為惆悵:深奧你個頭呀深奧!不過好歹達到目了不是。

明蘭笑眯眯聽著,不斷點頭應是,隨意轉頭間,忽然看見上首坐盛老太太,只見她與眾女眷說話,連連微笑,明蘭有些楞,只覺得這會兒祖母笑容竟有幾分熟悉……啊,對了,小時候姥姥拿白煮蛋哄她穿耳洞時,就是這個笑容。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0:59:27

第42回

宥陽盛家氣氛和悅美滿,一家人從上到下都脾氣相近,愛說愛笑,待人大方熱情,明蘭宛如服刑多年勞改犯忽然獲得假釋了一樣,整個人都鬆開了。

大約她和品蘭真是臭味相投,幾乎一拍即合,一個行動派野丫頭,一個出餿主意幫凶,外加一個慣於被表妹支使老好人泰生,這幾日盛家著實熱鬧:明蘭釣魚,品蘭就幫忙捉泥蚯蚓,泰生在一旁端著魚簍子,雞婆叨叨著『小心腳下滑』或『不要再往前了』什麼;品蘭抓麻雀,明蘭就幫著支簸箕撒穀子,泰生就蹲守在牆後扯著支棒上繩子……

李氏要理家備婚,只好叫兒媳文氏去逮她們回來,奈何文氏原就不是小姑子品蘭對手,明蘭又不便管,只能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由她們去吧,小孩子家家,想玩就多玩會兒吧,有生氣些好,沒木頭人一般。」大老太太微笑著解圍,盛老太太看李氏一臉為難,本想訓誡明蘭一番,可轉眼看見明蘭這些日子玩臉蛋紅潤,精神倒比在家時還好,心中不忍,便嘆氣道:「侄媳婦如何不疼孩子,只是這女孩子家……現在不拘著她們,將來怕是要吃苦。也罷,侄媳婦你且擔待些,待過了梧哥兒婚事,再好好收拾這兩隻小猴兒。」

一旁品蘭明蘭是被李氏逮來訓話,原本垂頭喪氣站著,聞言都是一臉喜色,李氏又瞪了自己女兒一眼。

盛老太太和房媽媽均年老,早在登州時就叫明蘭幫著房媽媽管些事,這次長途跋涉她們早已累了,便叫明蘭整備行李,謄寫給親戚們贈禮。明蘭與品蘭才頑了兩追文還得去最快發文的百度貼吧天便被捉去做事,品蘭十分抑鬱,只好跟在旁邊嘟嘴抱怨,不過看著不論小丫鬟老婆子都恭恭敬敬回事稟報,明蘭說一不二,令行禁止,那些僕婦竟沒有半個囉嗦,品蘭十分佩服。

「我也幫著嫂子理過事,那起子下人總愛偷奸耍滑,每每叫我吃苦頭,母親不與我出頭還好生訓我,這……有什麼訣竅嗎?」品蘭倒也很虛心。

明蘭何嘗沒有吃過苦頭,這幾日與品蘭玩耍也多少知道她脾氣,便道:「我來給姐姐猜猜看?你辦一件差事前,可有先問過管事媽媽原先是如何?」

「沒有。」品蘭一口否認,「我都向母親和嫂子問清楚前因後果了,還問下人做什麼?」

明蘭又問:「你是不是直接叫身邊人去辦了事,繞過那些媽媽嬤嬤?」

品蘭點點頭:「那些媽媽都仗著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有些體面,總也不把我放在眼裡,況且一件事明明一次可好,為何還要經二手三手窮麻煩?」

明蘭一臉『果然如此』高深表情,品蘭心更癢了,連連追問,明蘭便笑道:「那些家僕都是有身契在主人家手裡,如何有膽子和主家小姐叫板?只要『蕭規曹隨』便無大錯。你以後做事前,先將管事媽媽叫來細問了以前是怎麼行事?可隨著便都隨著,若實在不喜想改個法子,你不要自作主張,也不要在婆子跟前露了意思,先找太太或嫂子問問是否妥當,再行事不遲。」

品蘭皺著小臉,抱怨道:「母親老挑我錯,我才懶得問她!」

明蘭用力扯住品蘭臉,把她皺起來臉拉平,板著臉道:「府裡行事都是自有定例,你怎知道自己法子一定好?大伯母是經老了事,你法子好或不好,她一聽就知道,總比你做錯了要好。這是其一,其二呀,一件差事過一人手便有一份干係在裡頭,你一上來就剝了人家油水,人家如何樂意?自然明著暗著給你下絆子,你若是提前與老太太和太太知會過了,便是再老體面媽媽嬤嬤告你這個正經小姐去!」

看品蘭還有猶豫之色,明蘭最後送了一句給她:「管家本就不是容易,你沒聽過『當家三年,貓狗都煩』麼?你若是怕事,索性別插手,若想管,便不能怕煩怕難,你如今還是有爹娘祖母撐腰姑娘呢,那些做人媳婦,對著婆婆妯娌小姑子,才真是難呢!」

有些話明蘭沒說,作為庶女,她比品蘭更難,如蘭和墨蘭可都不是吃素,王氏也未必會給她撐腰。

在明蘭看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想要不錯只有不做。

僱員心願是少幹活多拿錢,而僱主目標是讓僱員多干活少拿錢,這組矛盾古今相同;不論多會做人主母,只要危害到別人既得利益了,那便免不了被難看。

拿十萬兩銀子當一萬兩銀子家,讓僕人活計輕省,月錢翻倍,節假日雙薪,年末發花紅,外加每年三次海外旅遊,只要主母不是過分昏庸無能或被人騙了,基本上都會被人稱頌『慈悲仁善』;可拿一萬兩銀子當十萬兩銀子家,今天大伯子買個八百兩妾,明天小姑子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們開個五百兩詩社,後天老祖宗捐一千兩香油錢,家裡養上上千口僕婦丫鬟,男人又不會掙錢,那估計只有七仙女下凡才能當好家——人家是神仙,會點石成銀票說。

正常做法是,用合理錢當合理規模家,不要奢侈浪費,窮搞排場,也不要過分苛刻,太過精細算計僕婦,當寬鬆時得寬鬆,手指縫裡漏出個一星半點也無妨;在這個基礎上,嚴整家規,規範家僕行為,教導規制家僕守禮,讓家風井然,已是上上大吉了。

其實品蘭很聰明,不過之前李氏教不得法,又不如明蘭說入耳,嫂子文氏又隔了一層不好細說。品蘭細細想了頗覺有理,回去後便跟著母親看她理事光景,見母親指揮人手收妝奩,打賞僕婦,安床備席,天天都有十幾個婆子圍著問這問那,只忙軲轆一般,品蘭忽覺母親辛苦,便乖乖隨著明蘭一道做每日功課:臨帖,刺繡;連著老實了好幾日。

李氏見女兒收了性子,大鬆了一口氣,前日她瞧明蘭指揮家僕清點箱籠或整理物事均十分乾脆利落,再看她點起數來連算盤都不用,掰著手指在紙上劃兩筆就清楚了,這才多大丫頭呀!李氏大吃一驚,再回頭看看跟在明蘭後頭一個勁兒嚷嚷『還沒好呀,我們去玩罷』女兒,不由得暗暗發愁。

如今看品蘭有些懂事,李氏大覺欣慰,可瞧著品蘭垂頭喪氣樣子,又覺心疼,揉著女兒頭髮道:「你明妹妹素日在家裡規矩極重,如今來了咱家,你只要別出格,便帶著她園子裡頭走走,也是好。」

到了接親那日,盛宅上下裝點一新,連僕婦都逐一換上新做長襖比甲,品蘭扯著明蘭到處跑著看熱鬧,鑼鼓喧天中,只見長梧哥哥穿著大紅喜袍騎著高頭白馬迎喜轎而來。

「二哥也忒沒出息了,瞧他笑,嘴角都咧到耳朵後頭去了!」品蘭攬著明蘭低語,明蘭點頭,今日長梧確笑像枚呆瓜,不過他值得原諒。

因大老太太不許納妾,為避免青春期少年犯錯誤,男孩子都較早娶妻,長梧從十五歲開始說親事,一路荊棘不斷,什麼馬伕夥伕車伕都來湊過熱鬧,偏大老太太和李氏眼光頗高,不肯將就門第低兒媳婦,於是長梧足足到了二十一歲才討上老婆,叫他如何不樂!

明蘭還見到了泰生爹,這位胡姑父大名為二牛,明蘭本以為既有二牛,上面定然還有大牛,其實不然,據說當年胡家老太太在生兒子前夜夢見有人白送了他家兩頭牛,後便給兒子起名二牛,牛姑父人很好,一直跟在大舅子盛維後頭忙進忙出。

不過淑蘭堂姐夫婿孫志高那廝明蘭就不很喜歡,生倒是眉清目秀,可眼睛便如長在額頭上一般,一股傲慢之色,後來才知道這位孫姐夫是宥陽有名神童,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嗯……可是到現在還是秀才,在得知盛老太太出身侯府,兒孫均是科班出仕,立刻前倨後恭。

姑娘家不好拋頭露面,便既不能去喜堂去觀禮,也不能在外客中走動,品蘭幾次想突破重圍到前頭去看熱鬧,都被明蘭扼殺在萌芽中,反被扯著到後園子去看新扎花樹,李氏清楚品蘭性子,百忙中遣了人去叫女兒到後堂去陪老太太和眾女眷說話。

「三房幾個表小姐都來了嗎?」品蘭問道。那丫鬟笑道:「全來了,連鄰縣秀蘭姑奶奶和月蘭姑奶奶也來了。」品蘭立刻沈下臉來,一口回絕:「那我不去!」

那丫鬟為難道:「姑娘,這可不成,太太吩咐過……」明蘭見小丫鬟連汗都急出來了,便道:「你先走,我和你們姑娘這就過去。」

小丫鬟知道這明蘭小姐雖來日子不久,卻和自家小姐極是投緣,常能對品蘭規勸一二,便連聲道謝著放心走了。

品蘭瞪著明蘭:「你打什麼保票?我可不去。」明蘭涼涼道:「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大伯母不放心你,自還會派人來逮你,三請四請,最後不過是敬酒罰酒差別罷了。」

品蘭想起自家母親厲害,不由得灰心道:「我是真不想見三房那幾個呀!除了秀蘭姐姐還好些,那慧蘭你是見過,還有一個庶出月蘭姐姐,哎,更不必說了。」

明蘭拉著品蘭慢慢朝正堂走去,邊走邊問,順帶引開品蘭注意力:「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這麼記著。」

品蘭不知覺隨明蘭往前頭走著,忿忿道:「你們一直在外地住,不知道三房那幾個討厭鬼!小時候三嬸嬸推說家境艱難,又說女兒家得貴養,便把三個女兒硬送到我家來,我和大姐沒少吃她們苦頭!秀蘭姐姐只知自保,也還罷了,那月蘭,哼,逢年過節分東西她總要鬧一回。不是搶我衣裳就是偷姐姐釵鐶,我去告狀,她還到處恬著臉哭,說我們欺負她!」「她還偷東西?」明蘭還真沒想到。

品蘭想起往事,一肚子火氣:「哪是偷?就是明搶!大姐姐屋裡但凡沒人在,她就自己進去亂翻東西,撿了好自己戴上便再也不還了!大姐姐老實,從不說她,她便愈發放肆,有好幾次連母親屋子也敢進去翻,母親一開始還忍著,說不過是些首飾,女孩子大了愛打扮就隨她去吧,直至後來發覺少了幾份地契,裡頭還有這祖宅文契,母親才急起來。」

「後來呢,契書要回來了嗎?」明蘭很惡趣味追問。

這個問題很讓品蘭興奮,她得意洋洋道:「那時她差兩個月就要嫁人了,她仗著已聘了人家,娘家人不敢收拾她,誰知我母親先去三房把客客氣氣把她接來,然後派人去對那親家說月蘭姐姐染了風寒,婚期推遲半年,接著把月蘭姐姐關了起來,不論三房人怎麼來鬧也不松口,不過三房也不敢怎麼鬧,怕鬧大了被人家退親,哈哈,月蘭姐姐足足被關了好幾十天,她交出契書才放人;原來她連三叔都沒說,偷偷藏在自己肚兜裡,想帶去夫家呢!」

品蘭說眉飛色舞,明蘭卻張大了嘴,心中翹起大拇指——果然真人不露相,想不到那個圓臉和氣大伯母居然這般辣手!

品蘭被勾起了談興,繼續往下說:「還有慧蘭,與我小時候不知打過幾架了,喏,你瞧瞧,這疤!就是五年前她把我推到石頭上磕,幸虧我拿胳膊撐住了,不然我臉還不定怎麼樣呢!」說著擄起袖子湊到明蘭面前,明蘭伸頭去看,果然上面好大一條疤痕,如蜈蚣般扭曲桃粉色。

「然後,她就被送回自家去了。」品蘭恨恨道,「哼!都是白眼狼!」

慧蘭和品蘭足足差了三歲,居然也下去這個狠手?明蘭看著那條五六寸長疤,能想像當初**歲品蘭有多疼,便幫品蘭放下袖子,安慰道:「我常聽大老太太說起秀蘭姐姐,說她倒是個好,相夫教子,夫妻和睦,可見大伯母也不全白養了呀!」

品蘭總算開了笑臉:「那還不都是我娘做了好事!那年秀蘭姐姐連夜哭著跑來我家,磕頭都磕出血來了,求我爹娘別讓三叔把她嫁給一個黑心老財做填房,我娘好容易把她保了下來,還做主把她嫁了現在姐夫,姐夫考上秀才後一直中不了舉,也是我爹爹去疏通了關係,讓姐夫在鄰縣做個教諭。」

明蘭連連點頭:「大伯大伯母真是好人,這般肯為侄女出頭,唉?對了,那伯父為何不給孫姐夫也弄個教諭來噹噹。」

品蘭冷哼一聲:「我那姐夫小時候曾被一個擺卦攤說是有宰相命,他便打定了主意要當兩榜進士,怎肯屈就那麼一個**品清水小吏?幾次回絕了我爹爹好意,哼哼,可別才學沒有志氣高才好!」

聽品蘭吐槽,明蘭不禁莞爾,心想品蘭如果生在現代,可以到天涯上開一帖子《八一八我極品堂姐堂姐夫堂叔堂嬸們》,何其狗血暢快,肯定能火!

待品蘭講告個段落,姐妹倆已走到正房門口本章首發於小說同名百度貼吧,當前一個丫鬟正伸長了脖子等著,遠遠看她們來了,頓時喜出望外,急急走上前來迎接:「好姑娘,你們總算來了,裡頭老太太已經問過好幾遍了,再不來可又要打發人去尋你們了。」

「囉嗦什麼?這不來了嘛!」傾訴完了陳年恩怨,品蘭心情愉悅許多,拉著明蘭擡腿便往裡頭走,門邊服侍丫鬟剛掀開簾子,裡頭一個陌生老年女聲便傳了出來:「……就把你們家明姑娘許了我那侄孫罷!」

品蘭大吃一驚,反射性轉頭去看明蘭,驚奇發現她居然反而有鬆了一口氣樣子,只聽她笑眯眯道:「上回答伯母罰你抄書時你怎麼說來著?哦,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好了,我們進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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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0:20

第43回

品蘭一馬當先跨步進去,明蘭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一進裡屋,只見熙熙攘攘一屋子女眷,太太奶奶小媳婦大姑娘或坐或立,滿室華彩珠光,坐在邊上三太太見明蘭進來,拍腿笑道:「哎喲,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正主兒來了!」

明蘭恍若未聞,只隨品蘭上前一一給長輩見禮,然後恭敬到上首坐盛老太太旁邊去站好,淑蘭堂姐邊上坐老婦人是她婆婆,她身著赭紅錦繡褙子,頭上橫七豎八插了五六隻珠寶大釵外加一多絨布玫瑰花,脖子上手腕上都掛滿噹噹,全身披金戴銀,明晃晃直耀人眼睛花。

孫母自明蘭進來就上下打量她,看了好半響,溝壑縱橫老臉上綻開笑容,才道:「前日裡我聽親家三太太說起這孩子,就覺得好,今日一見果然是大家小姐做派,嘖嘖,真好模樣姑娘!」說著朝上首兩位老太太笑道:「我那侄子與這孩子年貌相當,趁今日大喜日子,咱們也來個親上加親,親家覺著如何?」

話說完,便直直看著對方,等人家回話,一屋子女眷大多停下說話,擡頭望這邊看來。

明蘭心中冷笑,一般說親事為了怕人家拒絕,都不會這麼直白提親,這孫秀才媽也真夠臉皮,居然當著著半個縣有頭臉人家女眷直白提了親,叫人家怎麼拒絕。

好吧,其實是明蘭不喜歡孫母打量她樣子,活像市場上挑雞蛋似。

盛老太太用茶碗蓋來回撥動茶葉,一言不發,大老太太皺了皺眉,正待說兩句緩過去,盛紜已經搶著開口了:「喲,親家太太真會說笑,您那侄子都快二十了,我這小侄女才多大?這也算年貌相當?哎呀,不好不好。」孫母臉色有些不悅:「大幾歲怕什麼?先在屋裡放些人就是了,等媳婦過門也能伺候周到。」

屋內中女眷臉色各異,有好笑,有驚詫,也有搖頭,更多是鄙夷不屑,直接低頭與旁邊人竊竊私語起來,明蘭也對這位秀才媽敬佩不已,這媳婦還沒說上呢,屋裡人已經擺上檯面了,這位孫母不是存心來找茬,就是真覺得無所謂,無知者無畏嘛。

可又不能明著說不許屋裡放人,不然就會扣上『妒』名,盛紜眼珠一轉,笑道:「親家太太挑侄媳婦,我這也要挑挑侄女婿,我們盛家多少有些薄面,我那堂兄是個品級不低官兒,更別說我堂侄了,可是欽點翰林大老爺!我說親家太太,您那侄子要討媳婦可有什麼說頭呢?是有功名呢,還是有田莊鋪子呢?這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您倒是說個一二呀。」

盛紜說話又快又脆,兼之她這爽利性子也是本縣有名,這番說半真半假,屋子裡人都笑了起來,大家都知道孫母侄子早年父母雙亡,不過是依附在姑姑家,平日遊手好閒,只一張嘴哄孫母喜歡。

可孫母自打兒子考了秀才,覺得自己是書香門第,一般人家看不上,非要給侄子聘個好,本縣裡有頭臉人家都被她煩過,看在盛家面上也不曾無禮,孫母吃了幾次軟釘子後有些灰心,幾天前聽三太太說起明蘭,又動了心思,覺得明蘭雖出身官家,但不過是個庶女,她去提親還算擡舉了呢,誰知兩個老太太都不說話,乾乾撂著她,而那盛紜又刀口無德,句句扎心,孫母沈下臉來:「我侄子雖沒有功名財帛,卻是正頭太太生!」

品蘭小臉一片漲紅,兩眼幾乎要噴火,在袖子下面無意識攥著明蘭手,用力幾乎要掐出血來了,明蘭低下頭,騰出另一隻手輕輕拍拍她——李氏也是庶出。

當年盛維娶妻時,盛大老爺把家產幾乎敗淨,好在李老太公為人厚道,還記著當初和盛老太公一起發財情分,便做主把孫女嫁過去,但他兒子兒媳不樂意,中途插手換了個庶出閨女過去,誰知三十年河東河西,現在李家門裡就屬李氏嫁最好,夫婿能掙錢又一心一意,當年那個被換掉嫡小姐反而嫁不怎麼樣,不知悔成什麼樣了。

揭人不揭短,這些年盛家漸漸發跡了,已經無人再提李氏出身,孫母這話過分了,屋內寂靜一片,眾人都拿眼睛去看盛家人和旁邊低頭喫茶舅太太朱氏,只見始終沒有開口大太太李氏直直瞪著孫母,眼中冰冷一片,靜靜道:「長幼有序,明蘭頭上還有幾個姐姐呢,論年紀,三叔叔家慧姐兒更配親家侄兒呢。」

三太太剛才還在幸災樂禍,猛一下槍頭調轉被紮了個正著,連忙急急擺手:「不成,不成,這哪成呀?!我家可不要個好吃懶做窮……」兀然住口了,三太太看見孫母正對自己橫眉怒目,要不是眾目睽睽,估計孫母就拿出當年耙田架勢來打人了;

不過屋裡女眷們都知道三太太意思了,各個掩口低笑 ,一道道譏諷之色射向孫母和三太太,直把她們兩個看老臉絳紅。

品蘭心裡大樂,終於鬆開明蘭手,明蘭也覺得很解氣,便拉了品蘭悄悄後退幾步,移開人群,站到花格後頭歇口氣。

這時坐在三太太身旁一個美貌少婦,掩口輕笑了一聲道:「母親也別急著推了,孫妹夫可是有功名,沒準親家太太還瞧不上妹妹呢!」

孫母面色稍稍緩和了些,冷哼了聲:「說是,三太太多慮了~~~~!」故意把餘音拖長了,三太太氣渾身發抖,身後站慧蘭難堪之極,低頭咬唇,死死揪著一塊帕子絞著,狠狠瞪了那美貌少婦一眼,那少婦毫不在意,看都不看她,屋裡眾人低低竊笑。

剛才人太多,明蘭沒有一一記住,品蘭連忙解說:「坐在三嬸嬸旁邊那個穿水紅就是月蘭姐姐,旁邊坐那個好脾氣是秀蘭姐姐。」

明蘭哦了一聲,嫡母嫡妹和庶女,果然啊……敵人敵人就是朋友這句話,恐怕在月蘭身上不起作用。

慧蘭看周圍女眷嬉笑指點間,似乎在指自己,羞紅了臉跺了跺腳,終忍耐不住,一扭頭跑了出去,秀蘭看妹妹行動失禮,便陪了個罪也跟著出去了,月蘭不耐煩跟三太太坐,站起來走到品蘭明蘭身邊,很自來熟來摸明蘭衣裳鬢髮,嘴裡笑道:「好個標誌妹妹,我見了就喜歡。」

明蘭在登州也會過女眷,可沒見這麼上來都動手動腳,只把身子側側偏開,品蘭冷眼看著,一句話都不說,月蘭見姊妹倆都不搭理自己,也不難受,只自顧自說話,品蘭煩她,撅撅嘴便扭頭去拿茶果吃了。

月蘭一邊說話,一邊直勾勾看著明蘭雙鬟上用珍珠金絲纏出來花朵狀華勝,金絲綰花精緻漂亮,那明珠更是顆顆圓潤晶瑩,顯是貴重之物,心裡十分羨慕,上手去摸了摸,道:「姐姐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珠子呢!二伯父是做官,妹妹必經慣富貴,不如將這借姐姐我戴兩天,也好在婆家風光風光!」

明蘭訝然睜著眼睛,這是在……跟她要東西嗎?

她突然懷念墨蘭了,她再怎麼耍心眼,好歹耍檔次比較高,這般死乞白賴向剛見面堂妹要東西事兒墨蘭還做不出來。還沒等明蘭開口,月蘭已經自己動手,飛快從明蘭頭上拔下那華勝來,拿在手裡細看,摸著覺得甚是滿意,回頭對明蘭笑道:「謝謝妹妹了,回頭我再還你。」說著便往自己頭上去插,明蘭看目瞪口呆。

這時品蘭拿茶果回來,正聽到最後一句話,心中怒火蹭蹭冒起來,從月蘭背後湊過去,冷不防發力,劈手奪過那華勝,塞回明蘭手裡,冷笑道:「月姐姐這是借呢,還是搶呀,明蘭還沒答應呢你動手了!都說姐夫是個有錢,月姐姐還眼紅妹妹東西?!哪有這般做姐姐?」

月蘭見到了手東西就被奪了回去,頓時柳眉倒豎,罵道:「我與明妹妹說話,你來插什麼嘴?呸,尖酸刻薄東西,當心嫁不出去!」轉頭又朝明蘭笑道:「妹妹不知道,我們這種鄉下財主就是有錢也買不到好東西,不過是借兩天戴戴,妹妹不會如此吝嗇吧!」

品蘭正要還口,被明蘭一把拉住,明蘭用眼神安撫了下品蘭,轉頭對著月蘭笑了笑,然後一本正經道:「對不住,我吝嗇,我不借。」

說完立刻扯著品蘭往前頭走去,月蘭張口結舌站在原處,只見品蘭一邊幫明蘭把華勝戴回頭上去,一邊挨到老太太身邊笑著說話,月蘭倒也不敢追上去再去要,只在原地跺了跺腳。貪人東西事兒月蘭是做慣,本想著拔了那華勝便趕緊坐回堂中,適才看著明蘭一言不發樣子,想她是個老實,小女孩臉皮薄不敢聲張,待會兒趕緊回自家此事便無聲無息了了,沒想著……

月蘭悻悻回三太太身旁,才知道外頭戲檯子快要開鑼了,屋內大部分女眷正隨著大太太李氏出去了,月蘭連忙跟上三太太一道走,盛紜和兩位老太太本也要去,可被孫母纏住了,舅太太朱氏也在一旁聽著,品蘭和明蘭找了對墩子坐在那兒自己說話。

孫母正在那裡滔滔不絕大肆張揚自家兒子,誇幾乎沒邊了:「…縣令老爺硬要請我家志哥兒吃酒,說是要請他寫一幅字去當匾額,哎呀呀,志兒推脫不得才應了,要我說呀,能得了志兒字真是縣令老爺福氣了……」

品蘭忍無可忍,湊到明蘭耳邊說:「明明是姐夫吃醉了酒硬要送字給縣令老爺,且那次吃酒是我爹有事要與老爺說,偏偏姐夫自己過來亂喝一氣,又胡言亂語了半天,害我爹爹沒少和縣令老爺賠罪!」

明蘭大囧,這孫母可以啊,都能應聘CNN了。

孫母自我陶醉了半天,終於想到了盛老太太:「聽說親家老太太孫子也是讀書人,不知幾歲中秀才呀?」這是孫母最喜歡話題,百談不厭,便是對方考了狀元,若是中秀才年紀比自家兒子大,她也要吹噓半天。

盛老太太輕笑了下:「十五歲。」孫母十分得意:「喲,那可沒我們志兒考上早,不過也算是年少才高了。」盛老太太輕描淡寫謙虛道:「談不上才高,不過那年登州,有好幾個十一二歲小秀才。」

孫母皮笑肉不笑乾笑了幾聲:「那也沒什麼,興許那年特別好考罷,就算都是秀才也不見得都是有才。」

這句話就惹惱了旁邊舅太太朱氏,她忍不住諷刺道:「說起來,你家哥兒自打十二歲考上秀才,都考了幾回舉人了吧?怎麼還沒中?」

孫母強忍怒氣:「人家考了幾十年都有呢,幾年算什麼?」

朱氏捂嘴輕笑:「您說是,幾十年也是有。」

孫母大怒,又見盛家女眷不來幫自己,一肚子火氣無處發,便對著身旁兒媳淑蘭罵道:「還不給你婆婆續茶,這般沒眼力勁兒,要你何用。」淑蘭當眾被罵,臉紅過耳,低頭去傳小丫鬟,品蘭見姐姐這般委屈,心裡疼痛,又不便出言,只捏著拳頭,明蘭忙在她耳邊低呼:「不要妄動,鎮定,鎮定,你祖母有分寸。」

盛老太太不動聲色繼續看茶葉浮動,大老太太漸漸帶了些氣,但臉上半點也不顯出來,只靜靜聽著。

孫母不滿看著走開去淑蘭,扁扁嘴,回頭道:「親家老太太呀,不是我自誇,如我家志兒這般品貌,那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親家閨女能入了我家門真是八輩子修來好福氣!這進門都幾年了,還一無所出,這要換了別人家,早一封休書打發了。」

盛紜最是護短,閉了閉嘴,終於沒能忍住:「人家進門十年才生出娃娃來也有,這四五年裡,我侄女都給侄女婿都討了幾個小了!」

朱氏幫忙道:「說是,子嗣自有祖宗老天保佑,都討了一屋子小老婆了,還想怎麼?」

孫母冷笑道:「她要真賢惠,就該讓人進門,沒置在外頭惹人笑話。」

大老太太沈聲道:「出身不乾淨女人,如何進門?!女婿也是讀書人,你這種話也說出來,不怕辱沒了祖宗!」

孫母不甘叫道:「你家閨女自己沒本事,還想攔著男人納妾不成,難道要我們家絕後?」

品蘭忍無可忍,再也聽不下去了,扭頭就走,明蘭急急忙忙追了上去,品蘭體力好情緒差,憋著一口氣,一下子就跑了個八百米,明蘭幾乎跑斷腸子才在一棵柳樹下把人追上,抱著品蘭胳膊死也不撒手,只一個勁兒喘氣。

品蘭一腳一腳往樹上踹,氣憤咒罵:「該死!我姐姐這般好人,怎麼攤上這種事兒!憑什麼?憑什麼?」

明蘭撫著胸口用力喘氣,只能等品蘭踹沒力氣了,才把她慢慢拉到一座遮蔽頗好假山下,撿了塊乾淨石頭兩人坐下,這種事情明蘭也不知道怎麼勸,若是她還在現代當小書記員,一定會很豪氣大喊『離婚吧』,可這裡,唉……,姐妹倆靜靜丅坐了半天,忽然假山後頭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和說話聲。

「……妹子,你莫走,聽姐姐把話說完呀!」

我要去看戲了,姐姐你不用說了,我不想聽。」

——是秀蘭和慧蘭!品蘭和明蘭迅速對看了一眼。

作為一個有經驗偷聽者,明蘭第一個反應是去捂品蘭嘴,誰知品蘭比她動作更快,一手就按在了自己嘴上,然後一動不動坐好,專注側耳傾聽,看見如此嫻熟流暢動作,明蘭忍不住浮起疑問:莫非是同好?

那邊秀蘭說話了——「婚嫁大事於我們女兒家可如投胎一般要緊,妹妹你可千萬別糊塗呀!那家少爺我聽說過,雖有錢可貪花好色,十來歲就內寵頗多。」

「那能怎麼辦?姑姑當我賊一般防著,我連泰生表哥面都見不上,如今年歲也到了,只能另找出路了。」慧蘭恨聲道。

「泰生?哎,這你想也不要想了,有些事你不知道。當年姑姑想嫁給姑父,我們祖父卻硬攛掇著大伯爺把姑姑許配給別家,還差點把姑父活活打死,聽說後來是二老太太出面保下;姑姑心裡縱使沒積下怨恨,也不會好瞧我們這一房。」秀蘭語氣悵然。

品蘭明蘭互看一眼,居然還有這種事?品蘭目光中大是興奮,明蘭也是一肚子八卦——原來牛姑父和姑姑是自由戀愛呀。

鈍鈍幾聲,似乎是在跺腳,慧蘭聲音隔著假山又傳過來:「…姐姐你看今天他們家排場,再看品蘭明蘭那兩丫頭身上穿頭上戴,隨便摘一件下來便抵得上我所有了!我可不要過苦日子,要嫁就得嫁有錢!」

「你別傻了,這嫁人不是有錢就好。你姐夫家雖然貧寒,但待我誠心誠意,婆婆也是個知冷知熱,如今我守著他和一雙兒女,比日日山珍海味還知足!你莫看月蘭嫁有錢,她那男人極是無賴,日日尋花問柳不說,好不好便把她打一頓,屋裡有兒女姨娘誰都不把她放在眼裡,這種日子你願意過?你還是好好求求大伯母,她會為你做主。」秀蘭苦口婆心。

慧蘭似乎冷笑了幾聲:「那是姐姐八字好,走了運,你們同時許嫁,淑蘭姐姐嫁如何?那也是個貧寒人家秀才,可就不如姐夫心地好!受著媳婦嫁妝,還整日呼來喝去擺威風,偏也碰上淑蘭那個沒用!哼,得了,還是有錢穩妥些……」

說完就一陣重重腳步聲,似乎就甩開秀蘭走了,秀蘭急急追上去,聲音漸漸遠去。

品蘭緩緩放開明蘭嘴,臉上似笑非笑,悠悠開口:「明妹妹,我忽然不氣了,說起來,再怎麼樣,我姐姐還沒挨過一指頭呢。」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0:46

第44回

其他地方明蘭不知道,可是宥陽風俗,沒有小JJ不讓鬧洞房,加之當日信息接收量過大,所以品蘭明蘭很早就洗洗睡了。

新二嫂康氏有個很哈韓名字——允兒,第二天一早給兩位老太太和公婆敬茶時,明蘭在旁細細觀察,果然溫柔婉轉,嬌羞可人,再看看旁邊二哥長梧傻笑像個大倭瓜,看來昨晚很和諧嘎。

盛維和李氏都很喜歡新媳婦,打賞了一封厚厚紅包外加一對水色極好翡翠龍鳳鐲,康允兒顫著頭上五鳳朝陽珠釵紅著臉收下,李氏顧忌著大兒媳,便沒有說什麼開枝散葉話,只和顏悅色吩咐了幾句『妯娌和睦』。

請安後,品蘭偷偷和明蘭說,康允兒陪來嫁妝還不如淑蘭嫁給孫秀才時多,明蘭看了一眼毫無心機品蘭——看來康家是真有些落了,難怪父母都是世家嫡出允兒會下嫁;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看大嫂嫂文氏幾年未有所出而公婆夫婿依舊多有維護樣子來看,允兒也是有福氣。

想到這裡明蘭忍不住嘆氣,老天爺呀,為什麼她所知道僅有幾個古代好男人都是三代以內旁系血親呀!也不知將來她那口子是如何樣子,要是攤上個孫姐夫那樣,那她只能在紅杏和百合之間選一個了,嗚嗚~~~

從之後幾天表現來看,盛老太太這次做媒很好,康允兒謙和有禮,對長嫂恭敬,對小姑溫文,就是太矜持了,動不動害羞,不過配上大大咧咧長梧也不錯。

允兒對盛老太太特別恭敬,有一次布菜時知道有老太太喜歡素燴芝麻菜,就一個勁兒往老太太盤裡添菜,來吃飯盛紜打趣道:「都說新人洞了房,媒人丟過牆,我這侄媳婦可一點沒忘了媒人呀!果然好孩子,不忘本!」

允兒羞連耳根子都燒熟了,恨不得一頭鑽進地裡去,大老太太用力打了盛紜兩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在旁間吃飯品蘭深恨自己不在現場,不能插上一腳,她特別喜歡逗這個靦腆新嫂子,明蘭每每拔刀相助,攔著不讓品蘭欺負,不過有長梧追在後頭教訓,品蘭也不大能得手,兄妹倆常打鬧成一團。

李氏看家裡和睦很是欣慰,可想起長女淑蘭,不由得黯然,只在心裡連念阿彌陀佛,希望兒女們都能美滿和睦。

婚後第七天,盛家上下一齊去祠堂拜祖先,男丁割祭肉上完供後,再退出讓女眷進去敬拜,主要項目是介紹允兒給盛家牌位和活著族人認識,入籍後允兒就算盛家人了。

盛家發跡晚,所以可考祖先不多,明蘭昏頭昏腦跟著拜了好幾回,一會兒上香一會兒磕頭,頭暈腦脹之際忽記起適才允兒被寫入家譜後,大老太太和自己祖母又與幾位族老女眷說了幾句,然後族長盛維又添了幾筆,寫了些啥?

在回去馬車上,明蘭就忍不住問盛老太太,誰知老太太輕飄飄丟了一句重磅炸彈:「將你記入了你母親名下,以後你就與如蘭一般了。」

明蘭瞠目,過了會兒才結巴道:「怎麼,怎麼這樣……?太,呃,母親知道嗎?」盛老太太看了明蘭一眼,神色不動:「我知會過她了。」

明蘭一腦袋漿糊,呆呆坐在馬車裡:老太太行事乾淨利落,事先沒有半點風聲,事後輕描淡寫,明蘭滿肚子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抱著祖母胳膊來回搖晃,把腦袋埋在祖母身上,小聲道:「謝謝祖母,叫祖母費心了。」

盛老太太半闔著眼睛,只吐出一句:「……廢話。」

石青色絨錦織車頂微微搖晃,明蘭靜靜擡頭看著,她知道只有寫在原配名下兒女才算是嫡出,其實這不過名頭好聽些罷了,親朋好友誰又不知道她是庶出,不過她婚嫁時總算能體面點兒。

明蘭忽然暗笑起來,以後如蘭再想罵她『小婦養』卻也不能夠了……明蘭猛一驚,拉著祖母袖子輕輕問道:「那四姐姐呢,她也記入太太名下了嗎?」

盛老太太沒睜開眼睛,只淡淡道:「你是不與如蘭爭,墨蘭……看她自己造化了。」

明蘭似懂非懂思忖著,看來就算記入了王氏名下,也並不表示她真和如蘭平起平坐了,她依舊比如蘭差了一層,如果她和如蘭發生利益衝突,那麼……

明蘭苦笑,原來是個山寨版,不過也好,聊勝於無嘛。

又過了半個月,長梧要回京任中威衛鎮撫,李氏雖捨不得兒子,可也知道這次獲官職是多少人搶破了頭,多虧了盛紘多方打點才能成,只康允兒忐忑不安,生怕婆婆發話叫她留下來,那京城花花世界,長梧單身一人如何守住?就怕夫妻再見時,不知多出幾個小,想起自己母親委屈。

想到這裡,允兒心頭一陣一陣發寒,只好愈加恭敬周到服侍公婆,早起晚睡事事謙卑,倒讓盛府上下愈加喜歡。

一日去給盛老太太請安,李氏說起這個,不由得嘆氣道:「哥兒要奔前程,我這做娘也不好攔著,只可憐他小小年紀便離了爹娘,待回了京還要請嬸娘多看顧一二了。」

允兒侍立在一旁,額頭沁出細細汗來,李氏回頭看了她一眼,緩緩道:「梧哥兒媳婦才進門沒幾天,我也不甚放心,想留下多調|教些日子,允兒,你說如何?」

允兒心裡一片冰涼,眼眶發熱,但依舊強笑著:「有母親教導,媳婦高興還來不及呢。」

明蘭本來賴在祖母身上打盹,這會兒有些醒了,忍不住插嘴道:「大伯母,還是讓二嫂嫂隨哥哥一道上京吧。」李氏故意道:「這是為何?」

明蘭不好意思道:「這個,我捨不得新嫂嫂啦。」這個理由太弱智,沒人相信,明蘭小小聲又補上一句:「那個……其實梧哥哥更捨不得。」

允兒臉上羞紅一片,雖知明蘭不過是童言童語,但心中感激,偷偷以目光示謝。

又過了幾日,大兒媳文氏被大夫瞧出有了三個月身孕,盛維和李氏樂壞了,直道是允兒帶來好福氣,文氏聽了也信,甚是感激這弟媳,妯娌倆拉著手說了好一會子話。

其實李氏並非刻薄婆婆,只是她怕允兒官家小姐出身,沒了公婆箝制便恃寵生嬌,在京城裡有王氏撐腰會輕慢自己兒子,如今想想也算了,回頭不行再把兒媳召回來就是了。允兒樂幾乎要淌淚,卻不敢顯出十分,只乖巧聽李氏吩咐以後在京城裡如何人際來往照顧夫婿,幾日後隨長梧上京了。

盛府漸漸清淨下來,一日秋風漸歇,日頭和暖,早飯後盛老太太忽對明蘭道:「明丫兒,陪祖母進城去逛逛罷。」

明蘭正站在桌前裁剪布頭,丹橘在旁拿尺子比量著,翠微翻著幾本花樣,小桃在旁看茶爐子。這幾日品蘭被大伯母捉去看賬本,明蘭空下來便打算給大堂嫂文氏做個小孩兒肚兜,聞言擡頭,也沒反應過來,便道:「進城?我們不就在城裡嗎?」

——宥陽不是縣城嗎?難道是鄉下。

盛老太太笑道:「傻孩子,待進了金陵你就知道什麼叫城裡了;咱們回自家屋子瞧瞧去,這些年沒回去了,好些用不上舊物件得規制下,沒都爛光蛀空了。」

當年盛老太公分家時給三個兒子一人留了一座宅子,因為二兒子完成了從商賈到讀書人轉變,在迎娶侯府小姐前,老太公便把二兒子宅子置在了金陵。

盛老太太和明蘭一齊上了馬車,帶上了一半丫鬟婆子,盛維擔心照顧不到,便又給派了七八個粗壯家僕婆子,駕車備好,一路緩緩朝金陵去,剛進了金陵城門,明蘭就覺得車外頭熱鬧喧囂不同凡幾,可大家小姐出門不好掀開車簾子朝外看,明蘭只能學武林高手,蹲在車裡聽風辨音,靠外頭吆喝來判斷街上都有些什麼。

盛老太太看著明蘭一副吱吱小松鼠樣心癢難耐,強忍著不去翻簾子,只把小臉貼在車壁上細細聽著,心裡暗暗覺得好笑,卻故意不去點破,只讓她忍著。

待到了盛宅,丹橘扶著明蘭下車,然後明蘭轉身扶著祖母下車,宅門口早迎了十幾個老僕,當頭一個老頭子樣管事上前下跪行禮,高聲道:「小們在這兒恭迎老太太六姑娘回府!」然後後面一排僕婦雜役都團團跪下磕頭,呼喊聲也很整齊。

盛老太太點點頭,似乎還滿意,揮揮手讓都站了起來,然後由明蘭扶著,一行人魚貫進了府,那管事看見老太太十分激動,一路上磕磕巴巴說個沒停:「許多年沒見著主子了,老奴心裡高興呀,這宅子空著也沒個樣子,老太太要不要坐上竹竿在府裡走一圈瞧瞧,喔唷,這是六姑娘吧!老奴一直沒見過,就跟珍珠花玉石樹一般,真真好氣派!」

盛老太太也微笑道:「這屋子沒人住,冷清了也是有,也不用到處瞧了,你我是信得過,你家小子在柏哥兒身邊當差也是得用。」

那管事老頭聽聞自家孫子受主子賞識,面上喜色,樂呵呵迎著眾人到正堂坐下,管事叫府中下人逐一來給盛老太太磕頭,明蘭受了幾車皮恭維話,直吵耳朵嗡嗡響,都沒記住誰是誰,忙活了半天,總算消停了。

盛老太太帶著明蘭來到內堂,拐過幾個梢間,又繞過庫房後頭,最後來到幽僻冷清屋子,房媽媽早已等在那裡,盛老太太看見她,淡淡道:「東西都起出來了?」

房媽媽恭身答是,然後帶著翠微丹橘等一干丫鬟婆子出去了,只在屋裡留下祖孫兩。

明蘭被這些舉動弄糊塗了,看祖母神神秘秘架勢,似乎要交代什麼,她一回頭正看見盛老太太已經坐在當中一把陳舊木椅子上,然後指著地上整齊擺放七八口箱子,對明蘭道:「這些都是你祖母當初陪嫁。」說著嘴角輕輕挑了挑,似有諷刺之色,又加上半句,「只剩下這些了。」

明蘭愣愣看著這些箱子,盛老太太示意她去打開,明蘭便走過去逐一把已經開了鎖箱子掀開,然後一股子黴味撲鼻而來,明蘭一陣咳嗽,丫,這少說也有三十年沒開了呀!也不知有沒有感染不好細菌黴菌,勉強睜開眼看去,黑漆漆積滿了灰塵,有些上頭還掛了好些蜘蛛網,只能依稀看出是些瓷器青銅古玩之類,最後兩個小箱子裹更嚴實,沈重紅木箱子裡頭似乎還有一層鐵箱子。

盛老太太眼神幽深,似乎想起許多往事,靜靜道:「原來還有好幾十箱子上等料子,什麼綢緞錦絨皮子,都叫我一把火燒了。還有些被我變做了銀錢,打點疏通都要銀子,總不好讓你父親兩手空空行走官場,當初從侯府陪來,只剩下這些了……給了你罷。」

明蘭剛剛咳嗽好了些,又險些嗆著,連忙回道:「祖母東西自要傳給哥哥,呵呵,給我些銀子就好了。」別開玩笑,她要是扛著這些嫁出去,還不被王氏掐死,就是長柏哥哥也未必會待見她呀。

盛老太太似乎沒有聽見,自顧自說下去:「你們幾個姊妹,除開你們父親給嫁妝,我照例每人貼一千兩銀子,哥兒們嫡庶有別,你大哥哥娶媳婦我貼一千五百兩,兩個小我每人給八百兩就是了;我在盛家待了一輩子,你祖父待我那點子情分也算結清了,可這些箱子便與盛家無干係了。」

語意平淡,倒像是在交代後事,明蘭心裡難過,要知道余嫣然所有陪嫁加起來也不過一千五百兩銀子,這還是余閣老憐惜她遠嫁給貼補了,當然這從另一個方面也反映了余閣老很清廉,余大人很吝嗇。

明蘭過去扯著祖母袖子,輕輕勸道:「祖母,還是給哥哥罷,他才是咱家長子嫡孫呀。」盛老太太久久才回過神來,看著明蘭,那眼神古怪讓人心驚,才緩緩道:「這箱子不敢說價值連城,也夠你一世無憂了,你真不要?」

明蘭嘆著氣,索性說開了:「說實話罷,好東西人人都喜歡,可是有多大頭戴多大帽子,該是我就是我,不是我搶也沒用。這些個寶貝物件便是放到大姐姐夫家去也是夠闊氣了,我如何受得起?還有……」明蘭在祖母興味目光下說不下去了,訕訕結尾:「總之,孫女年紀還輕,若是有造化自有好日子過,這些青銅古玩還是算了吧。」

在這古代,錢真不是萬能,如果沒有相應能力和家世護佑,有錢商賈容易成為被官府或權貴訛詐敲打。盛維越發越財而沒什麼波折,就是有個當官堂弟,宥陽七品縣令換了幾任都與盛家和睦相處,李家為什麼死活也要兒子讀書做官,他們家早夠錢了,也是一樣道理;如果為了這幾箱子東西得罪了王氏和長柏,那真是得不償失了。

盛老太太好笑看著明蘭:「誰說這七八口箱子都給你了?」

明蘭頓住了,好吧,她自多了,只好尷尬笑了笑,盛老太太指著最後那兩口箱子道:「那才是給你,都是些我使過玉器首飾,多大腦袋戴多大帽子,這祖母知道,不會讓你踰矩。」接著放柔聲音,「你心明眼亮,能不貪圖銀錢,祖母很高興,這些物件給了你,也不枉了。那些幾口箱子也不是給你大哥哥,以後祖母自有別打算,你今日也見見世面,可是前朝古物呢。」

明蘭討好扭到盛老太太身上去,小小聲道:「我哪裡看懂,祖母說與我聽吧。」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無奈拉著小孫女走到箱子前,一樣一樣說了來歷名稱,明蘭聽著聽著,忽然冒出一句:「要不這兩箱子祖母也自己留著吧。」

老太太這次是真驚奇了,覷了覷了孫女;明蘭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說了:「父親母親還有哥哥姐姐自然都是極孝順!可祖母總得留些體己銀子呀,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其實她想說是,千子萬子不如手中銀子,何況你還不是親,這是常年工作於民事法庭小書記員肺腑之言。

老太太心中一動,柔聲道:「好孩子,你放心,祖母棺材本厚著呢。」

府裡留著僕婦裡有不少是老太太原來陪房,老太太要和他們說話,怕明蘭悶,便打發她到園子裡去逛逛,明蘭嘟著嘴:「我不愛逛園子。」她想逛街。

盛老太太板著臉塞給她一把小算盤:「那就練練吧,連百子都打不下來,當心以後嫁了人,把家給敗了。」明蘭幽怨瞅著祖母,權衡了一下,痛苦道:「那我還是逛園子吧。」

人家上過小學初中高中奧數班好不好,基本功就是心算!

明蘭毫無興趣繞著半片湖走了一圈,然後坐在一棵枯黃柳樹下白石頭上,雙手撐著臉頰,對著湖水發起呆來:金陵湖水清淩淩,和山東大不相同,映照出明蘭一張皺皺苦瓜臉,明蘭忽然使起小孩子氣來,撿起一把石子,一顆一顆往湖裡亂丟。

連嫁妝都備好了,看來祖母對自己婚事已經心裡有數了,偏不讓她問,不論多疼她,不論被明蘭哄多暈,盛老太太始終拒絕讓明蘭參與討論婚事。聽說當年她婚事就是自己拿主意,結果……在簪花筵上偷偷看見新出爐探花郎,聽人家吟了兩句詩,當場生情,違抗疼愛自己父母,下嫁盛家,新婚幾年後愛淡情馳,夫妻反目。

聽起來很像話本故事,誠然藝術源於生活這句話是有根據,可她可是理智法律工作者呀,她不會一見鍾情然後發傻亂嫁人!明蘭很傷感繼續丟小石子,她真很想知道她將來阿娜答是誰唉。

「明蘭妹妹。」一個清朗少年聲音響起。

明蘭呆呆擡頭,胡亂張望一圈,才看見湖邊朗然站立一個俊朗少年,他正朝這邊走來,看明蘭木愣愣樣子,賀弘文邊走邊笑道:「妹妹不認識我了麼?」

明蘭璨然而笑,站起來俏皮福了福:「弘文哥哥,小妹這廂有禮了!」

賀弘文走到明蘭三步處站住,拱手而鞠:「今日祖母攜我貿然造訪,失禮失禮。」

明蘭瞧見賀弘文身上素衣孝巾,便斂容道:「你外曾祖父出殯,我和祖母本想去,可是……」賀弘文連忙擺手,溫和笑道:「你們原就是來吃喜酒,又住在伯父家裡,紅白事相沖總是不好,你們不來是對。」

明蘭低聲道:「賀老太太定然很是傷懷。」

賀弘文走過來,瞧著明蘭,和氣道:「祖母豁達,常言人皆有生死,此乃天道;外曾祖父已是高壽,睡夢中過世,也算是喜喪了。死有何懼?」

明蘭怔了一下,點頭道:「賀老太太說極有道理,我也不怕死,我只怕活不痛快。」

賀弘文聽了一動,笑道:「我也不怕死,只怕活不長而已。」

明蘭終於笑了出來,賀弘文見她笑了,才問道:「適才妹妹做什麼愁眉苦臉?你堂兄婚宴上紅包拿少了麼?」

明蘭搖頭,苦著臉道:「我不會打算盤,祖母說我會敗家。」她當然不能說自己在擔心盲婚啞嫁,只好隨口謅一句。

賀弘文失笑:「這有什麼,我小時候拿上配人參膏去喂金魚,費掉了不知多少,金魚也翻了白眼,父親追著後頭訓我是敗家。」想起亡父,弘文臉上一黯。

明蘭大搖其頭:「伯父訓錯了,這哪是敗家,這是庸醫!我們錯誤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請不要把我拉下水。」

賀弘文撲哧一聲,不禁莞爾,指著明蘭連連搖頭,少年溫柔從容,笑和煦爽朗,湖光山色,秋風吹動一抹淡淡草葉香氣,明蘭忽覺心境開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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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1:08

第45回

回宥陽盛宅已是傍晚,賀弘文留了一大包草藥風制陳皮給明蘭,明蘭嘗著甘甜清涼,一回去就分出一半給品蘭送去,誰知品蘭卻不在屋裡,丫鬟支支吾吾說大小姐回娘家了,明蘭立刻就覺著不對,連忙又到了淑蘭原住處。剛進內間,只見淑蘭滿臉都是淚痕,面色灰敗如老嫗般倚在床榻上昏迷,品蘭捏著拳頭在屋裡暴躁走來走去。明蘭忙問何事,品蘭磨著牙齒把事情解釋了一番。

原來孫志高那位外室有身孕了,孫氏母子大喜過望,連忙要把外室納進府來,淑蘭秉性柔弱,不過身邊媽媽頗為果斷,一看事態不對,即刻帶著淑蘭回了娘家。

下午孫母便殺上門來,傲慢要求淑蘭讓那外室進門,盛老太太寸步不讓,只給了四個字:留子去母。孫母冷笑幾聲,張揚擺袖而去。

品蘭氣憤不過,跑出去對著一棵枯黃柳樹破口大罵了半個時辰,明蘭在一旁也勸不出什麼話來,只默默陪著,直到天漸漸黑了,品蘭明蘭才垂頭喪氣回屋,剛到屋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悲慼哭聲和李氏無奈哄勸聲。

「…自婚後,婆婆說不可打擾相公讀書,一個月中…不到三五日,……埋怨我無能,我便為他納妾,……他又嫌那些個無趣……如何是好!」淑蘭哭訴斷斷續續閃進了明蘭耳朵,品蘭天真,半懂不懂,可明蘭全明白了。

淑蘭相貌平凡,又老實懦弱,孫志高自詡才子雅士,老婆通房統統看不上,好容易見了一個漂亮懂風情又有幾分才華『邊緣』女人,自然被迷住了。

明蘭輕輕嘆氣,這個世界對男人總是比較寬容,只怕淑蘭這次要吃虧。

果然,之後幾日盛府被幾撥人馬攪雞飛狗跳,有來說情孫氏族人,也有來瞧熱鬧三房女眷,更有在鄉中素有名望耆老來調解,不過說來說去,大意見還是一樣:叫淑蘭大人大量,讓那女子進門算了,便是生下男丁也是歸在淑蘭名下。

盛家始終不松口,時日久了,外頭流言蜚語驟起,說長道短,紛紛指責盛家女兒善妒,不肯容人,孫志高始終不曾來接妻子,更索性把那舞姬領進了門,裡裡外外當正頭夫人般奉承起來;李氏也漸漸熬不住了,只有大老太太堅韌沈默如同磐石,任憑誰來說只閉口不言。

半月後,大老太太忽然發話,說她要見見那個舞姬。孫母以為盛家撐不住了,第二日便樂顛顛帶著那舞姬上門來,誰知大老太太一言不發,只把那舞姬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又問了幾句話,然後轉身進屋,孫母還沒回過神來,便被送出門去了。

這一日,品蘭心不在焉看著明蘭往肚兜上描花樣,不住往外頭張望,忽然一個小丫鬟快步跑進來,在品蘭耳旁說了一句,品蘭立刻如彈簧般蹦起來,拉起明蘭飛也似往外跑,明蘭險些被拖倒,繡花繃子掉在地上都來不及撿,沒頭沒腦跟著跑起來。

跌跌撞撞奔了一路,穿花叢過樹林,只覺得路越來越窄,後來索性連正經小路都不走了,踩著草泥地深一腳淺一腳越走越偏僻,繞過主屋幾間房,來到一間幽暗茅草屋。

明蘭終於甩開品蘭手,喘氣道:「我再也走不動道兒了,你到底要作什麼?」

品蘭紅彤彤小臉上閃著興奮光彩:「那天孫老太婆來過後,祖母把自己關在佛堂裡都幾天了,只和你祖母說過幾句話,連我母親都不肯見,我一直叫人守著,今日祖母忽然叫母親去見她,如果我猜不錯,她們是要商量姐姐事兒。」

明蘭連連點頭,覺著這位堂姐很有邏輯分析頭腦,便問:「那又怎麼樣?」

品蘭怪叫一聲,惡狠狠揪住明蘭袖子:「我姐姐生死大事,你居然說『那又怎麼樣』?信不信我揍你!現在我要去聽她們說話,你去不去?」

明蘭驚奇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所謂大家閨秀,是連打聽人傢俬密都不應當,何況偷聽,好吧,雖然她也偷聽過幾場,但那都是老天爺送上門來呀!

明蘭惴惴道:「這,這不好吧?怎麼可以偷聽!」一看品蘭臉色不虞,連忙又道:「況你怎麼偷聽呀!你祖母難道會敞著窗子大聲說出來?」

品蘭胳膊一揮:「不用擔心,這兒有個狗洞,我小時候被罰在佛堂禁閉時常溜出去,很是隱蔽,幸虧這回祖母在佛堂說話,不然我還真沒轍,我當你是親姐妹,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前幾回你總與我一道挨罰,很講義氣,所以我有好事也不忘了你!」

明蘭一個趔趄,幾乎絕倒,有沒有搞錯,鑽狗洞和偷聽算哪門子有福同享!

品蘭不理明蘭哆哆嗦嗦抗議,利索扒開肆長雜草山藤,露出一個尺餘寬窟窿,一邊用眼神威逼明蘭,一把拖過她往那狗洞裡塞,明蘭苦著臉,等品蘭進去後,挽起袖子紮起裙襬,一路狗啃泥般往前挪動,過了會兒,前頭品蘭便直起了身子,然後把明蘭拉出狗洞,明蘭轉頭一看,自己剛才出來洞口原來是一個大水缸和雜草擋著。

品蘭吃力把水缸搬回去:「我特地叫她們這幾日別往這個缸裡打水。」


然後兩個女孩賊頭賊腦穿過一個院子,小心閃進內宅,品蘭熟門熟路溜進一個窄門,然後就是一片漆黑,品蘭蹲下,明蘭笨拙隨著品蘭狗爬幾步,然後趴進一個類似櫃子裡地方。

品蘭湊到明蘭耳邊,蚊鳴般聲音:「這裡是佛龕後面夾間,放心,這屋子很大。」
明蘭漸漸心慌起來,覺得今日自己著實唐突了,只伸手過去擰了把品蘭,她們趴著等了一會兒,忽聽見簾子掀動聲,然後是李氏屏退左右聲音,似乎婆媳兩坐離佛龕很遠。

接著李氏輕輕道:「老太太,您,您……叫兒媳來,莫非……?」
大老太太道:「我足足想了幾日,決心已定,叫淑蘭和離罷。」

明蘭猛一驚,黑暗中感覺品蘭呼吸也重了不少,只聽李氏輕輕涕道:「老太太,您再想想吧,淑蘭年紀還輕,這……下半輩子如何過呀!」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大老太太聲音乾澀無波:「我何嘗願意?我來回思量,足足想了幾個日夜,著實沒有法子,正是趁她還年輕,趕緊把事兒瞭解了,以後興許還有好日子過。」
李氏輕輕抽泣,大老太太道:「女人這一輩子無非依靠三個男人,父親,夫婿,兒子。那孫家母子德行你是瞧見了,這樣婆婆,這樣男人,叫淑蘭如何熬過一輩子?若是她有個子嗣也罷了,靠著兒子總也能熬出頭,可如今她連個傍身都沒有,待你我和她爹閉了眼,她哥哥嫂子總是隔了一層,你說她以後日子可如何過?!」
李氏忍不住,哭出聲來:「我可憐淑兒,都是我害了她,當初豬油蒙了心,瞧上了那個姓孫殺才!想著他家貧,瞧在我們厚待他們母子份上,定會善待淑兒,誰知,誰知……竟是個豬狗不如!」

大老太太嘆氣道:「我本也不忍,原想等等看那小畜生如何作為?你也看見了,淑丫頭回娘家這許多日子了,他竟連看都不來看一眼!我算是灰心了,如今他媳婦長輩俱健在,他就敢如此糟踐淑丫頭,以後若真謀得了個一官半職,那還了得!罷罷罷,你也把心眼放明白些,別指望他了。」

品蘭緊緊抓住明蘭腕子,明蘭吃痛,她很理解品蘭心情,但毫不客氣也擰回去。
李氏哀戚道:「我並非捨不得那小畜生,只怕壞了家裡名聲,若是撕破臉,他家不肯好好善了,執意要休妻怎辦?」

大老太太冷笑幾聲,沈聲道:「姓孫被人捧了這幾年,早忘了天高地厚,他以為別人捧他是瞧在他面上,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不過是七分錢財三分起鬨罷了,如今以我們家還怕了他不成?要私了,我們有人手,要公了,我們有錢財,便是要打官司,難道我們家官場上沒人?!他若是肯好聚好散與淑蘭和離,便留下一半嫁妝與他家,否則,哼哼,他們孫家原來是什麼樣子,便還讓他們什麼樣子!」

李氏聽了,沈默了會兒,似乎還在猶豫,大老太太又道:「本想著不論哪個小生下一男半女,淑丫頭過到自己名下也罷了,可是那JR你也是見過,妖妖嬈嬈,口舌伶俐,慣會諂媚有心計,你看著是個省事?日後她生了兒子,淑兒還不被她連皮帶骨吞了!」

李氏不語了,但泣聲漸止,明蘭覺得她是動搖了,大老太太長長嘆了一口氣,慘然道:「兒媳婦呀,你是沒經過我那會兒,全家上下都叫那JR把持了,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那大姐兒,不過一場風寒,一劑藥便能救了命,卻生生被磨死了!我這才狠下心,帶著你男人和紜丫頭躲到鄉下去,幸你二嬸子幫把手,攔著不讓你公公寫休書。我們母子三人在鄉下什麼苦都吃了,好容易才熬出頭……」

說著似乎哽嚥了,明蘭一陣心酸,想著大老太太枯槁面容上遠過於年齡皺紋,每條都埋藏了幾多苦痛酸楚,旁邊品蘭似乎輕輕咬著牙齒。

李氏輕輕道:「老太太話我都省,淑丫頭是我身上掉下來肉,瞧她受苦,我也似刀割般,可…可…,只怕,只怕耽誤了品兒,她也大了,人家要是因這個,不要她怎辦?」

明蘭忽然覺得身邊一陣風動,品蘭再也忍不住,輕輕把明蘭推到裡角,一骨碌從夾間裡鑽出去,一把掀開厚厚簾子,揚聲道:「我不怕,讓姐姐和離!我便是一輩子不嫁,也不能叫姐姐在孫家受罪!」

明蘭以狗啃泥姿勢趴在地上,只覺根根頭髮都豎直了起來,嚇魂飛魄散,肚裡一百遍臭罵品蘭這隻豬,手腳嚇冰涼,這要是被逮住了……呃,估計也不會把她怎麼樣;明蘭強自鎮定下來,仍舊一動不動趴成狗狗狀。

幸好她窩在木隔間裡角,又隔了一層簾子一層流蘇,那婆媳兩並未察覺裡面還有一個人,只被忽然鑽出來品蘭嚇了一跳,然後李氏氣急敗壞罵起品蘭來,品蘭頂嘴,當然她不會說裡面還有一個,李氏和大老太太也想不到聽眾會有兩個。

然後品蘭似乎被打了一巴掌,但她鐵骨錚錚,一聲未哭,撲通一聲跪下了,然後大聲表白:「人命,天注定,若女兒有福分,便是姐姐和離了也無妨,若是叫姐姐過著苦日子,我便是當神仙也無趣!」然後連連磕頭懇求李氏。

明蘭驚慌之餘也沒怎麼聽清,最後似乎是母女倆抱頭痛哭起來。

直到明蘭定下神來,李氏已帶著品蘭離開,似乎下定決心要和孫家幹一架了,明蘭趴在裡面背心都是冷汗,外面十分安靜,因此她也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心裡無數次祈禱,只希望大老太天今天不想唸經,趕緊回去休息,好讓她溜掉。

誰知她趴了越一盞茶功夫,大老太太也沒有離開意思,只聽見她撥動念珠聲音,明蘭覺著膝蓋已經麻了,汗水冷下來,身上一陣陣發寒,只暗暗叫苦中,這時,盛紜來了。

母女倆都是爽快人,寒暄了幾句便直入正題,盛紜道:「母親和嫂子說定了?」

大老太太沒說話,明蘭猜測她應該是點了點頭,然後聽盛紜又道:「也是當初嫂子想偏了,不喜老靠著堂哥家,不就是王氏嫂嫂給她看過幾次臉色嘛!那又如何,她連自己婆婆都敢輕慢,何況我們做買賣;且二嬸和堂哥可是好,提攜幫襯從來二話,咱們兩房有來有去,有什麼不好?可嫂子非想自家也出一個官老爺,這才把孫家縱容成這樣!……好了好了,不說了,娘,您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大老太太嘆了口氣,道:「都預備好了,就這三兩天,事畢後叫淑丫頭住到你那兒去,你與她好好說說道理,女人家自己懦弱不爭氣,到哪兒都叫人看不起!你若瞧著合適,也可打發她到蒼鄉桂姐兒夫家去,那家婆婆與我是舊識,人是再好不過,必不會給眼色瞧,讓淑丫頭在鄉下散散心也好。」

盛紜似乎哼了一聲:「淑兒小時候還好,和我家桂姐兒一道爬山趕牛,膽子大性子也爽利,後來硬是叫嫂子拘成這樣,學什麼大家閨秀,這下可好,學出個沒用!看看我家桂姐兒,親家和女婿是厚道人,公婆小姑都親親熱熱,小日子別提多美了!」

言語中頗有得色,大老太太輕笑道:「那是她肚子爭氣,那家九代單傳,人丁稀少,桂姐兒進門四年生了三個小子,這會兒肚子裡又是一個,那家人還不把她當菩薩供起來,不過你也得提醒她,不可輕慢了,當心以後吃苦!」

盛紜看把母親逗樂了,便又說了幾句長女笑話,然後忽問:「哎呀,娘,……哦,對了,這事兒二嬸都知會過了?」

大老太太道:「廢話!你當這次非請她來不可,老三雖胡鬧,這些年我們處處忍讓,難道還拿捏不住?!自打那小畜生弄了外室,我就起了這個心意,這回你二嬸帶了你堂哥一封信給縣太爺,金陵更是她娘家,故舊遍地,我看那小畜生能翻出天去!」

盛紜恨聲道:「哼,孫家那群王八蛋,等淑蘭脫了身,看他們還得瑟起來?哎,說起來,二嬸人可真好。」

大老太太似乎嗯了一口,道:「親戚家就當如此,咱們自己立住有本錢,也對得起你二嬸家禮數,親戚間好來好去,你幫著我些我幫著你些,你嫂子就是想不明白這一處。還有,你少給我裝蒜!你當我不知道,你二嬸這次肯來,不單是給明丫頭入籍,你打什麼鬼主意,當心你嫂子和你惱了!」

清脆一陣瓷器響動,盛紜似乎慢悠悠倒了杯茶:「我知道您打主意;緊著先讓梧哥兒成了親,然後遠遠打發到京城,便只剩下一個品蘭,她只十二三,議親還早,趁這個時候趕緊讓淑蘭和離,待過個幾年,眾人都忘了,品蘭說親也不耽誤了,便是有耽誤也無妨,不是還有我們泰生嘛!」

大老太太似乎惱了,大聲道:「你這副怪模怪樣做給誰看?!品蘭配你們家泰生,親上加親,有甚不好?!難不成你還瞧不上?」盛紜一陣清脆笑:「喲,娘,您這話說反了吧?不是我瞧不上品蘭,是我嫂子瞧不上我們家泰生罷!」

大老太太不說話了,盛紜似乎吹著熱茶,又道:「真論起來,品蘭這般野性子沒規矩,願意娶她做媳婦也真不多,可到底是自己侄女,縱使平日裡對泰生呼呼喝喝,我也願意娶進門來,好好待著。可大嫂子心眼高~~~,瞧不上你女婿是莊戶人家出身,想攀李家郁哥兒!偏李家又瞧不上品蘭,她又回過頭來瞧著我們泰生好了。哼,嫂子也忒氣人了,我們泰生再不濟,也是要錢財有錢財要人品有人品,這幾年為著品蘭,我不知推掉了多少來說親好人家!嫂子倒好,當我們泰生是什麼了?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隨她挑挑揀揀麼?這回我還偏不隨她了!」

盛紜似乎也動了氣,把茶杯重重頓在桌上。

屋子裡沈寂了好一會兒,大老太太才輕輕道:「所以你便寫信給你二嬸,把你家泰生好生誇了一頓。」盛紜乾脆承認:「不錯!我知道堂哥家裡有幾個丫頭,王氏嫂嫂寶貝閨女我不敢想,不過養在二嬸跟前那個我想想總成吧。」

裡面明蘭聽心驚膽顫,忍不住再次痛罵品蘭:叫你偷聽沈不住氣!叫你只聽前半段!事關你終身幸福後半段沒聽到了吧?該!回去就不告訴你!

那邊,大老太太涼涼道:「如今呢?你嫂子慌了手腳,日日和你賠笑臉,你痛快了?」盛紜呵呵笑道:「好吧,當初我請二嬸來,是想殺殺嫂子威風;不過後來……咳咳,娘,不瞞您說,我可真動了心思。我二嬸教養那孩子還真沒說,也不扭扭捏捏充大家閨秀架子,落落大方。嘖嘖,那通身規矩氣派,娘,你瞧見她吃飯走路行禮樣子沒有?到底是宮裡嬤嬤教出來,一舉一動又好看又體面,待人親切和氣,女紅理家也都來……娘,您別這幅臉子給我瞧,您別當泰生是您外孫,您當他是親孫子,若讓您挑孫媳婦,您要哪個?」

明蘭聽人這麼誇她,心裡有些飄飄然,要說泰生也是個好男孩,可是,可是……嗚嗚,為什麼,為什麼又是一個三代以內旁系血親呢?品蘭你真要嫁他嗎,遺傳不安全誒。

大老太太似乎再次無語了,過了會兒,低聲嘆氣道:「可品蘭怎麼辦呢?」

盛紜大大咧咧笑道:「娘,您別往心裡去,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喜歡明蘭,也得二嬸喜歡泰生才行;唉?娘您看出來了沒有,李家舅太太好像對明蘭也有些想頭?」

大老太太沒好氣道:「你這猴兒都看出來了,別人會看不出?不止他家,我聽聞你二嬸在金陵遇上個舊時手帕交,那家也有個哥兒,好似人品頗得你二嬸喜歡。」

盛紜倒也不生氣:「對呀!所以說嘛,以後事兒且看著吧,若是我們泰生有福氣,二嬸能看上,那便很好,若是二嬸另有意思,也無妨,不是還有品蘭嘛!呵呵……這算不算風水輪流轉呀!」

大老太太罵道:「你這會兒倒不氣你二嬸挑揀你們泰生了?」

盛紜悠悠道:「不一樣,二嬸待我恩德,只要不把我家泰生煮了吃嘍,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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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1:33

第46回

盛氏母女足足聊了大半個時辰,什麼該聽不該聽明蘭都聽了,好容易老人家乏了,盛紜扶著歇息去了,明蘭艱難地挪動已經跪麻腿慢慢退出去,雙腿酸麻刺痛,腰酸背傴像個老阿太,一邊還要防著被人看見,明蘭很佩服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不忘記把水缸拉回去,鑽出狗洞時把雜草都撥拉上。

一身泥巴,狼狽不堪,明蘭不敢回自己屋,只偷偷溜去品蘭處,只見那丟下戰友叛徒正忐忑不安等著自己,一見面就滿臉堆笑討好起來,拿出備好衣裳請明蘭梳洗更換。

明蘭上去就是一陣揉搓,略略出了口氣後才動手梳洗,一脫下衣褲,兩個女孩都嚇了一跳,明蘭手肘膝蓋都袖腫一片,白嫩肌膚上好像蓋章似佈滿了佛堂石磚紋路,品蘭拿自備藥膏子推拿了半天,又熬了薑湯給明蘭灌下去驅寒,饒是如此,第二天傷處還是轉成斑駁青紫色了,好像廁所隔色方磚。明蘭大怒,扯著品蘭面頰用力扯開兩邊去,品蘭哇哇大叫,但很老實受著,一連幾天都乖覺跟只小哈巴狗似,一個勁兒賠罪。

待明蘭膝蓋青紫漸退時,大老太太便集齊了孫盛兩家族長耆老,以及素有交情德馨老人,最後請了孫氏母子,濟濟一堂,要瞭解這件事;如此盛事,品蘭豈坐住,在李氏跟前央求了半天,李氏自然不肯讓女兒去觀看大人吵架,反是大老太太說了一句:「她也不小了,該讓她知道知道世道艱難,沒像那嬌花般經不起風浪。」

大老太太生存哲學和兒媳婦不一樣,她認為雜草比觀賞用蘭花強多了,李氏不好違抗婆婆,瞪了品蘭一眼不管了,品蘭立刻去找明蘭連聲叫道『同去同去』,明蘭也很心癢,但還是先稟過盛老太太,誰知祖母竟也不攔她,於是兩個女孩便興興頭頭偷繞到正堂隔間,「不整死他丫!」品蘭特別振奮。

到了隔間,卻發現淑蘭已經端坐在那裡,神色枯槁如喪婦般。

「是老太太叫我們姑娘來。」淑蘭貼身丫鬟輕輕說了,明蘭和品蘭對看一眼,這次大老太太怕是要下狠藥了,一次性斷了淑蘭念想。

孫氏母子見盛家僕人恭敬來請,以為盛家妥協了,便大搖大擺上門去,到了一看竟然坐了半屋子人,在座不是地方上德高望重,便是兩家人長輩,再一扭頭,竟然看見本地通判老爺也在,旁邊還跟了兩個錄事,孫志高漸有些不安,只孫母還猶自不知,趾高氣揚挑了把最前邊椅子坐下。

待眾人一一見過禮後,胡姑父和長松將那通判老爺和兩位錄事請出去喫茶,品蘭隔著門縫仔細瞧了瞧,回頭輕輕道:「幸虧三房沒來,不然定叫他們瞧笑話了。」

進過一盞茶,盛維掃了一圈堂內眾人,一拱手道:「今日請眾位父老到此,便是要議一議小女與孫家姑爺之事,家事不利,請諸位莫要見笑。」

孫志高一看這架勢,心道莫非你盛家仗著勢大想要逼我就範不成,想著先下手為強,便冷哼一聲:「岳父大人,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志高忝為孫家子孫,如今二十有五尚無子息,實乃不孝,現家中妾室有了身孕,正是孫家之喜,內人自當妥善照料,豈料她竟妒忌至此,不肯容人,岳父大人深明大義,當訓誡她一二才是。www.yzuu.com 看小說就到葉子悠悠~」

盛維聽他如此顛倒黑白,饒他素來厚道,聞言也不禁一股氣上湧,李氏看丈夫紫漲臉色,便緩緩站起道:「此乃家宅內事,我當家不好說,便由我這當娘來說罷。」說著轉身向孫志高,「姑爺,我來問你,我閨女進門三年,為你納了幾個妾?」

孫志高氣息一窒,哼了一聲不說話,李氏繼續道:「我閨女進門不足半年,便為姑爺你張羅了三個通房,一年後又從外頭買了兩個,第二年聘了一個良家姨娘,另三個通房,第三年又是四五個,如今姑爺你二十有五,屋內人零零總總已有十二三個了。」

聽李氏如數家珍把自己底細抖摟出來,孫志高臉皮漲袖,四周耆老族人都紛紛側目,一個與孫志高素有嫌隙族叔涼涼道:「怪道大侄子屢試不中,原來如此忙碌喲。」

孫志高羞憤難言,孫母看兒子發窘,連忙道:「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況且我兒是為子嗣大計,親家這是何意?」

盛紜冷哼一聲道:「到底是為了子嗣,還是好色,天曉得~~~~!」

孫志高大怒,幾乎要拍案而起。

孫家老族長一看情況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道:「親家且先息怒,這夫妻嘛,床頭打架床尾和,一家人有話好好說,何必爭執呢?」

孫母見有台階下,趕緊道:「沒錯,不要扯這些有沒,媳婦自己無能也不說了,既然房裡有人懷了身子,她便好好接納進來,待生下個一男半女,也是她福氣。」

李氏語音森然:「今日便要說這個,我只問親家一句,若是我兒堅不肯納那女子,你們待如何?」

孫志高霍然站起,一臉高傲:「不賢之人,要來何用,休書一封,下堂去罷!」

盛維終於忍不住,連連冷笑道:「好好好!——好一個讀聖賢書女婿!」

明蘭心中憐憫,轉頭去看淑蘭,只見她眼神空洞,身子搖搖欲墜,全靠丫鬟撐住了,品蘭咬牙再三,在明蘭耳邊說:「我若是個男子,定出去狠狠揍他一頓!」明蘭看品蘭威武樣子,心道:其實你雖是女子,你姐夫也未必打過你。

孫志高看盛家人不說話,又傲慢一笑:「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若她肯賢惠些,好好照料孫家子嗣,孫家也不會少她一口飯吃!岳父岳母仔細思量下罷。」大馬金刀坐下,一副篤定了盛家捨不得他這女婿模樣。

李氏看他這副樣子,心中最後一抹猶豫都沒了,心裡恨殺人心都有了,大聲道:「不用思量了,你孫大才子我們高攀不起,不過不能休妻,只能和離,一應陪嫁全部取回!」

孫氏母子大吃一驚,沒想到盛家人竟然如此剛硬,面面相覷,在座眾人也吃驚不小,震驚過後,紛紛勸道『莫要意氣用事』,『寧拆十座橋不毀一門親』云云。

孫志高好容易回過神來,大叫道:「什麼和離?此等不賢不孝之人,休書一封都是便宜了!」孫母忙接上:「嫁入我孫家門,那些陪嫁自然都姓了孫,憑什麼取回?!」

李氏看著這母子倆德行,竟對自己勤懇老實女兒沒有一絲留戀眷顧,她終於明白大老太太一番苦心,心中堅硬起來,昂聲道:「什麼不賢不孝?!你們黑了心肝也說出口?你要孝順繁衍子嗣,我閨女也沒攔著,我家雖是做買賣,可也知道何為婦道孝道?人道進門七年無處方為過,可我閨女成親不到半年就給你納小了,這樣你還說她『妒忌』?!她進門三年,一個月中倒有二十多天是睡在你老娘屋裡,端茶遞水,伺候飲食,下竈上房,三更睡五更起,打罵沒有半句還口,這還不賢惠?!」

李氏想起女兒年紀輕輕,卻一副老婦般枯瘦模樣,傷心難抑,幾乎哽咽,眾人聽了也是唏噓難言,指責目光紛紛射向孫氏母子,更有人暗想:都不讓夫妻倆睡在一起,如何教人家生兒子?真好一個刁鑽刻薄婆婆。

孫母被眾人看十分難看,縱使是面皮老厚,也不僅臉袖了些,孫志高氣鼓鼓低頭而坐,悶聲不吭,李氏恨意滿漲,大聲道:「你們這般苛待我兒,居然還想休妻,還想要陪嫁!我告訴你們,休想!」

孫志高冷笑一聲:「男人休妻,天經地義,你如何攔得住?」

李氏也報以冷笑,從袖子中抽出一張紙來舉起,道:「你納妓為妾,有辱斯文,這是你那□在千金閣舊戶籍,你雖為她贖身,但卻忘了燒這舊籍書吧,哼哼,她原是賤籍,我這就修書一封,連這籍書一道寄去給你老師和金陵學政大人如何?也叫那些成日與你吟詩作對書生們看看你嘴臉,縱算不能革了你功名,你在士林名聲……」

孫志高這次是真變了臉色,強自鎮定:「哼,讀書人風流多了,名滿天下餘杭四子就個個都有出身風塵袖顏知己。」

盛紜笑道:「不過人家可都沒往家裡拉呀,更別說還讓她登堂入室延育子嗣了。」

孫志高火冒三丈,卻又不敢發火,通判大人就在外頭,孫家族長一看李氏這架勢,就知道他們是有備而來,今日之事看來是不能輕輕揭過了,立刻轉頭勸孫志高:「既然如此,待那女子生下孩兒,你就把她送了吧,沒為了一個風塵女子不要妻子。」

孫志高聞言,忽然化身情聖,眼眶含淚:「這萬萬不可!她,她賣藝不賣身,實乃一青樓奇女子呀!」

隔間裡品蘭低低罵了聲:「放屁!」明蘭忍不住嘆氣道:「這很正常,從來奇女子大多出在青樓,平常人家出來一般都是良家女子。」而這些奇女子通常都會遇到那麼一兩個嫖門英雄,上演一段可歌可泣真情故事。

不過淑蘭沒有明蘭這麼想得開,聽到這裡,她空曠眼眶終於落下滾滾淚水,掩著嘴唇無聲哭泣起來。

這個時候,外頭忽然進來一個管事打扮婦人,她恭敬走到李氏身邊,交過去一大疊單據和一大串鑰匙,李氏拿過東西,微笑點頭,孫氏母子一見此人,頓時驚叫道:「卞媽,你怎麼來這裡了?」

那卞媽微笑道:「我不過是跟著大小姐陪嫁過去,本就是盛家人,有何來不得?」轉頭對李氏道:「太太,這是姑娘陪過去田產莊子還有奴婢文契,這是當初嫁妝單子。」

大老太太謀劃了這麼久,自然事事周到,孫氏母子前腳出門,留在孫家人手就立刻動手,粗壯雜役擋住門口,管事婆子迅速整理,打包箱籠,點齊人馬,把淑蘭嫁過去一切連人帶東西都帶回了盛家。

孫母一跳三丈高,幾乎撲過去:「好你個盛李氏,你居然敢抄我們老孫家?那都是俺家東西,你快還來!我,我和你拼了!」說著便要過去抓李氏臉,旁邊僕婦連忙攔住了,在場僕婦都是李氏心腹,見自家大小姐受辱,都暗自氣氛,只聽撲通一聲,也不知怎麼回事,孫母腳下一絆,結結實實跌了個狗啃泥。

孫志高連忙去攙扶,只見孫母咬著了舌頭,結巴著說不出話來,品蘭明蘭心裡大是爽快。

李氏一揚手中契書,冷哼道:「陪嫁單子在此!我可沒拿你們孫家一針一線,倒是少了幾千兩銀子和許多首飾,也算了,便當做是我兒住你家三年花用罷!哼,你若不服,要打官司,我也奉陪!」

孫志高怒不可遏,大吼道:「她嫁了進來,便生是我孫家人死是我孫家鬼,她東西自然都姓孫!什麼你我,都是孫家!」

盛紜大笑出聲,指著笑道:「我雖不是讀書人,但也聽說過『見雕欄思駿馬』,既然我侄女這般惹你眼,你又何必留著她東西?豈不睹物思人,哦,莫非——」盛紜拉長聲音,一臉恍然大悟,「莫非我們宥陽第一大才子捨不得錢財?!嘖嘖,這可就太俗氣了喲。」

孫志高被堵住了,梗脖子老粗老袖,面目幾乎扭曲,堂內一眾人都勸來勸去,一時沒個消停,這時久久沈默大老太太忽然開口了:「各位父老鄉親,請聽我老婆子一言。」

眾人方漸漸靜下來,大老太太沙啞聲音慢慢道:「我們盛家在宥陽這地界上已數代,自老太公算起,與各家都是幾代交好,並非我盛家女兒嫉妒不容人,而是,而是……哎……」大老太太長長嘆氣,神色哀戚。

李家一位保長拱手道:「老太太莫非有難言之隱?盡請說來一二。」

大老太太慘然道:「幾十年前,我們盛家門裡也進過一個風塵女子,那之後事兒各位叔伯兄弟也都是知道,我那大丫頭袖兒沒時候還不足十歲!維兒他爹為那女子鬧傾家蕩產,連這祖宅——」大老太太指著頭上屋頂,「竟也賣了!」

當初大老太爺寵妾滅妻事兒可是遠近聞名,但凡上點兒歲數人都知道,在座耆老都是經過那事,眼見著偌大家產一點一滴被抵盡當光,這件事情被無數家長拿來做典型案例訓斥兒子少逛青樓之用。

大老太太忽然打出悲情牌,孫氏母子立刻摸不著頭腦,只聽大老太太慘淡著神色,繼續道:「虧祖宗保佑,各位叔伯父老扶持,我們母子這些年熬出了頭,這才贖回了祖宅,我閉上眼睛對得起九泉之下列祖列宗,老婆子這裡謝過諸位了!」

說著,大老太太竟站起來,要給在座耆老行禮,眾人忙都站起來攔住,連聲不可,盛維在宥陽名聲很好,不光是他撫卹孤老修路鋪橋,更是他復興家業故事很有勵志意義。

大老太太立直身子,決然道:「贖回這祖屋那一天,老婆子我對著老天立誓,族中其他人我管不著,可凡我這一支,無論男丁女眷,絕不與娼門女子來往!若違此誓,老婆子我不得好死,死後墜入十八層地獄,叫牛頭馬面拔舌頭下油鍋!」

斬釘截鐵幾句話,眾人俱是一驚,心裡倒理解起來:人家當年被一個風塵女子弄幾乎家破人亡,現在你叫人家閨女和一個舞姬互稱姐妹,豈不欺人太甚?

幾句話下來,堂上氣氛已經變了,不說都向著盛家,卻也無人為孫家說話了,孫氏族人只能靜坐不語,孫氏母子也開始暗暗發慌,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他們十分被動。

這時,大老太太忽然又放柔了聲音,徐徐嘆氣道:「你們孫家難處我也曉得,好容易有了後,如何捨得放手,且志高又與那女子有情義;可我盛家女子又是斷斷不能與那女子同一個屋簷下……」眾人都拉長了脖子,擡著頭等著聽。

盛老太太道:「不如我們各退一步,就讓他們和離了罷,當初淑丫頭帶去陪嫁,留下一半在孫家,也算全了你我兩家一番因緣,如何?」

這句話一說,全屋人俱都是鬆了一口氣,孫族長立刻大聲道:「到底是老太太深明大義,如此自是再好不過,兩家人也不可傷了和氣!志高侄兒,你說呢?」

明蘭暗暗叫絕,這大老太太平日裡看著木訥沈默,沒想到一出手如此不凡,整場事件,角色分配明確,節奏控制得當,感情把握和離,一步一步引人入殻,自編自導自演,實在是人才呀人才。

孫志高心中猶自不甘,覺得憋屈,孫母也不肯罷休,淑蘭那些嫁妝她初初就盯上了,要不是跟過來幾個婆子厲害,她早就一口吞了,如今叫她吐出半口來,如何心平!

李氏看了這母子兩一眼,大聲道:「若是不肯,咱們就衙門見!把你那□拖出來遊街,叫宥陽縣裡大夥兒瞧瞧孫大才子德行!」

孫志高最是要臉面,聞言便冷哼道:「和離便和離,當我稀罕麼?」反正有一半陪嫁在手,也算不少了。

盛維沈著臉,立刻請外頭通判老爺進來,連同那兩個錄事,低聲說明一番,便立刻當堂寫起文書來,隨後李氏拿出那張陪嫁單子,孫母還想細細看,挑些好東西,孫志高當著通判老爺面,如何肯落人口舌,看也不看把那單子對半一撕,丟下半張。

李氏又道:「陪去盛家下人都是家生子,我們如今是兩家人了,也不好叫人家骨肉分離,這樣罷,我將銀子補齊了,人就一個都不留了。」

說著從袖中拿出幾張銀票遞過去,站在當中幾個族人耆老瞟眼看過去,每張都是一百兩面額,似乎有四五張之多,都暗忖:盛家倒是厚道,這些銀子買多少人也夠了。

文書寫好,通判老爺看了眼盛維,道:「這就簽押了。」孫志高首先往前一立,龍飛鳳舞署了名,然後按了個指印上去,李氏忙道:「小女體弱,由我當家來吧。」

這時,只聽嘩啦一聲巨響,明蘭和品蘭都嚇了一大跳,轉頭去看,只見淑蘭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雙手用力,一把推開槅扇,大步跨了出去,品蘭想追出去,被明蘭用力拖在門板後,透著門縫看過去。

「淑蘭,你出來做什麼?」李氏失聲道。

淑蘭面上淚痕尚且未乾,卻朝父母直挺挺跪下,泣聲道:「都是女兒不孝,叫祖母父親母親為我操心了!」李氏掩面暗泣,盛維心中大慟,轉頭不看,大老太太眼中卻閃動欣慰。

只見淑蘭衣袂決然,神情堅毅,向堂內眾人盈盈一拜,緩步走向桌案前,拿過筆揮手寫下,按過手印。

孫志高看著淑蘭枯黃面色,忍不住輕蔑道:「你無才無貌,本不與我相配,當初便是我家許錯了婚事,如今這便好好去了,以後配個殺豬種地,可要賢惠些了。」

欺人太甚!李氏和盛維俱是大怒,便是周圍眾人也覺得太過了。

孫志高還在笑,淑蘭猛然一個回頭,目光熾火憤怒,看著這個她曾仰賴以生命丈夫,這幅嘴臉如今竟是如此令人作嘔,她用力吐出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孫志高臉上,然後看著氣急敗壞那男人,靜靜道:「你這好色忘義,無德無行小人;多瞧你一眼都噁心。」

說完再次給眾人福了福,然後便揮袖而去,孫志高急著拿袖子擦臉,耳邊傳來輕輕譏笑聲,恨要命。

眾人面露不屑,紛紛與盛維道別,竟無一人搭理孫家母子,便是孫氏族人也只與孫志高拱了拱手,孫志高覺著今天叫通判大人瞧笑話了,連忙上前去給通判大人搭話套近乎,誰知那通判理都沒理他,冷冷打量了他一番,然後與盛維熱絡說了幾句便告辭了。

孫志高大怒,轉頭與孫母道:「好個勢力老貪吏!前幾日還與我吃酒評詩,今日便翻臉不認人,待我考取了功名,當狠狠參他一本!」

盛紜輕笑一聲:「喲,這都考了幾回?連個舉子都沒撈上,還參人呢;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氣!」

孫志高氣哇哇大叫,可論口舌他如何是盛紜對手,又被諷刺了好幾句。

品蘭早已離開隔間追著安慰淑蘭去了,只明蘭還待在隔間,兩個陪侍丫鬟互相看了看,見明蘭一動不動站在當地,一臉沈思模樣有些奇怪。

明蘭慢慢挪動腳步,低頭思忖,這些日子來許多不解之事,連同自己祖母良苦用心,她如今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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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1:52

第47回

來時候兩艘船,回時候六艘船,如果是當官這把架勢,那御史立刻可以挽袖子磨墨寫參本了,幸好明蘭和祖母只是走親戚,京城來信,說盛紘這回考績依然是個優,已補了工部郎中,主經營繕清吏司,品級未變,不過好歹算京官了。

既然要在京城安家,索性把老宅東西搬過去裝點,再加上盛維和二牛姑父送吃穿用物,光是各色綢緞皮絨就好幾十箱子,輜重甚浩,祖孫倆揮別親族,登舟而去。

其實明蘭蠻奇怪,自家老爹從年前就開始托關係走門路,加上他政績也不錯,還以為他能混進六部之首吏部,最少也是戶部刑部這樣熱門單位,當今皇帝在位二十餘年,宮殿太廟什麼該建設早建設完了,這會兒工部太平空閒好像養老院,盛紘怎麼會去那裡?明蘭這樣問盛老太太,老太太回問一句:「明丫自己覺著呢?」

明蘭翻著白眼,盛老太太是互動啟發教學提倡者,她很少告訴明蘭為什麼或該怎麼做,凡事總要明蘭自個兒琢磨,明蘭想了想,道:「聖上漸漸年老,儲位不明,如今京城正是風起雲湧,若真去了那些搶破頭地兒,沒準會惹上是非;爹爹真聰明。」

盛老太太微笑著撫摸孫女頭髮,輕輕點頭讚許,江波順緩,船舶平穩,只微微一晃一晃搖著人很舒服,這段日子在宥陽,明蘭日日與品蘭玩在一處,祖孫倆都沒怎麼好好說話,一上了船後,才又說上話。

「傻孩子,官場上哪個不聰明了?尤其是京城,水渾著呢,不過是有些人存了貪念,自以為聰明,想著趁機押一把注在皇位上,可宮闈之事何其詭幻,還是你爹這般守拙些好。」盛老太太靠在一把鋪著絨毯臥榻上,閒適與明蘭說話,「適才你與品蘭道別時,都說了些什麼?翠微說你昨兒個晚上一夜沒睡好。」

明蘭思量了下還是老實說了:「我叫品蘭以後莫要對泰生表兄隨意呼喝了,多少文靜穩重些,姑姑會不喜。」盛老太太瞥了眼明蘭,悠悠道:「你多心了,你姑姑最喜歡女孩子家爽利潑辣,怎會不喜?」

明蘭嘆氣道:「做侄女,自然喜歡;若是做媳婦,就難說了。」世界上沒有一個婆婆喜歡看見自己兒子成老婆奴。

盛老太太皺眉道:「什麼媳婦?你一個姑娘家,休得胡說。」

明蘭連忙道:「我與祖母什麼不能說,又不會去外頭說,品蘭和泰生表哥是天生一對,有眼睛都瞧出。」

盛老太太聽了這句話,似乎有些興味,慢慢坐了起來,盯著明蘭微笑道:「真論起來,泰哥兒真是個好孩子,家裡有錢財鋪子,又沒有兄弟來爭,宥陽地面上看上他人家可不少;這幾日,你姑姑著實疼你,好些壓箱底寶貝連品蘭都舍不得給,怕都落了你口袋了吧。」

明蘭看著祖母眼睛,認真一字一句道:「姑姑待我好,多半是託了祖母您福氣,孫女再傻也不至於這般自大,品蘭和泰生表哥自小一道長大,那個…呃,青梅竹馬。」

盛老太太微感意外,只見明蘭雙目澄淨明亮,神情絲毫沒有猶豫,老太太便笑道:「你倒瞧出來了?倒也不笨。」

明蘭很慚愧,若不是那天偷聽了一耳朵,她這幾日老和品蘭吃吃玩玩,哪想出來。

盛老太太半身正坐起來,明蘭忙拿過一個大迎枕塞到祖母背後,自己也很自覺縮進祖母褥子裡,老太太摟著孫女小小肩膀道:「這個把月在你大伯父家裡,你瞧了不少,聽了不少,也算見了別樣世面,有什麼了悟麼?」

明蘭靠著祖母軟軟肚皮,躺很舒服,懶懶道:「一開始有些想不明白,現在好像明白了;在家時就聽說三房家十分不濟,不僅要大伯父家處處賙濟,還有些不知好歹,後來孫女親見了後,也有些瞧不起三房作為,可奇怪是,大伯家卻好像總忍讓著,不但時時貼補,逢年過節請吃酒開筵席,總也不忘了請他們出來;那時我就想了,明明大伯母也不怎麼待見她們,為何不遠著些?」

盛老太太拍著明蘭小手,道:「現在明白了?」

「嗯。」明蘭蹭著祖母肚皮,很適意,道:「待己以嚴,待人以寬,全宥陽都知道大伯父家好,都曉得三房不是,不論有個什麼,人人都會以為是三房錯。」

盛老太太滿意點頭,擰了孫女小臉一把,笑道:「你自小懶散,厭惡人際往來,我本擔心你性子疏高了不好,如今見你也懂俗務了,我很是高興。明丫兒,記住了,三房再不濟,可三老太爺還在,說起來是兩代以內親戚,若真全然不管不問,只顧自己富貴卻不接濟,豈不被人說嘴是嫌貧愛富。商賈人家多有不義之名,可你大伯父卻是滿縣城誇上,不過費些許銀子,也不白供著三房大魚大肉,能博個美名,與子孫後代豈不更好?」

明蘭知道老太太是在教她,認真聽了,插口道:「當日淑蘭姐姐和離時,我和品蘭都氣半死,孫家母子如此可惡,為何還要留一半陪嫁與他們,後來想想,若真把陪嫁都要過來,孫家人索性魚死網破,定不肯和離,要寫休書怎辦?這也是破財消災道理。」

盛老太太輕輕捋著明蘭柔軟鬢髮,緩緩道:「是呀,誰不氣那家人!可沒法子呀,光腳不怕穿鞋,和離談何容易,總得有個說法,男人無德,婆婆無行,這可都拿不上檯面來說呀;我那老嫂子手段了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錢財,逼之以利害,這種事兒要就是快刀斬亂麻,一日了斷,然後即刻送淑蘭出門,待閒言閒語散了,也就好了。」

明蘭連連點頭,忽然一骨碌爬起來,嘟著嘴道:「可孫家人如此可惡,直叫人牙癢癢,就這麼算了不成?」

「小丫頭好大氣性!」盛老太太笑吟吟道,「你大伯母也不是吃素,不過短日頭裡且不能如何,明面上也不能現惡,還得與孫氏其他族人交好,只待日後罷;不過我瞧著孫氏母子都是糊塗貪婪,興許不用別人動手,他們也落不著好去了。」

明蘭興頭道:「品蘭應承我了,那孫秀才一有故事立刻寫信與我,到時候我讀給祖母聽。」盛老太太罵道:「淘氣小丫頭,這般喜歡吵架生事,也是個厲害!這回你可和品蘭玩夠了,我絲毫不曾拘著你,待回了家,你要收斂些了。」

明蘭抱著祖母胳膊陳懇保證:「祖母,您放心,我這回見了世面,知道了好些人情世故,待回去了,一定好好兒,不讓您操心。」

盛老太太愛憐摟著小孫女,悠悠道:「有個可操心人,日子倒也好打發。」

到了京津渡口,下船乘車,一路沿著官道直奔京城,剛到京城門口,便有盛家僕婦等著,換過府中車輿後,再往前行。

話說京城這種地方,百官雲集,權貴滿地,房產價格不比姚依依那會兒首都便宜,而且古代更龜毛,除了錢還要身份,尤其那些靠近皇城黃金地段,職業不高尚,來歷不乾淨,有錢都不讓住。

例如某高利貸主或肉聯廠小老闆,哪怕拿泰坦尼克號裝錢來都不行,盛家是商賈出身本來沒戲,不過幾十年前,盛老太公趁祖墳冒青煙兒子考上探花那會兒,挾著名望和銀票買下泰安門外一處四五進大宅,地段中等偏上,右靠讀書人聚居臨清坊,左臨半拉子權貴住宅區,又趁著兒子迎娶侯爺千金機會,順帶買下宅邸後一處園子,打通後連成一片。

盛紘同年或同僚裡面,不少是家境平常靠科舉出仕,便只能在京城外圍或偏角胡同置宅,而盛紘成了同級別官員中少數擁有花園住宅;明蘭再一次感嘆投胎很重要。

「當年老侯爺知道老太爺有這麼一處宅子,覺著也不是沒家底沒根基貧寒人家,才勉強答應婚事。」房媽媽對明蘭咬耳朵。

明蘭仰天長嘆:男人要結婚,果然得有房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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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2:15

第48回

離家近兩個月,明蘭忽覺有些眼眶發熱,這才發覺何時起自己竟將這戶人家當自己家人了,盛紘頜下多出了三縷短鬚,呈短長短分佈態勢,據說這是如今京城最流行文官鬍鬚式樣,王氏為籌備長柏婚事累出了一嘴水泡,脂粉也蓋不住。 「老太太您再不回來,媳婦兒可要跳河了,這裡裡外外一大攤子!」王氏攙著盛老太太胳膊,前所未有親熱。

這次海家老爺謀了個外放,為怕將來遠方送嫁不容易,索性就趕在年前把婚事辦了,王氏一邊要安頓剛來京全家老小,一邊要備婚,忙頭暈腦漲。

兩代帝師海老太爺雖已致仕,但在清流中威望猶在,這回海家嫁女,幾乎半個北方士林頭面人物都要來,他們家眷未必個個富貴,但個個都能拽兩句文。

「貴府真乃文雅之所,瞧這幅林安之《撫琴圖》,遷想妙得,以形寫神,盡得顧癡絕之風。」某翰林夫人文縐縐評論牆上畫。
「畫是好畫,就是這題字略顯凝重,壓住了飄逸之氣,若能以探微先生筆法,方全了『顧陸』之美,盛夫人,您說呢?」某學士夫人說完,然後兩個一齊看向王氏。

王氏=_=……呵呵笑了幾聲,趕緊轉換話題,拉扯開去。 誰能告訴她,她們剛才說是啥? 連累王氏罪魁長柏還是一副老樣子,拉過明蘭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身高,面無表情道:「兩寸差六分。」——你賣布呢。

長松這回秋闈又落榜了,卻在京城交上了幾個詩文朋友,最近剛博了一個『嘉松公子』美名,大冷天搖著把扇子也不嫌得瑟,長棟變化最大,宛如剛抽出來新芽,一口氣長了許多,「六姐姐,你東西我都看著呢,連箱子皮兒都沒蹭著。」長棟連忙道。

「棟哥兒真能幹,回頭去我那兒取東西,我給香姨娘預留了。」明蘭湊過去咬耳朵。

九歲長棟小臉兒袖撲撲,似乎羞赧:「又讓姐姐破費了,姨娘叫不用了,老太太都按份例送了。」明蘭俯身輕聲道:「是咱姑姑送來好料子,你正長個兒,叫姨娘給你做兩身鮮亮,回頭上學堂也體面,這是京裡頭呢。」
長棟心中感激,低著頭輕聲道謝。

明蘭心裡清楚,若單靠月例過日子,墨蘭和長松哪穿戴那麼好?大家都知道,不過盛紘是個大老爺,從不注意罷了。

「六妹妹,你總算回來了,再晚些,你那些箱籠可保不住要開嘍。」如蘭稟性難移,一開口就嗆,把墨蘭氣住了,明蘭連忙搭過書蘭肩膀,笑嘻嘻湊著說:「我有五姐在,便是丟了東西也知道在哪兒!這回呀,我給五姐留了好幾瓶子桂花油!」

如蘭眼睛一亮:「是蒼鄉?」 「可不是?」明蘭笑眉毛彎彎,十分可愛,輕聲道,「蒼鄉桂花雖比不得西雲山好,可是進貢上用,每年多少瓶都是有數,姑姑好容易從官坊裡勻出來,我硬是要了些,一瓶不留都給姐姐抹頭髮!」

如蘭也十分高興,摟過明蘭腰,笑道:「那敢情好,我正用得上,好妹妹,虧你記著我。」她自小就頭髮枯黃稀疏,養了許多年也只略略好些,明蘭送東西正合她意。

墨蘭撅撅嘴,冷冷道:「妹妹去了趟老家,可學了不少眉眼高低呀,這馬屁拍,瞧把五妹樂!」明蘭也不生氣,笑眯眯轉過身來:「是呀,四姐馬屁我可也沒忘,喏,這是南邊來醇香墨,說是裡頭摻了上等香料,寫出來字都帶著香氣,極是風雅,我這個只識倆字笨丫頭就不糟蹋好東西了,給姐姐罷。」
墨蘭接過一個小巧螺鈿黑漆木匣子,打開便是一股子清雅墨香,再看那幾條墨錠,色澤隱隱透著青紫,錠身光滑細潤,無有一絲裂紋,顯是上書,不由得暗自喜歡,臉上卻淡淡:「那便謝過妹妹了,回頭我把見海家夫人時得南珠分你一半。」

明蘭也不客氣,拍手笑道:「那可太好了,欸,五姐姐,你呢?」挑著大眼睛,伸著小手,一副討要模樣,如蘭瞪了她一眼,罵道:「你個沒出息,少不了你,給你留了一對兒老坑水色玉環呢。」
明蘭拉著兩個姐姐,滿足嘆了口:「到底是有姐姐好,便是來晚了,也有好東西得,我可真有福氣!」大約是明蘭歡喜情緒感染了她們,如蘭和墨蘭也都笑著搖頭,氣氛頗也和睦。

晚上盛紘回府,母子父女又是一番高興,王氏索性開了大桌,一家人坐一塊兒用晚飯,席上明蘭給盛紘敬了杯酒,朗聲道:「賀爹爹仕途順遂,沒有爹爹辛勞,便沒有女兒們這般享福,願爹爹身體康泰,多福多壽!」
盛紘見明蘭語氣真誠,舉止磊落,心裡頗為感動,一口喝下杯中酒,連聲誇到:「我家明兒可懂事了!」一眾兒女見狀,也都紛紛舉杯,向盛紘祝酒,盛紘心裡極是高興,道:「好好好,你們爭氣,比叫為父陞官還高興!」 男孩們都一口乾盡,盛老太太小聲吩咐,只讓女孩們抿了一小口。

今日一家人都十分開懷,便不禁席間說話,只聽明蘭興高采烈述說回鄉之旅見聞。
「到時候,正是金秋九十月份,哇,滿山桂花好似鋪了金子一般,漫山遍野,香氣四溢,光是在桂林裡走一圈,人都染香了!」
「咱們摘桂花時候,叫人把繩子拴在枝椏上,然後下頭人攥著繩子一頭用力搖晃,一搖便是滿身桂花!書蘭手真臭,人家搖花兒吧,她卻搖下來幾條毛蟲!她還在樹下張大了嘴看,我老天,有一條蟲子險些喂進她嘴裡!」
「田邊水牛脾氣可好了,我拿繩子輕輕趕著,它就慢慢走著,書蘭笨,用力大了,惹惱了那牛,險些被撩起後橛子給踢了,嚇死我了!」

明蘭聲音清脆,表情生動,挑著有趣故事娓娓道來,說糗事時抑揚頓挫,說風景時文雅舒暢,那山間野趣,田園風光,彷彿歷歷在目,說眾人一陣陣嚮往發笑,盛家兒女都是大宅里長大,自小錦繡堆裡大,何嘗有過這般樂趣。

「咱們老家可是好地方呀!地靈人傑,風光旖旎。」 盛紘都被勾起了思鄉之情,讚歎道。
長松忍不住道:「宥陽真有這麼好玩嗎?我也去過呀。」墨蘭見明蘭今日大出風頭,心裡有些酸溜溜:「哥哥是讀書人,哪能和小丫頭野性子比?」
盛紘皺眉道:「你妹妹年紀小,好玩是常理,況且有下人們看著,也野不到哪裡去!你大伯父大伯母寫信來,直誇明丫兒性子好又懂事,都把書蘭帶老實了許多。」

墨蘭低頭不語,心中不滿,如蘭見墨蘭受責,比誇自己還開心,樂呵呵又啃了個雞腿。
明蘭不好意思小聲道:「我與祖母說好了,叫我與書蘭玩一陣,然後回了京便要老老實實。」盛紘笑道:「與親戚要好也是正理,不好端著架子,回來後收斂性子便是了。」

明蘭暗道:親戚當然好,這回上京,盛維唯恐京城米珠薪桂,盛紘又要安家又要辦喜事,擔心銀錢不夠用,便又送了不知多少錢來。

不過官商官商,何嘗不是你幫我我幫你,雙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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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2:34

第49回        

沒有海洋性氣候調節,十一月的京城寒冷異常,房媽媽打午飯後就燒起了地龍,晚上明蘭和祖母一同窩在暖閣裡睡,暖和是夠暖和了,就是燥的很,明蘭不習慣,一晚上起來喝了好幾口茶,依舊口乾舌燥,第二日醒來後,暈暈乎乎的聽房媽媽說話。

京城乃首善之地,地方小皇帝近,且御史言官耳聰目明唾液系統發達,盛紘十分警覺,把府中最好的一排屋子給了盛老太太住,還叫壽安堂,然後是自己與王氏住的正屋,林姨娘的林棲閣依舊靠西,旁邊挨著長楓的小院,長柏獨自一個院,預備做新房。

京城盛府沒有登州那麼寬敞,三個蘭沒法子住開,便另闢一處空闊的大院子,將三排廂房略略用籬笆和影壁隔開了,然後各自前後再造上罩房和抱廈供丫鬟婆子們使,便也是不錯的半獨立小院了。當初的葳蕤軒暗含了華蘭的名字,墨蘭和如蘭早不喜歡這個名字了,這回趕緊給自己的小院另起了名字,墨蘭的叫山月居,如蘭的叫陶然館,明蘭照舊。

明蘭聽的稀里糊塗,翠微和丹橘倒都記住了,一個打點著把行李從壽安堂搬進暮蒼齋,一個指揮著小丫鬟和粗使婆子搬搬擡擡洗洗涮涮,足足了一上午才好,盛老太太不放心,便拉著明蘭親去看了一圈,王氏陪在一旁,心裡有些忐忑,見老太太點頭才松了口氣。

京城版的暮蒼齋只三間大屋,中間正房,左右兩梢間,明蘭喜歡有私密空間,特意把臥室隔斷了,然後拿百寶閣和簾子把右梢間隔成一個書房,丹橘和小桃親自把箱籠一一打開,把裡頭的書籍和擺設都一件件抹乾淨了,按著明蘭的意思擺放好。

還沒等明蘭收拾完屋子,如蘭就來串門子,初來京城,依著如蘭的性子,哪裡能這麼快交上朋友,整日與墨蘭大小眼的鬥嘴早膩了,她積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與明蘭講。待丹橘沏上一碗熱騰騰的毛尖,如蘭就迫不及待的拉著明蘭進裡屋去了。

「六妹妹,你覺不覺著這回四姐姐挺不高興的?」還沒寒暄兩句,如蘭就迫不及待的點出中心思想。

明蘭定了定神,略思忖了下,猶豫道:「還好吧,我覺著四姐姐就是有些心守,午晌的時候,她來我屋裡看了一圈,話都沒說幾句就走了。」這很奇怪,墨蘭是個面子貨,不論肚子裡怎麼想,臉上總是和和氣氣的,沒事也要湊幾句的。

如蘭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神秘的壓低聲音道:「你不在這陣子,四姐姐在平寧郡主那兒觸了個大黴頭。」

理論上來說,除了儲君和太小的皇子,其餘的王爺一律是要就藩的,受寵些的去富庶點兒的地方,冷落些的去偏僻邊區,可如今情況詭異,儲君遲遲未定,三四兩位王爺在皇帝的默許下都留下了,而這位六王爺的位份不高不低,封了個郡王,藩地在大梁。

去年皇帝老爺過六十整壽時,六王爺來賀壽時帶上了一溜兒整齊的三個崽,叫生不出兒子的三王爺幾乎看袖了眼,尤其是那個小的才四五歲,提溜白胖,憨態可愛,三王爺越看越喜歡,六王爺兄弟情深,六王妃善解人意,便時時帶著小崽上門給三哥看。

「哦,我明白了,我在金陵時就聽說三王爺意欲過繼一個侄子,莫非就是六王爺家的這個?!」明蘭恍然大悟,隨即又糊塗了,「欸?可這和四姐姐有什麼干係?這是皇家的事兒呀,咱們哪插的上嘴?」

如蘭得意的晃著腦袋:「六王爺家還有一位正當年的縣主娘娘,最近聖上壽誕在即,六王妃帶著這一兒一女來京了。」

明蘭開動腦筋想了會兒,試探著問:「莫非他們與平寧郡主交情頗深。」

如蘭拍著明蘭的肩膀,笑道:「六妹妹真聰明。……那日平寧郡主宴客,母親帶著我們倆去了,四姐姐對郡主可慇勤了,又是討好又是賣乖,奉承的也忒露骨了,誰知郡主幹撂著她,都沒怎麼理睬,只一個勁兒的和六王妃母女說話,回來後太太告訴了老爺,她叫老爺好一頓數落,還罰禁足了半個月呢,呵呵……」

「這,這也忒丟人了些呀。」明蘭可以想像那場景,也覺得難堪,難怪這次回來,盛紘似乎對墨蘭頗為嚴厲的樣子。

如今老皇帝日漸衰老,三王爺就差一個兒子就名正言順了,六王爺這一支立刻炙手可熱起來,平寧郡主想燒熱竈,看上了這位嘉成縣主做兒媳婦,仔細想想,墨蘭和人家縣主的家世還真沒有可比性。

如蘭很樂,本想找個人一起樂,沒想到明蘭不捧場,還一臉憂愁狀,不免皺眉道:「你怎麼了?別說你替四姐姐難過哦!」

明蘭苦笑道:「五姐姐,我難過的是我們。雖然這會子丟人的是四姐姐,可咱們姐妹也逃不了呀,外頭說起來,總是盛家女兒的教養不好。」

如蘭心頭一震,心裡過了兩遍,暗道沒錯,難怪這段日子來開茶會詩會,那些官宦小姐都不怎麼搭理她,言語間還隱隱譏諷,她本以為是衝著墨蘭一個去的,沒想到……敢情她是被連累了!如蘭頓時怒不可遏:「這個,這個小——!」

想罵的不能罵,如蘭被生生憋袖了臉,明蘭趕忙去勸:「小聲些,別說有的沒的,這會兒我們可住的近了,小心被聽見!」

如蘭拍了下桌子,吐出一句:「無妨,她適才往林棲閣那兒去了,哼!她再與那邊的來往下去,怕是再現眼的事兒也做的出來!」

明蘭心疼的看著,震翻掉落地上碎掉的蓋碗,那是一整套的呀。

林棲閣,炕幾上燃著一個雲蝠紋鎏金熏爐,林姨娘看著面前悶悶不樂的女兒,攏了攏灰鼠皮手籠,皺眉道:「不過被老爺訓了一回,你做什麼擺出這副面孔來?!」

墨蘭擺著一個福祿壽的錦紋香囊,瞥了一眼林姨娘:「頭一回這般受罰,丟也丟死人了!要不是這回老太太她們回來,我怕是換能出來呢。」

林姨娘嘆氣道:「沒出息的東西!自己沒本事,只會哭喪著臉卻不知道算計,罷罷罷,個人有個命,你沒這份能耐,回頭與你尋個平常人家便是了!」

墨蘭粉面飛袖,心有不甘道:「那縣主論人品長相不過是中等,可憐了元若哥哥。」

林姨娘也沈悶了半天,才道:「人家命生的比你好,這比什麼都強!你少惦記那齊衡罷,我叫你三哥哥去外頭打聽了,平寧郡主也是個勢力眼,瞧著六王爺家得勢了,趕著巴結呢!算了,不說了……嘿,我叫你去看看明蘭那丫頭,你看了麼?」

墨蘭懨懨的擡起頭來:「擺設倒還素淨,佈置的蠻精緻的,貴重物件嘛,不過那麼幾件,裡裡外外擡進擡出許多箱籠,我也瞧不出什麼來;娘,老太太疼愛明蘭,咱們再怎麼爭都是沒用,何必呢?」,林姨娘一掌拍在炕幾上,瞪眼罵道:「說你沒出息,你還真沒出息!不該現眼的你偏要去現,該你爭的你反禱理會了!這趟明蘭回宥陽老家,也不知怎麼討好賣巧了,你大伯一家子都喜歡她,你也是,當初叫你哄哄品蘭,你偏嫌她粗俗不文!這下可好,看明蘭大包小包的回來,你就不氣?你與她一般出身,說起來,她娘不過是個村姑,你娘是官家來的,你還有親哥撐腰,應當比她強十倍才是,如今反不如了!」

墨蘭猛的轉頭,賭氣般哼哼道:「老太太是個犟脾氣的,她不喜歡我,我有什麼子?」

林姨娘氣過後便靜下來,對著繚繞的香菸,緩緩道:「瞧老太太的樣子,怕是連明蘭的婚事都有著落了,如蘭太太是早有打算的,待王家舅老爺打外任上回京,怕就要說起來了,我的兒,只有你,還浮在半當呢。」

墨蘭聞言,不禁憂心起來,惴惴的瞧著母親,林姨娘回頭朝她笑了笑,道:「若只找個尋常的進士舉子或官宦子弟,不計老爺還是你兄長都識得不少,可要人品才具,還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可難了!……也不知老太太給明蘭尋的是什麼人家?」

明蘭看著面前痛哭流涕的老婦人,一臉懵懂,呆呆的去看房媽媽,那老婦人僕婦打扮,暗袖色細紋綢裌襖外頭罩著一件黑絨比甲,她拉著明蘭的手哭哭啼啼:「……姑娘,衛姨娘去的早,老婆子不中用,那時忽的病倒了,沒能顧上姑娘!……」

明蘭實在跟不上狀況,只能發呆。

房媽媽咳嗽了聲,道:「崔媽媽年歲大了,她兒子媳婦要接老人家回去養老,姑娘身邊沒個媽媽不好,太太便從莊子裡把尤媽媽找來了,本就是姑娘的,想也好照看些。」

明蘭點點頭,其實她對這個尤媽媽全無印象,只記得當初裝傻時聽丫鬟們的壁角,依稀記得她們說,衛姨娘懦弱老實,身邊只一個叫蝶兒的還算忠心,其餘都是貪心欺主的,一出了事,都各尋出路跑的不見蹤影。那這位尤媽媽……?

待屏退了眾人,房媽媽才老實說了:「本來老太太打算自己挑個信得過的,可是太太都送來了,也不好打太太的臉。」

明蘭想了想,忽問了句:「她既已在莊子裡了,走了什麼門路進到內宅來?」

小姐的奶母可是個美差,月錢豐厚不說,上可以和管事嬤嬤平起平坐,下可以呼喝小丫鬟們,當初她估計是怕牽連衛姨娘的死,才腳底抹油的,如今倒又來了。

房媽媽見明蘭能問出這句話來,心裡先放下了一半,低聲道:「姑娘有心了,聽聞她早幾年便想著要上來,可那時姑娘身邊已有了崔媽媽,這次聽聞是使了銀子與太太跟前人的。」

明蘭再問:「沒有後頭人?」

房媽媽搖搖頭:「若是有,老太太是絕不許的。因她原就是姑娘的,如今頂上來也是順理成章的,我仔細打探過了,也就是薦人的婆子收了些好處;嘔怕因是奶姑娘的媽媽,若有個懶散惹事的,姑娘不好下臉子去壓制的。」

明蘭嘴角微微挑了挑,笑道:「媽媽放心,我都這般大了,總不好一輩子叫老太太護著。」說著又笑了笑,無奈道,「若是真抵擋不住了,再來搬救兵罷。」

待房媽媽走後,明蘭獨自坐在正房的湘妃榻上,低頭沈思了片刻,忽道:「請尤媽媽。」

小桃應聲而去,尤媽媽一進來,立刻又是老淚縱橫,絮絮叨叨的訴說當初離開有多麼無奈,在莊子又是多麼想念明蘭,明蘭微笑的聽著,還示意小桃給端把杌子來。

尤媽媽年歲不大,也就一中年婦女,菱形臉大闊嘴,看著倒是精明爽利,她離開時明蘭只有五歲,這會兒明蘭卻快十三了,她不住的提起明蘭小時的趣事和她的辛苦喂養,明蘭靜靜聽著,待她說的告一段落,才悠悠道:「我怕是不大記得了。」

尤媽媽大吃一驚,回憶牌可是她手中僅有的大牌,趕緊抹乾眼淚,忙道:「姑娘那時雖小,可聰明伶俐極了,什麼東西都一教就會的,如何都忘了。」

明蘭接過丹橘遞過來的茶碗,輕輕撥動碗蓋,低聲道:「衛姨娘過世後,我生了一場大病,昏迷了許多天,醒來後便許多事都糊塗了,可惜那會兒媽媽不在,不然我也能好快些。」

尤媽媽臉上略有尷尬神色,乾笑道:「都是老婆子不爭氣,竟那會兒病倒了。」她很想說兩句衛姨娘的事兒,可是管事婆子早提醒過了,便不敢說。

明蘭輕輕嘆息,淺淺的憂傷:「那段日子可真不好過,日日吃藥,纏綿病榻,偏又沒個貼心人照料,只這個笨笨的小桃在身邊,好幾回大夫都說怕是不好了,幸得太太悉心照料,老太太垂憐,我才撿回這條小命。」

尤媽媽臉色青袖轉色,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訕訕的說了幾句場面話,連自己也覺得蒼白無力的很。

明蘭合上蓋碗,嫣然而笑道:「現下可好了,我這屋裡這幾個大丫頭都是老太太和太太一手調教的,最是懂事能幹的,如今加上媽媽,我這小院可妥帖了。」

尤媽媽心頭一驚,忍不住擡頭,望著明蘭雋長柔美的眼線,柔和含蓄的下頜弧度酷似多年前那位早逝的年輕姨娘,可神情卻截然不同,不論說什麼聽什麼,那對微翹的長長睫毛都紋絲未動,宛如靜謐不動的蝶翅,只秀美的面龐笑的靜好如水。

面前這個素雅的女孩身上,透著一種鎮定,一種居高位者的悠然,尤尤媽媽有些失神,覺得和記憶中那個跟在自己身後的怯弱膽小的女孩的印象合不起來,一陣無名的敬畏慢慢爬上她的脊樑。

明蘭定定的看著尤媽媽:如果她夠聰明,該不會給自己惹麻煩,領一份薪水,拿整套福利,少貪心妄想,盡好本分,便大家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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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3:35

第50回

明蘭冷旁觀見尤媽媽多少知道歹這幾天裡只熱照料明蘭飲食起居並不曾插手進箱籠細軟等財帛不過……不知是在外頭莊子裡待久了是原本衛姨娘就是缺乏管束尤媽媽行止有些跋扈三天兩頭就打人罵狗逮著錯處就罵罵咧咧除了翠微是老太太給了她不敢其餘丹橘以下全都被訓過若和綠枝脾沖幾次險些要打起。

明蘭也不說話只暗暗記下這一日院裡小丫頭偷懶不曾按著規制值勤便被尤媽媽揪著耳朵在院中罵了半天一邊罵一邊打攆小丫頭滿院子雞飛狗跳明蘭坐在裡看書並不言語一旁翠微看不下去要去制止被明蘭一個神攔在當地。

明蘭翻過三頁書等尤媽媽罵痛快了才叫小桃去叫人,尤媽媽掀簾進明蘭正端坐炕上翠微坐在炕角做繡活丹橘在書案上收拾。尤媽媽見明蘭神色淡然裡多少有些不安這幾日服侍下她知道這位六娘是個有不拿捏便先了明蘭不待她開口先頭道:「小桃給媽媽沏晚熱茶媽媽請坐。」

尤媽媽己拉了把杌子只坐了個邊角然後問:「姑娘喚我何事?」

明蘭和煦了道:「媽媽我這兒幾天了做事管教無不盡但有一處我覺著不妥我當媽媽是己人便直說了媽媽可莫要惱了。」

尤媽媽頭一沈扯了扯嘴角:「姑娘請說。」

明蘭放下書卷細白柔嫩十指交疊而握語緩和神態悠然道:「媽媽瞧著小丫頭淘指點管教一二是可媽媽回回發作都鬧滿院子雞飛狗跳弄人盡皆知就不了。」

尤媽媽中不服直起身子反駁道:「姑娘年輕軟不知道其中厲害這起子小蹄子腸整日躲懶耍滑言語說不頂事非得給點兒厲害瞧瞧!」

明蘭挑了挑目光一閃直接回擊:「媽媽此言差矣。我雖年輕可也知道『家醜不可外揚』這六個字雖說都是一家人可也都分管著己一畝三分田;哪個院子裡小丫頭不淘可人家都是拉進裡去慢慢調|教哪個像媽媽您恨不能敲鑼打鼓繞世界都知道了知道是媽媽您有能耐不知道以為我這小院多不太平呢!」

尤媽媽頭一驚知道明蘭說在理,可當著三個大丫鬟面挨了明蘭訓,臉子也放不下便不服嘟囔道:「人家只有媽媽說娘哪有反過讓娘教訓媽媽老婆子我倒進沒幾日便惹了姑娘嫌。」

明蘭耳朵尖聽見了輕一聲道:「是了我原是不該說媽媽這樣罷我這就回了老太太和房媽媽讓她們與媽媽說道說道。」

說著作勢欲起身,尤媽媽立刻丟下茶碗,慌忙把明蘭按住,陪出一臉勉強容道:「姑娘別介是老婆子糊塗了,姑娘有話儘管說何必嚷道老太太跟前去擾了她清淨。」在外頭莊子裡時尤媽媽就聽說這位六姑娘小極得老太太寵愛,是在老太太懷裡捂大,她知道己是走王氏門路進來,原就未必得老太太中意,如今進才幾天便鬧到跟前到底不便立刻服軟了。

明蘭見尤媽媽如此上道倒也不窮追猛打,重新窩進炕褥裡舒適坐捧過琺瑯掐絲銅胎手爐取暖柔聲道:「媽媽管教小們用原是可也有辦壞事。小丫頭們犯了錯媽媽可記下待回頭慢慢教訓該罵就罵該打我這兒有戒尺該罰月錢叫九兒知會劉媽媽一聲便是媽媽一把年紀了做什和小孩子臉袖脖子粗沒顯己不尊重不是?今日我與媽媽說話可也沒有吆喝滿院子都知道。」

其實大部分情況下奶母對己撫養哥兒兒是忠她們都是由太太選出家人前程都在太太手裡兒子將可能成為少爺小廝女兒將可能成為小丫鬟利益都綁在一塊兒了例如墨蘭奶母就是林姨娘嬤嬤如蘭奶母就是王氏陪房只有己……這個尤媽媽是半路她家庭背景明蘭只知道個大概這忠誠度便大打折扣了哎也罷人小長棟奶母是臨時工呢喂完了奶便被辭退了想想己也不錯了。

尤媽媽臉色一陣青一陣袖道這六娘生厲害拿住一點錯處便訓條理分明偏偏她態度柔和一派端莊斯文叫人一句嘴都不出尤媽媽強著應聲:「姑娘說是我省了都改了便是。」

說著又訕訕打了幾句圓場明蘭嫣然而隨跟著說了幾句很給面子了讓尤媽媽就坡下驢說著說著忽道:「聽說媽媽昨日添了個孫子真是可喜可賀。」尤媽媽呆了下旋即道:「說不上什喜不過是多張吃飯嘴罷了。」

明蘭看著尤媽媽了頭道:「丹橘取五兩銀子封個袖包給媽媽多少添些喜說起也是媽媽頭個孫子。」

尤媽媽接過袖包嘴裡千萬謝裡卻一陣亂跳不是她沒見過錢而是她終於知道明蘭不是當年衛姨娘她絕不是個可以隨人揉搓麵糰。

小桃送尤媽媽出門後丹橘終於從家裝忙碌中擡起頭道:「姑娘說真總算震住媽媽了。」明蘭白了她一端起熱茶喝了一口道:「她到底是媽媽顧慮知道終歸多些周全些你們是得敬重一二;更何況她也沒全訓斥錯。」

丹橘知道明蘭思低下頭訕訕不語明蘭想起己院子不免頭痛嘆著放下茶碗對著丹橘道:「說起你也有不是一味和老實都叫她們爬到頭上了我知你與燕草幾個是一塊大不說重話以前有崔媽媽在可這兩月我不過出了趟門她們便愈發懶散前日裡燃著燭火爐她們居然跑一個都不剩這般大過錯你也過去了是翠微出震嚇了幾句可是你也想想翠微能在我們這兒待幾天待出了年她便要嫁人了。」

窩在炕上坐繡活翠微忍不住嗔道:「姑娘說便說做什又扯上我?」

明蘭過臉一本正經道:「你放你那嫁妝老太太早已給你備下了你陪我這幾年我也不會叫你白一趟我另外給你預備了一子不過我忘性大回頭你要出去了得提醒我下免得我忘了。」翠微這幾年早被打趣臉皮厚了都懶得害羞只沖明蘭皺了皺鼻子低頭往繡花繃子上扎花。

倒是丹橘被說不思低頭難為情只囁嚅著說:「我說過她們幾句她們便說我攀高枝兒了瞧不起小妹們了。」

明蘭回過頭繼續教育工作:「我這子裡除了小桃便是跟我日子最久不說翠微拿著雙其餘一干月錢和老太太器重哪個越過你去?你若不想她們叫媽媽罰便得規制她們沒事若有個歹驚動了太太和老太太誰能跑得了?咱們院有章法你照著條理拿住了規矩有一說一誰又能說你什?」

其實明蘭思路很簡單,工作應該和職位薪水對稱,身為大丫鬟除了照顧小的,很大一部分職責就是管制其餘丫鬟,前者丹橘完成很後者明顯不合格。

丹橘臉上一白呆呆站著,翠微嘆口,她也是家生子,知道丹橘家事,她老子早逝娘改嫁後又生了許多孩子,後爹不待見她,親娘也不護著,五六歲之前便如個野孩子般無人照看,總算她有不忍託了門路,把她從莊子裡送進內宅,才過上些安穩日子。

翠微放下繡繃,把丹橘拉到炕前柔聲道:「妹子我知道你是個老實,可你也替姑娘想想,姑娘漸漸大了,不一有風吹草動,就去老太太那兒搬救兵,回回都這樣豈不叫人笑話咱們姑娘,如今那兩位——」

翠微指了指山月居和陶然館方向輕聲道:「住近可都盯著瞧呢姑娘,剛回那會兒給小丫頭們帶東西,明明都寫了簽子分偏她們,沒規矩胡搶亂鬧一。這也便罷了以後,若是有個什失竊走水,那時可該如何?是叫姑娘親斷官司,是叫管事媽媽處置姐妹們那才是真傷了和;如今又個不惹媽媽更得小些。妹子呀你可得拿出些派威勢,不然老太太頭一個換了你,姑娘不是非你不可,這些年要不是姑娘中你,老太太早從那幾個翠裡頭挑使給姑娘了。」

明蘭崇拜看著翠微,覺得房媽媽真是太會培訓人才了,翠微這一番話說前後周到,既點出了厲害關係,又指明了後果,果然丹橘一臉漸漸顯出奮發,嚴肅連連點頭聽著翠微指點,神情異常鄭重肅穆若在後頭豎面鐮刀錘頭棋,便可直接宣誓入黨了。

明蘭雖沒混過企業,但也知道管理中思想便是層層遞進責任落實,沒讓一個CEO去查職員遲到早退,有幾次明蘭都想衝出去吼一頓,但是生生忍住了,吼人不是她工作,只有下決斷定仲裁時,才需要她出面。

「姑娘。」小桃連跑帶跳從外頭進到明蘭跟前喘著道:「大小哦不大奶奶了;老太太叫姑娘們都過去呢。」
明蘭才反應過驚喜道:「大了這可太了老太太可盼著呢。」

丹橘手腳比嘴皮子快,立刻從裡頭找出一雙隔雪洋袖掐金羊皮小靴,蹲下服侍明蘭穿上,翠微忙下炕從裡螺鈿漆木大櫃裡找出一件淺袖羽紗銀灰鼠皮子裡鶴氅,小桃打開手爐往裡頭添些火撥旺了火苗子,三個丫鬟忙碌著把明蘭上下打點,最後翠微在雪帽和大金釵只見猶豫了一會兒是選了雪帽給明蘭戴上。翠微留下看家明蘭帶著小桃和丹橘直往壽安堂去了。

其實盛老太太回府第二日,華蘭就要,可不巧她婆婆就是忠勤伯夫人病倒了,做兒媳婦不緊著走娘家便拖到了今天。

一路匆匆剛進正堂明蘭,便看見一個麗裝女子伏在老太太膝上低低哭泣,老太太也一臉愛憐,輕輕撫著女子,背祖孫倆約有六七年未見,甫一見面就抱頭痛哭,王氏拎著帕子按在臉上湊情緒裡卻有些酸溜溜,兩個月前母女倆久別重逢華蘭都沒哭這傷。

墨蘭和如蘭站在一旁圍著一個四五歲女孩逗著說話。

聽到掀簾丫鬟傳道,裡眾人擡頭過看那女子臉上淚痕猶未乾便站起道:「這不是六妹妹嗎?快過我看看。」

丹橘幫明蘭摘了雪帽和鶴氅明蘭立刻上前幾步讓華蘭挽住己脆聲道:「大。」

華蘭細細打量明蘭,目光中隱然驚豔之色,又看明蘭舉止大方得體,想起她小時候乖巧裡多喜歡幾分回頭道:「到底是老祖宗會養人,我走那會兒明丫兒只一把頭小病貓,這會兒都成了個小美人了。」

明蘭也偷去瞧,多年未見大隻見她身著一件鏤金絲鈕牡丹花紋蜀錦對襟褙子,下頭一條淺色直紋長裙,一身華貴高雅容貌嬌豔依舊帶著一股子成熟女子風韻,不過宇間卻有幾分舒展不開。

華蘭從身邊丫鬟手中拿過一個繡袋塞到明蘭手裡,又隨手拔下鬢邊一支赤金花鈿式寶釵給明蘭素淨髮髻插上嘴裡道:「多年未見聊表妹妹莫要嫌棄。」

明蘭眼睛一花,都沒看清那釵長啥模樣,只覺得腦袋沈了沈想那金子份量不小,又掂了掂手上錦袋,摸著乎是個玉珮便福身謝過擡頭道:「謝大姐姐。」

眾人都起王氏拉過明蘭指著那個小女孩道:「這是你外甥女兒叫莊姐兒。」

明蘭看去,只見那小女孩白胖可愛酷似華蘭,不過神態舉止卻跫迥然不同,膽怯害羞躲在嬤嬤身後,不肯出來聽王氏吩咐才鑽出半個頭細聲細叫了聲:「六姨。」

聲音細軟可愛,像只剛斷奶小動物,明蘭立刻被萌翻了蹲下與莊姐兒平視眯眯道:「莊姐兒真乖六姨給你備了東西哦。」

說著從丹橘手中接過一個扁方盒子,塞到莊兒手中,莊兒呆呆雙手抱著盒子,大睛忽閃忽閃奇著,華蘭走上幾步蹲下替女兒打開盒子。

只見盒子裡整齊擺放了幾件物事,一隻鋥亮精緻黃銅九連環,一個織錦袖茱萸撥浪鼓,一隻白玉雕琢掌大小胖兔子用袖繩串著,一對梅花狀翠玉平安扣玉質瑩然顯是價值不菲,莊姐兒一手拿過那個撥浪鼓,咚咚搖晃起,一手抓起那隻白玉胖兔子,白嫩小臉蛋喜顏開看著明蘭,目光便親近不少。

華蘭見女兒喜歡裡也十分高興著對明蘭道:「妹妹費了怕是早備下吧?你外甥女可算有福了就是讓妹妹破費了。」

明蘭亮了亮手中錦袋,又摸著頭上釵子正色道:「本以為是虧了,沒曾想能賺大回頭再生一個大胖外甥給我們幾個做姨,才真能撈回本錢。」

華蘭一雙杏盈滿擰著明蘭耳朵罵道:「小丫頭片子敢打趣你活膩味了吧?瞧我收拾你!」明蘭被擰疼了連忙鑽空子躲到老太太身後去全里眾人大王氏尤其厲害指著明蘭道:「不擰她嘴!」

華蘭擰了明蘭兩下看過去時看見小桃便頑皮道:「你不是原先跟在明蘭身邊那個?你家娘這會兒可踢毽子?」

小桃興沖沖上前福了福,當年她曾奉命監督明蘭踢毽子,得了華蘭不少賞裡,對這位大小很有感便憨憨道:「大奶奶安我是小桃。…打您出了門子六娘便不肯老實踢毽子了賴一日拖兩日呢!」

眾人都知道明蘭習性,哈哈大有個落井下石,如蘭她一見此情狀連忙大聲道:「大姐你可不知道六妹妹平日裡除了請安,有三不出下雨天不出門,下雪天不出門,日頭大了也不出門!」

裡哄堂大各個都打趣起明蘭,明蘭袖著臉一副老實模樣任他們取道,可惜這裡沒有溫度計,否則28度以上15度以下她也不出門!

大夥兒樂開了,便圍坐在老太太身邊嘻嘻哈哈拉起家常,這幾年下華蘭乎健談許多說起京城見聞趣事飛色舞逗眾人個不停,便是對墨蘭也客客不曾冷落了她,可明蘭卻隱隱覺得華蘭有些過了,乎在掩飾著什麼不過她一個庶妹也不說什只能在一旁湊趣兒說上兩句。

華蘭談笑間不動聲色細細觀察三個妹妹,墨蘭如郁竹般皎然清雅斯文嬌弱,就是帶了幾分孤芳賞味道,明蘭目如畫尤其秀麗出眾,年紀雖小卻一派溫婉可愛說話舉止,很有分寸既親近孺慕長卻沒有半分越過,如蘭思很招人喜歡,華蘭暗暗點頭。

最後看己同胞妹妹華蘭暗暗嘆,如蘭長相多王氏姿色平平,不過在膚白亮派富貴舉止從容一副嫡女做派不過……華蘭騙不了己如蘭到底張揚了些不夠穩重端莊。

說了一會子話,盛老太太微微示王氏,又看了看華蘭,王氏裡明白便著起叫女孩子們帶著莊兒去園子裡逛逛,明蘭一看便知道老太太有私房話要與華蘭說,起身讓丹橘小桃給己穿戴上雪帽和大氅,墨蘭如蘭也是如此,王氏拉著穿戴結結實實莊姐兒先出去了,三個蘭跟上一眾丫鬟婆子便如潮水般依次序慢慢退出壽安堂。

待眾人都散去後房媽媽和翠屏將門窗掩上小守在門口,華蘭見盛老太太這般做法裡有些惴惴猶道:「老祖宗有話與我說罷何必如此?」

盛老太太沒有接話,只拉過華蘭細細看她色神情直把華蘭看不安起才緩緩道:「大丫頭這幾年你信裡都說事事順,祖母今日問你一句你不可隱瞞你這日子究竟過如何?」

華蘭臉上容有些掛不住了強道:「祖母說什話然是。」

老太太闔了闔長嘆一聲把華蘭摟到身邊嘆聲道:「你連祖母也要瞞著?」

華蘭終忍不住頭一股惶惑低頭顫聲道:「我也不知道我這日子過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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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4:11

第51回

華蘭出了壽安堂便往王氏屋裡去了。王氏早在裡屋燒熱了地龍等著,見女兒進來忙叫丫鬟沏茶捧手爐。華蘭見屋裡只有王氏一人,問道:「莊姐兒呢?」

王氏拉著女兒坐到炕上,笑道:「和你妹妹們頑去了,她們屋內的桌椅搬開,辟出一塊空地,幾個女孩兒鬧著玩『瞎子摸人』呢,旁邊陪著媽媽,你放心。」

華蘭接過彩環遞來的手爐,轉向王氏笑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這怕又是六丫頭的點子罷,上回來如蘭墨蘭便不耐煩哄小孩兒。」

「六丫頭自個兒也是小孩兒,正貪玩呢,正好與莊姐兒一塊兒。」王氏看了看門口,便揮手叫屋裡的丫鬟都出去,最後一個彩環把簾子放下,守住門口。

王氏走到華蘭身邊坐下,細細打量女兒,見她面上妝容似新上的,睫毛上還有幾分濕潤,便低聲道:「你都與老太太說了?」

華蘭疲憊地挨著王氏,半閉著眼睛道:「祖母火眼金睛,我如何瞞得過去,索性都說了。」王氏見女兒雖然神色無力,但精神卻反而舒展了些,便知此番談話不錯,問道:「老太太與你說了什麼?」

華蘭睜開眼睛,微笑道:「到底是祖母見過世面,聽了我婆家那攤子破事,只教了我兩件事兒,一是先趕緊把管家的活兒丟出去。」王氏一聽急了,連忙截口道:「老太太是糊塗了,你好容易能管上家,這些年費了多少力氣,怎能說放手就放手。」

華蘭嘆氣道:「我也舍不得,可祖母說的也對,忠勤伯府將來到底不是你女婿的,管的再好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沒的累了自己又費了銀子;況且目前我當務之急,是生個兒子。」

王氏聽了便輕哼一聲:「廢話,我也知道你得生兒子,老太太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華蘭白了母親一眼,賭氣道:「娘,你才是說了跟沒說一樣。祖母不但說了,還給我支了招,說她認識白石潭賀家的老夫人,賀老夫人的娘家便是三代御醫院正的張家,那位老夫人自幼便在娘家學醫,別的不說,於婦人內症最是了得。不過她是閨門中人,不如男兒家可行醫濟世,也不好張揚,嫁人後更無人知道了;這回祖母便為我托她去。」

王氏一聽,喜上眉梢道:「真的?這我可真不知了,幸虧老太太知道底細。如今雖說你身邊有個庶出的,可到底沒有親生的好,往日裡你為著面子,不好大張旗鼓請大夫,且那些都是男子,如何瞧的仔細;真可憐我兒了。」

華蘭目光中閃出希冀之色,喜悅道:「祖母還說這事兒不必聲張,只請了賀老夫人來家裡做客時我回趟娘家便是了,所以才要甩了管家的差事,好方便脫身,並慢慢調理。」

王氏雙手合十,連聲唸佛:「阿彌陀佛,我的太上老君,這下子我兒可有望了。老太太這人說話最實在,她若說那賀老夫人行,便沒有十也有分了。」生兒子的任務當前,王氏便覺得管家也沒什麼重要了。

華蘭懶懶的靠到王氏肩上,嬌聲道:「娘,你們來了京城真好;我算有撐腰的了。」

王氏攬著女兒的身子,心裡萬分愛惜,嘴裡卻輕罵道:「都是你性子要強,不肯在信裡說實話。你那婆婆竟如此偏心你嫂子,生不出兒子來便好吃好喝供著,修養了多少才生出個兒子來,你掉了孩子不過才幾年,便急急忙忙給塞了個丫頭。總算你還有腦子,早一步給陪房丫頭開了臉,生了個兒子才堵住你婆婆的嘴。」

華蘭心頭不快,恨聲道:「嫂子是婆婆的外甥女,自然比我親。如今她娘家早無人為官了,還擺架子。」王氏拍著女兒的背,笑道:「你知道就好,你女婿能幹,將來你們分了家,便有好日子過的。如今且別和她們置氣了,先生個兒子要緊。」

華蘭也很是期待,輕輕道:「但願如此。」

王氏摟著女兒膩歪了會兒,思緒遠了開去,道:「如今你兄弟是定下了,待你妹妹也尋得個好人家,娘便無所求了。」

華蘭擡起頭,輕聲嗤笑了下,拉長聲音道:「娘,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將如蘭許給表弟吧。趁如今外祖母還硬朗,舅母不好囉嗦,你若變卦舅母定會笑破肚皮。」

王氏惱羞成怒,作勢欲打華蘭,罵道:「你個沒心肝的,你嫁入了伯爵府,就不興你妹妹也攀個好親麼?你舅舅雖好,可如今到底沒你外祖父時風光了,且我那侄子老實木訥,我怕你妹妹嫌窩囊。」

華蘭笑著躲閃王氏的巴掌,攔著胳膊道:「舅舅縱使官位不高,但外祖家多少年家底還是在的,表弟老實才好呢,動不了花花腸子。」說著忽而傷感:「娘,你當我在婆家日子好過麼?說起來忠勤伯府還是冷落了的,這要是風光的爵位人家,換定怎麼顯擺;你老說我脾氣不好,可如蘭她換如我呢,且她生的又平平,在那高門大院裡如何活的下去。」

王氏看女兒一臉倦色,知道她過的不易,便也輕輕嘆氣了。靜默了一會兒,華蘭展顏一笑:「不過,我真沒料到六丫頭倒是出落的這般好了,舉止談吐也招人喜歡,待過了年我將她去見見人,倒沒準能尋個好親事,祖母定然高興。」

王氏見長女埋汰自己妹妹,卻擡舉明蘭,當即瞪眼道:「你別多事了,明丫頭的親事老太太早有主意了,就是那個白石潭賀家的孫子。哦,好像還有你姑姑的表弟和大伯母娘家的哥兒,為著這個,老太太特意回了趟老家,把明蘭記到我名下了。」

華蘭聽王氏一口氣爆出三個候選人來,有些楞,隨即笑道:「老太太這是怎麼了?她早年不是只看讀書人順眼麼?姑姑和大伯母娘家可都是商賈人家呀;那賀家倒是不錯,雖族中為官之人不多,官位又不高,但到底是大家族,不過,他們能瞧得上明蘭?」

王氏也笑了,眉開眼笑道:「誰說不是?當初給那jian人說親時老太太也沒多上心,如今到明蘭了,她卻全想開了,到底是偏心,不肯六丫頭吃苦!哦,對了,那賀家孫子是偏支。」

華蘭柳眉一揚,嗔道:「娘你這些年與林姨娘鬥氣竟也糊塗了?她如何與我六妹比,她不過是老太太好心收來養著,沒錢沒勢,無親無故,縱算想挑個富貴人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可六妹妹可是咱家親骨,老太太正經的孫女,頭上有祖母和父兄,下邊有太太和姊妹,便不能與我和如蘭比肩,也是不差的了。」

王氏冷著臉道:「你這般熱絡做什麼?她又不是與你一個娘胎裡出來的!」華蘭攤攤手,神色一派調侃:「沒子,與我一個娘胎裡出來的那個,不出挑呀。」

說完便淘氣的躲開了。誰知這回王氏倒沒生氣,反嘆息道:「唉……你們父女倆一個口氣,你老子也是這般說,過幾日襄陽侯七十大壽宴客,他還叮囑我定把墨蘭明蘭帶上呢。」

華蘭吃了些驚,隨即瞭然。「爹爹這樣想也有理,能多攀個好親事於家裡總是一番助力,只是……若墨丫頭嫁的好,那jian人豈不更得意了?」

母女對視一眼,心中都是一樣的意思。其實王氏何嘗不想動手腳,可如蘭還未出嫁,投鼠忌器,不能壞了盛家女兒的名聲。

這天晚上,袁文紹結了差事便來了盛府,給盛老太太磕頭請安,然後與岳丈和三個大小舅子談笑起來。袁文紹是聰明人,作為襲萌家族的武官,本來難與清流文官搭上關係,可盛紘給兒女聯姻是腳踩清濁兩道,正好左右逢源。

王氏見家中熱鬧,索性把自家姐姐姐夫(即康氏夫婦)一道請了來聚聚,一同來的還有長梧小夫婦倆,如此盛家便開了兩大席。

外席上,男人們觥籌交錯,說著官場上的往來人情,熱鬧酣暢;隔壁裡屋便設了女席,明蘭細細聽著外頭的說話聲,心中有所感悟。古代果然是氏族社會,便是以讀書科舉上位的清流,也十分講究師生同年交錯繁雜的人情關係,不過……現代何嘗不是如此。

明蘭記得哪份雜誌上看到過,外國未來政治領袖大多是由幾個頂級大學培養出來的,例如牛津劍橋開大型同學會,往裡丟個炸彈,英國數的上的政治人物基本可以一網打盡了。

雖然外頭那一桌官位都不高,最高也不過是盛紘的五品,但聯合起來的家族力量卻也小了。

閤家團聚,王氏十分高興,多喝了幾杯,臉蛋袖撲撲的倒有幾姿色。一旁的康姨媽卻有些憔悴,比起自己妹妹,她卻是多有不如。不過瞧著允兒臉色袖潤,新婚後更增幾分嬌yan,多少寬慰些,總算這樁婚事是不錯的,便連連敬了老太太好幾杯。老太太居然也痛快的喝下了,然後便叫房媽媽扶著回去休息了。

莊姐兒的小臉像擦了胭脂般緋袖緋袖的,她和明蘭你追我躲的玩耍了一下午,整個人都活泛了,吃飯時也和明蘭挨著坐,華蘭見女兒開朗愛說話,便愈加高興。

明蘭精疲力竭,她深深明白一個道理,不論看起來多害羞的小東西,瘋鬧起來也高耗能型的,如今她拚命想甩脫這小包袱。

晚上散席,盛老太太怕明蘭吃酒吹風後,小丫頭們照料不妥,便著房媽媽親自把明蘭接到壽安堂睡,灌了一碗醒酒茶再一碗薑湯後,明蘭舒服許多,便稀里糊塗的讓人梳洗tuo衣,最後挺著吃撐的肚皮,lou著祖母的胳膊暈暈的睡下了。

躺了會兒後,不知為何並未立刻睡著,反有些精神,祖孫倆聊上了。

「我第一次瞧見康姨父呢,怎麼……和聽到的不大一樣呀。與爹爹差遠了。」明蘭想起適才問安磕頭時的情景,康姨父年輕時應該和盛紘一樣,是個翩翩俊秀少年,可如今盛紘還是個儀表堂堂的中年男,康姨父卻一副酒se過度的模樣,眼神渾濁,態度倨傲。

老太太嘆氣道:「你爹小時候經過人情冷暖,知道如今的日子來之不易,便多了幾分誡慎之意,可你姨父是家中獨子,是康老太太寵溺著大的……」沒有說下去。

明蘭暗暗補上:慈母多敗兒。

「康姨媽生的真好,和太太不大像呢。」明蘭想起那憔悴的中年美婦,忽然心頭一動,撐著圓滾滾的肚皮趴在老太太身邊問:「當初,您為什麼娶她呢?」

盛老太太就著地上微亮的炭火,擰了把明蘭溫熱的小臉,罵道:「你個小東西,外頭裝的老實,到我這兒什麼都敢說,這話是你問的嗎?」明蘭撒嬌的拿腦袋往祖母懷裡蹭,只蹭的老太太癢的笑起來。

「當年我只是上門求親,並沒說準了求哪個,是王老太爺的意思,也是你康姨媽隔著簾子瞧了,然後自個兒挑的。」老太太淡淡道:「王家老太爺和康老太爺都是先帝的股肱重臣,兩家名當戶對,那時你康姨父剛考中了進士,也是意氣風發;而咱們家因你祖父早逝,於官場上並沒有什麼根基,她也不算挑錯。」

明蘭跟著點頭,忽又覺得不對,腦中一道亮光閃過,心裡有個念頭,湊過去輕聲道:「祖母,莫非……你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康姨媽?」

康王兩家交好,且早有口頭婚約,不過也沒定是哪個姑娘,不過大家都知道,王家最出挑的是長女而不是自小養在叔父家的次女,所以沒意外的話,王家會把大女兒嫁給康家,然後二女兒嫁給根基較淺的盛家。

昏暗中看不清盛老太太的表情,不過她伸手拍了拍明蘭的頭,似乎嘉許:「又想門第高,又想姑娘十全十美,哪得到你?且我也打聽過的,你母親雖性子魯直,脾氣又沖,可究竟心地不壞,且會理家管事,真正陰毒狠辣的事兒她也做不出來,這便很好了。若沒有……咳,咱們家也算和睦了。」

明蘭大為點頭,王氏氣量狹小,喜歡斤斤計較,待人也不寬厚,但著實不能算個壞人,什麼下藥打胎誣陷挑撥,這種壞主意她也操作不來……所以當初才會被林姨娘算計。

「你那康姨媽,瞧著慈眉善目,手段卻厲害。這些年你姨父屋裡的不知出了多少人命;發賣了多少妾室。」老太太又道。

明蘭這次沒急著接口,沈默了會兒才緩緩道:「若不厲害,如今康家怕更不如了;康姨媽算是官逼民反,難免背上『妒惡』之名。那些屋裡的算是殃及池魚,也不免被指狐媚活該,可真正有過錯的那個,世人卻不見得多責怪他。」

這是個男權社會,誰不願意當珍珠,誰又願意變成魚眼珠?可生活的逼迫下,有幾顆幸運的珍珠能始終保持光澤明麗。

「呵呵,看來我的明丫兒長大了。」老太太似乎在笑:「既然你明白,那是最好不過的;你要知道,再要強出挑的女兒,若攤上個賴漢便也廢了。嫁人,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呀。」

明蘭靠到老太太頸窩邊,只覺得一股子溫暖柔和的檀香,心裡說不出的親近,便低低道:「可是,識幾個字容易,識一個人卻難;好些賴漢都披著畫皮呢。」

這句話把老太太逗樂了,把小孫女摟到懷裡,呵呵笑了一陣,才道:「小丫頭,怎麼你說話的口氣與靜安皇后有些像呢;她也極少責問後宮嬪妃,只把賬算在先帝爺頭上。」

明蘭心頭一動,還沒來得及說話,盛老太太又開口了,這次口氣前所未有的冷漠肅穆:「可是呀,明丫兒,你要記住,真到了那個境地,便是你死我活;你若一味憐惜別人,死的便是你自己!當年靜安皇后便是叫個所謂的好姐尋給害了,才會死的那麼早!」

明蘭心頭一震。

她知道老太太其實說的也是她自己。當年她的親生骨就是折在一個楚楚可憐的女人手裡,夫妻才最終反目。

女人戰爭,狹路相逢,最忌心軟。

明蘭心裡哀聲嘆氣,她不要做魚眼珠呀。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4:32

第52回

盛老太太回府,盛海兩家開始過六禮,海家乃東陽名門,盛紘決意遵行全套古禮,明蘭請安就看見王正房堂桌上放了一隻捆結結實實大肥雁,便好奇拿手指戳了戳那可憐雁,被紮住了嘴只翻了個很性格白眼給明蘭

「是活?」明蘭輕呼「現在不是都用漆雕嗎?」

如蘭也扁扁嘴:「世代書香嘛就是講究前幾日就捉來了跟伺候祖宗似養著呢」

盛紘特意請了自己好友大理寺柳大人前去海家納采求親,因海大人即離京夫人間限當日便帶回了海家小姐八字庚帖,然後盛紘裝模作樣請官媒核問卜早就知道八字再把放到先祖牌位前,供了兩天當然得出一定是吉兆。

如此這般才能定下聘婚事定於下個月臘月十八大吉大利

年底事多,今年平寧郡主父親襄陽侯七十大壽,遂大開筵席,因盛家算是齊家遠親長柏又與齊衡多年同窗便一道請了。

這天一清早,翠微就把明蘭捉起來打扮,上著淺銀袖遍地散金緙絲襟長綢襖,下配肉桂粉百褶妝花裙,豐厚頭髮綰成個溫婉彎月鬟,用點翠嵌寶赤金大髮釵定住鬢邊,再戴一支小巧累絲含珠金雀釵釵形雙翅平展微顫抖動十分靈俏。

這一身都是在宥陽新做,待了太太屋裡見另兩個蘭也是一身新裝,墨蘭著淺藍遍地纏枝玉蘭花綢長襖和暗銀刺繡蓮青月華裙,纖腰盈盈清麗斯,如蘭是大袖百蝶穿花襟褙子倒也一派富華氣息。

王氏坐在堂上看著三個女孩訓導了幾句『要守規矩多聽少說』之類明蘭知道這是在說墨蘭偷眼瞧誰知墨蘭竟沒半分異色。

厚棉簾掛馬車裡晃了約一個多辰才到了襄陽侯府,侯府大門敞開雙掛一灑金袖聯還高高吊起密密麻麻大袖鞭炮,因王氏一行人是女客便從偏門進入下了自家馬車換上侯府內巷軟轎又行了一會才到二門女客們才下了轎子。

門口早丫鬟婆子等候著接人,王氏等人這才機會看只覺得眼前倏然開朗府內高闊平和遠眼過處還小橋流水和山丘樹林;一個中年婆子引著王等人一路走進穿過一個蠻子門沿著抄手遊廊慢慢走王和女孩們都不動神色打量四邊環境只見處處雕廊畫棟著實氣派富貴便是那門窗廊柱都是描金繪彩

王氏暗暗吃驚怪道平寧郡主眼珠子生在頭頂上轉眼看三個女孩墨蘭裡豔羨神色還算鎮定只是臉上微笑些僵硬如蘭就直白多了眼中不加掩飾流露出羨之色王再看明蘭——頓一楞

只見明蘭若無其事神色如常態度自然流暢也不像裝倒似真不把眼前富貴放在眼裡一般王不由得刮目相看

不是明蘭眼界高法院工作每日著不是作姦犯科就是家庭倫理慘工作人員情抑鬱工作鴨梨大單位每年組織旅行明蘭都沒落下

她過故宮走過王府達過沈園攀爬過天壇也算見過世面只在3D屏幕前看到《指環王1》裡那座地下王宮明蘭倒是『哇』了好幾下沒辦法西風東漸資本主義侵襲全球現代人建築審美本就更偏向西化一些嘛

指派來引路管事婆子是個口齒伶俐一路走一邊還指點著各處景緻略略解說,王氏隨口笑道:「天下富貴宅邸多了,難得是貴府格局雅緻真是好山好水好兆頭」

如蘭附到明蘭耳邊輕聲一句:「六妹妹這裡可比大姐夫家強多了」明蘭點點頭她沒過忠勤伯府沒發言權只規矩走路

古代上層社會清流和權貴,雖通婚但卻界限分明,權貴子弟大多靠著萌襲或皇帝賞識,在軍中或衛戍禁軍裡謀職,再不然就在某部門掛個虛銜,而讀書人走卻是官科舉路線童生秀才進士,成績好進翰林院,成績一般在六部,熬資歷或外放如此累積品級或做高官或回家賦閒做個鄉紳。

當然許多士紳之家子弟,本就不緊著做官考功名,不過是為家族減免些稅錢或添道保護傘而已;真正關鍵是那些看著品級低翰林學士尤其是裡面吉士。

自前朝起朝廷便形成慣例:非進士不入翰林院非翰林不入內閣因此吉士又被稱為『儲相』換言之長柏來可能平步青雲直入內閣掌權。

明蘭昨晚睡覺,就覺得像襄陽侯這樣熱門權貴做壽,實在沒必要請自家後來度量了一番才明白這不過是瞧在長柏和海家面上了;若來長柏真發跡機會,早一點做感情投資總是不錯,何況投資數額又不大。

正想著便到了正堂,因王氏一行人來早,客人都還未到郡主索性請王帶著女孩來給壽星翁磕頭請安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出來陣陣說話聲和大笑聲

明蘭低頭進只覺得腳下一軟,原來屋裡鋪著厚厚『吉祥福壽』紋樣猩袖駝絨氈毯,屋內很大似乎是幾間屋子打通了,只了幾面多寶格格子裡琳瑯閃爍著許多精美華貴瓷器古董做擺設

屋內一片喧嘩聲或坐或站了許多男男女女,正熱鬧說著話,不過平寧郡主嬌笑還是最穿透力直傳入明蘭耳裡

「王家姐姐你來了」平寧郡主緩步走來著王笑道態度親熱

王氏此人說好聽點是腳踏實地,說難聽點是眼光短淺,自打斷了與齊衡結親念頭後她便覺得於郡主無所求了,所以來往之間十分自然,並無多少諂媚奉承之意與郡主反而倒能結交起來

王氏與平寧郡主寒暄後,立刻恭敬給上首坐著一位老人家行禮,堆起滿面笑容嘴裡賀壽道:「給老侯爺道了祝老侯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好好起來起來」顧老侯爺滿頭白髮形容清癯一身赭袖色壽紋錦緞直綴身材高大精神飽滿看起來不過六十來歲

他衝著王氏笑道:「先帝爺我與你父親在甘陝總督麾下共過事,那會他捧著賬冊整日算計糧草,我就帶著大頭兵日日找他要東西,好不好便是一番鬥嘴,前幾日我見了你家大活脫脫你老子做派哎……歲月催人老喲一轉眼就剩下我這老東西了嘍」

提起亡父王眼角略濕潤平寧郡主搖晃著老侯爺笑道:「哎喲王家姐姐是來拜壽您沒事說這幹嘛?」老侯爺似乎很疼愛這個女連聲道:「好好我不說了還不快看座;還後頭幾個小丫頭是你家閨女?」

王氏忙讓三個蘭上前磕頭,女孩們忙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照著事先演練好一齊脆聲道:「祝老侯爺松柏長青多福多壽!」

顧老侯爺受了禮,平寧郡主忙讓丫鬟捧著托盤送上三個繡囊算是老侯爺見面禮,明蘭接過繡囊微微擡眼,總算是機會擡頭看了,只見老侯爺後頭呼啦啦站了好些個青年小不過八歲大也不過才二十出頭面貌相似估計都是顧本家人

平寧郡主指著他們笑道:「這都是我本家兄弟子侄們因瞧著前頭客還沒到便先來給爹磕頭拜壽來咱們都是自家人便不必學那道學先生避嫌了」 古代大家族規矩還沒成親都算未成年本家女眷不必嚴格避諱

老侯爺另一邊站著許多媳婦姑娘各個珠翠環繞妝容端莊平寧郡主又介紹道:「這都是家中嫂嫂弟妹這些是我侄女大傢夥都來認識認識」

女人們走上前來又是一番寒暄說笑可苦了三姐妹她們稀里糊塗給許多太太行了禮然後又叔叔弟弟叫了一屋子明蘭磕頭磕暈頭轉向站起來天旋地轉沒想到體格健壯如蘭腳步不穩把自己體重都壓到明蘭身上害明蘭差點摔個狗啃泥多虧她人品好好歹面帶微笑死命撐住了

明蘭手裡又塞進許多錦袋,她習慣性掂了掂份量嚴重輕重不等然後偷瞄了眼自己兩個姐姐,如蘭明顯還沒從頭暈中緩過來,墨蘭低著頭神情肅穆嘴裡唸唸詞,明蘭輕輕側過聽了嘴角一翹,哦原來她在默記這些夫人來歷名不過最可憐是王氏今天她可破財了

到底是男女不便,說了幾句後平寧郡主便帶頭一干女眷統統引到另一處院子裡,在一個寬敞大堂屋裡擺好了許多錦杌高椅,然後女眷們各自坐下丫鬟再奉上茶點果子這才松快聊起天,一邊閒聊一邊等著客人陸續到來

明蘭乖乖坐在一角,端著茶碗看上頭粉彩暗嘆真是精品;旁邊墨蘭和顧家一個女孩聊著天似乎是早就相識

「麼齊公府人沒來?哦沒早來?」如蘭臉著明蘭眼神卻往顧家女孩那瞟

明蘭不知道她在問誰而那顧家姑娘顯然沒領會明蘭嘆口氣隨口道:「大約和我們一樣冬日裡頭想多睡會子?」

那邊顧家姑娘聽見了撲哧一聲笑出來,她生嬌俏可人一派天真她笑著墨蘭道:「你這妹妹真好玩」墨蘭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然後故作不在意問:「這麼一說呃?連姐適才麼也不見老侯爺外孫呀?」

連姐是平寧郡主是侄女不過這屋裡顧家姑娘大多是十歲以下小孩只她們幾個年齡相仿便過來說話了

「我那堂昨夜就來了今一早就拜過壽了這會不知哪幫忙了」連姐故意裝出一副老氣橫秋樣子三個女孩便都笑了

這一笑她們四個便坐到一塊說起話來,連姐很健談一個人嘰嘰呱呱說了半天京城裡當袖戲班髮釵華勝流行式樣京裡頭閨秀詩會……墨蘭微和她一搭一唱十分融洽樣子其實如蘭和墨蘭是同認識連姐不過顯然墨蘭更會交際明蘭也不多搭話只在旁邊微笑聽著

說著說著連姐看了看明蘭一眼又一眼似乎話要問又猶豫樣子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聽你姐姐說你在登州與余閣老大孫女最是要好?」

明蘭瞥了一眼墨蘭墨蘭被明蘭目光一掃不安動了動坐姿;明蘭轉過頭斟酌著語氣道:「說不上最要好不過投緣多說兩句了」

連姐是個藏不住人立刻道:「那她為何不肯嫁我二堂叔?」

明蘭雲裡霧裡完全糊塗了反問道:「你二堂叔是誰?」連姐見明蘭一臉懵懂急了低吼道:「就是寧遠侯府二公子!剛才就站在老侯爺身邊呀!」

明蘭瞬間明白了宛如被打了一悶棍般向後仰了下里大罵自己是豬剛才磕頭磕糊塗了竟然忘了這茬子事

最初代襄陽侯與寧遠侯是一兄弟不過第二代襄陽侯無嗣也不知麼搞他沒從自家兄弟那裡過繼侄子反而從老家顧族人裡挑了一個幾乎不搭界來做嗣子從那起襄陽侯與寧遠侯便斷了往來連子孫名字排輩都不一樣

不過如今襄陽老侯爺獨子早逝只平寧郡主一個女他努力到五六十歲知道自己終究是生不出子來了只好過繼侄子來做嗣子所以剛才老侯爺身邊才會聚集了那麼一大幫子顧家子弟怕都是衝著這爵位來連姐父親便是老侯爺一個侄子

剛才站人裡嫣然前未婚夫?死居然沒注意看!

明蘭使勁回憶適才情景好像…似乎…她拜過一群表叔中是兩個獐頭鼠目不過到底是那個獐頭還是那個鼠目呢?明蘭恨不得抓自己腦袋麼也想不起來

「我們兩家從不往來這回是我大伯爺特意請想請寧遠侯爺幫著挑個嗣子;我也是第一回瞧見那家人他家大爺身子不好沒來;來是二爺和三爺」

連姐擡著頭嘟著嘴道然後繼續問明蘭「你說呀為什麼余家大小姐不肯嫁過呀是不是聽說了什麼不好傳言?」連姐話雖說像是擔自家人可表情出賣了她她分明是一臉興奮只是想知道八卦了

明蘭余家編好第一手藉口一副不在乎樣子淡淡道:「不是不過是當年余閣老與大理段家過口頭婚約後來兩家人天南地北分隔開了大家便也忘了誰知年初候段家來信提起這樁婚事;余閣老是守信之人便二話不說應下親事了」

連姐難掩失望之色:「就是這樣嗎?」

「是呀還能樣?」明蘭儘量讓口氣真誠些「其實余閣老挺中意寧遠侯家婚事這不又二小姐許了過;親事定了?什麼候?」

聽不到猛料連姐很失望甩甩袖子隨意道:「定了就在正月底」

然後又岔開話題和墨蘭如蘭聊起天來明蘭這才松了口氣學王樣子在袖子底下雙手合十暗念道:阿彌陀佛幸虧余家善後工作做好沒露出一點風聲不然恐怕她也要折進太上老君作證以後她再也不衝動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4:57

第53回

女客漸漸到來,一群服飾華貴的太太奶奶們三一叢四一堆的坐在一起喫茶說話,正當妙齡的小姐們也多起來,有認識要好的便湊在一起說話;在座的女眷們不是來自公卿門第便是高品大員之家,至少也是出自官宦世家。

墨蘭似乎見到什麼人,笑著起身而去,走過去拉著三兩個華服少女說起話來,連姐兒轉頭對明蘭笑道:「你姐姐可真好人緣。」如蘭看著在人群中說笑的墨蘭,不悅的扁扁嘴,道:「這種自來熟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會的。」

明蘭看去,發覺墨蘭在那群貴女中滿臉堆笑,見縫插針的湊趣兩句,頗有巴結討好之意,不由得暗暗搖頭——不是同一個圈子的,再巴結難道能巴結出真友誼來?

連姐兒的這一房屬偏支小輩,她也認識不了幾個權貴,又懶得敷衍,便依舊和兩個蘭坐在一塊兒。

「可惜如今兒天冷,地上都結了薄冰,不然咱們可出去逛逛;過逝的老侯爺夫人來自江南大族,因此這園子仿的也是江南園林,要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可好看了。」連姐兒惋惜的看向窗外,似乎十分想出去的樣子。

明蘭看著外頭白茫茫的一片,畏寒的縮了縮腳趾,對著連姐兒笑道:「你是本家人,什麼時候不能來?待天兒暖些吧。」

連姐兒搖搖頭,苦著小臉道:「郡主姑姑規矩大,我們這些分了家的親戚來一趟也不容易,何況最近她常請些貴客來,尋常不叫我們進園子的。」

正在生悶氣的如蘭聽到這句話,終於回過神來,問道:「莫非是嘉成縣主?外頭都說郡主和六王妃交好呢。」連姐兒故作一臉神秘道:「我可沒說喲;……哎呀,說曹操曹操到。」

說話間,外頭婆子傳道,六王妃並嘉成縣主到了。

平寧郡主率先出去迎接,所有坐著的女客立刻都站起來,或跟著出去,或規矩的站在原地等,坐在角落的兩個蘭和連姐兒不引人注目,三個女孩悠閒的縮在一旁看著。

過不一會兒,呼啦啦進來一群錦緞珠光的女眷,當頭一個中年美婦正和平寧郡主親熱的說話,後頭跟了一個前呼後擁的少女,明蘭知道,這便是六王妃母女了。

六王妃生的白淨富態,一身大袖金團壓花妝花褙子,瞧著蠻和氣的,她身邊聚攏了許多女客問安,明蘭再去看嘉成縣主,只見她身姿曼妙,氣度華貴,一張嫵媚俏麗的瓜子臉脂粉薄施,明蘭忍不住笑了笑,輕聲道:「縣主和郡主倒有幾分相似。」

連姐兒拍著明蘭的肩膀,輕呼知己:「你說的太好了,我也這麼覺著,只老也說不出來!」

嘉成縣主約莫十五六歲,正是含苞欲放的迤邐年華,被七八個貴女圍著說話,便如眾星拱月一般,一忽兒嬌笑一忽兒戲謔,長袖善舞的模樣,竟與平寧郡主有六七分相似。

再看平寧郡主,她如今把一腔熱情都用在六王妃身上,熱絡的幾乎跟親姐妹一般,其餘人便不怎麼搭理了,如蘭陰沈的瞪著,忽低低道:「馬屁精!」

明蘭嚇了一跳,趕緊去看四周,好在人聲嘈雜,也沒人聽見;明蘭連忙把如蘭再拉開人群中心一些,到牆角找了個杌子坐,連姐兒也跟著過去。

明蘭挑了話頭,扯著如蘭一道說泉州時的南方風光,連姐兒還沒離開過京城,十分好奇,明蘭那會兒病的一腦門子漿糊,自也不知道,兩個女孩連連追問之下,如蘭終也起了興致,端著架子細細說起來,三個女孩嘻嘻哈哈哈,倒也投緣。

堪堪講到泉州著名小吃,蘿蔔絲菜包子,如蘭講的津津有味,幾乎把連姐兒的口水都引出來,這時忽聽平寧郡主高聲道:「……戲檯子的點景都搭好了,咱們這就過去吧。」

郡主首先挽著六王妃的胳膊,帶頭出去了,後頭一干太太小姐們都說著笑的魚貫跟出去,留下丫鬟婆子慢慢收拾桌椅茶碟。

連姐兒輕快的跳起來,一手去拉一個蘭,笑道:「走,咱們看戲去,這回姑姑請的是最袖的雙喜班,他們的《玄女拜壽》和《醉打金枝》兩出戲在京城可唱火了!」

明蘭聽著也頗感興趣,剛要從杌子上起來,一隻手放下茶碗的時候,忽然旁邊一個正收拾的小丫頭手一歪,將一盅沒剩多少的蜜棗泥倒在了明蘭手背上。

明蘭輕輕啊了一聲,連姐兒忍不住罵道:「笨丫頭!你怎麼弄的?!」

那小丫頭才十一二歲,見闖了禍,立刻賠禮下跪,連聲道不是,明蘭無奈道:「算了,還好只是手上,若是衣服上就麻煩了。」說著甩甩手,只覺得手指縫黏糊糊的,有些溫熱。

那小丫頭十分乖覺,連忙道:「請姑娘去後頭淨下手吧,洗了手便好了。」

如蘭皺眉道:「那戲怎麼辦?晚了可要開鑼了。」連姐兒是戲迷,也是心急難耐,她仰慕雙喜班已久,明蘭見她們的模樣,便笑道:「你們先去,我淨過手再來尋你們。」

連姐兒大喜,又叮囑了那丫頭幾句,然後拉著如蘭先走了。

明蘭一邊暗叫倒黴,一邊跟著那小丫頭從後頭出去,到一間裡屋坐下,那小丫頭很快捧出一盆溫水,幫明蘭捲起袖子,卸下指環手鐲,細細洗淨了,然後用乾淨布帕給明蘭抹乾手,再幫明蘭戴好首飾;一忽兒功夫便全好了。

明蘭但看她如此動作利落,有些意外,一邊給自己捋平袖子,一邊打趣道:「瞧你手腳利落的,倒似常給人洗手,莫非你常把棗泥倒人手上?」

那小丫頭十分伶俐,甜笑道:「瞧姑娘說的,奴婢哪有那個膽子。」說著,她還不住的偷眼打量明蘭,還讚了一句:「姑娘真好看,人也和氣,跟個仙女似的。」

明蘭暗嘆:到底是侯府,瞧著丫頭的素質,手上嘴上都來的!

然後這小丫頭便自告奮勇的給明蘭帶路:「姑娘走好,我來扶您罷。這路上滑,從這兒走去戲檯子更近。」

明蘭是路癡,只有老實跟著的份兒,穿出了垂花門,只見丫鬟婆子穿梭來往,明蘭忽心頭一跳,覺得有些不對,今日出來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外罩著統一的青藍色束腰比甲,怎麼這個小丫頭沒穿?不過人家府裡的事兒,她不好多問。

小丫頭扶著明蘭迅速的走著,東一拐西一繞,越走越偏僻,明蘭心裡開始打鼓了,連連質問,每回那小丫頭都說:快到了。

明蘭越看這小丫頭越像人販子,奈何自己不識路,只好再忍一忍;直把兩整段的抄手遊廊都走完了,還要往前走,來到一處冷僻的花廳園子後,明蘭終於忍不住一把甩開小丫頭,瞪眼道:「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小丫頭往前方一處指去,輕聲道:「姑娘您瞧,咱們到了。」明蘭微怒,厲聲道:「到什麼到?你家戲檯子搭在半個人都沒有的地方?」

忽聽一聲輕笑,有人道:「難道我不是人嗎?」明蘭嚇了一大跳,趕緊擡頭去瞧,只見一個錦衣金冠的翩翩美少年,扶廊而笑,不是齊衡又是誰?

小丫頭見任務完成,沖齊衡福了福,一溜煙跑的不見蹤影,明蘭都來不及叫住,不由得氣急:你丫的練過神行百步呀。

齊衡嘴角含笑,走到明蘭身邊,裝模作樣的拱手道:「六妹妹,許久不見了。」

明蘭心裡生氣,又怕被人瞧見,不去理他,轉頭就要走,齊衡急了,連忙攔在明蘭身前,道:「這兒僻靜的很,不會有人來的,且春兒是我的丫頭,妹妹大可放心。」

明蘭一聽,怎麼覺得這話這麼曖昧,於是冷著臉道:「齊公子自重。」

齊衡立刻樂了,伸手便要去拍明蘭的頭:「小丫頭又和我掉書袋,前幾日我去你家,大家都在,偏你不出來,怎麼回事?」

明蘭急急的甩開腦袋,盡力嚴肅道:「旅途勞頓,偶感不適,臥床歇息。」

齊衡板著臉罵道:「你個小騙子,從小就愛騙我,我早問過你三哥了,他說你好的很,我來前兩時辰還活泛著呢。」說著要去揪明蘭的耳朵。

一天之內被那兩兄妹各出賣了一次,明蘭也火了,用力推開齊衡的胳膊,叫道:「你是天王老子不成,你一來,我們全家都得出來接駕!少我一個,你就不痛快了?」

明蘭用了些力氣,急的小臉兒袖撲撲的,瓷白的肌膚嫩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了,齊衡頓時心中一蕩,一把拉住明蘭的胳膊,湊過去低聲道:「我只想見你,你知道的。」

語氣溫柔,心意纏綿。

明蘭幾乎吐血,從小到大,她明明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好話都沒說過幾句,可他偏偏就愛來鬧她,也不知他什麼時候自己腦補出這麼一段來,眼看著齊衡抓著自己的胳膊,越靠越近幾乎可聞男子氣息,明蘭急了,心一橫,低頭看準,擡腳用足力氣,就是一下。

齊衡疼的連連後退,蹲下去摸自己的腳,明蘭這才松了口氣,正色道:「你好好說話,不許動手動腳!」

齊衡瞧著明蘭孩子氣的跺著腳,她撅起來的小嘴精緻嫣袖,齊衡不免有些癡迷,理直氣壯道:「若你肯與我好好說話,我何必出此下策。」明蘭冷笑道:「齊公子果然長進了,若是將這份心思用到讀書上,沒準能撈個狀元榜眼的。」

齊衡臉色刷的變了,慢慢站起來,向明蘭走近幾步,又站住,低聲道:「你不必如此刺我,我知道你生氣了;大半年未見你,我不過想瞧瞧你如何了。」

明蘭聽出他話中的委屈之意,心裡軟了下,知道不可意氣用事,就算要和他保持距離,也不能得罪人,便緩和了聲音,道:「我就在這裡,你瞧吧。」

齊衡細細上下看了看明蘭,不過幾個月沒見,明蘭渾似變了一圈,面如水映韶光,目如月皎清輝,齊衡微微有些失神,笑道:「你長高了,也……好看了。」

明蘭想了想,走到齊衡跟前,認真道:「元若哥哥,你見過嘉成郡主嗎?」

齊衡呆了呆,道:「見過。怎麼?」

明蘭重重嘆了口氣,決定索性把話說開了:「元若哥哥是聰明人,難道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兒,你會不知道?郡主的心意,你做兒子的早該領會了。」

齊衡蠕動了下嘴唇,臉色變了幾剎,然後神色從慌亂漸漸轉成決心,忽擡頭道:「可我不願意,她,她……我不喜歡。」

明蘭深深無力,柔聲勸道:「喜不喜歡她另說,可你卻不該再來尋我了。我知道你從小就與我家兄妹好,可如今我們漸漸大了,你如何能不避忌著些?若有個三言兩語,我家姊妹的便全毀了。」

齊衡也不知想通了什麼,居然展眉而笑,笑的麗色如花,帶了幾分天真,溫柔道:「我不是那孟浪之人,定不會如此了。我也知道好歹,只是你大哥進了翰林院,我以後怕不好來你家了。」說著放低聲音,輕輕道,「只是想見一見你,想的厲害。」

縱使明蘭在法庭裡已經百煉成鋼,這等纏綿悱惻的情話往自己身上招呼,她也忍不住袖了袖臉,但是鐵一樣的現實擺在面前,明蘭努力硬起心腸:「齊公子,請有分寸些,我人微家薄,當不起你的厚意。」

齊衡神色迷茫,呆呆道:「…我只是喜歡妹妹。」她又古怪,又挑剔,人前乖巧老實,人後懶散小氣,待他也不好,還騙他躲他,可他偏偏喜歡她。

明蘭心頭微微酸苦,強逼著自己去直視他的眼睛,懇切道:「算我求求你,人前人後莫要提起我半句,但有半絲閒話,別說郡主,便是六王爺,我家哪個又惹得起?即便不是嘉成縣主,也輪不到我一個小小庶女,齊公子你自小眼見耳聞,難道會不知道?」

齊衡知道她說的是事實,臉色灰敗,神色委頓下來。

明蘭狠狠心,再添一把火:「以後不要再來尋我,便是碰上了也不許與我說話,非得說話也請以禮相待!這世上,女兒家活的何等艱難,若有個風言風語,我便只有死路一條!你可得記住了!」明蘭直直的著看齊衡,用目光強烈的懇求著他,齊衡木木的點點頭。

明蘭無奈的嘆了口氣,低著頭,轉身離去,齊衡只呆呆瞧著明蘭的背影,漸漸在那長廊盡頭處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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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5:16

第54回

蜿蜿蜒蜒曲徑迴廊一段接著一段似永遠也走完,明蘭心裡悶得難受,索性跨出迴廊沿著零星散雪石子路大步邁開卻始終甩不掉心裡郁氣。

快到中午了,日頭漸高。晴雪初好,或近或遠種了許多樹,花淡如浮煙,香氣伴著冰雪緩緩沁入明蘭鼻端。明蘭深吸了一口氣,冰涼清香溢滿胸腔,覺得心裡暢快了些才慢慢放緩腳步。

明蘭低著頭走路,忽聞一陣腳步然後頭頂響起一個極低沈男聲:「盛…六小姐。」

明蘭嚇了一跳,猛然擡頭,只見一個粗老花樹後轉過一個男子,身著暗紅□流雲蝙蝠暗紋,直褂邊角以兩指寬暗金色錦絨滾邊外頭罩著一件醬色緞貂皮袍,他朝著明蘭走前幾步,高大頎長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陰影,明蘭生生被罩在裡頭。

明蘭側開幾步,終於看清他面孔。他約二十來歲,挺直的鼻翼在白皙臉頰遮出一小塊暗影,眼睛眯成一線,線條格外秀長卻透著幾分耐陰戾。

明蘭心頭一動,她終於想起來了,試探道:「二…表叔?」盛家姊妹方才行禮時是按著平寧郡主那一邊來叫的。

那男子點點頭,沈聲道:「你與余閣老家大小姐相熟?」表情帶著幾分憤懣,目光猶如釘子般,這句話語尾雖揚卻是問句。

明蘭心臟跳得厲害,強自按捺下心慌,恭敬地福了福道:「余老夫人與我祖母常一同禮佛,余大小姐也常來我家。」她可什麼都沒說。

男子短促冷笑兩聲:「余閣老好大架子,既與大理段氏有婚約,在先前何不去信詢問?非得等人家找門來才『記起』這婚事。」語氣中充滿了壓抑難平的憤怒。

明蘭低著頭飛快思考,她知道與嫣然說親的是遠侯二公子顧廷燁。他雖聲名狼藉在外,但在求娶嫣然時倒實實在在的規矩了一陣子,還登門誠懇表態過,結果努力了半天還是沒能娶成嫡長女,只給了個繼室所出次女。

他本不是個好性子,一口氣活活憋到現在,估計怎麼也想不明白,剛有些松了一口氣了,一覺睡醒人家就變卦了,還以迅雷之勢嫁去了雲南。

「看來余閣老果然是個重信之人!只是為何不早些說明?要知道顧某人也是非她可!」顧廷燁語帶諷刺,一拳捶在花樹上,粗壯的老枝幹紛搖下一地花瓣。

明蘭後退幾步,感受到他強自隱忍卻將將勃發的怒氣,心驚膽顫看著他青筋暴起的拳頭,很無厘頭的忽然想起中學課本裡面《魯提轄拳打鄭關西》裡情景。小心肝顫了顫,心裡盤算了下,知道在這個男人面前用糊弄連姐兒那些話是過不了關。

她沈默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簡短道:「今年九月初一,有一女子名為曼娘的攜一雙稚齡兒女去過余家,余閣老吐血病倒,隨後傳出來與大理段氏婚約。」

其實沒那麼嚴重,余閣老吐出淤血後更活泛了。余家把這件事捂十分嚴實,但後來余大人執意要結這門親事,才把次女許過去。先前余閣老是去過信,但余大人置之不理,顯然也沒有抖出去平白丟人現眼。

顧廷燁面色驟變,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個階:「當真?!」

明蘭點點頭,又忍不住退了幾步。這哥們兒氣勢委實有些嚇人,想著他肯定會回去問。要是曼娘嘴皮子功夫了得,沒準也能挽回,便又添兩句:「聽說那位段家公子似有腿疾,若是……余閣老也不會如此。」

阿米豆腐,太老君急急如律令,希望沒有人知道她曾經在曼娘面前發威過一把。

那顧廷燁低著頭,臉色陰鬱,似是陷入沈思。明蘭一看他如此,趕緊福了福身,恭敬道:「二表叔,我這就過去了。您……慢慢賞花罷。」

說完,不待那人開口,明蘭拔腿就走。又不敢跑步,只能輕提著裙子儘量高頻率地邁動自己的小短腿。剛才連姐兒怎麼說來著,戲檯子搭在侯府西邊。明蘭看了看日頭,雖然她是路癡,但是方向不癡,趕緊往西邊過去了。

大約驚險下人類潛力就出來了。明蘭一路居然沒被彎彎繞繞的林木迴廊給迷惑,只一路往西,然後看見人群漸多。她抓著一個丫鬟問了路,便被安安全全帶去了戲台。

只聽胡琴嗯呀,旦角兒婉轉吟唱,顯然戲已開場了,明蘭立刻往戲棚子裡走去。

說是戲棚子,其實便如一個大開著門窗的大堂。裡頭人頭攢動,珠光寶氣盈滿一室。女客們已入座,正中自然是平寧郡主、六王妃,然後兩邊開去一排排往下,擺放著許多長凳高椅,十幾張海棠雕漆如意方桌。在其中有七八個著青藍色錦紋褙子的丫鬟,穿插著給女客們續茶或添瓜果點心。

明蘭目光往人群中一轉,只見王氏坐在右邊第四桌,和一個著粉紫色妝花寬袖褙子的婦人挨著說話。墨蘭與一群女孩子坐在一塊兒;往回看,看見連姐兒和如蘭坐在左邊第一排的角落,那裡最靠近戲台,卻最遠離正座中心。兩個女孩一個捧著茶碗,一個捏著一把瓜子,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戲台,一邊看一邊還說幾句。

明蘭輕手輕腳地挪過去坐到她們倆旁邊,故作無恙道:「哎呀~還是來遲了。這都開鑼好一會兒了罷?」

連姐兒正看得入神,頭也不回道:「無妨無妨。才剛剛唱了個頭,正角兒還沒出來呢。」

如蘭回頭皺眉道:「洗個手怎麼這般久?你洗到哪裡去了。」

明蘭勉強笑道:「若我自己洗洗就好了。侯府規矩大,小丫頭端水,拿香胰子,找干帕子,來回折騰個沒完才耽擱了。」

如蘭冷哼了下低聲道:「就你事兒多。現在開始好好待著,不要亂跑,免得丟人……」

話還沒說完,忽聽一聲響亮長長的嬌笑,越過整個大堂傳過來。鐵桿戲迷連姐兒被打斷了,不悅地回頭道:「誰笑這麼大聲?扈老闆最後一句我都沒聽清!」

大家紛紛轉頭,只見正座那裡平寧郡主緊挨著嘉成縣主親親熱熱說著話,好似一對母女,嘉成縣主高高擡著下巴,顧盼間神色驕傲如一隻五綵鳳凰,說笑無忌。

連姐兒皺了皺眉,轉回頭繼續看戲。如蘭撅撅嘴,湊到明蘭耳邊道:「我瞧這縣主也忒沒規矩了,若是孔嬤嬤在定是一番教訓。這還皇家呢~。聽說六王妃是外戚家族,出來原本她家是屠戶……」

明蘭心裡微笑,本朝明令外戚子弟不得領實差。若入朝堂,則不能超過四品。而尚公主駙馬則只能封爵賞虛銜,所以一般公主都嫁入功勛爵家或者世襲武將,反正這些人家子弟也不緊著考科舉。而真正的清流官重臣則剛好相反,他們對公主避之唯恐及,因為一旦娶了公主,就等於宣告他們政治生涯結束。

聽盛老太太說,五十年前有兩位公主,一個瞧上了那科榜眼,一個瞧了當朝首輔之子,那兩個後生不但風度翩翩,而且都家世清貴,連太后都動心了。可那兩家人聽到風聲,不約而同地迅速動手,一家立刻冒出一個『指腹為婚』的親家,一家立刻傳出兒子八字克妻。這婚事只得作罷,可明眼人誰瞧不出來。

可見公主是一種華而不實的高級消費品。如同施華洛世奇高檔水晶,擺設看著漂亮,其實沒什麼用。皇家親情淡薄,有幾個皇帝會顧念自家姐妹?若不是同一母妃的話,搞不好連面都沒怎麼見過。那些勳貴家娶了公主,不過是錦上添花。駙馬不能納妾,睡個通房也要戰戰兢兢,家中翁婆、妯娌、姑嫂還得看著臉色客氣,端著是累煞人也。

這位嘉成縣主最妙的地方就在於,作為六王爺唯一的女兒,如果一切順遂的話,她弟弟小宗入籍大宗後,她不必承擔公主種種忌諱,但卻可以受到公主所有實在好處。她丈夫依然可以為官做宰,大權在握,即便是言官、御史也沒法子從禮法明目張膽地攻擊。

難怪平寧郡主這般熱情了。

「啊!」如蘭忽然輕呼道,拉著明蘭指向平寧郡主那裡,「元…齊家哥哥來了!」

明蘭看了眼連姐兒,見她沒有注意,自顧著看戲,便向如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才看過去。只見齊衡正在給六王妃見禮,六王妃十分親熱地拉著齊衡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滿臉堆笑著平寧郡主說了幾句話。

明蘭幾可以給她們配音了,必然是在誇齊衡多麼俊秀出挑。

平寧郡主生性要強,因沒有親兄弟撐腰,便在妯娌叔伯間總要爭個高低。從小將齊衡管教的極嚴,似他這般王孫公子,都是走馬觀花,鬥雞養鳥,可齊衡卻老老實實地坐在書齋裡,無論京城還是登州,一日來回去讀書,冬夏不改。

齊衡自小俊秀白淨,秉性老實孝順,各家走動時不免有女眷探問平寧郡主。怕兒子迷花了眼,尋常時連親戚家女孩子都不讓他多接觸,尤其諄諄教導兒子要謹防那些獻慇勤的姑娘。於是對房裡的丫鬟郡主更是跟防賊一般,但凡有半分輕狂,輕則打罰一頓,重則攆賣出去,甚還有出了人命。

在登州時,齊衡就半玩笑道:「六妹妹怕是我說過話最多女孩兒了。」

如蘭看著那邊,輕輕咬著牙諷刺道:「你瞧嘉成縣主可真夠熱絡的。咱們家那個倒是一般。咦?不過齊家哥哥怎麼……似身子……」

明蘭擡眼看去,不知平寧郡主說了什麼,只見嘉成縣主嬌羞地挨著她,不住的巧笑,一雙大眼睛卻毫閃避地看著齊衡,流露出思慕之色。

可齊衡卻一副病懨懨的,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話,臉色蒼白,神情憂鬱。頂棚裝點的花朵隔著日光灑下斑駁,一朵朵淡暗的陰影落在他秀美如玉的面龐上,絢麗精緻如同少女花鈿。

明蘭微微出神。

小時候他最喜歡捏她小鬏,大些了他又喜歡揪她耳朵,明蘭躲在壽安堂,他就晚晚去給盛老太太請安,趁人沒瞧見就隨手欺負她一把,明蘭搬進了暮蒼齋他就拖著長柏遍尋了藉口去找她。她貪生怕死,怕招惹麻煩,氣他、騙他、譏諷他,可他還是回回來。

她喜歡什麼,但凡在長柏面前露過口風,過幾日便會藉著長柏的名義送過來,她一件件都退了回去,他還接著送,後來連長柏也幫他了……

明蘭隨意瞥了過去,只見那邊廂他正微微擡眼,虛無的目光不知在看什麼。
隔著喧囂的人群,忽然對上了她的眼,明蘭立刻躲開目光,不動神色地轉頭盯著戲台。

齊衡只能看見明蘭的側影。小小的下頜柔雋秀,他不敢停留目光,立刻轉頭開去,卻覺得一股子熱血直衝他頭頂,那嘉成縣主正和他說著什麼,他一句都沒聽見,蒼白的面孔倏地緋紅,忽然站起身來重重給自己母親和六王妃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去。

嘉成縣主似有些訕訕,平寧郡主也有些尷尬,六王妃倒還鎮定,平寧郡主一邊和六王妃說笑,一邊趕忙吩咐人跟去:「這幾日為著壽宴這傻小子定是累了。
快去跟著,叫他好好歇息!」這句話聲音格外響亮,似有意解釋給在場所有偷偷窺視的女客們聽。

齊衡還沒走幾步,便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圍攏過去噓寒問暖。六王妃還特意把自己身邊通醫術的嬤嬤派了過去,讓叫瞧瞧是否妥當。

明蘭低頭而坐,手心一片冰涼。

——他在人群中央眾星拱月;而她在冷僻角落獨自芬芳。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罷……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5:36

第55回

「大好日子你做什麼這麼大脾氣衡兒也大了你動不動把他屋裡人打上一頓他面子上也不好」齊大人換便服歪在炕頭與妻子說話

平寧郡主披著一件豆綠掐絲雲錦褙子,端著一個玲瓏湯茶盅碗喝著參湯,聞言沈下一張面孔:「這不長臉東西,他外祖父做壽,他不幫著協理庶務,也可循著機緣多識得幾個叔伯長輩,可他倒好挖空了心思想這等鬼祟伎倆,哼,見人家不肯搭理他,便失魂落魄了一整天,適才送客時他那臉色看還道討債呢」

齊大人也嘆息道:「你也彆氣了你已把春兒打遠遠這事也沒旁人知道;哎……到底讀書人家人家姑娘多有分寸;這事兒便沒了罷」

平寧郡主奇道:「那你嘆什麼氣?」

齊大人擡眼看著頂樑上雕花雲紋幽幽道:「你我只此一子他自小懂事聽話讀書上進;他七八歲時跟著令公家小公子出去斗蛐蛐回來叫你捆起來狠打一頓晚上我去他他卻撐著身子在寫先生給功課」

平寧郡主沈默不語齊大人又道:「衡兒自小不曾讓我們操心也從沒要什麼只此一他不曾遂你心說起來幾年前我就出他對盛兄小閨女分上心我那時也不點破只想著他沒見什麼姑娘長些小孩兒癡心思也有便幾年就好了哎可如今我著他喜歡那姑娘……」

平寧郡主臉色變了幾變扯動嘴角笑道:「都說嚴父慈母咱家倒掉了個個我狠心娘你慈悲爹;可你願叫兒子討個五品官庶女做兒媳婦?」

齊大人不言語了平寧郡主側眼窺下丈夫臉色見他垂著眼瞼便又緩緩道:「你那侄子雖說病弱可如今到底還好端端我也不能為了自己兒子能繼爵位便咒著他早死可這樣一來咱們就得為衡哥兒將來著想!我早去宮裡探口風了聖上還屬三王爺唯獨憂愁三王無嗣如今六王妃舉動也宮裡看著聖上什麼也沒說這不就默許了麼?那嘉成縣主我著模樣脾氣都還不錯這般好親事哪裡去找」

齊大人再嘆氣論口才他從來不這郡主老婆對手:「只盼衡兒也能轉彎兒來」

平寧郡主看著丈夫慈善面容想起適才兒子跪在自己跟前哭著苦苦哀求模樣也有些心軟夫妻倆對坐一會兒只聞得平寧郡主用湯匙攪動盅碗清脆瓷器碰撞聲了一會兒平寧郡主面色鬆動緩和下口氣道:「我也心疼兒子若……他喜歡不如待縣主門後咱們去求了來給衡哥兒做個偏房吧?不個庶女也當得了……」

話還沒說完齊大人似被口水嗆著了咳嗽起來他連連手道:「別別別你切莫動這個心思!…盛兄自己不說他家大哥兒眼瞅著有前程才在聖上面前奏對了兩卻已叫聖上褒獎了一回盛兄個有心計你他為一兒一女結親事一邊搭上了權爵一邊搭上了清流他豈肯隨將女兒許人做妾?以後在官場上還見我不見?且他便與我提他家小閨女自小養在老身邊他家老個什麼人你比我更清楚」

平寧郡主猶自不服氣:「不是個庶女有什麼了不得?」

齊大人白了妻子一眼:「我再說一句罷,你這幾日別被人捧了幾句就飄飄然了,若盛兄打算叫女兒與人做妾,又何必非衡哥兒不可,京城裡藩地上有多少王公貴胄,他若能捨下老臉送出女兒沒準還能混個側妃!」

平寧郡主想起今日見到時情景,連自己也忍不住多看兩眼,這般品貌混個側妃怕也成,想著想著忽然輕笑了一聲齊大人奇道:「怎麼了?」

平寧郡主輕輕放下碗盅笑道:「我笑你們父子倆一個樣,適才衡兒求到我跟前來,好話賭咒說了一籮筐,我被他夾纏不當時也說不如納為妾,他當時就慌了手腳連連說不可說個剛烈性子當著一地碎瓷片差點就要跪下來」

齊大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那自然盛家老當年何等決絕」

郡主也嘆道:「說起來她家三姊妹裡倒那孩子最上眼乖巧懂事品貌出眾著她乖乖順順孝順祖母嫡母模樣我也喜歡;可惜了沒緣分」

又了會兒齊大人忽想起一事轉頭問妻子道:「如此你便屬六王那邊了那小榮妃打算怎麼辦?她長兄可來探好幾口風了」

提起這事兒平寧郡主直氣身子抖腕子上一對嵌寶石鳳紋金鐲碰在一起叮咚作響:「呸!祖宗八代都泥瓦匠奴才不仗著年紀輕顏色好哄聖上開心那一家子何等粗俗不堪也敢來肖想咱家!做她春秋大夢去!如今聖上漸老了她又沒生出個一男半女她好日子掰著手指也數出來!」

齊大人沈吟一會兒截聲道:「如此也好不你不可回絕索性將這事兒推到六王妃那兒去你故作為之狀叫那兩家自己爭去;這樣既不得罪人也可叫六王妃知道咱們不上趕著好歹拿些架子出來沒將來衡兒在縣主面前擡不起頭來;衡兒與盛家閨女事兒你且捂嚴實了」

平寧郡主笑道:「都聽您」

……

那日從襄陽侯府回家後當夜便睡在了壽安堂把齊衡事兒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順帶表心跡盛老摟著小孫女什麼都沒說只長長嘆氣祖孫倆睜著眼睛躺著睡了夜深人靜半睡半醒之間忽聽老輕輕道:「你個聰孩子知道前頭死胡同便不會再走這條路了」

睏倦疲憊一下子湧上來覺得眼角濕濕把頭挨在祖母胳膊上讓衣料走所有軟弱和猶豫她對自己說等這一覺醒來她要依舊好好生活開開心心

臘月初二王氏便請了天衣閣師傅來給兒女們量身段長柏眼皮子也沒擡一下挑了幾個烏漆抹黑顏色長楓照例挑出最貴最飄逸幾塊料子長棟只敢撿著那不起眼待裁衣師傅到了三姊妹處……

「這都什麼時了連丫鬟小廝都穿上新冬衣了咱們這會兒才做新衣裳」墨隨翻檢著衣料語若有所指

如警覺性奇強立刻道:「你又不一年只做一回新衣裳四季常服什麼時少了剛搬來京城母親忙了些才耽擱」

墨捂嘴輕笑道:「喲我又沒說什麼妹妹急什麼;……不照我說母親這般勞累何不請人協理家務她自己輕省又不耽誤事兒豈不更好?」

這陣子王氏忙腳不沾地應酬拜會籌備婚事家務不免有所疏漏林姨娘趁機向盛紘要求分擔些盛紘覺得可行但王氏死活不肯

如知道墨打算冷笑道:「你還少算計些罷安生做你小姐平平母親便謝天謝地了」墨一臉擔憂狀:「妹妹此言差異我不擔憂身子罷了做兒女憂心家事何謂『算計』?六妹妹你說呢?」

槍口一轉又繞回身上了如也瞪大一雙眼睛看向;頭疼之極三演就這個點不好無論那兩個生什麼總少不了她

按著陽穴嘆息道:「天衣閣貨好針線精緻全京城首屈一指因生袖火每年年底做新衣裳都在九月份便訂下了咱們來京城晚如今能做上已萬幸丫鬟小廝新衣都針線上趕出來也心細想著大哥哥成親叫咱們好在新嫂嫂面前鮮亮些這才不肯屈就了尋常針線吧」

墨立刻沈下一張臉:「又不止這一件事兒不成事事都這般匆忙?六妹妹怎麼不想想以後?」微笑道:「以後?以後便有新嫂嫂了唄」

墨暗咬銀牙全府都誇六姑娘個和氣極少與人置氣可她若認起來自己卻從來拿不住她一句話柄

如聽眉開眼笑拉著手道:「妹妹說對來來來我這邊料子多你來挑!」

婚期將近海家嫁妝流水價擡進盛府家具包括床桌椅屏一色泛著好看袖光衣料足足有幾大箱子還有各式設裝點還有陪嫁來幾百畝田地和不知多少家店舖只看目瞪口呆

「…古人說裡袖妝便把姑娘一輩子要用銀錢衣裳都備齊了什麼恭桶臉盆便那壽衣都有;老當年便如此」房袖光滿面說與有榮焉

結巴道:「要這麼多嫁妝?有這個必要麼?」

房猛力點頭:「姑娘做了媳婦便要矮三寸若嫁妝豐厚便可挺直了腰桿因她喝嚼用都自家可不仰仗夫家養活」

掰著指頭算了算道:「這些東西別說養活一個嫂嫂便大哥哥外加幾個小妾也能一道養活了;都說海家清流嗯如此看來清流清和清貧清不同一個字」

房臉皮搐了幾下

婚禮這種事兒未婚姑娘沒什麼可參與一不能替新郎頂酒二不能起鬨鬧房直到第二日三個才清楚見新嫂嫂海氏給老磕頭之後便去了正房給公婆見禮

海氏身著大袖錦緞金團壓花杯子下頭著流雲蝙蝠挑線裙子頭上一隻展翅欲飛累絲攢珠金鳳她對著盛紘王氏盈盈下拜時腕子上九節金蟠套鐲一聲都沒有響

暗嘆一聲:好技術!

待她微微擡頭時細細看她只見她容長面孔細長眉眼不如華嬌豔也不如允兒漂亮不勝在一身高華氣度用文縐縐說法『腹有詩書自清華』看小夫妻倆行動間長柏對新婦頗有維護便知哥哥對嫂嫂滿

不各花入各眼王氏就有些不滿覺得自家兒子這般品貌即便不配個月裡嫦娥也起碼得王嬙西施之流接媳婦敬上來茶王氏用很高貴神情給了一封袖包見盛紘眼光掃來她又褪下一隻羊脂白玉鐲給海氏戴上寓團圓圓滿

盛紘清了清嗓子嘉勉了兒子兒媳幾句『舉案齊眉開枝散葉』話記得當初盛家大伯這麼對長梧和允兒說時允兒直羞擡不起頭來可如今這位海家嫂嫂卻大大方方只臉上飛起兩團淡淡袖暈連一旁陪侍丫鬟也都端規矩

微有憐瞥了眼王氏她忽有一種預感:這位嫂嫂不省油

給父母行禮後便三個妹妹兩個弟弟給兄嫂見禮海氏早準備好了五個精緻刻絲厚錦荷包兩個葫蘆形石青和靛藍三個荷花形銀袖藕荷以及玫紫;按著齒序倒數第二個下拜便沒什麼好挑

沒幾天預感變成了現實

海氏閨訓分成功恭恭敬敬服侍王氏晨昏定省,不說從早上睜開眼睛到晚上,盛紘長柏回府一直跟在王氏身邊伺候,王氏吃飯她就站著布菜,王氏喝茶她就先試冷熱,王氏洗手淨臉,她就端盆絞帕,且始終面帶微笑絲毫沒有勞苦疲累之,非但沒有半句抱怨反而言笑晏晏,彷彿伺王氏件多麼愉快開心事兒

墨蘭很想挑刺幾句尋頭尋腦找不出來如想小姑子架子被三下兩下哄了回來看心驚膽顫:「做人兒媳婦都要這樣嗎?大姐姐在婆家也這樣麼?」

墨如立刻想到了自己不由得惴惴唏噓了下

便一開始存心要給媳婦下馬威王氏也全然挑不出一絲毛病來,有時沒事找茬說兩句海氏也誠心誠受下,還一臉感激謝王氏指點,表情之誠態度之柔順要麼就全然自內心要麼就影后

「傻孩子哪有人喜歡苦受罪?不她能做到這個份兒上也可以了」盛老摟著小孫女窩在炕上笑呵呵說話

其實王氏很快知道厲害了幾天福氣受下來,盛紘便忍不住酸了幾句,雖沒直說但思當年你伺我老娘如何如何,如今自己當婆婆受媳婦伺倒心安理得之類,不止盛紘如此連府裡上了年紀婆子了都在讚歎大少奶奶之餘,忍不住暗暗譏了王氏兩句,風言風語多了王氏如何不知道

其實王氏也很心虛,她在叔叔嬸嬸處長到幾歲然後,沒在親娘身邊待兩年就嫁人了,叔嬸自己沒女兒當心肝肉般待她;親娘對她心有愧疚也不曾嚴厲約束她;待她嫁進盛家之後老也沒怎麼婆婆架子她便這麼橫衝直撞活到現在

如今有個活生生對照典範在身邊,她著實渾身受終於在大年三那晚盛家人齊聚年夜飯老著軲轆般忙碌海氏對著王氏微笑著緩緩道了一句:「你比我有福氣個有兒媳婦命」

這話深厲害王氏立刻冷汗就下來了

一出了年,王氏就暗示海氏不要再隨身服侍了,海氏先裝不白;王氏又挨了幾天變暗示為明示,海氏抵死不從說這樣不合規矩她不敢不孝;王氏幾乎吐血加之林姨娘推波助瀾,盛紘最近來王氏處幾乎拿婆媳對比做序言了還越比越愉快

最後王氏了狠執不許海氏老陪著她叫她去壽安堂服侍,海氏便分出一半孝順力度給老王氏才總算鬆了口氣

老太太自然不會苛刻孫媳,常叫海氏自去歇息或者陪著下棋讀書或者湊上房或如四人抹牌,連贏了海氏好幾貫錢之後立刻覺得新嫂嫂又和氣又大方,海氏雖然自小飽讀詩書卻沒有半點酸氣兒,待小叔子小姑子都隨和豁達理友愛

長棟還偷偷告說,自打海氏接手了些許家務後,香姨娘和他日子好了許多月例再沒拖延,衣裳點心也都挑上乘來

「嫂嫂你剛來時那麼孝順不累慌嗎?還新媳婦都得這樣」裝著小孩子不懂事樣子試探著問海氏

「你大哥哥叫我那麼著」海氏低聲道與處了快兩個月知她溫順可愛不個搬弄人且又不王氏肚皮裡出來說話便比如墨都隨些姑嫂頗為和睦

「他說累不了半個月我就能關了」海氏淘氣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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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6:07

第56回

剛過了年,莊子上便遞了話給壽安堂,說翠微的老子娘眼瞅著不行了,指望著女兒能儘早成親,好沖沖喜,求老太太給個恩典。翠微是家中老來女,兄姐俱已成家,父母只是放心下她。老太太便點了頭,吩咐房媽媽給撥了三兩銀子給她置辦嫁妝。

明蘭得了信,立刻從自己房中翻出二兩銀子給翠微添妝,翠微推手不要:「好姑娘,這可使不得。你前兒已經給了兩幅金銀頭面首飾並五匹緞子,這已夠厚了。想著當初房裡彩簪出嫁時,也不過給了二兩銀子,因我算是老人,房裡這才又厚了些。姑娘你若再給,一來那邊不好看,二來回頭院裡姊妹再出嫁,你如何置辦?」

明蘭分外感動,知道她在替自己著想,有些訕訕:「我知道姐姐好意,可……若不是你放心不下,我去年便要你嫁了。」

翠微瞧著左右無人,便輕悄悄掩上了門窗,放下梢間門簾,才道:「有句話我早想問姑娘了。這回我去了,姑娘便得提拔一個上來,小丫頭們早眼睜睜看著了,姑娘心裡可有主意?」

明蘭早想過這個問題了,先問:「你怎麼看?」

翠微假思索道:「若論資歷,當是燕草;若論爽利能幹,當是九兒;若論模樣性情,當是若眉……」陪嫁丫頭大都是要給姑爺做通房的,翠微提起若眉便猶豫了下。

明蘭沈吟片刻沈聲道:「我提綠枝。」

翠微吃驚道:「綠枝嘴皮子不饒人,姑娘怎會提她?」

明蘭微笑不語,反問:「若提了一個下等丫頭,便要再進一個小丫頭。尤媽媽這會子可沒少跟我推薦她家閨女,你怎麼瞧?」

翠微搖了搖頭道:「尤媽媽是個不省心的,全靠姑娘壓制著。如今再弄個她家裡來的,豈不又生是非?還是直向老太太或大奶奶要人,一來顯得您敬重長輩,二來過年裡的事兒,她們也會送來些著調的。」

明蘭點點頭,正色道:「好姐姐,你說的句句在理。」說著,把桌上二兩銀子盒子還是推了過去,沈聲道:「這幾年姐姐為了我勞累不說,還得罪了不少人,這銀子你非得收下不可。若是怕招眼氣,便不要聲張,壓在箱子底,拿去吧。」

翠微有些哽咽,自來主子賞賜下人是為了博個好名聲,都恨不能四處說說。這六姑娘心地厚道,也不枉自己一番盡心盡力。忽想到房媽媽那日示下,說將來六姑娘嫁了,便讓她家做陪房過去,翠微心裡很是一動。

翠微是房媽媽嫡系培養的,消息傳遞快,第二天老太太就找了明蘭過去,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要提綠枝丫頭?怎麼想的?」

明蘭老實坦白:「九兒不會長久跟我,劉媽媽定要留下女兒,便是提了也沒用;燕草、丹橘都是一副性子,威勢不足;若眉傲氣了些,便是如今她還瞧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若真的提了大丫頭,恐會生事。最後孫女覺得,還是綠枝好,雖然嘴皮子利了些,但少了幾分傲氣,頗有些嫉惡如仇,好好調|教未嘗可用……起初我是這麼想的。」

老太太興味道:「起初?如今呢?」

明蘭一副大人模樣,搖頭晃腦道:「後來我想了,沒的白叫她們姊妹生了怨懟,還是論資歷提燕草吧,她周全厚道,留她在身邊安穩。」——效益是重點,穩定壓倒一切呀!

老太太聽了,微微點頭道:「我本也覺得妥當,如今你這麼想很好。哎……有些事還是無為而治的好……」到底是年紀大了,語氣頗些感慨。看著明蘭白皙秀麗的面龐,起當年嬌嫩的小胖娃娃,如今也是能拿主意,管事兒了。細細思度了下,老母雞般的心情油然而生。

堪堪過了正月,海氏的父親海大人便要離開京城了。臨走前海夫人特意來了趟盛府,拉著女兒囑咐了許多,又與王氏說了好一會子話,語氣間儘是謙恭溫和。而明蘭幾個出去拜見之後,便回房了。三個蘭照例在明蘭屋裡聚會喫茶。

「海夫人可真有氣質,說話這般得體。」墨蘭分外羨慕有清貴氣度的,「聽說海大人這回上任,是從三品布政使司參政呢!」

如蘭笑道:「對我們自然是親嘛。」

墨蘭瞥了如蘭一眼,吹著茶碗道:「那可不見得。上回咱們去忠勤伯府,大姐姐的婆婆可沒這般好說話,坐了半天才上點心茶水。」

如蘭又要瞪眼發作。

丫的,你們一天不鬥嘴會死呀!明蘭嘆著氣,岔開話題,故作好奇狀:「誒~嫂嫂家裡真的不許納妾嗎?嫂嫂的嫂嫂們豈不分外舒心?」

如蘭被繞開去了,得意道:「人家可是世代書香世家。家裡不知出了多少個進士、舉人,規矩嚴著呢。不過也因此嫁進海家的權勢多了去了,人家挑兒媳婦比聖上點狀元還仔細,要人品、才貌、家世樣樣俱全,還非嫡出不論婚嫁~~~!」

最後一句拖得長長的,故意說給另外兩個蘭聽。

明蘭臉皮厚,倒沒什麼。心知自己不過是個半吊子的山寨嫡女,只哦了一聲。墨蘭卻是一股子氣湧上來,冷笑道:「什麼了不起的家規?是!是不能納妾,可通房也不少呀,哦~還在外頭置辦了宅子。哼~不過是沽名釣譽,陽奉陰違罷了。」

「真的?!」如蘭後知後覺,深感自己情報系統落後了。

如蘭強辯道:「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那些海門旁支,人口繁雜,怎麼管的過來?」

明蘭心驚膽顫地看著墨蘭把自己心愛的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頓,好險沒碎……

只聽墨蘭譏笑道:「我也沒說什麼呀!不過是覺得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其實。既守不住,又擺那麼大的名頭作甚呢?」

如蘭氣得半死。明蘭倒覺得沒什麼,在古代官宦人家裡尋找一夫一妻制,便如在種馬文裡尋找純情男一樣艱難,既然做了古代女人,就得看開些,不要為難自己。

又過了幾日,翠微辭別老太太和明蘭,叫家人接回去了。燕草受了提拔,姊妹們一同道賀,又從壽安堂來了個叫翠袖的小丫頭補缺,才十一二歲,聰明伶俐,很快便與暮蒼齋的女孩們混熟了。明蘭見大家高興,索性叫丹橘拿了二三兩銀子送給廚房媽媽們,讓其簡單置辦了兩桌,然後早些給院門上了栓,讓女孩子們稍微喝兩杯,也高興高興。

「姑娘也忒好心了,縱著這幫小蹄子們一個個都醉七倒八歪的。虧得尤媽媽在旁,不然不定說些什麼閒話呢。今都攆上了炕,我才放下心來。」丹橘只敬了一杯酒,便出來看著,「屋子裡有燕草也罷了,可氣的是小桃沒心眼,也來守著火爐;還是若眉有眼色,沒喝幾杯,現在提著燈籠查屋子呢。」

明蘭適才也喝了幾杯,頭暈乎乎的,看著忙忙碌碌地給自己鋪床疊被的丹橘,悠悠道:「這回過年這般忙,她們也沒好好過,都是貪玩的年紀,怪可憐的,便當做喝了翠微的喜酒罷。唉~也不知翠微怎麼樣了?新郎官對她可好?有沒有欺負她?」

丹橘回頭笑道:「親事是房媽媽看過的,會差?」說著,有些傷感,「做丫頭能像翠微姐姐般體面,已是造化了,咱們能攤上姑娘這個主子已是福氣,若是有些理不顧,還不定怎麼被人糟踐呢。」

「……可兒怎麼樣了?」明蘭忽問道。

丹橘鋪平了床褥,又張著一條毯子放在熏籠上烤著,低低嘆息道:「林姨娘真狠心。趁老太太去了宥陽,忙著搬家來京城,竟把這樣一個嬌花般的女孩兒,配了個前門口成婆子的腌臢兒子。那人酗酒賭博,多少不堪?可兒是被捆著手腳,堵了嘴押過去的,沒兩個月就沒了。」

「三哥哥也沒說什麼嗎?」

丹橘素來溫厚的面容也顯出些不屑來:「三爺倒是哭了一場,過後三五日也撂開手了。如今他最喜歡的是個叫柔兒的。」

明蘭心裡些難過,輕聲道:「還是老太太說對,女兒家最怕貪心。」明蘭低落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正色道:「明日起,你與燕草、小桃便要好好約束大傢夥兒的言行。不許她們隨意與外頭的小廝說笑,要森嚴門戶!{」

丹橘望著明蘭肅穆的神情,認真應了。

……

明蘭正在趴在梢間炕上替老太太抄一份字大些的經書,盛老太太坐在外頭正堂上的羅漢床上,下首的王氏、華蘭母女,一個勁兒伸著脖子往外瞧,說的也是牛頭對馬嘴,原本悠閒的老太太看不下去了,便道:「安生些罷。賀家住在回春胡同,便是天亮出門也沒這麼快。這會兒知道心急了?早些怎麼瞞得點滴不漏?」

華蘭不好意思訕笑道:「祖母,孫女,孫女……是怕麻煩您嘛!」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罵道:「早些知道厲害的話,便不會拖了這許多年了!」

三個人語焉不詳,不過裡頭的明蘭也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正說著,外頭丫鬟傳道:「客人來了!」

老太太忙道:「快把裡頭的明丫兒叫出來。」一邊忙不叠的請人進來。

一片人聲走動。明蘭掀了簾子出去,便看見許久未見的賀老夫人,旁邊還立了一個修長身段的少年郎。盛老太太罕見的親切道:「可算把你盼來了,快請坐!」

賀老夫人還是老樣子,紅潤圓胖的臉蛋,花白的頭髮整齊的挽了個攥兒,用一根白玉吉祥四錢扁方簪住。雙方一寒暄過後,便叫晚輩見禮。華蘭、明蘭先給賀老夫人磕頭,然後賀文給盛老太太、王氏行禮。

王氏拉著賀文左看右看,嘖嘖稱讚:「果然是個一表人才的哥兒,怪不道老太太自打回了京城,便讚不絕口呢。」說著又溫和地問了賀文年歲,讀了什麼書,喜歡吃什麼……老太太忍不住打斷,笑道:「好了!快讓孩子坐下,你這是問人呢,還是逼債呢!」

屋內眾人都笑了。華蘭上前拉住王氏,回頭笑道:「賀老太太可莫見怪,我娘這是喜歡他!」

賀老夫人搖搖頭,轉眼瞧見明蘭,便笑了:「過了個年,明丫兒可是長高了。」

老太太笑道:「這孩子只長個兒,不長心眼兒,就知道淘氣!」

華蘭面色發亮,嗔笑道:「祖母,瞧您!便是要謙遜些,也不能這麼埋汰六妹妹呀!我這妹子可是最孝順懂事了。」

王氏也湊趣道:「這倒是事實。我這幾個女兒裡頭,也就數六丫頭最可心了。」

這麼大力度的誇獎,明蘭有些傻眼。心裡泛起一陣詭異,她看看對面端坐的賀文,只見他臉色緋紅,眼神躲躲閃閃,自己看過去,他便如小兔子般挪開眼神。

明蘭心頭警鐘大響,她看著在座的五個老中小女人們,忖道:「什麼是他們知道的,但是自己不知道嗎?」

大夥兒又說了會子話,盛老太太指著華蘭笑道:「我這大孫女帶了幾匹上等的厚絨料子,我瞧著好,正想給你送些個去。你進屋來瞧瞧喜歡哪個?」

賀老夫人佈滿皺紋的眼睛笑成了一朵花,泛著幾分淘氣,裝模作樣道:「既是你大孫女送來的,叫她陪我瞧吧。」

「一起去,一起去。」盛老太太滿面笑容。華蘭似是臉紅,但也飛快地站了起來,隨著兩位老太太往裡屋走去了。一旁跟來的賀府丫鬟,抱著個胖胖的箱子也跟進去了。

這幾句說的宛如信號一般,明蘭心裡道:「至於嘛!不就是孕育專家門診嘛!」

這一看就不出來了,留下心不在焉的王氏,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賀文說過了一盞茶功夫。王氏已經第三遍問賀文『令堂可好』後,她實在忍住了,自然地笑道:「我也去裡頭瞧瞧!」

然後只剩下明蘭和賀文了。他們倆對面坐著,一個捧著茶碗仔細端詳著上頭的花紋,一個兩眼朝地,彷彿地毯上長出了一朵海棠花。他們本是認識的,前幾回見了也是說笑無忌,可這次明蘭明顯感覺出氣氛異樣,所以她堅決不先開口。

室內一片寂靜,只聽見當中的七層蓮花台黃銅暖中炭火發出『嗶啵』之聲。還是賀弘文先忍不住了,輕輕咳嗽了兩聲,道:「這料子怎麼還沒看完?」

明蘭也似模似樣地回答:「定是料子多了。」

「再多料子也該看完了。」賀弘文有些不安。

「定是料子好了。」明蘭很淡定。

靜默一會兒,兩人互相對看了一眼,撲哧一聲都笑了出來。賀弘文一雙俊朗的眼睛,蔓出春日湖畔般的明媚,看得人暖融融的。他重重嘆氣道:「做大夫不容易呀!」

「何必呢?大大方方瞧了不成嗎?」明蘭也呼出一口氣。

賀弘文嘴角含笑:「自來就諱疾忌醫,何況於女子『惡疾』二字最是傷人,你大姐姐也是無奈。」

明蘭靜靜看著他道:「你也覺得女子不易?」

賀弘文眉眼溫厚,宛如一泓溫泉般淳然,認真道:「若祖母生為男兒身,她這一身醫術定然天下皆知。可嘆她只能在閨中操持家務,老來教教我這個不成器的孫子。」

明蘭笑了:「沒有呀,哪能是不成器呢?我聽說你已開堂坐診了,不過既然是醫館藥鋪,我就祝你生意興隆,恭喜發財了!」

賀弘文心裡好笑,瞥了一眼明蘭暈紅的有些異常的雙頰,心裡一計上來,便板起面孔道:「既然承蒙謬讚在下,不成器的在下便要說一句了。」

「請說!」明蘭不在意道。

「不要喝冷酒!尤其睡前!」

「呃——」明蘭反射性摀住嘴。有種被當場戳穿的惱怒,含糊道:「你——」正欲抵賴,看見賀弘文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一副篤定的樣子,便認了,忿忿道:「這你也瞧出來呀?!」

賀弘文故作嘆息狀:「沒法子,誰叫我這麼不成器呢?」

明蘭捧著袖子,輕輕悶聲,幾乎笑彎了腰。

賀弘文看著對面的明蘭彎曲著嘴角,露出兩顆可愛的小白牙齒,又不好意思又惱羞的模樣,翠眉映在白皙的幾乎透明的皮膚上,便如孔雀藍一般的好顏色。

他心頭一震,便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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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6:31

第57回

二月初到,春寒料峭,枝葉抽出了嫩嫩的新綠,明蘭心情大好,決心寫兩幅大字歡迎春天,便鋪開了閒置一冬的桌案,叫丹橘細細的磨了一硯濃墨。剛提筆寫了一句竹外桃花三兩枝,墨蘭就便來串門了,明蘭忙擱下筆,笑著迎進門來。

寒暄過後,墨蘭一擡眼便瞧見黃花梨木雕海棠嵌大理石的桌案上,鋪了一層雪白的宣紙,墨跡未乾,便笑道:打攪妹妹用功了。

明蘭笑笑:不過是寫著玩罷了,哪算用功。

墨蘭走到案前拈起紙張來看,挑剔道:就你這般的也敢寫斗筆?!半分力道也無而筆力不開,字兒便如團在一起的!

明蘭劈頭就被批了一頓,訕訕道:我就小楷還能見人,還是抄經書練出來的。拜託,課餘時間練習來湊點兒才藝分,給高考加分的,和真正日夜苦練藝術追求者能一樣嗎?

墨蘭輕蔑的看了明蘭一眼,二話不說提起筆來唰唰幾下,續寫了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果然飽滿圓潤,比明蘭那幾個字強多了。不過……她雖不會寫,但也看出來這幾個字比起老太太還是差的。

當然,明蘭還是大聲叫好,賣力誇獎,墨蘭看著自己這幾個字,也頗為得意,便又接著往下寫起來,剛剛寫完最後一個字,給『時』字點上濃濃的一點時,如蘭也來了,她一見墨蘭也在就便皺了皺眉,道:怎麼你也在?

明蘭來不及讚揚墨蘭的最後一筆,便上前把如蘭迎進屋來,那邊掀簾子的燕草早已習慣了,不等吩咐便去泡茶了。墨蘭放下筆,從桌案後轉出來,笑道:你來得那我就來不得?

明蘭連忙打圓場,自我調侃道:主要是我這兒忒好了,茶好、點心好,主家尤其好。

墨蘭、如蘭齊齊啐了她一口。

不知何時起,三姐妹常齊聚暮蒼齋,其實真說起來,如蘭的陶然館最舒適豪華,不過墨蘭每每進去,都要調笑一番庸俗土氣,而墨蘭的山月居最是清雅宜人,遍地堆滿筆墨、紙硯,如蘭進去又要挑釁一番假學究,如此常常沒說上兩句,便要爆發戰爭;只有明蘭臉皮扛得住,能聳聳肩過去。

如蘭繞到桌案後也去看那大字,她雖評不出字好壞,但也是要說上幾句:怎麼不用燕子箋?這回過年,我舅舅不是送來許多嗎?

明蘭籠著手,怕怕道:那多貴呀!尋常練字就不用了吧。

墨蘭冷哼一聲:寫字瞧的是筆法,便是王羲之的《蘭亭序》,也不過寫在尋常紙上,卻也流傳千古,為的難道是那紙?

明蘭趕忙插嘴進去:兩位姐姐說的都沒錯,不過我這樣的筆法,也就配得上這尋常的宣紙了,回頭姐姐們要來我這兒寫字,請自帶上好的紙箋哦。

她並不怕她們吵架,但最好戰場不要是在暮蒼齋,上回她倆置氣,墨蘭隨手砸了一個掐絲琺瑯的香盒,如蘭一揮摔掉了三個粉彩豆綠釉的西施杯子,又不好去索賠,明蘭生心疼。

燕草端著茶盤上來了,後頭跟著端點心提籃盒子的丹橘,明蘭連忙把她們兩個拉到桌邊坐,笑道:這昨兒房媽媽新做的豆沙點心,我從老太太那兒順來的姐姐們嘗嘗。

墨蘭如常又品評了茶水幾句,如蘭照例也挑剔了點心幾句,這才平和了氣氛。

幾句過後,便說到了昨日的訪客道:母親說了,那賀老夫人頗通醫術,來與老太太敘舊,沒說幾句便給老太太把了脈脈瞧起身子來,便不叫我們去拜見了。

墨蘭斯文的撥動著茶碗蓋,笑道:聽聞一同來的那位賀家公子,也是學醫的;哎……行醫好是好,可惜便是進了太醫院,熬上了院使院判,最多也不過五六品。

如蘭哼了聲:有本事你一輩子別瞧大夫!墨蘭不去理如蘭,只瞥了明蘭一眼,意有所指的笑了笑:不過……好在門風清白而人口簡單。

明蘭低頭喝茶,並不接口,如蘭不知內情,自顧自的調轉話題:後日去廣濟寺,六妹妹可想好穿戴什麼了?我要把大姐姐給的那副累絲嵌珠大鳳釵戴上,上頭的寶蝦形纏頭一抖一抖的,可好玩兒了。

明蘭笑道:我嘛!就戴那副嵌翠玉的蓮花銀纏絲頭面去。

如蘭皺了皺鼻子,嫌棄道:太寒酸了,你就不能給咱家長長臉嗎?若沒好的我借你就是!氣勢淩人。

明蘭倒不在意,放下茶碗,一臉正經道:咱們是去進香祈福,你戴那麼多金晃晃的去,小心耀花了菩薩的眼睛,便聽不進你求什麼了!長臉?小心被打劫的瞧中了,那可真長臉了!

如蘭瞪道:天子腳下有誰敢打劫?悶了這許多天,我可要好好玩玩,我還要戴上太太那支寶石攢花的金簪和珍珠掛鏈呢。炫耀之意溢於言表。

我的天呀!您這一身便可開個首飾鋪子了,五姐姐行行好,饒了您那可憐的脖子吧!明蘭吐槽而如蘭伸出手來要擰她的臉,明蘭連忙躲開。

墨蘭見她們倆笑鬧成一團,覺有些受冷落,便冷言冷語道:往年都是正月裡去上香,偏今年拖到了如今才去,有什麼趣兒?你們還這般高興。

如蘭立刻回頭,反駁道:老太太說了,京城魚龍混雜,若趕在正月裡人多時去上香,便不能妥帖照看,到時候別引出些故事來!你以為在登州呀!能把寺裡寺外的閒雜人驅趕開?若被登徒浪子瞧見了怎麼辦?

墨蘭輕笑道:妹妹戲文看多了吧!這般多慮,正月裡多是名門豪族去的,便是我們看不嚴實,他們也會嚴密提防,有什麼好怕的?老太太也忒小心了,到是底年紀大了。

明蘭聽了很不舒服,眉頭一皺道:難道名門豪族裡便沒有登徒浪子?姐姐這般花容月貌,人見人愛的,還是少為爹爹兄長惹些麻煩罷。聲音中不自覺帶了幾分冷意。

墨蘭生生一噎,咬牙怒道:妹妹是什麼意思?!

明蘭微笑道:姐姐說呢?

墨蘭憤恨的瞪過去,明蘭毫不退讓,如蘭十分興奮。可惜兩人只對視了一會兒,明蘭便撇開眼神,溫和的笑了笑道:妹妹的意思是,長輩總比咱們想的周全些,咱們做小輩的聽話便是。

墨蘭忿忿坐下,如蘭還嫌不過癮,正要添上兩把柴,忽然簾子掀開,一個伶俐清秀的小丫頭鑽進來,正是如蘭身邊的丫鬟小喜鵲,她朝幾個女孩恭敬的福了福身,然後向著如蘭笑著稟道:五姑娘,太太叫你去呢。

如蘭驚拍了一下自己的臉,輕呼道:呀!我又忘了!太太叫我幫著她看些賬本。還故意看著兩個蘭,不無得意,…四姐姐、六妹妹,我先走了。說著便急急忙忙的離去了。

待人走遠後,墨蘭才重重拍了下桌子,恨聲道:瞧她那張狂樣兒!太太也忒偏心了!

明蘭又端起茶碗,輕輕吹著,還道:林姨娘教四姐姐詩詞歌賦,太太教五姐姐管家立賬,我跟著房媽媽學些女紅,這不挺好的嘛。

墨蘭看明蘭,只覺得一拳頭打在棉花上,肚子裡憋著氣,便陰陽怪氣道:聽說那賀家公子的祖父已致仕,家中只有一個大伯父在南邊當知府,也不知會不會看顧侄子。

明蘭一句話也不說,只默默聽她說完,才放下茶碗,微微側身正對著墨蘭坐好,正色道:姐姐可還記得登州的美韻姐姐?

墨蘭沒想到明蘭忽然提起這個來,怔了怔才道:記得,怎麼了?

明蘭緩緩道:美韻姐姐是劉知府家的庶女,劉夫人也算的上和氣仁慈了,去年她嫁了一位清貧的當地舉子。見墨蘭不明所以,明蘭繼續說,不單是她,咱們在登州這麼多年,姐姐認得那許多閨中姊妹,那些庶女們都嫁的如何?

墨蘭漸漸明白她的意思,臉色十分難看,秀氣的眉毛聳成一個尖銳的鬥角,明蘭接著道:說起來,她們中運氣最好的雲珠姐姐,也不過是嫁了同僚嫡子,那還是她家太太自己沒有女兒,把雲珠姐姐當親生的。其他呢?金娥姐姐嫁了一個中年經歷做填房,好在前頭沒兒子,瑞春姐姐嫁了鎮上的一個員外。最可憐的是順娘姊妹倆,錢知縣只顧自己貪財好色,從不管庶出子女的死活,她們便任由太太揉搓,一個被送給了山東按察使做妾,一個嫁了年過半百的鄉下富戶做填房,換回許多禮錢……

墨蘭想起那些曾經認識的女孩子,那般水靈嬌美,一轉眼卻都風吹人散,心裡也沈沈的。

明蘭低聲嘆氣道:能出來閨中交際的,還算是有頭有臉的,那些被太太拘在家中的庶女,還不知怎麼樣呢?……大姐姐是嫁入伯爵府,姐姐這幾日要好的那幾個京城閨秀也都十分體面,可咱們能和她們比嗎?

嫡女比庶女好的不僅僅是出身和教養,嫡女是個可攻可守的位置,混得好了攀龍附鳳都有可能,可庶女就不一樣了,高不成低不就,和嫡出的姊妹生活在一個圈子裡,見一樣的人過一樣的生活,可最後婚嫁了,結果,相差了個十萬八千里,這種比較產生的失落感十分可怕。

墨蘭鏗聲道:咱們不一樣,爹爹為官得意且兄長年少有為。頓了一頓也低聲道:別說什麼嫡的庶的,論才學、品貌,我哪一樣輸人了?不就是沒托生在太太肚子裡嗎?看看長棟,府裡便是個下人也捧紅踩低,我若是不多長個心眼,便被踩到泥裡去了。憑什麼我一輩子都要屈居人下?

明蘭忽然覺得氣悶起身去開窗,輕輕道:但願姐姐心想事成。——如何區別上進和不安分?登高跌重,若不成怎麼辦?姐妹一場,能勸的都勸了,她若繼續執迷不悟,也與人無尤了,明蘭又不是拜聖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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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7:05

本帖最後由 水言俞 於 2015-4-22 15:21 編輯

第58回

這天便是盛家進香還願的日子,一大早內宅便動了起來,二門口備下三輛桐木漆的平頭大馬車,老太太王氏海氏一輛,三個蘭一輛,幾個丫鬟婆子一輛,王氏另點了八九個粗壯婆子和一打護院上路。

因都是一早起身,墨蘭和如蘭也倦倦的,沒興致鬥嘴,只和明蘭一般瞌睡模樣,靠著軟墊隨著車轎晃動昏昏假寐。如蘭厭惡墨蘭,便只一個勁兒的往明蘭身上靠,直壓的明蘭迷糊中痛苦輾轉,好半天捱不過去才醒過來,又聽見外頭隱約的禪唱鐘聲,便知快到了。

明蘭拿出當年搓醒室友上早自習的功夫,很熟練的捏住兩個蘭的鼻子,她們在憋悶中不一會兒便醒了,齊齊向明蘭怒目,只見明蘭笑眯眯道:「兩位姐姐,廣濟寺快到了。」

墨蘭聞言,趕緊低頭整理自己的妝容,如蘭慢了一拍,也伸手去扶正鬢邊一支燦爍的金廂倒垂蓮小雙釵,三個蘭在車內聞得外頭人聲漸大,多為婦人聲音,間雜著些許孩童稚音,似乎不少人家來進香,淡淡的檀香餘味漫進車來。

聽著外頭熱鬧,三個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好似一隻肥貓在撓,彼此面面相覷,偏誰都不敢先去掀開一點簾子來看,明蘭低頭嘆息:三個和尚的理論真經典。

車內氣氛低落,忽然馬車猛的一震,三個女孩一個沒坐穩,齊齊往前一沖,險些撲倒,車外隨即傳來一陣呵斥大罵聲,明蘭心裡一陣激動,難道古代的馬車也追尾?!

身手最敏捷的如蘭第一個摸著腦袋爬起來,饒是車內鋪陳厚厚的絨墊,她還是撞的腦門生疼,當即吼道:「怎麼回事?!」——當然不會有人回答她。

墨蘭爬起來後,便很機警的靠到邊上掀開一線簾子去看,如蘭顧不得譏諷她,也俯身過去看,最後爬起來的明蘭隨大流的湊過腦袋去瞧,好在盛府車伕將車馬趕在路邊一顆大樹後,頗有些遮蔽,三個蘭偷掀簾子也不曾被人瞧見。

這一看頓時嚇了一跳,老太太她們的那輛馬車正停在前頭,外頭一片混亂,哭爹喊娘的吵成一片,遂馬車無法過去;只見不遠處,幾個錦衣玉飾的公子騎著高頭大馬在當中笑罵,明蘭略略聽了聽,才知道他們適才縱馬飛馳而過,將原本擺放在路口的幾處小攤販盡皆踢翻,因去勢太急,連帶踩倒了許多行人,一時婦孺哭泣,人仰馬翻,卻也阻住了去路。

墨蘭輕罵:「紈袴!」

如蘭低吼:「敗類!」

明蘭暗忖:城管?!

只聽其中一個大紅錦衣的男子揚著馬鞭,破口大罵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敢擋著爺的路,爺便一氣踩死了你,便如踩死一隻螞蚱!」

下邊一漢子扶著自己被撞的滿頭鮮血已奄奄一息的老母,怒道:「你們…你們,沒有王法了嗎?如此傷天害理,草菅人命!」

那紅衣男子一鞭子打下去,那漢子便一臉血痕,低頭抱住自己的老母,紅衣男子一臉橫肉抖動著,撩開後槽牙吐了一口痰下去:「王法?爺就是王法!還不躲開!」那漢子似被激出了倔勁兒,便上前一把抱住紅衣男子的大腿死活不松手,紅衣男子只一鞭一鞭的抽下去,那漢子也死活不松手。

旁邊另幾個騎在馬上的貴胄青年便都紛紛笑道:「榮顯!你的鞭子可不夠勁兒呀!」

「莫不是昨夜叫小翠仙掏騰空了身子罷?哈哈哈……」

「我說兄弟呀,你可悠著點兒抽,別閃著腰了,你若有個好歹,天仙閣可倒了一半兒的買賣!」……周圍一干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們嬉笑連連。

那榮顯更是惱怒,加力抽動鞭子,發了狠般的把那漢子抽的皮開肉綻,旁邊正調笑著,忽聞一聲冷冷的男音道:「想抽人回去尋個奴才抽個痛快,便抽死了也無人管你,在這兒現什麼眼?今日楊閣老的公子在後山梅林設了詩會,一會兒人可都要上山了!」

明蘭本已經收回腦袋不看了,忽覺這個聲音似曾相識,便又偷眼去看,只見當中有個穿寶藍色圓領直綴的男子,便是騎在馬上也顯肩寬背挺,十分高大,不是那顧廷燁又是誰。

此時停在路口的馬車漸多了起來,俱是車馬華麗,人丁壯健,已有幾戶人家遣了家丁上前詢問了,那群錦衣公子一瞧不對,便灑下一大把銀錢,策馬疾馳,揚長而去,只留下一地哭喊的平頭老百姓,平白被踢傷踩傷,卻還趕緊撿錢。

明蘭搖著頭退回車裡,看來傳言不假,嫣然好險。

一眾馬車裡的女眷大都出自高門大戶,見一地哭號,便立刻解囊相助,散了好些銀錢給傷者,外頭人眾才漸漸散開了,餘下馬車便又繼續前行,往山上趕去。

廣濟寺坐落於城西玉梅山頂左,乃京城三大名寺之一,本朝開國時太祖爺曾親筆題詞『普渡眾生』四字而揚名,寺廟並不特別宏大華麗,只前後三座大殿,分別供奉著如來佛祖,觀音大士和米勒羅漢等,兩側再各一個鐘樓,香火並不如另兩座大寺鼎盛,因此盛老太太為圖個清淨,才選了這裡進香。

燒香拜佛明蘭是做熟了的,一行人便隨著知客僧引著進了大殿,才見到主持妙善親來迎接,雙方一陣寒暄,盛老太太捐了一大筆香油錢,王氏和海氏也都隨後捐了些,然後女眷們從正殿開始,由左至右依著佛像一處處都燃香磕頭,暗自祝禱心願,燒了許多紙。

因求神拜佛的大都婦孺,於是寺內往來忙碌的不是掉了半嘴牙的老和尚,就是剛換了乳牙的小沙彌,一眼看過去,竟無半個青壯年僧侶,明蘭暗嘆一聲:瞧這職業素質!

拜到第三座大殿最後一處的楊枝觀音時,明蘭想到姚爸姚媽和姚哥,便誠心誠意的多磕了幾個頭,萬望他們一切都好,待擡起頭來的時候,正瞧見王氏拉著海氏往後方一角的送子觀音那兒去了,海氏臉色泛紅,羞羞答答的拜了又拜,盛老太太則站在一旁,仰頭看著觀音像靜默不語;明蘭回過頭來,只見墨蘭正呆呆望著香案的一個籤筒,眼光中似躍躍欲試,瞧見明蘭在看自己,她掩袖輕笑道:「妹妹要否試試?」

還沒等明蘭開口,如蘭一把拿下籤筒便跪下,唸唸有詞的搖了起來,墨蘭咬了咬嘴唇,因在外頭不好發作,便看著如蘭搖出了一支籤,還沒看清是什麼,如蘭便抓在手裡,然後瞧著她們道:「你們可要求籤?求完了一起去解籤罷。」

墨蘭被如蘭拔了頭籌,便不再耽擱,立刻拿過籤筒跪下,連磕三下頭,才小心翼翼的搖了起來,然後也掉出一支來,依舊沒被看清就抓在手裡;然後去看明蘭。

明蘭搖頭道:「我不用了,姐姐們去解籤吧。」如蘭不依,扯著明蘭壓到蒲團上,道:「不成不成,咱們倆都求了,你可不能落下。」墨蘭也輕飄飄道:「妹妹還是求了吧,要是叫祖母知道了,還不定怪我這做姐姐的不看顧你呢。」

明蘭苦笑著跪在菩薩面前,一邊搖晃籤筒,一邊忽想起那日賀弘文走後,盛老太太對她說的一番話,不由得臉上微微發紅;其實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但是在這個閉塞的世界,她能認識多少人,信任值得信任的人不是更好。

老太太半生傷痛之後,覺得功名利祿皆是浮雲,日子過得去便可,要緊的是人要溫厚,一開始她考慮的是泰生表哥,胡家雖為商賈,但胡姑父父子再厚道不過了,而盛紜姑姑欠了老太太人情,明蘭若嫁進去,定能一生順遂,喜樂安康。

誰知路上殺出兩個程咬金,先是遇上了賀家祖孫,賀老太太見了明蘭很是喜歡,就流露出結親之意,然後又識得李家舅太太,也對明蘭頗有聘娶之心,入住盛家祖宅之後,盛老太太又細細觀察,發覺大老太太和李氏暗暗表露出希望品蘭和泰生結親的意思,老太太不願親戚為難,便對泰生的淡了意思。

如此,明蘭的婚配人選便剩下兩個,賀弘文和李郁。

雖然李家更有錢,但到底是商賈出身,且在世家中沒有根基(明蘭語:若又有錢又有世家根基幹嘛要娶她),賀弘文人品儒雅,生的清俊溫文,盛老太太倒頗為喜歡,就是擔心他年幼喪父無有依靠,且寡母病弱,以後兒媳不免辛苦。

那日賀老太太來給華蘭診完脈後,便對盛老太太透了底,首先他們老夫婦倆最疼愛這小孫子,當初他父親一過世,他們老倆口擔心孩子將來,便早早的分了家,將三房那一份產業銀兩早劃了出來,現由賀老太太代為掌管,等老兩口過世,再三房平分祖業,賀弘文自己又能行醫治病,還有為官的大伯和其他族人可依靠,便生活無憂。

後來多說了幾句,心直口快的賀老太太還透露,賀弘文的寡母早已病入膏肓,不過是靠著婆母調養,撐著身子想看兒子成家立業,她最多熬不過三五年了——想到這裡,明蘭深深懺悔,覺得自己太壞心了,當時居然心裡有一絲竊喜不用應付婆婆。

墨蘭和如蘭老嘲笑她沒志氣,其實明蘭覺得她們倆是見識了京城繁華後,心眼太高了,在京城裡有多少皇親貴戚達官貴人,那是全國級的,可是如盛紘這樣在京城不怎麼起眼的,在宥陽卻是大人物了。

且讓賀弘文在京城裡多學些東西,在太醫院裡鍍層金,找個山清水秀的小縣城,開個醫館藥鋪便能悠哉度日了,說起來賀家的老家就在宥陽附近的一個縣城。

根據賀老太太的反饋,賀弘文也挺喜歡她的,對照幾次見面的情景,相信他們成親後,也能做到舉案齊眉,到時候,她要好好打理家業,爭取當個縣城首富,然後養上一二三四條護花犬,橫著在接上走,豈不美哉!

不過盛老太太也說了:不急,再瞧瞧,萬一有更合適的呢,總之她要再觀察觀察賀弘文,再考慮考慮李郁,說不定還有其他的程咬金殺進來呢。

墨蘭和如蘭看著明蘭在那裡一個勁兒的搖籤筒,臉上露出呆呆的傻笑,如蘭不耐煩的推了她一把,然後稀里糊塗搖出一支籤來,明蘭站起身來,三姊妹擎著簽子比對,由大到小依次是:上中,中上,下下。

墨蘭和如蘭都頗有得色,然後似做憐憫狀看著明蘭手中那支可憐的下下籤,紛紛勸慰道:「不過一支破簽罷了,妹妹別往心裡去。」

明蘭很淡定:這支籤很真實的反映了她的遭遇。

殿門口便是解籤處,三五個老僧坐在那裡,三個蘭稟過了老太太和王氏,便由丫鬟婆子陪著過去解籤,剛走到近處,便見那裡一群僕婦簇擁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妙齡少女,她背對而坐看不清容貌,只聽她對面的老僧道:「……秦瓊賣馬時,柳暗花明處;姑娘目前雖稍有不順,但只消順勢而行,總會撥得雲開見月明……」

明蘭失笑了,所有的籤文都是萬金油,哪裡都可用。

墨蘭和如蘭也興興頭的各找了一個老僧解籤,明蘭在後頭略略一站,聽了會兒,大約總結了一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要努力奮鬥,哪怕你是豬頭——婚姻,事業,健康,皆適用。

明蘭覺得自己不可太與眾不同,便也去解籤,只見邊上坐了一個奇異醜陋的老僧,比風乾橘子皮還要皺巴的面容,還神情猙獰可怖,他獨自一人坐在冷落處,無人找他解籤,明蘭不耐煩排隊,便徑直過去坐下,雙手把簽遞過去,那老僧略略一看,正要開口,忽見明蘭面相,眉頭一皺,似是有些吃驚,便把那簽隨手一丟,揮手趕蒼蠅般讓明蘭離開:「這支籤不是你的,你以後也不用再求籤了,求了也沒用。」

明蘭大吃一驚,心想莫非遇到高人了,正要開口問,那老僧一臉不耐煩喝罵道:「去去去,多說多錯,莫來害我!」

明蘭心裡似懂非懂,還想說點什麼,那邊如蘭和墨蘭已經解完簽,一婆子來叫她們三個回去,明蘭被尤媽媽拖著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只見那老僧忙不疊的跑開了,活似後頭有老虎在追趕,明蘭心裡大怒:誰說世外高人都愛助人為樂的?!

三個女孩先被帶入一間耳房去喫茶,只見那裡出了盛老太太王氏海氏還有主持,還坐了幾個華衣貴婦,一群女人喋喋說個不休,有些成人話題姑娘在不好說,王氏便打發三個蘭到一旁的廂房裡歇息。

小沙彌尋了一間清淨淡雅的空廂房,請三位姑娘進去,誰知如蘭一角踏進去,便瞧見裡頭已有一個女孩坐在圓桌旁喫茶,看衣裳正是適才解籤的那女孩,她大約十五六歲,生的柳眉杏眼,容色嬌豔,眉目間帶著幾分嬌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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