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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1 01:07:37

第59回

內有佳人,三個蘭遲疑不前,墨蘭看了看如蘭,如蘭一昂首,便跨了進去,墨蘭明蘭跟上,三姐妹往臨窗下的一張羅漢長椅坐了,然後丫鬟婆子們流水價的進來,拿出隨車帶來的茶果點心一一擺放在案幾上,又去外頭要了熱水泡茶奉上。

那女孩眼見這一眾僕婦服侍,只自顧自的撥弄碗蓋,明蘭細細看她,只見她一身桃紅杭緞面子的刻絲掐腰斜襟長襖,領口袖口籠了一圈灰鼠毛皮,遍地繡了金色纏枝花卉,下頭露著月白挑線裙子,胸前掛著一枚碩大的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鎖,金光燦燦,耀眼生輝,頭上插著一對鑲珠寶鎏金碧玉簪;那女孩低頭間也打量三個蘭,只見她們各色衣著華貴,胸前的赤金瓔珞圈上墜著三枚玉鎖,玉色上乘,三姐妹舉止也都斯文大方。

墨蘭呷了幾口茶後,便上前與那女孩攀談起來,兩句便交代了自家來歷,那女孩矜持道:「我姓榮,小字飛燕,我爹爹是富昌伯。」

墨蘭頓了頓,笑道:「原來姐姐是榮妃娘娘的侄女。」

如蘭和明蘭神色各異,這戶人家聽著很精神,其實很悲催,泥瓦匠家裡飛出個金鳳凰,美人一朝選在君王側,便封了家人,眾所周知,除非能生下兒子或立儲或封王,否則這種原因封了爵位的大都不是世襲罔替,好些的承襲三五代,差些的一代即止或降等襲位直至庶民,所以這樣的家庭一般都會抓緊時間到處聯姻或培養人才,以延續家族富貴。

小榮妃寵冠後宮,可惜老皇帝有心無力,迄今為止或者永遠生不出兒子來,為這戶人家的聯姻之路打上了問號。

榮飛燕笑笑,道:「我哥哥嫂嫂帶我來的,那屋裡人太多,吵的我腦仁兒疼,便尋了這個屋子想清靜下,倒是叨擾了幾位妹妹了。」

話雖說的客氣,但神色間明顯帶著高高在上之意。如蘭生平最恨比她強的,便自顧自的喫茶歇息,不去搭話,明蘭則想起了早上騎馬打人的那個榮顯原來就是她哥哥,心中厭惡,也不大想說話,剩下一個墨蘭在那裡慇勤應酬,她一味做小心逢迎,便漸漸挑起了榮飛燕的話興,說著說著便繞到盛家在登州的生活。

「……你們與齊家有親?」榮飛燕眼光發亮,頃刻發覺自己有些過了,便斂容一些,然後謹慎的輕問,「你們可見過他家二公子?」

墨蘭笑道:「怎麼不識?在登州時,他與我家大哥哥一同讀書;年前襄陽侯壽宴,我們姐妹也去了,……還見了六王妃和嘉成縣主呢。」

榮飛燕『哼』了一聲,似有不悅道:「藩王家眷不好好待在藩地,老往京城跑是怎麼回事?一個兩個都這樣,不是壞了祖制麼?」

墨蘭神態和煦,看似寬慰道:「姐姐快別這麼說了,六王如今炙手可熱,將來還有大造化也未有可定呢!」

榮飛燕面色不佳,捏掌為拳頭駐在桌上,鑲著金剛石的赤金石榴花戒指和桌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冷笑道:「大造化?別是成了大笑話罷。」

墨蘭笑的十分討好,只有明蘭這樣一起相處了好幾年的,才看得出她其實也很討厭榮飛燕,然後墨蘭挑些京城閨秀時新的話題與榮飛燕接著聊天。

六王爺家和榮家正是一體兩面的典型,一個是現在冷清將來可能熱門,一個是現在有權但容易過期作廢,明蘭低頭撥弄盤子裡炸的酥脆的松仁奶油卷,不經意的瞥了墨蘭一眼。

京城就這麼點兒大,聚集了一幫看似莊嚴其實骨子裡很八卦的高門女眷,榮家屬意齊衡的事兒早不新鮮了,奈何榮家幾次流露結親之意,都吃了齊家的軟釘子,如今又來了個嘉成縣主,恰似一根肉骨頭兩家搶,好不熱鬧!

又說了幾句,榮家一個丫鬟進屋來請榮飛燕回去,王氏身邊的一個媽媽也來叫三個蘭回去用素齋,這一上午下來,三個蘭早餓了,便是食性文雅的墨蘭也吃了滿滿一碗飯,明蘭一個人便幹掉了半盆白灼芥藍,如蘭扒著一道春筍油燜花菇不肯讓人;飯後,眾人捧上廣濟寺自炒的清茶慢慢喝著,明蘭只覺得腹內暖暖的,十分舒適。

這會兒本該走的,但海氏心細,發覺盛老太太神情倦怠,便輕輕道:「這會兒剛吃了飯便去車上顛簸不好,不如歇息片刻再上路,老太太和太太覺得可好?」

王氏也累了,覺得甚好,盛老太太也點了點頭,明蘭見大人們都同意了,便立刻去找尤媽媽要被毯枕褥,想小憩一下。

誰知墨蘭走到老太太和王氏跟前,笑道:「祖母,太太,嫂嫂,孫女久聞廣濟禪寺後院的滴露亭是前朝古蹟,柱子上還留有當年高大學士的題詩,還有那九龍罩壁更是天下一絕,十分雅緻,今日既來了,孫女想去瞧一瞧,也好見見世面。」

如蘭本就不願老實呆著,一聽也來了興致,跑到王氏身邊搖著胳膊撒嬌道:「母親,你說京城裡頭規矩大,平日拘著我們一絲兒都不松,如今難得出來一回,便讓我們逛逛吧。」

王氏被如蘭一求,心便動了,轉頭去看盛老太太,只見老太太靠在一張羅漢床背上,半闔著眼睛道:「叫幾個媽媽同去,看的嚴實些。」王氏知她是同意了,便回過頭來對如蘭板臉道:「只許去一個時辰,看完了立刻回來!」

如蘭大喜,對著王氏和老太太跳猴般的福了福,一轉身便來拖明蘭。明蘭正懨懨的,賴在尤媽媽身邊道:「我就不去了,叫我躺會兒,姐姐們自去吧。」

如蘭一瞪眼睛:「你剛吃了飯不去走走,待會兒坐車又得嘔了!」然後彎下脖子,附到明蘭耳邊,低吼:「我可不與她逛,你不去也得去!」手指用力,狠捏了明蘭胳膊一把。

明蘭無奈,只得跟她們一道去了。

廣濟寺第三座大殿後頭,便是一片敞闊的石磚地,可做佛事之用,當中設有一清靈水池,水池後頭便是一面極長的牆壁,牆壁呈拱形,一邊延伸向滴露亭,一邊則通向後山梅林,院內十分清靜,幾個稚齡小沙彌在輕掃落葉。

因是初春,日頭照在人身上並不曬,反而十分和煦舒適,三姊妹伴著幾個丫鬟婆子慢慢走著,順著鵝卵小徑先看見的就是九龍壁的中央,一條猙獰雄渾的巨龍盤旋其間,便如要脫牆而出了一半,那龍身上的彩釉歷經風雨打磨依舊十分鮮豔。

墨蘭彷彿忽然對民間浮雕藝術產生極大的興趣,一邊看一邊贊,從每條龍的龍鱗一直誇到龍鱗上脫落的釉彩,如蘭不願受拘束,生生把一眾丫鬟婆子留在院子裡,這會兒便輕快的蹦跳著,嘻嘻哈哈哈說笑,明蘭懶懶的隨著一起走,極力忍住打呵氣,走著走著,忽覺鼻端一股梅香隱約,擡頭一看,見週遭梅樹漸多,明蘭神色一斂,立刻止住了腳步,道:「四姐姐,便到這兒吧,咱們該往另一頭去了,滴露亭還沒瞧呢。」

墨蘭正興致勃勃的往前走,聞言回頭道:「這一邊還沒瞧完呢,再往前走走吧。」

明蘭見她一臉輕笑,仿若無偽,便也笑道:「這九龍壁是兩邊對稱的,咱們瞧了那一邊,便如同瞧完了這一邊,豈不既省些時辰又省力氣。」

不論明蘭如何說,墨蘭只是不允,非要把剩下的看完,如蘭一開始不明白,但見墨蘭神色柔媚,又回想起適才出來時她刻意整理裝束頭髮的情形,也瞧出些端倪來了,便大聲道:「再往前走,可便是梅林了,這會兒那裡當有一群人在辦詩會呢;叫人瞧見了不好吧。」

墨蘭柔柔一笑:「咱們自管自己看石壁,與旁人有何相干;便是瞧見了也無妨。」說的光明磊落之極,說完還把頭高高的一揚,以示心中清白。

如蘭冷笑道:「你素來說的最好聽,你當我不知道你心裡打量著什麼,我告訴你,趁早死了心!瞧你那副妖嬈輕浮的模樣,別把咱家的臉面丟到外頭去了!」

墨蘭一張俏臉刷的紅了,立刻反唇道:「妹妹的話我聽不懂,自家姐妹何必把話說那麼難聽,如此我還非要往前走下去了,便瞧瞧會出什麼事兒?!妹妹有本事便大聲叫人,來把我捉回去吧!」 說著轉身便走。

如蘭被氣了個絕倒,此地已接近梅林,她也不敢高聲叫人,只恨恨的跺腳。

明蘭輕走幾步,堵在墨蘭去路上,面沈如水,墨蘭恨聲道:「你也要與我作對?!平白無故汙我清名,便為了這口氣,我還非往前不可!」

明蘭一擡胳膊便拉住了墨蘭,淡淡道:「你當真不回去?」

墨蘭發了狠,怒道:「不回去!」

「好!」

說著明蘭手上不知何物一揚,直往墨蘭身上去了,墨蘭一聲尖叫,只見她那雨過天晴藍的蘇繡裙襬上好大一塊汙泥!

「這是什麼?」墨蘭醬紅了臉,低吼道。

只見明蘭輕輕展開手上一方帕子,裡頭一團爛泥,原來明蘭適才趁如蘭說話當口,用帕子裹了一團泥巴在手裡。

「你你你……」墨蘭氣的渾身發抖,直指著明蘭,一旁的如蘭也驚呆了。

明蘭淡淡道:「有本事你就這般去見那些王孫公子罷,你若還去,我便扔你的臉。」

「你竟敢如此對我?!」墨蘭終於緩過一口氣來。

明蘭冷笑道:「我本想一巴掌扇醒你!不過瞧在姐妹一場便算了!我只送你一句話,你不要臉,我們還要呢!爹爹一生謹慎,老太太和太太小心持家,怎可讓你去敗壞了去!」說實話,她想揍她很久了。

墨蘭一揚胳膊,想去打明蘭,卻被明蘭機靈的閃開,然後如蘭從後頭一把捉住了墨蘭,墨蘭兩眼一紅,哭喊道:「我要去告訴爹爹,你們兩個合起來欺負我!」

這下如蘭樂了,笑道:「你去告呀!我就不信了,爹爹聽得你要去拋頭露面,還會拍手稱是,他不打你一頓便是好的了!」想了想,又加上半句,「六妹妹素來老實溫厚,爹爹便是不信我,也定會信她的!」

墨蘭不服氣的咬著嘴唇,怒火熊熊的目光瞪著明蘭和如蘭,明蘭絲毫不懼,轉頭對如蘭道:「適才看九龍壁時,四姐姐不慎跌了一跤,弄髒了裙子,咱們倆把她扶回去罷,瞧著時辰,老太太該要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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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22:07

本帖最後由 水言俞 於 2015-4-22 15:34 編輯

第60回

回去之後,明蘭立即跟老太太坦白了泥巴事件,老太太側臥在羅漢床上,並不發一言,明蘭有些惴惴,道:「祖母可是覺著孫女做錯了?」

老太太搖搖頭,摸摸明蘭柔軟的頭髮,緩緩道:「你並沒有做錯,四丫頭也不會敲鑼打鼓去告狀,不過……」明蘭提了一口氣,等著老太太繼續道,「只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明蘭略略一忖,便明白了,擡頭道:「後天爹爹沐休,我便把新做好的矮躋鞋送去,這件事老祖宗只作不知道罷。」

老太太點點頭。

這一日,盛紘沐休,早上訓完了長楓長棟好好讀書後,便穿了一身常服,在內宅書房裡寫幾筆字吟幾句詩,表示自己做官這許多年還未忘記文人根本。

這時明蘭便堆著滿臉可愛的笑容來了,盛紘眉頭一皺,臉色有些冷淡,明蘭卻似毫不知曉,拿出自己新做好的鞋遞到父親面前,叫丫鬟服侍盛紘穿上,然後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等著誇獎。

盛紘一穿上這厚絨鞋子,只覺得腳掌觸覺柔軟舒適,伸展妥帖,不由得心頭一暖,想起明蘭自稚齡起便年年為自己做這做那,甚是孝順,便道:「我兒甚是乖巧。」

小明蘭樂顛顛的跑過去,扯著盛紘的袖子說這說那,嘰嘰呱呱的挑了些小女兒的趣事說了些許,明蘭口才本就不錯,說到有趣處,盛紘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明蘭苦著臉道:「…這繡花針可不比筆好伺候,女兒好好捏著它,它左右不聽話,若是後頭頂上個硬氣的頂針,它便老實了!哼,女兒總算知道了,它也是個欺軟怕硬的!」

然後攤開一雙白胖的小手給盛紘看,只見幾個手指之上有不少針眼。

盛紘又好氣又好笑,心裡有些感動,指著明蘭說笑了幾句,明蘭撒嬌賣乖很是討人喜歡,看著小女兒乖順可愛的模樣,盛紘嘴唇動了幾動,終忍不住道:「前日你們去廣濟寺,你為何拿泥巴丟你四姐姐?」

明蘭心頭一沈,來了!

然後睜大一雙懵懂的眸子,看著盛紘呆呆道:「這是…四姐姐說的?」

盛紘一時無語,那晚他去林姨娘處歇息,墨蘭便來哭著告狀,林姨娘也傷心的哭了一場,盛紘很是生氣,便要去訓斥明蘭,卻被林姨娘苦苦勸住:「…老爺,六姑娘是老太太的心頭肉,今日若為了墨丫頭老爺去罰了她,以後墨兒便更不受老太太待見了!叫咱們娘兒倆的日子怎麼過?老爺,只要您知道咱們的委屈,妾身便知足了,這事便不要說了。」

說著還連連磕頭,懇求盛紘不要提起這件事兒了,還不住的說明蘭仗著老太太寵愛,如何瞧不起墨蘭等等,上足了眼藥。當時盛紘生著氣答應了,心裡對明蘭十分不滿,只一口氣憋著,越想越氣;可今日瞧著明蘭天真孝順的樣子,又心裡喜歡,忍不住便倒了出來。

「別管是誰說的!你只說有沒有?」盛紘好生勸道,「不過是姊妹間鬧口角,若是你錯了,與你四姐姐道個歉便是了。」

誰知明蘭也不言語,只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掉,咬著嘴唇卻不出聲,濡濕著一對大大的眼睛,只哽咽道:「爹爹真覺著女兒是那般無理之人?」

盛紘想起這幾年明蘭的行為舉止著實穩妥可心,也遲疑道:「莫非有別情?」

明蘭就怕墨蘭告黑狀,叫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如今都攤開了,她反倒鬆了口氣。

她擡起頭,一臉孺慕的看著盛紘,道:「父親,請去把四姐姐喚來吧;不計是怎樣的,總要她在女兒才好說話。」

盛紘想了想,便揮手叫丫鬟去請墨蘭,不一會兒墨蘭來了;她正在山月居寫字,聽到盛紘喚她,便挑了幾幅自己得意的字拿著,打算叫父親瞧瞧,誰知一進書房便瞧見兩眼通紅的明蘭和不住勸慰她的盛紘,盛紘看明蘭哭的可憐,心裡早已不氣她了,只當她是小孩子不懂事,還勸道:「傻孩子哭什麼,一塊泥巴罷了,便是錯了,你姐姐也會見諒的…」

墨蘭一聽,心頭猛的一冷。

不論盛紘如何勸說,明蘭卻不言語,只低低哭泣,她一見墨蘭來了,立刻站起身來,含著淚,張口就問:「爹爹說,前日我扔了泥巴在姐姐身上,可是姐姐說的?」

墨蘭立刻擡眼去看盛紘,似乎在說『父親為何食言』,盛紘老臉一窘,便擺出老子的派頭道:「今日你們姊妹倆都在,有什麼話便說清楚吧!」

明蘭上前扯住墨蘭的袖子,柔弱無力的輕輕搖晃,邊哭邊道:「你說呀,你說呀,有什麼過不去,你是姐姐,便來訓妹妹好了,為何去找爹爹告狀,這會兒卻又不說了!」

墨蘭被盛紘的目光逼迫,便咬牙道:「沒錯,是你扔的,難道不是?」

明蘭輕輕抹去淚水,問:「那好!姐姐倒是說說,咱們究竟招了什麼口角,我才如此蠻橫,竟拿泥巴扔在姐姐身上?」

墨蘭臉上一紅,含糊道:「不過一些口角。」問及究竟什麼口角,她又說不出來。

明蘭轉頭去看盛紘,委屈道:「我與四姐姐這些年,從未吵過嘴,便是有些什麼,第二日也好了,爹爹想想,有什麼要緊的事,女兒非得在外頭給姐姐難堪?」

盛紘見墨蘭如此忸怩,已心中起疑,想起墨蘭如蘭三天兩頭的爭吵,便瞪向墨蘭喝道:「莫非你汙衊你妹妹!」

墨蘭被父親一吼,心中更加虛了,便急著抹眼睛,卻什麼也不說,打算用眼淚換時間,誰知明蘭卻反道:「不是的,父親,女兒的的確確拿泥巴扔了姐姐,可女兒問心無愧。」

盛紘一聽便糊塗了,明蘭一臉鎮定淡然,三言兩語便把那日的情景說明了,言語清楚,語音清脆,墨蘭越聽越臉紅,盛紘卻越聽越氣,忍不住一拍案幾,罵道:「你個不知規矩的東西!那梅林裡聚了多少男子,你也敢往裡頭衝!如此不知廉恥,是何道理?!」

墨蘭膝蓋一軟,立刻跪下了,嚶嚶哭了起來,聲聲道:「…女兒怎敢?不過是瞧著那九龍壁雅緻,便想一氣瞧完了,妹妹們說話又沖,女兒生氣,便頂著氣要走下去!」

明蘭看著墨蘭哭的梨花帶雨,趕緊也在一旁跪下了,拉著墨蘭的袖子,一臉難過的委屈,道:「姐姐真糊塗了,不論那九龍壁再好看,難不成比爹爹的名聲還要緊?爹爹為官做人何等謹慎,咱們做女兒的不能為父親分憂,難道還要給家裡抹黑嗎?!那梅林裡大多是京裡有頭臉的公子少爺,姐姐若被他們瞧見了,那,那……」

明蘭說不下去了,聲音哽咽難言,轉頭掩面而哭,盛紘氣極,一掌打翻了一個茶碗,粉碎的瓷片四濺在地上,他臉色鐵青,鎮不住的手腕發抖,衝著墨蘭呵斥道:「哭什麼哭?白長了這幾歲,還不如你妹妹懂事!也不知哪裡學來的歪心思,你當別人都是傻子麼?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還好意思告你妹妹的狀!」

墨蘭頭一次被盛紘罵的這麼難聽,哭的更起勁了。

明蘭也沒歇著,她膝行幾步到盛紘跟前,扯著父親的衣角,眼中淚花一片,淒淒切切道:「我只當姐姐是一時糊塗,怕張揚出去,祖母會怪罪姐姐,女兒便把這件事嚴嚴實實的捂在心裡,連祖母也沒告訴,心想咱們到底是親骨肉,便是鬧了不快,第二日也好了,誰知,誰知……姐姐居然還在背後告我?!」

明蘭一臉傷心欲絕,哭的肝腸欲斷,一轉頭看向墨蘭,哀柔的質問道:「四姐姐,四姐姐,你為何要這樣對我?!」一副被至親骨肉背叛的痛心模樣。

墨蘭有些傻眼,說實話,在比哭和比可憐這兩個項目上,她們母女倆還未逢敗績,正在盛府獨孤求敗之時,忽然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明蘭一頭哭倒在盛紘腳邊,哀哀淒淒,盛紘心裡疼惜,一把扶起明蘭坐到一邊的椅子上,回頭便指著墨蘭,疾言厲色的罵道:「你這孽障!為父平日裡何等憐你疼你,你竟如此下作!你妹妹為著全家臉面勸阻了你,便便嫉恨在心,伺機報復,小小年紀,待自家姊妹也這般心腸歹毒,我留你何用!來人呀,去請太太來!」

王氏正在教如蘭看魚鱗賬,如蘭沒耐性,兩次錯過便要撂挑子,王氏急了正要罵女兒,誰知喜訊從天而降,她急急趕去書房,只見自家老公鐵青著臉,發了狠的痛罵墨蘭,一旁還跪著嚶嚶哭泣的林姨娘。

三言兩語弄明白了前因後果,王氏喜不自禁,再看萎到在一旁的明蘭已經哭的有些氣喘脫力,立刻擺出慈愛嫡母的架勢,叫人扶明蘭回去歇息。

後來的事情明蘭沒機會目擊,因為她實在是『太傷心』了,晚上如蘭興奮的趕來爆料,說墨蘭左右兩手各被打了三十戒尺,手掌腫的半天高,還被罰禁足半年,然後不許再看那些詩呀詞呀的,要把《女誡》和《女則》各抄一百遍。

本來王氏想搞株連,不過墨蘭還算硬氣,咬死了說林姨娘也是被矇蔽了,並不知情,所以林姨娘只被罰了五十戒尺,禁足三個月。

……

「這事你早知道?」好容易休息一天,盛紘被氣了個半死,只躺在床上哼哼。

王氏坐在菱花鏡前,小心的塗抹著香蜜,輕鬆道:「知道,如蘭當日便與我說了。」

「你為何不說我聽?!」盛紘怒著捶了捶床板。

王氏心情大好,特意換上一身全新的綺羅紗衣,水紅的蘇杭綾羅上繡著蔥黃的荷葉蛐蛐,極是精緻,她回頭一笑道:「我哪敢說那屋裡的事兒?老爺可得怨我心眼小,不待見四丫頭;我哪敢再自尋沒趣!不止我不說,連如兒我也不讓說的,免得又叫老爺怪罪。」

語音拖的長長的,似在戲謔。

盛紘被噎了一口氣,王氏款款起身,坐到床邊,笑道:「這回你該知道那四丫頭不簡單了吧?不是我說,若論心眼,十個如兒加起來也頂不上半個四丫頭,可惜嘍,心眼不用在正道上!」

盛紘心裡也十分惱怒,轉念間道:「老太太也不知道?」

王氏嗤笑一聲,道:「老太太是眼裡揉不進沙子的,若是知道了,還能好好的到現在?…嘖嘖,六丫頭倒是個好的,為著怕四丫頭面子上不好,連老太太也瞞了;可惜呀,好心當作了驢肝肺,反被咬一口!」

王氏說著風涼話,心裡痛快極了。

盛紘也嘆氣了,搖頭道:「這是老太太教養的好,那孩子孝順懂事,厚道淳樸,還知道手足和睦。」說到這裡,他忽然坐起身來,恨聲道,「不可再叫四丫頭與林氏見了,沒的學了許多鬼祟伎倆。」

他不是不知道林姨娘的小動作,礙著戀愛一場,能忍的便容忍些,不能忍的便狠狠斥責一頓,不叫她踰越就是了,一個妾室在內宅撲騰幾下,盛紘認為無傷大雅,但是看見自家女兒也這樣,他卻不樂意了,當下決定要隔開她們母女。

……

「你別哭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都是四姐姐不好,咱們以後不理她了!」

如蘭一分力氣沒花,白看了一場夢寐以求的白戲,瞧著墨蘭被打的哎哎而叫,被盛紘用嫌惡的口氣大罵了一頓,開心之餘便生出百分耐心,好生勸解此番大功臣,勸了半天,卻見明蘭還止不住的哭,她忍不住抱怨道,「你怎麼還哭呀!」

明蘭低著頭,不住用濕帕子抹眼睛:丫的,品蘭寄來的桂花油太給力了!真是不看廣告看療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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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35:51

第61回

至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明蘭都過的很太平,盛紘很慈祥,王氏很關懷,如蘭很熱絡,盛老太太擰著她的耳朵,笑罵道:「小丫頭裝神弄鬼!」

明蘭紅著臉,扭著手指,不好意思道:「祖母不怪我這般算計?」

老太太道目光轉向窗外,外頭滿眼的新綠染遍林梢,她只緩緩道:「咱們家算安生的了,你還沒見過真正的『算計』,便爛泥坑的汙糟也更乾淨些

明蘭情緒有些低落道:「就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非要一次一次的防著。」

老太太佈滿皺紋的嘴角浮出一點笑意:「當然有,端看能不能狠下心。」

明蘭不解的擡頭,老太太道,「你爹爹就那麼點要求,那邊的都幾歲了,買個懂風情會詩文的女子來,別讓那人生育,就結了。」

明蘭默了一刻,輕嘆道:「太太不會肯的;這是拿刀割自己的心。」

老太太略帶諷意的笑道:「那就只能忍了,忍得一時,換得一世;忍過一世,一生平安。」

「要是忍不過去呢?」

老太太看了看面色寥落的明蘭,淡淡道:「我和你大祖母也都沒算計,我是眼高於頂,不屑,她那會兒是心慈手軟,不忍,後來,我忍不下去,她忍下去了。」

明蘭沈默著,盛老太太一時痛快換得半生孤苦,滿府姓盛的無有一個是她的骨血,大老太太卻幾十年血淚一朝熬出了頭,如今兒孫滿堂,安享天年。

明蘭小小的嘆了口氣,死道友不死貧道,男人該對自己狠一點,女人就該對別人狠一點。

陽春三月,喜鵲巴住枝頭喳喳的叫喚,暖意融融的日子,這幾日王氏春風得意。

先是華蘭傳出了喜訊,喜脈穩健有力,賀老夫人鐵口直斷說是個男丁,王氏一邊喜極而泣,一邊置辦了一份厚厚的大禮,請盛老太太替華蘭謝過賀老夫人,然後連連往道觀寺廟灑銀子,被廣濟寺方丈知道後十分不滿,他認為人類對待信仰應該專一,既信佛又信道好比一女侍二夫,是要浸豬籠的!王氏十分憂愁,她始終不知道在人生的旅途中那個神靈出力更多些,要是選擇其中一個,另一個惱了怎麼辦?

王氏憂愁信仰問題時,林姨娘卻一路黴運直黑,因她這次的禁足令被執行的很嚴格,外頭的產業便出了岔子,京城生意不好做,沒有後台也撐不起門面來,於是她就拿銀子去放了利子錢,結果逼死了人牽連上來,東窗事發。

其實古代高利貸也是個正當行業,不過於官聲很不好,盛紘知道後氣了個絕倒,一怒之下,索性收了所有當年給林姨娘的田地莊子,全都交由老太太統一管理。

據說當盛紘怒氣衝衝進來的時候,王氏正在敲木魚,盛紘拍著桌子罵完林姨娘出去後,王氏當下決定選佛祖來信,畢竟那也是進口貨不是?

明蘭竊以為,盛紘還是給墨蘭和長楓留了後路,盛老太太品性高潔是出了名的,必不會貪那份產業,不過是叫林姨娘收收氣焰,到底也沒收去這些年來林姨娘私蓄的銀子。

事後,林姨娘隔著門扇捶胸頓足,作死要活的鬧了半天,盛紘也不去理她,打定主意冷她個一年半載的再說。

王氏三天兩頭去忠勤伯府看望懷孕的華蘭,每每去都帶上一大車的補品,然後帶回來的一肚子王宮貴胄圈子的八卦,極大的豐富了初來京城的盛府女眷精神生活,倒也不算虧本。

按照時間順序,先是顧廷燁終於和家裡鬧翻了,老爹老媽老婆統統不要了,隻身一人離家出走,據說連那外室也沒帶上,寧遠侯老侯爺被氣倒在病床上,但為了家族體面,寧遠侯府還得對外宣佈:為了體會民間疾苦,生活實踐去了。

明蘭有些心虛:應該……和自己沒關係吧
然後是一樁聞者色變的醜聞,富昌侯家的小姐一日出外,竟被一夥強人劫持了去,只逃出一個丫鬟,幸遇上結伴前去進香的中極殿大學士趙夫人和中書省參政知事錢夫人,遂遣家丁前去搭救,榮家姑娘是救回來了,可惜……

「富昌侯家小姐?莫非是飛燕姐姐?」明蘭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廢話!」如蘭白了明蘭一眼,然後斟酌著語氣問道,「難道……她被……?」她停頓的很有藝術性。

海氏嘆息道:「便是沒有,姑娘家的名聲也毀了,可惜了,榮家就這麼一個閨女,富昌侯爺被氣的風癱了,小榮妃也哭的昏死過去。」

明蘭心裡也不好受,輕問道:「抓住那夥強人沒有?」

海氏很有神秘感的搖搖頭,含蓄道:「順天府尹連夜搜遍全城,可全無蹤跡。」

如蘭奇道:「莫非他們會飛天遁地不成?還是官兵忒沒用了。」海氏含蓄的笑笑,道:「小榮妃的娘家出了事,官兵自然是有用的。」

明蘭低下頭,什麼都沒有說。

以京城的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別說一夥尋常強人,就是一個西門吹雪,順天府和五成兵馬司也早聞得風聲了;這般也查不出來,那麼那夥所謂強人,並不是真正的歹人!

幾天後,傳出消息,榮飛燕難忍羞辱,懸樑自盡。

一個月後,齊國公府與六王爺結親,大長公主的兒媳為女媒,梁國公的世子為男媒,齊衡迎娶嘉成縣主,十里紅妝,半城喜慶,大宴賓客三日三夜,城外的流水席直鋪出幾里遠。

那日,被禁足的墨蘭懨懨的,只吃了兩碗粥,如蘭則化悲憤為食量,連刨了三碗飯,還加了頓宵夜,明蘭關上暮蒼齋的大門,屏退眾人,獨自把這些年來齊衡送給她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擦拭乾淨,包裹妥當,收進了箱籠,押上大鎖。

初夏涼爽時節,賀弘文的母親病情好轉,賀老夫人便下帖子邀請盛家女眷來玩,海氏有了身孕,正害喜的厲害,如蘭染了風寒,王氏要照料她們走不開,墨蘭被禁足,便只有盛老太太帶著明蘭去了。

明蘭初見未來婆婆,心裡本惴惴的,誰知賀母雖然憔悴蒼白,病骨支離,脾氣卻很溫和,微笑時尤其和賀弘文相似,如柔柔的溫泉水輕淌一般。

賀母本顧慮明蘭是庶出的,會有些小家子氣,委屈了兒子,誰知她見明蘭溫柔和氣,舉止落落大方,笑起來嘴角露出一對小小的梨渦,十分俏皮可愛,想著這女孩到底是養在盛老太太跟前的,人品當是信得過的,心裡便喜歡了,拉著明蘭的手笑著說話,略有咳嗽時又避的遠遠的,生怕傳過一點病氣給明蘭,知道盛家有孕婦後,便細細叮囑明蘭回去後,拿金銀花和艾草碾制的藥草泡湯洗浴過後才好去見人。

至於那藥草,自然由賀弘文友情提供。

「弘文哥哥的娘親人挺和氣的麼,其實她的病又不染人,何必這般小心呢。」明蘭在回去的路上,終於鬆了一口氣。

盛老太太和藹的摟著孫女,笑道:「且別放心的這麼早,便是她將來不叫兒媳婦伺候,難道兒媳婦還能安生的歇著不成。」

明蘭想了想,擡頭,有些臉紅,小聲道:「我願意孝順她,她一個人待著寂寞,我可以與她說話解悶的。」

盛老太太笑出滿臉的欣慰,輕輕揉著明蘭的頭髮,笑道:「我家的明丫兒是好孩子呢。」

明蘭埋在老太太懷裡,輕輕道:「我好好孝順她,待她喜歡我了,我便可以把您接來……小住,到時候,賀老夫人她們倆,加上咱們倆,便可常抹牌玩兒了,大家就都不冷清了。」

盛老太太板起臉罵道:「胡說!哪有嫁出去的閨女,叫祖母過去婆家住的!」

「有的,有的!」明蘭急的擡起頭來,「我早打聽過了,柳大人的岳母就住在他家裡,便當自家母親般奉養的,兩個親家母可要好了!」

盛老太太失笑:「那是她膝下無子,老年孤獨,才住到女兒家裡去的,我可是兒孫滿堂。」

明蘭又低下頭去了,小小聲道:「所以才是『小住』嘛,常常的『小住』。」

老太太聽的發怔,心裡暖乎乎的,眼眶似有些潤,也不言語了,只摟著明蘭輕輕晃著,好像在搖一個不懂事的小嬰兒。

華蘭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明蘭便張羅著要給小寶寶做小衣裳小肚兜,如蘭被王氏逼著也在明蘭屋裡握了兩天剪刀針線,好歹送出去時可以把她的名字添上。

這般日子明蘭過的十分逍遙,晚上與老太太說說話,玩幾把牌;白日裡做做針線,抄幾筆經書,陪著如蘭在園子裡踢毽子,如蘭拿明蘭練手,百戰百勝,自然心情大好。

偶爾賀弘文會託詞送些時令藥草補品來,趁機偷偷和明蘭見上一面,運氣好的話,能說上兩句,運氣不好的話,只能隔著簾子看看。不過便是這樣,賀弘文也心裡喜孜孜的,白淨清秀的面龐緋紅一片,雀躍著回家,一步三回頭。

墨蘭頗有耳福,她禁足期滿的第二天,王氏就從華蘭那兒帶來新的八卦,很爽很勁爆那種,說那齊衡與嘉成縣主過的十分不睦,縣主驕橫,不但動輒打賣僕從(女性),還壓的齊國公府的大房一家都擡不起頭來;某次,似乎是齊衡有意收用一個小丫鬟,第二天,嘉成縣主便尋了個由頭,將那丫鬟生生杖斃。

齊衡大怒,收拾鋪蓋睡到了書房,不論縣主如何哭鬧撒潑,他死活不肯和她同房,這一僵持便是兩個月,後來還是平寧郡主病倒了,在病床前苦苦相勸,齊衡才肯回房去。

「哼哼,這便是郡主挑來的好兒媳!」如蘭傳達完畢,得意洋洋的添上自己的感想。

墨蘭則詩意多了,低眉輕皺,嬌嘆道:「可憐的元若哥哥!齊國公府也是不容易。」她來向明蘭道歉,並表示希望回覆親密無間的姐妹關係,明蘭當然『真誠』的同意了。

明蘭淡淡道,「以後都能撈回本的。」不過一場政治投資,大家各取所需,誰都不用說誰可憐。

撈回本的日子很快到來了。

大病一場的老皇帝終於下定決心,奄奄一息中下旨宗人府重新制定玉蝶,叫三王爺過繼六王爺家的幼子為嗣子,同時開倉放糧,以示普天同慶,這般作為,便等於宣告儲君已定。

「阿彌陀佛,聖上真是聖明!」海氏開始跟著王氏禮佛了,「這事兒總算有個瞭解了,總這麼拖著,人心也不穩。」

明蘭腹誹:聖上自然聖明,不聖明能叫聖上嗎?

當晚,王氏便在家中開了一桌筵席,叫家人齊聚著吃頓飯,盛紘喜上眉梢,連著喝了好幾杯,大著舌頭讚揚偉大的皇帝好幾遍,連長柏也板著臉忍不住背了一段《太祖訓》,長楓當場賦詩一首,高度評價了老皇帝的英明決策以及深遠的影響。

「有這麼高興嗎?」對政治極端不敏感的如蘭有些納悶。

「當然,當然。」明蘭喝的小臉紅撲撲的,笑嘻嘻道,「百姓有了磕頭的主子,官員有了效忠的方向,國家有了努力的目標,皆大歡喜嘛!」

的確是皆大歡喜,便只齊國公府一家就放掉了上萬兩銀子的爆竹,整個京城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除了悲催的四王爺一家;不過人家畢竟是自家人,在德妃淑妃的良好溝通下,兄弟倆當著老皇帝的面,哽嚥著和睦如初了。

只可憐四王爺王府的右長史和四王爺的兩位講經師傅,因為得罪三王爺過甚,被填了炮灰,已被革職查辦,要清算以前的老賬。

這便是皇家的規矩,小皇子們讀書不好,挨打的是小侍讀,大些後,皇子犯錯,杖斃的是身邊的宮女太監,成年後,皇子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首當其衝被炮灰的自然是狗腿們。

明蘭深深敬佩那些在高危集中的皇子之間穿梭遊走而安然無恙的穿越前輩們,如今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瞧自己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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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36:09

第62回

很久以後,明蘭想起來那幾天來,還覺得有些模糊。

那是三王爺過繼嗣子後的第五天,如蘭新得了一盆雲陽文竹,茂盛蔥鬱,請了墨蘭和明蘭來賞,墨蘭懶得聽如蘭炫耀,半陰不陽的打趣起賀家的事兒來。

「賀老夫人與老太太多少年的交情,難得人家下一次帖子,可太太嫂嫂和姐姐們都沒法子去,自然只有老太太和我了。」 明蘭遮掩的滴水不漏。

如蘭狡獪的捂嘴偷笑,故意拉長調子道:「哦~~~,四姐姐那會兒是沒法子去的。」

墨蘭目光忿忿,狠瞪了她一眼。

照老太太的意思,兩家相看過一對小兒女後都很滿意,這事兒便成了一大半,不過明蘭上頭的兩個姐姐都還沒議親,她也不好先定,如此未免言語難聽,有損姑娘清譽,便只知會了盛紘和王氏曉得,其餘人一概瞞了下來。

盛紘很盡責的照例探查了番賀家底細,來回估量了一遍,連連點頭道:「雖家裡單薄了些,倒是個殷實人家,哥兒也懂事能幹,明兒有老太太看顧,是個有福氣的。」

王氏扁扁嘴角道:「那哥兒父親早亡,祖父又早致仕了,只有個大伯在外當著個同知,不過配明丫頭也當夠了。」

其實她在泛酸,賀弘文看起來條件平平,但各方面比例卻很恰當,有財帛家底,有官方背景,基本不用伺候公婆,嫁過去就能自己當家,雖看著不怎麼樣,卻很實惠。

王氏並不知道,這種對象在明蘭那個世界,叫做經濟適用男,很脫銷;夫妻倆說完這番後,盛紘便去了工部,長柏已早一步出發去了翰林院。

那日分外陰沈,大清早便灰濛蒙的不見日頭,到了晌午也依舊陰著,明明已是初冬,秋老虎卻捲土重來,蒸得人生生悶出一身汗來,透不過氣來的厲害。

才到下午申時初刻,城中竟然響起暮鼓來,沈沈的咚咚聲直敲的人心頭往下墜,隨即全城戒嚴,家家戶戶緊閉不出,路上但無半個行人,處處都有兵士巡邏,見著個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幾個時辰的功夫,路上無辜者喪生頗眾。

大戶人家都緊閉門戶,一直等到晚上,盛紘和長柏也沒回家,王氏立時慌了手腳,海氏還算鎮定,只挺著肚子發怔,全家惶惶不可終日,一連三天,兩父子都沒回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眾女眷都齊聚壽安堂,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老太太鐵青著臉,呵斥她們不許慌張,一邊吩咐家丁偷偷出去打聽。

誰知外頭越發嚴了,連尋常買菜挑柴的都不許進出,多抗辯幾句便當街殺頭,什麼也打聽不到,只知道是禁衛軍控制了京城,還有一些是從五城兵馬司調過來的,老太太又偷偷遣人去問康允兒,才知道長梧也幾日沒回家了,允兒堅不肯躲去娘家,只守在自家終日哭泣。

女人們都坐在一起,手足無措,神智惶恐,一室安靜中,只聽見墨蘭輕輕的哭聲,如蘭伏在王氏懷裡,海氏睜著雙眼呆呆看著不知何處,長楓急躁了在門口走來走去,長棟睜大一雙眼睛,緊緊揪著明蘭的袖子不敢說話,明蘭只覺得身子發寒,從骨頭裡滲出一股冷意,如此悶熱的天氣,她卻冷的想發抖。

她第一次認識到父兄於這個家庭的重要性,如果盛紘或長柏死了?明蘭不敢想像。

盛紘也許不是個好兒子,好丈夫,但他於父親一職卻是合格的,他一有空閒總不忘記檢查兒女功課,指點兒子讀書考試,訓導女兒知禮懂事,並不一味罵人。為了兒女的前程,他仔細尋撿人家,四處打聽名師,便是長棟,也是盛紘尋托門路,在京城找了個上好的學堂。

明蘭忍不住要哭,她不想失去這個父親。

第四天,人依舊沒有回來,只隱約聽說是三王爺謀反,已事敗被賜死,如今四王爺正奉旨到處搜檢一同謀逆者,三王府的幾位講經師傅俱已伏誅,詹事府少詹事以下八人被誅,文華殿大學士沈貞大人,內閣次輔於炎大人,還有吏部尚書以同謀論罪,白綾賜死,還有許多受牽連的官員,被捉進詔獄後不知生死。

這消息簡直雪上加上,一時間整個京城風聲鶴唳,盛府女眷更是驚慌。

「詔獄是什麼地方?」如蘭惶然道,「爹爹和大哥哥,是去那裡了嗎?」

墨蘭哭的淚水漣漣:「那是皇上親下旨的牢子,都說進去的不死也脫層皮!難道……爹爹和哥哥也……」明蘭冷著臉,大聲喝道:「四姐姐不要胡說,爹爹兄長謹慎,從不結黨,與三王府並無往來,如何會牽連進去?!」

「這也未必!」一直站在後頭的林姨娘忍不住道,「太太與平寧郡主常有往來,那郡主可是六王的親家,六王與三王是一條繩上……」

「住口!」林姨娘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忽然發怒,把一碗滾燙的茶連碗帶水一起摔在地上,熱水四濺,老太太直直的站起來,立在眾人面前,明蘭從未覺得她如此威風凜凜。

「如今一切未明,不許再說喪氣話!誰要再敢說半句,立刻掌嘴!」老太太殺氣騰騰的掃了一遍下頭,王氏含淚輕泣,林姨娘沈默的低頭下去

老太太面容果斷,一字一句道:「那些武將的家眷,父兄出徵了,她們也好端端的過日子,難道也如你們這般沒出息!」女人們略略收斂的哭泣聲,老太太斬釘截鐵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盛家有祖宗保佑,神明庇護,他們自能好好回來!」

也許是老太太這一聲斷喝,也許是緊張過了頭,大家反而鎮定下來,王氏抹乾了眼淚,照舊打點家務,瞪起眼睛訓斥那些惶恐不安的下人,把家門看起來。

當天晚上,不知哪路軍隊趁夜摸進京城,與城內守軍發生激烈巷戰,還好盛府不在黃金地段,只知道皇宮王府那一帶,殺聲震天,火光彌眼,血水盈道,許多平民百姓死於亂刀。

女眷們只好縮在家中,惶惶不可終日,這般廝殺了一天兩夜,第六日一早,殺聲忽止,天下了一陣小雨,連續幾日的悶熱終被驅散,涼風吹進屋內,叫人透出一口郁氣,然後,在一陣濛濛小雨中,盛紘和長柏終於回府了。

父子倆俱是狼狽不堪,一個滿臉鬍子,眼眶深陷,好似在拘留所度了個黃金週,一個面頰凹進,嘴唇發白,如同連續看了一禮拜的驚悚片。

王氏又笑又哭的上去,林姨娘也想撲上去,可惜被劉昆家的巧妙的攔住了,海氏也不顧禮數,扯著長柏的胳膊死活不放手,三個蘭高興的拉著父親的袖子滿臉是淚,一片混亂的你問我答之間,誰也沒聽清,還是老太太發了話,叫那爺兒倆先去收拾下。

一番生死,恍如隔世,梳洗過後,盛紘抱著老太太的膝頭也忍不住淚水滾滾,長柏拉著哭泣的王氏和海氏輕輕撫慰,好半天才靜下來;老太太屏退一干丫鬟婆子,叫盛紘父子說清楚前因後果。

六天前,老皇帝照舊稱病不朝,由各部主事奏本於內閣,本來一切無恙,哪知風雲驟變,先是禁衛軍指揮使徐信於西華門外受伏擊而死,然後副指揮使榮顯接掌京畿衛隊,並宣佈皇城戒嚴,四王爺奉旨進宮護駕。

盛紘一聽到這消息,就知道是四王爺發動兵變了。

五成兵馬司副指揮使吳勇軟禁了竇指揮使,領兵控制了內閣六部都察院等要緊部,將一干官員齊齊拘禁,然後禁衛軍將皇宮和三王爺府團團圍住,四王爺手持矯詔,一杯鴆酒賜死了三王爺,隨即兵諫皇上,逼宮立自己為儲。

明蘭心頭一凜,活脫脫又一個玄武門之變!

不過四王爺不是李世民,老皇帝也不是李淵,他到底給自己留了後手,盛紘父子並不知道老皇帝如何行事,只知幾日後,屯於京郊的三大營反撲回來,五成兵馬司下屬的另幾個副指揮使尋機脫逃,救出竇指揮使,然後伺機擊殺吳勇,重掌衛隊,爾後裡應外合,將三大營放進城來,一起反攻皇城。

這下形勢立刻倒轉,兩派人馬短兵相接,四王爺兵敗被俘,其餘一干同謀從犯或殺或俘或逃,歷時七天的『申辰之亂』結束了。

盛紘忍不住嘆道:「還好我們尚書大人機敏,一瞧不對,趕緊把領著我們進了工部的暗室,我們那兒還儲了食水,躲過幾日便好了,沒有什麼死傷;可是其他部的同僚……有些個耿直不屈的於拘禁時便被賊兵害了,其他的在昨夜的亂兵中,不知又死傷多少。」

始終沈默的長柏,此時忽道:「首輔大人逃離,次輔大人被害,那夥奸賊便威逼唐大學士擬寫詔令,大學士不從,並直言斥他們為亂臣賊子,說完便一頭撞死在金階之上,那血濺在我們一眾人身上;隨後他們逼迫侍講學士林大人,他拒不從命,含笑就死;爾後是侍讀學士孔大人,他唾痰於賊兵面上,引頸就戮。」說著,長柏也紅了眼眶,海氏站在一旁默默擦淚,那幾位都是她祖父當年的門生,平日十分看顧長柏。

「……竇大人再晚半日殺到,怕也要輪到我這個七品小編修了。」長柏面色蒼白,苦笑道,「那時,孫兒連遺書也寫好了,就藏在袖子裡。」

王氏明知此刻兒子活著,依舊驚嚇的臉色慘綠,死死揪著長柏的袖子,一旁的長楓神色慘淡,嘴唇動了幾動,似在想像自己如何應對,然後還是低下了頭,坐在後頭的林姨娘眼神閃爍了幾下,似有不甘。

屋內長久安靜,點滴可聞,盛紘又嘆:「天家骨肉,何至於此!」

無人回答,過了好一會兒,長柏收斂情緒,靜靜道:「若聖上早些立儲就好了。」

一切的根源在於儲位久空,老皇帝的猶豫使得兩王長期對立,兩邊各自聚集了大批勢力,文官互相攻訐,武將自成派系,兩邊勢同水火,到了後來全都騎虎難下,雙方已呈不死不休之勢,老皇帝同意三王爺過繼嗣子的那一刻,便點燃了導火索。

那時便是四王爺肯罷休,他身邊的那些人為了身家前程,也是不肯退了的。

「好在袁姑爺和梧哥兒都安好,咱們家也算祖宗保佑了!」老太太長嘆一口氣。

袁文紹是竇老西的親信,一起被軟禁,一起被救出,然後一起反攻皇城,功過相抵,大約無事;長梧所在的中威衛一早被矯詔調離京畿,是以他並未捲入混戰,還在反攻時立下些不大不小的功勞,估計能升點兒官。

慘烈廝殺,朝堂激變,多少人頭落地,幾多家破人亡,眾人俱都心力疲憊,講的人累,聽的人也累,老太太叫各自都回去歇息,眾人魚貫而走,盛紘先出門,他要回書房寫兩份摺子,長楓長棟跟著後頭,接著是女孩們。

最後輪到長柏要走時,他站起身,遲疑了片刻,忽回過身來,對老太太和身邊的王氏道:「還有一事,……六王妃和嘉成縣主過世了。」

此時三個蘭已走出門外,不過那時夜深人靜,她們都聽見了這一句,面面相覷之餘,全都止住了腳步,輕手輕腳湊到門口聽。

屋內老太太和海氏齊齊一驚,王氏連忙問道:「怎麼死的?」

長柏語氣很艱難:「富昌侯勾結四王爺,小榮妃做了內應,發難前她們宣召了一些王爵之家的女眷進宮為質,兵變後,榮顯闖宮,當著眾人的面拿走了六王妃和嘉成縣主,直到昨日竇指揮使打進來,才於一宮室內發現六王妃母女倆的屍首,是……」

長柏頓了頓,似乎很難措辭,但想想當時看見屍體的兵丁那麼多,事情也保密不了了,便簡短道:「是□致死。」

空氣似乎忽然停滯了,瞬間的寒氣擊中了女孩們的心口,如蘭和墨蘭嚇的臉色慘白,摀住嘴巴不敢相信,明蘭看不見屋內情景,想必也是人人驚惶的。

過了片刻,只聽見老太太乾澀的聲音響起:「莫非……是為了榮家閨女?」

「正是。」長柏輕輕的聲音,「那榮顯口口聲聲要為妹子報仇,早幾個月前他們就查出那夥劫持榮家小姐的強人,竟是六王妃的護衛和家丁假扮的,原不過是想壞了榮姑娘的名聲,叫她不能在京城立足,誰知中間出了岔子,沒想到縣主年紀輕輕,竟這般狠毒,而那榮姑娘也是個烈性子的,便……」長柏說的含糊,但聽的人都明白了。

「他們可以向皇上告御狀呀!」王氏急切的聲音。

「即便告了,又能如何?」長柏冷靜道。

——是呀,告了又能如何,難道老皇帝會殺了自己的兒媳或孫女給榮飛燕償命嗎?小榮妃又沒子嗣,老皇帝還沒死,六王家就敢這般囂張,若老皇帝一崩,榮家眼看著就是砧板上的肉,還不如投靠困境中的四王爺,一舉兩便,而榮飛燕的死便是仇恨的火種。

屋內無人說話,明蘭一手拉著一個姐姐,輕輕轉身走開了,走到半路,墨蘭便捂著嘴,輕輕哭起來,到底是一起喝過茶說過話的女孩,幾個月前還那樣鮮豔明媚的兩個青春的生命,如今都死於非命。

如蘭忍不住輕泣道:「這事兒,算完了吧?」

明蘭心道:怕是沒完,還得一場清算,外加一個新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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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36:33

本帖最後由 水言俞 於 2015-4-22 15:39 編輯

本帖最後由 lycee 於 2012-12-5 14:13 編輯

卷三:海棠不惜胭脂色,不待金屋薦華堂

第63回

早春二月,一冬的積雪漸漸化去,地上一個碩大的銀鎏金字雙壽雙耳鼎爐卻還燃著銀絲細炭,烘的屋裡暖洋洋的,床頭的蓮花梨木小翹幾上擺放了三四個盛湯藥的碗盞,一色的浮紋美人繪粉彩石青宮窯瓷,床邊放著一滑搭著玄色豹紋毛皮的椅袱的太師椅,上頭坐一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神情溫和,頜下蓄短鬚。

「…衡兒進去都一天一夜了,也不知他考的如何?」床內傳來一女聲。

齊大人道:「衡兒這回是下了苦功夫的,這幾個月他日夜伏案苦讀,必能博個功名回來,你也莫要再憂心兒子了,好好調理身子才是要緊的;這一冬你便沒斷過湯藥,因你病著,連年也沒好好過。」

平寧郡主靠在一個金絲攢牡丹厚錦靠枕上,面色泛黃,顴骨峭立,一臉憔悴,全不見往日的神采飛揚,只病懨懨道:「衡兒是在怨我。」

「你別多心了,母子倆哪有隔夜仇的。」齊大人勸慰道:「年前那場亂子,各部的死傷著實不少,翰林院和內閣因挨著宮裡近,幾乎空了大半,聖上這才於今年初加開了恩科,衡兒日夜苦讀,想考個功名回來,也是正理。」

平寧郡主幽幽嘆氣道:「你莫哄我了,衡兒在京裡數一數二的品貌才學,到哪兒都是眾人捧著的,如今成了個鰥夫不說,還平白無故被人指指點點的笑話,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

齊大人不語,心裡想著,其實妻子也不算錯,她的寶是押對了,不過運氣太背。

平寧郡主紅了雙目,哽咽道:「榮家姑娘出事時,我已隱隱覺著不對,可那時…已騎虎難下,縣主過門後我也不喜,囂張跋扈,草菅人命,實非家門之福,可我還是逼著衡兒去親近她!可……縱然如此,我也沒想她會那般慘死!」

說著,平寧郡主嚶嚶哭了起來,齊大人也無法,只輕輕拍著妻子的手,郡主拿帕子在臉上掩著,低低道:「我這幾月,常夢見榮顯闖宮那日的情形,那夥亂兵滿臉殺氣,劍尖還淌著血,宮娥們哭叫著往裡頭擠,六王妃和縣主當著我的面被拖走……」平寧郡主目光中掩飾不住驚恐之色,惶惑道:「我這才知道,這樁大好親事後頭,竟背著幾條人命!」

她伏到丈夫身邊,忍不住淚珠滾滾。

齊大人與郡主是少年夫妻,雖平日也有口角爭執,如今見妻子這般無助也不禁心軟了,好聲好氣的勸道:「六王妃母女膽敢如此妄為,便可想六王爺在藩地的惡行,聖上惱怒,便奪了他的郡王位,只是閒散宗室了,若不是瞧著三王妃孤苦無後,連那嗣子也要一併褫了的。小榮妃和淑妃自盡,四王爺賜死後兒女均貶為庶人,唉……十年爭鬥,一朝皆成空,京裡受牽連的王爵世族何其多,幸得聖上英明,對岳父和我府多有撫卹,咱們…也當看開些。」

「我並非為此傷悲。」平寧郡主輕拭淚珠,搖頭道:「我是打宮里長大的,我知道那裡面的門道,聖上雖依舊厚待咱們,可他那身子是過一日少一日的了。不論是非如何,咱們總是牽進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往後……怕是不復如今聖寵了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

說道這個,齊大人也忍不住喟嘆:「當真人算不如天算!誰曾想,最後會是八王爺!」

「真定下他了?」平寧郡主遲疑道,她如今再也不敢篤定了。

齊大人按著妻子到靠枕上,苦笑道:「聖上已冊了李淑儀為後,德妃為皇貴妃,冊封德妃是為了撫卹喪子之痛,可那李淑儀,浣衣局出來的,不過生了一子才得了封,聖上從未寵過,直在冷宮邊上養老了,聖上如此作為,明眼人都瞧的出來,況聖上已宣了八王爺進京。」

平寧郡主久久不語,長嘆一聲:「聖上從不待見那母子倆,如今卻……哎,人如何拗的過老天爺罷,了,國賴長君,剩餘的皇子都還年幼,也只有他了。…我記得八王爺的藩地遠在蜀邊,他何時能到京?」

「蜀道艱難,少說還得個把月吧。」齊大人道,然後往妻子邊上湊了湊,溫和道,「所以你更得好好調養身子,若此次衡兒得中,你還得為他張羅呢。」

平寧郡主想到兒子的前程,陡然生出力氣來,從靠枕上撐起身子,眼神閃了閃,忽又嘆道:「衡哥兒也不知隨了誰,竟這般死心眼!」

「兒子又哪兒不如你的意了?」齊大人笑道。

平寧郡主看著雕繪著百子千孫石榴紋的檀木床頂,洩氣道:「年前聖上下旨開了恩科,我想起衡兒素與盛家大公子長柏交好,便叫他多去找人家說說科舉文章,誰知衡兒寧可大冷天去翰林院外等著,也不肯上盛府去!」

「咦?這是為何?」齊大人不解。

平寧郡主嗔了丈夫一眼:「你且想想縣主杖斃的那個丫頭?她那雙眼睛生的像誰?」

齊大人想了想,輕輕『啊』了一聲,額手道:「我就說縣主給衡兒安排的丫頭都既笨且俗,衡兒如何瞧上了那個諂媚的,莫非衡兒還唸著盛兄的閨女?」

郡主不可置否的點頭,無奈道:「幸虧明蘭那孩子極少於人前出來,不然若叫縣主瞧見了,怕是要起疑心的……你怎麼了?想什麼呢?」去扯了扯了丈夫的衣角。

齊大人正低著頭,定定的瞧著地上的紫金銅爐,被扯動衣角才驚醒過來,忙道:「適才我想著,盛兄倒是好福氣,盧老尚書平日裡瞧著耳聾糊塗,一問三不知,沒曾想危急關頭卻腦子靈光,不但攜下屬安然無恙度過劫難,且工部各類文書秘圖一絲未損,大亂之後,聖上嘉了工部群吏『臨危不亂』四字,老尚書自己入了閣不說,盛兄也升了正四品的左僉都御史。」

平寧郡主笑道:「不單如此,王家姐姐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家大公子提了典籍,侄子提了把總,女婿續任了副指揮使,喏……那是她前日送來的喜蛋,雙份的,上個月她家大閨女生了個胖小子,這個月她兒媳也生了,還是個小子!」語氣中掩飾不住酸意。

大理石鑲花梨木的如意紋圓桌上擺放著一盤紅豔豔的喜蛋,齊大人望去,心有感觸,轉頭朝妻子道:「下個月便是寧遠老侯爺的一年忌了,你可要去?」

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 平寧郡主看著那盆喜蛋,有些眼熱,便道:「不去了,早就出了五服的親戚,送份祭禮也就是了,說起來廷燁媳婦也過身快一年了,送」說著重重嘆了口氣,不忿道,「可憐我那老叔一生小心,沒曾想子孫會牽連進亂子裡去。廷煜身子又不好,偏攤上這場大亂子,如今全家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叫人參上一本,立時便是奪爵抄家。」

齊大人聽著不是滋味,再看那喜蛋,便生出幾分別的想頭:「……既然衡兒還唸著盛兄的閨女,不若你去說說罷,我瞧著也是門好親事。你覺著如何?」

平寧郡主哼哼著道:「晚了,人家早有安排了。」

齊大人驚道:「你已問過了?」齊家和自己兒子就夠倒黴的了,若再添上求親被拒一項,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我怎會那般魯莽!」平寧郡主知道丈夫意思,忙寬慰道,「王家姐姐是個直性子,三言兩語叫我套了出來;她那嫡出閨女,估計要與她娘家侄兒親上加親,不過也沒定,且瞧著呢;明蘭那丫頭是老太太早給打算下了的,是白石潭賀家旁支的一個哥兒。」

齊大人掩飾不住失望,他想起兒子失落沈默的模樣,猶豫道:「如此……,便剩下一個姑娘了,那個如何?」

「呸。」郡主斯文的輕啐一口,朝丈夫皺眉道,「衡兒再不濟,也不至於將就個庶女!若不是瞧著明蘭那丫頭是他家老太太跟前養的,性子模樣都是一等的,你當我樂意?還不是為著對不住兒子了一回,想遂了他的意。」

齊大人沈默良久,才道:「這回若有人家,你且多相看相看,也問問衡兒意思罷,總得他樂意才好。」

郡主瞧丈夫心疼兒子的模樣,忍不住道:「聽說,盛家還未與賀家過明路呢;且現下盛家春風得意,沒準會有變數呢。」

其實,春風得意的盛家也有壞消息。

「母親,您再想想,您年歲也大了,不好總來回跋涉的。」盛紘連官服都還為換去,一下衙便來了壽安堂,下首已然坐著王氏和一干兒女。

盛老太太固執的搖搖頭,手指來回撥動著一串沈香木念珠:「我們妯娌一場,幾十年的緣分了,如今她不好了,我如何能撂開不理?」

盛紘皺起眉頭,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泰生:「大伯娘身子到底如何?」

幾年未見,泰生長高了許多,原本矮墩墩的胖男孩,這會兒漸拉出少年的模子來了,他一臉歉意,站起身來,衝著盛紘躬身而鞠,低聲道:「姑父見諒,自打出了年,外祖母便瞧著不成了,家裡請了致仕的白太醫,他也說,怕是就這幾個月了;消息漏了出去後,三房那家子便一天到晚輪著上門來,一會兒說老太公還留了財物在外祖母處,如今要分銀錢,一會兒又說,要替大姑父姑母當家操持,三老太公也年紀大了,動不動就坐在家裡不肯走,大傢夥兒怕有個好歹,也不敢挪動他……實在是沒法子了。」

盛紘聽了,長長的嘆氣,轉而朝盛老太太道:「可若老太太身子有個好歹,叫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兒子如何過意的去?」

一旁坐著的長梧滿臉愧色,立刻跪到盛紘面前,擡眼誠懇道:「侄兒不孝,祖母有恙,做孫子的卻不能服侍身邊,卻要叫二老太太辛勞;這回子……這回子便由泰生表弟護送老太太過去,待到了後,我娘自會妥帖照料,請姑父放心!」

王氏滿臉不願,繃著臉嘀咕道:「說得容易。」

盛紘還待再說,盛老太太放下念珠,輕輕擺了擺手,嘆道:「不必說了,我意已決,明日便啟程。」頓了一頓,看下首坐的盛紘一臉憂心,便放緩口氣道,「我知道你們孝心,可事有輕重緩急,我這把老骨頭還走得動,便走上一趟罷。唉……說起來,這回京城大亂,只我們家平平安安不說,你和柏哥兒梧哥兒還受了拔擢,這固然是你們平日裡小心謹慎,可也虧得神明眷顧,祖宗保佑。如此,我等更得與人為善,多積福德,何況這回是自家人。」

盛紘與王氏互看一眼,也不好再言語了,又說了會子話,長柏便送長梧和泰生出去了,明蘭瞧著事已定局,便站起來衝著盛紘打包票,只差沒拍胸脯,道:「父親放心,有我呢,這一路上,女兒會妥善照料老太太的。」

誰知盛老太太搖頭道:「不了,這回你不去。」

明蘭大吃一驚,這些年她幾乎與老太太形影不離的,這一時要分開如何捨得,可沒等她開口,老太太便轉頭對著王氏,囑託道:「明丫頭漸大了,不好老住在外頭,更不好東奔西跑的,我且先去宥陽,若我那老嫂子……,到時再叫孩子來罷。」

王氏起身,恭敬的應了,老太太又道:「現下柏哥兒媳婦正坐著月子,家裡這一攤子,便要你多操心了。」然後又看了眼苦著小臉的明蘭,忍不住道,「六丫頭自小沒離過我眼前,她是個沒心眼的,我多有放心不下,你要多看著些,別要叫她淘氣了。」

王氏心知肚明老太太的意思,便笑道:「瞧老太太說的,我瞧著明丫頭好的很,比她兩個姐姐都懂事,。」盛老太太點了點頭:「你多費心了。」

墨蘭見老太太這般,心口泛酸,嬌笑道:「祖母好偏的心,只有六妹妹您放心不下?五妹妹和我便是沒人疼沒人憐的了。」

如蘭也心有不快,但又不願意被墨蘭當槍使,便道:「六妹妹最小,祖母放心不下也是有的;不過……祖母倒的確最疼六妹妹。」說著便嘟起嘴來。

盛老太太笑笑,沒有說話,盛紘皺起眉頭來,訓道:「這是誰教的規矩?老太太明日便要啟程了,你們不想著老太太的身子,倒只想著自己!」

兩個蘭立刻低頭不說話了。

夜裡,明蘭賴在壽安堂,哭喪著臉磨著盛老太太,車軲轆話來回的說,平常這招很管用,可這回老太太鐵了心,明蘭嘟囔著:「孫女已經不暈馬車了,坐船也慣了,路上還能與您說話解悶,大伯伯家算什麼外頭呀?都是自家人……」

老太太又好氣又好笑,一巴掌拍在孫女的腦袋上,板著臉道:「你也與你嫂子多學著些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瞧瞧她在太太手底下如何說話行事,多少穩妥,多少滴水不漏;你呢?這般粘著我,將來嫁了人可怎麼好?」越想越揪心,手上的茶碗和碗蓋碰的砰砰響。

明蘭小嘴翹了老高,悶悶不樂道:「要不您跟我一塊嫁過去得了。」

盛老太太一個撐不住,險些一口茶水噴出來,放下茶碗去擰明蘭的臉,罵道:「便是我心軟,小時候應狠狠多打你幾板子才是!」

明蘭眼見勸說無望,便調轉話題,開始叮囑老太太注意身子,晚上不要多喝水,多起夜容易著涼,早上不要緊著出門,待太陽露臉了再去散步,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直到房媽媽和翠屏進來,聽了都笑:「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姑娘可是大了,知道體貼老太太的身子了,以前都是老太太捉著姑娘嘮叨,這會兒可掉了個個。」

盛老太太被囉嗦的耳朵發麻,逃脫不得,只無奈的嘆氣:「泰生不是給你捎來了品蘭的信麼?每回你收了品丫頭的信都要樂上半天,還不趕緊拆了看去?」

明蘭扭著手指,耍起無賴來,如小胖松鼠般爬在老太太身上,拿小腦袋悉悉索索的蹭著祖母的頸窩,直蹭的老太太癢的笑起來,祖孫倆你扭我扯的嬉鬧起來,房媽媽和翠屏瞧著有趣,卻也不敢笑,默默退了出去,好一會兒後祖孫倆才收住頑勁兒。

老太太被折騰的發髻都亂了,卻也有些老小孩的快活,她輕輕拍打明蘭的小手,斥道:「不許胡鬧了,聽我好好說話!」

明蘭這才乖乖坐直了,老太太瞧著明蘭,語重心長道:「哎……我本以為這輩子無有血脈,便也這麼過了,沒想老天爺弄了你這個小魔星與我,平白給我添了多少操心。」

明蘭也不說話,只埋頭抱著老太太的胳膊親暱著,老太太心口暖暖的,目光慈愛,抱著孫女搖著,緩緩道:「我自小脾氣執拗,長著父母寵愛橫衝直撞,頭破血流了也不知回頭。現在想來,還不如小時候受些挫折好。祖母能護著你多久?將來你嫁了人,正經娘家還是得瞧太太和你嫂子的,祖母也不能一味把你放在胳肢窩底下,不經風雨也是不好。這回你便好好與她們相處。聽到沒?」

明蘭擡起小腦袋點點頭,眼眶卻有些濕了,長長的睫毛上掛了幾顆水珠,瓷白的皮膚幾乎掐的出水來,老太太最心疼明蘭這幅可憐模樣,愛惜道:「沒我在跟前,她們不會束手束腳,太太別的不說,管家理賬卻是一把好手,你嫂子更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你也好好與她們學學;唉……再過一兩年,你也要及笄了。」

明蘭哽嚥著:「我捨不得祖母。」

老太太拍著女孩,只是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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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39:31

第64回

泰生護送老太太起程後,明蘭還沈浸在分離的悲傷中,如蘭就風風火火的殺來暮蒼齋,見明蘭懨懨的躺在軟榻上,抱著個大迎枕發呆,便上前去拍明蘭的臉蛋:「喂喂,醒醒,還難過呢!得得得,就你一個是孝順的孫女,我們都是狼心狗肺的!」

明蘭沒什麼力氣和她鬥嘴,只半死不活道:「哪裡哪裡,姐姐們是難過在心裡,妹妹的修養不夠,這才難過在臉上的。」

如蘭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沒什麼好說的,遂直奔主題道:「呃,那個…品蘭又寄信來了罷,快與我講講,那孫秀才如今怎麼樣了?」

明蘭朝屋頂翻白眼。

品蘭的系列來信基本只有兩個主題,一個是『喪盡天良無德敗類狠心拋棄糟糠及其家庭衰落記錄』,二是『慘遭錯待蕙質蘭心盛淑蘭女士的滿狀態復活記錄』,自打明蘭無意中提起一次後,如蘭便成了這個連載故事的忠實聽眾。

話說當年,孫志高用一紙休書換來半分陪嫁之後,立刻把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舞姬搬進了正房,而淑蘭則被家人送去了桂姐兒嫁的村莊,那裡物富民豐,民風淳樸,加上桂姐兒的公公便是當地裡正,倒也沒什麼人說閒話。

沒了淑蘭掣肘,也沒了淑蘭陪嫁去的管事看著,孫志高便日日花天酒地,動不動在酒樓大擺筵席,請上一幫附庸風雅的清客相公吟詩呷妓,真是好不快活;此番行徑叫學政大人知道了,大人大怒,一次地方秀才舉人開科舉文章研討會時,當著眾人面冷斥孫志高『無行無德』,乃『斯文敗類』,孫志高大受羞辱而歸,回去後越發肆意揮霍。

孫母耳朵根子軟,拿捏著大筆銀錢不知怎麼花才好,決定學人家投資,一會兒是胭脂鋪子,一會兒是米糧行,有時候還放印子錢,行業千差萬別,但結果很一致,虧錢;明蘭嚴重懷疑盛維大伯暗中添了一把柴。

就這樣,待到那青樓奇女子產下一子後,孫家已然大不如前了,不過孫志高好面子,依舊擺著闊氣的場面,為了繼續過著呼奴引婢的舒坦日子,只得陸續變賣家產,孫母也曾勸過兒子稍加節制,但孫志高開口閉口就是——待我高中之後如何如何。

不過那位青樓奇女子顯然等不及了,一日孫氏母子出外赴宴晚歸,回來後一碗解酒湯下去,母子倆俱昏睡過去,一覺醒來,發覺家中一干財物並銀票錢箱都不見了,只有那青樓奇女子和孫母侄子留下的一封『感人至深』的長信:

說是那兩人是早就相識的,她生的兒子也是那侄子的,兩人相愛已久,真情可感天地,奈何天公不作美,有情人不得相聚,苦苦支撐這些日子,他們終於無法欺騙自己的感情,遂決定雙宿雙棲去了,請『好仁慈好寬宏』的孫母和『好高貴好偉大』的孫志高理解他們的這份感情;哦,請順便理解他們帶走財物的行為。

這事傳出來後,孫氏母子立刻淪為宥陽的笑柄,那對真心鴛鴦走的匆忙,沒賣掉房子,但卻把一干田莊土地及其他貴重擺設都賣了。這下子孫志高立刻度日艱難起來,鎮上酒樓飯莊再不肯與他賒欠,那些書局紙鋪也紛紛來追債,看著桌上的稀粥鹹菜,孫氏母子這才想起淑蘭的好處來,便打聽著摸去了蒼鄉。孫志高一開始還想擺譜,表示自己是紆尊降貴願意娶回淑蘭;誰知他們去的時候,淑蘭不但嫁了人,連肚子都老大了。

淑蘭夫家是鄰村的大戶,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姐夫是個和氣又憨厚的漢子,這回盛維和李氏仔細查看了人品,也拿足了架子,開開心心的嫁了女兒。

孫氏母子看著淑蘭隆起的肚子目瞪口呆,孫志高氣憤之餘大約說了些難聽話,不過淑蘭已非當年吳下阿蒙,冷笑著把他們狠狠奚落了一番,桂姐兒更狠,直接指出孫志高的要害問題——『沒準是你不能生呀好好去瞧瞧大夫別耽誤人家大好閨女不拉不拉』。

孫志高羞憤的幾欲死去,這時彪悍實誠的鄉下漢子們趕來了,他們不會廢話,直接掄扁擔招呼,將孫志高狠打了一頓攆出去了。

最近的消息是,淑蘭生了對龍鳳胎,孫志高成了當鋪的熟客。

如蘭留下一桌子的瓜子殼兒,對這個結局很不盡興,同時對明蘭毫無激情的解說方式表示不滿,明蘭也亂不爽一把的,撈起老太太留給自己的賬本細細看了起來。

題一:一畝中等旱地約五兩銀子,水田則翻倍,上等水田卻可賣上二十兩,如果她有一千兩銀子,該如何置辦?

答:看情況和政策。

題二:家原有陪房十戶,經主家三代,家僕孳生繁多,還依仗輩分拿大,不堪使用,家需開支卻漸大,如何削減?

答:上策,計劃生育,好好管教,中策,放出去,下策,賣掉。

題三:家中人口繁多,男丁不事生產,月錢花銷入不敷出,如何?

答:分家,各養各的。

題四:公婆顢頇,偏寵別房且不肯分家,妯娌貪財叔伯好色,公中巨額虧空,男人寵妾滅妻,娘家冷漠不管死活,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答:……重新投胎吧。
賬目上所反映的不只是收支問題,還有複雜的人際往來,親疏關係,最後攪和成一團漿糊,明蘭看了一整天,只覺得頭痛欲裂,大家庭就是折騰,各房有各房的打算,有些問題根本無解,只能慢慢耗著,等到媳婦熬成了婆,就把接力棒交給下一代,接著耗。

「姑娘。」丹橘打簾子進來,笑著稟道,「太太房裡的來傳姑娘,說新有了春衣和釵鐶,請幾位姑娘去挑呢。」

明蘭便下了榻,一邊由丹橘給自己整理衣裳頭髮,一邊問道:「這幾日院裡可好?」

丹橘略一沈吟,低聲回道:「自不如老太太在時好;有幾個小丫頭生了些閒話。」

明蘭微微一笑,吩咐道:「你也不必刻意訓斥,只多看著些。」丹橘不解,明蘭嘴角微彎,「內院裡的人,都是同富貴易,共患難難;咱們且瞧瞧吧。」

以前老太太為了調理明蘭的身體,於吃用一項上極為精細小心,白日的點心,奶油的,酥酪的,粉蒸的,輪番換著吃,夜裡的宵夜,冰糖燕窩粥,金絲紅棗羹,什麼好的上什麼,直把明蘭吃的皮光肉滑白裡透紅,連帶著小丫頭也沾了光,如今可都得按公中的來。

丹橘聽明白了,臉色肅然:「往日姑娘待她們何等恩厚,倘若一有差落她們就生了怨懟,便是該死!姑娘,我會瞧著的。」

小桃扶著明蘭來到王氏房裡,只見王氏倚在湘妃榻上,和劉昆家的笑著說話,中間兩張方桌拼在一起,上頭擺放了摺疊整齊的新色綢緞衣襖,錦繡織繪,甚是亮眼,墨蘭和如蘭正站在桌旁,拿眼睛打量這些東西,見明蘭來了,都瞪了她一眼。

王氏知道明蘭做什麼都慢一拍,磕頭請安慢也就罷了,每回分東西也晚來,只拿那挑剩下的,這樣一來,大家倒也無話;王氏放下茶碗,拿起小翹幾上的一個黑漆木螺鈿小匣子,叫劉昆家的遞過去,笑道:「翠寶齋新出的樣子,你們大姐姐年前訂下的,她瞧著鮮亮,便送來了,你們姊妹們自己瞧著選吧。」

劉昆家的已把匣子打開,放在桌上的綢緞旁邊,只見匣內一片光彩珠翠,金碧生輝,明蘭擡眼看去,匣子裡並排放了三支頭飾,一支琉璃鑲的鴛鴦花流蘇簪子,一支蝙蝠紋鑲南珠顫枝金步搖,一支蜜花色水晶髮釵,的確是款式新穎,通透亮麗。

三個蘭互相看著,如蘭扁扁嘴道:「四姐姐先挑吧,父親常說長幼有序。」

墨蘭淡淡一笑,徑直上前左挑右看,最後拿了那支最耀眼的金珠步搖,如蘭忽輕笑一聲,轉頭對明蘭道:「六妹妹,你說『孔融讓梨』裡頭,是哥哥讓弟弟呢,還是弟弟讓哥哥呢?」

明蘭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四姐姐,妹妹肚裡有多少墨水你還不知道嗎?就別為難妹妹了。」

如蘭白了她一眼,轉頭向著墨蘭道:「父親常誇四姐姐是咱們姐妹裡學問最好的,四姐姐說呢?」

墨蘭俏臉紅漲,神情尷尬,勉強笑道:「妹妹若中意這支便直說罷,何必扯上什麼典故呢?自家姐妹,難不成姐姐還會與妹妹爭?」

如蘭慢條斯理道:「哪支釵不打緊,不過妹妹想著跟姐姐學學道理罷了。」

「那便你先挑罷!」墨蘭放下那支金珠釵,低垂的眼神充滿忿忿。

如蘭輕蔑道:「姐姐都挑了,妹妹怎麼好奪人所愛,回頭爹爹又要訓了。」

明蘭見如蘭這般不依不饒,微微皺眉,擡眼去看王氏,只見她只顧著和劉昆家的說話,一眼沒往這兒瞧,恍若不知,明蘭低頭,她明白了。

這次老皇帝開恩科,盛紘不少同僚同窗都有子弟去赴考,偏長楓連舉人都沒中,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難得的機會飛跑了,最近盛紘看著長楓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前日開考,半個都察院的僚員都在談論彼此家中的赴考子弟,盛紘聽的很不是滋味,黑著臉回家後,徑直去了長楓書房,打算好好教育兒子一番,務必明年秋闈中舉,後年春闈中第。

誰知一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男女嬉笑之聲,盛紘一腳踢開門進去,只見自家的兒子嘴角含笑,風流倜儻的舉著一支玉製管筆,一旁挨著個裊娜美貌的丫頭,她撩著兩個袖子,長楓便在她兩條雪白粉嫩的內臂上寫下濃豔的詩句。

盛紘眼尖,一眼看見上頭寫的是 『冰肌玉骨透濃香,解帶脫衣待爾嘗』的豔詞,一肚子火便蹭蹭蹭冒了出來,當下大發雷霆,二話不說把長楓捆嚴實了,然後家法伺候,一頓棍子打下來,只打的這位翩翩公子哭爹喊娘,林姨娘趕來求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盛紘氣急,當著滿府人的面,指著他們母子倆大罵『爛泥扶不上牆』。

林姨娘也很委屈,她何嘗不想管好兒子,可她到底是姨娘,名不正言不順,兒子也不大服管教,又怕管的嚴了,傷了母子感情,她下半輩子還得依仗他呢。

盛紘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長楓的書房搜了個底朝天,一搜之下,竟然翻出十幾本『?***』和豔詞集,且紙張敝舊,顯然是常常溫故知新的結果。

盛紘出離憤怒了,親自操起棍子又打了長楓一頓,然後把他禁了足,接著找了外賬房,嚴令再不許長楓隨意支領銀錢,凡超出五兩的都要上報。

林姨娘得勢不過因二,她自己得寵,兒子受盛紘看重,如今她的寵愛早不如前,兒子又遭了厭棄,府裡的下人們都是水晶心肝,遂風頭一時倒向王氏。

「那妹妹想怎樣?」墨蘭冷笑道,她以前何嘗受過這般奚落。

「不想怎麼樣。」如蘭輕慢的翻著一旁的衣裳,故意道,「不過姐姐既叫我先挑,豈不是違了父親的意思,自得有個說法才行;自家姐妹,難不成誰比誰尊貴些了?」

她把語尾拉長,挑釁的看著墨蘭。

墨蘭咬著嘴唇,她知道如蘭是想逼她說出『嫡庶有別』四個字來,早些年林姨娘一房得寵時,她沒少拿『嫡庶』做文章,在盛紘面前得了多少憐惜疼愛。

雖說今時不同往日,可她到底不肯放下臉來,一眼瞥見旁邊低頭而站的明蘭,心念一轉,笑道:「五妹妹說的沒錯,孔融讓梨也是大的讓小的,既然如此,便叫六妹妹先挑罷。」

明蘭看了墨蘭一眼,好吧,剛剛升起來的那點兒憐憫立刻煙消雲散,看見墨蘭走過來拉自己過去,明蘭輕巧的一個轉身,閃開墨蘭的手,早想好了措辭,正要說的時候,外頭忽傳道:「老爺回來了。」

正側眼看戲的王氏愣了愣,看了看一旁的漏壺,才申時初,還沒到下衙時刻呀?
劉昆家的比較機警,立刻扶著王氏起來去迎盛紘,只見盛紘一身官服翅帽的走進來,臉色似有不虞,幾絡鬍子有些散亂,他直走到正座的太師椅上做好了,王氏連忙吩咐上茶,走過去笑道:「老爺回來了,怎麼今日這般早?」

盛紘小心的摘下官帽,隨口道:「今日恩科收尾,連左都御史都先走了,剩下我等幾個,便也回來了。」做官不好太與眾不同,只要不涉及原則厲害問題,還是隨大流的好。

三個蘭都規矩的立好,恭敬的給盛紘行禮。

盛紘見三個女孩都在,略略頷首,又看見一桌子衣裳釵簪,便皺眉道:「這些不是華兒昨日就送了來?你怎麼今日才分給她們。」

王氏臉色一僵,掩飾道:「過幾日,忠勤伯府便要給華蘭的哥兒做滿月,我想著姑娘不好太素淨了,就又添了些衣裳料子,是以今日才分的。」

盛紘點了點頭,忽想起剛才進來時,眼風瞟到墨蘭和明蘭兩個站在邊上,只如蘭一個站在桌邊,再看桌上還擺著個打開的首飾匣子,他看了一眼王氏,心裡不快,直道:「怎麼就如兒一個人在挑?墨兒和明丫兒都分到了嗎?」

墨蘭斯斯文文的走到盛紘跟前,笑道:「請五妹先挑。」

盛紘素知如蘭和王氏一副脾氣,都不是寬厚的,想著王氏可能在刻薄庶女,便立刻橫了如蘭一眼,如蘭面色蒼白。

明蘭一看不對,連忙上前扯著盛紘的袖子,笑道:「父親,您給咱們斷斷;適才五姐姐說長幼有序,請四姐姐先挑;可是四姐姐說要『孔融讓梨』,便要叫我先挑;我想呀,不計哪回,要麼是四姐姐要麼是我,總也輪不著五姐姐先挑,她也忒虧了。這回便請她先挑了,父親,您說這樣好不好呀?」

盛紘素來喜歡明蘭,見她明麗可愛,聽了她一番孩子氣的說法,便笑對三個蘭,道:「好,你們知道姐妹友愛,為父甚慰。」

墨蘭暗暗咬牙,又不好反駁,直能強笑著應是,如蘭也鬆了一口氣,王氏見機立刻道:「回頭我把東西送過去,你們自己挑罷,你們父親要歇歇。」

三個蘭恭敬的退了出去。

盛紘看著三個女兒走出去,起身與王氏走進內室,張開手臂由王氏卸衣松帶,道:「全哥兒可好?兒媳可好?」

王氏想起肉墩墩的孫子,滿臉堆笑:「好,都好!孩子也小,不好見風,不然便抱出來叫老爺喜歡喜歡,喲,那小子,胳膊腿兒可有力了!」

盛紘也笑起來了,連聲道:「瞧那孩子的面向,便是個有福的!有勁兒好,有勁兒好!」都說老兒子大孫子,老倆口的命|根子,看見孫子擺動的白胖小胳膊,盛紘心肝都酥了,不住的吩咐王氏好好照看。

「不單全哥兒,華蘭的實哥兒也好看,我上回去瞧,已經會笑了,喲喲,笑起來那個甜喲,活脫脫華丫頭小時候的模樣!」王氏滿心歡心的嘆道,「這下可好了,華蘭也能挺起腰桿了,免得她老要看婆婆臉色!」

盛紘其實很是疼愛這個長女,家裡這許多孩子,只有華蘭小時候是他實實在在抱過睡哄著吃的,作為一個不應該道人是非的官老爺,盛紘也忍不住道:「忠勤老伯爺人倒是不錯,只是親家母……如今也好多了罷。」

王氏冷哼道:「哼,若不是我上門去說,她連滿月酒都想只擺兩桌酒算了,都是自己兒子,一個開了五十桌筵席,一個卻這般,也不怕人笑話她心長偏了!女婿一味愚孝,只可憐了華丫頭,也不知被算計去多少陪嫁,這回老爺和柏哥兒升了官,她才消停些;哼,也不想想當日他家門庭冷落,華蘭肯嫁過去便是他家祖宗積德了!」

盛紘沈吟片刻,道:「那日我與老伯爺略提了提,他會約束親家母的。」

說到這裡,盛紘忽想到一事,問道:「那…墨丫頭的親事怎麼說了?」

王氏折好官袍,皺眉嘆氣道:「我不是沒到處尋,可老爺不都不樂意。柏兒翰林院裡的編修,您嫌貧寒,我託人問來的,您又嫌沒根基,若是大戶人家,那便只有庶出的哥兒了;老實說罷,不是沒好的,可咱們物色女婿,人家也物色媳婦兒呀,墨丫頭,一個庶出的,能有多大出息?怎麼尋摸?」

盛紘心裡不舒服,其實他也覺得那些對象就可以了,可架不住林姨娘死哭活求的,在現實面前,林姨娘不得不低頭,這才發現賀弘文的條件實在不錯。

「話可說在前頭,過幾個月墨蘭便要及笄了;她再這麼左挑右撿的,我也不管了。不過呀,她拖得起,如丫頭和明丫頭可拖不起,到時候,別怪做妹妹的不等她做姐姐的!」王氏在盛紘面前先打好預防針。

盛紘揪著眉心,頭痛道:「老太太與我提過,上回她去宥陽,瞧見大嫂子的娘家侄兒,叫郁哥兒的,讀書上進,家底也殷實,聽著倒是不錯,端看他明年是否能中舉吧。」

他還是很信任老太太的眼光,當時老太太提起時,曾似笑非笑的說,那哥兒和自己年少時頗為神似,想到這裡,盛紘心情好多了,像自己,那麼估計也是個有才有貌的有為青年!

很好,很好,如能成事,墨蘭便有福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40:35

第65回

出身於科舉正途官宦家庭的明蘭本以為爵位是鐵打的飯碗,只要不去摻和奪位結黨之類高層次犯罪,基本可以舒舒服服靠祖蔭活到死,明蘭曾無不羨慕的和長柏討論過這個問題,結果換來了長柏哥哥十分鄙夷的白眼一枚。

太祖開國,為恩賞能臣勇將及謀略之士,共封有五位異姓王,十九位國公,四十二位侯爵,一百十五位伯爵,另世襲將軍無計,太祖為人多疑,不過一代時間,便褫奪誅殺了三位異姓王和半數的公侯伯爵,此後,太宗繼位,即先帝爺,北擊韃靼,南襲蠻荒,東西南北開疆海陸拓土無數,便又陸續封了些許爵位,但有『流』和『世』之分,並非全都世襲罔替。

太宗皇帝平定四疆之後,首封的第一謀臣張閣老率先諫言『以無上之富貴酬無邊之功績』,武將之首時任靖國大將軍的英國公領頭附議,太宗皇帝便順勢卸了這些軍事貴族大半的朝政權,從此議政權柄向文官集團傾斜。

然,富貴有數,子孫無盡,有爵之家繁衍三四代之後,俱是人丁繁多,管不勝管,此時便要看哪家在軍中宮裡更有勢力,哪家人才輩出,若家世傾頹,孝期放縱,穿戴逾制,侵佔民財,一樁樁一條條,都是御史言官可參之本,然後要看皇帝心情了。

太祖爺子嗣眾多,先帝爺即位時,汝陽王連同一干豪戚貴胄上奏『九王攝政』,太宗皇帝手腕鐵血,親率三千鐵騎夜襲西山大營,一舉搗破汝陽王本部,後追根究底,一氣廢了牽連其中的十幾個王爵,其中,便有擦邊球的炮灰忠勤伯府。

先帝在位時間不長,靜安皇后薨逝後沒多久也跟著去了,當今皇帝仁慈,登基後幾年,便起復了幾個非首罪重惡的爵家,但這些人家已元氣大傷,如驚弓之鳥,再也不敢蹦跶了。

明蘭第一次去忠勤伯府時,就輕輕『呀』了一聲,四五進的大院子,連帶左右兩個小園子,只略比盛府大些,論地段還不如盛府,後長柏才告訴明蘭,原先的忠勤伯府被收回後,早賞了別的功勛貴戚了,如今這宅子還是老皇帝后來另賞的。

今日忠勤伯府為次孫擺滿月酒,裡裡外外三十六桌,討了個六六大吉的綵頭,盛府作為外祖家自然是上賓,明蘭等下車就轎,進二門後步行,繞過一個富貴吉祥的照壁,才進了迎賓堂,迎面一個身著挑金線桃紅妝花褙子的女孩便迎過來,笑道:「你們總算來了,我從早起便等著了,偏你們還遲了!」

墨蘭首先迎上去,滿臉堆笑道:「早知道姐姐在等我們,便是飛也飛來了!」如蘭半笑不笑:「文纓姐姐是主家,自是等客的,難不成叫客等主家?」

袁文纓的鵝蛋臉白潤俏麗,和氣大度,也沒去理如蘭,只去拉後頭的明蘭,笑道:「明蘭妹妹可是稀客,你們家自打來了京城,你兩個姐姐倒是常來頑,只你,統共來過我家兩回!」

明蘭揉著太陽穴,還覺得頭暈,便老實認了:「文纓姐姐,我懶,別怪我了,我人雖沒來,四季荷包扇墜子可回回託了五姐姐帶來的。」說著淺淺而笑,這一笑倒把袁文纓怔住了。

不過幾月未見,白皙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的皮膚,臉頰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唇色淡粉的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兒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紙上,叫人心瓣兒都憐惜起來,端的是顏若桃花,烏黑濃密的頭髮鬆鬆挽了一個斜彎月髻,只用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定了,鬢便壓了一朵米珠金線穿的水晶花,一眼看去,滿室的花團錦簇中,似只能看見她一人,清極豔極。

「…沒多久不見,妹妹愈發俊俏了。」袁文纓衷心道,「你也該多出來走走。」

墨蘭臉色沈了沈,立刻恢復原樣道:「我這妹妹最是憊懶,只喜歡隨著我家祖母唸經禮佛,你就別勸她了。」

袁文纓輕笑了聲,轉而對明蘭道:「聽二嫂子說,你小時候身子不好,這會兒該好些了罷;今兒天冷,不然咱們好釣魚去。」

明蘭見袁文纓這般客氣,也不好再裝靦腆了,也去拉她的手,道:「謝過文纓姐姐惦記了,我身子早好了,不過是…不過是今早沒睡足。」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袁文纓撲哧笑了出來:「這倒是,今兒一大早我就被捉了起來,剛還一直打哈欠呢!」

如蘭被冷落多時,忍無可忍道:「到底進不進去?!」

袁文纓知道如蘭脾氣,只挑了挑眉,便領著三個蘭到了裡屋,裡屋已是一片說笑聲。

華蘭今日滿臉喜氣,穿著一身大紅百蝶穿花的滾金線妝花褙子,頭戴五鳳朝陽攢珠金鳳,旁邊一個體態豐富的奶媽子抱著一個大紅的錦繡襁褓,三個蘭連忙上去看了看,只見那嬰兒白胖秀氣,只閉著眼睛睡覺,花苞般粉嫩的小嘴還吐著奶泡泡,甚是討喜。

一眾貴婦紛紛恭賀道喜,還有幾隻帶著寶石戒指的大媽手去摸小嬰兒的小臉,不一會兒實哥兒就哭了起來,華蘭便叫奶媽子抱了下去。

王氏是真高興,臉上泛著愉快的桃紅色,她已坐在上首,一見如蘭便招手叫過去,拉著女兒在一堆貴婦中說話,一旁的忠勤伯袁夫人卻神色淡淡的,看著二兒媳婦隨著娘家發跡水漲船高,她心裡很不舒坦。近一年來華蘭也學乖了,託病示弱,又把家事推了回來,她和大兒媳婦怎願意拿自己私房貼補家計。

且,近來兒子也不如以前聽話了。

「父親和我的俸祿全交了母親,家中的田地莊鋪也都捏在母親手中,以前華蘭當家時要家用,母親推三阻四不肯給,這樣的家有什麼好當的?!」袁文紹是武人,本最是孝順,尋常也不生氣,但袁夫人偏心過度惹著了他,他悶悶的甩下一句話,「若想要華蘭的陪嫁便說一聲,若家計艱難,拼著叫外頭人看不起,叫岳家白眼,兒子也一定雙手奉上!也不用打什麼幌子了,沒的傷了身子又傷了情分!」

忠勤伯知道後,把老妻叫來狠訓一頓:「大戶人家,能守得住什麼密了?你打量你做的不留痕跡,外頭早笑話開了!家裡不是過不下去,又沒什麼大的出項,你算計兒媳的陪嫁,也不顧顧我的臉!大兒媳在文紹媳婦嫁來前,一天能吃五頓,這會兒她倒金貴上了,動不動躺著哼哼?她不能管,你管!若非要文紹媳婦管,你就連田鋪都交出去!」

袁夫人氣的半死,也無可奈何,後來華蘭懷了身子,她便接二連三的往兒子屋裡塞人,一個個花枝妖嬈,華蘭倒也忍住了,只吩咐媽媽熬好蕪子湯一個個灌下去,硬是忍到生出兒子來,袁夫人一瞧不對,便又要給袁文紹納房側室。

華蘭哭到老伯爺面前:「雖說爺兒們三妻四妾是尋常事,可是母親也當一碗水端平了,大嫂屋裡母親一個人都不給,卻往我屋裡放了七八個之多,說都是服侍爺的,可不是嫌棄媳婦不賢,不會服侍夫婿麼?!這會兒好好的,又要給二爺納偏房,若兩位高堂真嫌棄了媳婦,媳婦這就求去了吧!」

袁文紹剛得了個白胖兒子,正喜歡的要命,也忿忿道:「大哥那兒不過一妻一妾,我卻滿屋子的小星,知道的是母親給的,不知道的,還不定怎麼議論我好色無德呢!」

忠勤老伯爺嚇了一跳,一場大亂剛過,他正想著給自家子弟找找門路,怎能與盛家結怨,連忙安撫了兒子兒媳幾句,轉頭呵斥老妻,不許她再插手兒媳屋裡的事。

如此,今日袁夫人如何高興的起來,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著,王氏也不去理她,只開開心心的喫茶說話,在座中人都知道,如今忠勤伯府唯二公子文紹出息,華蘭又生了兒子,自是多有結交逢迎。

袁夫人愈發生氣,只低頭與身邊一頭戴富貴雙喜銀步搖的中年婦人說話,她們身邊挨一個遍地纏枝銀線杏色斜襟長襖的少女,容色可人,文靜秀麗,墨蘭見了,低聲問袁文纓,文纓正與明蘭說草魚的十二種煲湯法,明蘭已經實踐了其中八種,兩人正說的口水分泌旺盛,聽墨蘭問後,文纓擡頭看了眼,答道:「這是大嫂子娘家的,我姨母和表妹,姓章。」

說著撅了撅嘴,轉頭又與明蘭說到一塊兒去了。

墨蘭對草魚話題不感興趣,忍著聽了會兒,終不耐煩道:「你們姑娘家的,怎麼一天到晚談論吃食,真真一對吃貨!」

文纓回頭笑道:「你上回還拉著我說了半天胭脂香膏呢。」

「這如何一樣?」墨蘭皺眉。

明蘭大搖其頭:「非也,非也,所謂由內而外,白裡透紅,藥補不如食補,吃的精細周到便比擦什麼粉兒膏兒都好,自然氣色皮膚會好的。」
墨蘭心頭一動,看著明蘭宛若凝脂般的皮膚,遲疑道:「真的麼?」

話音剛落,前頭一陣響動,只見屋裡又進來兩位華服雲翠的中老年貴婦,袁夫人滿臉笑容的迎著坐到上首,親自奉茶招呼,頗有慇勤之意,文纓立刻給墨蘭明蘭解釋,那個笑容可掬富態的是壽山伯黃夫人,也是忠勤老伯爺的長姐,旁邊一個面色淡然穿戴清貴的是永昌侯梁夫人,她不大言語,只由袁夫人自說自話。

「那不是你姑姑麼?姑姑做婆婆,文纓姐姐好福氣喲。」墨蘭打趣文纓,目光閃著豔羨。

文纓羞紅了臉,惱著不答話,明蘭忙來解圍,岔開話題:「梁老夫人也與你家有親?」今日這滿月酒並為大肆鋪張,只請了幾家要好的,明蘭再孤陋寡聞,也知道這永昌侯非忠勤伯府和壽山伯府可比,雖無高官顯貴,卻人丁繁盛,姻親廣澤,頗有根基。

文纓鬆了口氣,答道:「姑姑家的三表姐,嫁去了永昌侯府。」

那邊,袁夫人已把章秀梅領到兩位夫人面前,笑道:「這是我外甥女,秀梅,見禮呀。」章秀梅端端正正的斂衽下福,溫婉而笑,袁夫人便坐在一旁,含蓄的誇起章秀梅來了,從品貌出身,到女紅詩文,直誇的袁文纓皺起眉頭。

明蘭看出來了,悄聲笑問:「你姑姑家還有別的兒子麼?」

文纓看著自己母親多有舉止失當,頗感丟人,忿忿的扯著帕子:「不是我姑姑,是永昌侯夫人,她有個小兒子,如今由二哥帶著,快要補上五城兵馬司分副指揮使了。」

墨蘭耳朵一動,轉頭試探道:「那位公子……是個怎樣的人?」

文纓回憶著聽來的信息:「他叫梁晗,大概十七八歲吧,是梁老侯爺和梁夫人的老來子。」然後瞪了那邊的章氏母女一眼,低頭恨恨道,「我娘不知給尋了多少人家,章姨母總挑三揀四的,要高門第好人家!不過是梁夫人曾說過一句,自家幺兒跳脫淘氣,以後娶媳,不論富貴根基,但要品貌德行好便可。章姨母聽了,便日日攛掇著娘去巴結永昌侯夫人,連帶著姑姑面子上也不好過;哼,不是我心眼壞,姨父過逝了,表姐想找個好人家無可厚非,可也得瞧瞧自個兒斤兩!她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配也不配!」

文纓這番話說出來,明蘭忍不住瞥了眼墨蘭,只見她臉上平白髮起燒來,強笑道:「喲,文纓姐姐還沒嫁過去呢,就心疼起婆婆來了?」

這時的壽山伯夫人的確需要心疼,她看著自家弟媳第三遍誇那章秀梅溫順嫻雅,言語間隱隱帶上攀嫁之意,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再看那永昌侯夫人面色愈發冷淡,壽山伯夫人心裡不悅,便插嘴道:「我那大侄媳婦呢?」

袁夫人愣了愣,輕嘆道:「她身子不適,正歇著呢。」眼角瞥了眼華蘭,不鹹不淡的加了句,「我便是個勞碌命,也沒人幫著管個家。」

華蘭神色一僵,壽山伯夫人立刻接口過去道:「前日我才請了胡太醫來給大侄媳婦診脈,我都問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別是心裡不適吧?你也別一味體恤大的,她皺個眉頭你也當個大病來伺候,也心疼心疼小的,年前那會兒,她都七八個月的身子了,還叫她給你立規矩,有你這麼做婆婆的嗎?!瞧她臉色煞白的,想是還沒養好!」

王氏和華蘭暗暗感激,袁夫人神色尷尬,這位姑太太最好教訓人,因是大姐,她又不好回嘴,只能忍著聽。

其實那次她只讓華蘭過來站了半個時辰,丈夫就趕過來痛斥自己一頓,前後多少婆子哭爹喊娘,當晚華蘭說是動了胎氣,連床都下不得了,兒子又來哭了一場,這事傳出去後,周邊往來的親眷明裡暗裡說都她偏私心狠,只偏著娘家外甥女,不把人家閨女當人看。

袁夫人扯動嘴角的笑了笑:「大兒媳不如華兒能幹,我便想著讓她多辛苦些……」

話還沒說完,壽山伯夫人便打斷道:「你們百年後,這爵位府邸都得大侄子兩口操持吧,二侄媳婦再能幹,還能替大嫂子當家?大侄媳婦若真不行,不若我去物色個能幹的,當到大侄子房裡,將來也好有個助力,也不能把個伯府交到七災八難的手裡呀!」

此言一出,袁夫人和章夫人雙雙煞白了臉,王氏心裡熨帖的什麼似的,華蘭拚命把頭低下去,好不讓人看見自己翹起的嘴角;壽山伯夫人說話厲害,但口氣全然一派關心娘家的意味,周圍都是要好女眷,都知道這家底細,倒也見怪不怪。

這位姑太太原是家中長女,自小穩重能幹,父母高看一等,弟弟忠勤伯爺也極是信賴,硬撐著孱弱老實的夫婿歷練上進,她當初明明能為兒子選個更好的親事,但看在弟弟面上,還是許了文纓婚事,袁夫人瞧見這位大姐從來都是矮上一等,偏她與華蘭頗投契。

壽山伯夫人知道也不可太窮追猛打,又怕弟媳婦不著調再去糾纏永昌侯夫人,一眼瞥見王氏,便笑道:「叫親家太太瞧笑話了。」

王氏連忙搖頭,這種笑話她願意連日連夜看的,樂呵呵的湊到壽山伯夫人跟前:「您這不是心裡掛著娘家麼;都是自家人什麼話不能說。」

壽山伯夫人笑了笑,指著一旁的如蘭道:「親家閨女是越長越好了,咦?還有一個呢?」

墨蘭在另一邊早窺伺半天了,一聽這句話,立刻笑著上來,含羞半怯的行了禮,道了安,壽山伯夫人指著墨蘭,朝永昌侯夫人道:「這孩子詩文頗好,人也乖巧。」

永昌侯夫人點點頭,道:「是個清秀孩子,盛家太太好福氣。」便無下話了。
墨蘭立刻笑道:「夫人謬讚了,墨蘭豈敢。」她縱有滿腹的話,見永昌侯夫人這般清冷,也不知怎麼開頭。

華蘭目光閃了閃,掩口笑道:「姑母,今日我最小的妹子也來了呢。」

壽山伯夫人喜道:「還不讓我瞧瞧。」

華蘭連忙把明蘭和文纓從後頭拉出來,文纓是早見過了的,但一見明蘭,壽山伯夫人和永昌侯夫人都不禁怔了怔,過了會兒,壽山伯夫人拉過明蘭的手,與華蘭笑道:「怪道你與我誇了一百零八遍,果然好個精緻的人兒。」然而又嗔道,「你家老太太也忒小氣了,這麼藏著掖著,怕人搶了不成!」

然後拉著明蘭坐在自己身旁,細細問生辰何時,問平日做什麼消遣,又問喜歡吃什麼穿什麼,明蘭低頭老實的一一回答了,壽山伯夫人見明蘭大方明朗,言語間頗見慧黠爽朗,很合自己的性子,倒愈發喜歡了,直把一旁的章秀梅和墨蘭都冷落了。

章秀梅眼眶閃了閃淚珠,後退幾步到面色難看的袁夫人身後。

墨蘭很不甘心,忽想林姨娘說過第一次見衛姨娘的情景,當真是荊釵布裙難掩絕色,儘管懦弱蠢笨,卻也把盛紘迷去了小半顆心;墨蘭暗罵這兩位貴婦人不識貨,只認皮相,不看內涵,沒有認識到自己出眾的才華修養!

壽山伯夫人拉著明蘭誇了半天,轉頭瞪了親家一句:「你倒是說話呀,鋸嘴葫蘆了?」

永昌侯夫人冷清的表情這才露出一絲笑意,緩緩道:「我若有個這樣這般標緻的閨女,定也藏起來。」

王氏湊趣笑道:「這孩子自小養在我家老太太跟前,老人家最是疼她,一時一刻也離不開,便不大出來;禮數若有不周,兩位夫人請見諒。」

永昌侯夫人淡笑道:「你家老太太規矩最是嚴整,她教出來的女孩兒怎差的了。」

王氏瞥了眼低頭站在一旁的墨蘭,言語上更是客氣,加上華蘭一邊插科,氣氛倒也和諧。只是明蘭頭皮發麻,她只覺得後背快被幾道熊熊怒火的目光盯穿了,真是無妄之災;便趁著幾位夫人說話時,藉口有小禮物要給莊姐兒,請華蘭找個丫鬟帶她去,文纓便也幫口著說了幾句,明蘭才得以脫身。

穿過一個小小的半月門,來到莊姐兒屋裡,才看見小女孩穿著一件大紅羽紗遍地灑金石榴花的小短襖,正悶悶不樂的發呆,一旁站著個石青比甲暗紅中襖的媽媽一直哄著也不見好,莊姐兒一臉寥落,見明蘭來看自己,才露出小小的笑容,軟軟的叫著『六姨母』,明蘭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小包裹,拿出自己新做的布娃娃給莊姐兒。

胖乎乎的純棉娃娃,各色棉線繡出可愛的眼睛鼻子嘴巴,外頭還穿著綢緞小衣裳,眉眼彎彎的模樣十分討喜,莊姐兒拿自己紅蘋果一般的小臉蹭著,摟在懷裡愛不釋手,喜笑顏開起來,蹦跶著兩隻小腳下了炕床,拉著明蘭吵著要去外頭;一旁的丫鬟婆子連忙給莊姐兒外頭罩了件挖雲添金洋紅絨小披風。

明蘭知道莊姐兒心事,從獨生女一下子變成了『招弟』,難免失落,便也順著小女孩,牽著她的小嫩手,一大一小,笑呵呵的慢慢走著。

「六姨,娘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莊姐兒低著頭,「自打有了弟弟,娘都不大和我好了。」

明蘭理解的拍拍莊姐兒的小腦袋,勸慰道:「不是的,你弟弟才剛來,大家都新鮮著呢;你若得了個新娃娃,是不是也愛的很?過一陣子就好了,咱們莊姐兒又好看又聰明,是你娘的心頭肉,怎麼會不和莊姐兒好呢!」

小孩子很好哄,心裡想開了,便樂顛顛的要拉著明蘭去園子裡頑,一邊走還一邊嘰嘰喳喳的說小孩傻笑話,見明蘭臉色不虞,便問道:「六姨,你怎麼老皺著眉頭呀?」

「六姨在想事兒。」

「什麼事兒?」

明蘭頓了頓,低頭問道:「莊姐兒呀,六姨來問你,你是喜歡天天穿新衣裳,有好玩的,吃好吃的,可是你爹娘還有許多弟弟妹妹要疼愛呢?還是,沒什麼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但你爹娘只疼你一個呢?」

小女孩歪著腦袋想了想,白嫩的小臉皺成個小肉包,苦思冥想了會兒,痛苦道:「能不能既要好東西,爹娘又只疼我一個呢?」

明蘭失笑,嚴肅道:「人人都想這般,可是不成,只能選一樣。」

莊姐兒痛苦抉擇半天,猶豫道:「還是爹娘只疼我好些吧。」

明蘭微笑著點點頭,長長呼氣道:「六姨也是這麼想的。」

又走了幾步,莊姐兒忽停住腳,擡起頭,撲閃著大眼睛,也很嚴肅的問道:「六姨,要是既沒了好東西,又有許多弟弟妹妹與我分爹娘,那可該怎麼辦?」

明蘭一個趔趄,險些滑倒,定住身體才道:「應該……不會這麼背吧。」想起溫若泉水般柔和的賀弘文,心裡搖了搖頭,天下哪有萬分可靠的事兒,不過是危險係數高低的問題,宅男的出軌率好歹比CEO低些。

姨侄倆又頑了片刻,明蘭擡頭瞧瞧日已當中,她記得文纓說過酒席開在偏花廳裡,想著這會兒該吃酒了,她也不好老躲著,便叫丫鬟把莊姐兒領回去,自己則慢悠悠的踱步過去。

忠勤伯府她來過兩次,地方不大,且文纓領著自己到處逛過,所以識得路,沿著園子邊一排剛出了花苞的海棠樹慢慢走過去,也不怕迷路;正悠然自得的賞花散步間,忽見前頭一棵蔥綠嫵媚的海棠樹下,站著一個修長身材的男子,隱約模糊間,似曾相識。

那男子似乎聽見腳步,回過頭來,明蘭堪堪看清後,心頭一咯噔。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41:10

第66回

男人五官深邃,瞳深如夜,只靜靜的站在那裡,幾片海棠樹葉打下的陰影斜斜覆在他的臉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玄色夾暗金綢紋直綴長袍,邊角隱有損舊。

明蘭的上半身處於想後轉的趨勢,兩條腿卻牢牢僵在那裡,最後福□子,苦笑著:「請二表叔安,二表叔近來可好?」

顧廷燁雙手負背緩緩走過來,一雙眼睛黑的深不可測,微眯看著明蘭,也不知在想什麼,空氣靜謐的難受,明蘭低著腦袋,只覺得鬢邊的珠花瓣兒,在細微顫抖。

過了會兒,顧廷燁才簡短道:「家父過世一年了。」

明蘭反應敏捷,順嘴道:「二表叔節哀順變。」

顧廷燁忍著不讓嘴角抽搐,猶豫了下,又道:「余家大小姐……嫁的可好?」

明蘭陡然擡頭,只見他神情和氣,語意微歉,明蘭摸不著頭腦,顧廷燁見明蘭一臉糊塗,嘴角一挑,又道:「我素來敬重余閣老,出了……那般事,非我所願。」

明蘭隱約有些明白了,顧廷燁搞不好是特意在這裡等自己的,人家余閣老一世明公正道,臨老了,兩個孫女都栽在顧家,一個遠嫁去了雲南,一個不到半年就亡故了,雖是顧大人貪心所致,但眼前這位『元兇』可能也多少有些歉意。

明蘭思忖了下,便道:「雲南路遠,這一年多我也只收到余大姐姐三封信,她嫁的很好,公婆和氣,夫婿溫厚,雲南雖民風未開,但天高水長,風光迤邐,余姐姐過的很好。」

她在給嫣然的信中也說了,顧廷燁前腳離家出走,後腳顧老侯爺就去世了,他又急急忙忙回來弔喪,喪事剛辦完,他老婆也去了,事故發作的節奏非常緊湊,之後,京城裡就沒怎麼聽說顧廷燁的消息了。

偶有風聲傳來,說他『墮落』了,與江湖上一些下九流的混在一起,吃喝嫖賭,愈加放縱,好像也闖出些名堂;不過,這種『成就』在官宦權貴眼裡是提不上檯面的。

顧廷燁聞言,似乎鬆了口氣,微微直起高大勻稱的身體,溫言道:「若她有什麼難處,請告知於我;顧某不才,當鼎力相助。」

明蘭極力忍住瞠目,胡亂應了聲,但看向顧廷燁的眼神中就微帶了幾分詫異,再看看頂上的日頭,莫非從西邊出來的?

顧廷燁舉止落落大方,似全不在意明蘭驚疑不定的表情,微笑道:「你叫明蘭吧,論起來與齊家有親。」明蘭用力點頭,不論心裡怎麼想,她的表情很真誠。

顧廷燁又謙和道:「前兩回顧某多有得罪,請勿要見怪,曼……都是顧某識人不明。」

明蘭忍不住又要擡頭看太陽,到底怎麼了?!她之前統共見過顧廷燁兩次,一次他來興師問罪,一次他在看笑話,最後都是明蘭落荒而逃;明蘭清楚記得他那一身銳利鋒光的戾氣,句句冷笑,字字帶傷,說不到三句,明蘭就想抽他一嘴巴。可如今……明蘭偷眼看他英俊的側面,濃密烏黑的鬢角帶著幾分風霜之色,侯門公子的白皙被江湖風塵染成了淡褐色,眉宇間一片滄桑,似這一年過的並不舒適;但看他神情舒展,言語誠懇,氣度磊落,似乎忽然變成『正人君子』了。

顧廷燁沈默了片刻,沈聲道:「若你有急難之處,也可與我說,興許能幫上一二。」一個養在深閨的宦官小姐,上有父兄,小有家族,能有什麼急難?不過聽說他在外頭混江湖,難道將來明蘭老公出軌,請他找人撲上麻袋揍一頓?!以寧遠侯府如今風雨飄搖,他還敢這麼拽,很好,有性格!明蘭呵呵笑了幾聲,也沒回答。

大約是瞧出了明蘭的心思,顧廷燁微微一笑,淡淡道:「梁晗那小子為人仗義實在,不過有些風流自賞,齊府那家子人多事雜,不過郡主護短,齊衡溫文和善,有他們護著也不錯。」明蘭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結巴著:「你——」

顧廷燁走到明蘭跟前,從上往下俯瞰女孩,威嚴自若道:「小孩子家的,還是多聽你家老太太的話,不要自作主張。」

沒有老太太在身邊的日子,明蘭日子十分無聊,以前她寫兩字就拿去祖母面前獻寶,繡兩片花瓣葉子就去房媽媽跟前顯擺,如今……哎,莫非,小孩扮久了,她果然沒了自制力?需要鼓勵監督才能繼續學習?

如此,閒來無事,她便常去海氏屋裡哄小侄子玩兒,一丁點大的小東西,嫩生生的藕節般的小胳膊被殷紅小繩子紮在袖子裡,艱難的揮動著,全哥兒脾氣很好,愛笑,不哭鬧,稍微逗一逗,就露著無齒的小嘴咯咯笑個不停,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王氏連念阿彌陀佛,總算孫子不像兒子般面癱,她的香沒白燒,海氏有子萬事足,整日喜笑顏開,面色紅潤,出了月子後略略收拾,顏色到比剛成親那會兒還嬌豔。

「他怎麼老吐泡泡呀?」明蘭用玉蔥般的食指戳破嬰兒嘴邊第N個泡泡。

海氏笑道:「小孩兒都這樣,有時還吐奶呢。」

明蘭抱著軟乎乎的襁褓,忽發奇想:「大哥哥抱過全哥兒嗎?」

海氏掩口輕笑:「他呀,抱過兩下子,就跟張飛握筆似的;叫太太看見了,笑了幾句,他就板起臉說什麼『抱孫不抱子』的聖人訓。」

明蘭輕輕搖晃著襁褓,看著裡面的嬰兒小嘴紅嘟嘟的,小臉軟乎乎的,閉著眼睛呼呼的睡著了,明蘭被萌倒了,細細數著嬰兒長長的睫毛。

「姑娘,給我吧,哥兒睡了,別累著您。」一旁富態白胖的奶媽子笑道,明蘭知道自己胳膊的持久力,便小心的把孩子交過去。

屋內不好多見風,便有些悶,海氏躺在籐條編的軟榻上,伸手拉過明蘭坐在身旁,手拿白紈宮扇輕輕給明蘭打著,笑道:「咱們全哥兒好福氣,有三個姑姑,一個比一個貼心細致。」

外頭竹簾子輕輕掀開,羊毫端著井水湃過的果子進來,放到軟榻前的小案上,明蘭見鳶尾紋白瓷小碟裡盛著各色水果鮮豔,上頭差著幾支銀簽子,水淋淋的芬芳,甚是好看。

「奶奶,姑娘,且嘗嘗看。」羊毫手腳麻利的收拾好,然後恭敬的退出去。

明蘭目送著羊毫出去的樣子,轉頭看著海氏欲言又止:「她……不出去?」

海氏插起一片蘋果,塞到明蘭嘴裡,無不自嘲道:「我們這般人家,你大哥哥身邊沒個人也不好,沒的又叫旁人說海家女兒善妒了;前陣子還有人在酒席上,要送你大哥哥妾呢,好在有個她在,你大哥哥也拒得出去。」

明蘭鼓著臉頰嚼動著,含糊道:「最煩那幫送妾的人!送點兒啥不好,金銀珠寶宅邸莊鋪,哪樣不能表達同僚之情的,偏送妾?真真無聊!定不是什麼好官!」

海氏輕笑起來,笑瞪了明蘭一眼,搖頭道:「休得胡說。」看明蘭身上那件蜜合色**如意有些皺,便伸手替她捋平了,邊道:「羊毫這丫頭人老實,也懂規矩,便留下吧。」

明蘭嚥下蘋果,瞥了眼容色溫和的海氏,心想:最重要的,恐怕是羊毫長的姿色平平,人也不甚機變靈巧,長柏一個月也去不了一次,基本沒有威脅性;否則,為何她進門後最先打發的就是鼠須和豬豪?

「唉,嫂子求你件事兒。」海氏想起一事,拉著明蘭的小手,「上回你做給全哥兒的那個香囊很好,裡頭放了什麼?味道又乾淨又清香的,掛在身上還避蟲豸。」

明蘭回憶起來,掰著手指道:「桂花干,桂花油,曬乾的艾草……」她背不出來,是賀弘文配的草藥方子,寫了份單子給她,對小孩子無害,又好聞。

海氏也不是真想知道秘方,便直接道:「再給嫂子做一個,上回我表姐來了瞧見,十分喜歡,妹妹得空了,做三四個罷。」

明蘭直起脖子,瞠目道:「三四個?!你當那是種白菜呀,一畦能收好幾十棵!大姐姐要的我還沒做出來呢,況香囊這種細小東西,做不難,做的好卻不容易。」

海氏佯怒著,尖尖的食指點著明蘭的腦門,笑罵道:「壞妮子,嫂子哪回得了好茶好吃的,不是給你偷留了許多,吃人嘴軟聽過沒?!既吃了我的,便得替我出力!」

明蘭瞪了半天眼,洩氣道:「嫂子,您的債還的也忒快了,比放印子錢的還狠。」

海氏那扇子掩嘴輕笑,似乎十分得意,還繼續提要求道:「還要上回那花兒,就是一隻小蛐蛐兒爬在大知了背上的,旁邊立著塊小山石,怪逗趣兒的。」

明蘭眼神怪異:「你們…都喜歡?」

海氏點頭道:「是呀,挺新鮮的,和尋常的不一樣,且綵頭也好。」

「什麼綵頭?」明蘭糊塗。

「你個傻丫頭,『知趣』呀!」海氏又去戳明蘭的腦袋。 明蘭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為是李大導演的潛在觀眾遍及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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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41:49

第67回

明蘭正聚精會神的描著花樣子,藉著明亮的日光,把幾隻蛐蛐頭上的觸角描的栩栩如生,丹橘端著茶碗過來,瞧著明蘭不敢霎眼的樣子,心疼道:「姑娘歇一歇吧,別熬壞了眼睛。」

明蘭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動也沒動:「就是怕熬壞了眼睛,我才忍著白日做。」描下最後一筆,明蘭才長長出了口氣,擱下筆桿,「描好了,你和燕草一道把樣子剪出來罷。」

丹橘試了試碗壁的熱度,把茶碗放進明蘭手裡,才去案前看,笑道:「姑娘描的真好,這指甲蓋大的小蛐蛐兒和小知了就跟會動似的。」

在梢間整理衣物的小桃聽見了,放下手中的活兒,出來抱怨道:「還不若捉幾隻活的來輕省呢,姑娘,回頭您但凡把活兒做差些,也不會攬上這事兒了;怪道外頭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她驚覺道自己說錯話,連忙摀住嘴。

明蘭指著小桃搖頭嘆氣,丹橘也撲哧笑了出來,隨即板起臉道:「都多大了,還這般胡說八道,若換了旁的主子,定揭了你的皮去!」

小桃不好意思得低下頭,道:「下回不敢了。」又鑽回去收拾了。

這時,竹簾響動,綠枝笑著進來,卻還客氣的側身扶著竹簾,讓後面一個面龐發福的婆子進來。

「六姑娘好。」那婆子身著一件銀紅色對襟暗妝花褙子,裡頭一件墨綠刻絲長襖,懷裡還捧著個扁長錦盒,半蹲了□子給明蘭行禮;她也是王氏的陪房,劉昆家的沒來之前頗受王氏信重,如今倒退了一射之地,應是在和林姨娘的鬥爭中不夠給力吧。

明蘭笑道:「錢媽媽太客氣了。綠枝,還不看座上茶。」一斜臉,給丹橘打了眼色,丹橘明白,立刻進了裡屋去。

錢媽媽含笑坐下,朝明蘭側著身子道:「今兒我帶了幾個針線上的媳婦子來,給姑娘院裡的丫頭們量身材,好做夏秋衣裳了。」

「這種小事何勞媽媽親來。」明蘭指著面前一盤子玫瑰松子瓤蜂糕,叫綠枝送到錢媽媽跟前,「這還是房媽媽教了我做的,配料麻煩,工序又多,我覺著太甜太軟,可老太太偏喜歡,媽媽嘗嘗。」

錢媽媽撿了一小塊嘗,只覺得入口清甜軟糯,綠枝又慇勤的遞上新沏的雲嵐瓜片,錢媽媽再呷一口茶,更覺得齒頰留香,連聲誇讚。

「媽媽若喜歡,便把這點心和茶帶些回去,閒了消磨罷。」明蘭溫婉道。

錢媽媽心裡喜歡,不怎麼堅決道:「這怎麼好,又吃又拿的。」

綠枝嘴巴最巧,連忙輕搖著錢媽媽的胳膊,撒嬌道:「媽媽,快別與我們姑娘客氣了,若媽媽覺著不好意思呀,回頭給咱們姐妹偷著多做兩身衣裳就是了。」

明蘭莞爾道:「瞧這丫頭,別是貪心鬼投的胎罷,媽媽別理她。」

這時丹橘從裡屋出來,手裡捧著個小包,送到錢媽媽手裡,明蘭對著她,溫和關切道:「聽聞媽媽前幾日感了風寒,都說這倒春寒最是厲害,媽媽也有年紀了,平日辛苦,更要小心身子,這是上回老太太做褂子剩下褐金絲蘆花絨的邊角料,拼綴出來這麼一件坎肩,媽媽若不嫌棄便拿去穿在裡頭罷;又暖和又透氣的。」

錢媽媽忙不叠的接過來,連聲道謝,還嘆氣道:「都說六姑娘最是體恤人的,滿院的丫頭都養的又白又胖,哎…還是劉媽媽的九兒有福氣,不似我那丫頭,進不來這裡。」

明蘭也不接口,只笑著謙虛了幾句,眾人玩笑一陣,錢媽媽把身旁的那錦盒遞給綠枝,道:「這裡頭有幾支宮花兒,太太叫來送給姑娘的。」明蘭忙道:「四姐姐和五姐姐可有?」錢媽媽道:「已有了。」明蘭釋然道:「這就好。」

這才打開錦盒,只見裡頭分別有淺粉,豆綠,雨過天青藍,玫瑰紫和海棠紅五支宮花,絹紗為瓣,絲絨為蕊,顏色鮮亮,形狀精緻。

錢媽媽湊過去悄聲道:「這是我給姑娘預先留下的,可不是挑剩的。」

明蘭讚道:「這花兒真好看,謝過媽媽了,哪兒得來的?」

錢媽媽放下茶碗,笑著解釋道:「前幾日發榜,平寧郡主的公子中了二甲頭幾名,昨兒齊國公府便開了幾桌筵席,太太受邀去了,便得了這個,與姑娘們分了。」

明蘭神色未變,也笑道:「這可真是恭喜了,太太素與郡主交好,定是很高興的;怪道今早我去請安時,太太臉上還泛著紅,沒準昨日吃了幾杯?」

「正是。」錢媽媽撫掌笑道:「我是跟著去的,親眼瞧見的,那郡主娘娘待我們太太可親熱了,便如姊妹一般,還在裡屋說了好一會子話。」

明蘭眼神微動了下,繼而關切道:「昨夜我聽說四姐姐頗晚從太太屋裡回來,怕是太太醉的厲害,別是四姐姐一人照料的罷?哎呀,我都不知道,真真不孝。」一臉憂心狀。

錢媽媽忙搖手:「不礙事的,太太吃瞭解酒湯便好多了,只是太太委實高興,便叫四姑娘去說說話。」明蘭似松了口氣,宛然微笑:「這我便放心了。」

錢媽媽離去前,又湊到明蘭耳邊輕道:「昨日筵席之上,太太還與永昌侯夫人說了半天話,我依稀聽見,似乎提及了府裡的姑娘。」

明蘭心頭一驚。

送錢媽媽走後,過了半響,綠枝才嘟著嘴進來,抱怨道:「燕草那沒用的,連幾個小蹄子也震不住,由著她們搶著量……如今錢媽媽也不得太太重用了,姑娘何必這麼著?」

明蘭靜靜的看了她一眼,綠枝立刻縮回嘴巴,垂首而立,丹橘過來擰了她鼻子一把:「不許混說,姑娘自有道理,你且好好辦差就是。」

「一草一木皆有用。」明蘭緩緩道:「不起眼的人,也有是有用的。」說著,看向綠枝,道,「燕草性子軟和,可她究竟比你早進府,辦事又老了的,你不可輕慢她。」

綠枝惶恐著應是,屏腳跟握手指,不敢出大氣,過了會兒,明蘭又放緩了口氣,道:「但凡待我真心的,我總唸著她的好,燕草…終歸比你大幾歲,你且收一收嘴巴和性子才是。」

綠枝把話在心裡咀嚼了半刻,似聽出了什麼,眼睛一亮,擡頭道:「姑娘,綠枝知道了。」

待幾個丫頭退出去後,明蘭沈思片刻,自己取出幾張信箋,放在案上鋪平了,略略思索了下,提筆便寫起來。

當晚,盛紘在香姨娘處用了飯,因連日應酬多有疲累,本想歇下算了,誰知卻被王氏硬叫了回去,到了正房,看見端正坐在炕沿上的發妻,徐娘半老,臉帶紅暈,眉梢還有幾分喜色,盛紘決定和她談一談關於『雨露和茶杯』的問題,不能每個晚上都和她睡呀,也得照顧下群眾情緒,誰知他還沒開口,王氏就趕緊關上房門,噼裡啪啦一頓述說,頓時把他驚呆了。

「你說什麼?把如兒許配齊衡?郡主真這麼說的?」盛紘呆了半響,才驚道,「那……你娘家怎辦?如兒不是要與舅兄做親的麼?只差來下定了。」

王氏猶豫了下,但想起嫂子看著如蘭那副不滿意的神情,梗聲道:「這不是還沒下定麼?就不興我給閨女尋個更好的地兒呀。」

「齊衡很好麼?」作為男人,盛紘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齊府上空綠油油的顏色。

王氏壓低聲音,熱切道:「我仔細盤算了,是門好親。不論那爵位有沒有衡哥兒的份兒,他這點兒年紀就有了功名,將來自有前途,又有公府靠著,旱澇保收!還有,襄陽侯無嗣,他那爵位是要給嗣子的,可除了祖產之外襄陽侯這幾十年的產業有多厚呀,都已陸續給了郡主了,哦,還有齊大人,鹽政那差事有多肥,老爺比我更清楚罷,他當了多少年都檢使,那銀子還不堆成山了?將來這些,還不是都是衡哥兒的!那日子能差的了?」

盛紘被王氏滿眼逼人的金光給晃傻了,似乎看見無數銀子在王氏眼睛裡飛,此刻,王氏頭腦異常清楚,說的頭頭是道:「年前齊府出了那麼件丟人的事兒,衡哥兒面子上不好過,不好立刻提親,郡主邊私下與我說的。」

王氏把聲音再壓低些,神秘道:「郡主說,皇上的身子……就在這兩月了,到時候咱們這種人家都得守一年,過個一兩年,誰還記得先帝時的汙糟事呀!反正如蘭還有一年才及笄,咱們可慢慢瞧著呢。」

盛紘慢慢恢復了精明,細細思索下,道:「這回恩科發榜,聖上遲遲沒有殿試,說是等八王爺進京後再行論名,明擺著是把這撥中榜的新秀,留給新皇上用了,沒準…衡兒真有些前途,這親事也未嘗不可?…可是,舅兄那兒怎麼辦?」

王氏遲疑道:「皇上若……,兄長也是官身,也得守孝,再瞧瞧吧。」

盛紘想了想,點點頭。

王氏見丈夫首肯自己的打算,愈發得意,又丟了顆重磅炸彈下去:「昨日吃酒,我還遇上了永昌侯夫人呢。」

盛紘嗯了一聲,微打著哈欠靠在床頭,散開外衣叫王氏給拾掇,王氏一邊收拾衣裳,一邊笑嘻嘻道:「梁夫人與我示意,她瞧上咱家明蘭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盛紘不瞌睡了,一個激靈爬了起來,腦袋又糊塗了,才低吼道,「老太太才走開兩個月,你就敢打明丫頭主意?她不是定了賀家嘛!」

「瞧你慌的,難不成我還會坑了明丫頭?且聽我說。」王氏用力把丈夫按了下去,臉上笑意滿盈,道:「實哥兒做滿月那日,在親家府上宴飲,梁夫人一眼就相中了明蘭,也不嫌明蘭是庶出的,直說女孩兒品貌好。永昌侯梁家,那是什麼人家,那哥兒雖是老幺,卻也是嫡子,如今正想著要補五成兵馬司分副指揮使的缺兒,便是補不上,也在禁衛軍裡有個七品營衛的差事在。怎麼樣?這門親事不委屈了明丫頭吧,比賀家強多了!」

盛紘很想堅持老太太的決定,可想著梁家的根基和勢力,又猶豫了。

王氏瞧著丈夫動搖的臉色,又添上一把柴,道:「你也想想,明丫頭生的這樣好,配了賀家豈不委屈?若能與齊家梁家做親,柏哥兒幾個將來也有靠呀。」其實最要緊的是,明蘭沒有同胞兄弟,除了自己兒子,還能依靠什麼娘家。

盛紘被說動了,輕咬著牙,問道:「那後生人品如何?若老太太不願意,說什麼也白搭。」

王氏知道事已成了一半,便放緩了語氣,故作委屈道:「瞧老爺說的,像是我要賣女求榮似的,明丫頭這些年在我跟前也乖巧孝順,兄沒友愛,姑嫂和睦,又疼全哥兒,我自是為了她著想的。那後生叫梁晗,人品如何老爺自己去打聽吧,免得回頭叫人說我的不是。」

說著嘟起嘴,一臉生氣的不說話了,盛紘忙好言相勸,又摟著說了幾句耳邊話,直說的王氏又見了笑容。

「這樣罷。」王氏把自己的盤算全部亮了出來,「老爺且慢慢打聽,也想好了說辭,待老太太回來好勸道;老太太的脾氣您是知道的,若是那梁晗人品能過關,想必老太太也不會咬死了賀家。」

盛紘雖心動梁家親事,但想起要勸服盛老太太,不免覺得頭痛,這些年來他幾乎事事順著老太太,再無半點違抗,這會兒又……他忍不住道:「咱們到京城這麼多日子了,就沒人瞧上墨蘭的?」

要是梁家相中的是墨蘭,那豈不是兩全其美,他也不用頭痛了。

王氏正羞羞答答的解著盛紘的腰帶,聽到這句話,立刻變了臉色,抑制不住冷哼了幾聲:「老爺!說句您不愛聽的,墨丫頭好的不學,偏和那位一個樣兒,爺兒們興許喜歡,正頭的夫人太太們可最不待見那模樣。」

盛紘這次倒沒有反駁,只能嘆氣。王氏斜看著盛紘的側臉,心裡冷笑,再寵愛的妾室,天長日久,也會愛淡情馳,只有名分和子嗣才是牢靠的,時至今日,這道理她才悟過來。

可不知為何,痛快過後,心裡卻一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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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42:15

第68回

千等萬等,全國人民翹首期盼的八王爺終於風塵僕僕的趕到了,幾乎十玉年沒見面的老皇帝和八王爺,一見面就父慈子愛的水乳囗交融,沒有半點隔閡,老子抖著手臂,慰問兒子在蜀邊就藩風霜辛苦,兒子熱淚盈眶,連聲道父親日理萬機積勞成疾才是真的辛苦,旁邊站著一個手足無措徐娘很老完全沒有進入狀態的李皇后,真是吉祥的一家三口。

下頭一群文武臣工也很配合氣氛,各個拿袖子抹著眼淚,感動天囗朝皇家父子情深,難怪我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諸事都宜,原來是榜樣功勞!父子相認完畢,老皇帝拉著兒子的手,顫顫巍巍的介紹群臣,來來來,這位是死裡逃生的內閣首輔,那位是勞苦功高的文淵閣大學士,那邊幾個是五大閣僚,後頭幾位是……人名太多,明蘭完全全沒有記住。

「父親,八王爺長的什麼樣?』如蘭心直口快,其實她問的也是在座女眷想知道的。

盛紘一臉忠君愛國,昂首道:「殿下白然是龍睛鳳瞳,文修武德,器宇不凡。

眾女眷深信不疑,下一代國家領導人總是帥一些的好,長柏則偷瞄了老爹一眼,面無表情的保持沈默。其實八王爺長的方頭大耳,頂多算端正,據說一代亂世豪傑方袒高皇帝也是一代曠世醜男,其醜陋基因之堅韌,經過幾代美女改良至今還未見成效,不過話說回來,一國之君就是要這種長相安全的。

老皇帝估計是真撐不住了,於是善解人意的欽天監監正立刻算出最近的吉日,著即行冊立儲君大禮,群臣遂上賀表,早有準本文首發於55ab社區備的禮部和太常寺眾官員大顯身手的時刻到來了,吉日當天清晨,天還沒亮,盛家父子就摸著黑出了門,到奉天殿參禮,跪了又跪,站起伏倒足足一整天,最後太子接過寶冊,到中宮謝過皇后,再拜謁宗廟,祭告祖宗,才算禮成;饒是如此,盛紘還說是因為年前大亂,老皇帝心力交瘁,冊儀已是簡化許多了。

京城百姓覺悟很高,知道喜皇家之所喜,當晚就大燃煙花,有財之家索性放焰口,廣佈施捨於窮困百姓,以示普天同慶。小長棟也很高興,因為冊立太子大典,他們學堂放了幾天假,放假當日回來時,他偷偷告訴明蘭,他聽見那些去領米接粥的乞丐們在說『這幾個月都兩回了,要是天天都冊立太子就好了,云云,明蘭不禁莞爾。

長棟十一歲了,孩童的模樣漸漸抽長了身子,平日裡在父兄面前是畢恭畢敬,見了明蘭卻依舊淘氣,明蘭便鼓勵長棟把先生誇獎的文章拿去給盛紘看,盛紘倒也誇了幾次,長棟愈發刻苦勤奮讀書,起早摸黑的用功,跟人說話時也目光呆滯。

明蘭怕他讀傻了,常開解他不要太執念:「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十個讀書的,倒有九個半是為了做官;可讀書好的就一定能做官好嗎?你個功課已然很好,混不上顯眼的名次,便討個上榜總是有的;要緊的是多學些道理世情,將來與恩師同僚相處,定能和睦,若為官,也能為福一方百姓,不要把腦袋讀醬掉了。』說到底,長棟並不如長柏資質好,他靠的不過是一股子執拗的鑽勁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兒。

長棟小小少年的臉上浮起苦笑:「我不過是想叫姨娘過的好些罷了。

明蘭看了他會兒,然後摸著他的腦袋輕輕嘆氣。

冊立大典後,老皇帝本想把政事交接給太子,白己好好養病,誰知太子純孝,一慨不理會朝臣求見和各處拜會的項事,只一心撲在老皇帝身上,白日伺候湯藥,每口必先嘗,夜裡便在老皇帝的寢殿裡的臥榻上淺寐,日日不綴,朝朝不歇,不過十天功夫,新上任的太子爺已瘦去了一圈,寬大的袍服晃晃悠悠的。

老皇帝嘆息道:「我兒至孝,聯甚感欣慰,汝乃當朝太子,當以國事為重。」

太子垂淚道:「吾眾兄弟皆可為太子,然兒父只有一人。」

老皇帝老淚感位,遂父子抱頭痛哭;內外朝臣聞得,皆嗟贊。

五軍都督府右大都督薄天胃年事已高,自年前便在家養病,也道,豈不聞子欲養而親不待,太子果乃賢孝之人,後夤夜奉旨進宮,解兵符與太子。

明蘭聽著長棟打聽來的消息,嘴角微微翹起。

過得半個月,一日深夜京城喪鐘大作,雲板扣響,明蘭細細數著,四下;然後外頭腳步驚亂紛雜,一忽兒後,丹橘進來票道:「皇上駕崩了。」

明蘭不夠覺悟,並不覺得多麼悲傷,老皇帝的死便如樓頂上的第二隻靴子,大家都咬著牙等待著,卻一直遲遲不來,反倒心焦,為此還填了許多炮灰。

一切準備早已就緒,新皇次日便登了基,遂大赦天下。

先帝喪儀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宮中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和六品以上官宦人家一年不得宴飲作樂,一年不得婚嫁,百姓半年停綴,凡誥命等皆隨朝按班守制;群臣也沒閒著,除了定時去哭靈,還擬定了先皇溢號為『仁』。

隨即新皇封典,冊封李皇后為聖安皇太后,皇貴妃為聖德皇太后,其餘一應後宮殯妃按品級封賞,同時冊封太子妃沈氏為後,母儀天下,然後全國百姓沈浸在一片悲痛中。

期間發生了一件小插曲,太僕寺左寺丞見新皇后宮寥落,佳麗無幾,便揣摩著聖意,上奏本請新皇廣選才淑,充裕後宮,以備皇室子孫延綿;結果被新皇帝一頓痛罵,順便摘了他的頂戴,新皇義正詞嚴的宣佈:聯已有子,當為先帝守孝三年.

這諭一出,幾家歡喜幾家愁,京中有些權宦家族早等著要把自家閨女送進後宮,如此要等三年,許多千金小姐便要過了花期;不過也有不少放心的,明蘭就大大鬆了口氣,三年後她總該嫁了吧。

先帝喪儀足足辦了大半個月,總算將棺槨送入陵寢,這辭舊迎新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如蘭火急火燎的脫掉穿了好些日子的素服,趕緊翻出她喜歡的豔色衣裳來打扮;墨蘭仍舊做她的『怨歌體』的詩歌,時不時抹兩滴眼淚出來,王氏房裡的婆子暗中諷刺墨蘭這副樣子『不知道還以為她死了男人呢』;明蘭則繼續她的『背背山』系列繡品創作,說實話,她並不是腐女,但來到這個拘束的世界後,不這樣無一排遣日益變態的心情。

此時的齊國公府也在去孝飾,家僕們安靜而利索的拿下白燈籠白綾帝等物件,二房屋內卻一片狼藉,門外守著平安郡主得力的管事婆子和丫鬟,只讓對母子說話。

「孽障.你說什麼?!」平寧郡主氣的渾身發抖。

齊衡冷漠而諷刺的輕笑:「我說,這會兒我已入了翰林院,若將來有更好的婚事,母親是否又要改弦易張,何必這麼早定下呢?」

『啪』一聲,齊衡的臉斜了開去,白皙秀美的面龐紅起幾個指印,郡主厲聲道:「你這忤逆不孝的東西,放肆!」

齊衡目近隱有水光,笑聲含悲:「母親明明知道兒子心意,不過一步之遙,卻這般狠心.

平寧郡主看著自己的手掌,心裡隱隱作痛,顫顫後退幾步,又拚命立住,低聲道:「那日做筵,我們三個坐在一塊兒,我本想試探著問問王夫人看看,才說了兩句,永昌侯夫人便半道插進來,開口就是相中了明蘭。人家連日子人選都說清楚了,你叫為娘如何言說?!去與人相爭麼?」

齊衡知道白己母親生性高傲,若換了往常早服了軟,可今日他只一股火氣上衝,又冷笑道:母親素來思辨敏捷,那時立刻就想到與永昌侯府也可結個轉折親了吧;況且您的兒媳是嫡出的,又高了人一等!」

郡主被生生噎住,她從未想過素來百依百順的溫柔兒子會這幅摸樣,自從知道這事後,便始終一副冷面孔小搭理白己,郡主透出一口氣,艱難道:「我不過與王家姐姐說說,並未訂下;你若真不喜歡,便算了;只是……你以後再也別想見到她了。」

這句話讓齊衡怔住了,心頭起伏如潮,一陣難過,忍不住淚水盈眶。

郡主見兒子這般,不由得也位淚道:「你莫要怪為娘貪圖權勢,你白小到大都是眾人捧著捂著的,從不曾嘗那落魄滋味,可白從『申辰之亂』後,那些勢利的嘴臉你也瞧見了,還有人背地裡偷偷笑話咱們……」

齊衡想起年前那光景,臉色蒼白,秀致的眉峰蹙起。

郡主心疼的拉過兒子,軟言道:「如今種種,不都因了那『權勢』二字麼?若你有親舅舅,若你爹是世子,若咱們夠力量夠能耐,你愛娶誰就娶誰,娘何嘗不想遂了你心願,便是叫盛府送庶女過門與你為側室,也未嘗不成?可是……衡兒呀,咱們如今只是瞧著風光,你外公百年之後,襄陽侯府就得給了旁人,你大伯母又與我們一房素有齟齬,咱們是兩邊靠不著呀.新皇登基,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爹爹如何還未可知,他這些年在鹽務上,不知多少人紅著眼睛盯著,只等著揪著錯好踩下你爹,娘如何能不為家裡多想著些?!

說著,淒淒切切的哭起來。

齊衡視線模糊,恍惚中,忽然想起明蘭小時候的一件事,小小的她,蹲在地上用花枝在泥土上劃了兩箱平平的溝,說是平行線,兩條線雖看著挨著很近,卻永玩不會碰上。

他故意逗她,便抓了條毛蟲在她裙子上,小姑娘嚇的尖叫,連連跺腳甩掉毛蟲,他卻哈哈大笑,指著地上被腳印踩在一塊兒的兩條線,笑道:「這不是碰上了麼。」

小姑娘瓷娃娃一般精緻漂亮,顯是氣極了,細白的皮膚上熏染出菡萏掐出汁的明媚,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他連忙作揖賠罪,小女孩不肯輕饒,擡起一塊泥巴丟向白己,然後轉身就跑了。

他想追過去,卻被聞聲而來的隨身小廝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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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43:08

第69回

明蘭和墨蘭無論喜惡都相去甚遠,基本沒有什麼共同的興趣愛好,但眼前的這個錦衣繡眉的少女成功的引起了兩姐妹的共鳴,她們都討厭她。

「如妹妹,上回你送來的白茶我吃著極好,我娘起先覺著樣子怪,銀白的芽頭看的怪滲人的,誰知吃著卻豪香清鮮呢。」陶然居里,幾個女孩子正喫茶,康元兒拉著如蘭的手說話。

如蘭抿嘴而笑:「表姐喜歡,我原該多送你些,奈何這白茶都是六妹妹分與我們的,你自己去問她吧。」

康元兒立刻看向明蘭,明蘭輕吹著茶,笑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都是嫣然姐姐打雲南寄來的,不過是稀罕罷了,本就不多,我是個留不住的,已一股腦兒都送了。」
康元兒秀氣的瓜子臉沈下來,盯著明蘭道:「看來六妹妹是不拿我當自家姐妹呀,分的時候怎麼沒我的份?」眉宇間已是隱隱怒氣。

墨蘭嬌笑道:「喲,康家姐姐,我這六妹妹最是實誠,就那麼點兒茶,自家姐妹還不夠分呢,自然先裡後外了。」

這話是火上澆油,康元兒是康姨媽的小女兒,自小仗著母親寵愛在家裡頤指氣使慣了,庶出的姊妹在她跟前連氣都不敢出,她何曾受過這個擠兌,聽了墨蘭這般說,她立刻冷笑一聲:「送東送西,連大姐姐家的文纓都有,就是沒我的份!敢情妹妹是瞧不起我,我倒要與姨母說道說道。」

如蘭也皺眉道:「你也是,怎麼不勻出一點來給表姐,都是自家人。」

明蘭放下手中滾燙的茶碗,甩甩髮熱的手,不緊不慢道:「嫣然姐姐統共寄來了兩斤半的白茶,一斤我送去了宥陽老家給老太太,她在那裡替我們這一房照應大老太太,著實辛苦了,我們孫輩的原該孝順;然後半斤給了太太,餘下的我們姐妹四人並大嫂子和允兒姐姐分了,大姐姐自小於我多有照料,我便把自己那份兒也勻了過去,是以文纓姐姐那裡也有;表姐若真喜歡,回頭我寫信與嫣然姐姐,請她再寄些來,不過雲南路遠,可得等了。」

說到底,明蘭分茶的對象都是盛家人,你一個外姓的狂吠什麼,她連自己都沒留,全給了華蘭,就是告到王氏跟前去,明蘭也說的出。

康元兒找不到把柄,不悅的挑了挑嘴角,隨即笑道:「我不過說說,妹妹何必當真。」
她本是世家嫡女,因父親不長進,家勢多有傾頹,吃穿住行比不上華蘭如蘭也就罷了,她只瞧墨蘭和如蘭不順眼,時時挑撥如蘭,當面笑著十分和氣,背後卻動不動與如蘭說她在家中庶出的姊妹面前如何威風等等,每每她來過,如蘭總要和墨蘭明蘭置氣一陣子。
康元兒眼珠一轉,又笑道:「常聽說六妹妹心巧手活,針線上很是得贊,上回我請六妹妹與我娘做的兩幅帳子,不知如何了?」明蘭親描淡寫道:「早了,怕是得等。」
康元兒對自己庶姐妹發火慣了,冷哼道:「給長輩做些活兒也推三阻四的,都說六妹妹孝順嫻淑,便是這般推諉麼?還是瞧不起我娘?」

明蘭看了一眼低頭喫茶的墨蘭,決定還是單兵作戰吧,便一臉為難道:「瞧表姐說這話,我又不是空著的,前陣子天熱,我想著小孩子最易熱天著涼,便緊著做了兩個夾層棉絹步的軟肚兜給實哥兒和全哥兒,我人又笨,手又慢,好容易才做完送去呢;康姨媽是長輩,總會體恤小孩子的。」

如蘭眼睛一亮:「那肚兜......你做了兩個?」明蘭朝她眨了兩下眼,暗示道:「是呀。」
如蘭立刻低頭不說話了,每次明蘭給華蘭做東西都是兩份,一份說是如蘭做的,如此在來往的親眷中,如蘭也顯得十分賢良淑德,明蘭在這方面從來都是很識趣的。

康元兒見如蘭不幫忙,更怒道:「那到底什麼時候能做完?別是想拖延吧,我家裡的幾個姐妹早做完了。」

明蘭攤著兩隻白生生的小嫩手,無辜道:「怎麼能和表姐家比?五姐姐只有我一個妹子,表姐家卻人手充裕,哎呀,五姐姐呀,你若是多幾個妹妹就好了,又熱鬧,又能做活。」

如蘭臉色古怪,別說是庶出的,就是嫡親的同胞姊妹她也不想要了,墨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掩嘴輕顫,康元兒跺腳道:「誰說這個了,我是說你手腳太慢。」

明蘭認真道:「表姐說的是,我定勤加練習,多向表姐們學著些,怎麼也得趕上外頭針線繡娘的那般功夫才是!」

這次連如蘭也忍不住嘴角彎起來了,康姨媽甜口心苦,常使喚刁難一干庶出子女,娶無好娶,嫁無好嫁,康姨母來這麼多次,明蘭只見過兩個庶出的康家女孩,生的倒如花似玉,可惜,一個畏縮戰兢出不了大場面,一個著意討好,逢迎嫡母嫡妹。

每次看見這種情景,明蘭都感謝老天爺沒讓自己投胎到那種人家裡,不然的話,沒準她立刻掉頭尋死了去;話說回來,這康元兒也是欺軟怕硬,不過是瞧著自己既沒生母又沒胞兄,便總柿子揀軟的捏。

康元兒氣結,卻又辯駁不出什麼來,明蘭在字面上從來不會叫人捉住把柄。

這是外頭忽然一陣吵雜,似有爭執聲,明蘭皺眉,叫喜鵲去看看,過了會兒,喜鵲回來,笑著稟道:「姑娘,沒什麼大不了的,喜枝在屋裡試新釵子,喜葉瞧見了,以為自己短了,誰知是喜枝家裡送來的,便鬧了幾句口角,叫我說了一通,便又和好了。」

如蘭正要說話,墨蘭卻搶著開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這丫頭也太不知趣了,雖然都是一個府裡的家生子,可喜枝老子娘都是老爺太太得力的,哥哥嫂嫂又能幹,喜葉娘早沒了,老子又是個酒渾蟲,如何和喜枝比?便是要比,也瞧瞧自己配也不配?」

康元兒臉上鐵青,如蘭有些不安,卻不知說什麼,墨蘭故意瞥了她們一眼,接著對喜鵲道:「還有,雖然是姑娘院裡的丫頭,卻各有老子娘,姓氏祖宗都不同,整日盯著別人家裡的事兒,給兩分顏色就開染坊,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康元兒怕案而起,青筋暴起的小手都拍紅了,大怒道:「你什麼意思?!」

墨蘭故作驚訝道:「不過是教了這丫頭兩句,又沒打又沒罵的,莫非表姐覺著不妥?我可不敢僭越,若喜歡管教丫頭,回去自己院裡管了。」墨蘭笑吟吟的看著康元兒,她的靠山從來不是王氏,康元兒沒少諷刺她庶出的身份,康姨媽更是積極勸導王氏不要給庶女找太好的親事,免得將來壓制嫡房,積怨已深。

康元兒氣極,又說了幾句話,不歡而散。

明蘭看著外頭樹枝上顫顫悠悠的葉子,似乎漸有飄落,轉頭與明蘭笑道:「天要冷了,父親得膝蓋受冷總要疼的,不若與父親做對護膝吧,五姐姐,要不絨布你來揉?」

盛紘對自己女兒有幾分斤兩還是清楚的不好作假,不過搭點手也能算一份,好叫盛紘稍微誇兩句,如蘭立刻欣欣然道:「好呀,我這兒剛好有幾塊好料子,待會你來選。」其實揉搓的工作也是丫頭做的,她索性出些材料。

按官爵守制,對於內宅的女人們沒什麼,不過是別聽戲別大擺筵席就是了,反正還可以串門子走親戚,做做針線,說說八卦,日子也就大發了。

可是男人們就難受了,那些京城權宦子弟們忍過開頭幾個月,幾戶得勢的人家漸漸暴露原型,有在家聚眾作樂的,有趣紅燈區哈皮的,還有偷著摸著納小妾的。

新皇甫登基,眾臣尚不知道皇帝的脾氣,寫起奏本來不免有些縮手縮腳,哪知盛紘單位裡剛好分配進來的一個愣頭青,一本摺子遞上去,把京城中一干花花老少們的事情抖了一番,皇帝氣的臉色鐵青,當場在朝會上發了火。

好容易做了皇帝,為了給老爹守孝,他不敢睡嬪妃,不敢擺酒席,連宮中的女樂都散了,過的比和尚還清淨,火的比礦泉水還純潔,可下頭那群吃著皇俸的爵權子弟居然敢百姓放火?!當他這州官是死人哪!

皇帝出手很快,先是大大嘉獎了那個愣頭青御史一番,誇他『剛直忠孝』,非『趨勢逢迎』之輩,然後立刻陞官賞賜,接著下旨,勒令順天府伊加大打擊力度,言官廣開監察職能,五成兵馬司準備好隨時逮人。

有了榜樣,都察院立刻忙了起來,盛紘已有些根基,自然不願得罪太多權貴,只挑了些清淡的寫寫,可那些等著毛頭的小言官卻兩肋生膽,幾乎把全京城的生猛海鮮彈劾了個遍。古代對男子的品德要求很簡答,百善孝為首,新皇打著『為先帝盡孝』的名頭,誰也無話可說,尤其是清流言官本就看權爵之家不順眼。

短短半個月,皇帝一口氣責罰了十幾家爵祿,罰俸降職斥責等輕重不等。

有十幾個特別顯眼的皇親國戚,不服管制,當街辱罵前來巡視的官員,皇帝立刻發了禁衛軍,把他們捉進宮裡打了一頓板子,傷好後拖進國子監宿舍裡關了起來,請了幾個嫉惡如仇的鴻學博士開了個培訓班,集中學習禮義廉恥忠孝節義。

皇帝親派兩位大學士定期考察,隨機點背,背不出書的就不許回家,藐視師長的再打板子,丫丫個呸的,還打不服你小樣的!

那些紈褲子弟平日了鬥雞走狗,欺男霸女,何其繁忙,哪有時間學習文化知識,押期一再延長,天氣漸冷,他們還在裡頭苦哈哈的吃青菜饅頭,幾個特別無法無天的被打的鼻青臉腫,其中最哭爹喊娘的就是慶寧大長公主的寶貝兒子,她一頭哭到宮裡去求情,誰知還沒見兩宮皇太后的面,就被攔在外頭。

以為內侍冷冷的讀旨:「君父駕崩,舉國哀慟,爾黃胄血脈,深受皇恩,豈容放浪忤逆,如此不忠不孝之輩,留之無益。」

慶寧公主聽後,驚駭萬分,仁宗皇帝素來寬仁厚慈,對一干內外皇孫俱多加偏袒,於京城沾親帶故的權貴也很少責罰,公主這才意識到,皇帝換人了。至此,再無人敢進宮求情;等到這幫紈袴出了培訓班後,還得去宮裡謝恩,紛紛表示自己的文化水平有了質的飛躍,以後幫著家裡寫些對聯請柬都不是問題了,有幾個在勞改期間心靈受創,還能有感而發的做兩句歪詩,平仄倒也對仗工整。

這樣一輪打擊下來,朝廷內外就心裡有數了,新皇帝英不英明另說,但絕對不好惹看,不像以前的老皇帝那麼容易左右了。

「皇上這是在立威呢。」盛紘站在案前,身著一襲圓領青袍便服,提筆寫完一副字,然後捋著頜下長鬚,「也對,先震住了京裡再說旁的。」站在一旁的長柏沈吟片刻,輕道:「皇上已登基,難道還有不服?」

盛紘換過一管朱紫小毫,在字副角落提小字:「自然有,荊王乃先帝第五子,若論齒序,應是他即位,可先帝不喜他性情暴虐,早早封了藩地,逐其離京;『申辰之亂』後,先帝搶著立了當今聖上之母為後,論嫡以貴,方立了這儲君,荊王如何服氣?」

長柏微微點頭,多有明了:「如今君臣名分已定,大義在皇上這邊,只望皇上寬宏大度,莫要計較荊王;太平不易呀。」

盛紘停筆,似乎對自己這幅字頗感滿意,遂擱下筆,取私章加印,對兒子道:「皇家的事兒,不是咱們可以摻和的;還是多想想自家吧。」朱紅小印蓋上後,盛紘又道:「老太太信中說,大老太太怕是就在這段日子了,那時梧哥兒要丁憂一年,可惜了,他那把總的位置還沒坐滿一年呢。」

長柏低聲道:「堂兄的事好辦,他當差的極好,與上司同僚都十分相得,等九個月後咱們幫著疏通起復就是了,不過.......昨日姨母又來了。」

盛紘舉起字幅,就光而看,聞言眉頭一皺:「你姨父的事,不是我們不肯出力,只是他恃才傲物,妄言內閣是非,偏還膽大包天,蚊子腿上都敢刮肉。」

長柏也不喜歡康姨父,不過到底是親戚,姨母屢次求上門來,總不好一點不管,便道:「不如我們幫著些表兄,我瞧著他還穩重堪用。」

盛紘放下字幅,來回走了幾步,擡頭道:「這倒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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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2 15:43:48

第70回

秋末冬初,北風乍起,因國喪期間,墨蘭的及笄禮便十分簡單,王氏只請了幾位素來交好的官家夫人,做了一身新衣襖,再擺了兩三桌意思一下,林姨娘覺得自己女兒委屈,可她也知道最近嚴打風聲很緊,連權宦貴胄都挨了整,何況盛家,哪敢大肆鋪張。

為此,林姨娘淒淒切切的在盛紘面前哭了半夜,一邊表示理解一邊表示委屈,盛紘一心軟,便提了三百兩銀子給墨蘭置辦了一副赤金頭面,從盛紘出手的大方程度來看,當晚林姨娘的服務項目應該不只是哭。

京城不比登州和泉州,一入冬就干冷刺骨,府裡的丫鬟婆子陸續換上臃腫的冬衣,隔著白茫茫的空氣看過去都是一團團的人,這種寒冷的天氣明蘭最是不喜歡出門的,捧著個暖暖的手爐窩在炕上發呆多舒服,不過事與願違。

老太太來信了,說大老太太就這幾日了,墨蘭眼瞅著要議親,不便參加白事,怕衝著了,如蘭『很不巧』的染了風寒,長楓要備考,海氏要照看全哥兒,盛紘舉著巴掌數了一遍,於是叫明蘭打點行李,和長棟先回去。

看著站在跟前的幼子幼女,盛紘忽感一陣內疚,想起自己和盛維幾十年兄弟情義,人家每年往自己這兒一車車的拉銀子送年貨,如今人家要死媽了,自己卻只派了最小的兒女去,未免……

「這般……似有不妥,還是為父的親去一趟罷。」盛紘猶豫道。

「父親所慮的,兒子都知道。」長柏站起來,對著父親躬身道:「此事現還不定,且此刻新皇才登基,正是都察院大有作為之時,父親也不宜告假,讓六妹妹和四弟先過去盡盡孝心,待……兒子再去告假奔喪也不遲。」

盛紘輕輕嘆氣,他也知道長柏作為一個清閒的翰林院典籍偶爾告假無妨,可自己這個正四品左僉都御史卻不好為了伯母病喪而告假,未免被人詬病託大。

長柏看著父親臉色,知道他的脾氣,再道:「父親不必過歉,二堂兄已告假回鄉,若大老太太真……他便要丁憂,到時父親再多助力一二便是。」

說到這裡,盛紘皺起眉頭才松開,轉頭朝著明蘭和長棟道:「你們何時啟程?」

明蘭站起來,恭敬道:「回父親,長梧哥哥已雇好了車船,五日後會來接女兒和四弟的。」

盛紘點點頭,肅容呵斥道:「你們此去宥陽,當謹言慎行,不可淘氣胡鬧,不可與大伯父大伯母添麻煩,好好照料老太太,不要叫老人家累著了;路上要聽你們堂兄的話。」

明蘭和長棟躬身稱喏;盛紘聽著他們稚嫩的聲音,又嘆了口氣,坐在一旁的王氏和氣的朝他們笑了笑,囑咐了幾句『不可擅自離車』,『船上不要亂跑』,『不要靠船舷太近』,『不要拋頭露面』云云,最後又對明蘭叮嚀道:「你是姐姐,路上多看著些棟哥兒。」

見王氏對庶子庶女慈靄,盛紘側頭,滿意的看了眼王氏。

回去後,明蘭把屋裡人叫攏了,逐一吩咐院中留守事項,然後叫了丹橘小桃去壽安堂,守院的婆子一見是明蘭都紛紛讓開,明蘭逕自進了裡屋,叫丹橘從一個等人高的黑漆木螺鈿衣櫃裡取出一頂薑黃色貂鼠腦袋毛綴的暖帽,一件大毛黑灰鼠裡的裘皮大褂子,還有一件暗褐刻絲灰鼠披風,其他各色冬衣若干,小桃幫著一起摺疊打包起來。

明蘭走到老太太的床後頭,從裙下解了鑰匙,打開幾個押了重鎖的大箱子,取出一大包銀子和一沓銀票,想想自己也要出門,這兒可不安全,索性把裡頭一疊房地契一股腦兒都拿了,收進隨身的小囊中。

此後幾日,明蘭都忙著給自己打包箱籠,小桃出手不凡,可勁兒的往箱籠裡裝金珠翠寶,明蘭忍不住笑話她:「這次是去……,多帶些銀飾吧,這許多寶貝,要是遭了賊呢?」

小桃很嚴肅:「好贖您。」

明蘭:……

丹橘剛收攏好兩方硯台並幾管筆,綠枝打簾子進來,笑道:「永昌侯夫人來了,太太叫姑娘過去呢。」一邊說著,一邊還眨眨眼睛

「四姐姐和五姐姐過去嗎?」明蘭覺得綠枝神色有些怪。

「不,太太就叫了姑娘一個,說是侯夫人今日恰好回一趟娘家,知道姑娘明兒就要出門了,順道來看看姑娘。」綠枝一臉飛揚,與有榮焉,「姑娘快去吧。」

丹橘和小桃知道賀家的事,互看一眼,臉色有些沈。

梁夫人這大半年來雖說來盛府兩回了,但每回都有旁人陪著,第一次是叫華蘭陪著壽山伯夫人和自己來的,第二次是隨著另幾個官宦女眷來的,其實盛府和永昌侯府的關係,屬於轉折親的轉折親,本沒有來往必要;她這般行止,府裡便隱約有了些言語,說永昌侯夫人是來挑兒媳婦的,這般便叫林姨娘起了心思,常叫墨蘭上前顯擺奉承。

可梁夫人為人謹慎細緻,說話滴水不漏,從不在言語中露出半點心意,連王氏拿捏不住她的心思,作為女家,王氏矜持著面子,不肯提前發問婚事如何,也裝著糊塗,什麼都不說,每次只叫三個蘭出來走動一番就完了。

第一次來時。梁夫人對誰都是冷冰冰的,只聽見王氏同旁人談天說地的熱鬧,她偶爾湊趣一句,大多功夫都只靜靜囗坐著;至於墨蘭的熱絡,她全只淡淡笑過,從不接嘴,倒叫墨蘭在人前鬧了好幾次無人接茬的尷尬。

但第二次來時,梁夫人明顯表示出對明蘭的善意,坐下後便拉著明蘭細細問話,神情頗為溫和,對王氏的態度也愈加親近;墨蘭咬牙不已,她很想直截了當的說『明蘭已許了賀家』,但她一個姑娘家要是在外客面前這般說自家妹妹的隱事,自己的名聲也壞了。

好容易逮著個機會,一位夫人說起太醫瞧病也不準的事,墨蘭連忙插嘴道:「白石潭賀家的老夫人也是杏林世家出來的呢,我家老太太與她最好,回回都叫我這六妹妹陪著。」

當時王氏的茶碗就砰的一聲坐在桌上了,屋裡也無人接話,或低頭喫茶,或自顧說話,墨蘭未免有些訕訕的,她不再賣弄詩詞,低下頭,緊著奉承,端茶放碟,妙語如珠,引著一眾太太夫人們都笑的合不攏嘴,連聲誇王氏好福氣,連梁夫人也讚了幾句,墨蘭正得意,誰知梁夫人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府上四姑娘已及笄了罷,該緊著許親事了,可別耽誤了。」

淡淡一句,墨蘭頓時袖了眼睛。

客散後三個蘭回去,墨蘭當著兩個妹子的面冷笑:「什麼了不起的人家?永昌侯府那麼多房,侯爺兒子又多,等分了一個個的手上,還能有幾分?!」

大冬天裡,如蘭笑的春光明媚,笑道:「姐姐說的是。」反正王氏暗示過,她將來的婆家很有錢。

明蘭不參與。

今天,是永昌侯夫人第三次來。

丫鬟打開簾子,明蘭微曲側身,從左肩到腰到裙襬再到足尖,一條水線流過般幽靜嫻雅,流水靜觴般姿容娟好,坐在王氏身旁的梁夫人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幾分讚賞。

明蘭斂衽躬身給王氏和梁夫人行禮,瞧見王氏面前的放著一口箱子,裡面似有些毛茸茸的東西,只聽王氏口氣有些惶恐,道:「夫人也忒客氣了,這怎麼好意思?」

梁夫人緩緩道:「我娘家兄弟在北邊,那兒天寒地凍的,毛皮卻是極好,每年都送來些,我撿了幾張送來,粗陋的很,別嫌棄。」

王氏連忙擺手,笑道:「哪能呢?瞧夫人說的,我這裡可多謝了。嘖嘖,這般好的皮子我還從沒見過,今兒可是托夫人的福的了,回頭我得與針線上的好好說說,可得小心著點兒,別糟蹋了好東西;哎……,明丫頭別愣著呀,快來謝過夫人呀。」

明蘭腹誹這皮子又不全給她的,但還是恭敬的上前謝了,梁夫人身姿未動,只和氣的看著明蘭,語意似有憐惜:「這麼大冷天出門,可得當心身子,衣裳要穿暖了。」對於像她那麼冷淡的人來說,這話已經很溫柔了。

明蘭展顏而笑道:「明蘭謝夫人提點,太太給我做了件極好的毛皮褂子,便是多冷也不怕了。」其實那件是如蘭的,針線上人春天量的身子,誰知道,到了冬天如蘭竟長高大了許多,褂子便不合身了。

看著梁夫人衝著自己微笑,王氏心裡很舒服,笑罵道:「你這沒心眼的孩子,夫人剛送了毛皮來,你就顯擺自己的,不是叫人笑話麼?」

明蘭低著頭,一臉靦腆的袖暈。

梁夫人走後,明蘭心裡沈墜墜的,總覺得有些不安,這般著意的單獨見面,這樣露骨的關懷,外加王氏異常熱絡的態度,似乎事情已經定了,明蘭皺著眉,慢慢走回暮蒼齋後,見到長棟竟然在,小桃正苦著臉端了一碗熱茶給他,長棟一見明蘭,便笑道:「六姐姐,這都第三晚茶了,你總算回來了,今日起我學堂裡便告假了。」

明蘭板著臉道:「別高興的太早,我叫香姨娘把你的書本都收了,回頭路上你還得好好讀書!」隨手把梁夫人給的一個裡外發燒的銀鼠皮手籠給丹橘,叫也收進箱籠裡。

長棟一張白胖的小臉笑嘻嘻的:「六姐姐,你別急著給我上籠頭,這回我可立了大功了,這都半年了,我總算打聽到……」

話還沒說完,門口的厚棉包錦的簾子『唰』的被打開了,只見墨蘭怒氣衝衝的站在那裡,手握拳頭,一臉鐵青,明蘭忍不住退了幾步,在背後向長棟搖搖手,又朝小桃送了個眼色。

「好好好!」墨蘭冷笑著,一步步走進來,「我竟小瞧了你,想不到你竟是個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她雙目赤袖,似乎要冒出火來,幾個丫頭要上來勸,全被她推了出去,反手栓上了門。

明蘭沈聲道:「姐姐說話要小心!便不顧著自己,也要想想家裡的名聲。」她不怕打架,也未必打不過墨蘭,可自家姊妹衝突到動手相向,傳出去實在不好聽,到時候不論誰對誰錯,一概落個刻薄凶悍的惡名。

墨蘭面目幾近猙獰,怒喝道:「你個小賤囗|人!最慣用大帽子來扣我!我今日便給你些顏色看看!」說著上前,一呼啦,一把掀翻了當中的圓桌,長棟剛沏好的熱茶便摔在地上,熱茶還濺了幾滴在長棟臉上和手上。

明蘭從沒想到墨蘭竟也有這樣暴力凶悍的一面,她心疼的看著捂著臉和手背的長棟,轉頭微笑道:「四姐姐果然能文能武,既做的詩文,也掀得桌子!不論妹妹有什麼不好的,既姐姐出了氣,便算了吧。」

誰知此時墨蘭一眼看見那個銀鼠皮手籠,更加怒不可遏,清秀的面龐扭曲的厲害,指著明蘭叫罵道:「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說的好聽,什麼平淡日子才好,什麼不爭,明裡瞧著好,肚裡卻邋遢齷齪跟個賤|貨一樣,說一套做一套……」

長棟嚇呆了,都不知道說什麼,墨蘭越罵越難聽,言語中還漸漸帶上了老太太,明蘭臉色雖未變,但目中帶火,口氣反而愈發鎮定,靜靜道:「四姐姐敢情是魘著了,什麼髒的臭的都敢說,我這就去請人來給姐姐瞧瞧。」她想本算了,看來還是得給點兒顏色看看。

說著明蘭便要出去,她慢慢數著步子,果然背後一陣腳步聲,墨蘭衝過來一把把明蘭摜倒在地上,一巴掌扇過去,明蘭咬牙忍著,側臉迎過,還沒等長棟過來勸架,只聽『啪』一聲,墨蘭也呆了呆,她不過想痛罵明蘭一頓,然後把她的屋子砸爛;不過看著明蘭的如玉般的容貌,她邪火上來,一把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朝明蘭臉上劃去!

明蘭見苦肉計已售出,自不肯再吃苦,雙臂一撐,一把推開墨蘭,順腳把她絆倒在地上,明蘭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她不必照鏡子,也知道上面定有一個袖袖的掌印——自己的皮膚是那種很容易留印子的。

明蘭揉身上去,一個巧妙的反手扭住墨蘭的胳膊,從旁人看來,只是兩姐妹在扭纏,明蘭湊過去輕聲道:「告訴你一件事兒,你娘是潛元四年一月份,喝了太太的茶進的們,可你哥哥卻是當年五月生出來的;都說十月懷胎,姐姐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嗎?」

墨蘭臉色漲袖,拚命掙扎,嘴裡罵罵咧咧的,很是難聽,明蘭故意用柔滑的聲音,湊過去繼續道:「你娘才是個真正的賤|貨!她才是說一套做一套,受著老太太的照料,吃老太太的,用老太太的,一邊感恩涕零,一轉頭就上了爹爹的床!嗯將仇報!」

這時,外頭一聲清脆的大喊:「太太!您總算來了!」是小翠袖的聲音!

明蘭立刻放開墨蘭,跳開她三步以外,隨即傳來猛烈的敲門聲和叫聲,長棟趕忙去開門,王氏進來,見滿屋狼藉,墨蘭臉上一片怒氣,明蘭低頭站著,神色不明,臉上有一個鮮明的掌印,再看長棟臉上手上也幾處袖袖的燙傷。

王氏大怒道:「你們翻了天了!」然後轉頭罵丫鬟,「你們都死了不成,趕緊把六姑娘扶下去歇息!…彩環,去找劉昆家的,請家法!你們幾個,還不把四姑娘拿住了!」

墨蘭聽到家法,這才神色慌張的怕了起來。

誰知此時外頭一聲女音:「她們姊妹爭吵,怎地太太問也不問一句就要打人?!」

林姨娘一身月柳色的織錦妝花褙子,搖曳而來,旁邊跟著墨蘭身邊的栽雲,後頭還有好幾個丫鬟婆子,見生母來了,墨蘭陡然生出勇氣,一把甩脫來拿她的丫鬟,一溜煙站到林姨娘身旁去了。

看著她們母女倆的模樣,王氏忍不住冷笑:「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爬出來叫囂?這裡也有你說話的地兒?」

林姨娘假假的笑了笑,道:「在這個府裡熬了快二十年了,如今事有不平,難不成妾身連話都不能說了?太太不公,莫不是怕人說?」

王氏怒氣衝上來,指著墨蘭道:「你養的好閨女!放肆無禮,打罵弟妹,難道不能責罰?」

林姨娘掩口嬌笑起來,銀鈴甚般的:「太太真說笑了,小姊妹鬧口角,便有推搡幾下也是有的,算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兒罷了。」

綠枝終忍不住,大聲叫道:「我呸!什麼各打五十大板?四姑娘把我們姑娘的臉都打腫了,四爺的手和臉都燙傷了,咱們都是有眼睛,誰做了睜眼瞎子的瞧不見?!」

林姨娘臉色一變,罵道:「多嘴的小蹄子!輪得到你說什麼?!」

墨蘭從背後伸出腦袋,反口道:「你們都是明丫頭的人,一夥的,你們說的怎能信?就是明丫頭先動的手,我不過還了幾下罷了!」

綠枝正要叉腰發作,被後頭的燕草扯了一把,只好忿忿住嘴,這時劉昆家的趕來了,正聽見王氏怒聲道:「我是一家主母,要管教兒女,關你什麼事?你不過是我家裡的一個奴才罷了,別以為生了兒女便得了勢了!」劉昆家的眉頭一皺,每回都是如此,王氏火氣一上來,就被挑撥的胡說一氣,回頭被加油添醋一番,又要吃虧。

王氏罵的痛快,林姨娘一味抵賴,王氏大怒之下便叫丫鬟婆子去抓墨蘭,誰知林姨娘帶來的人馬也不示弱,立時便扭打在一起,配上墨蘭淒慘的哭聲,還有林姨娘淒厲的大叫『還不把三爺去叫來!她妹子要被打死了!』,暮蒼齋好不熱鬧。

過不多時,長楓趕來了,自要護衛林姨娘母女,眾奴僕顧忌著,又是一陣混鬧,最後王氏被劉昆家的半攙半扶著,只會喘氣了。

——明蘭在裡頭聽的直嘆氣,很想出去點撥一下,王氏的戰鬥技巧太單一了,缺乏變化,容易被對手看穿。

「住手!」一聲清亮的女音響起,眾人俱是回頭,只見海氏站在院口,她清冷威嚴的目光掃射了一遍眾人,並不置一詞,只先轉頭與劉昆家的說,「太太身子不適,請劉媽媽先扶回去歇息吧。」

劉昆家的等這句話很久了,立刻半強硬的把王氏扶了回去,海氏目送著王氏離開了,才又轉頭看著長楓,淡淡道:「除了一家之主,從沒聽說過內宅的事兒有爺兒們插手的份兒,三弟飽讀詩書,莫非此中還有大道理?……還是趕緊回去讀書吧,明年秋闈要緊。」

長楓面袖過耳,灰溜溜的走了。

林姨娘見海氏把人一個個都支走了,偽笑道:「到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奶奶真曉事,這般懂得好歹,妾身這裡先謝過了,墨兒,還不謝謝大嫂子,咱們走吧。」

「慢著!」海氏忽然出聲,對著左右丫鬟道,「你們三個,去,把四姑娘扶過來,到我屋裡坐著,一刻不許離開,一眼都不許眨。」

林姨娘秀眉一挑,又要說話,海氏搶在前頭,先道:「再過一個時辰,老爺便下衙了,我已叫人去請老爺趕緊回來了,到時便請父親做個仲裁;六妹妹臉上的掌印大夥兒已都瞧見了,可是四妹妹……這樣罷,去我屋裡待著,我叫丫鬟好好照應著,一根指頭也不碰她的。」最後半句話,字字咬音,林姨娘心頭一震,知道碰上個厲害的,強笑道:「何必呢,還是……」

海氏截斷她的話,乾脆道:「若離了我的眼睛,四妹妹身上若有個什麼傷,到時候可說不清楚!姨娘,你若硬要把人帶回去,便帶回去吧。」

說著,海氏身邊那三個丫鬟,便過去請墨蘭,墨蘭這下心裡害怕了,又要朝林姨娘求救,林姨娘身後的婆子丫鬟蠢蠢欲動,海氏嘴角挑起一個諷刺的弧度,冷聲道:「今日在這院子中的每一個,一個也跑不了,誰要再敢拉扯扭打,我一個一個記下名字,哼!旁的人尊貴,我治不了,可你們……」海氏輕輕冷笑一聲,「要打要賣,怕我還做的了主;解決不了全部,便挑幾個出頭的敲打著!」

語音殺氣,林姨娘呆在當地,一干丫鬟婆子面面相覷,誰也不想做出頭鳥,個個縮回手腳,老實了。

明蘭暗暗點頭,還是長柏大哥哥有老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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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6:27

第71回

來福管事去都察院門外候盛紘的時候,盛紘正打算和新分來的幾個愣頭青去小酌幾杯,順便聯絡感情,培養個人勢力,誰知來福急急來告,盛紘只好匆匆忙忙回了府。

墨蘭被拘住了,林姨娘沒法子和她對口供,也不能做什麼手腳,便打算等在府門口,搶先一步與盛紘哭訴,誰知道海氏早有準備,叫來福管事藉口路近,引著盛紘從側門繞進來,先去了暮蒼齋看了明蘭。

盛紘看見明蘭倚在軟榻上,白玉般的小臉上,赫然一個清晰的掌印,小女兒人似被嚇呆了,只害怕的扯著自己的袖子發抖,吧嗒吧嗒的掉眼淚,盛紘聽旁邊一個口齒伶俐的丫鬟哭著說明原委,再看看屋裡一片狼藉,打砸的碎杯破碗散了一地,頓時臉色沈了下來,

「人呢?」盛紘沈聲道。

海氏恭敬的福了福,低聲道:「林姨娘情急心切,怕四妹妹吃虧,死活不肯教太太帶走,媳婦便自作主張,將四妹妹領去了自己屋,待爹爹回來再做主張。」

盛紘滿意的點點頭,想起王氏和林姨娘多年的恩怨,又擔心裡頭有什麼貓膩,面色似有猶疑,海氏側眼瞥了他一眼,又溫言道:「媳婦兒是後頭才趕到的,這事兒究竟如何也不清楚,爹爹且問問四妹妹,也別冤枉了她。」

盛紘想著也是,便吩咐了幾個小丫頭好好照料明蘭,然後揮袖出去,海氏連忙跟上,又叫上丹橘和綠支,一行人來到了正房屋裡,這時海氏早已佈置好了。

只見正房之內,上坐著撫著胸口不住喘氣的王氏,旁邊站著劉昆家的,下頭站著林姨娘母子三人,香姨娘母子,一干丫頭婆子俱被趕了出去,只在門口站了幾個心腹的僕婦,盛紘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暗嘆媳婦行事謹慎。

盛紘一言不發的走進來,林姨娘本一直在抹眼淚,見盛紘走過身來,連忙去拉,哭道:「老爺——」還沒說完,海氏上前一步,走到林姨娘跟前,把她撤回來,微笑道:「老爺放下要緊公事才緊著趕回來的,總得讓老爺先說吧。」

林姨娘淚眼盈眶,顫聲道:「大奶奶,難不成妾身連話都不得說了?總不能瞧著四姑娘受冤屈,也無人說一句吧。」

海氏眉眼和善,笑道:「今日請了大夥兒來,便想叫大夥兒在老爺跟前說個明白,都是一家人,骨肉至親的情意,有什麼說不明白的,若有過錯,老爺自由處置,若有誤會,咱們說清楚了,依舊和和氣氣的不好?不過,林姨娘,我聽說,您也是在太太後才趕去的,怕也沒瞧見四妹妹和六妹妹的事兒,您——這會兒要說什麼?」

林姨娘頓時語塞,海氏還什麼都沒說,她連叫冤枉的機會都沒有。

盛紘走上前,在上首坐下後,先去看墨蘭,只見她身上完好,不見半點傷痕,只神色有些慌張,再看旁邊的小長棟,稚嫩的左頰上起了幾個水泡,似是被燙起來的,右手上纏著紗布,臉上似有痛楚之意,最後去看長楓,只見他一副縮手縮腳的模樣,盛紘頓時心頭冒火,一擡手,一個茶杯砸過去碎在長楓腳邊,長楓驚跳了幾步。

盛紘怒罵道:「你可出息了啊?不在書房裡好好讀書,成日的拈花弄草,如今還參合道內宅女眷的事裡頭去了,你要臉不要,聖人的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要你何用!先滾出去,回頭再與你算賬!」

長楓嚇的臉色蒼白,踉踉蹌蹌的出去了。

盛紘發做完了兒子,再去看墨蘭,喝到:「四丫頭跪下。」
墨蘭噗通一聲,含淚跪下,連忙申辯起來:「父親明鑑,我不過和六妹妹吵了幾句嘴,一時火氣大了,扭打間也不知道手輕腳重的,女兒不是有意的;誰知道太太要叫我受家法,姨娘捨不得,這才鬧起來的,女兒知錯了,請父親責罰,千萬不要怪罪三哥哥和姨娘,他們——他們都是心疼女兒。」說著嚶嚶哭了起來,一片楚楚可憐。

盛紘臉色一滯,想到小孩打架的確也顧不上輕重,皺眉道:「可旁人卻不是這麼說的。」
林姨娘掩著袖子,連忙哭道:「六姑娘院裡的丫頭,自然向著自家主子了。」

盛紘神色猶豫,海氏見狀,忽然輕笑一聲,朝著盛紘恭敬道:「爹爹,當時四弟也在,不如問問他?」盛紘為人慎重,自任同知起便鮮少偏聽,覺得媳婦說的有道理,便立刻朝長棟問道:「你來說,倒是情形如何?」

林姨娘和墨蘭對視一眼,都是臉色一沈。

香姨娘低著頭,在袖中輕捏了長棟的胳膊一下,長棟明白,便垂首走上前來,擡起頭來,臉上雖然無淚,但說話卻帶著哭音,清楚的把當時的經過講了一遍:「——就要出門了,我怕有疏漏,便去問六姐姐,去宥陽還要帶什麼,小桃紅剛沏上一碗熱茶,四姐姐便來了——」

長棟口齒並不利落,但勝在鉅細靡遺,一個細節一個動作都講清楚了,連墨蘭罵明蘭的小J人,小chang|婦,也沒漏下,這般細緻想也編不出,疙疙瘩瘩的複述起來,反倒增加可信度,林姨娘幾次想插嘴,都叫海氏擋了回去。

盛紘臉色越來越難看,等到長棟說到明蘭要走,墨蘭卻追上去搧耳光,更是忍耐不住,一掌拍在桌上,怒罵道:「你這孽障!」

墨蘭嚇得發抖,已言不成聲,林姨娘一見事急,立刻也跪下來,朝著長棟哭道:「四少爺,全府都知道你素與六姑娘要好,冬日的棉鞋,夏日的帕子,六姑娘都與你做,你四姐姐疏漏,不曾關照與你,可你也不必如此——如此——,你這不是要害了你四姐姐麼?」

小長棟再傻也聽得出來,林姨娘在指責自己徇私說謊,頓時小臉兒漲的通紅,噗通朝著盛紘跪下來,梗著脖子道:「我說的都是真的!——若是我有一句假話,叫我,叫我——」長棟自覺問心無愧,強聲道:「叫我一輩子考不上科試!」

「胡說!」海氏連忙過去掩住長棟的嘴,輕罵道:「這話也是渾說的?」

香姨娘也哭著跪下,朝著盛紘連連磕頭:「老爺,知子莫如父,您是最曉得四少爺的,他——他就是個老實疙瘩,平日裡連話都說不利落的呀,如何作假?」

對於有心仕途的讀書人而言,這個誓言的惡毒行不亞於「****|光」,盛紘雖然心裡惱怒小兒子沈不住氣,但心裡更是篤信了,便緩和著臉色,安慰了幾句,叫人扶了香姨娘母子兩下去,走出門前,小長棟還梗嚥著說了一句:「後來,四姐姐還撿了地上的碎瓷要去劃六姐姐的臉呢——」

話音輕消在門口,他們出去了,可是屋裡眾人卻齊齊臉色一變,姐妹兩打架,還屬於教養問題,但要毀妹妹的容,就是品質問題了,劉昆家的眼明手快,一伸手拉起墨蘭的右手,迅速一翻,燈光下,只見墨蘭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淺淺的劃痕,不需要宋慈出馬,眾人也都瞧得出,這是拿捏利片所致。

盛紘眼神冰冷,聲音如同利劍般射向墨蘭,低聲道:「四丫頭,為父的最後問你一句,棟哥兒剛才說的,你認或不認?」

墨蘭臉色白的嚇人,搖搖欲墜的幾乎暈倒,擡頭看見素來疼愛自己的父親正凶惡的瞪著自己,她纏著嘴唇,低低道:「是的。」然後身子一歪,便向一邊倒了過去,林姨娘呼天搶地的撲了過去,抱著女兒的身體。

盛紘臉色鐵青,看也不看他們一眼,便要傳家法,林姨娘一邊哭,一邊揮舞著手臂,打開左右的婆子,厲聲哭道:「便是四姑娘先動的手,老爺也當問問緣由!您問問太太,她心裡如何偏頗,又做了什麼不公之事。」
「放P」王氏忍耐良久,終破口大罵,「你自己閨女不爭氣,又想渾賴到旁人頭上,J人生J種,四丫頭便是和你一個德行!」

眼看勝利在望,王氏又受不住激將,海氏幾乎要嘆氣,她忽然想起與明蘭玩笑時,明蘭說過一句「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她現在打心眼裡覺得這句話真對,但又覺得這般想對婆母不恭,便忍著把這個念頭壓下去了。

果然,盛紘聽見王氏大罵,立刻眉頭一皺,這會兒功夫,林姨娘已經跪著爬到他膝蓋前,拉扯著他袍服下襬,淒切的哭訴:「老爺,我知道太太素來瞧不上我,可這都二十年了,我低頭奉茶,跪著斷水,老實伺候太太,無一不敢有不經心的,我便有一千一萬個不是,太太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怎能把怨氣都出到四姑娘頭上?她到底也是老爺的骨肉,縱比不上五姑娘,可也與六姑娘一般呀!四姑娘都笄了,今日有貴客來,為什麼不叫四姑娘出來見見?四姑娘可憐見的,兩個妹子都有了著落,偏托生在我這個沒用的肚子裡,惹了太太的嫌,耽誤至今,她這才窩了一肚子火區尋六姑娘的不是?雖事有不該,但情有可原呀!老爺,這滿府的人都要將我們踩下去了,您可要替我們做主呀!」

一邊說,一邊連珠串的淚水順著清麗的面龐流下來,林姨娘哭的梨花帶雨,盛紘忍不住愣了一楞,王氏只氣的渾身發抖,晃著手指抖個不停:「你,你——你竟敢這般不要臉,永昌侯夫人自己要見明蘭的,與我何干?她瞧不上四丫頭,難不成也是我的錯?!」

林姨娘一臉的委屈哀怨,梗咽道:「我是出不了門的,不能到太太富人中去,可我也知道,人家條兒媳婦,七分是說的,三分才是相看的,若太太多替四姑娘美言幾句,也不當如此呀!太太您行行好,瞧在老爺的面上,便幫幫四姑娘吧,這可是她一輩子的事兒呀!您要打要罵都成,妾身這裡給您磕頭了!」

說著,便砰砰的磕起頭來,磕的額頭通紅,盛紘神色鬆動,墨蘭也悠悠醒轉,扯著林姨娘嚶嚶哭泣,當真是一派淒楚可憐。

海氏自進門來,頭一回見到林姨娘的本事,心裡忍不住暗暗讚嘆,難怪婆母叫她頂住了二十年,端的是有本事有智謀,明明白白的一件事也能叫她顛倒黑白,明明是明蘭吃了虧,被她這麼一辯白,竟反過來,成了墨蘭收了委屈。

想到這裡,海氏朝著劉昆家的打了一個眼色,劉昆家的理科明白,過去輕輕撫住王氏,在她背後慢慢揉著,打定主意不叫王氏再開口了。

海氏看盛紘一臉難色,斂容上前幾步,躬身於盛紘面前,輕聲道:「爹爹,不如叫兒媳說幾句。」盛紘靜了一會,緩緩點頭。

海氏先叫丫鬟把磕頭磕的半死的林姨娘扶起來,斯文道:「林姨娘,我是晚輩,有件事找事不明白,不知姨娘可否與我釋疑?」

林姨娘怔怔的揩臉,海氏看著她,靜靜道:「照姨娘這麼說,姐妹間但凡有個不平,四姑娘就可以隨意打罵妹妹,傷著弟弟,砸毀物件,忤逆嫡母了麼?」

此言一出,盛紘頓時一震,林姨娘變了臉色。

海氏轉頭向著盛紘,緩聲道:「爹爹,兒媳娘家只有一位胞姐,可也知道兄弟姐妹相處,天長日久,總有個針長線短的,別說爭得急赤白臉,就是言語口角,也會叫人笑話的,太太只一回沒叫四妹妹去,四妹妹便汙言穢語的辱罵手足,還意欲殘害妹子,今日若有個萬一,六妹妹的臉可就——」

盛紘怒氣漸消後,頭腦反倒明白了,看向墨蘭的眼光一片失望,林姨娘何等機警,又想開口,海氏趕緊搶著道:「再說了,姨娘,您摸著良心說一句,自打來了京城後,太太每每出門,哪回不帶著四妹妹,反倒是六妹妹沒跟著去幾回;況且男婚女嫁之事,哪有女方家上趕著去求的?你叫太太如何幫著四妹妹?」

海氏言語簡單,但卻句句點到要害,林姨娘一臉不甘,淒聲道:「那四姑娘怎麼辦?難不成眼見著姐姐妹妹都飛上枝頭,只她一個掉在泥裡?」

海氏失聲而笑,輕掩口道:「姨娘說的什麼話?四姑娘頭上有老太太老爺太太,下有兄弟嫂子,怎麼會掉在泥裡?且姻緣天注定,別人的緣法是別人前世修來的,眼紅不得。」

林姨娘被堵在喉嚨裡,臉上不再復那楚楚之色,一雙美目露出凶光,啞聲道:「大奶奶好大的口氣,便是肉不疼在你身上,不是你嫁娶那些個窮秀才舉人的?」

海氏微微嘆口氣:「如今朝堂上哪位大員不是秀才舉人來的?有誰一開始便是閣老首輔的?便是老爺,也是考了科舉,兩榜進士,然後克勤盡勉,積累資歷,造福地方百姓,漸成國之棟樑。姨娘何必瞧不起秀才舉人的?」

這馬屁拍的盛紘很舒服,忍不住想若自己當時只是個秀才舉人,那林姨娘——

林姨娘被一句剎住,惡狠狠的瞪著海氏,眼見盛紘面色不滿,銳利的目光掃射過來,她心思轉的極快,立刻轉了口徑,放下身段,軟語賠罪起來:「大奶奶說的是,都是妾身不明事理,妾身與太太賠罪了,回頭四姑娘也會與六姑娘賠罪的,老爺若覺得不成,便打上幾板子,叫四姑娘記記疼吧,總不好禁足,她,她也得備著出閣了。」

言語懇切,一副認錯的樣子。

海氏心裡冷笑,心想著,你想這般過去算了?於是便肅了容,恭敬的朝盛紘福了福,正色道:「爹爹,有句話本不當兒媳說的,可今日之事,事雖小,卻是禍延家族之事,情雖輕,卻會遺禍後世子孫。」

盛紘對兒媳婦頗為滿意,溫言道:「你說。」

海氏站直了身子,依舊垂首,恭敬道:「四姑娘今日會如此狂暴無理,便是情有可原,也理不能恕,四姑娘大了,在家裡還能留幾天,若這般嫁出去,將來在婆家也不好,三弟更是荒唐,內宅女眷有口角,他一個男子竟去插手其間,哎——不過也是,到底是林姨娘養的,總不好瞧著姨娘妹子吃虧罷,可這總是不妥;還有,院裡的丫頭婆子最最可恨,不論如何,太太總是內宅之主,不論對錯,豈有她們插手阻擾太太的份兒?若是再嘴鬆些,把事兒傳到外頭去,豈非誤了爹爹的清譽?」

盛紘心頭一震,海氏再添一句當頭棒,她低聲道:「爹爹,永昌侯府未必非得與我府結親的,若四妹妹再鬧,怕是連六妹妹也攪黃了;還有最要緊的——您也知道,新皇登基,最忌的就是這嫡庶不分呀!」

盛紘頓時額頭滴下幾滴汗來,他想起來這幾個月裡被摘爵奪位的權貴,幾位連連碰壁的閣老和大員,手心竟也濕了。

王氏總算看出門道來了,拿帕子捂著臉,輕輕哭道:「老太太走前,一再托我好好照看六丫頭,說她老實厚道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說的,如今明蘭就要啟程去陽了,若臉上的傷不退,叫老太太瞧見了,還不定怎麼傷心呢?」

她於哭只一道並不嫻熟,只乾嚎了幾聲就哭不下去了,遂暗嘆,果然術業有專攻。

今日,眾人紛紛雲說,說到這裡後,盛紘心裡已一片清明,家裡一切的禍源都在一處,他思慮極快,沈吟片刻,便最後宣判道:「墨蘭欺淩妹妹,口出惡言,毫無端方嫻熟之德,從今日起,禁足於院中,好生抄寫《女戒》,修生養性,不許出來。」

墨蘭一開始還以為要打板子,心頭一輕,林姨娘卻心裡驚慌,既不打板子,那就還有更重的懲罰,且沒有說明禁足時間,那豈非一直灌下去了嗎?

盛紘轉頭與王氏道:「墨蘭已及笄,上會我與你說的那位舉人文炎敬,我瞧著極好,過幾日你便請文老太太國府一敘,問問生辰忌諱,若一切都好,待出了國喪,便把事兒辦了吧。」

墨蘭和林姨娘大驚失色,立刻尖叫著哀求盛紘,盛紘橫眼瞪去,厲聲罵道:「我意已決,你們不用贅言!再多說一句,我便沒你這個女兒!」

墨蘭委頓在當地,林姨娘不敢置信的看著盛紘,王氏低頭暗喜。

盛紘威嚴的目光掃視一遍眾人,又道:「林氏管教不嚴,從今日起禁足,直到四姑娘出閣,若這之前,你再與墨丫頭見面,我一張切結書,立刻將你趕出府去!從今以後,沒有我的吩咐,你也不可與楓哥兒見面!你這般無德之人,好好的孩子也叫你教唆壞了!沒得拖累了他們!」盛紘說的聲色俱厲,林姨娘掩面而哭,本想拉扯盛紘的袍服,盛紘厭惡的一腳踢開她的手,理也不理她,林姨娘只覺得萬念俱灰,這次真的放聲痛哭起來。

盛紘也覺得十分疲憊,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林姨娘母女身邊,看著墨蘭,緩聲道:「你自小便受我寵愛,我教你詩詞歌賦,沒想到你卻滿口的汙言穢語,教你讀書寫字,是想你懂事理明是非,沒想到你竟如此蠻橫無理,動輒埋怨在心,欺負弟妹——為父的,對你十分失望」盛紘厭惡的看著墨蘭,冷淡中透著不讚成,墨蘭心頭如墜冰窖般,幾乎背過氣去。

然後他又對林姨娘輕聲道:「老太太說的是,一切緣由一個'貪'字,若不是我寵愛太甚,你麼母女也不會有如此妄念」說完,也不理林姨娘拉扯苦求,徑直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看王氏婆媳,一字一句道:「你們還是清理下丫鬟婆子,該發賣的發賣,該打罰的打罰,內宅總當安寧才是。」

王氏這次真的大喜過望,劉昆家的連忙又擰了她胳膊一把,王氏艱難的低下頭,拚命屏住笑容,海氏卻依舊神色不變,還寬慰道:「爹爹別往心裡去,不是兒媳自誇,整個京城裡頭的,有幾戶人家有咱家這麼太平安寧。不過一些小瑕疵,幾天便好了。」

盛紘心裡略略安慰些,轉頭便去了

丹橘和綠枝回來,結案了,證據也可以不用留了,丹橘趕緊尋藥膏給明蘭擦,綠枝口齒伶俐,叉著腰利索的把適才情形講了一遍。

「大奶奶真是了得,平日裡見她斯文和氣,誰知道說起話來這般厲害,一句句的,都中了林姨娘要害,回都回不出話來!」綠枝一臉偶像崇拜,「這下咱們可消停了,四姑娘不敢再來鬧了,老爺定也厭惡了她,我聽說那文舉人家裡可窮呢。」

明蘭靜靜聽著,搖搖頭:「爹爹是怕四姐姐再做出錯事來,這是為了她好,只要能捱過去,若以後四姐夫得力,仕途順遂,四姐姐依舊能過上好日子。」

綠枝搖搖頭,開始烏鴉嘴:「天下舉子何其多,三年一考,再是進士,再是仕官,有幾個能拼出頭的?別回頭還要老爺和大爺幫襯著才好。」她是外頭買來的,原先村裡,她也見過落魄的秀才舉子,或是做了幾任官兒,因不會經營巴結,被免了回鄉的,好些的還能置些產業做士紳,差些的還得另尋門路餬口。

明蘭海氏不同意,基本上,盛紘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看袁文紹,看海氏,甚至看時局,都八九不離十,能叫他看上的後生怎麼也不會差的;只不過——叫墨蘭過次一等的清貧日子,那直如要了她的命!好罷,這算懲罰了。

丹橘輕輕的揉著明蘭青腫裝痛的肘部,擡頭笑道:「無論如何——林姨娘是慘了,以後就看三少爺有沒有出息了,若沒有,她便沒了指望了。」

這次明蘭同意了,想起長楓怯懦的樣子,忍不住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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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6:51

第72回

當晚,明蘭的便宜老爹老娘前來慰問傷員,王氏摸著明蘭的小臉,慈愛的目光幾乎可以滴出水來,只盯的明蘭一陣陣心肝兒發顫,盛紘倒是真的很心疼,溫和的說了好些關懷的話。作為回報,明蘭噙著淚水低聲替墨蘭的行為辯解,一來希望盛紘不要太生氣,二來辯解墨蘭應當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誤會的云云;盛紘十分感動,覺得自己對兒女的教育也不全是失敗的,抖著鬍子誇了明蘭好幾句。

明蘭暗暗懺悔,沒法子,領導就喜歡這種柔弱賢良的調調,一切都是為了生存。

也不知海氏與王氏說了什麼,第二日王氏便託病不起,一應整頓家務都交了海氏,海氏先將當日在暮蒼齋裡推搡過的僕婦都拿了,每人打上二十板子,然後劉昆家的領人衝入他們屋裡一陣搜索,便找出許多金銀細軟,海氏便以貪墨主子財物的罪名要將人送官查辦,下頭人慌了,急忙互相攀附推諉,拔出蘿蔔帶著泥,一下子將林姨娘素日得力要好的管事僕婦都拖了進去,海氏按著輕重,丫鬟配人的配人,發賣的發賣,其餘都攆到莊子裡去。

短短一日功夫,林棲閣便上下換了一撥人,林姨娘原想哭著出來鬧一番,海氏只微笑著說:「原從夏顯家的屋裡也搜出好許不當的物件,可我想著她是姨娘身邊最得力的,便沒下了沒稟太太。」一旁扶著林姨娘的雪娘立刻臉色煞白,直直的跪下了,林姨娘氣的不住發抖,卻也不敢再鬧了。

若眉從外頭打聽來後,都一一稟報了明蘭:「林姨娘那兒只剩下夏顯家的和麻貴家的,餘下的都攆了出去,三爺那兒和四姑娘那兒倒還好,只攆了幾個最牙尖嘴利的可惡丫頭。她們見我去了,都央求我幫著藏些財物,生怕大奶奶一發性,再來搜上一回;我撿著素日老實可信的兩個收了些不打緊的,其餘都不理了;若姑娘覺著不妥,我就還回去。」

明蘭在暖炕上窩著,把胳膊支在炕幾上:「那倒不用,想來大嫂子不會再折騰了。」海氏的目的不過是收攏盛府大權,墨蘭快嫁了,她犯不著得罪,長楓自有爹娘管束,更是輪不到她這個大嫂廢話。

正說著,外頭有人來報,是如蘭身邊的喜鵲,說是明蘭翌日就要啟程了,請明蘭過去一敘,還沒等明蘭開口,若眉忍不住道:「五姑娘好大的架子,給妹子送行,不自己來也就罷了,還叫我們姑娘過去;這是哪裡的規矩?」

喜鵲尷尬道:「我們姑娘……這不是風寒著呢嘛。」話一畢,明蘭以下,若眉,丹橘,燕草都掩口而笑,小桃卻呆呆的,直言道:「既風寒著,怎麼好叫我們姑娘去,若染上了怎辦?這路上最不好有個頭疼腦熱的呀!」

喜鵲甚是為難,她也算機靈,連忙湊到明蘭耳邊,輕聲道:「這兩日府裡熱鬧,我們姑娘心裡跟貓兒撓一般,可偏出不來,姑娘就當疼疼我們做丫頭的,去一趟吧。」

明蘭含著一口茶,抿嘴笑了笑,瞪了自己的丫頭們一眼,笑著起來叫燕草整理衣裳,喜鵲這才松了口氣,丹橘從裡頭拿了一個拇指大的白瓷小罐出來,塞到喜鵲袖子裡,笑道:「姐姐莫見怪,我們姑娘寬厚,便縱得這幫小蹄子沒大沒小的亂說話,這是蚌蛤油,大冷天擦手擦臉最好的,姐姐若不嫌棄,便拿了罷。」

喜鵲笑容滿面:「都說六姑娘待丫頭們最和氣,我是個厚臉皮的,便不客氣了。」

明蘭隨著喜鵲繞過山月居,走了會兒就到了陶然館,進屋內後,只見如蘭面色紅潤的歪在床頭,腦門上還似模似樣的綁著布條,她一見明蘭,就大聲道:「你怎麼才來?還要三催四請的?不是說只打了臉嘛,難不成連腿也折了。」

明蘭瞪眼道:「看來五姐姐的病甚重,我還是走吧,若是病了,可走不了了。」

如蘭立刻『誒』了一聲,生怕明蘭真走了,喜鵲笑著把明蘭推過去,連聲賠罪:「姑娘,好歹來了,快別與我們姑娘玩笑了。」又轉頭與如蘭道,「姑娘您也是,適才我去暮蒼齋,六姑娘那兒可忙呢,她又傷著,能來便是最好了。」如蘭鼓著臉頰不說話,

明蘭不清不願的坐到如蘭床邊,板著臉道:「沒法子,輕傷員比不上重病患,還是得來!」

如蘭樂了,扭過明蘭的臉來,上下左右細細看了,嘖嘖道:「怪道我覺著你臉色怪呢,原來是擦了粉,喲,這指印還在呢。」

明蘭嘆息道:「總不好頂著個巴掌到處跑吧,只好擦粉了。」

如蘭忿忿道:「大嫂子厲害是厲害,可心也太軟了些,她們敢那般頂撞太太,也不發狠了治一治,還吃好喝好的,給那房的留著體面作甚?」

明蘭沈思片刻,淡淡道:「大嫂子仁慈,這是好事;且……她也有顧忌。」

內宅裡做事除非能一擊即斃,否則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今日林姨娘既沒封院又沒攆出去,還是盛紘的妾室,只要盛紘去她那兒睡上一晚,沒準事情又有變化,做事留有餘地,林姨娘便是想告狀,也說不了什麼,盛紘也會認為這兒媳婦心地仁厚,不是刻薄之人。

如蘭悠悠的嘆了口氣,皺著眉頭道:「真討厭這樣,喜歡就說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偏要裝模作樣的。」

明蘭摸摸她腦門上的布條,也輕輕嘆了口氣;如蘭忽又歡喜起來,拉著明蘭道:「這回你去,再與我帶些桂花油來吧,要無色的那種,這一年多抹下來,你瞧我頭髮,可好許多了。」

明蘭瞠目結舌,指著如蘭道:「這回我去是為了……,大伯母和姑姑哭還來不及呢,你還好意思惦記著頭髮?!我可沒臉去要!」

如蘭蠻橫慣了,要什麼就有什麼,見明蘭不答應,立起眼睛不悅起來,忽又看見明蘭的臉,眼珠一轉道:「不過幾瓶油罷了,你與我要來,我告訴一件痛快事兒,你定然高興。」

其實明蘭手裡還有幾瓶,只不過看不慣如蘭這幅只想著自己的自私脾氣,明蘭聞言奇道:「什麼痛快事兒?」

如蘭一臉神秘的湊過去,輕聲道:「你可知道四姐姐要嫁的那個人怎樣?」明蘭搖頭,她怎麼會知道,這裡又沒有人肉搜索。

如蘭悄聲開始爆料:「聽說那文舉人家境貧寒,自幼亡父,老母刻薄,兄弟混賬!性子還優柔寡斷,唯一能說上的,不過是個『老實』!到時候,看她怎麼受婆婆小叔的氣!」

「不會這麼差吧?爹爹看上的總是還可以的。」明蘭並不激動驚訝。

這不廢話嘛,舉人離進士只有一步之遙,如果家境優越,人品出眾,京裡那達官貴人多了去了,嫡女庶女一大堆,輪得到一個四品官的庶女嗎;別說文炎敬了,就是李郁,若真敞開了在京城尋親家,難到找不著比盛家更好的了嗎?不過是李家怕尋了個不知根底的,回頭架子大派頭足,娘家折騰,媳婦驕橫,給家裡添堵才得不償失。

如蘭見明蘭不和自己共鳴,很是掃興,拉長了臉發脾氣,明蘭笑著哄道:「好了,你那桂花油我定幫你弄到就是了!」

第二日一大早,長梧率了六七輛大車來接人,盛紘緊著叮囑了長梧幾句,允兒已有了身孕,如今正五六個月,王氏拉著外甥女的手說了好些注意的事項,好一會兒吩咐,明蘭和長棟這才拜別了父母,海氏一直送到門口,又偷著塞了一張銀票在明蘭手裡,然後對著長梧和允兒殷殷道:「我自進了門都不曾去老家拜過,這回本該我去的,可家裡一攤子走不開,便辛苦了六妹和四弟,二堂兄和允兒姐姐千萬別見怪,待見了大伯大伯母,定替我告罪一二。」

長梧連聲稱是,明蘭也點頭應下,孩子氣的笑道:「大伯伯和大伯母人最好了,就是這會兒生氣了,回頭見了又白又胖的二孫子氣也都消了。」

周圍眾人都笑了,海氏直搖頭,半嗔著:「這孩子!」允兒羞紅了臉,輕掩著帕子笑著,長梧本是愁容滿面,聞言也失笑了。

一路上車馬轆轆,長棟本想著和長梧一道騎馬,結果被趕了回來,只好與明蘭坐在馬車裡往外伸脖子,允兒坐在車上本有些不適,但隨著明蘭姐弟倆說說笑笑,也開了心思。

長梧自小離家到處奔走,於安頓行宿最是干練,一路上沿途歇息用飯都安排的妥妥噹噹,從不會錯過宿頭;允兒冷眼看去,也不見明蘭怎麼差遣下人,丫鬟打點床鋪,生爐子暖炕,整理妝奩衣裳,婆子要熱水熱飯,燙過杯盞碗碟,服侍吃飯;雖沒有長輩在身邊,但一切俱是妥當條理;若與同來投宿的其他貴客有些些許爭執衝撞,明蘭便溫言安撫了,叫下人退讓一步,多塞些銀子,和氣了事罷了。

一次,綠枝與同來投宿的某官眷家僕拌了幾句嘴,回來氣呼呼的:「不過是個參政,打著什麼侯的子弟名頭,派頭擺的什麼似的?還以為是天王老子呢!」

明蘭半笑半嘆道:「什麼法子?你們姑娘就這些能耐。一山總比一山高,只有把咱們綠枝姑娘送進宮裡去,回頭伺候了皇后娘娘,便要怎麼派頭都成!」

綠枝紅了臉,這時小桃得意洋洋的從外頭回來,說又來了群尚書的家眷,還與廉國公有親,那參政家僕立刻把上房退讓出來,這下子,屋裡的小丫頭們都輕笑起來;此後,明蘭愈加仔細規範下人,不許惹是非;女孩兒們便出去一步,都要叫粗壯家丁跟著。

連看了幾日,允兒終忍不住,夜裡與丈夫道:「怪道我姨母總想著要叫明蘭高嫁呢,你瞧瞧她,娃娃一般的小人兒,做起事情來清清楚楚,沒有半分糊塗的,且心性豁達,我自愧不如,生的那麼個模樣,又沒有同胞兄弟;若托生在太太肚裡,哎——也是命。」長梧摟著妻子,笑道:「胡說,我瞧著你就最好。」

允兒笑著錘了丈夫一下。

又行了幾日,終到了河渡碼頭,長梧已雇好了一艘兩層的紅桐漆木大船,然後允兒叫明蘭一道下車上船;不論身體多結實,到底是多日勞頓,一上了船允兒便躺下養胎,明蘭陪著她說了會子話,見她睡著了,才輕手輕腳離開。

船上到底比車上穩當些,允兒也能睡著了,不似前幾日老也躺不踏實,此後幾天,明蘭一邊盯著允兒服藥歇息,陪她說話解悶,一邊把長棟從船舷上捉回來,重新溫習書本。

「當初咱們從泉州到登州,不論車上船上,大哥哥都是手不釋卷的;你說說你自己,這幾天你可有碰過書本?」明蘭舉出先進榜樣作例子。

長棟再用功,到底是小孩兒心性,頭一回這般自由,盛紘王氏香姨娘統統不在,長梧夫婦不大管著,便漸漸脫了淘性兒,叫明蘭這麼一說,便耷拉著耳朵又去讀書了。

允兒見狀,輕笑道:「六妹妹好厲害,回頭定能督促夫婿上進。」明蘭翻眼蹬過去:「你就說吧,等你肚裡這個生出來,你不緊著催他讀書考狀元?」

允兒佯嗔著去打明蘭,心裡卻十分高興,她自希望一舉得男。

此後幾天,浪平船穩,北風把船帆鼓的胖胖的,水疾船速,陸陸續續停過了石州,濟寧,商州和淮陰,長梧很高興的告訴大夥兒,這般好風頭,大約再三四天便可到了。

這晚風停浪靜,長梧索性叫人將船停在水中,歇息一晚上,還從岸上的漁夫那兒要了些河鮮,生了河鮮火鍋叫了弟弟妹妹一道吃,允兒只笑呵呵的陪著扒了些魚肉粥,長梧兄妹三個卻一口氣幹掉了五六簍魚蝦,什麼白灼的,椒鹽的,紅燜的,碳烤的,滿船都是魚蝦蟹的香味,尤其是明蘭,似乎與那河蟹有仇似的,可著勁兒的吃;還是允兒怕她肚子受不住,硬是搶了下來,明蘭這才忿忿作罷,長棟握著拆蟹八大件都看傻了。

吃蟹總要飲些黃酒來驅寒,長梧喝的微醺,便與妻子早早睡了,小丫鬟們也吃的半醉,紛紛早睡了,明蘭卻叫小長棟去自己屋裡,一進屋,明蘭忽一改面色,慎重的關上門窗。

小長棟不明所以,但也老實的隨著明蘭坐到最裡邊的凳子上,只見明蘭正色道:「這幾日總不得空,身邊有人不好說話;好在你不喜吃蟹,便也沒飲酒,這會兒便把我叫你打聽的事兒一一與我說來。」

長棟猛然一頓,知道明蘭問的是什麼,他其實憋在心裡很久了,在盛府就想說,可偏偏出了墨蘭那檔子事,後來急急忙忙上了車,一路上卻總有人在;明蘭謹慎的很,從不肯在外頭多說一句,便勒令長棟不要提起。

約莫大半年前,明蘭從錢媽媽的隻言片語裡知道,王氏在齊國公府的筵席上與平寧郡主和永昌侯夫人談及婚事後,明蘭就暗暗上了心,她隱約猜出王氏想與齊梁兩家聯姻。

按照王氏的邏輯,有好事她絕不會便宜了墨蘭,那就只有如蘭和自己了,根據夫婿人選的好壞程度排行,明蘭很不情願的得出結論:王氏怕是想將她嫁給梁晗。

明蘭的一顆心被提在半空中,她之前之所以老神在在的,那是因為信任老太太的眼光,她接觸過賀弘文,覺得很可以過日子,可現在……不好意思,不是她不信任王氏,而是王氏不會考慮她的婚姻幸福。

可是婚姻大事總是父母之命的,當初余嫣然的祖父母還是親的呢,也差點拗不過余大人,如果和梁家的親事真的對盛府十分有利,對盛紘長柏乃至全家都有助益,又沒什麼找的出來的硬毛病,那盛老太太該怎麼說。

明蘭第一次覺得惶惑無依,她對那個人完全沒有瞭解,於是暗中叫了丹橘藉著去莊子裡看家人的功夫去打聽下,可內宅的丫鬟,尤其是姑娘身邊的,為了防止私相授受,都是看的很嚴的;那麼一兩次功夫,哪裡打聽的出什麼來,只知道梁晗素無大過,沒有打死過人,也沒有緋聞,沒有同性戀傾向,府裡也沒什麼異常的事。

明蘭還是覺得不放心,後來還是若眉提醒了她,長棟讀書的那學堂,既有書香世家出來的子弟,也有京城爵宦家的孩子,要知道梁家姻親廣佈,枝葉滿地,雖不多顯赫,但八卦卻是不少的,明蘭便叫長棟去打聽。小長棟為人老實木訥,這樣的人通常不受人防範,他一日日慢慢的下功夫,繞著圈子慢慢打聽,足足過了半年,終於有了個大致明確的輪廓。

梁晗性子跳脫豪爽,做事大大咧咧的,與兄弟好友最是熱血,因永昌侯夫人管的嚴,除了三兩個通房,其它倒也乾淨,可就在幾個月前,梁府開始不安穩了,原因是永昌侯的庶長子媳婦往府裡帶進了一個姑娘,。

「說是梁府大奶奶的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長棟記性很好,掰著小短手指數著關係,「叫什麼春舸。」

明蘭當時就忍不住笑出來,原來是『春哥』。

春舸小姐自然生的花容月貌,估計還手腕了得,在梁夫人眼皮子底下居然與梁晗有了些什麼,梁府大奶奶便哭著要梁夫人給個說法。

庶子的媳婦的表姨母的庶妹的庶女,這種身份梁夫人怎麼看得上,這種做派和關係在裡頭,便是做妾梁夫人也不願意,春舸小姐十分烈性,說梁府若不給個交代,她就一頭撞死在永昌侯府的門口,豁出一條命,她也要叫京城人都知道梁家何等刻薄無德。

聽長棟結結巴巴的講完,明蘭深吸一口氣,巍然朝後倒去,靠在椅子上發呆,這才對,這才符合她的擔憂。說句實話,她從不認為自己有多金貴,值得永昌侯夫人一再相看,厚禮相待,一個侯爵的嫡幺子配個四品官的庶女,那是綽綽有餘。

那到底是什麼緣故,叫永昌侯夫人對自己另眼相看呢?

明蘭微微側過頭,牆邊上靠著一個簡易的櫸木妝台,上頭的菱花鏡打磨的十分光潔明蘭,恰好照出明蘭的面龐,真如明珠螢光,美玉生暈,難怪墨蘭失心瘋了一般想劃破自己的臉。

這個答案很令人沮喪,可是在她硬件條件先天不足的情況下,這恐怕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接下來的很好推演。

事發後,永昌侯夫人當機立斷,同意春舸為妾,但要梁晗先娶一房正頭太太,雙方僵持許久,梁夫人等得,可春舸小姐卻等不得,梁晗只好同意先娶妻。

梁夫人很等精明,她知道若隨意挑一位高門小姐,其實於事無補,反而鬧出亂子來。

她已有嫡長子和出身高貴的嫡長媳,並不缺好門第的兒媳婦,她很清楚自己的兒子,梁晗談不上情深似海,不過是被一個有手段的美貌女子拿住了。而她要做的是,找一個容貌比春舸更美,做派談吐都能壓得住的女子。娶進門來,要是能搶回梁晗的歡心最好,要是不成,只消在禮法上拿住了,便出不了大亂子。

春舸小姐很美,梁夫人挑來挑去,始終沒有滿意的,這時候,明蘭出現在她面前,她眼前一亮。接下來幾個月,梁夫人慢慢瞭解明蘭,越看越滿意,出身書香,父兄得力,雖然是個庶出的,但教養舉止都十分合她心意,於是便……

明蘭心頭十分敞亮,很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沒很生氣,憑良心說,梁晗這門親事算是她高攀了,如果不是個『春哥』在,哪輪得到她?便是賀弘文,也不是非明蘭不可,不過是賀老夫人和祖母的舊情在,兩家又看的順眼。

明蘭竟覺得忽然放心了,宛如一個不知前方迷霧裡有多少危險的舵手,後來迷糊散了,即便是知道前方灘塗暗礁密佈,也比無知時的那種感覺好許多。

其實『春哥』的問題也不是很嚴重,看著林姨娘的例子就知道,對於那些官宦子弟而言,什麼情愛都是短暫的,只有家族,前途,子嗣才是永恆的;嫁給梁晗的媳婦,有禮法的撐腰,婆母的護航,外加些姿色心機和手段,天長日久,不怕『春哥』不倒台。

除非梁晗是『五阿哥』型的,鐵了心要吊死在一隻鳥上,那便只能自認倒黴,不過那種幾率很低就是了。

長棟惴惴的看著明蘭,他雖年紀小,但因自小不受寵愛,也早早學會了察言寡色,他知道這與明蘭並非好消息,他見明蘭呆呆的靠著椅背望著房頂出神,不安的去拉明蘭的袖子,明蘭回過神來,笑著對長棟道:「不要緊的,待見了老太太,一切都會好的。」

明蘭掂了下自己的斤兩,未必鬥得過春舸小姐,還是算了,讓梁夫人另請高明吧,這次長棟居功甚偉,有了這些料,估計老太太也能直著腰板拒絕了,王氏對永昌侯夫人始終瞞著賀家的事兒,待老太太一回去,只消說自己已定了親,便天下太平了。

正想著,忽然遠處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震的整個水面都晃動了,明蘭在椅子上搖了搖才穩住,然後與扶著椅子的長棟面面相覷。

——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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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7:15

第73回

明蘭連忙去開窗,擡眼望去,只見遠方某處火光衝天,似是其中一艘大船著了火,其間人影閃動,隱約能看見一個個人掉下水去;順著風水聲,明蘭隱隱聽到一陣陣叫喊聲和打鬥聲,長棟趴著窗,小臉兒慘自;這時船舷上也響起尖銳的呼哨聲,似是放哨的船伕在示警。

不一會兒,船上的人都醒過來,明蘭一邊把丹橘叫醒,叫她把其他女孩叫起來,一邊拉著長棟去尋長梧,一路上船伕丫鬟婆子都趴在船舷上張望,人人俱是神色慌張,明蘭不去看他們,只一路衝到長梧艙內,只見允兒嚇的臉色蒼白,只捧著微隆起的肚子坐在那裡;她一看見明蘭,連忙拽著她的手道:「你兄長去外頭查看了,我剛叫了人去尋你們;菩薩保佑,大家沒事才好!」

明蘭不知道外頭出了什麼事,也只好坐到允兒舟邊,長棟伸頭伸腦的想耍出去,被明蘭一巴掌拍了回去。不過一盞茶動夫,長梧氣喘籲籲的回來,道:「是水賊!」眾女眷大驚失色,然後長梧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

如今眾人行駛的水道叫永通渠,南北向運河的淮陰段,今夜風平浪靜,許多船隻都停泊著歇息,除了盛家這艘,還有兩艘官眷富戶的大船,兩艘護衛船,外加寶昌隆的商船數隻,因都停泊在河中便都在這個葫蘆口的避風處靠了,前後是商船,中間睦護衛船和客船。

待眾人入睡後,一夥水賊趁夜摸上船,首先劫殺了前後幾艘商船,誰知寶昌隆的其中一般船上運的俱是桐油,糾纏打鬥中,幾個商行的小夥計們點燃貨艙,一整艙的油桶炸了開來,整艘船立刻火光熊熊,不但夥計們趁機跳水逃生,也給了其他船隻預了警。

明蘭看允兒嚇的不住哆嗦,拍著她的手安慰道:「嫂子,你莫太憂心了,我瞧這水賊也不甚高明,有經驗的都知道應先打劫客船的,哪會先往貨船上跑呀?這不打草驚…人嘛。」
此言一出,一直繃著臉的長梧忍不住莞爾,讚道:「六妹說的好,正是如此!大約是群散碎螽賊」現正被護衛船纏住了,下邊已經備了舢板,你們收拾一下,到了左岸邊便好了!」

眾女眷頓時神情一鬆。水賊人數並不多,不過勝在『偷襲』二字,且船上狹小,受襲者不便躲避,他們才靛逞兇,永通渠右岸曲折,恰巧成了個避風處,眾船隻便停在此處,而左岸卻是一片廣闊的蘆葦地,那密密叢叢的蘆葦直有一人多高,且那裡直通往最近的淮陰衛所營,若到了左岸上,會有衛所的兵營前來援手不說」來追擊的水賊一分散,便也追趕不及了。

這個時代還投有救生艇的骰念,原本岸上的船家早叫水賊趁夜全制住了,長梧好容易才弄來兩艘小舢板,好在他到底是砍過人的把總,知道些對敵之策,於是一邊叫人收拾著下了大船,一邊叫人將整艘大船每個屋子都點的燈火通明,再叫人來回跑動,顯得船上的人眾十分慌張,而小舢板上則不許點半分火光,在夜色的掩映下,就能無聲無息的上岸。

急忙之下,丫鬟們愈加手忙腳亂,長梧不斷催促,允兒臉色蒼白的嚇人,捂著腹部,面色痛苦,想是動了胎氣,明蘭看了眠數十丈遠的火光處,似乎廝殺正酣,便道:「嫂子不適,待會兒怕更不能動彈了,不若哥哥先護送嫂子和四弟弟過去,我一收拾完即刻趕上。」
這次長梧是回家奔喪的,待大老太太一過世他便要丁憂,是以長梧幾乎將京城這幾年積攢的財物都帶上了,著實不少,沒道理便宜了那夥技術含量不高的蟊賊;明蘭一面指揮幾個丫鬟將輕便的玉瓷古玩和金銀首飾全都收入油布裹制的小囊中,正收拾著,忽聽在船舷放風的綠枝一聲歡呼:「活該!射死他們!」

明蘭連忙撲過去看,只見不遠處幾艘大船的船舷上,一些護衛正張弓搭箭朝水裡射,一陣陣叫罵聲中,還夾雜著慘叫和驚呼聲,明蘭心頭一緊,立刻道:「不好!他們的船被堵住了,便散開人手,從水裡遊過來了!」

女孩們都嚇壞了,明蘭沈吟片刻,擡眼看了下長梧的那艘小船己到了江心,她迅速做出反應,指著面前的女孩們,沈聲喝道:「你們三個把這一層所有艙室的燈都丟進江裡,不許留下半點照明物件,我帶著綠枝去把下一層,小桃和丹橘把這些薄皮小鐵箱拿繩子繫了,小桃水性好,把繩子系到船底,然後把箱子都放到水裡去!完事後到底艙的廚房來匯合!要快!」

「姑娘,為何我們不趕緊上小船走呢?」允兒的一個大丫鬟遲疑的問道。
綠枝瞪著眼睛,怒罵道:「混賬!姑娘讓做就做,廢話什麼!若不是為了你們的主子,我們姑娘早走了!你們還敢囉嗦!」丹橘脾氣溫和,趕緊解釋道:「如今水裡已有了賊人,我們能駛多快,若被追上了,一鑿子就翻了我們的小舢板!」

那女孩立刻紅著臉低下頭去。明蘭也懶得生氣,到底不是自己的隊伍;她立刻跑去外頭船舷上,把那幾個護衛分成四批,分別護著四撥女孩去行動,不一會兒,整艘船立刻變的黑漆漆的,老天爺很給面子,今夜月色無光,伸手不見四指。

明蘭一路奔去,趕緊叫一干僕婦雜役都躲起來,身強力壯的去船舷上迎敵,她自己則直衝廚房,從裡頭翻出許多菜刀尖叉鍋鏟鐵杵,待分頭行動的女孩們來了,都分了些『武器』在她們手裡;小桃分了個鐵鍋,綠枝分到把菜刀,其餘女孩也都拿了。

準備完畢後,明蘭叫護衛們去外頭戒備,再去船底中一個不起眼的艙室躲起來。

在黑暗中,女孩們靜靜等待,只隱約聽見有人嚥唾沫的聲音,這種感覺十分漫長,明蘭知道女孩們都緊張的厲害,便輕輕安慰起大家來:首先,不是所有的水賊都能遊過來的,會被箭射死一些的;其次,這裡共有三艘客船,想必不會全衝到自己這艘船上來,這樣人又少了些;再次,這艘船共有上下兩層共十二間屋子,如果那夥水賊的腦子沒有進水,他們應該會先去摸廂房,這樣又要分散一些人手;還有,水賊是鳧水過來的,身上必沒有火種,船上的燈燭和廚房裡的柴草全都被丟進江裡,他們除非拆船板或門框來點火把,可惜船上的木材早被江水染上了潮氣,並不易點燃,看不清,他們就搜索不明白;最後,這艙室後頭有個艙門,直通江面,原是為了取水倒水方便的,如若情況不妙,立刻跳水便是。

況且那夥水賊不會在船上耽擱很久,見沒有什麼收穫,說不定就換一艘打劫了,大家躲過去便是……這樣一說,女孩們安心了許多。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上面一陣呼喊,兵器碰撞的殺聲頓起,明蘭知道水賊摸上來了,暗暗握緊手中一支鋒利的長簪,女孩們又呼吸急促起來;聽著頂上不斷傳來打鬥聲,還有呼喊著叫救命聲,然後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棍亂腳步聲中,門板被『砰』的一聲踢開了。兩個黑色的人影直衝進來,嘴裡罵罵咧咧的,明蘭早候著了,和對面的丹橘用力一拉地上的繩子,只聽撲通一聲,前頭那個先倒下了,就著外頭的亮光,小桃用盡吃奶的力氣,一鐵鍋砸在那人腦袋上,那賊人哼了一聲,便暈過去了。

第二個賊只踉蹌了一下,見滿屋子的女孩,立刻要叫人,一個丫鬟立刻舉起手中的板凳,用力砸過去,那賊人悶哼一聲,晃了晃,然後另一個丫鬟跳上去撞在他身上,一下把他撲倒在地上,明蘭騰出手來,一個箭步上前,一腳踏在他胸膛上,一簪子下去,直插在那蟊賊的胸口,只見血水撲騰撲騰的冒出來,那蟊賊剛耍慘叫,就被嘴裡塞進一把茅草灰,然後沒頭沒腦的被不知什麼東西亂砸了許多下在頭上,眼睛一翻,便也昏過去了,只空氣中舔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昧。

丹橘忍著噁心,把門板輕輕關上,明蘭指揮女孩們拿出準備好的繩子把兩個半死的蟊賊結實的捆起來,嘴裡都塞住了,不叫發出聲音來;忙完後,屋子裡帶明蘭在內的七個女孩面面相覷,解決了兩個蟊賊後忽覺勇氣大增,彼此目光中的恐懼被沖淡了不少,反有些興奮。頂上一陣吵雜過後,然後一陣寂靜,順著氣孔隱隱聽見『這裡沒有!去別處尋』之類的字句,女孩們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正在明蘭也鬆了口氣的當口,忽然上頭傳來一陣粗野的叫聲,聲音尤其宏亮,女孩們細細聽了,竟是:「……這幾個婆娘開口了,快去底艙!說這家小姐還在船上,兄弟快上呀!抓住可賺大發了!還有幾個細皮嫩肉的小丫頭給大夥快活!」

明蘭臉色一白,綠枝那兒已經罵起來了:「她們竟敢出賣姑娘!」明蘭不敢再等了,厲聲對女孩們喝道:「脫掉外衣,快跳水!」

時值冬初,女孩們外頭都穿著厚實的錦緞棉衣,一把扯開後就往水裡跳了,外頭一陣嘻雜的聲音呼喊,腳步聲重重往下而來,眾女孩心慌之下,一股腦兒都跳了下去。

明蘭一入水,只覺得江水刺骨寒冷,好在不是隆冬,耳邊還聽見一陣叫罵聲『不好,有人跳水了!快去捉!』明蘭立刻劃動雙臂,忍著幾乎沁入心臟的寒冷,賣力朝對岸遊去,後頭傳來噗通噗通接連不斷的幾下入水聲,然後一陣女孩的尖叫聲,想是不知哪個被捉住了,明蘭沈下一口氣,沈入水中,儘量不讓腦袋浮出水面。

剛遊了幾下,忽然腰上一緊,後面伸出一條胳膊圈住自己,明蘭大驚失色,立刻伸腿去踹,誰知身後那人身手靈活之極,一翻身來到明蘭身側,雙手扣住明蘭兩條胳膊不知什麼地方,明蘭只覺雙臂一陣痠軟,然後身子叫那人團團圈住,一貼上去,明蘭立刻感覺到身後這個是女子!

那女子雙腳連蹬了幾下,兩人浮出了水面,明蘭迎著冰冷的江風,深吸一口氣,隨即下巴一緊,身後那女子扣著自己的臉扭過去一看,明蘭皮膚吃疼,呲著牙輕『嘶』了聲,然後那女子高聲大喊道:「找到了!就是這個!」聲音中不勝喜悅。

明蘭一得空,立刻雙肘朝後撞去,那女子痛呼一聲,愈發使力,人家到底是有功夫的,拿捏住明蘭的穴位,便把她牢牢的擒住,還笑道:「姑娘別怕,咱們是來救你的!你是盛家六姑娘吧,說的就是嘴角有一對小渦的!……誒!快來,這兒呢!」

那女子說完這句話,還未等明蘭訝異,只聽一陣江水拍動聲,一艘張點著好幾個大燈籠的小船駛了過來,那女子似乎水性極好,一個挺腰舉起,就把明蘭壓到船邊,然後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把明蘭整個提了上去。

一離開水面,一縷縷刺骨的江風如同針扎般刺入明蘭身上,不過須臾之間,一條厚厚的大棉被臂頭蓋臉的罩了過來,把明蘭上下左右全都包住了,然後水中的女子也爬上船來,隔著水淋淋的頭髮,明蘭依稀看見一個大熊般的男子在給她裹衣裳。

明蘭渾身哆嗦著,迅速擡頭四下看,只見小船被燈籠照的通明,船上站立了幾個男子,正忙碌著把自己裹成個大粽子的男子,身形高大剛健,只著一身黑色的敝舊長袍,一臉絡腮大鬍子覆蓋了三分之二張臉,身上沒有半件飾物,只一雙幽深的俊目似曾相識。

明蘭用力眨了眨眼睛,心裡忽然一陣歡喜,大聲道:「二叔!」

她終於知道在小黑巷子裡碰上一群不懷好意的小流氓時看見警囗察叔叔是怎樣一種心情了,儘管這位警囗察叔叔曾無故罰過她的款。

顧廷燁眸子一亮,鬍子臉上看不出表情來,只聽見他低低道:「你認得出我?」

明蘭覺得很奇怪,此時江面上明明一片嘻雜,叫喊聲,搏擊聲,哀嚎聲,交雜成一片哄鬧,可他開口的那一刻起,她覺得每個字都清晰可聞,明蘭忙道:「自然自然,認不出誰也不能認不出來救命的呀!」

明蘭惦記著丹橘小桃她們,又連忙向顧廷燁身邊湊了湊,白玉般的精緻小臉笑的十分討好乖巧,呵呵懇求道:「二叔,我幾個丫頭還在水裡呢,趕緊幫我撈上來吧,大冷天的,別泡壞了她們!」有事找人幫忙時,明蘭總能表現的特別可愛。

顧廷燁幽黑的眼睛忽然沈了沈,秀長的眼線挑起幾絲薄嗔,宛如隱隱綽綽的湖面上流動著光影,似乎想瞪明蘭一眼,但又忍住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7:41

第74回

夜風冷清,明蘭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那個大熊般的男子正捂著一壺酒給那水性極好的女子喝,那女子見明蘭瑟縮的樣子,便遞過一個小杯子來,順著清冷的江風,明蘭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那女子笑道:「不嫌棄的話,喝些暖暖身子。

明蘭立刻擡頭去看顧廷燁——小孩子要聽大人的話,顧廷燁見明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過來,心裡一陣舒服,便微微點頭;明蘭這才從棉被粽子裡伸出一隻小拳頭,接過酒杯,一翻手腕,一仰而盡,把酒杯還回去,爽朗道:「多謝。」

酒味醇厚,一股暖氣立刻從身體裡冒起來。

那女子和船上其餘幾個男子都似有略略吃驚,他們素日也見過高門大戶出來的小姐,個個嬌貴矜持,沒想這女孩漂亮嬌嫩的像個娃娃,卻一派風光月霽,沒半分扭捏做作;那大熊男子首先翹起大拇哥,粗著嗓門讚道:「大侄女兒真爽快!」

那女子也微笑著自我介紹道:「姑娘莫見怪,我當家的素來在江湖上混飯吃,沒什麼規矩;我叫車三娘。」

明蘭這才仔細打量這女子,只見她大約十歲,面盤微黑,大眼大嘴,生的頗為靈動俏麗,她指著船上的人一一介紹:那大熊般的男子是她丈夫,名叫石鏗,旁邊一個微矮些的壯實男孩叫石鏘,是他弟弟;站在船頭的一個白面清秀少年叫于文龍,他們都是漕幫的;顧廷燁身邊還站了個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一直笑眯眯的,叫公孫白石,後頭一個與他頗像的少年,一臉機警乖覺,叫公孫猛,二人是叔侄。

明蘭努力從棉被粽子裡伸出另一隻小手,然後握成一對白胖小饅頭來朝眾人拱了拱,很客氣道:「雖從未聽說,但久仰久仰。」

石氏兄弟性子憨,估計沒聽懂,還很熱情的回拱手;車三娘和公孫叔侄則忍俊不禁,於文龍偷眼看了眼明蘭,只覺得她眉目如畫,明媚難言,他面上一紅,低下頭去;顧廷燁回過頭來,沒什麼表情,但漫天星斗都沒他的眸子亮。

這時又一艘小船駛過來,除了石家兄弟,其餘人都跳了上去,車三娘坐到明蘭身邊,笑道:「你家的船這會兒當是干淨了,咱們先回去,你好換身衣裳,他們去收拾剩下的蟊賊,幫裡的兄弟們水性好的很,保準把你的丫頭們都找回來。」

明蘭連連謝過,儘管她心裡很納悶,什麼時候漕幫變成水上治安隊了。

此時江上打鬥漸止,石氏兄弟一前一後護著小舟,車三娘緊緊摟著明蘭,四下戒備,明蘭眼看著漸漸駛向自家大船,忍不住回頭去看,只見顧廷燁一腳踏在船頭,手持一張大弓,彎弓搭箭,屈猿臂挺蜂腰,嗖嗖幾箭下去,江面上浮動的幾處立刻冒出血水來,周圍幾條漢子也照樣射起箭來,至於原本就在江面上的人頭,更成了活動靶子。

淡淡月光下,顧廷燁面色陰翳,高大的身子俯視著江面上浮起來一具具屍體,但見有哀嚎掙扎的,一箭下去補了性命,一派鷹視狼顧,滿眼殺氣嗜血,明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石氏兄弟操舟頗為嫻熟,也不見水波如何拍動,小舟卻行駛如飛,輕啟緩聲的朝大船去了,一路上明蘭與車三娘閒來嘮嗑,江湖女子十分豪邁直爽,明蘭幾句話下來,就問出了些信息,頓時嚇了一跳,石鏗的竟是新上任的漕幫副幫主,適才見他對顧廷燁滿口『大哥』的叫著,還以為他只是個普通的江湖漢子呢。

明蘭呆呆嘆了口氣,輕聲道:「石幫主替我撐船,今日這遭劫的可不虧了。」車三娘閃著一雙火辣的大眼睛,笑道:「你倒是不推辭兩下。」明蘭攤著雙手,很老實的回答:「我又不會駕船,推辭掉了,哪個來撐篙?算了,還是把臉皮裝厚些罷。」

車三娘笑的花枝亂顫,輕輕拍打了明蘭兩下。

盛家的大船並未受許多損毀,明蘭一上去就瞧見呆小桃站在船舷上左顧右盼,旁邊是急的臉色發青的丹橘,明蘭瞠目,只由得這兩個丫頭撲到自己身上又哭又笑,待進了廂房,明蘭才急急問道:「你們怎麼還在船上?沒有……事?」說著上下打量她們倆,只見她們紋絲未傷,大為奇怪。

小桃十分得意,道:「帶著丹橘姐姐,怎遊的快?於是我帶著她憋氣,躲到船底下去了,隔一會兒換個氣,那夥水賊忙著追別人,也沒來管船底,天又黑,沒人注意;本來想遊過對岸去的,誰知來了一群人,把船上的水賊都打跑了,咱們索性又回來了。」

明蘭看著小桃,久久不語,暗嘆:這才是大智大勇呀!

丹橘服侍明蘭裡裡外外換了一身乾淨衣裳,給拿了干帕子給明蘭揩乾頭髮,簡單綰了纂兒;那車三娘身段比明蘭大些,小桃便去找了一身允兒的衣裳去給她換;隨後明蘭找人來清點船上人數,盛家的一眾僕婦護衛大都安好,統共死了兩個船伕,傷了大約七八個,明蘭叫丹橘記下了人名,回頭好撫卹。

接著兩個家丁捉著三個婆子進來,一把摔在地上,丹橘看見她們就恨的咬牙切齒:「姑娘,就是她們三個告了咱們的秘!」

明蘭端坐在上方,側眼看著案幾旁擺放著倉促找來的油燈,幽幽暗暗的照得屋裡一切都有些鬼蜮,她低頭撫摸著自己身上微凸的妝花絲絨褙子,涼涼滑滑的觸感,上好的江南錦織,下面跪著的三個婆子頭髮散亂,不住磕頭痛苦,滿臉都是涕淚。

明蘭靜靜道:「那會兒,是怎麼個情形?」

其中一個婆子看了看旁邊兩個,大著膽子申辯道:「姑娘明鑑,那些賊人拿住了我等,卻尋摸不出財物來,惱怒之下便要砍殺我等!老婆子委實怕極了,才說了……姑娘,咱們真不是有心賣主的,姑娘!饒命呀!」

說著三個婆子不斷哀求,連連討饒,一旁的家丁惱怒的踢了她們幾腳,丹橘想起適才的驚恐,心中也是憤怒不已,大聲道:「為主子送命也是值當的,不然白花花的銀子供著你們這些媽媽作甚?我早去問過了,那會兒賊人不過是打殺了幾下,你們只消照著姑娘說的,直指主子們已帶著財物乘小舟去了對岸,此船已空不就成了?不過是自己怕死,慌張之下才什麼都說了的,險些累了姑娘性命!」

明蘭面無表情,低著頭繼續撫弄衣料上的花紋,慢慢擡起頭,嘆息道:「罷了,你們把她們三個看管起來,待回了宥陽,我請老太太發放你們了罷。」三個婆子還待求饒,明蘭疲倦的揮揮手,直道:「你們驚恐之下做錯的事,也算情有可原;可是,你們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我不罰你們,卻也不能留你們了。」

說完,便叫人把三個婆子押了出去,這時正好車三娘進來,瞧見這一幕,便笑道:「大侄女兒實在厚道,這事兒要是出在咱們幫裡,出賣兄弟,洩露機要,立時便要開堂口,在關二爺面前三刀六個洞!」

丹橘本來還在忿忿的,聽見這句話遲疑了下:「這麼……厲害?」跟在車三娘後頭進來的小桃連忙接上:「姐姐又心軟了,適才你嗆水的時候,咳的幾乎斷了氣,那時也發狠說要厲害的懲治一番呢!敢情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明蘭看著丹橘訕訕的樣子,一本正經的對著丹橘和小桃道:「所以,這件事告訴我們,不是好漢的,不要混幫派;凡是幫派裡的,那都是豪傑英雄!」順便拍馬,不費力氣。

車三娘撲哧就笑了出來,拉著明蘭的手親熱道:「大侄女兒真真是個妙人喲!三娘我走南闖北的,不是沒見過大家出來的小姐,可沒見過大侄女這般有趣的!」

明蘭紅著臉說了幾句『哪裡哪裡』之類的。

過不多會兒,一陣重重的腳步聲,石鏗頓頓的走了進來,剛一瞧見車三娘身上靛藍色寶相花纏枝銀絲紋的刻絲褙子,久眼前一亮,笑道:「三娘,你這身可真好看!顯得你也不黑了,人也苗條了!」

明蘭長大了嘴,這傢夥也太不會說話了,回去定被老婆罰跪搓衣板,誰知車三娘也不生氣,笑呵呵道:「是這衣裳好,人要衣裝嘛!」石鏗扯著妻子看來看去,連連點頭道:「回頭咱去天衣閣做衣裳!不就是銀子嘛。」車三娘笑盈盈的讚好。

明蘭見他們夫妻說的差不多了,恭敬的站起來,正聲道:「今夜若非賢伉儷及幫裡眾好漢搭救,明蘭和這些女孩們怕是難說了,大恩大德,不敢言謝,請受明蘭一拜!」說著斂衽下福,垂膝幾乎到地,小桃和丹橘也連忙拜倒。

石氏夫婦連忙去扶他們,石鏗還連聲道:「不當事的,不當事的,大哥的侄女兒,便我自家侄女兒,如何能不救!」

明蘭再三拜謝,這才肯起身;車三娘生怕明蘭再謝,趕緊岔開話題,問道:「當家的,阿弟呢?」石鏗道:「我叫他在外頭幫忙,那些外傷他最拿手的。」

此時船上正忙,明蘭叫丹橘出去,指揮僕婦們整理被翻的稀巴亂的各個廂房,小桃去找柴草來燒水煮茶,然後請了石氏夫婦坐下閒聊。

明蘭說話風趣,態度爽朗,語氣又謙和有禮,石氏夫婦很是放鬆,不一會兒便聊開了。

石鏗本是江湖子弟,父執輩都是在碼頭上撈飯吃的,車三娘原是海邊漁姑,後家鄉遭了難,便隨著師傅出來賣解,後結識了石鏗,便結為夫婦;明蘭聽他們說起江湖上的趣事也十分新奇,聽的津津有味,待小桃端了茶水點心上來,石鏗潤潤嗓子接著說。

大約兩年前,他們認識了離家出走的顧廷燁,一見如故,便結了兄弟;石鏗對顧廷燁的身手和人品讚不絕口,繪聲繪色的講述了顧廷燁如何英雄了得,如何幫助自己的叔父得了幫主之位,直說的口沫橫飛;石氏夫婦粗中有細,除了些要緊的幫務,大都說的很敞快。

「…哎,大哥的日子過的也忒苦了,他便是不當侯府公子,如今也要銀子有銀子,要名聲有名聲了,何必還……」石鏗開始嘆氣,「照我說呀,曼娘嫂子就不錯了,大老遠的跟來,肯跟著大哥吃苦,對我們一眾弟兄都和氣熱心,處處照顧著,偏大哥從不理她,寧肯自己在外頭風餐露宿的!」

車三娘皺起眉頭,連忙推了丈夫一把,制止道:「你別胡說!」不安的看了看明蘭,似乎擔心丈夫說漏了嘴,明蘭興味道:「曼娘也來了?她不是在京城嗎,孩子帶來了嗎?」

石鏗見明蘭也知道,橫了妻子一眼,放心道:「瞧,大侄女兒也知道吧。」然後咧著大嘴對明蘭道:「大侄女兒,你可知曉為何大哥那般嫌惡曼娘嫂子呀?」

明蘭低著頭,沈吟片刻,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她……做錯了事。」

車三娘眼光一閃,心裡似乎瞭然,那石鏗卻不以為然,還嘮叨著:「可大哥風裡來雨裡去的,總得有個女人照顧呀,我瞧著那曼娘嫂子挺好的,大哥就給她個名分唄,大哥他大哥說的親就好麼,不也黃了……」

車三娘用力捅了丈夫一把,厲聲喝道:「你個渾漢子,知道什麼?!大哥屋裡的事兒你少摻和,你上回喊了她聲『嫂子』,大哥半年都沒與你說話!你忘了?大哥最恨她黏著,你還跟著起鬨!」石鏗聞言,大熊一樣的身子縮了縮,搖頭不言語了。

車三娘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下丈夫,輕罵道:「你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一興頭起來,什麼都敢說!」轉頭對明蘭笑道,「大侄女兒,你可別聽他瞎扯。」

明蘭淺淺微笑著,好言安慰道:「無妨的。二表叔說的那門親事是不是贛南慶城的彭家?」這一年來,為了給先帝守孝,京城中禁絕了大部分娛樂活動,休閒生活異常空虛的結果是,八卦閒聊產業欣欣向榮,明蘭試探著問道:「親事沒說成嗎?」

車三娘惴惴的看了眼明蘭,見她一臉和善,便嘆息著低聲道:「大哥的那位侯爺兄長給說的親,咱們去打聽了,彭家雖說門戶不大,但那家小姐倒溫順嫻雅,誰知……哼!」三娘冷哼了聲,繼續道,「那彭家也忒氣人了,不願意就不願意;居然,居然…想弄個旁支的庶女來抵數,當咱們大哥娶不著婆姨,要他們可憐麼?!」

贛南慶城的彭家原是錦鄉侯的後裔,太宗武皇帝時壞了事,被褫爵抄家,全族發還原籍,先帝即位後雖沒起復他家爵位,倒也給了些賞賜;家族一直賣力鑽營,可後來錦鄉侯的爵位還是給了新貴,他家終究起復無望,但彭家與京中權爵到底有些老姻親,加之家中又有子弟當著差,也沒有沒落;但說起權勢來,還不如盛紘,下可監察百官,上可直達天聽。

顧廷燁的婚姻線也未免太坎坷了些,明蘭聽了後,沈吟不語,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石鏗不解,大嗓門的叫起來:「大侄女兒,你倒是說話呀?」

明蘭本不想說,但石氏夫婦都是直腸子的人,一個勁兒的催逼,明蘭又不願意違心而言,只好斟酌著語句,慢慢道:「彭家想找旁的姑娘來抵數,這確是欺人了,不過他們不答應婚事,倒也情有可原。」

石鏗臉色漲的通紅,粗著脖子立刻就要反駁:「大侄女兒這話怎麼說的?我大哥他……哎喲,你幹什麼?」三娘一腳踹過去,石鏗痛呼著彎腰去撫小腿,卻見到門口站了一個高健挺拔的身影,一臉大鬍子的顧廷燁不知何時已經來了。

車三娘已經惴惴的站起來,石鏗呵呵乾笑幾聲走到顧廷燁身邊噓寒問暖道:「大哥回來了,那夥蟊賊定是收拾乾淨了,可真快呢。」車三娘連忙接上:「那是自然,有大哥出馬,什麼事兒成不了?!」

夫妻倆一搭一唱,恭維十分賣力,想要掩飾適才背後說人閒話恰好被撞個正著的困窘,明蘭也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老實的站在一旁,湊趣的傻笑兩聲。

顧廷燁靜靜掃了石氏夫婦一遍,他們倆立刻額頭冒出絲絲冷汗,顧廷燁也不說話,雙手負背的慢慢走進來,沈聲道:「外頭沒事了,你們趕緊起程罷;我交代兩句就來。」

石氏夫婦似乎十分敬畏顧廷燁,一聽見這句話就匆匆向明蘭道了個別走出房門,然後屋裡就剩下尷尬的明蘭和一臉大鬍子的她二表叔。

顧廷燁找了把靠門的椅子,姿態沈穩的坐下,距離那一頭的明蘭足有十步遠,居高臨下的發號施令:「坐。」明蘭立刻乖乖坐好,等候領導指示。

顧廷燁語氣和善,緩緩道:「兩件事。第一,今夜你落水的事外頭不會有人知道,你自家僕婦回去後自己料理,其餘見過你的人,我會辦好。」

明蘭猛然擡頭,目中儘是欣喜,嘴角綻出雋好的淡粉色,雪白的皮膚上跳出兩顆小小的梨渦,甜的像六月裡的槐花糖;顧廷燁嘴角歪了歪,不過有一把大鬍子的掩飾,誰也不知道,他接著道:「…第二,不要與任何人提及我的事,只說是漕幫率眾來搭救即可。」

明蘭連連點頭,不論石鏗對顧廷燁在江湖上的成就多麼推崇,江湖就是江湖,在廟堂朝宇上的達官貴人看來,這些於市井混飯吃的不過都是下九流,不是為權貴所驅使,看家護院,就是充當背後勢力的馬前卒,拼打喊殺。

侯府公子成了江湖大哥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紅花會扛把子陳家洛在江湖上再威風赫赫,可對世代清貴顯赫的海寧陳家而言,他也只是個不長進的敗家子,還豬腦袋的學人家造反,提都不願提。

「二表叔放心!」明蘭立刻表決心,只差沒拍胸膛,「除了在小舟上喊過您一聲,之後我並未提起您半句,絕不會有人知曉。」

顧廷燁滿意的點點頭。

然後屋內一陣相顧無言,明蘭看看坐著不動的顧廷燁,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呆呆去看身旁的那盞油燈,一豆燈光,微微發黃,只焰尖的簇頭帶著些淡青色的暈光,似一彎女孩的蹙起的眉尖,這時,顧廷燁忽然開口了,十分突兀的半截話:「……為何情有可原?」

很奇怪的,明蘭似乎早知道他會忍不住問這句話,他還是他,不論是鮮衣怒馬的京城浪蕩兒,還是落拓江湖的王孫公子,依舊是在襄陽侯府裡那副追根究底的脾氣。

明蘭早準備好了一肚皮的回話,保管讓人聽了身心舒暢眉開眼笑,正要開口忽悠,誰知顧廷燁搶在前頭,輕輕加了一句:「你若還唸著我的幾分好處,便說實話罷,敷衍的廢話我聽了二十年了。」

被濃密大鬍子掩蓋的面龐,沈鬱如深夜的江水,雙目微側,竟然隱隱透著些許慘淡。

明蘭噎住了一口氣,準備好的腹稿被打斷,犯難的不斷撥弄袖口的繡花紋路,從顧廷燁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瞧見她一截小巧白皙的脖子,潤白如嫩藕般,昏暗燈光下,近乎半透明皮膚下,幾條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軟稚**孩忽然開口了,聲音卻異常清冷:「二表叔,當初您幾次誠懇求娶余家大姐姐,到底是為什麼?京城裡並非沒有其他淑女了吧。」

顧廷燁愣了愣,沒想到明蘭會突然問這個,沒等他回答,明蘭自顧自的說下去:「那是因為余家大姐姐素來溫順賢惠,謙恭儉讓,事事願以家人為重,這樣一個妻子,定能容忍曼娘,善待庶子庶女吧。」——還有的是,余夫人是繼室,未必會全心護著繼女。

聽著明蘭悠悠然道明他當初的用心,顧廷燁一陣沈默,明蘭微微側揚起頭:「女人家困在內宅的一畝三分田裡,整日琢磨的就是這個,這點道理連我都能明白,何況旁人?」明蘭輕笑了聲,「這樣一來,真心疼愛閨女的爹娘如何肯?如果不深知二表叔的為人,卻還上趕著,歡天喜地著,願和您結親,那般反倒要疑心人家是否別有所圖了。」

明蘭的話點到即止,以顧廷燁的聰明何嘗不知道,他前有浪蕩的惡名在外,後有不孝不義的劣跡,還想找個能寬容外室庶子的好妻子,憑什麼?!真心為女兒著想的人家都不會要他,要他的不過是奔著他的身份家族,不過話說回來,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權勢地位。

明蘭看著顧廷燁低沈的面龐,猶豫了下,輕聲道:「恕明蘭僭越,二表叔您為何不索性娶了曼娘呢?你們到底多年情分,且又有兒女。」顧廷燁輕哼了聲,冷笑道:「盛大人家教果然好,女兒這般寬和厚道。」

明蘭能聽出其中的諷刺之意,卻正色道:「不計曼娘先前做過什麼,她到底對二表叔一片真心,一不圖財二不圖勢,為的不過是您這個人;這已比許多人好的多了。」

顧廷燁失笑了下:「你變的倒快。」明蘭直言道:「以前二表叔依仗的是寧遠侯府,受之以惠,自要遵從侯府的規矩來,可如今二表叔的一切都是自己掙來的,自可娶心愛的女子,又何必受人掣肘呢?」

顧廷燁神情冷峻,依舊緩緩的搖頭,明蘭興味的凝視著他,心裡浮出幾絲諷刺:——這個男人,表面上再怎麼張揚叛逆,骨子裡依舊是個王孫公子,這種與生俱來的驕傲和尊貴早已刻進他的血管裡,一個賤籍戲子出身的女子,他願意寵愛,願意包養,卻還是不願託付中饋,他還是希望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淑女,找一個淑雅嫻靜的妻子,能識大體,能相夫教子,能拿得出手。

明蘭心裡覺得有趣,涼涼道:「二表叔,您雖瞧著一身反骨,滿京城裡最瞧不上世俗規矩,其實骨子裡卻是個最規矩不過的。」——他倒是始終頭腦清醒,不似別的公子哥兒,一被迷昏了頭,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顧廷燁擡眼,只見明蘭眼中隱露的諷刺,他微微一眯眼睛,還未等明蘭再度開口,他便乾脆的擡了擡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直言道:「不必說了,曼娘心術已壞。」

電光火石間,明蘭腦中一閃,脫口而出道:「莫非余家二姐姐的死與她有干?」

話一說完,她立刻後悔了,忙不叠的掩住自己的嘴,在法院工作就是這個不好,時時處處從人家話裡尋找疑點和破綻,一經找到便立刻提出來;人家的陰私如何可以亂說。

顧廷燁的聲音冰冷的像明蘭適才泡過的江水,直凍透了四肢,他威嚴的逼視著明蘭,一字一句道:「你再這般不知死活,遲早送了小命!」明蘭低著頭,悶悶道歉:「對不住。」

顧廷燁起身而立,轉身就要走,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了腳步,轉回頭來瞧著明蘭。

「也奉送你一句。」顧廷燁語帶戲謔,冷笑道:「你的一舉一動雖瞧著再規矩不過了,其實骨子裡卻嗤之以鼻,平日還能裝的似模似樣,可一有變故,立時便露了馬腳!只盼著你能裝一輩子,莫教人揭穿了!」說完,大步流星,轉身離去。

半敞的門,只留下一股子冰冷的穿堂風,門外,夜色漸退,天光緩緩泛青,水面盡處透著一抹微弱的淺紅光澤,和灰暗的雲彩交糅起來,雜成斑駁的淺彩。

明蘭站在當地,久久無語。

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己這個要命的毛病,從小出生成長的平淡簡單,天生膽小安耽,可腔子裡偏又藏了一小撮熱血,也想見義勇為一把,也想拔刀相助的充一回英雄。

所以她才會吃飽了撐著去支邊,所以才會狗拿耗子的去替嫣然出頭,所以才會不知死活的留在船上善後,做出種種爛尾的白癡事來。

姚爸爸曾護短的安慰女兒:不犯錯誤的人生不是人生,沒有遺憾的回憶沒多大意思,漫長的一生中,隨著自己性子做些無傷大雅的傻事,其實很有意義。

明蘭頹喪的低頭:老爹呀,她都因公殉職了,那還算是小傻事嗎;下一次再犯錯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還是都改了吧。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8:06

第75回

長梧和允兒回來時,看見明蘭好端端的坐在軟榻上清點財物,丹橘坐在一旁,溫順的剝著橘子,然後一瓣一瓣的往她嘴裡塞,小桃和綠枝對面坐著,對著賬本,一個朗聲念,一個揮筆勾,窗外天光水清,風景極好。

小夫妻倆看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明蘭很鎮定的匯報經過:收拾東西,賊來了,跳水了,漕幫趕到,賊跑了,她們又回船上了。

簡單扼要,明確概括;明蘭覺得自己越來越有長柏哥哥的風範了。

小夫妻倆好生歉疚,遂化歉意為動力,他們知道事情厲害,如不妥當處理,定會累及家族,便迅速行動起來;允兒到底是康姨媽的女兒,發落起來手起刀落,一點也不手軟,把一干僕婦安頓的妥妥噹噹,該封口的絕不會漏出一句來,待到上岸時,一切都風平浪靜。

長松早已得信,率一眾家僕在碼頭上等候,兄弟相見分外親熱,允兒強撐著痠軟的後腰也說了幾句,然後被細心的婆子扶進一頂藍油布綴靛紅尼的車轎裡,明蘭本也想跟著進去,卻被婆子扶進了後一輛車中,一進去,只見品蘭正笑吟吟的捧著一個八寶果盒等自己。

兩年未見,品蘭面龐秀麗許多,身段也展開了,這兩年李氏拘她越發緊了,成果顯著,舉止已不復當年浮躁跳脫,頗有些大姑娘的樣子了。

品蘭早想念的明蘭狠了,知道今日明蘭要到,心裡貓抓似的撓了半天,苦苦哀求了半日,才求得母親和嫂子點頭叫大哥帶著自己一道來接人。

小姐妹倆素來相投,一見面就摟著扯擰成一團,你扭我一把臉,我捏你一下膀子,嘻嘻哈哈鬧了好一會兒,直到外頭侍候的媽媽不悅的重咳了一聲,她們才消停些。

「死丫頭,姐姐可想死你了!」品蘭貼著明蘭的胳膊,滿臉笑紅;明蘭被扯的頭髮都亂了,正努力抽手出來攏頭髮,用力甩手道:「你少咒我死!」

品蘭惡狠狠的一齜牙,撲上去又是一陣揉搓,明蘭技不如人,雙手投降。

「大老太太怎麼樣了?」小姐妹倆靜下來後,明蘭忙問起來,品蘭臉色黯淡:「上個月原本好些了的,誰知天一入寒,又不成了,這幾日只昏昏沈沈的,連整話都說不出一句來,大夫說,說怕是就這幾天了。」

車廂內一陣沈默,明蘭拍著品蘭的手安慰了好一會兒,又問及自己祖母,品蘭扯出笑臉來:「多虧了二老太太,常說些老日子的趣事,祖母方覺著好些;有時三老太爺上門來尋事,二老太太往那兒一坐,三房的就老實了。」

「怎麼個老實法?」明蘭興致勃勃的問道。

品蘭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的如說書先生般拍了下案幾,繪聲繪色的學起來——

三老太爺:大侄子,當初老太公過世時可把五萬兩銀子存在大房了,這會兒該分分了吧。

盛維:這事兒……沒聽說呀。

三老太爺:你小子想賴!敢對叔叔無禮,我這兒可還留著當年老太公的手記呢!

盛老太太:哦,是有這事兒,不過那年三叔要給翠仙樓的頭牌姐兒贖身,不是預支了去麼,當初經手的崔家老太爺應還留著當年的檔記呢,回頭我去封信取來就是了……怎麼,你橫眉毛豎眼睛的,還想對嫂子無禮?!

三老太爺:……

盛老太太:真說起來,當初三叔缺銀子,便把我們二房那一份也支了去,我這兒可還存著三叔您的借條呢,如今咱們都老了,也該說說何時還了吧。
三老太爺:今兒日頭不錯大家早些回家注意休息天黑了別忘收衣服那啥我們先走了哈。

品蘭和明蘭笑的東倒西歪,伏在案幾上直樂的發抖。

說起來,三老太爺著實是個妙人,他雖然一直不成器,但卻很懂得見好就收,見風使舵,以至於一直都沒和大房二房徹底翻臉,時不時的弄些銀子,打些秋風就知足了。

盛維很聰明,做生意要的就是和氣生財,是以他從不和長輩鬧口角,三老太爺還能活多久,待他死了,盛維既是長房長子又是族長,族裡基本可以說了算的,那時三房若還不能自己爭氣起來,整日鬧的雞飛狗跳,那長房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車行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就要進鎮了,長松叫停了車馬,在村口略作歇息,車伕飲馬檢修軲轆輪轍,丫鬟婆子服侍奶奶姑娘們盥洗小解,明蘭和品蘭完事後,被快快趕回了馬車;一上車,品蘭就異常興奮的扒著車窗口,掀開一線簾子來看,明蘭奇道:「看什麼呢?」

「適才下去時,我瞧見了老熟人……啊,來了,來了,快來看!」品蘭往後連連招手,明蘭疑惑著也趴過去看,順著品蘭的指向,看見村口那邊,一棵大槐樹下站著幾個人,明蘭輕輕『啊』了一聲。

——的確是老熟人。

一身狼狽的孫志高蹲在地上,抱著腦袋瑟瑟發抖,身上的長衫已然處處髒漬,旁邊站了一個身材高壯的婦人,手握著一根大棒,孫母在一旁指著叫罵:「哪來的婆娘?這麼霸道,男人去外頭喝壺小酒,你竟敢打男人?!瞧把我兒打的!」

那婦人高聲道:「打的就是他!」神色如常。

孫母大怒,撲上去就要捶打那婦人,那婦人一個閃身躲開了,孫母重重摔在地上,跌了個四腳朝天,那婦人哈哈大笑,孫母索性躺在地上,大罵道:「你個作死的寡婦,自打入了我家的門,三天兩頭氣婆婆,捶男人,天下哪有你這樣做媳婦的!見婆婆跌倒,也就看著?」

寡婦摔了棒子,毫不在意的笑道:「婆婆,我以前是個寡婦,可如今已嫁了你兒子,您老還整日寡婦長寡婦短的,莫不是咒你兒子?」

旁邊圍觀的村民都笑起來,指指點點。

寡婦臉盤闊大,門牙聳出,生的頗為彪悍,她當著一眾村民,大聲道:「我雖是寡婦再嫁,但當日嫁過來時,也是帶足了嫁資的,現下住的屋子,耕種的田地,哪樣不是我出的?婆婆你白吃閒飯不要緊,好歹管一管兒子,他一個秀才,要麼好好讀書考功名去,要麼開個私塾掙些束修,整日的東跑西竄,一忽兒與人飲酒作樂,一忽兒領上一群狐朋狗友來胡吃一頓,凡事不理,我若不管著他些!回頭又要賣屋賣地,婆婆莫非打主意待把我的嫁妝敗光了後,再去尋一門親事來?」

周圍村民都知道孫家的事,聽了無不大笑,有些好事的還說兩句風涼話,孫母見無人幫她,便躺在地上大哭大叫:「大夥兒聽聽呀,這哪是媳婦說的話,自來媳婦都要服侍著婆婆,討婆婆歡心的,哪有這般忤逆的?!還叫我幹活,做著做那的,累得半死,我不活了,不活了……」

有幾個村裡的老頭大叔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句嘴,說笑話道:「這麼凶的媳婦,休了不就是了,怎可這般待婆婆?」

寡婦臉色一黑,凶悍的瞪過去,尖聲道:「我已是第二次嫁男人了,倘若誰叫**子不好過,我就死到他家裡去,放火上吊,誰也別想好過!」

那些男人立刻閉嘴了,寡婦看著孫母,大聲奚落道:「婆婆,你還當自己是什麼富貴老太太呀,一大家子人守著十幾畝田過日子,村裡哪家老太太不幫著做些活兒,我不過叫你看著後院的雞鴨,一不動手二不彎腰的你這還叫累!想過好日子,別休了你原先那財神媳婦呀!既有種休了人家,還舔著臉去想找人家回頭,你別臊人了!」

孫母想起淑蘭在時過的好日子,一口氣被噎住了。

寡婦對著周圍眾人,又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媽大嬸不知道,我這婆婆最是糊塗,先頭我男人娶過一個再好不過的媳婦,人家也是銀子宅子田地下人陪嫁過來的,那媳婦半夜送茶,三更捶腿的,就差沒把我婆婆當王母娘娘來伺候了,誰知我婆婆還是不喜歡,整日欺負媳婦,最後終把人家趕走了!這樣好的媳婦,我婆婆不喜歡,偏喜歡一個腌臢地方來的窯姐兒,叫那賤|貨兩句話哄過,就當了親閨女般!後來那窯姐兒給我男人戴了頂綠帽子不說,還生了個野種,末了,還跟奸|夫捲了銀錢跑了!我說婆婆呀,你這老毛病怎麼還不改一改,自古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瞧我不順眼,難不成又想尋個嘴甜的窯姐兒來做媳婦?」

寡婦人雖粗笨高大,嘴巴卻極為利落,一番話說下來,圍觀的村民哄然大笑,一些婦人幾乎笑破了肚皮,再也沒有幫孫母的,孫母氣的渾身發抖,一下子撲到孫志高身上,一邊捶打兒子一邊哭叫道:「你眼睜睜的瞧著老娘受媳婦欺負也不出來管一管!我白生了你啊!」

孫志高抖起膽子,指著寡婦道:「百善孝為首,你怎可這般氣婆母?還敢與婆母頂嘴,當初我連那般好門第的都敢休,道我不敢休了你麼!」

孫母來了精神,也慫恿道:「對!休了她,咱們再找好的來!」

寡婦大笑三聲,冷下臉來,高聲大罵道:「尋好的?你別做白日夢了!當初你們母子倆傾家蕩產,無處容身,若不是我嫁過來,立時就要挨餓受凍!你兒子是個不能生崽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念兩句酸詩,還尋花問柳,你真當你自己是甘羅潘安哪,我若不是再嫁,鬼才跟你!連個兒子也生不出來,還得往族裡過繼,我還不知道下半輩子靠得住靠不住呢!休了我可以,當初我可是在耆老裡正那裡寫清了文書的,宅子田地我都要收回來!」

孫志高氣的滿臉通紅,羞憤難當,孫母心疼兒子,見周圍的村民都嬉笑打趣,拿古怪的眼神看自己母子,又羞又惱道:「你個女人家的,好沒羞沒臊,這種事也是外頭混說的麼?」

寡婦昂首道:「你兒子以前那些妾室一個都生不出來,好容易那窯姐兒生了一個,還是個野種!還有,你前頭那媳婦改嫁後,如今一個接一個生兒子呢!咱們還是先說清楚的好,讓大夥兒作個見證,回頭你又拿『無出』的罪名給我安上,想要休了我,我可不依!」

話說,淑蘭似乎想要一雪前恥,改嫁後小宇宙爆發,噹噹噹當,兩年生了兩對雙胞胎,三兒一女,如今正坐著月子,夫家從族中人丁單薄的家庭一躍發達為人丁興旺,公婆倆一改當初有些不滿她再嫁之身的態度,一看見媳婦就眉開眼笑。

孫母氣的發瘋,提起地上的大棒子,用力朝寡婦身上打去,那寡婦側身一閃,一把抓住孫母,把掄她推開,奪過棒子來,一下一下的朝孫志高身上揮去,嘴裡大罵道:「你個窩囊廢!敢出去喝酒尋花,敢亂使銀子,亂交狐朋狗友,不給我好好在家呆著!」

打的孫志高嗷嗷直叫,滿地跳著躲避,寡婦神勇無敵,擰著他耳朵,邊打邊罵,孫母爬起來想救兒子,卻又推搡不過,三人立刻扭打成一團,周圍村民樂哈哈的看著笑話。

明蘭看著孫志高潦倒昏聵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當初趾高氣揚的傲慢才子模樣,孫母一身的粗布衣裳,竟叫明蘭想起當初她滿頭金釵玉簪,綾羅綢緞,坐在盛家正堂上,當著李氏的面奚落淑蘭的樣子來;真是往事如煙,不堪回首呀。

不一會兒,馬車便要開動,長松知道前頭是孫氏母子在鬧騰,怕他們又纏上來,便繞開了走另一條路,品蘭扒著窗口看的依依不捨,直到看不見了才放下簾子;轉過身來坐好,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長長呼了一口氣。

明蘭瞧她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笑著吐槽道:「這下心裡快活了?」

品蘭過癮的晃了晃腦袋,一臉的神清氣爽:「止疼消病,延年益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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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8:39

第76回

這次回盛家祖宅,全不復兩年前明蘭來時的歡樂氣氛,內宅進出的僕婦們都輕手輕腳,不敢有半點喧鬧嬉笑。

明蘭先拜見了蒼白瘦削的盛維夫婦,李氏一臉憔悴,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可大老太太不是一般意義的母親,她當年帶著弱子幼女歷盡坎坷才換來了今日盛府的繁盛光景,李氏作為長房長媳,自得鞠躬盡瘁,這幾個月下來已累掉了半條命了。

「父親母親服侍祖母病榻前,委實辛苦了,兒子來遲了!」長梧泣倒在盛維夫婦膝前,允兒也跪在一旁,李氏連忙扶起兒子兒媳,然後拉著允兒坐在一旁,連聲:「我的兒,你有身子在,這一路已然累著了,待會兒見了老太太後便去歇息罷,家裡不會見怪的。」

允兒堅辭不肯,盛維也道:「聽你母親的話,這也是老太太原來交代過的。」李氏轉過身來,一手一邊拉起明蘭和小長棟的手,憐惜道:「好孩子,你們也累著了,趕緊隨我來吧。」

走進大老太太的寢房,明蘭聞到一股刺鼻的中藥味,屋內正中置了一個五層高的鎏金八寶蓮花座暖爐,裡頭的銀絲炭一閃一閃的亮著,外面寒冷,一進屋子驟然暖了起來,小長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明蘭輕輕撫著他的背。

盛老太太坐在床頭,看見自己的孫女孫子,原本肅穆的神情露出一抹笑容,微微點頭,卻並沒有說話,長梧已經一步上前,撲倒在床前,哀戚的哭道:「祖母,孫兒來了!」

明蘭微微走近,只見大老太太滿頭白髮梳理的整整齊齊,眼眶深深的陷下去,鼻樑竟也有些塌了,她虛弱的躺靠著,雙眼緊緊闔閉著,聽見長梧的聲音也只能微啟嘴唇動了動,發不出什麼聲音來,最後在湯藥婆子的幫助下艱難的點了下頭,沒過多久又昏迷過去了。

一旁服侍的文氏,輕輕抹了抹眼淚,哽咽道:「幾日前起,祖母就說不了話了,只能咽些薄粥,今日算是好些的了。」長梧連忙躬身道:「嫂子勞累了。」

因怕打擾大老太太歇息,眾人便退了出來,回到正房坐下後,長梧夫婦和明蘭長棟給盛老太太見禮,盛老太太問了幾句京城可好,長梧都一一答了,李氏見外頭大箱小籠的一大堆,覺著奇怪,長梧支吾著:「…已報了九個月…」

李氏心疼起來,兒子升任把總後,她在娘家夫家可沒少威風,如今她家也算要錢有錢要官有官的,雖然伺候大老太太辛苦,但想到子孫將來也會這般孝順自己,什麼都忍下來了;可這並不代表她願意讓兒子拿前程來孝順。

李氏呵斥道:「自作主張!在京裡好好當差就是,家裡有我們和你哥嫂呢!朝廷並無明令規制孫輩也要丁憂呀!」好容易得來的官兒,要是叫人頂了怎辦?

盛維看了一眼盛老太太,威嚴道:「兒子事先與我說過的,雖說並無明令,但梧哥兒有這個孝心,總是好的!你別摻和,我心裡有數!」
盛老太太正拉著明蘭的小手,左一眼又一眼的巡視寶貝孫女胖瘦,聞聽此言,微微一笑,衝著李氏安慰道:「侄媳婦勿用擔心,他叔早與中威衛上下幾個正副指揮使打好招呼了,那位置給梧哥兒留著;若一時之間,家國社稷需人出力,上峰也會奪情召復的。」

盛維夫婦大喜,立刻叫長梧夫婦給盛老太太磕頭,明蘭很機靈,立刻上前扶起堂兄嫂二人,連聲道:「嫂嫂有身子了,不好亂動的,趕緊坐下吧;梧二哥哥秉性孝順,以後不計仕途子嗣,都必能順遂的。」

李氏見明蘭這般識趣,說話乖覺,心裡十分喜歡,從一旁的丫鬟手中取過兩個早已備好的荷包,分別塞給了明蘭和長棟,又從自己腕子上擼下一對翡翠鐲子給明蘭套上。

明蘭見這鐲子色澤碧翠,通透晶瑩,觸肌溫潤,通體竟無一絲雜色,端的是極罕見的上品,她立刻連聲道辭,李氏不依,一臉慈愛道:「好孩子,明年你就及笄了,大伯娘是沒法子去觀禮,這權當提前給你的賀禮,不可推辭的。」

明蘭回頭,見盛老太太微微點頭才收下,恭敬的福身道謝,一邊下福,一邊心道:

大伯娘,其實您不用憂心,官場上的的男人都門兒精,雖說孫輩無需硬性丁憂,但武將和文官的一個很大區別就是,在太平歲月,武將在或不在區別不大,還不如丁憂九個月,博得個好名聲,反正盛紘和長柏會替他看著官位的。

接下來,大人們有話要說,小孩子們就先出來了,小長棟騎了兩個時辰的馬,一開始還覺著好玩,後來就受罪了,大腿內側肌肉一陣痠疼,長梧早就叫了婆子備了藥膏給他敷上。

明蘭本來想跟進去照看,被小長棟繃著小臉趕了出來,明蘭看著面前『砰』關上的門,大為腹誹:不就有只小鳥嘛,有什麼了不起的,當她沒見過世面呀。

一出門,品蘭正在外頭等她,一見她就扯著她的袖子,一臉凶惡道:「把鐲子交出來!」那對鐲子是李氏多年的心愛之物,品蘭早惦記許久了。

明蘭晦氣的哼了聲:「最近真是倒了血黴了,前幾日遇水賊,今天碰路匪!」其實李氏早給京城的三個蘭備了及笄禮的。

說著,明蘭就褪下鐲子遞給品蘭,品蘭興致道:「我聽二嫂都說了,那水賊怎樣?你見著了?」明蘭豪邁的一揚首,驕傲道:「何止?我以一當十,打退了一船的蟊賊!」

品蘭白了她一眼,接過鐲子,笑嘻嘻對著日頭看了看,又放在自己腕子上比對了半天,然後還是還給了明蘭,明蘭只收了一個,另一個塞了回去:「咱們一人一個罷!」
品蘭雖心裡喜歡,但卻不好意思,猶豫道:「這是母親給你的,怎麼好……」明蘭拍著她的肩,調侃道:「拿著罷,見一面分一半,不是你們道上的規矩麼。」耍嘴皮子的結果,又被品蘭的大力金剛爪揉搓了一頓。

晚飯後,明蘭隨盛老太太回屋歇息,才有機會好好說話,誰知明蘭剛黏上老太太的胳膊,嬉皮笑臉的還沒說上一句,老太太便冷下臉來,喝道:「跪下!」明蘭呆了呆,老太太疾言厲色道:「還不跪下!」

明蘭趕緊從老太太身上跳下來,噗通就跪下了,然後房媽媽板著臉從後頭出來,手裡捧著一把令人心驚膽顫的戒尺。

「左手!」老太太持尺在手,冷冰冰道。

明蘭怯生生的伸出左手;老太太高高揚起戒尺,肅穆道:「可知錯在哪裡?」

明蘭看著那明晃晃的黃銅戒尺,心想她經常犯錯,能不能給個提示先?一旁的房媽媽好心的提醒道:「午晌時,梧二奶奶已把路上遇水賊的事說了。」

明蘭無奈的閉了閉眼睛,允兒嘴真快,這次她知道自己踩著哪處地雷了,低聲承認道:「孫女知錯了,不該肆意妄為,將自己處於險境。」

「知道就好。」老太太鐵面無私,認錯只是處罰條例第一章第一節,接下來還有挨打,訓話,講道理和罰抄書,一系列流程,如拒不認錯,還有續集連播;不過看在明蘭改造態度良好的份上,減刑處理。

「傻姑娘,老太太是心疼你才罰你的!」房媽媽明蘭的手掌心塗著一層梔子花香的藥膏子,慢慢嘮叨著,「這回是姑娘運氣好,都是自己人,事情又出在外頭,京城和宥陽都不沾邊,但把上下都處置好了,便沒什麼閒話了;梧二奶奶和老太太說時,老太太嚇的手都打顫了,碗蓋都拿不穩。事雖了結了,可姑娘真得改一改性子了,老這麼著可不成,老太太閉上眼睛都不會安生的。」

明蘭心理上是個成年人,自然知道好歹,知道自己氣著老年人了,也很過意不去,於是敷好了藥膏子厚,就眉開眼笑的溜進老太太的屋裡,小土狗搖尾巴似的討好老太太,一忽兒作揖,一忽兒鞠躬,最後鑽到老太太炕上,牛皮糖一般的黏著磨蹭。

這幾年下來,這全套撒嬌賣乖的功夫明蘭做的熟練之極,老太太素來是招架不住的,再大的氣也消了,實在氣不過了,扯住明蘭狠狠拍打了幾下撒氣。

房媽媽目測了下,估計那力氣剛夠拍死個蚊子。

到底大老太太重病臥床著,不然依著品蘭的性子,定然要拉明蘭上樹下河捉鳥摸魚不可,如今卻只能老實的呆在內宅裡,明蘭寫字抄書,品蘭就在一旁記賬目,明蘭做繡活,品蘭就打算盤,一個刺繡揮毫的身姿秀美雅緻,一個數銅錢算銀票的很市儈。

殘酷的對比照,品蘭抑鬱了,明蘭很真心道:「其實我更喜歡你的活兒。」

每隔幾日,盛紜就會與泰生一道來瞧大老太太,盛紜在床頭看著奄奄一息的老母哭天抹淚,泰生負責安慰傷心的表妹。

不是明蘭。

品蘭的確是大了,看見泰生知道臉紅了,說話也不粗聲粗氣的使性子,對著姑姑盛紜也懂得溫婉可愛的裝賢惠了,呃,不過就明蘭這種專業程度來看,品蘭且得修煉。

寒風似刀,歲入隆冬,密密的雪花片覆蓋了整個庭院,大老太太到底撐不住了,屋裡燒著融融的炭火,氣氛凝重而哀傷,大老太太從昨夜開始就完全昏迷了,只有胸口微微的跳動表示她還活著,盛維夫婦始終陪在病床邊上。

床邊小幾上置一銀盤,內有幾根細柔的羽毛,湯藥婆子時不時的把羽毛放到大老太太鼻端前,試試是否還有微弱的呼吸。盛紜伏在床前,低聲哭泣,不斷的叫著『娘親』,周圍兒孫媳婦或做或站了一地,只有允兒,因怕她過了病氣,便免了她床前伺候。

忽然,大老太太一陣急促的呼吸,短促的喘息聲呼嘯在靜謐的屋裡,盛維連忙撲過去,扶著大老太太:「娘,您有什麼要說的?兒子和小妹都在呢!」

大老太太眼皮子艱難的動了動,倏然睜開眼睛,枯骨般的手猛的抓住盛維和盛紜,掙扎的爬起來,蠟黃枯瘦的臉上泛著奇怪的紅暈。

「娘,您怎麼了,您說呀?」盛紜靜靜抱著大老太太的身子,哭問道。
大老太太雙目虛空,不知在看什麼,嘴裡喃喃了幾聲,忽然厲聲大叫道:「…紅兒!我的紅兒!」淒厲的尖叫把一屋子的兒孫都嚇呆了。
大老太太宛如魔怔了一半,啞聲嘶叫著:「紅兒!…都是娘不好!娘沒能護著你!」

盛維兄妹倆已是滿臉淚水,大老太太一陣猛烈的咳嗽,脫力般的向後倒去,喉嚨裡爆發出一陣斷斷續續的嘶啞:「…紅兒,你,你放心,娘為你報仇了!那害了,害了你的賤|婢,娘找到了!娘找出去了幾個省…找到了!她以為捲走了錢,就能快活了,哈哈哈…沒門!娘把她賣到了最下4賤的煤井窯子裡去,她死後…挫骨揚灰!…報仇了…報仇了……」

笑聲比哭的還要難聽,明蘭無法想像素來慈祥和氣的大老太太,會突出這樣異常狠毒的口氣來,當初到底有多深的怨恨呀。

大老太太氣息微弱了,漸漸喘不上氣來了,猶自低低吼叫著:「…盛懷中!……你,你寵妾滅妻,為色所迷,枉顧兒女性命,我到閻王那兒也要告你!」言語中滿腔都是恨意。

一陣尖銳的喘氣之後,大老太太顫抖了幾下,然後闔上雙目,再無聲息了。

湯藥婆子拿羽毛試了試鼻息,對著眾人搖了搖頭,盛維和盛紜看著大老太太枯槁般的面龐,想起母親這一生的苦難,放聲大哭,一眾晚輩都跟著哭起來,外頭服侍的丫鬟婆子聽見裡頭的哭聲,都跟著一起哭嚎著。

明蘭低頭伏在盛老太太膝蓋上,低低的哭泣著,她並未受過那種苦難,但卻覺得心頭難以言喻的酸楚,一個女人的一生,就這樣過去了。

一切後事都是早就預備好的,擦洗,換孝衣,設靈堂,出殯,大殮,李氏和文氏料理的妥妥噹噹,盛維在鄉鎮裡素有德名,憐弱憫老,多有撫卹,每每行善不落人後,且胡家也是殷實的商戶,喪事辦的很是風光,請了五十一名僧眾,做足了三十五天的水陸道場。

宥陽城裡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弔唁,上至知府,下到小商人家,無有不來的,盛維本想等等看,興許盛紘或長柏會告假而來,誰知待出殯之日還沒等到,遂先行下葬了。

幾戶素來交好的人家沿途設了路祭,花裡胡哨的祭棚搭了一路,擡棺隊伍繞著宥陽足足繞了一圈,最後在郊外盛家祖墳裡下了土。

喪禮後的第二天,外頭傳來消息,就藩皖西的荊王扯旗起事,直指當今天子篡詔謀位;荊王蓄謀已久,府兵器物都儲備頗豐,一時間,皖地烽火遍起,反旗直指北上京城,是以從京畿到金陵的水陸路俱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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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9:14

第77回

崇德元年十月,北疆羯奴五支作亂,集結草原韃靼殘部,兵鋒直指京畿重地,嘉峪關總兵八百里加急奏本,五軍都督府遂遣兩路大軍赴援;同年十月,仁宗第五子,皖藩荊王謀反,親領府兵及謀逆衛所兵士十萬,北上『反正』。

「十萬?!」李氏大驚失色。

明蘭扭頭道:「大伯娘別慌,定是連夥伕工卒七大姑八大姨都算上了,能有五萬就不錯了。」曹操那百萬雄師真實水分也就二三十萬。

長梧從座位上站起,點頭道:「說是。仔細打聽了,其實就三萬人馬。」

「…記得太宗武皇帝平定『九王之亂』後便明令嚴旨,朝藩王自親王起,府兵不得過三百,且無封土,無臣民,無吏權,地方都司要按制督察藩王行徑,定期向京畿匯報情形。怎麼忽兒功夫,荊王就弄出三萬兵眾來?」明蘭走到長梧面前,疑問道。

長梧苦笑了下,答道:「妹子不知,那荊王雖惹先帝嫌惡,早早解往外地就藩,但先帝到底仁厚,且荊王生母嘉貴妃早逝,先帝不忍兒子在外受苦,便對荊王在外許多不肖行徑寬容了些。這些年在營衛裡也常聽說荊王在皖西權勢滔天,地方官吏非但不敢言語,還多有幫縱。」

明蘭柳眉挑,又問:「那梧二哥哥可知道荊王在藩地行徑如何?」長梧呆了呆:「什麼…意思?」明蘭迅速分解問題:「先說說他如何操演兵丁?」

長梧想了想,答道:「荊王生母原是先帝爺時奉大將軍之嫡女,荊王就藩立府後,大將軍送了不少能臣干將過去,府中有幾個衛士長頗有能耐;不過荊王似乎更器重自家幾個小舅子,常帶妃妾家兄弟來京索要兵器銀糧。」

明蘭又問:「那他待皖地百姓如何?」

長梧搖頭道:「荊王要養這許多扈從兵士,只靠藩王俸祿如何夠,便是先帝爺再寬厚多賜,也是不足,其餘只能百姓出了,還有……皖地許多高門大戶多將家中女兒送入荊王府為妃妾,這樣來,地方豪族自和荊王綁在塊兒了。」

明蘭不可置否彎了彎嘴角,再問:「那荊王平素行徑厚薄如何?」長梧被個接個問題繞暈了,只覺得這個小妹妹雖語氣溫柔,但句句問到要害。

坐在上首盛老太太皺眉不悅,輕喝道:「明丫兒!怎麼說話?句趕句,這是個姑娘家問麼?」明蘭也不回嘴,只老實低頭站了。

在座盛家人都聽兩眼髮指,李氏和文氏目瞪口呆,長松張大了嘴,盛維聽入神,連忙擺擺手,道:「嬸嬸不必責備侄女,問好,們這兒正團漿糊呢;侄女和梧兒這麼問答,倒有些明白了。就是說,那荊王任人唯親,盤剝百姓,與將士也未必心,這麼說荊王謀逆未必得逞嘍?明蘭,有話就問。」這話是對著盛老太太說。

品蘭也起勁道:「是呀,是呀。」

盛老太太看了遍屋內,俱是盛維自家人,遂朝明蘭點了點頭,明蘭欲知還有許多,便不客氣上前步,對長梧又問道:「二哥哥離京時,京衛指揮使司和五成兵馬司是怎麼個情形?兵丁是否滿員?器械是否常備?各個指揮使可有調動?」

這個長梧最清楚,立刻答道:「皇上登基近年來,指揮使級只調了兩三個,不過同知把總都統級卻換了不少,提拔了許多寒門子弟,就是其中之。上任後,們陸續接了許多條整頓指令,不許吃空餉,不許懈怠操演什麼。」

盛維神色松,略有些放心看了李氏眼。

明蘭又追問道:「那北疆叛亂呢,京城出了多少人馬?」長梧約莫估計了下,道:「們行到魯地時
明蘭沈吟片刻,最後問了句:「那豫中和蘇西……如何?」

長梧知道明蘭意思,深嘆口氣:「這十幾年來,荊王每年回京幾次,這路上……唉,那幾地衛所和宗室藩王俱和他交好。」

明蘭忍不住微笑了:「那梧二哥哥還緊著要回京效力?」

長梧捶了下身旁案幾,悔聲道:「那怎辦?」

文臣靠嘴皮子和案頭工作來熬資歷,可他們武官最好晉陞途徑是打仗,上回『申辰之亂』就讓多少像長梧樣非勳貴子弟出身低級軍官上了位。

明蘭看著長梧臉懊惱神色,心裡暗暗替他補上想說話:這荊王也太猥瑣了,要謀反也事先給個風聲呀,若早知道有建功立業機會,他就不會回來了;可現在……

李氏忙過去撫著長梧肩,慈心苦勸:「梧兒呀,打仗陞官機會有是,如今外頭亂成鍋粥了,千萬別出去呀,媳婦兒還懷著身子呢,可不能有個好歹。」

盛維雖然也希望兒子加官進爵,但到底心疼兒子,也道:「母親說是,人最要緊,何況……誰也不知道……」品蘭快口接上:「誰也不知道哪邊贏!」

盛維拍桌子,怒喝道:「死丫頭閉嘴!胡扯什麼!許在這兒便是不當了!」

品蘭縮回脖子,不說話了。

長梧滿肚子苦水,含糊道:「爹娘有所不知,們武官講就是富貴險中求,將士拚命哪有不冒險!平亂雖凶險,可比起北疆西涼那種苦寒之地,如今這陣仗已是最便宜了。」

盛維不禁猶豫了,太平年月能在軍中陞官大多是權爵子弟,像盛家這樣在軍中沒什麼根基,如此確是大好機會,且武官和文官不樣,文官做到七老八十背彎眼花,還可以老驥伏櫪,可武官吃是身體飯,若到六十歲還沒能混上個都統,那就……

自從幾日前得知荊王作亂之後,長梧立刻往金陵打探消息,知道中原腹地帶已是兵荒馬亂,長梧心急難耐要返京效力,盛維和李氏嚇魂飛魄散,長松和文氏也道勸阻,還找了盛老太太來壓陣,當然,品蘭明蘭和小長棟也渾水摸魚溜來了。

盛維家裡氣氛比較溫暖和睦,且規矩也沒官宦人家那麼重,兒女在父母面前都是有什麼說什麼;沒有如蘭扯後腿,沒有墨蘭說風涼話,也沒有王氏猜忌,明蘭對著盛維夫婦反倒更敢說話。

李氏還在苦勸,不願長梧去;長梧被母親纏不行,無奈道:「娘,不知道!京城繁華,凡是能在京畿重地衛戍部隊裡當個官半職,都是權爵子弟;還是靠著叔父走動,才謀得差事,後來『申辰之亂』中僥倖立了點兒小功勞,才能升任把總,到地方衛所上,也能當個指揮僉事了。娘,可知道,若實打實在邊關苦熬,沒個十年八年,能成嗎?!」

李氏結巴了,為難看著在座家人,最後衝著盛維大聲道:「他爹,倒是說話呀!」

盛維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不知說什麼,他眼光從家人臉上掃過去,李氏,長松,文氏,品蘭……他們面色或有困惑,或有為難,盛維眼光轉,上首端坐是盛老太太,旁是明蘭和小長棟。

盛維朝盛老太太拱手,恭敬道:「嬸嬸見多識廣,吃鹽比們吃飯還多,侄兒請嬸嬸指教。」盛老太太看了眼長梧,心裡也猶豫著,擺擺手,緩緩道:「個婦道人家,如何知道軍大事;要是兄弟和柏哥兒兩個在,興許能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盛維忍不住瞄了明蘭眼,回頭又瞧了瞧長梧,長梧知道父親意思,父親不便說話自然兒子來說,便道:「明妹妹,覺著呢?」,聽說,五軍都督府府撥調了大約三分之二將士。」

明蘭直低頭站在盛老太太身邊,聽了這句話,很謙虛回道:「這般大事,大伯和哥哥們做主便是,祖母伯父伯母在上,個小女子如何知道。」

盛維溫和道:「侄女兒,就說說吧;們姐妹幾個,小時候是與柏哥兒道讀書,那莊先生學問那般好,也說說。」

盛維經商二十餘年,於官商經濟之道頗為精通,官場上派系,世家之間脈絡,他也能說個二來,可於這軍大事,他真是摸不著邊了,剛才要不是明蘭那連串明確犀利問題,他還未必能明白外頭局勢厲害。

這不能怪他,這時代沒有初中高中歷史必修課,更沒有鋪天蓋地網絡歷史軍事普及貼,信息閉塞古代,他個商人和幾個內宅婦人哪裡知道這些。

明蘭見盛老太太朝自己微微頷首,躑躅走出來幾步,想了想,才道:「梧二哥哥意思明蘭知道,怕失了這為報效機會。可二哥哥想想,此去京城,必然途徑皖,蘇,豫,魯和晉這幾地,而這幾處地方,如今怕是兵亂四起了,那些個蟊賊山匪自不會閒著,沒準也瞅機會出來發把財。二哥哥如今身邊沒有人馬,了不起帶上些家丁鄉勇,可這未必夠呀。」

李氏聽了連連點頭,連聲道:「明姐兒說好!梧哥兒,娘就是怕這個!」

長梧試問道:「若布衣喬裝,隨百姓路輕騎小路而去呢,未必會遇上禍事?」

明蘭點頭道:「這也有可能。」李氏臉色驟變,長梧倒有幾分欣喜,誰知明蘭下句就是:「可二哥哥怎麼知道定能報效成功呢?」

長梧不解。

明蘭朝中間黃銅大暖爐又走近幾步,好讓身子暖些,微笑道:「前頭北疆作亂,後頭荊王就舉了反旗,也不知是荊王伺機而動呢,還是隨機應變,不過如今反軍意北上,靠就是『快』字,只消皖,蘇,豫,魯和晉五地都無甚阻礙,若能趁著京畿空虛,等舉拿下皇城,改天換日,這事兒便成了大半。」

皇帝對這個跋扈五哥早看不順眼了,連著削了荊王好幾項特權,不能開煤礦了,不能鑄錢幣了,還要消減年俸,縮編府兵;荊王心存反意久已。

再說陰暗些,再陰謀論些,再匪夷所思些,搞不好北疆變亂就是皇帝自作魚餌,不過明蘭覺得是自己無厘頭軍史小說看多了,這世上沒幾個腦抽風皇帝敢拿軍隊造反來做陰謀詭計。

李氏嘴唇發白,驚懼道:「那……荊王能成事?」

明蘭歪著腦袋,回憶道:「當年莊先生與們說史時,曾說過,自古以來王爺或藩鎮造反,打都是『清君側』幌子;可如今這位荊王倒好,氣指向皇帝。可當今聖上明明是先帝冊了儲君,爾後敬告天地太廟才登基,只這條,荊王便名不正言不順了。」

般農民起義才會直接攻擊皇帝是壞蛋,例如張角同志著名口號『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如果是臣屬造反話,即使厲害如中斷了盛唐基業安祿山,他也不敢說都是李隆基錯,只能說老楊家好壞呀好壞,荔枝老貴,還拚命吃,勞苦大眾們,咱們道去打奸臣吧,於是安史之亂了。

「再加上梧二哥哥適才說那些,足見那荊王也是弱點不少。」明蘭補充道,「且聖上對京畿軍備整頓十分得力,京城又城牆高厚,未必能攻下,只消拖延些時日,四地勤王軍隊趕來,那荊王就沒什麼戲好唱了。」

長梧喜上眉梢,更是著急大聲道:「妹子說對,所以才要趕回去呀!」

明蘭又輕飄飄潑了盆冷水:「那也未必準贏,當年九王軍隊物資民力均數倍於太宗武皇帝,誰曉得不過短短年,就叫武皇帝舉剿滅了。」

品蘭急道:「到底什麼意思呀?反過來復過去說廢話!」

盛維瞪了女兒眼,也疑惑去看明蘭,只見明蘭也是臉苦笑,攤著兩隻小手,為難道:「也不知道呀!這種事情誰能說明白呀。」這好比搖色子,沒開盅之前都不知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長梧黑著臉不說話了,明蘭在盛維面前站好,斟酌道:「侄女意思是,京城變數太大,能不能到京城不定,到了京城局勢怎樣也不定;但梧二哥哥又不好幹坐著,不如……去金陵吧,到金陵都尉府去效力。」

長梧奇怪道:「妹子弄錯了吧,荊王軍隊都北上了,南邊沒有戰事呀。」

明蘭搖頭:「是沒有戰事,但有流民,有匪患,甚至還有渾水摸魚賊兵。」

長梧輕吸口氣,沈吟起來,明蘭字句道:「莊先生說過,哪兒有兵亂,哪兒就有流民。金陵繁華富庶,離皖地又近,這回梧二哥哥去打聽,不是也說那兒軍備鬆懈,將士空缺麼?不論如何,保家護城,安方百姓,總是沒有錯吧。」

李氏終於高興起來,臉上有了些紅暈:「對,對,金陵離這兒不過個時辰車馬,家人在塊兒也有個照應!」宥陽在金陵以南,又安全些。

盛維也覺得可行,轉頭與長梧道:「金陵都尉府識得不少人,拿著中威衛腰牌和文書去,為父給都指揮司劉經歷寫封信去。」有盛紘那個專職告狀御史叔父在,想必金陵都指揮司也不至於貪了長梧功勞。

此言出,盛家人都鬆了口氣,各個都轉頭勸說長梧去金陵,長梧被說暈頭暈腦,對明蘭遲疑道:「真會有流民嗎?」幾天前他去時候,金陵看著還很和諧呢。

明蘭掰著手指數了數日子:「這個嘛……等等看吧。」

長梧瞪著小堂妹,明蘭很無辜看回去——狗頭軍師確是個好職業,只負責出主意,采不採納是別人事,說好了功勞有份,要是不好,那是老大沒判斷力,幹嘛隨便聽信;軍師說什麼聽什麼,他讓跳樓跳不?

眾人散去後,盛老太太抓著明蘭到跟前,輕聲道:「剛才說,都是自己想出來?」

明蘭點點頭,反覆回想剛才所言,應該沒有超出時代性社會□,那點東西盛紘和長柏,或者任何個有眼光文官,都能說出來。

盛老太太表情很複雜,目光在明蘭身上來回溜了兩遍,又輕問道:「金陵真會有流民?有幾分把握。」

明蘭湊過去咬耳朵:「完全沒有把握。」

老太太愕然。

明蘭趴在老太太肩頭,附在耳邊慢慢道:「其實贊成大伯母,性命比陞官要緊,但梧二哥哥定是不肯罷休,索性給他找些事兒做。」

老太太楞了半響,驚疑道:「那全是胡說八道?」

「哪有?!」明蘭用力壓低嗓門,「前面大半都是真呀;就後面幾句摻了水;金陵到底是陪都,城池高厚,流民哪那麼容易進來呀。」

老太太癟了癟嘴,哼哼道:「小丫頭挺機靈呀。」然後朝天嘆了口氣,憂心道:「也不知父親和柏哥兒他們怎樣了?千萬要平安呀。」

明蘭想了想,正色道:「孫女剛剛想到件事,其實現在叛軍離們比離父親他們近,若荊王北上途中遇到阻礙,散兵遊勇便會直撲回來攻打稍弱些金陵,或是劫掠番補充軍餉,或是攻下城池作為巢穴,所以現在……們先擔心自己,等荊王打了幾場勝仗後,再來擔心父親他們吧。」

明蘭頓了下,很好心又補了半句:「這句話沒摻水。」

老太太剛剛嘆出去氣又被哽了回來,盯著明蘭看了半天,胸口心潮起伏,忽然覺得自己定能很長命。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9:37

第78回

歲入隆冬,春節將近,明蘭打算送自己副對聯,上聯書『料事如神』,下聯書『鐵口直斷』,橫批——『半仙』。

那日忽悠了通後,長梧翌日就去了金陵,時局不穩當口,多些武人來保家護院總是好,金陵都指揮使司及周邊五處衛所都只恨能打人太少,長梧自然很受歡迎;連續五頓肥鵝大鴨子接風宴後,長梧告假回了趟宥陽。

「妹子,瞎扯吧!就說南邊沒戰事吧?趴在金陵牆頭這許多日子,啥事都沒有,不過金陵城裡大戶知道外頭戰亂,都怕半死,這不…半個月功夫已經納了三次護城捐了!喏,連都分到了五十兩銀子。」長梧把個沈甸甸繡金絲布袋丟在桌上,苦笑著,對於那些靠兵餉過日子來說,這是大筆錢了,可盛家子弟並不缺錢。

李氏見兒子言語之間又流露出想北上意思,苦於無話可勸,大冬天急出頭汗來。

「二哥哥別急呀。」明蘭悠悠然道,「想呀,上個月才起戰事,流民用兩條腿走,哪有騎馬快呀,再等等吧!」

「是嗎……?」長梧滿眼懷疑看著明蘭。

明蘭用力點頭,然後用先進事蹟鼓勵他,用說書先生口氣道:「想當年,武皇帝御駕親征兀良哈,數九寒天,滴水成冰呀,領著十萬大軍在奴兒干古城等就是兩個月,不驕不躁,終賺得兀良哈輕敵,幾個部落精銳盡出,後武皇帝舉將其剿滅!二哥哥,學是百人敵千人敵,說不定將來還要萬人敵,『耐心』便是第等要緊!」

榜樣力量是無窮,長梧被唬愣愣,當晚就回金陵去了;晚飯時,李氏個勁兒往明蘭碗裡夾菜,允兒把原本優待孕婦兩隻雞腿都放進明蘭碟裡了。

「侄媳婦,就捧了!」盛老太太嘴角含笑,「這小丫頭就張嘴皮子討人喜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盛維神色凝重道:「未然。瞧著侄女話有理,這些日子已在鄉里鎮上走動了番,請了各大戶大族耆老喫茶,請他們此次過年莫要鋪張,多存些糧食柴炭,以備不時只需,到底外頭亂了。」

盛維感覺很靈敏,不過三日後,長梧託人帶信回來:流民來了。

因荊王密謀竄已久,急需巨額銀糧充作軍需,多年來於民間大肆盤剝,上行下效,各級官吏便於百姓敲骨吸髓,恰逢隆冬時節,天降鵝毛大雪,百姓飢寒交迫,不堪困苦,流離失所之眾只得逃離皖地,遂流民大起,流竄往蘇,豫,鄂,贛,浙幾省而去。

崇德元年臘月底,皖地五萬流民匯聚金陵城下;官府開倉放糧,城中富戶也大開粥棚,廣施柴炭,容流民於城外民舍過冬。

長梧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因怕流民生事變亂,每開城門救難之時,都要軍隊護衛在旁,日夜周作不息;宥陽也於崇德二年正月底,迎來了第波流民潮。

好在盛家早有準備,連同縣裡其他幾戶大族,臨時搭了許多窩棚,好讓流民容身,日兩次舍粥,在找出些不用棉被棉衣給他們過冬。

明蘭也隨著李氏坐在車轎裡出去看過,回來之後難過了好久,在衣食無憂現代長大孩子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番光景:鵝毛大雪,滿地冰霜,許多老人孩子都只穿著單衣,哆嗦著挨著小堆火取暖,皮膚凍醬紫,小孩滿手滿臉凍瘡,雙雙飢餓眼神木然盯著那碗冰冷薄粥,彷彿那是他們唯希望。

窩棚裡沒有大哭聲,只有稀稀落落抽泣聲,母親抱著滾燙髮燒孩子,奄奄息連哭都哭不出來,聲聲微弱呼餓,讓明蘭心都揪到了塊兒。

「…家鄉那會兒,就是遭了水災,家裡田地都淹了,沒收成,沒吃,弟弟又生病,爹娘就把賣了。」小桃回憶著模糊過去,說很平靜,「聽村裡叔太公說,本朝日子還算是好了,各家各戶都有自己田地,不用交租,前朝大亂時候,百姓哪有自己地呀,都是大戶!但凡有些天災**,交不起文錢地租,便要賣兒賣女,挨餓受凍。」

明蘭微微點頭,個王朝越到後來,土地兼併越嚴重,待到農民活不下去時候便改朝換代,切重新來過。

秦桑情緒也很低落,低聲道:「家裡原有十多畝地,風調雨順時候,家人也過去。可那年來了個縣令,見天兒尋名目要錢,還瞧上了村裡銀花姐姐做妾,銀花姐姐家裡不肯,他就拿了銀花姐姐爹爹哥哥去,說他們是刁民抗糧,關在牢裡用刑,銀花姐姐第三日就進了縣令府,誰知爹爹哥哥熬不住刑,早死在牢裡了,鄉里人去論理,縣令管家說,睡也睡了,別自討沒趣了;後來,銀花姐姐頭撞死在縣衙門口了。」

明蘭心頭慘然,真是『破家縣令,滅門府尹』;這年頭,老百姓幸福生活宛如張薄紙,點天災**就能捅破了;明蘭忽覺得自己這胎投不錯了。

「這關家什麼事?」綠枝聽了半天,沒抓住重點。

「銀花姐姐是哥哥沒過門媳婦。」

——眾人皆肅然。

秦桑撥了撥爐子裡炭火,火光照著平淡面龐柔和起來:「哥哥氣不過,要去拚命,被衙役們打血肉模糊攆出來,爹爹也氣生了病,家裡兩個男人要瞧病,又沒了勞力,哪有這許多銀錢,祖母說不能賣地,等男人們好了還要種,只好把賣了;起賣,還有銀花姐姐弟弟妹妹,也不知他們現在哪裡了。」

丹橘輕輕問道:「還記得那縣令叫什麼嗎?」

秦桑搖搖頭,雙鬟上絨花輕輕抖動:「不記得了,那時才五六歲,只曉得離開時,村長和裡正商量著,大夥兒湊些銀錢,定要叫村裡頭出個秀才,以後受欺負時,也有個能說話;……後來聽說,那縣令叫人告了,抄家罷官,還充軍發配,高興極了,可惜銀花姐姐家已經家破人亡,屋子田地都荒蕪了,再沒人提起他們。」

眾人心裡片難過,沈默了許久,秦桑又快活起來,笑道:「前兩年,家裡託人來了封信,家裡漸好了,大哥二哥都討了媳婦,弟弟在唸書,爹娘還說等光景好了就贖出去,說不用,在這兒好著呢,個月有二三錢銀子,比爹爹哥哥都賺多,都攢下帶回家去了,好多置些田地。」

明蘭直靜靜聽著們說話,這時忍不住問了句:「家裡寧肯賣都不肯賣地,不怨他們嗎?」

秦桑笑臉微微發紅:「怪過陣子,後來就想開了,有地有爹爹有哥哥,便有了指望,娘也是千打聽萬打聽了後,才賣了;命好,能進到咱們府來,不打不罵,還福氣服侍姑娘,這許多年來,吃好穿好,姐姐妹妹們都和好,有什麼好埋怨。」

明蘭不禁怔了怔,秦桑在暮蒼齋裡不算得用,模樣性情都只是平平,既沒燕草周到仔細,也沒綠枝爽利能幹,因此月錢和賞賜也排在後頭,可聽語氣,卻對生活萬分知足,說起家裡時,更是片眷戀留戀;這般溫厚老實人品,便是十分難得了。

明蘭第次見識到底層老百姓善良誠懇,他們就像腳底泥土樣,卑微,卻實在,明蘭心裡喜歡,便笑道:「若家裡真光景好了,不用拿銀子來贖,放出去便是,想必爹娘連姑爺都給說好了,到時候再陪份嫁妝!」

秦桑臉紅成朵胭脂色,跺著腳羞惱道:「姑娘!這話也能混說,告訴房媽媽去!」

笑聲終於吹散了陰霾,明蘭稟過老太太後,把自己平時存私房錢拿出四分之三來,小丫頭們也湊了些零碎銀子,全買了米糧棉被去賙濟那些流民。

「這些年攢錢都沒了,這下心裡舒服了?難不成差這份,外頭就不會凍死人了?」盛老太太似笑非笑看著明蘭。

明蘭認真點點頭:「孫女知道是杯水車薪,但盡所能,做能做,也便如此了;聽梧二哥哥說,待到開春後,官府會統安排他們,願回原籍回去,沒處可回便去開荒墾地,落地生根,只望他們能熬過這冬罷。」

老太太摟著小孫女,面露微笑,輕嘆道:「小傻瓜喲!」

崇德二年正月底,皖東,浙西,蘇南及蘇西幾處山匪成患,常劫掠逃難百姓,攻掠防備鬆懈城鎮,所到之處,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兼之流民無處可去,遂落草為寇者甚眾。
長梧和乾熱血將士幾次請命,希領衛所兵營出城剿匪,俱被金陵知府和都指揮使壓了回去,如今外面刀兵四起,金陵緊守城門還來不及,哪裡敢開城剿匪?!

長梧幾次請命都被駁回,氣急之下告假回家。

「跟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與上峰橫眉毛豎眼睛,收收性子!官場不好混!」盛維擔心兒子與上司鬧僵,劈頭就說了兒子頓。

「爹!怎會如此?!兄弟們都拍桌子摔酒杯諫言胡指揮使大人,就沒說什麼!」長梧梗著脖子,臉色漲通紅:「就是因為如此,才告假回家!不然哪有臉見兄弟們!」

明蘭在旁安慰道:「二哥哥別著急,又不是金陵直屬武官,不好多勸也是對;唉,對了,如今外頭戰事如何?瞧著咱們南邊還算太平,莫非荊王北上路順利?!」

「他做夢!」長梧臉色十分不屑,「就那幫烏合之眾,聲勢鬧倒大,不過是無能之輩,剛入魯地就吃了敗仗,大軍被對半截斷,後半退到徐州,又吃了個山谷埋伏,前半逃竄去了莊州,估計也差不多了。」

此言出,屋內眾人都神情松,盛維長松父子互視笑,總算放下些心來,老太太數著念珠微笑,李氏雙手合十直念阿彌陀佛,文氏喜孜孜在屋內張羅茶果,品蘭輕輕『切』了聲,輕聲對明蘭道:「這荊王也太草包了!」

明蘭拍拍胸口,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著。

長梧急在屋裡團團走了兩圈,長長嘆了口氣,語氣很絕望:「明蘭妹子,算是說對了,確不用回京城,瞧著荊王趕不到京城就得玩完!如今能立功,都是平亂軍隊,要是早知道,早去投軍了!」

盛維見兒子臉懊惱,便岔開話題道:「不知這次平亂是哪路大軍?」

長梧不走了,屁股坐下,道:「怕是聖上早對南邊有所戒備,這幾個月來,明著防備京城治安,其實早暗調出了半五軍營人馬在京郊操練,北疆大亂後皇上也沒動這支軍隊,荊王舉反旗後大軍才暗中南下,於徐州伏擊反賊。」

長梧心裡好受了些,他所在中威衛隸屬三千營裡,就算他在京城,也輪不上他出征。

「五軍營?那不是甘老將軍統領嗎?到底是老將呀。」盛維和軍隊做過幾次買賣,多少知道些軍中情形。

誰知長梧搖頭:「不是甘老將軍,是皇上新拔擢位將軍,原也是京中權爵子弟,聽說皇上為藩王之時便多有看重,此次便尋機提拔了,將來怕大有前程。」

明蘭眼睛亮,笑吟吟又給自己添了半杯茶,道:「是嗎?這位將軍倒有眼光。」

當年八王爺在眾皇子中,可以說是冷竈中冷竈,文不如三王,武不如四王,尊貴不如五王,會來事不如六王,受寵愛不如先帝幾個老來子,只有生母卑微程度倒是首屈指,居然會有人想到投資這支冷門股,簡直巴菲特他老哥呀。

盛維也大是興味,暗暗盤算著要和這位軍隊新貴拉上關係:「是哪位?之前可有聽說。」

長梧似乎死心了,嘆氣道:「聽說,叫顧廷燁。」

屋內眾人片茫然,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明蘭含著口水,舉著茶杯足足看了有半刻,才艱難嚥下,謹慎問道:「這個……怎麼之前沒聽說過?二哥哥,就算武官不必像文官般慢慢熬資歷,難道可以從白身步拔擢為將軍麼?」

眨眼,老母雞變鴨呀!三個月前還和漕幫起行俠仗義江湖大哥,怎麼會兒就成了平亂大將軍?果然軍民合作嗎。

長梧精神大振,從荊王叛亂以來,自己這個有閱歷大老爺們就直被小堂妹提點,還不得不承認確說精闢有理,今日總算逮著機會可以擺擺兄長見識了

他長長舒了口氣,大聲道:「妹子,這就不知道了。那顧將軍早年原就是正七品上十二衛營衛。」

「這不過是閒職,不少京城權爵子弟都有呀,怎麼不見他們也當大將軍。」明蘭幾乎失笑,自己那位假定追求者梁晗公子也有這個職務。

長梧語氣頗帶羨慕,轉述金陵軍報導:「要緊是,這位顧將軍深受皇上賞識,自聖上登基後,他已領了正五品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如今領軍平叛也是事先領了皇上暗旨。」

明蘭無語了,咂巴了下嘴,呵呵乾笑兩聲,走過去給長梧添上茶水,臉乖巧:「二哥哥,曉得可真多呀,難怪爹爹常誇二哥哥有見地。」

長梧咧嘴而笑,覺得氣順多了;這小堂妹就是這點可愛,以後堂妹夫要敢怠慢,他定鼎力相『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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