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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09:56

第79回

崇德二年正月,欽封都指揮將軍顧廷燁領三千步兵一千騎兵自京郊南下,於山東陽縣爐橋設伏,以騎兵穿插反軍縱橫三回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截斷三萬反軍於前後,反軍大亂;遂荊王親率前鋒精銳疾速往北直奔莊州。

同年二月,顧廷燁分一半兵卒與莊州守軍抗敵,自率輕騎繼續南下,日夜兼程,搶先一步趕到潰軍必經之路上,設伏於徐州以南靈岩谷,依仗地形優勢,以少圍多,全殲潰逃反軍一萬三千多人,活捉從逆的譚王;後命越州,馬隆兩處衛所指揮掃平殘餘。

及至三月底,顧廷燁回軍北上,與沈皇后親弟沈從興將軍合兵,於莊州城下合擊荊王殘兵,荊王大敗,殘兵潰逃,自此之後,各地衛所都司紛紛開城門掃清反軍殘餘,直至崇德二年四月,荊王逃至小商山上,被親兵刺殺獻首,至此,歷時近半年的『荊譚之亂』結束。

……

至五月,春暖花開,河道清晏,各地的流寇賊匪已漸肅清,盛老太太帶著明蘭和長棟乘舟回京,來時驚變,去時安穩,又逢天氣和暖,河岸上一路花紅柳綠,澄淨的天空中燕子北歸,風景獨好,旅途心情大是不同。

祖孫三人常坐在二層大船的廂房中,烹一爐香茶,擺幾碟瓜果,開窗觀景,言笑晏晏,看著兩岸忙碌的河夫,還有來回不停裝卸貨的船工,宛如幾個月前那場變亂不曾發生過一般。

「棟哥兒,吃過這盅茶,你就回屋去讀書吧;到回府為止都不要出來了,好好用功。」盛老太太坐在軟榻上,臉朝著外頭看景。

小長棟小臉一紅,明蘭幫著說項:「祖母,四弟弟這陣子可不曾掉過書本,不論外頭多亂,他都老實讀書呢。」

「我知道。」盛老太太淡淡道,「你們父親與我說過,待奔喪回來,今年二月份的童試原要叫棟哥兒下場去試試的,誰知生了這場變亂,便錯過一次練手的機緣。」

明蘭憐憫的看了小長棟一眼,才十二歲的小豆丁呀,小長棟也老實的放下茶碗,可憐兮兮的瞅著明蘭,盛老太太不理他們姐弟倆的眼色,繼續道:「錯過今年的童試,老爺難保心裡不痛快,說不準一回去便要考教棟哥兒學問;不過幾天功夫就回了,臨時抱佛腳也是好的。」

小長棟很知道好歹,曉得這是老太太在提醒自己,恭敬的躬身行禮後便回自己廂房讀書去了,明蘭看著小長棟的背影,不無嘆息道:「皓首窮經,方悟讀盡詩書無所用;哎……」

老太太重重的哼了一聲,明蘭連忙補上:「黃髻始畫,須知玩點筆墨有其心。」

老太太嘴角含了些笑意,道:「巧言令色!敢情讀了幾天書就是為了賣弄嘴皮子?箱籠都收拾好了?別忘記在東西上都寫好籤子。」

明蘭點點頭,給老太太剝了半個橘子,一瓣一瓣塞進她嘴裡,笑道:「自然,連著收拾了幾夜呢!四姐姐和五姐姐的及笄禮物,還有太太和嫂嫂的,都分好了。」

盛維盛紜兄妹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賺錢利落,出手也大方,老太太當初給品蘭帶去的及笄禮是鑲翠玉蓮瓣銀盞一對,而他們給墨蘭補上的及笄禮是一支累絲銜珠金鳳簪,三月裡如蘭的及笄禮是鏨梅花嵌紅寶紋金簪,給明蘭的是一對累絲嵌寶鑲玉八卦金盃;另外給王氏和海氏也多有物件相送。

值得一提的是,後來一段日子流民漸散,大戶人家之間重又串門子起來,大伯母李氏的娘家舅太太更是頻頻上門,每回拉著明蘭的手看個不停,從繡鞋上的花樣一直看到耳垂上的墜子,嘴裡讚個不歇;臨走前,還塞給明蘭一對白玉圓鐲,玉色極好,隱隱透著水色

明蘭本來抵死不要,古代的姑娘家可不能隨便收人東西,還是大伯母發話了,說只是長輩的見禮,明蘭才收了。

「聽說那李家的郁哥兒正在松山書院讀書,學問是極好的,今年秋闈便要下場試試了。」盛老太太慢悠悠,「可惜墨丫頭等不及了,不然我瞧著倒不錯。」

王氏擺明了不肯再留著墨蘭了,哪裡肯等李郁考中再論婚事,也不知這會兒墨蘭和那文舉人的婚事談的如何了;明蘭想起自己的事,連忙湊到老太太跟前,小聲道:「祖母,那永昌侯府孫女可是打死不去的。」

老太太好笑的瞪了她一眼,板臉道:「人家可什麼都還沒說呢!你少自己擡舉自己!」

明蘭訕訕道:「這不是未雨綢繆嘛;沒有最好,若是有的話……」明蘭咬了咬嘴唇,撲在老太太膝蓋上,哭喪著臉道:「要是太太執意要結親,祖母您可得頂住呀!就孫女這斤兩,哪是人家對手呀,怕是一個回合就交代了!」

老太太瞪著眼睛罵道:「一個姑娘家家的,開口閉口說什麼呢?!你的親事長輩自有主張,老實待著去!反正不會害了你的!」

明蘭討好的蹭著老太太的脖子,呵呵傻笑。

待長棟把帶去的書本翻過一遍後,明蘭一行便到岸了,祖孫三人精神抖擻的下了船,見來福管家率一眾家丁已等在碼頭,換乘馬車向京城轆轆而行,行得幾日便到了京城門下,出乎意料的,竟是海氏親來迎接。

盛老太太和明蘭都覺得有些奇怪,還是不動聲色的換了車轎,當前一乘是平頂藍綢墜銅燈角的平穩大馬車上,換乘時,幾個婆子有意將小長棟和明蘭迎到後頭一輛馬車裡去,老太太看了海氏一眼,只見她臉色略黃,神情憔悴。

「讓你六妹妹一道來吧,過幾個月她就及笄了,該知道的都讓知道吧。」老太太淡淡道。

海氏低了頭,臉色微紅,便又叫婆子把明蘭扶到這輛馬車來。

在城門口查過路引後,盛家幾輛馬車緩緩朝盛府而去了。

「說吧,家裡怎麼了?」老太太背靠著一個秋香色雲錦大迎枕上,明蘭湊過去為把枕頭條褥都理平整些,又從一旁的小箱籠裡取出些百合香丟進熏爐裡。

海氏神色還算鎮定,只是語氣掩飾不住疲憊,略思量了下:「這事……原想寫信給老太太的,可老爺算過日子後,說老太太既已出行,就別胡亂送信了,沒的叫旁人知道了。」

老太太微闔的眼睛忽然睜開,單刀直入道:「是不是你妹妹出事了,哪個?」

海氏微吃驚,隨即眼眶一紅,哽咽道:「什麼都瞞不過老太太,是…是…四妹妹。」

「別廢話了,快說!回府之前說清楚了!」老太太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

海氏拿出帕子來抹抹眼睛,緩緩敘述道:「四妹妹原是禁足在屋裡的,平日裡連請安都免了,太太看她老實,便一心為她籌辦婚事,相看了那文舉人,老爺和全哥兒他爹都滿意的,本已約好了要見文家老太太,誰知外頭出了兵亂,行路不便,這便耽擱下了;好容易等到兵亂平了,就在上個月…上個月…」

海氏眼眶又滿上眼淚,匆匆抹了抹,繼續道:「因大亂平息,京城絲毫未損,城裡好些男人在軍中效力的人家都去寺廟庵堂裡進香還願,那一日本好好的,快入夜時,忽門房來傳話,說永昌侯府派了下人把四妹妹送了回來。太太當時就懵了,孫媳趕緊去山月居瞧,哪裡有四妹妹的人影,孫媳氣極了,捆了院子裡的丫頭來問,原來四妹妹一大早就跑出去了!」

海氏輕輕抽泣著,如今府裡不少事都是她在管的,出了這樣的事情,估計她也挨了不少責罵,明蘭看海氏心力交瘁的樣子,心裡不忍,過去輕輕撫著她的背,給她順順氣。

海氏感激的看了明蘭一眼,抹乾眼淚,接著道:「…我去門口接了四妹妹回來,又好一番打聽,才知道…原來四妹妹一早擅自去了西山龍華寺,當時梁晗公子也正巧陪著梁夫人去進香,也不知怎麼湊的,四妹妹從馬車上跌下來,險些滾下坡子,恰巧梁晗公子縱馬在旁,便救了四妹妹,眾目睽睽,四妹妹是叫人家抱著回來的!」

說到這裡,海氏低下頭,明蘭和老太太互視一眼,眼神都很複雜,不知是喜是憂:於明蘭,用不著惹盛紘王氏不高興了,於老太太,省下她一番唇舌,不過於盛府,這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能做成這番事,必有裡外連通,你麼查出來了?」老太太盯著海氏,慢慢道。

海氏止住哭聲,擡頭道:「事情一發,太太就捆了山月居上下,動了家法拷問,從頂替四妹妹在床裝病的雲栽,到替四妹妹準備車馬的門房,沒幾下就問出了林姨娘,這回老爺是真發火了,把林姨娘和四妹妹狠狠打了一頓,關進了柴房三日三夜,每日只送一頓吃的。」

明蘭心裡咋舌,這林姨娘好生厲害,很有策劃能力呀;首先要打聽清楚永昌侯府的夫人公子何時去上香,什麼路徑,然後要買通裡外一條龍的下人幫忙遮掩,再來要足足瞞住一整天,有決心有手段,是個人物。

老太太也有些氣了,胸口起伏了幾下,再問:「那沒臉的東西預備怎麼辦?」

海氏臉色灰敗,低聲道:「這事之後,永昌侯府便再無音訊,林姨娘跪在老爺跟前日夜啼哭,口口聲聲道,求太太上永昌侯府提親,不然四妹妹只有死路一條了;太太氣病了。」

老太太輕嗤了一聲:「你這婆婆也太不中用了。這點子事情便垮了,當初的勁頭哪兒去了,不就是一死嘛,她們有臉做,便得有膽子當!理她做甚!」

海氏眼神中露出難堪,輕輕道:「太太不是為這事病倒的。」

「還有什麼事?」老太太簡短道。

海氏絞著帕子,毅然的擡起臉,道:「內閣首輔申老大人相中了齊國公府的二公子,便是平寧郡主的兒子齊衡,沒多久便上門提親了,國公府已一口應下了!」

老太太嘴角輕輕一歪,目光似有諷刺:「那又如何?與我家有什麼干係?」

海氏為難的看著老太太,結結巴巴道:「老太太不知道,前些日子,平寧郡主與太太露了口風,有意思娶我家五妹妹的,太太也很是滿意,雖未明說,但也心照不宣了,誰知平寧郡主說變卦就變卦!太太著人去質問,那郡主只答了一句,貴府四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老太太拍著案幾,恨聲罵道:「沒臉的東西,盡禍害家門了!」

明蘭也很抑鬱,這種古代家族真討厭,一個女孩丟了人,其他姐妹就跟著一起倒黴,墨蘭去外頭勾搭關她毛事呀。

海氏還在那裡囁囁嚅嚅的,老太太不耐煩了,喝道:「還有什麼?一道說了吧!索性我這把老骨頭還頂得住!」

其實原本海氏也是個爽利明快的人,但這段日子來,一連串的驟變來的迅雷一般,著實叫人緩不過神來,海氏平了平氣息,決心一口氣說完:「老爺要太太去永昌侯府提親,太太死活不肯,就在這個僵持的當口,王家舅太太來了一封信,說是王家表弟與康家的元兒表妹已定了親,連小定都下了!……太太這一驚非同小可,著人連夜快馬去了奉天問了,舅太太回了封信,說太太既早有了國公府的貴婿,自家的不肖兒子便自行結親了,來人還帶回了王家老太太的話,說老太太也生太太的氣了,太太這般反覆,把王家的嫡孫當什麼了!老太太呀,太太和平寧郡主說親的事兒從未在外頭聲張,遠在奉天的王家如何知道了?太太堵住了一口氣,便去找康姨媽論理了,被氣的半死回來,這才真病倒了。」

明蘭倒吸了一口氣,王氏之所以在墨蘭的事情上這麼硬氣,不過是仗著如蘭早與王家說好了親事的,反正是自己娘家,也不會計較什麼的,如蘭出嫁既不成問題,王氏便高枕無憂了,誰知居然被她信任的姐姐截糊了!

對於王家老太太而言,雖然女兒很可疼,但畢竟孫子更親,王氏挑三揀四的行為嚴重傷害了王家人的自尊心,加上康姨媽的不懈努力,反正哪邊的姑娘都是外孫女,如此這般,康元兒表姐的終身問題便順利解決了。

聽完了這些,老太太也不想說話了,只嘆著氣,看著小孫女低著頭,輕輕給自己捶著腿,她忽然慶幸起來,好歹以賀老太太的人品和她們倆的交情,明蘭的婚事應當不會變卦吧。

唉……可這一攤亂局,可怎生瞭解?

這會兒怕是王氏活吃了林姨娘母女的心都有了。

「除了這些,家裡其他還好吧。」老太太語氣疲憊,微微側了側身子。

海氏放下帕子,努力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都好的,全哥兒長牙了,如今能喊幾個人了,回頭給老太太瞧瞧;……哦,還有,這回過年,孫媳照著老太太吩咐,依舊往賀家送了年禮的,賀家老夫人脾氣好極了,連連道謝;前不久功夫,孫媳聽說賀家在尋摸合適的屋子,說是弘文哥兒的姨丈家來京了,孫媳有個表嫂,倒恰有這麼一處院子,前後兩進的,不是很大,不過倒也乾淨整齊,不用翻整,進去便能住的;想等著老太太回來了商量,是不是與賀家去說說……」

明蘭手上動作停了一下,擡頭看了眼老太太,只見老太太眼神也是微微閃動。

賀弘文的母親只有一個姐姐,所以賀弘文也只有一個姨丈,早年間兩家人也常來常往,這些年與賀家交往下來,盛老太太也知道賀母對曹家頗有牽掛,不知涼州水土養人否。

老太太長長吸了一口氣,手指握緊了念珠,指節微微發白,事情得一件一件的來,她得打點起精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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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14:39

第80回

從跨進盛府大門起,老太太就冰著一張面孔,先叫小長棟自回去見香姨娘,然後去正房屋裡看王氏,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一陣尖利的女人叫聲:「……你死了心吧!我就是養著閨女一輩子,也不叫那**好過!」然後是盛紘的吼聲:「不然你想如何了結!」

老太太側臉看海氏,海氏臉上一紅,連忙推了□邊的丫頭,那丫頭立刻扯起嗓子大聲傳報:「老太太來了!」

屋裡靜下來,老太太一行人掀簾子進去,穿過百寶閣,直進梢間裡去,只見王氏躺在床上,身著一件蜜藕色中衣窩在金線錦被裡頭,面色蠟黃,顴骨處卻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顯是剛發過脾氣,一旁站著的盛紘見老太太進來,連忙過來行禮
老太太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王氏掙紮著要起身相迎,明蘭連忙過去按住了她,老太太走過去和氣道:「別起來了,好好養著吧。」

明蘭偷偷打量了盛紘夫婦一眼,頓時心裡嚇了一跳,盛紘鬢邊陡然生出華發,似乎生生老了七八歲,王氏也面容憔悴,好似生了一場大病;明蘭瞧著情形不對,便不敢多待,向盛紘和王氏恭敬了行了禮,問了安後便躬身退出去,直回暮蒼齋去了。

王氏看了眼一旁侍立的海氏,只見海氏微微點頭,知道老太太都已清楚了事情來龍去脈,淚盈滿眶:「老太太……媳婦是個不中用的,眼皮子底下叫出了這樣沒臉的事!我…我…」

老太太揮揮手,截斷王氏的話頭:「墨丫頭的事不怪你,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何況又是老爺愛重的人,誰還不得給幾分面子,自不好下死命管制了。」

這話說的夾帶諷刺,盛紘臉上一紅,只低頭作揖,不敢答話,王氏見老太太為她說話,便拿著帕子捂在臉上,大聲哭道:「娘說的是!若不是瞧在老爺面上,誰會叫她們做成了這鬼祟伎倆!卻害了我的兒……」

老太太再次打斷了她的話:「墨丫頭的事不怪你,但如丫頭的事卻是你的過錯!你一個閨女到底想許幾戶人家,這山望著那山高,一忽兒朝東一忽兒朝西,親家母那般疼你,如今也惱了你,你還不好好思過!」

王氏想起慈母的憤怒和親姐的背叛,心裡一陣苦痛,伏在枕頭上抽抽搭搭哭起來。

盛紘面帶羞愧,低頭道:「母親,您看這…該怎麼辦?」

盛老太太依舊不理他,直對王氏道:「你還是好好養著吧,那些糟心事先別去想了,如蘭才剛及笄,親事可以慢慢說。」又囑咐了海氏要好好服侍之類的,然後轉頭就出去了;盛紘見老太太臉色淩厲,也不敢出聲,隻眼睜睜的瞧著人出去了。

明蘭甫一回到暮蒼齋,只見若眉領著一群小丫鬟整齊的站在門口迎接,明蘭笑了笑,待進到屋裡,見房間收拾的窗機明淨,門旁燒著滾滾的茶水,桌上放著一套明蘭春日素用的白瓷底繪彩的杯盞,當中還擺了一碟新鮮果子,明蘭心下頗為滿意,便著實嘉獎了若眉幾句。

一進屋裡,丹橘就笑吟吟的打開一口小箱籠,取出一個淺紫色的薄綢包袱塞到若眉手裡:「怪道姑娘要給你的這份特別厚,果然是個好的!」

若眉傲氣的挑了挑眉,接過東西,淡淡道:「我是個嘴笨的,不如姐姐們討姑娘喜歡,孤零零的留著看院子,自然只有多出些力氣了。」

正埋頭從大箱子裡往外搬東西的綠枝聽見了,忍不住又要爬出來鬥嘴,叫燕草按了下去,丹橘溫和的笑了笑,也不多作答,小桃忍不住道:「若眉姐姐,我聽姑娘說了,若留了別個,不一定看得住院子,你是個有定性的,靠得住,姑娘才放心叫你看門戶的。」

若眉無可無不可的抿了抿唇,轉身出去,然後小翠袖打竹簾鑽了進來,甜蜜蜜的笑道:「各位姐姐們辛苦了,你們的屋子床褥若眉姐姐早提溜我們收拾好了,回頭等姐姐們忙完了姑娘的活兒,便好歇著了;若眉姐姐就這嘴巴,其實她可惦記你們呢。」

聽了這話,綠枝吐出一口氣,繼續低頭幹活,丹橘幾個忍不住輕輕笑起來。
收拾了一下午才得空,明蘭狠狠洗了個澡,才覺得略略洗去了些疲乏,覺得身上鬆快了些,這才直往壽安堂蹭飯去了。

老太太的規矩是食不言,祖孫倆端正的坐下用飯,明蘭一邊扒飯,一邊偷偷注意老太太神情,似乎沒有特別不悅,只是眉頭深深皺起,像是十分頭痛。
飯後一碗清茶,明蘭對著老太太不知道說什麼好,便上去給輕輕的揉著肩膀。
「…你說這檔子破事,我管還是不管?」老太太悠悠的開口了,氤氳的熱茶氣霧瀰漫著老太太的面龐,一臉厭倦;剛才房媽媽已來報,林姨娘被鎖在偏房,墨蘭叫關在自己屋裡,盛紘下了死令,誰也不許見。

「…管。」明蘭脫口而出,見老太太神色不虞,立刻又補充道,「但不能輕易管;呃…起碼得叫父親來求您……嗯,三次!」白胖的手掌豎起三根嫩嫩的手指。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給她,哼哼道:「適才一下午功夫,你老子已來求兩回了。」

明蘭訕訕的,腹誹盛紘老爹太沈不住氣了,呵呵乾笑道:「那……起碼五次。」五根白胖手指全部都鬆開了。

老太太嘆氣了,輕輕搖頭道:「血濃於水呀,到底是自己骨肉;也罷,這事兒總不能這麼僵著吧;可是……」老太太忍不住咬牙,「又不願遂了那起子沒臉東西的打算!」

明蘭慢慢停下手,思量了下,道:「一碼歸一碼,林姨娘的錯是一回事,家裡的臉面又是另一回事;該罰的要罰,該挽回的也要挽回。」

老太太閉著眼睛沈吟片刻,開口道:「是這個理。」

第二日,老太太叫明蘭把從宥陽帶來的東西都一一分了,王氏依舊窩在床上養病,海氏見老太太回府,鬆了一口氣後精神反倒好了許多,臉色也不那麼難看了,下午明蘭捧著新鮮的桂花油去陶然居慰問受害者。

在明蘭的猜度中,這會兒如蘭不是正在發脾氣,就是剛發完脾氣,不然就是醞釀著即將發脾氣,結果出乎意料,如蘭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麼憤怒,雖然提起墨蘭母女時依舊刀口無德,不過卻很理智,還有心情叫丫鬟描花樣子。

「她自己尋死,怨不得別人,偏要累的我們倒黴!」如蘭忿忿道,然後又展開眉宇,「姻緣自有緣分,老天爺看著給的,沒什麼好囉嗦的。」看樣子,她對齊衡和王家表哥都沒什麼意思,所以也一副無所謂了。

「五姐姐,你長大了哦。」明蘭由衷感慨;然後額頭上挨了重重一個爆栗。

這段日子盛紘也不好過,家族顏面盡失,一向彪悍的老婆還撂挑子,只得去求老太太,兩天裡面去尋了老太太四次,回回還沒開口就被一通冷言冷語堵了回來,盛紘知道老太太一直暗怪他對林姨娘太過手軟,不曾好好約束,瞧吧,這會兒出事了吧,該!

第三日一大早,盛紘又摸著鼻子去求老太太,老太太雙手籠在袖子裡,掰著手指數完了一巴掌,便稍加辭色了些,盛紘大喜過望,忙懇求道:「兒子知道錯了,萬請母親管教!」

老太太靜靜的看著盛紘,目光森然:「聽說林氏把身邊一個丫頭給了你,如今還有了身孕?可是在國喪期呀。」

盛紘面紅過耳,噗通一聲就跪下了,連聲道:「兒子糊塗!」

老太太冷哼一聲:「怪道她又有能耐興風作浪,原來是討了你喜歡的。」

王氏看盛紘如同管犯人,林姨娘善解人意,給他弄了個嬌滴滴的美豔丫頭,正中盛紘下懷,但事後,盛紘心中也大是後悔,他素來重官聲,此次也是被撩撥的忘了形。

「都是兒子的錯!母親請重重責罰兒子!」盛紘低頭跪在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一掌拍在桌子上,冷笑道:「你個糊塗蟲!叫人算計了也不知道!你也不想想,墨丫頭要那事是一天兩天策劃出來的嗎?怕是人家早算計上了,自然得先把你誘入殼中!讓你做下虧心事,好拿捏了你!」

盛紘額頭的汗水涔涔,老太太喘了幾口氣才定下來,緩緩道:「紘兒,你可還記得幾年前,衛姨娘身亡後你我母子的一番談話?」盛紘心頭一怔,反應過來:「兒子記得。」

老太太嘆氣道:「那時我就要你好好管束林氏了,可你並沒有聽進去;今日才釀此大禍;當初我說,家宅不寧,仕途焉能順遂,如今這情形……」

盛紘羞慚難當,五月底的天氣漸漸暖和了,他身上卻一陣一陣的冒冷汗,心裡開始恨起林姨娘了,若不是她屢屢作亂,他如何會被同僚指指點點。

老太太正色問道:「你這次真要我管?」盛紘磕了一個頭,朗聲道:「兒子無德無才,這些年來全靠母親提點,煩請母親再勞累些罷!」
老太太盯著盛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這次我可不是說說的,事後要重重處罰的,你可捨得?!」盛紘聽出了老太太言語中的森冷之意,想了想,咬牙道:「自然!」
老太太緊著追問:「即便我要了她的性命?」盛紘想著其中的厲害關係,況且這些年來,與林氏的情分早已淡了許多,遂橫下一條心,大聲道:「那**死有餘辜!便是殺了她,也不過算償了衛氏的命!」
老太太盯著盛紘看了半響,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淡淡道:「不會要她的命,不過……也不能再留她了。」

用過晚飯後,老太太便把明蘭趕了回去,明蘭留了個心眼,藉故把丹橘留在壽安堂,好回頭給自己轉播實況。

盛老太太和海氏的辦事風格不同,海氏出身之乎者也的門第,喜歡以德服人,最好對方心服口服外帶佩服,老太太則是有爵之家嫡女出身,做事向來說一不二,最不耐煩和人糾纏,但只把話說清楚了,我明白不需要你明白。

盛紘和王氏坐在壽安堂的裡屋,一個坐在桌旁,一個坐在窗邊羅漢床上,夫妻倆都憋著氣,誰也不看誰,外頭,盛老太太獨自端坐在正堂,叫人把林姨娘和墨蘭領了過來。

林姨娘很知趣的跪下了,旁邊一個水紅衣裳的美婢扶著,老太太看了那美婢幾眼,只見她杏眼桃腮,眉目含情,只是腰身有些粗,心裡忍不住冷笑了下;另一邊的墨蘭就倔的多了,雖然這段日子吃了不少苦頭,打扮潦草,神色有些萎靡,但依舊昂著脖子站在當中。

老太太看著墨蘭,緩緩開口:「大道理我不說了,想必老爺太太和你大嫂子也說了不少,我只問你一句,那文家你是嫁不了了,如今你預備怎麼收場?」

墨蘭一肚子氣頂在胸口,哼聲道:「左右不過命一條,有什麼了不得的!你們要我死,我便死了就是!」

老太太不假思索的喝道:「說的好!端上來。」房媽媽從一頭進來,手上托著個盤子,老太太指著那盤子裡的物事道,「這裡有白綾一條,砒霜茶一碗,你挑一個罷;也算洗乾淨我們盛家的名聲!」

墨蘭小臉蒼白,倔強的神情再也維持不住了,看著托盤裡的白綾和毒藥,身子劇烈的抖了起來,林姨娘慘呼一聲,磕頭道:「老太太饒命呀!墨蘭,還不快跪下給祖母賠罪!…老太太千萬不要了,墨丫頭不懂事,惹惱了老太太,老太太瞧在老爺的面上……」

老太太伸手一揮,『啪』的一聲,一個茶碗砸在地上,指著林姨娘,冷聲喝道:「閉上你的嘴!我這輩子最後悔之事,就是一時心軟讓你入了府後又進了門,這些年來,你興風作怪了多少事,我先不與你理論,你若再插一句嘴,我立時便把這砒霜給你女兒灌下去!你是知道我的,我說的出,也做得到!」

林姨娘喉頭咕嘟一聲,低下頭去,一雙眼睛四下尋找些什麼,老太太冷笑道:「你不必尋老爺了,他今日是不會來的,一切事由我處置。」
林姨娘委頓在地上,神情楚楚可憐,卻也不敢再開口。坐在裡屋的王氏譏諷的笑了笑,轉頭去看丈夫,卻見盛紘一動不動,心裡氣順了許多。

墨蘭一瞧情狀不對,連忙跪下,連聲賠罪道:「祖母饒了孫女吧,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孫女再也不敢了,孫女……還不想死呀!」說著便哭了起來,一邊看了眼跪在身旁的林姨娘,忽想起之前的謀算,連忙道,「孫女不是有意的,是日日禁足在家中,著實悶的慌了,才出去進香的,想著為老太太祈福添壽,讓爹爹加官進爵,誰知遇上那事……孫女怎知道呀!不過是無心之失……」墨蘭看見老太太面帶譏諷的瞧著自己,說不下去了。

裡屋的王氏幾乎氣了個仰倒,到了如此地步,墨蘭居然還想糊弄人,外頭的盛老太太也啼笑皆非,緩緩道:「你姨娘自幾個月前起就打上樑家的主意了,叫林姨娘以前得用的個奴才去與梁家的門房套近乎,打聽到那日梁晗公子要陪母去進香,然後你叫身邊的那個丫頭雲栽扮成你躺在床上,你穿著丫頭衣裳偷溜出去,在外頭打扮好了,叫夏顯給你套的車……三頓棒子下去,下人什麼都說了,你們母女倆要是不嫌丟人現眼,這就叫人把他們提溜過來,與你們對質;哼哼,當著我的面,你就敢這般扯謊,呵!果然是有本事!林姨娘這輩子就慣會顛倒是非,你倒也學會了!」

墨蘭臉上再無一點血色,心知老太太是一切打聽清楚的,伏在地上,抖的身子如篩糠。
裡屋的王氏嘲諷的看了盛紘一眼,盛紘覺得很是難堪;正堂裡,老太太示意房媽媽把托盤放到一邊去,才又開口道:「如今你壞了名聲,別的好人家怕難說上了,梁家又不要你,你做出這樣的事情,可想過後路?」
墨蘭聞言,忽然一哆嗦,大聲道:「太太還未去提親,如何知道梁家不要我?」

老太太冷冷的瞧著她:「原來你們母女打的是這個主意,可你想沒想過,興許人家根本瞧不上你呢?自來都是男家向女家提的親,便是有反例,那也是兩家早就通了氣的;若我家去提親,叫人回了,你叫你爹爹的臉往哪兒放?」

墨蘭一邊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邊辯解道:「如果梁夫人瞧的上明蘭,為何會瞧不上我?我又哪點不如明蘭了!說起來,我姨娘可比她親娘強多了!」語氣中猶自帶著憤憤不平。

老太太訕笑道:「為何瞧不上你?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曉得自那日後,永昌侯府再也無半點音訊,你爹爹試探著放過去些風聲,也如泥牛入海。」

墨蘭胸口起伏厲害,大口大口的喘氣,忽似抓住浮萍的溺水人,跪著過去扯住老太太的衣角,大聲祈求道:「求祖母可憐可憐我,明蘭是您孫女,我也是呀!您為她一個勁兒的籌謀,不能不管我呀!我知道我給家裡丟人了,叫爹爹厭惡了,可是我也沒法子的,太太惱恨我們母女倆,恨不能吃了我姨娘,如何會在我的婚事上盡心,我…我和姨娘不過是想要一門好親事,免得後半輩子叫人作踐!」

說著,墨蘭面頰上一串串淚水便滾了下來,眼珠子都紅了,猶自哭泣道:「我眼紅明蘭處處比我討人喜歡,祖母喜歡她,爹爹喜歡她,大哥哥大嫂子也喜歡她,如今好容易結識了個貴人,永昌侯夫人也喜歡她!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憑什麼她就能嫁的比我好!祖母,事已至此,您就成全了我罷,就當可憐可憐孫女了!」

說到後來,墨蘭伏在地上嗚嗚哭個不停,聲氣哽咽。
「你要我們如何成全你?」老太太緩緩道。

墨蘭連忙擡頭,似乎瞧見了一線生機:「請爹爹去求求永昌侯吧,爹爹素有官聲,侯爺不會不給面子的!反正梁夫人本也打算與我家結親的,不過是換個人罷了,不都是盛家的閨女嗎,我又比明蘭差什麼了!請爹爹去,太太也去!我若進了梁家門,與盛家也有助益不是?只要爹爹和太太肯盡力,沒有不成的!給我條活路吧!」

裡屋的王氏已經無聲的連連冷笑,盛紘氣的拳頭緊捏,氣的臉色已成醬紫色了,他這一輩子行走官場何其謹慎,從不平白結怨,也不無故求人,才混到今日地位,卻要為了個不知禮數的庶女去丟人現眼,還不一定能結成親家,這京城就那麼點兒大,若傳了出去,以後他的臉面往哪兒放?!

老太太看著滿臉淚痕的墨蘭,看了眼那邊的林姨娘,心裡漸漸冷下去了,譏諷道:「你的意思是,若事有不成,便是老爺和太太沒有盡力?便是不給你活路?」
墨蘭一驚,低頭道:「爹爹疼我,便該為我著想!」

屋裡一片寂靜,久久無聲,只聞得院子外頭那棵桂花樹的枝葉搖曳聲;裡屋的盛紘直氣的臉色煞白,對林氏母女涼透了心,王氏見丈夫這麼難過,心裡也軟了下。

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才悠悠道:「你長到這麼大,你爹爹有多疼愛你,全府上下沒有不知道的;你一個庶女,吃穿用度處處都和五丫頭一般,便是太太也不敢怠慢你,為的就是怕你爹爹心疼,你比比康姨媽家的幾個庶女,自己摸摸良心說話,如今竟講出這般不孝的狂言來!你爹爹一番心血都喂到狗肚子裡去了!你與明丫頭的最大不同,便是她樂天知命,曉得有所為有所不為,你說我為她籌謀,可我一般的為你籌謀,你願意嗎?你總瞧著富貴眼紅,這偏偏是我不喜歡的;唉……罷了,太太不去提親,我去!」

此言一出,裡屋外堂幾個人皆驚。到了這個地步,盛紘臉色一片冰冷,只覺得便是一碗毒藥送了墨蘭,也不算冤枉了她,王氏也驚跳起來。

墨蘭不敢置信的擡頭望著老太太,臉上的幽怨立刻換成驚喜一片,還沒等她道謝,老太太又自顧自道:「我忝著這張老臉,上樑府為你提親,為你說好話,為你籌謀,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那梁家願不願意,祖母便不敢保證了。」
墨蘭心頭一跳,老太太盯著她的眼睛,異常緩慢道:「梁夫人若願意討你做兒媳,你也不必謝我,是你自己的運氣;若梁夫人怎麼也不願意……」墨蘭手指發顫,老太太繼續道,「你父兄還要在京裡為官,盛家女兒不能去梁家做妾,你大姐夫還是梁晗的上峰,你大姐姐也丟不起這個人;我便送你回宥陽,叫你姑姑與你尋個殷實的莊戶人家嫁了。」

墨蘭嚇的滿頭冷汗,背心都汗濕了一片,還想抗辯幾句,老太太一指那裝著白綾和砒霜的托盤,直截了當道:「你若還推三阻四的,便在那盤子和剃頭剪子裡挑一樣吧!喪禮定會與你風光大辦,進了姑子庵也會時時來看你的。」
墨蘭愣住了,不敢說話,林姨娘卻心頭暗喜,她知道盛老太太的脾氣,既然她答應了全力以赴,必然不會弄虛作假,連老太太都出馬了,盛紘必然會去找永昌侯爺的。
說完這句後,老太太便不再多看墨蘭一眼,轉頭向著林姨娘,道:「你呢,是不能留在盛府了;待過了今晚,明日一早,就送你到鄉下莊子裡去。」

這句話真如晴天霹靂,林姨娘『啊』的一聲驚呼出來:「老太太……」話還沒說完,房媽媽早領了兩個壯實的婆子等在一旁,一下便把林姨娘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腳;母女連心,墨蘭哭叫著,扯著老太太的衣角求饒,林姨娘宛如一頭野獸般,瘋了似的掙扎。

老太太盯著林姨娘,冷冷道:「再有囉嗦,便把你送去京郊的銅杵庵去!」

林姨娘不敢掙紮了,墨蘭也發了傻,那銅杵庵不是一般的庵堂,是大戶人家犯了錯的女眷送去受罰的地方,裡面的尼姑動輒打罵,勞作又極辛苦,吃不飽睡不好的,據說進去的女人都得去層皮。

老太太站起身來,瞧著地上的林姨娘,只見她赤紅的眼神中流露出憤恨之色,狠狠瞪著自己,老太太絲毫不懼,只淡然道:「我著實後悔,當初拼著叫老爺心裡不痛快,也該把楓哥兒和墨丫頭從你那兒抱出來,瞧瞧這一兒一女都叫你教成什麼樣子了!一個自詡風流,不思進取,一個貪慕虛榮,不知廉恥,你誤了自己也罷,卻還誤了孩子們!你也是手上有人命的,去莊子裡清淨清淨,只當思過吧,待過個一二十年,你這一兒一女若是有出息,便能把你從莊子裡接出來享享兒孫福,若是沒出息……」

後面沒說下去,林姨娘眼神中露出恐懼之色,一二十年,那會兒她都幾歲了,便拚命嗚嗚叫著想要磕頭求饒,捆她的婆子手勁大的很,沒能掙脫開。

老太太忽然面孔一轉,朝著林姨娘身旁那個水紅衣裳的丫頭微微一笑,溫和道:「你叫菊芳吧。」那丫頭早被老太太這一番威勢嚇住了,一直躲在角落裡發抖,聞聲後連忙磕頭。
老太太神色和善:「果然生的好模樣,可惜了……」

菊芳聽了前一句話和老太太的神色,還有些心喜,誰知後一句又讓她心驚膽顫,不解的望著老太太,只聽她嘆息道:「你這孩子,叫人害了還不知道。」
菊芳大驚,顫聲道:「誰…誰害我?」
老太太面帶憐憫的搖搖頭:「你肚子幾個月了?」菊芳粉面緋紅,羞道:「四個月了。」
「那便是國喪期裡有的。」老太太冰冷的一句話把菊芳打入冰窟,她心如亂麻,大驚失色,過了會兒便連聲哀叫道:「我不知道呀,不知道呀!是姨娘叫我服侍老爺的!」
「你主子自有深意。」老太太眼光一瞄林姨娘,「國喪期有孕,老爺如何能落下這個把柄,到時候太太一發怒,你便是完了。」

裡屋的王氏狠狠的瞪著盛紘,這事她完全被蒙在鼓裡,平白又多出個狐狸精來,如何不氣,盛紘面色赧然,轉頭不去看王氏,心裡卻暗恨林氏用心何其毒也。

菊芳嚇的面無人色,哭叫道:「老太太救命呀!」她心裡大罵林姨娘歹毒,若誠心想成全自己,便該避過了國喪期,好好給自己安排,偏偏這樣害她。

盛老太太向她招招手,菊芳一路小跑過去跪在她腳下,只聽老太太緩緩道:「這樣罷,回頭房媽媽與你抓副溫緩的落胎藥,你先去了這把柄,好好調理身子,然後我做主,正正經經的給你擡姨娘,如何?」

菊芳雖不忍腹中骨肉,但想起王氏的暴戾脾氣,再看看林姨娘下場,便咬咬牙應了,心裡只深深恨上了林姨娘。

看見這一幕,林姨娘才真正怕起來,抑制不住的發抖,她本還想著盛紘會念舊情,過上一年半載,再有兒女時常求情,盛紘便把自己接回來,但若叫這麼一個年輕貌美懂風情又深深憎恨自己的女人留在盛紘身邊,日日吹著枕頭風,怕盛紘想起自己只有恨意了。

林姨娘心裡驚懼不已,把祈求的目光射向女兒,墨蘭看見,又想開口給生母求饒,不料老太太已經起身,由翠屏扶著往裡屋走去了,走到一半,忽然回過頭來,對著墨蘭道:「過兩天,我便去梁府了;若成了事的話……」

墨蘭心裡咯噔一下,便先閉上嘴聽老太太講,只聽老太太聲音中帶著疲倦,道:「永昌侯府比盛家勢大,你又是這般進的門,以後你得處處靠自己,討夫婿歡心,討公婆喜愛,若想依仗娘家,便難了。」

墨蘭聞言,心頭陡然生出一股力氣,先把林姨娘的事放下,暗暗下定決心,要家裡家外一把抓,到時候叫娘家瞧她如何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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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15:27

第81回

翌日清早,明蘭坐盆架前,胸前圍著細棉大巾子,燕草給她淨面,丹橘從外頭輕手輕腳進來,俯身在明蘭耳邊低語:「寅時三刻左右,林姨娘就叫捆了手腳擡出去了;聽說送到老太太的一個莊子裡去了。——若送到王氏名下的莊子裡去,怕她活不過三個月。

明蘭未動聲色,只問:「我聽著林棲閣那邊吵了足一夜,怎回事?」

丹橘小臉一紅,瞥了眼一旁的燕草,小聲道:「昨夜散去後,聽說劉媽媽端了碗東西送到菊芳…姑娘那兒,…足足疼了一夜,也尖聲罵了林姨娘一夜;到快天亮才……下來。」

明蘭神色黯了下,不再言語。

去給老太太和王氏請安時都沒見著海氏,聽說她正忙著發落林棲閣的人,從管事婆子到丫頭小廝,賣的賣攆的攆,尤其是林姨娘的心腹夏顯家的,似乎墨蘭能順利的滾進梁晗的懷裡,他家居功甚偉,海氏恨極了,從裡到外把他們擄了個乾淨。

連著幾日,海氏端著讓人發滲的笑容開始動手整頓,從山月居的使喚丫頭到廚房採買上的人手,一個也沒落下;至此,林姨娘在盛府盤踞近二十年的勢力化作雲煙。長柏則整日拉長個臉,長輩的過錯他不好議論,便時常瞪著自己一歲多的兒子,想像將來如何教育這小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腦補來過癮,全哥兒很乖覺,一瞧見他爹繃著的死人臉,就怯怯的露出兩顆米粒牙傻笑表示自己一定會很規矩。

盛紘一天三趟跑去老太太那兒充孝子,微笑過度後通常去長楓那兒狠訓一通,以緩和臉部肌肉的僵硬;王氏索性成了祥林嫂,差別是,祥林嫂的口頭禪是『我可憐的阿毛』,而王氏的開頭語則是『我可憐的如兒』,一天起碼念叨十遍。

每回去請安,王氏都要拉著如蘭的手抽搭上半天,並且用悲痛欲絕的眼神久久凝視女兒,明蘭旁觀,得出結論:參加領袖的追悼會也不過如此。

兩天下來,如蘭終於忍無可忍,大吼一聲:「我還沒死呢!」甩手離去。

王氏遂轉頭向著明蘭,捂著帕子繼續哀傷:「好孩子,你要時常去陪著你五姐姐,不要叫她胡思亂想……別叫她拿著針線剪子……」

明蘭很慇勤的點頭,但她覺得王氏真不瞭解自己女兒,如果如蘭真的手持利器,那她首要做的應該是提醒墨蘭趕緊逃命。

王氏抹著淚,臉上的脂粉早已掩飾不住眼角的皺紋,看著明蘭的樣子怔怔有些出神,緩緩道:「你生的可真像衛姨娘,不過這鼻子像老爺;…你可還記得衛姨娘?」

明蘭呆了呆,老實的搖頭:「不記得了。」其實她根本沒見過衛姨娘,她穿來的時候,衛姨娘已嚥氣了。

王氏看著明蘭如花嬌嫩的面龐,目光閃動,然後靠倒在炕上,挨著柔軟的靠墊,背脊舒服了許多,才悠悠道:「你性子也像衛姨娘,老實,省心,如兒雖是做姐姐的,但這麼多年來,卻是你時時讓著她;我的兒,為難你了!」

明蘭立刻羞澀的低下頭,道:「自家姐妹,說什麼讓不讓的。」她覺得王氏也不瞭解自己。

王氏把明蘭拉到身邊,輕輕拍著她的小手,嘆道:「你雖不是我肚裡出來的,可這些年來我也拿你當親生的一般,本想著你這般的模樣性情,定得配門高婿才是;唉……偏墨丫頭不受禮數,壞了你這門好姻緣。」

明蘭依舊紅著臉,小聲道:「老太太常與我說,姻緣天注定,興許四姐姐才當得這門好姻緣,反正都是盛家的女兒,也是一樣的。」這個時候和她說這個,什麼意思?

王氏皺眉,不知哪裡來了精神,提高了聲音道:「傻孩子,你不知道,那幾回永昌侯夫人來府裡,相中的是你!」

明蘭頭更低了,囁嚅道:「是太太擡舉明蘭了,四姐姐……也是有好處的,我……我雖和四姐姐,不如跟五姐姐那麼好,但也瞧得出些許。」她不擅演溫情戲,情緒控制有些艱難,是不是應該再熱情些呢;不應該對墨蘭表現的太姐妹情深,不然王氏會不高興。

明蘭低頭站著,滿臉通紅,兩隻小手不知所措的互相絞著,時不時像小鳥一樣擡眼看下王氏,王氏恨鐵不成鋼,再次倒回靠墊上,心裡愈發痛恨墨蘭,若是這個老實聽話的明蘭進了永昌侯府,豈不妙哉?!

其實明蘭是真心同情王氏的,王氏並不是最好的嫡母,但也不是最壞的,她雖從沒有為關心過明蘭什麼,但也從來沒有切齒痛恨,並時刻想著暗害庶子庶女;在她身邊長大的小長棟雖然待遇不高,但至少好好的活到現在,也沒有長歪。
所以,明蘭還是聽了王氏的話去了陶然居,見到如蘭正散著頭髮坐在鏡奩前,梨花木的雕紋中嵌著一面打磨的異常明淨的銅鏡,映著少女的面龐青春俏麗,小喜鵲站在她身旁,拿抿子沾著清香撲鼻的桂花油,細心均勻的抹在如蘭的發絲上,輕輕揉著。

見明蘭來了,小喜鵲回頭笑道:「六姑娘快來瞧瞧,我們姑娘這陣兒頭髮可好了;多虧了六姑娘送來的桂花油,我們姑娘用著極好。」

如蘭聞言不悅,冷冷的哼了一聲:「敢情沒這玩意兒,我便是一頭稻草了?」

小喜鵲依舊笑吟吟的,嗔笑道:「喲,我的姑娘呀,六姑娘是客,還不興我誇誇客人呢!姑娘要是不怕羞,以後我一準先誇姑娘!」如蘭撅撅嘴。

明蘭坐在一旁,看著小喜鵲一邊哄著如蘭,一邊含蓄的恭維自己,一邊還要招呼小丫頭上茶,手還不能停下,明蘭不由得讚歎,劉昆家的不讓自己女兒當如蘭的貼身大丫鬟,而挑了這個丫頭,倒是有氣度有眼光,王家老太太送來這麼個人,的確很疼王氏呀,可惜如今被氣的夠嗆,可憐天下慈母心。

打發丫鬟們出去後,如蘭立刻賭氣道:「你不必時時來瞧著我,我好的很!」

「五姐姐當真一點也不氣?」明蘭拈著一顆新鮮大紅的魯棗咬著,有些含糊道,「四姐姐也就罷了,元兒表姐你也不氣?你這般無動於衷,太太反倒擔心。」如果如蘭真大發一通脾氣,王氏也許會放下些心來,事有反常,自然引起王氏的不安。

如蘭仰起脖子,從喉嚨裡『哈』出一聲來,攏起頭髮坐到明蘭身邊,連連冷笑:「你是沒見過舅母,厲害的什麼似的,也只有外祖母還壓得住,當初在登州時,每年我都得隨母親去外祖家,嘖嘖,可瞧的多了。舅舅是疼我,可用處能有多大?你看大姐姐,姐夫也算不錯了,會心疼媳婦,忠勤老伯爺人也好,可屋裡還是叫塞了許多通房姨娘。哼!婆婆要為難媳婦就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容易,可媳婦要掣肘婆婆,那才是難!娘是沒吃過婆婆的苦頭,怎會知道?!」

明蘭愕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不知不覺,當年魯莽無腦的如蘭居然變的頭腦清楚了;反觀自己,只長個子不長心眼,著實阿斗;明蘭十分慚愧。

如蘭毫不客氣的拿走明蘭手中剝好的橘瓣,塞進自己嘴裡,接著道:「還有,我那王家表哥自小就唯唯諾諾,一味的孝順,我素來就瞧不上!哼,姨媽還以為撿著什麼寶了,就元兒表姐那的性子……哼哼,等著瞧,以後有的苦頭吃了!」越說越興奮,又再放了一個橘子在明蘭手中,示意她繼續剝橘子皮。

明蘭忽然理解如蘭了,其實她們倆很像,在整個盛府都烏雲密佈的時節,唯獨她們姐妹倆有一種奇特而違和的放鬆感,雖然她們受到了名聲的拖累,但另一個方面,她們也順利擺脫掉自己不中意的婚配對象。

大約想的太入神了,明蘭剝好了橘子後,把橘瓣放進自己嘴裡,橘皮給了如蘭。

……

又過了幾日,老太太挑了個好天氣的早晨,只帶著房媽媽去了永昌侯府,王氏原本表示願意一道去,老太太看了她一會兒,只淡淡的丟下一句:「忝著臉也好,撕破臉也罷,總是我一人去的好;也給你留些說話的餘地。」

雖說老太太應下去提親的任務,可她到底驕傲了一輩子,一想起這事就覺著像是吞了只蒼蠅,這幾日看誰都板著臉,王氏縮著脖子不敢說話。

永昌侯府在皇城內圈,一來一回便要一個多時辰,直到未時初老太太才回來,王氏一聽聞立刻飛速從正房趕來,一腳踏進壽安堂門檻時,正瞧見明蘭捧著一碗溫溫的燕窩粥,湊在軟榻旁服侍老太太吃:「……我叫翠屏去擺飯了,您先用些粥墊墊肚子罷。」

老太太明顯是累了,卻還瞪著眼睛數落她:「都什麼時候了還沒吃飯,成仙了啊?好容易養你這些肉,當我容易麼?!」明蘭被訓的頭皮發麻,淘氣的吐吐舌頭。

王氏定了定神,緩步進去,斂衽行了個禮,明蘭也下地給王氏行禮,又請王氏坐下,明蘭見王氏坐臥不安,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便清清嗓子,小心的問道:「祖母,那個…怎麼樣了?」王氏見明蘭如此乖覺,十分滿意的瞧了她一眼。

老太太白了明蘭下,徑直對王氏道:「這個月二十五是個好日子,永昌侯夫人會來下定,你好好準備下。……喏,這是梁家晗哥兒的庚帖,你拿去與墨丫頭的合一合。」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張大紅撒金的封子,交到王氏手裡,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諷刺的一彎,「都這個時候了,便是八字不合,也無甚可說的了。」

王氏捧著庚帖,下巴幾乎掉下來,吃驚的以四十五度角仰望老太太,嘴唇翳動著想要問問過程,卻始終開不了口。明蘭躍躍欲試的也想問,冷不防老太太朝自己道:「你叫他們把飯擺到右梢間去,然後到次間替我尋兩丸葛曹丹來。」

這架勢,明顯接下來的話題少兒不宜,不好未出嫁的姑娘們在場,可次間就在隔壁,所以老太太的意思是:可以旁聽,但不要讓我知道。

這就是古代人說話的藝術,明蘭摸摸鼻子,很聽話的退了出去。

見明蘭的身影消失在簾子後頭,王氏才低聲道:「都是媳婦不中用,叫老太太辛苦了;…說起來,都是媳婦沒看好家!墨丫頭真是愚昧,如何可以做這樣的糊塗事,也不好好想想!」說著又掏出帕子來抹眼睛。

隔壁的明蘭不同意王氏的看法,華蘭出嫁後,墨蘭便是家中最大的女孩,她們母女倆拿捏盛紘的是盛府的名聲,拿捏王氏和老太太的則是如蘭和明蘭的婚事前景,逼著全家不得不為墨蘭的婚事奔走。梁晗事件雖然看著衝動魯莽,卻是林姨娘和墨蘭深思熟慮的,從結果來看,雖然炮灰了林姨娘,但卻達成了目的。

「好了,別哭哭啼啼的了。」老太太面無表情,乾脆道:「我這不是單為了墨丫頭一個,為的是盛家的臉面,底下幾個女孩兒的婚配!你少磨磨唧唧的,我最不耐煩瞧人哭天抹淚的!」

王氏這才收住了眼淚,轉而問道:「老太太說的是,都是為了盛家的前程,媳婦敢問老太太,這梁夫人怎麼答應的?」

老太太冷冷的笑了幾聲:「你這一輩子最喜歡自以為聰明,你也不想想,永昌侯府的嫡子,哪怕是老幺,哪家姑娘尋不著,非要巴巴的來聘盛家的庶女!你就這麼放心的叫明丫頭出去見人?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你也敢一口吞了,就不怕有毒?!」話裡話外都是諷刺。

王氏臉上一紅,知道老太太這是要跟自己算老賬,只敢輕輕道:「媳婦聽聞梁家公子,人品還尚可的,便想著…既然梁夫人喜歡明蘭,便……」

老太太冷電一樣的目光盯著自己,王氏不敢說下去了。

老太太冷哼道:「人品尚可?不見得罷。我雖剛回京城,沒工夫打聽那梁晗的人品,但只聽墨蘭那一段,便知道他於男女之事上乾淨不了!便真有閨閣姑娘落了險境,他幫把手便罷了,撈一把就完了,做什麼還抱著人家未婚女子一路走過去?婆子僕役都做什麼去了?!哼哼,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他也是知書達理養大的,就不知道這樣會壞了姑娘名節?」

這番話下來,隔壁的明蘭讚歎不已,她說起旁的也許頭頭是道,可於這人情世故到底比不了看了一輩子世情的老人精,王氏倒不是想不到,而是壓根沒去想,只要自己女兒不是嫁給梁晗,那梁晗的人品關她毛事。

王氏臉上有些訕訕的,強笑幾下,道:「到底是老太太,既然拿住了道理,想那梁夫人也不敢多推脫了吧。」

老太太放下燕窩粥的白瓷碗,重重頓在炕幾上,冷冷的諷刺道:「我就不信這麼一個風流倜儻的少年郎國喪期間會消停?便著人去打聽了,哼!原來梁夫人庶長子的媳婦娘家來了個遠房表親,一年多前就入了那梁晗的屋,哼哼,剛出了國喪期,那表姑娘肚子卻鼓了起來!未免說不清,到底是不是國喪期裡有的,旁人家也就算了,他梁家可是開國輔臣,權爵之家;若張揚了出去,便是斷定不了也得脫層皮!」

王氏精神大振,眼睛發亮,湊上前去道:「原來如此!梁府有這麼大一個把柄在,還敢拿鼻孔瞧人,他們也配?!老太太,如此一來,何愁他們不來提親!」

老太太看著王氏喜怒形於表象的模樣,不免心中嘆氣,隨即安慰自己,也罷,腦子不甚聰明的兒媳也有其好處的,便嘆息道:「媳婦兒呀,你想的太容易了。那梁夫人原就不喜歡那表姑娘,巴不得拿捏這把柄送上一碗落胎藥,是那梁晗死活不答應,還緊著要討一房媳婦,好叫那表姑娘端茶進門,免得那孩子沒名沒分。說起來,永昌侯夫人也不容易,這些年來,她那庶長子在軍中著實建了不少功業,人前人後都是誇的,老侯爺也是頂器重他的,如今庶長媳鬧騰起來,也不好弄呀。」

王氏這次不敢輕易發表議論,想了想後,才道:「媳婦明白了,這麼家裡家外的一鬧騰,如今梁夫人是投鼠忌器,既想收拾了那表姑娘,又不願兒子受罪,如今老太太上門去,好言相勸,又有說法,梁夫人便就坡下驢了。……不過,呵呵,這般進的門,不知以後四丫頭的日子能夠過的好?」

老太太想起適才梁夫人端架子的模樣,心裡忍不住一股氣冒上來,偏王氏還在那裡幸災樂禍,便沈聲喝道:「你先別急著看墨丫頭的笑話,趕緊想想如丫頭罷!」

想到如蘭,王氏忍不住眼眶再次紅了,垂淚道:「原本好好的,可是現在……,京城地界這麼大,找女婿吧,說好找,那很好找,官兒多富貴多;可說不好找也不好找,都是不知根底的,有些索性是沒有根底的,如今媳婦全然沒了主意,還請老太太指點。」

「你呀……」老太太扶著軟榻的扶手坐直了身子,拍拍王氏的肩膀,嘆道,「如蘭的事兒你是做錯了,女婿應該仔細挑是不錯的,可不能吃著碗裡瞧著鍋裡的,這不是結親家倒是結仇家了!……還有你那好姐姐!」

老太太重重的在扶手上一拍,面露怒色:「柏哥兒他爹替康家出了多少力,她兒子求官,她女兒婚配,哪一樣求到咱家來,咱們不是誠心誠意的替他們著想的,她倒好!背後撬我孫女的牆角!當盛家是冤大頭麼!允兒就罷了,如今算是盛家的媳婦了,以後……」老太太指著王氏,喝道,「以後除了逢年過節,你少和康家的來往!」

自己娘家姐姐不上道,王氏臉上也火辣辣的,老太太說的句句在理,且吃虧的還是自己女兒,王氏也跟著數落了幾句康家的不是。

罵了一通,狠出了一口氣,老太太也覺著氣順多了,揮揮手道:「好了,如今柏哥兒媳婦幫你管這家,你也別整日病病歪歪的,趕緊養好了身子,好替如兒的張羅婚事;我也去四處瞧瞧,有沒有合意的人家。你不用著急,這才及笄的姑娘,不可病急亂投醫了,得好好挑了,重要的是人品好!」

這個話題王氏最愛聽,當下點頭如搗蒜,見老太太有意下榻,趕緊蹲□子十分孝順的替婆婆著鞋,老太太扶著王氏的肩膀穿好了鞋,待王氏擡起頭來,老太太抓住她的手腕子,盯著她的眼睛,沈聲道:「永昌侯府來下定之時,你與我好好照應,不許鬧意氣出了岔子,只有墨丫頭順順當當進了門,之前的事兒才能一把抹了乾淨!你以後還會有滿堂的孫子孫女,不可壞了名聲,你可明白?」

王氏心裡膈應的厲害,但想著自己骨肉,便咬牙點頭,老太太鬆了手勁兒,緩和道:「嫁妝你就不用愁了,當初老爺把給了林姨娘的產業都交了我,我對半分了給楓哥兒和墨蘭,待墨丫頭出門時,我做祖母的照例再添上一千兩銀子便是。」

王氏算術甚好,略略算了下,這份嫁妝說厚不厚,說薄不薄,既沒有越過華蘭,也不至於在永昌侯府面前丟人,自己只需費些人手酒席即可,便很樂意的應了聲。

老太太看王氏一概都應了,很是滿意:「前幾日柏哥兒媳婦發落林棲閣時,從主子到那起子奸僕處蒐羅出許多金銀細軟,這回如丫頭是叫墨蘭連累了,便都給她添妝罷。」

王氏這點眼色還是有的,趕緊笑容滿面的迎上去,嘴上抹蜜般:「瞧母親說的,如兒和明蘭好的成日在一塊,有如兒的哪能少了明丫頭的,她們小姐妹倆一人一半吧;明丫頭眼瞅著要及笄了,很該做幾身鮮亮的新衣裳,回頭我就去天衣閣下單子,還有金寶的頭面首飾也不能少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16:02

第82回

一整年的國喪甫出,京中的有爵之家便摘了自家門前的素白燈罩,因前頭皇帝厲行嚴厲,後頭平叛又打了勝仗,皇帝權威日重,城中的紈褲子弟儘管心癢的厲害,到底也不敢亂來。

又過了一兩個月,皇帝給幾個素來老實的宗室子弟賜了婚,權宦人家才松了口氣,想納妾的納妾,想討媳婦的討媳婦,想去青樓視察民情的……呃,換身衣裳蓋頂大簷帽再去。

老太太說到做到,菊芳落胎後歇息了十來天,便擺了一桌酒算是擡她做了姨娘,王氏也很給面子的賞了個紅包,然後照香姨娘和萍姨娘的份例,把新上任的芳姨娘安置在自己院裡;芳姨娘瞧見背著書袋上學堂的小長棟進進出出,想起自己無緣的孩兒,心裡越發恨林姨娘。

因做著小月,芳姨娘還不能侍寢,但不妨礙摸摸小手親親小嘴,說兩句巧妙的恭維話哄盛紘抖著鬍鬚一陣開心,順帶抹著眼淚傷痛那個孩兒,引得盛紘也厭惡極了林氏。

沒過幾日,永昌侯府遣媒來盛府下定,王氏如今看墨蘭便如個瘟神,恨不得第二日就把她嫁出去,反正嫁妝早就備下了,而那邊的春舸小姐估計也等不住,待生出孩子再敬茶也不好看,兩下一湊,便定在六月二十八來下聘,七月初八完婚。

婚事一訂下,墨蘭聞訊後立刻活泛起來,先是鬧著要去給盛紘行禮謝過養育之恩,海氏本不肯,但墨蘭擺出『孝道』的名頭,海氏只好答應;誰知墨蘭到了盛紘面前便開始哭起來,一會兒哭自己不孝,一會兒懺悔叫父親受累了,然後抽抽搭搭的替林姨娘求情。

「爹爹,女兒要嫁人了,好歹瞧在侯府的面子上,叫把姨娘接回來,女兒是姨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也叫姨娘瞧著女兒出門呀!」墨蘭跪在盛紘面前,哭的梨花帶雨,十足感人的母女情深。

果然,盛紘只冷冷道:「為你前後張羅婚事的是太太,為你提親並備嫁妝的是老太太,你若真有心,便去謝她們罷!……林氏犯了家法,便當以法處置,別仗著你說上了侯府的親事,便敢來放肆!若真想念你姨娘,便報你一個『體弱有疾』免了婚事,去莊子陪她罷。」

墨蘭驚呆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瞧著盛紘,她不知道那天老太太拿她審問時盛紘就在簾後,更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菊芳倒了多少林姨娘的壞話進盛紘的耳朵。

盛紘又訓了墨蘭幾句『德行品性』的嚴厲話,便叫了海氏來帶走墨蘭,並令嚴加看管。

墨蘭不信這個邪,又闖著出了一回院子,自來快出嫁的女兒再如何不好的,家裡都得忍讓一二,更不能過分重罰;這次王氏是下了狠心,二話不說就先捆了墨蘭身邊的雲栽狠打了一頓,然後發賣出去,墨蘭哭鬧不休,扯著海氏的袖子要人。

海氏吃逼不過,王氏便叫人來傳話:「姑娘不好,都是下頭的服侍不盡興,若姑娘再鬧一回,便賣了露種,還不消停,便依次攆了碧桃,芙蓉,秋江……,待姑娘出門子了,再與姑娘挑好的帶去。」墨蘭看著周圍跪成一片的丫頭,咬碎一口銀牙,卻也不敢再鬧了。

其實出嫁女和娘家是互相制約的關係,娘家眼睜睜瞧著自己女兒在外受欺侮而不加以援手自然會被笑話無能,但出嫁女不敬娘家親長,卻一樣會扣上個『不孝忤逆』之名;而墨蘭的親長名單裡,沒有林姨娘,倒有王氏。

王氏這一輩子都是橫著走過來的,哪怕遇佛被佛拍,見神被神打,也從未改過跋扈潑辣的秉性,如今又怎會忌憚一個小小庶女的撒潑,反正永昌侯府也來提過親了,盛家的面子算是圓了,墨蘭要是再鬧,哼哼,她巴不得攪了這婚事!

墨蘭見識了厲害,便老實的待在了山月居備嫁。

大約六月二十八著實是個好日子,永昌侯府挑這日子來下聘不說,京裡還有好幾個大戶人家都選了這日子辦喜事,其中有戶部左侍郎嫁女,都察院右都御使討兒媳婦,福安公主的兒子娶填房……還有,當朝首輔申時其與齊國公府結親。

入夜,盛紘在頂頭上司那兒喝過喜酒回來,換了一身家常的便服就去了書房,推開房門,只見長柏正坐在桌旁等待,此時已起身朝自己行禮,盛紘頗感滿意,略一頷首,打趣兒子道:「你倒回來的早,齊國公府喜宴上的菜不好麼?」

長柏淡淡道:「菜很好,只是母親的臉色不好看。」盛紘微一皺眉,徑直走到書桌後頭,撩起衣擺坐下道:「為著如丫頭的事兒,你母親氣的不輕,不過,她也有錯。」

長柏毫無所動,走到書桌旁的案幾上,從一把雕刻『歲寒三友』繪紋的紫砂陶壺裡倒了一杯溫溫的濃茶,穩穩的端到盛紘面前,才道:「子不便言母過;此事,不能怪元若賢弟。」乍聽著,像是在說平寧郡主的不是,其實把王氏一起捎上了。

盛紘接過茶碗,酒後口乾的很,一口就喝乾了,同時點點頭:「齊賢侄為人不錯,幸虧他前幾日偷著與你通了消息,為父才沒在嚴大人的奏本上附名,昨日去找了盧老大人後,便證實了卻有其事。」

長柏手執茶壺,再為父親的茶碗裡續上茶水,低聲道:「父親莫若再看看,嚴大人也是久經官場的,興許另有深意。」

盛紘再次端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口,為兒子解釋道:「那甘老將軍這十幾年來執掌軍權,居功自傲,連薄老帥都解了兵符與皇上,他還敢妄自拿大;年前的北伐,皇上幾乎傾盡三大營兵力,甘老將軍卻領著大軍拖延不戰,放任羯奴縱禍邊城;沈國舅和顧二郎乘南下平叛之威,興兵北上剿敵,不但分去了甘老一半兵權,還連連得勝,繳獲輜重牛羊無數。盧老大人唸得當初在工部時的情分,昨日私下向為父的透露,前幾日已傳來戰報,皇上秘旨未發,說的是,沈國舅一舉掀翻了羯奴中軍大帳,顧二郎斬殺了左谷蠡王及部將無數,你說嚴大人這會兒參沈顧二人縱兵為禍,不服軍令,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長柏略略沈思了一會兒,問道:「嚴大人本是極謹慎的,這次怎會輕易參奏沈顧二人呢?難道他不知,他們一個是當朝皇后親弟,一個是皇上心腹。」他雖天資聰穎,但到底只是日日待在翰林院苦讀聖賢書,於朝堂中錯綜複雜的關係不甚清楚。

盛紘蓋上茶碗,瓷器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他緩緩道:「我兒不知,我朝自來便是武將受文官節制,除非是皇親國戚或權貴子弟,否則一個武將若朝中無人幫襯,甘老將軍如何能在軍中屹立十幾年不倒,呵呵,只是不知嚴大人的上頭又是誰了?申首輔精明溜滑,百事不沾,只怕這些人弄左了,我瞧著當今聖上可沒先帝那般好說話。」

長柏默默點頭,忽又問道:「既然父親昨日就知嚴大人的奏本怕是要壞事的,為何今日還去嚴府吃喜酒?」

盛紘捋著鬍鬚微笑:「柏兒記住了,官場上為人,若做不到至剛至堅,一往無前,便得和光同塵;我不肯附言與嚴大人,不過是政見略有不同,但上下級一場,卻不可早早撇清了干係,徒惹人非議。」

長柏認真的聽了,書房內靜默了會兒。

盛紘又轉頭朝著兒子道:「我瞧著齊賢侄很好,頗唸著與你的同窗之誼,你可與之一交,你媳婦很賢惠,知道這次要送雙份的賀禮,不要怕你母親生氣,為父會去說的;還有,那文…賢侄,唉……也是好好的後生,是墨丫頭沒福氣,論起來你是他師兄,多加安慰罷。」盛紘嘆氣起來,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算了,看墨丫頭自己造化罷,咱們能使的力氣也都使上了;可恨的是,倒把老太太氣病了,好在明丫頭孝順,時時在旁看著……」

盛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舟車勞頓,一路顛簸,加之一回府便大戰一場,自辦完墨蘭的事便感了風寒,臥病在床徐徐養著,至六月末天氣漸熱,方見好轉。

明蘭第一次覺著自己的身體應該是很健康的了,足足湊在病人跟前近一個月,居然沒打過一個噴嚏;這是一個劃時代的標誌,表示這具病弱倒黴的身體,從六歲以來的病秧子稱號可以徹底摘掉了!

這容易麼?!這是一個感冒掛掉率10%的破地方,生育死亡率高達20%的女性地獄,明蘭必須每天堅持不斷的散丯步,堅決摒棄挑食厭食,攝入各種不同營養成分的膳食,注意粗細糧均衡搭配,還有科學的衛生習慣,足足九年呀九年!

明蘭高興之餘,索性直接拿網兜從池塘裡逮了兩條胖魚上來,決意給老太太煲一盅新鮮的生魚湯來吃,交代好掌勺大娘注意火候姜料之後,便擄下袖子去了老太太房裡,只見老太太正眯著眼睛在瞧一封信。

「叫你不許再往池子邊上湊了,怎麼老也不聽?!」老太太一天不訓明蘭,就覺著骨頭髮癢,明蘭裝作沒聽見,扭過頭去,顧左右而言他:「今兒日頭真好呀。」

老太太又好氣又好笑,一巴掌拍過去,明蘭應聲抱頭,小松鼠般鑽到老太太咯吱窩下去,故意奶聲奶氣道:「誒呀……那池子邊上,滿打滿算也就兩三尺深,小桃伸手一撈就能抓住孫女,這樣的好天氣,掉下去了也不會著涼的!」

一邊說一邊在老太太身上磨蹭著,只恨沒有尾巴拿出來搖一搖表示討好;老太太照例是沒法子撐很久的,扮了半天也軟了下來,明蘭趕緊岔開話題:「祖母,這是誰家來的信呀?」

老太太把信紙放在翹案上,摸著明蘭的腦袋,緩緩道:「是賀家來的信,她身子不便,專程寫信來道謝的。」明蘭『哦』了一聲,繼續賴在老太太懷裡不起來,道:「大嫂子薦的那宅子他們覺著好?」老太太點點頭,微笑道:「你大嫂子也是熱心的,不然誰家少奶奶這麼空來做掮人。」

明蘭拿起信粗粗看了眼,擡頭笑道:「賀老夫人說她家後院的梔子花開了,請我們後日去賞花喫茶,祖母,咱們去不去?」

老太太拍著明蘭的肩,笑道:「這一月我也躺的乏了,且有日子沒和我那老姐姐說話了,去瞧瞧也好,只可惜,弘文哥兒去採辦藥材還未回來……」

「在賀家哥哥眼裡,花兒草兒那都是藥,賞啥呀,他會拿去入藥的。」

明蘭大搖其頭,想起有一次,賀老夫人從外地帶來一盆鮮豔的素白芍藥,還沒等請人來賞,一個疏忽不查,卻叫不知情的賀弘文都拔了去,制了一盒『益脾清肺丹』,巴巴的送到盛府孝敬脾胃不好的盛老太太,鬧的賀老夫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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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17:03

第83回

賀氏家族原籍蘇南白石潭,因賀弘文祖父賀老大人正任著太僕寺卿,這一支便於京城住下了,賀府是一座前後三進的宅子,明蘭之前來過幾次,知道府中住著賀家老夫婦倆,賀二老爺一家,還有賀弘文母子。

六月底的日頭已頗為火辣,明蘭坐在祖母的右側,一路上都搖著把大蒲葉扇子,一人打扇兩人涼快,晃了大半個時辰的馬車才到,賀府的僕婦早熟識了盛家祖孫倆的,一見面就笑容滿面的迎了上去,扶著攙著打著蓋傘把祖孫二人引進後園的花廳。

賀家離皇城較遠些,四處林蔭滿栽,一走進後園便一陣陰涼,明蘭吐出一口熱氣,拿帕子摁了摁面頰,叫丹橘看了看妝容有否亂了,丹橘低聲道:「您才擦了一層香膏,連粉兒都沒沾,便是有些汗也不打緊的。」

小桃側眼瞧了眼明蘭幾乎看不見毛孔的細膩皮膚,「姑娘放心,連汗也沒有。」

穿過一扇垂花門,又繞過了正房院落,擡步進了後花廳,只見廳堂內四面窗戶打開,當中一張大圓桌上擺著各色鮮果點心,兩邊是藤編軟椅,上風口的柳葉細門處的地上放了一個銅盆,裡頭置著一些冰塊,冰融風涼,屋內一片舒爽,老太太和明蘭同時精神一振。

只見賀老夫人坐在當中的上首,正笑著站起來迎客:「我的老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吧!來,與我給你先把把脈!」說著便去拉盛老太太的手腕子,卻叫老太太一下打開,嗔道:「哪有你這般做主家的,客來了,你一不請坐,二不上茶,反倒拉著人家要看脈!怎麼?生怕人家不曉得你是名醫張家的姑娘不成?!」

周圍站著的幾個女眷一道笑了起來,一個身著鵝黃色花鳥雙繪繡的薄綢單襖,下著一件淡素色挑線裙子的中年婦人走過來,輕輕扶著賀老夫人,笑道:「老太太不知,我這婆婆呀,在家見日的惦記您,好容易才把您盼來的。」

說著便請盛家祖孫坐下,又熟稔的喚丫鬟奉上溫溫的解暑湯;明蘭屈身先給這位賀二太太行禮,再輕輕轉身,朝著靜靜立在一旁的賀弘文母親行禮,然後才在下首的藤葛椅上坐下。

待大家都坐定後,賀弘文的母親起身,向著盛老太太躬身福了福,話音像是垂弱的風聲:「多虧了老太太熱心腸,姐姐一家如今住著那院子極好的,我這裡替我姐姐一家子謝過老太太了。」盛老太太輕輕揮手,辭謝道:「不打緊的,人生在世,總是要互相幫襯著才是。」

賀母文弱,又道謝了幾次,臉色有些泛白,賀老夫人連忙叫丫鬟扶著她坐下了。

賀二夫人體態略微豐腴,下頷圓潤,說起話來很是周到,顯是多年掌理家務的幹練人,她笑容慇勤道:「聽聞貴府上近日便要有喜事了,我這兒先道聲賀了!回頭老太太可不要吝惜一杯喜酒與我們喲!」

盛老太太在賀府頗為放鬆,打趣道:「只要你備足了賀儀,但來無妨!」賀老夫人笑罵道:「你早些年可管那些金銀叫阿堵物的,這會兒越老越貪財了!可怎麼好!」

盛老太太故意瞪眼道:「便是憑你這句話,也得出雙份的!」

「你這杯喜酒也忒貴了!兒媳婦呀,咱們不去了!」賀老夫人也裝作使性子道。

賀二太太站在婆婆身邊,輕輕打著扇子,抿嘴笑道:「母親別急呀,兒媳婦能掐會算,知道盛府上必有一頓喜酒是落不下您的!到那會兒呀,便是要出再多銀子,您也樂的很!」

話中意有所指,眼風還掃過坐在下首的明蘭;賀老夫人和盛老太太均是嘴角含笑。

明蘭所坐的位置正迎著風口,十分涼爽,身上剛降下去些熱度,聞聽此言不禁再度臉上發燒,低下頭去不肯說話,對面坐著的賀母見她害臊,忍不住輕聲道:「二嫂!」然後走過去輕輕拍著明蘭肩,溫言道:「好孩子,這兒涼,換個地兒坐罷。」

明蘭聽話站起來,和賀母坐到對面去,然後賀母拉著明蘭的手,低聲問起話來,最近身子可好,可還在做繡活,莫要熬壞了眼睛云云,明蘭感覺著賀母乾乾涼涼的掌心,覺得十分熨帖舒服,一一柔順的答了話。

賀母一邊問話,一邊細細打量明蘭,只見她一身淡柳青色軟葛及膝單衫,下頭是雪緞雲紋百褶裙,外罩一件沈綠色的薄錦妝花比甲,烏油油的頭髮挽了一個偏墮馬的纂兒,半垂著頭髮,留著覆額的柔軟劉海,只簪了一對點翠鑲南珠金銀絞死花鈿,髻後壓了一小柄白玉纏花月牙梳,便如一顆水嫩的小翠蔥,映著粉菡萏紅的臉兒,可口的想叫人咬兩口。賀母心中喜歡,待明蘭愈加親熱和氣,又低聲囑咐了幾句夏日注意的要項。

盛老太太側眼看去,見賀母與明蘭這般要好投緣,心中又是放心又覺得安慰;擡眼瞧了下一旁的賀老夫人,卻見她臉上雖然也笑著,眼中卻帶了幾抹郁色,似乎有心事。

花廳外頭種著兩顆極高大的梔子花樹,此時正是開花的好時節,葉瓣翠綠,花形潤白,隨著微風將陣陣清香柔柔的送進花廳,廳中眾女眷品著香茗,聽兩位老人家說著舊話,賀二太太時不時的湊趣打諢,眾人都覺心情十分舒暢。

花廳中笑聲陣陣,說著說著,賀老夫人便談到外出採辦藥材的賀弘文,言語中頗為自豪,剛對著盛老太太說到『弘哥兒該說親了』的時候,一個婆子急急來報:「曹府姨太太來了。」

然後,廳堂上便如忽然起了一陣冷風般,賀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止,目光掃過下首的賀母,賀母低著頭,有些不安的挪動了□子。

賀二太太看婆婆微微頷首,才高聲道:「還不快請。」

明蘭擡眼去看盛老太太,只見她神色如常,毫不在意,便也穩穩坐住了,過不多會兒,一個婆子打開簾子,進來兩個女子,當前一個婦人年約五旬,面相衰老,縱然擦著厚厚的粉也遮掩不住黑黃粗糙的皮色,只眉眼間與賀母有幾分相似;後頭一個女子年約十七八,低低的垂著頭,弓背含首,形相瘦削的厲害,一身銀紅錦緞的衣裳,只是領口袖口的暗金繡紋都褪色了,顯然是陳舊磨損的衣物了,露在外頭的一雙手顯得枯瘦乾癟。

賀老夫人神色不悅,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一點介紹的意思都沒有,賀母只得自己站起來,訕訕的向盛老太太道:「這是弘哥兒他姨母,這是他姨表妹,小字錦繡。」

曹太太趕緊拉著女兒給賀老夫人和盛老太太行禮,賀老夫人揮手請起,又叫賀二太太張羅座位茶果,一番停當後,曹太太立刻動起嘴巴來,一會兒誇這花廳風景好又亮敞,一會兒誇賀二太太會料理,解暑湯好喝茶果也可口,更是趕著叫曹錦繡上前服侍賀老夫人,又是換茶水,又是挑鮮果,一味的奉承,賀老夫人卻淡淡的不怎麼搭理,神色間更添了幾分淩厲。

賀母見了,愈加惴惴的不敢說話;連賀二太太也不怎麼言語了。

那曹太太還在喋喋不休,見賀老夫人不怎麼理自己母女,話漸漸少了,賀老夫人自顧自的轉頭與盛老太太說話:「待到了九月,明丫頭便及笄了,可想好了讓誰來加笄?」

盛老太太含笑道:「老姐妹裡你最有福氣,自然是你了,不知你肯不肯了?」

賀老夫人早就有此打算,聞言撫掌大樂道:「這敢情好,放心!我這就去預備支寶簪,一定配得上你的寶貝孫女!」

曹太太見她們自說自話,全然不把自己母女放在眼裡,不由得一陣暗生悶氣,立刻轉頭朝著明蘭去了,明蘭躲閃不及,叫她扯住胳膊,只聞一陣咯咯笑聲:「喲,果然是玉石雕出來的可人兒!瞧瞧,這眉眼,這身段……」

盛老太太見她言語輕佻,又涉及明蘭,不由得眉頭一皺,曹太太卻還在說:「嘖嘖,真是好模樣!要說我們家錦繡呀,打小也是人人誇的標緻,可惜沒有明姑娘的命好!小小年紀就去那鬼地方吃苦頭,如今人瞧著不大精神,若能好吃好喝的調理陣子,定不輸了誰去的!」一邊說一邊還去摸明蘭的衣裳。

明蘭胳膊暗暗使力,一彎手肘,輕巧的脫開曹太太的手掌,微微側身,躲了開去,心中暗自奇怪,曹太太和賀母是兩姐妹,怎麼一個竟像粗俗的村婦了?!再一側眼,只見賀母臉色尷尬的一陣紅一陣白,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姐姐出醜;一旁的曹錦繡始終低著頭,明蘭仔細瞄了幾眼,只見她皮色微黑,面帶風霜之色,更兼消瘦支伶,容色實在不怎麼樣。

因是客人,賀家人也不好說什麼,曹太太便愈發得意起來,轉頭朝著盛老太太道:「聽我妹子說,老太太和我妹子的婆婆是頂要好的手帕交,我也不嫌臊了,我們錦兒和我外甥弘哥兒是自小青梅竹馬一道大的,那情分喲……不是我誇口,當初我們家離京時,弘哥兒可是追在後頭哭著喊錦兒的!如此情義,我們錦兒自然……」

賀老夫人臉色已變,重重把茶碗頓在桌上,『蹡』的一聲脆響,只見碗蓋已經碎在茶幾上了,賀二太太和賀母知道婆婆性子的,無事的時候自是爽朗愛說笑,但發起怒來,卻是連老太爺也敢罵的辣脾氣,她們立刻嚇的肅立到一旁去了。

賀老夫人心裡怒極,臉上反而微笑,緩緩從自己頭上拔下一支雕福壽雙字的青金石如意簪,放在茶幾上,指著道:「姨太太,我一直想送錦兒這孩子一支簪子,今日趁大家都在,姨太太若不嫌棄,便拿去罷。」

曹太太愣了愣,隨即大喜過望,小步上前,伸手就領了簪子,比劃著連聲誇好,賀老夫人臉上含著一種奇怪的笑容,緩緩道:「既有了簪子,回頭便叫錦兒把頭髮都盤起來吧;這穿戴也該改一改了,沒的婦人家還做姑娘打扮的!」

此言一出,廳堂內便如一記無聲的轟雷響在眾人頭上,曹錦繡猛的一擡頭,眼眶中飽含淚水,恍如一根木頭一樣杵在地上,一動也動不了;廳堂上眾人神色驟變。

『砰』的一聲,曹太太驚慌失措的把那支簪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兩截。賀老夫人轉頭,對著臉色蒼白如死人的賀母冷笑道:「看來你姐姐是瞧不上我這支簪子了!」

賀母也嚇的手足亂顫,不敢置信的去看曹太太,目光中儘是驚疑,曹太太避開妹妹的眼光,暗自狠一咬牙,隨即又強扭起笑臉,沖賀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弄錯了,我家錦兒還未出……」賀老夫人一揮手截斷她的話,順手抓起身旁的曹錦繡的手腕子,三根手指正扣住她的脈門,然後眼睛盯著曹太太,冷冷微笑。

曹太太悚然想起以前妹妹曾說過,賀老夫人自幼研習醫術,一個女子是閨女還是婦人,便光看身形就能猜出來,若一把脈更是什麼都瞞不住的;想到這裡,她頓時汗水涔涔而下,不知所措的去看自家妹妹,卻見她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見此情形,賀母已是透亮,自己婆婆怕一早就有疑心,但礙著自己面子並未點破,可如今卻當著盛家祖孫和二嫂的面說了出來,不但是向外明確表態,更是間接表示對曹家的強烈不滿。賀母年少守寡,這十幾年能安穩度日,撫育賀弘文成才,婆母助力極大,她自來便是很敬

接下來,眾人也沒心思賞花了,盛老太太託言身子還未全好,便攜了明蘭告辭,賀老夫人拉著她的手說了好幾句話,賀二太太一路送到門口,滿嘴都是歉意,又把預先備下的夏日常用藥草裝好了箱籠帶上,才恭敬的道別。

上了馬車後,祖孫倆久久無言。

明蘭低頭思忖,初識賀老夫人之時,她只覺得這位老人家性子闊直,十分好說話,但現在想來,賀老太爺少年時風流自賞,姬妾也是不少的,可幾十年下來,愣是一個庶子女都沒有,如今老夫老妻了,賀老夫人更是拿住了一家老小,說分家就分家,說給賀弘文母子多少產業就多少產業,丈夫兒子兒媳誰都沒二話,日子過的甚是自在。

今日見她一出手,便是殺招辣手,這樣一個人,怎會簡單?!內宅如同一個精緻隱忍的競技場,能最終存活下來的,不是像余嫣然的祖母一樣天生好運氣,便都是有兩下子的!

過了好一會兒,明蘭才嘆息道:「幸虧有賀家祖母在。」

盛老太太神色高深,眼神不可置否的閃了閃:「兩家接親,講究的是你情我願,皆大歡喜,要靠老人家彈壓才成的,也不是什麼好親事,再瞧瞧吧,也不知弘文他娘是什麼意思…」

……

此時,賀母正滿心驚慌的站在賀老婦人裡屋中,屋內只有婆媳二人,門窗都是關緊了的,屋內有些悶熱,賀母卻依舊覺著背心一陣陣發涼。

「你昏了頭了!」賀老婦人一掌拍在茶幾上,上頭的茶碗跳了跳,「你明明曉得我的意思,還把今日會客之事告知曹家!你安的什麼心?!莫非你真想要錦兒做兒媳婦?!」

賀母神色慌亂,連忙搖手:「不不不,明蘭那孩子我是極喜歡的,怎麼會……」說著眼眶一熱,哽咽道,「可是姐姐她一個勁兒的求我,我就……媳婦娘家只剩下這麼個姐姐了!」

「你呀!」賀老婦人惱恨不已,斥道:「就是心軟!我今日把話跟你說明白了吧,我們賀家也不是嫌貧愛富之流,倘若當初曹家犯事之前,就讓他家閨女和弘文哥兒定了親事的,如今便是惹人嘲笑,我也認了這孫媳婦!可你別忘了,當初是他們曹家嫌棄你們孤兒寡母,沒有依仗的,那會兒曹家架子可大的很,口口聲聲要把閨女高嫁的!哼!如今可好,他們家敗落了,潦倒了,倒想起有你這個妹子,有弘文這個外甥了!」

說到這裡,賀老婦人提高了聲音,怒道:「尤其可恨的是,他們居然還敢欺瞞與我家,明明已非完璧,還想瞞天過海!真真可恨之極!」

賀母抽泣起來,斷斷續續道:「適才姐姐與我說,在涼州之時他們一家實在是過不下去了,被逼無奈,錦兒才與那武官做妾的,誰知不過幾個月就大赦天下了,如今曹家也悔恨極了的!」

「那又如何?」賀老婦人瞪眼道,「他們癡心妄想在前,有心欺瞞在後,你還真想遂了你姐姐的意,討這麼個破落的給你兒子做媳婦?!」

自來寡母帶大兒子,所寄託的心血遠大於普通母親,賀母望子成龍之心也是有的,但她秉性柔弱,又耳根子軟,被姐姐一哭一求便心軟了,如今事情掰扯開了,一邊是姐妹情深,一邊是兒子的前程,她不禁慌了手腳。

最後,賀母抹了抹眼淚,擡頭道:「母親,我想好了,我兒媳還是明丫頭的好!……不過,適才我姐姐離去前又央求我,說便是叫錦兒做偏房也是好的;母親,您說呢?」

「想也別想!」賀老婦人又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說話間咬牙切齒,但瞧著賀母一臉驚嚇,她速來憐惜這個青春守寡的兒媳婦,便放柔聲音道,「兒媳呀,你好好想想,盛家這門親事是再好不過的了。你公爹年紀大了,過不了幾日便要致仕了,到時候我與你公爹不是回白石潭老家,便是隨他大伯赴任上去的;到時候你叫弘文靠誰去?自得替他尋一門能依仗的岳家才是!高門大戶的嫡女咱們攀不上,底門小戶的又不好,尋常人家的庶女上不了檯面,你自己也挑過的,還有比明蘭更妥帖的嗎?父兄俱在朝為官,家底富庶,雖是庶女,那容貌性情卻是一等一的,在家也得父兄嫂子疼愛,她又是我那老姐姐一手帶大的,將來便是你們一家三口單過,她也能穩當的料理家務,照顧婆母,輔助夫婿!我瞧了這麼多年,便是明丫頭最合適的,偏曹家這會兒來出幺蛾子!做妾?!哼!媳婦還沒進門,倒連妾室都備好了,我可沒臉去與我那老姐姐!」

賀母叫婆婆說的心動,慢慢抹乾眼淚,怔忪道:「母親說的極是,可……錦兒怎辦?」

賀老婦人冷冷道:「她自有爹娘,你不過是姨母,便少操些心罷!尋房子,給家用,找差事,該幫忙的都幫了,難不成還得管曹家一輩子?!還有,你給我把手指縫合攏些!我從老大老二那兒分出厚厚一份家業給你們孤兒寡母,是將來給弘哥兒成家立業的,不是叫你去貼補曹家的。兒子和曹家,你分分輕重!曹家有男人有兒子,有手有腳,難不成一家子都叫賀家養活不成?這世上,只有救急,沒有救貧的!這會兒我替你掌著產業也還罷了,待我嚥氣了,照你這麼個軟性子,若不尋個可靠的孫媳婦,還不定這些都姓了曹呢!我把話都與你說清楚了,到底是你討兒媳婦,你自己個兒想吧!」

這話十分嚴厲,暗含深意,賀母心裡一驚,知道婆母的意思了,再不敢言語。

服賀老夫人的,如今見她顯是氣極了,心裡也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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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18:25

第84回

天氣漸入暑,眼看離墨蘭的婚期沒幾天了,明蘭思忖著好歹姐妹一場,是不是該送份嫁禮順便提醒一下墨蘭以後將要面對何種對手呢?

一邊想著,一邊就叫丹橘搬出老太太給的那口匣籠擱在床頭,反正下午閒來無事,明蘭索性叫關了門窗,拿出貼身的雙魚鑰匙,一格一格打開,獨個兒點起家當來。

因平日裡用的首飾細軟都另裝在一個花梨木螺鈿首飾妝奩盒裡,所以這套巨氣派的烏木海棠匣籠倒有一大半是空的,明蘭從最下頭一層抽起一格來,觸目儘是金光閃閃,這是她從小到大積攢的金子,和數年不用的舊金飾。

作為一個不事勞動的古代米蟲,明蘭的收入主要來自三個方面,一個是逢年過節長輩的賞賜,一個是老太太時時的貼補,還有就是月錢。

其中以盛維夫婦給的最豐厚,年年都有一小袋金錁子,尤其是兩回宥陽老家,明蘭更是撈了一大把,可惜玉瓷首飾不好典當;還是盛紜姑姑上道,一口氣打了九對小金豬給她,每隻都足有二兩重。

月錢基本是留不下的,老太太的貼補也沒攢下多少,不是打賞了媽媽管事,就是用來改善小丫鬟們的日常生活了,在這種古代大家庭裡生活,做主子的很難省錢,容易叫人說成摳門吝嗇,明蘭雖然心疼,但也只好入鄉隨俗了。

數了半天金子,明蘭最終還是從自己的首飾匣子裡挑了一對自己從未戴過的鴛鴦金鐲,叫丹橘拿了戥子秤了下,大約有七八兩上下,想想也夠意思了,又捉出三對胖嘟嘟的金小豬和一把小魚金錁子,想著等如蘭出閣了,就把這些個小豬小魚都宰了,送去翠寶齋打成時新的精緻首飾,便也差不多了。

到底是統治階級的一部分呀,想當年姚依依最要好的表姐出嫁,她也不過狠狠心花了一個月工資買了瓶CHANEL魅力過去,現在她居然送上金子了!腐敗呀腐敗。

說起來,做小妹真不劃算!明蘭倒在床上,捂著胸口嗚嗚了半天。

第二日,明蘭叫丹橘拿織錦繡袋裝了金燦燦的鐲子,又拿上兩幅新料子,便出了暮蒼齋直奔山月居,七月流火,小桃在旁撐著傘也直流汗,明蘭趕緊快行幾步。

如今的山月居大不同以前,前後兩個院門都叫嚴厲的媽媽看了起來,輕易不能進出,每日海氏都會來瞧墨蘭一趟,說些禮儀婦道的話,也不知墨蘭能聽進去多少。

進了裡屋,只見墨蘭臉頰瘦削,雖不如往日潤澤鮮妍,但別有一番楚楚之姿,她一身青羅紗襖斜倚在籐椅上,露種連忙接過東西,然後細細翻給墨蘭看,墨蘭只翻了翻眼皮,沒什麼反應,明蘭又開始心疼了。 露種見墨蘭不言不語的,露種生怕明蘭心裡不舒服,趕緊道:「奴婢替我們姑娘謝過六姑娘了,六姑娘快坐,我這就沏茶去!」

明蘭原本也沒打算多留,放下東西便算盡了姐妹情分,隨即揮揮手叫露種別忙了,正打算告辭,懶洋洋靠著的墨蘭忽然直起身子來,道:「既然來了,就坐會兒吧。

明蘭轉過身來,看了看一臉寞落的墨蘭,便去一邊的圓凳上坐下了。

墨蘭轉頭朝露種道:「大嫂子送來的果子還有罷,帶她們兩個出去吃些;我與六妹妹說說話。」露種知道自己主子想和明蘭說兩句,便轉身去扯小桃和綠枝,誰知她們兩個站著不動,只看著明蘭等吩咐,待明蘭也頷了下首,三個女孩兒才一起出去。

墨蘭目光尾隨著她們出門,才轉過頭來,嘴角露出一抹諷刺:「六妹妹好手段,把院裡的都收拾服帖了,不論你出門多少日子,院門都看的牢牢的。」明蘭垂下長長的睫毛,輕聲道:「主僕一場,她們待我忠心,我便也護著她們安穩,如此罷了。」

墨蘭想起被打的半死後又被賣了的雲栽,心裡一陣不適,過了半響,才忽輕笑道:「你可還記得大姐姐出嫁時的情形,那會兒,咱們家裡裡外外張燈結綵,大姐姐的屋子裡也堆滿了各色喜慶的物件,我那時還小,瞧著好生眼熱,只想著將來我出嫁時會是什麼樣子?可是如今……呵呵,你瞧瞧,我這兒怕連寡婦的屋子都不如。」

明蘭擡眼看了一遍,一屋子的冷清,日常沒有姐妹兄嫂來關照道喜,晚上也沒有生母低低細語出嫁後要注意的事項,明蘭沈默了半響,只道:「四姐姐不是太太肚裡出來的。」頓了頓,又低聲道,「有所得,必有所失。」

墨蘭臉色一沈,目光中又露出那種凶色:「你打量著我這會兒已和爹爹太太撕破了臉,便敢出言放肆!我知道,永昌侯夫人瞧上兒媳婦的是你,如見叫我捷足先登,你心裡必是不痛快!這會兒便敢來消遣我?!」

明蘭搖搖頭,道:「高門不是那麼好攀的,四姐姐有膽有識,自是不懼怕的,妹妹膽小,沒這個金剛鑽,便不攬瓷器活。」

墨蘭愣了愣,捂著嘴呵呵笑倒在榻上,好容易止住笑聲,才一臉傲色道:「你索性直說出來罷,永昌侯府有位了得的表姑娘!如蘭那丫頭早來譏笑過一番了!哼!女子生而在世,哪裡不是個『爭』字?難不成低嫁便高枕無憂了?!」

不知為何,明蘭心頭忽然飄過一個瘦骨支離的身影,眼中陰霾了一下,想了想,心頭澄淨下來,又搖頭道:「不一樣的。爹爹再喜歡林姨娘,王家老太太可以送陪房過來幫襯,王家舅老爺可以寫信過來提點,誰也越不過太太去;便如孫秀才一般混賬的,還有個得力的娘家可以助淑蘭姐姐脫離苦海,令尋良緣;可是高嫁……那便難了。」墨蘭被堵的臉皮漲紅,她知道,按禮數嫡女就該比庶女嫁的好;可她偏偏嚥不下這口氣,明蘭瞧著墨蘭變幻的臉色,輕輕道:「如今為了姐姐的事兒,前前後後多少人遭了殃,但願姐姐覺得值。」

墨蘭想起林姨娘,心裡愈加難受,轉了幾遍臉色,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一昂脖子,倔強道:「自然值得!」明蘭清楚墨蘭秉性,心知她必然是在打主意怎樣將來翻盤。

瞧著墨蘭驕傲的神色,明蘭又想起了曹錦繡。

墨蘭雖然看著斯文嬌弱,但到底是千嬌萬寵養大的,骨子裡那種自認為尊貴的傲氣是抹不去的,像曹錦繡那樣,十歲舉家被流放,一個少女最美麗的荳蔻年華都埋在了西涼的風沙裡,皮色粗黃,手腳粗糙,身骨伶仃,那種深入骨髓的卑微才是真的可憐。

明蘭心裡無端的煩躁起來,最近也不知怎麼的,老是想起這檔子爛事,她是思路素來清晰乾脆,從不糾纏煩瑣,現在不能解決的問題,就不要去想它!

明蘭擡頭,微笑著看向猶自喋喋『遠大抱負』的墨蘭,殊不知,這是明蘭最後一次看見墨蘭這樣率性說話。

七月初八,梁盛結親,老太太照舊只露了露臉,然後回屋歇息去了,只有王氏僵著一張臉出面張羅,好歹也收拾出一百二十八擡嫁妝,不過若是林姨娘在的話,只消仔細一查點,就曉得其中三分之一不過是虛擡。

永昌侯府似乎也沒什麼意思鋪張,不過梁夫人的忽悠水平顯然比王氏高多了,張口就是一番大道理:「…國喪甫出,陛下且尚未選秀女,吾等臣子怎好大肆操辦婚嫁。」

非但沒人說閒話,還贏得不少讚賞,盛老太太忍不住又拿這先進事例教育了王氏一番。.

王氏得知梁夫人的態度後,心裡樂了好一陣,不過婚嫁當日,當她瞧見白馬紅衣的梁晗,一身帥氣英武嘴角含笑,就立刻又是一番火氣上湧,劉昆家的在袖子底下扯了她好幾把,王氏抽搐的嘴角才緩過來。'

照習俗,新郎官要被攔在門口敲出幾個開門紅包來才算數,大姐夫袁文紹要求梁晗劍舞一段《將進酒》,長楓要求當場以夏桃為題作一首詩,長柏最好說話,因為他根本不說話。

待到墨蘭三朝回門,王氏瞧見墨蘭身著大紅羽遍地石榴花開撒金紗襖,一臉嬌羞的坐在那裡,旁邊的梁晗態度也算和煦,王氏好容易捂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忍不住板起臉來,數落了墨蘭幾句:「…永昌侯府不如盛家,可不由得你使性子亂來!如今嫁了,更要孝順公婆,友愛弟妹妯娌,不可妄言妄行動,丟了盛家的臉!」然後就是一長段訓斥。" 劉昆家的無語,林姨娘母女最擅長應對的就是這種強攻,果不然,對著王氏一連串的嚴厲,墨蘭一概低頭應下,眼中卻泛起微微水光,側眼去望梁晗時,更是弱不禁風的似乎立刻要倒了,梁晗大為心疼,言語行動間,更是維護墨蘭。

王氏加倍氣憤!想了想之後,轉頭低聲吩咐了彩佩幾句,嘴角起了幾絲笑容。

盛紘卻瞧著梁晗多少有些公子哥兒習氣之外,不過其他倒也看得過去,長楓最是高興,梁晗算是他的正牌小舅子,便拉著梁晗長說短訴個沒完,奈何一個以為王羲之和王獻之是兄弟倆,一個不知道斧鉞的十一種用法,怎麼也說不到一塊兒去。

長柏依舊沒什麼話。「倉促不查的斷定一個人,不若索性不要下斷定。」

這是長柏常說的一句話,明蘭深以為然。

梁晗隨著墨蘭給老太太磕了頭,站起身來時一擡頭間,見老太太身邊立著兩個衣著考究的少女,左邊一個也就罷了,右邊一個女孩穿著一件淺玫瑰粉的羽紗對襟比甲,裡頭一身雪荷色綾緞長襖,下邊是同色的挑線裙子,頭髮也就簡單的側綰了一個墜馬髻兒,用一支荷花頭紅瑪瑙簪子簪住了,身旁的烏木花幾上擺了一件水玉白瓷花囊,插了幾支新鮮清香的夏荷。

梁晗目光觸及,只覺得這女孩眉目如畫,清豔難言,雖只低頭肅穆而立,但叫她那麼輕巧的一站,滿屋的衣香鬢影似乎都失了顏色。 恍惚間,聽王氏一一指認了:「……這是你六妹妹,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梁晗心裡忽然沈了沈,當初盛家來提親時,他一口應下親事,一來春舸肚子等不住了,二來他覺著那盛家四姑娘也是個難得的清秀佳人,如今,他終於明白當時母親眼中的深意了——「你可莫要後悔。」梁夫人如是道。

墨蘭則很惱怒,自來三朝回門,拜的是長輩,識的是兄弟連襟,除了華蘭婆婆又『病』了沒來,未嫁的小姨子不一定要出來見姐夫的,可王氏如此行事,分明是……

墨蘭咬了咬牙,一側頭,朝梁晗嫣然一笑,眼中風情盈盈,唇瓣嬌媚點點,梁晗一愣,心裡又舒服了些;雖然容貌不如,但這般的風情卻也補足了;如蘭瞧見了,輕蔑的扁了扁嘴,明蘭死命的低頭,她知道王氏的意思,偏又不能不給王氏面子,只好裝死人了。

拜見過後,男人和女眷便分了開席吃飯,飯後是茶點,墨蘭一直想吹噓兩句永昌侯府的富貴排場,可偏偏王氏和兩個蘭都沒有任何問她侯府的意思,便是她自己挑了話頭想說幾句,剛開了個頭就被如蘭岔了開去,具體案例如下。

似乎很熱的樣子:「……這天兒可真熱呀,好在侯府地窖夠大,便是天天用冰也……」

「前回連姐兒送來的酥酪可真好吃,我覺著像是羊奶做的,六妹妹你說呢?」如蘭一臉興趣狀望著明蘭。

「呃……我吃不出來。」這是真話。 到了後來,如蘭索性喧賓奪主,嘰嘰呱呱的和王氏明蘭不住的說笑,三朝回門的主角卻半點搭不上,墨蘭氣的俏臉煞白,還是海氏瞧不過去,微笑著問了兩句墨蘭過的好不好,才算把氣氛掩了過去。

這種行為於理不合,到了晚上,海氏便去了陶然館勸說如蘭,沒想到明蘭也在。

「五姐姐想學針線活,便叫我來看看。」明蘭其實很疲勞;大約是姑娘大了,如蘭漸漸對針線活有了興趣,便常叫明蘭的指點,「教人做繡活可比自己做累多了。」明蘭揉著自己的眼睛,不無吐槽,心裡再暗暗補上一句——尤其是學生還不怎麼聰明。

海氏瞧著明蘭有些懨懨的,知道如蘭急躁的性子,心裡有些不忍,便叫她們先歇歇,然後對著如蘭說上了。

「五妹妹,聽嫂子一句,到底是自家姐妹,如今她都出嫁了,你們尋常也見不到,何必不好好處著呢,叫外頭人知道了,還不笑話咱們家?況且了,墨丫頭嫁進了侯府,姐妹間將來未必沒個依著靠著的,你想想呢?」海氏的確是長嫂做派,勸的苦口婆心。

誰知如蘭全然不領情,反而振振有詞道:「外頭人怎麼會知道我們家裡姐妹的事兒?除非墨蘭自己去說的。大嫂子,我與四姐姐的過節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厭惡我,我也煩見她,大嫂子也好好想想,便是我從此刻起好好的與她處著,難不成她就不會在外頭說我壞話?難不成我有了難處,她就會鼎力相助?別踩我一腳便很好了!算了,我還是靠父親母親和大哥哥大嫂子罷。」;

海氏被生生哽住了,細想之下覺得也沒什麼錯,一旁捧著針線繃子的明蘭更是心有慼慼焉,還覺得很痛快,如果她投胎成嫡女,有厲害的老娘和哥哥,說不定她也會這樣的。' 海氏語塞了半刻,苦笑一聲:「旁的嫂子也不多嘴了,不過以後在外頭,在眾人面前,你當做的樣子還是得做的,免得落了話柄。」

如蘭撅撅嘴,不樂意的點點頭,海氏又拉里拉雜的說了好些,直把如蘭也說煩了,索性賭氣說要睡覺了,明蘭這才逮著機會溜走了。'

走出一半後,綠枝忍不住忿忿:「五姑娘也真是,想學針線,為何不叫針線上的來教,她大小姐一發起性來,不論白天黑夜,想到了便把姑娘叫過去,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已經睡下了,當我們姑娘是什麼!」

便是丹橘也有些不高興:「做針線的最怕熬壞了眼睛,便是要學,也挑挑時辰呀。」

明蘭沈默了一會兒,輕斥道:「不要說了。」

走在庭院裡,夏夜星空點點,周圍異常靜謐,明蘭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裡舒服許多了,人類是比較的動物,如果動輒和華蘭如蘭比,那她一定早早更年期,想想那落魄的曹錦繡,她豈不是強上許多?!在沒有心理醫生的古代,穿越女要學會自我心裡建設。

又過了一會兒,丹橘又輕輕道:「瞧著四姑奶奶今日的架勢,似乎在侯府過的不錯?」丹橘想著,若真是一樁美滿的親事,那這原本當是自己姑娘的。

綠枝不屑的哼了一聲,低聲毒舌道:「今日不算什麼,日子得放長了看。新開的茅坑還有三日熱鬧呢!」

明蘭大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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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19:05

第85回

要說女兒是娘的貼身小棉襖,王氏心裡想什麼華蘭清楚的很,為此,華蘭積極打聽墨蘭在永昌侯府的情形,不需要後期加工,過程就精彩的跌宕起伏如同美劇。

墨蘭在永昌侯府的日子的確不容易,新婚當夜,那位春炯姨娘就嚷著肚子疼,叫心腹丫鬢闖進新房找梁晗J這要是碰在如蘭身上,估計當場就打了出去,也虧了墨蘭好氣性,生生忍了下來,她按住了想跑出去的梁晗,還溫柔的勸梁晗「以後都是自家姐妹了,女人家的毛病男人不方便瞧的」,然後把新郎留在洞房裡,她親自去探望春炯,噓寒問暖,關切備至,請了大夫,熬了楊藥,墨蘭親自守在門口,硬是一整夜投闔眼,連梁府最挑剔的大奶奶也說不出話來。

王氏氣的臉色鐵青,重重一掌拍在藤漆茶幾上,茶碗叮咚碰撞了幾下一一當年林姨娘就常用裝病這一招把盛舷從她屋裡叫走,顯然墨蘭是早有防備的海氏連忙給婆婆捧上一碗新茶,如蘭聽的入迷,連連催促華蘭接著講下去

新婚之夜空度,春炯小姐尚不肯罷休,第二晚居然又肚子疼,又叫人去找梁晗,墨蘭動心忍性,愣是瞧不出半點不悅來,還倒過來勸慰梁晗『女人懷孩子到底辛苦,難保不三災五難,,她又親自去探望春炯小姐,照舊體貼照看了一宿,還替春炯求到梁夫人面前,求來了幾支上好的老山參,直累的自己一臉,憔悴。

新媳婦過門兩天,竟被一個妾室阻撓的未能和新郎圓房,這一下,永昌侯府上下都紛紛議論那春炯小姐的不是了,風言風語都傳到永昌侯爺耳朵裡,永昌侯生了氣,把大兒媳婦叫來數落了一頓,梁夫人更是話裡話外指摘大奶奶姨媽家沒家教,這才養出這麼個投禮數的姑娘來,進門還役幾天,居然就敢跟正房太太爭寵

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放在嘴邊,連著兩夜都沒能成事,便是梁晗也對春炯有些不滿。

第三夜春炯又肚子疼,再叫丫鬢去找梁晗,這次輿論風向都朝著墨蘭,春炯小姐倒了大黴。據可靠消息,憤怒中的梁晗穿著中衣就跑了出來,照著那丫鬢狠瑞了十幾腳,當場就打發了出去,還把照看春炯的丫鬢婆子狠一頓發落。

「身子不適叫大夫便是,想男人就直說好了,整日拘著爺們算怎麼回事!咱們爺是瞧女人的大夫麼,這種下作伎倆也做的出來!不嫌丟人現眼!」梁府的管事媽媽故意大聲的冷言冷語;墨蘭卻一副賢惠狀,又替春炯說了不少好話。

這之後樑晗對墨蘭又是歉意又是溫存,這才有了三朝回門的情形。如蘭雖然討厭墨蘭,但聽了這些也是咋舌不己:「這位表姑娘……哦不,春炯姨娘也太過了Q巴!居然敢如此?永昌侯夫人也不做做規矩

華蘭呷了一口井水湃過的梅子茶,伸出食指戳了下如蘭的腦門,悠然道:「傻妹子!我說了這許多你還聽不出來!如今永昌侯爺的庶長子得力,還有風言風語說侯爺有意立他為世子,他家大奶奶自也得臉,梁夫人為了避嫌,不好隨意動那位表姨娘的.

如蘭似懂非懂,明蘭輕輕哦了一聲,心裡明白,若梁夫人出手收擡春炯,難免叫人帶上嫡庶之爭的閒話,但若是墨蘭動手,就只是妻妾之間的內宅之事了。

王氏深深一嘆,心情有些複雜,她並不希望墨蘭過的風生水起,但站在嫡妻的立場上,她又很讚賞墨蘭的手段心機,當初她要是有這番能耐心計,也輪不到林姨娘風光了。

明蘭看了看王氏有些黯然的臉色,轉頭問道:「大姐姐,那五姐姐和梁府其他人可好?公婆燦埋叔叔小姑什麼的。

華蘭伸手刮了一下明蘭的鼻子,笑道:「還是六妹妹機靈,問到點子上了。

梁夫人對墨蘭淡淡的,投有特別親熱,也沒有為難,墨蘭頭天給公婆敬茶,梁夫人也給足了見面禮,不過明眼人都瞧得出梁夫人並不喜歡墨蘭,別說嫡媳,便是下頭幾個庶媳,因幾個庶子自小養在梁夫人屋裡,便也常把他們媳婦帶在身邊說話喫茶,對墨蘭卻少有理會。

王氏陡然精神起來,譏諷而笑道:「她以後便靠自己本事罷,反正婆婆那兒是靠不住了。華蘭撇嘴而笑,面有不屑:「五妹妹賢惠著呢,這進門才一個月,己把身邊的幾個丫頭都給妹夫收用了.

明蘭心中暗暗嘆息:這才是梁夫人的厲害之處,墨蘭無人可依仗,便要全力撲在丈夫身上,聽華蘭的描述,那位春炯小姐似乎是個尤三姐式的人物,雖豔若桃李,性子潑辣,但未必敵的過墨蘭的陰柔手段。梁夫人忌憚庶長子夫婦已久,怎肯叫自己嫡子身邊留著春炯,推波助瀾,藉著墨蘭的手能收拾掉春炯最好,便是拚個兩敗俱傷,梁夫人也不損失什麼。正是,鵝蚌相爭,漁翁得利

明蘭心情還是有些低落,送華蘭出門時,挽著她的胳膊,輕輕道:「大姐姐,袁家姑太太壽山伯夫人和永昌侯交好,你若是有機緣,還是稍微提點五姐姐一二罷

華蘭臉色一沈,冷哼道:「你倒是個好心的,便是忘了她打你的事兒,也不該忘了衛姨娘是怎麼死的

明蘭正色的搖搖頭,對著華蘭誠懇道:「妹妹是個役用的,叫孔撞嫁打了一頓板子,至今還記著;五姐姐再不好,卻也姓盛,若她真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咱們姐妹又有什麼好名聲了?」若墨蘭的手段太激進太狠毒,但頭一個受非議的,就是娘家家教不好。華蘭容色一肅,她何等聰明,只是和林氏母女積怨太深而一時看不情罷了,思忖了下便明白了,她親熱的攬住明蘭的肩,微笑道:「好妹妹,你是個明白的,姐姐記下了。

明蘭展顏而笑,嘴角兩顆俏皮的梨渦跑了出來:「上回送去的小鞋子,莊姐兒和實哥兒穿著可好?」

「好,都好。」提起自己的一雙兒女,華蘭神情立刻柔軟下來,「你給莊姐兒做的那個布娃娃,她喜歡的什麼似的,誰都不許抱一下;小孩兒腳長的快,鞋子最費了,妹妹下回不要做那麼精細的繡活了,怪可惜的。你這般惦著姐姐,姐姐定不會忘了你的好,回頭你出嫁了,姐姐給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妝!明蘭看著華蘭綻放的笑容,知道她最近過的不錯,也替她覺得很高興。

八月一到,秋闈將至,劃在北直隸區的各處學子陸續進京了,盛府迎來了五位客人,三個是盛舷故舊之子,兩個是盛舷交好的同年同鄉的子侄,他們赴京趕考卻無親屬在京,而每三年秋閒春鬧之時,京都的驛站會館客伐什麼的,都是漲價的離譜,不但輔費耗大,且也不能安心讀書。盛舷和王氏一合計,索性把盛宅後園邊上的一排屋子撥出去,給這些學子讀書暫住,王氏這次之所以這麼大方,顯然是另有打算,這其中有不少家底豐厚的官宦子弟。

至八月中旬,長梧九個月孝期滿了,帶著妻女再度上京,一道來的還有表弟李郁,這次,不論是李郁赴考還是自己起復,都要仰仗盛舷,剛一安頓好,長梧便直奔盛府,允兒早一步去見了王氏,一通眼淚鼻涕的告罪,口口聲聲自己母親對不起王氏,她是萬分羞愧。

王氏心裡帶氣,但經不住允兒哭的天昏地暗,又奉上成箱成箱的厚禮,再想想到底不干她的事,也是自己太輕信康姨媽,自家姐姐什麼德性自己還不清楚,也得怪自己

「罷了,下回把你閨女帶來罷;既算我侄女,又算我外甥女的,少不了要拿雙份紅包的。最後,王氏淡淡的表示算了。

李郁是初次拜見盛掀夫婦,剛要下跪磕頭,盛掀搶先一把扶起了他,忙道:「都是自家人,別講什麼虛禮了。

盛老太太上下打量李郁,只見他生的眉清目秀,一身雨過天青色的右枉薄綢衫子更顯得白皙俊俏,便笑道:「幾年不見,郁哥兒可長高了。

李郁恭敬的拱一拱手,笑容滿面道:「老太太倒瞧著愈加松柏精神了,這回我來,母親叫帶了幾支雲南來的白參,既不上火又滋補,權作孝敬了。」然後微微轉過身子,對著王氏道,「家母還備了些薄禮,給太太和幾位妹妹們,萬望莫要嫌棄了。

老太太滿意的領首,王氏也微微而笑,盛舷見李郁言語周到,態度妥帖,也十分喜歡,道:「好好!你先好好讀書,回頭叫柏哥兒帶你和你兄弟一道去拜師會友,鄉試不比會試,役那麼多門道,你們松山書院的幾位先生都是當過考官的,你只梢把功夫做紮實了便好。

李郁臉上湧出幾分喜色,連連垂首拜謝。)

如蘭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王氏拉著允兒到老太太身邊去說話了,明蘭有些驚奇的發覺盛舷似乎很喜歡李郁,細細看後,才明白老太太為什麼說李郁和少年時的盛掀有些像了。

長楓雖和盛舷長的像,但到底是錦衣玉食長大的,身上多了幾分矜貴的公子哥兒氣,反倒是這個李郁,都是商家子走仕途,都朝氣蓬勃,都有旺盛的上進心,而且……明蘭眯了眯眼睛。

從適才盛舷和長梧談起復的事兒起,李郁就時不時的偷眼看她,有一次他們倆目光恰好對上,他居然還眉目含情的衝自己笑了笑,明蘭驚愕,趕緊看了看旁邊的如蘭,見她目光呆滯的看向窗夕卜,似乎在發呆,明蘭這才放心。好吧,這傢夥的確和盛掀很像。

老太太常說盛掀其實並不壞,他與王氏剛成婚時,也是真心想要夫妻美滿,他也尊重妻子,信任妻子,任由王氏發落了兩個自小服侍的通房也沒說什麼,若不是王氏仗著家世頤指氣使,過分摻和例外事務,或者再溫柔些,賢惠些,懂些風花雪月,就算盛掀將來會有兩個小妾,也出不了林姨娘這檔子事兒了。

用現代話來說,盛舷雖有功利心,但也有情感需求;所以他明知會得罪王家,還腦子不清楚的寵愛林姨娘。

便如李郁。現在的這個情形,明明如蘭這個嫡女比自己更有爭取價值,L對他的欣賞喜歡,只消他;順利考取,迎娶如蘭的可能性高達八九成呀;可這個沒出息的傢夥,卻微微羞澀的偷看自己,他懂不懂道理呀!要知道,美色易求,什麼揚州瘦馬北地胭脂,功成名就之後討她十七八個美妾就是了,可是有個得力的岳家比啥都實在!小年輕就是不懂事;明蘭+分遺憾。

老太太最近有些忙,常叫長柏過來詢問李郁的情況,問他的待人接物,談吐舉止什麼的,直到八月二十八秋闈開試那日,長柏才吐了一句話:「此人勤勉實在,心思靈敏,年紀雖輕但處事練達圓滑,將來必有些出息。老太太眼神閃了好幾下。

明蘭知道老太太是心思括泛了,自從見過曹家母女後,雖然什麼都役說,但老太太對賀家的熱情明顯下降了,明蘭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說一千道一萬,要看賀弘文的態度,若他也跟賀母一般糊塗,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秋闈要考三場,第二日一早,明蘭正在壽安堂做針線活時,忽然房媽媽從外頭疾步進來,滿面笑容道:「賀家弘文少爺回來了,剛把幾車貨交了藥行,連自家都還投回呢,便直往咱們府來了!說是替老太太辦了些東西,順路先送了來。

明蘭停下手中的活計,擡眼去看老太太,清楚的從她的目光中看出滿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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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22:32

第86回

賀弘文風塵僕僕,一身玄色棉布袍子多有破損,行過禮後,盛老太太叫人看座上茶,明蘭則一言不發的立在老太太身旁。

「哥兒這回可壯實多了。」老太太笑眯眯的瞧著賀弘文,「也曬的黑了。」

賀弘文擡眼間,見明蘭亭亭玉立,秀美更勝往昔,一雙澄淨的眸子清亮之極,他面上一紅,低頭回道:「這回與祖母家的叔叔伯伯們一道去,識得了好些稀罕的藥,也曉得了藥行藥市的好些規矩,弘文受益匪淺。」

老太太微微點頭,言道:「好男兒生當自立,你這樣很好。聽你家祖母說,你已在太醫院掛上名號了?」

賀弘文似有羞赧,恭敬道:「都是叔叔伯伯們提攜,其實……照弘文的意思,還是想在下頭歷練歷練,醫者不比尋常行當,越是見識多的才好。」

老太太聽的連連點頭,微笑愈發和煦了:「你是個肯吃苦實幹的好孩子,明理懂事,不枉你祖母悉心養育你一番。」正說著,老太太話鋒一轉,又道,「前陣子暑氣重,這會兒又涼的快了些,你母親的身子多有不適,我這兒備了些東西,回頭你帶與你娘吧。」

一邊說,一旁的房媽媽就叫丫鬟們擡著一口小箱子,裡面儘是些貴重的藥材,還有稀罕的綺羅紗和鮫紋緞,賀弘文見此,心裡一沈,這些年來他多有孝敬盛老太太,老太太都欣然笑納,不多客套些什麼,只在年禮時多加些份子罷了,可今日……賀弘文小心的擡眼去瞧老太太,只見她態度和睦如常,老太太隻字不提曹家的事本文手打版首發於55ab社區,賀弘文也沒機會說什麼。

他從信中已然得知曹家回京的事兒,還知道曹家姨媽有意讓自己娶錦兒表妹,當初賀母的確有意結這門親的,可世易時移,如今賀弘文早認定明蘭會嫁給自己;這些年來,兩家來往間也不言不語的默認了,他秉性淳厚,行事規矩,自然不想變卦。誰知沒過幾天,家中又來了信,說錦兒表妹願與自己為妾,旁的卻又未說清,他著實糊塗了。

又說了幾句,老太太道了聲乏,賀弘文便起身告辭,老太太隨口道:「明蘭送送罷。」

賀弘文眼睛一亮,恭敬的道了辭,乖乖的低頭離去,明蘭在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轉頭微笑著送賀弘文出去,兩人後頭隨著丹橘和小桃,然後順著壽安堂外頭的石子小徑一路往外走。

「…明妹妹近來可好?」賀弘文憋了半天,才吐出這麼一句話。

明蘭微笑道:「一切都好,上回弘哥哥送來的清心糯丸老太太吃的極好,我也吃了兩粒,甜甜的,蠻好吃的。」

女孩的聲音嬌嬌嫩嫩的,賀弘文立刻鬆了一口氣,朗聲笑道:「我知你最怕吃苦藥的,在裡頭加了好些甘草脆梅子碎,妹妹若喜歡,明年我給你多送些來。」

明蘭捂嘴輕笑,頰上薄染菡萏色:「藥哪是頑吃的,若是嘴饞,索性吃零嘴好了。」

賀弘文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淡褐色的面龐笑起來十分俊朗:「下回我想去雲貴瞧瞧,那兒山高林密,沒準能找著更稀罕的東西;就怕母親不答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應。」

明蘭聽的好生羨慕,她也希望能到處走走呀,便道:「弘文哥哥想的很對,前朝名醫甄百方曾言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蒐羅百氏,採訪四方,方當得醫者之道』。」

賀弘文眼睛發亮,心裡頭很是熨帖;明蘭接著道:「退一萬步說,要是給達官貴人瞧不好病,沒準要落埋怨;不若先在下頭練好了呢。」

賀弘文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來,氣氛一時輕鬆,走到快二門時,賀弘文忽然站住,嘴唇翕翕的,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明蘭知道他的意思,便朝後頭跟著的人擺了擺手,丹橘和小桃立刻退了些許開去。

賀弘文這才開口,神色為難了半天,才艱難道:「錦兒表妹小我一歲,十歲上便離京流放,我自幼喪父,母親膝下只我一人,便待她如同親妹子一般,除此之外絕無他想。」語音堅定,似乎在下保證。

明蘭卻並未言語,沈默了會兒,方道:「弘文哥哥還是回了家後再說罷,有些事……與是不是親妹子無甚關係。」

賀弘文一時無言,低頭離去了;明蘭在後頭看了他一會兒,低聲吩咐小桃去送送。

算算時辰,這會兒老太太定去了佛堂唸經,明蘭直接回了自己的暮蒼齋,一頭撲進床上,抱著個藤草編成的涼枕,悶悶不樂的擡頭瞧著床頂樑上『喜鵲登枝』的花樣,燕草在外屋木炕床上做著針線,只聽見裡頭有『撲撲撲』的輕輕聲音,像是往被縟裡不斷的砸拳頭。

明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蘭把床上的薄棉被團成一團,狠狠的捶了幾拳,心裡才舒服了些,現在她的感覺就好像吃蘋果卻咬出半條蟲子來,胸口憋屈的要命,卻又什麼都不能怪。

一個曾經的千金小姐,窮困潦倒,受親戚接濟,清白不再,自家品性端正的表哥自然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個疼愛女兒的母親,自然要為女兒的幸福拼盡一切努力!一個姐妹情深的妹妹,自然想讓姐姐一家過的好些!

誰都沒有錯!誰都有理由!誰都很可憐!可是她又有什麼錯?憑什麼要她來承擔這個後果!又不是她的姐姐需要救助!又不是她在小梁山貪汙礦銀導致坍塌人命!更加不是她威逼曹錦繡做妾的?!

明蘭嘔死了!胸口悶悶的,要是這會兒能去外頭大喊幾聲就好了,可是……明蘭再次把腦袋埋在錦被裡——不行,嗚嗚嗚,大家閨秀不能這麼幹。

這天殺的破地方!

正生著悶氣,忽然外屋裡一陣腳步慌亂,燕草的聲音響起:「小桃,你慢點兒!慌慌張張的做什麼!唉……姑娘在裡頭……」

然後房門的簾子倏地被掀起,小桃滿頭大汗的闖了進來,拿帕子揩著紅撲撲的臉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等定下來就伏到床邊,湊到明蘭的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明蘭的臉色唰的變了,沈聲道:「你沒看錯?」

小桃用力點頭,胸膛還在劇烈起伏:「絕對沒錯!」

明蘭深深吸一口氣,胸口氣的一起一伏,若有個沙袋也被她一拳打穿了!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

這時燕草和丹橘進來了,瞧著這主僕倆有些發愣。「姑娘怎麼了?」燕草怯生生的問道。

明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聞言道:「沒什麼要緊的;燕草你好好看著屋子,若大嫂子或五姐姐來尋我,便說我去在園子裡逛逛。丹橘,你和小桃過來替我收拾。」

丹橘服侍明蘭多年,知道她素來心中極有主意,當下便不再言語,替明蘭整理衣裳妝容,小桃則惦著腳把明蘭的頭髮抿好梳整齊,扶正了髮髻上的釵簪珠花;明蘭又輕聲吩咐小桃幾句,小桃轉身從櫃子裡拿了一頂薄紗帷帽,並打點了幾件出門的物件,一統放進一個精緻的小包裹裡。

丹橘不放心燕草,拖後幾步又吩咐了綠枝幾句好好看門,主僕三人這才出了門,走到半道上,明蘭對著小桃道:「走後園的小門,叫老黃頭給我套車,現在!快去!」

小桃應聲而去,一路小跑著過去了,丹橘大吃一驚:「姑娘,你你……」明蘭面沈如水,只深深的看了丹橘一眼,轉身就走,丹橘不敢多問,連忙跟上。

後園子原有一側小門,直通外館的一排屋子,不過今日正值秋闈第二日開考,院裡的小廝丫鬟也都去考場外候著自家主子了,外館如今人煙稀少,明蘭拉著丹橘一路疾走,穿過兩扇垂花門,輕悄悄的從小門出去,一路來到門房處。

老黃頭已備好了一輛結實的青油呢帳的平頂馬車,他原是老太太的陪房,最是老實,旁邊是他兩個兒子,都是可靠的,他瞧見明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蘭面色不虞,也不多問什麼,下了車轎腳凳,讓三個女孩進車馬去了。

「老叔爺,去胡同口的桃林!」小桃伸著腦袋,朝老黃頭輕聲道,老黃頭應聲,然後揚鞭驅馬,兩個兒子在旁隨著,車輪轆轆而動。

「姑娘!急死了我了,咱們倒是去哪兒呀!」一上馬車,丹橘終於忍不住問了起來。

明蘭半闔著眼睛,不想說話,小桃就湊上來答道:「適才我送賀家少爺出門,聽賀少爺說起外頭的風光,我想多聽兩句便一路送到了門房;剛想走人,誰知瞧見了曹家的馬車等在咱們府門口!上回去賀家,咱們回府時我在賀家門口見過那馬車,灰撲撲的粗油布帳簾,褐扁木的車架,還有那個車伕,臉上好大一塊黑斑!然後裡頭探出半個腦袋來,就是那曹姑娘!賀少爺好像吃驚不小,不知那曹姑娘說了些什麼,他就上了馬車!」

丹橘張大了嘴,吧嗒了幾下,呆呆看了看明蘭:「難不成……咱們要追去?這可不成呀!」

小桃腦門還不斷的出汗,扯了下丹橘的袖子,繼續道:「我當時就多了個心眼,叫門房的小順子跑著過去瞧瞧,誰知沒一會兒小順子就回來了,說他遠遠瞧見那馬車進了胡同口的那片桃林;我立刻回來告訴了姑娘。」

盛府所在的地段很不錯,離不多遠處,便有一片小小桃林,雖不甚整齊,遊人又少,卻也頗有野趣,明蘭略估計下情況,想必那曹表妹是單身前來,表哥表妹要單獨敘舊情,地點很重要,要詩情畫意,要人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跡罕至,賀家不行,曹家也不行,那小桃林正好。

明蘭掰著手指算了算時間,從盛府到桃林大約只七八分鐘馬車,小順子和小桃都是短跑健將,加起來前後不過耽擱了半小時左右,按照韓劇的套路,這會兒表哥表妹估計才剛剛敘完分別這幾年的經歷,瞧曹錦繡那樣子,約莫掉眼淚也得花去不少時間。

丹橘聽完後,期期艾艾道:「……便是如此,姑娘趕過去想做什麼?」

難道去捉姦?!丹橘傻眼了。

「沒什麼。」

馬車停了,車簾微動,一股子桃花香氣細細的瀰漫過來,明蘭睜開眼睛,撫平了裙子上的褶皺,扶了扶鬢邊的金釵,淡淡道,「我不耐煩了。」說完便扶著小桃的腕子,跨出車門。

——丫的!要死要活來個痛快,這麼鈍刀子磨人太折騰了!在這個平均嫁齡十六歲的古代,她的青春可是異常寶貴的!天涯何處無芳草,要是不行,趕緊換人!

此時正值晌午,八月底的日頭尚猛,桃林裡幾乎沒什麼人,這一片又處於皇城中圍,因這幾日秋闈戒丆嚴,所以治安特別好,閒散人等都不許隨便走動,明蘭戴著帷帽,隨著丹橘小桃和黃家兩個小子,一路往林蔭深處走去。

小桃手腳靈便,急走幾步往前,過了會兒匆匆回來,朝明蘭低聲道:「曹家馬車在西邊,賀家少爺和曹表姑娘在那頭。」她手指向前方的一排高大茂密的樹蔭。

明蘭叫黃家兩個小子在這裡等著,自己領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著小桃和丹橘往前去了,走到近前幾步,便聽見傳來低低的哭泣聲,還有不斷安慰的男聲;明蘭三個立刻躲到一棵大樹後頭。

「……表哥,涼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日常連口乾淨的水也用不上!井裡打上來的水都是鹹澀的,喝上幾口,爹和娘的臉都腫了……」曹錦繡的聲音,如泣如訴,「這還不算什麼,可是後幾年銀子都用完了,沒的可打點當官的,家裡實在過不下去了,就把我…把我…嫁給了他…一個駐守涼州衛所的千戶……表哥,我那會兒真想死了算了!可我死不得,我若死了,爹娘怎麼辦?!」

嚶嚶的哭泣傳來,賀弘文低聲安慰著,曹錦繡似乎十分激動,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是在扯衣裳袖子,曹錦繡又哭著說道:「能再見表哥一面,我便是死了也值了!這些年來,我常記著咱們小時候的事兒……我喜歡石榴樹上的花兒,你就爬上那麼高的樹給我去摘,後來跌了下來,姨媽又氣又急,可你死活不說是替我去摘花,只說自己頑皮……還有還有,每年上元節,你都親手做一盞小燈籠給我,有時是蓮花,有時是小兔子……午夜夢迴,我最怕的,就是表哥已經忘了我!」

賀弘文語音也有幾分激動:「表妹莫急,好好坐著說話,莫要哭了,表哥不是在這兒嗎,如今你們都回來了,日子會好過起來的!」

又低低哭了幾聲,曹錦繡似乎漸漸鎮定下來了,聲音幽幽的:「後來大赦令到了,爹娘把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把我從那千戶家裡帶出來,反正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他也不要我,說我整日哭,整日哭,是個喪門星,把他的官運都哭跑了!我原想死了算的,可既怕爹娘傷心,又想著不見表哥一面,便是死也不甘心的!這下可好了,我見著表哥了,死也瞑目了……」

賀弘文又勸道:「莫胡說,別什麼死呀活的,你日子還長著呢!」

曹錦繡低低的哀聲道:「……那位盛姑娘,我見過了,又標緻又大方,家世也好,老夫人也喜歡她,這真是好極了,好極了,表哥的終身大事算是定了,盛姑娘溫柔靈巧,日後定能好好照料姨媽和表哥的……娘說要表哥納了我,我如何敢奢望,我早不乾淨了,是個殘花敗柳了,我給表哥做小丫頭罷!給你和盛姑娘端茶遞水,做使喚丫頭好了,只要能時時見到表哥便心滿意足了……」

丹橘氣的臉色通紅,小桃輕輕的咬著牙齒,恨不得撲上去咬兩口。

透過隱隱綽綽的樹枝,明蘭三個看見那曹錦繡已把頭靠在賀弘文的肩膀上了,小鳥一般瘦弱的身子不斷顫抖,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低低哭泣,賀弘文重重的嘆著氣,一隻手輕輕的撫著她的背,不斷安慰著,低聲說著什麼「……明妹妹人是極好的……」

小桃氣的發抖,再也忍耐不住,腳下一個用力,『咔嚓』一聲,草叢裡一根樹枝被踩斷了,賀弘文和曹錦繡齊齊驚呼了一聲,轉頭朝明蘭這邊看過來。

「誰在那裡?」賀弘文大喊道。

丹橘狠狠瞪了小桃一眼,明蘭倒不驚慌,略略整了下衣裳,從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容了跨出樹叢,盈盈站立在賀曹二人面前,小桃和丹橘也低著頭出來了。

賀弘文看見明蘭,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半天才呆呆道:「明妹妹,你怎麼在這兒?」

明蘭朝後頭揮了揮手,小桃和丹橘退了開去,只留下他們三個在這片樹蔭,明蘭瞥了一眼賀弘文胸前一片濕濕的淚跡,努力扯出微笑,道:「本是有事出門,路過桃林,誰知瞧見了曹家姐姐的馬車,便想著進來打個招呼,沒想到弘文哥哥也在。」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賀弘文立時手足無措起來,訕訕道:「你……你都聽見了?」

明蘭依舊微笑:「沒聽見多少,一小半罷。」

夏末的日光透著樹葉照射下來,映著明蘭的面龐猶如白玉般精緻剔透,半透明的膚色幾乎碰一碰就破了,綻放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光彩,清豔之極,一雙眼睛異常的漆黑沈默。

賀弘文神智恍惚,他很清楚自己是屬意明蘭的,他喜歡她溫厚的人品,俏皮的性子,他希望能娶她為妻,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可一側頭間,曹錦繡如同風中凋落的樹葉一樣微顫,黑黃的,消瘦的,病弱的,枯萎的,印象中那個可人的小表妹竟然變成這副樣子,他又於心不忍,一時左右為難。

曹錦繡見賀弘文的臉色,一聲悲呼,撲到明蘭腳邊,成串的淚水從眼眶裡淌出來,嘴唇翕翕,聲音悲慼:「盛姑娘!您切莫怪表哥,是我不知禮數,知道今日表哥要到,便叫人盯著碼頭,然後一路尾隨過來的;表哥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一心唸著你,他心裡只有你!」

明蘭點點頭,平靜道:「這是你表哥與我的事,你一個未嫁的姑娘家出言要謹慎,不可妄言,平白給旁人惹出麻煩來;現在你先起來,叫人瞧見了,還當我欺負你呢。」

曹錦繡呆了呆,隨即立刻點頭,卻並不起身,連連賠罪道:「姑娘說的是,都是我的不是!我已是殘花敗柳了,不如姑娘知書達理,姑娘莫惱了我!」

賀弘文連忙上前去扶曹錦繡起身,誰知曹錦繡去只扯著明蘭的裙襬,猶自哀求:「盛姑娘,您瞧瞧我,哪一處都比不上你的,你就可憐可憐我罷!……這些年來,我過的生不如死,不止一次的想一死了之,只想著能見表哥才活到今日的,求您了,求您了……」

曹錦繡的聲音卑微之極,透著無盡的悲愴和哀傷,望著賀弘文的目光猶如地獄的鬼魂仰望人間,賀弘文素來心軟,也忍不住眼眶一濕,望著明蘭的目光中似有隱隱的祈求,嘴上囁嚅著:「……明妹妹,你瞧,表妹她……」

賀弘文說不下去了,因為明蘭一雙眸子靜靜的看著他。

明蘭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如今這個架勢,似乎不答應曹錦繡,她就是多麼狠毒的人;明蘭走開幾步,站到一塊涼快的樹蔭下,瞧著猶自伏在地上的曹錦繡,淡淡道:「表姑娘,莫要哭了,我想問你幾件事兒?……聽弘文哥哥說,你尚有兩個庶出的姐姐和一個庶出的妹妹,她們如今可好?」

曹錦繡呆呆的擡頭,實在不知道明蘭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的意思,這個問題實在有些難回答,曹錦繡思索了半天,才艱難道:「她們……都好,她們沒回來,留在涼州了。」

賀弘文一愣,追問道:「她們怎麼留在涼州了,姨媽姨父都回來了,她們留在那兒做什麼?」曹錦繡聲音細弱蚊啼:「她們……也都許人了。」

賀弘文立刻明白了怎麼回事,臉色又是一變。

明蘭拚命抑制想要奔湧而出的怒罵,極力鎮定道:「表姑娘,我知道你委實可憐;可你想來也非最可憐之人。你雖婚嫁不幸,但至少還有為你著想的父母,他們傾盡全力也要帶你回來,你如何可以動不動輕言死活的。可你的姐妹們呢,她們是庶女,曹家姨父得意富貴之時,她們未必如表姑娘這般享受過,可一朝家敗,她們卻得承擔一樣的苦難,如今更被留在了涼州,為人妾室,甘苦自不必說了,沒有一個家人在身旁,有個好歹也無人過問;說實話,我覺著她們更可憐些,更別說小梁山的孤兒寡婦了,表姑娘以為呢?」

曹錦繡被數落的滿臉通紅,偷眼去看賀弘文,心裡惴惴,自己母親待庶子女並不寬厚,小時候賀弘文可沒少看見;果然,賀弘文面色有些不悅。

「家裡實在沒錢了,爹娘……也好生歉疚惦記,不過……幾位姐妹的夫家都是好人。」曹錦繡只能這麼囁嚅了,然後又撲到明蘭跟前,嚶嚶哭泣著,身子輕輕顫抖,「盛姑娘,我聽賀家老夫人和我姨媽常常誇你,說你人好心又善,素日裡也常佈施行善,您便當我是路邊的要飯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的,可憐可憐我吧!我什麼都不會與你爭的,我也爭不過,只求常常見著表哥……」

「不成。」明蘭搖搖頭,堅定的,緩慢的,賀曹二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明蘭這般決絕。

明蘭定定的看著曹錦繡,聲音清冷的像山間的清泉:「曹姑娘,你見過把全副身家都佈施給乞丐的好心人嗎?」明蘭將臉轉向賀弘文,一字一句道:「對一個女子來說,她的夫婿便是她的所有,哪個女子會把自己的夫婿拿去可憐旁的女子?!」除非是骨灰級的聖母。

賀弘文唰的一下臉紅了,對著明蘭堅定的誠摯的目光,他心中一陣驚喜,又似乎慌亂,曹錦繡嘴唇顫動:「……可,我所求不過是……」

明蘭輕輕搖手,打斷了她說下去:「表姑娘莫要自欺欺人了,你不是尋常丫頭,也不是尋常妾室,你是與弘文哥哥青梅竹馬的表妹。」

曹錦繡臉色蒼白的嚇人,明蘭繼續道:「我是個大大的俗人,也想著花好月圓,也想著一生順遂;可若在我丆操持家務,孝順長輩,教養子女之際,我的夫婿卻在和什麼人傾訴小時候的石榴花蓮花燈還有小兔子燈什麼的,那我豈不可笑?我算什麼,一件擺設點綴麼?」

賀弘文聽了,又是一陣尷尬,微微離開曹錦繡幾步距離。

「你絕不會是擺設的!表哥心裡只有你呀!」曹錦繡急急的求道。

明蘭一言打斷:「有你在,我就是擺設!」

明蘭索性一口氣都說了出來,直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直的望著賀弘文,柔聲道:「表姑娘著實可憐,可我問弘文哥哥一句,莫非照顧她便只有納了她一個法子嗎?若你不娶她,表姑娘莫非就活不成了?你適才剛與我說過,待表姑娘如親妹子,我記著了,便請待她真如親妹子罷!給她找個好人家,給她備份嫁妝,給她在夫家撐腰,這樣不成嗎?」

賀弘文心裡大大的觸動了,腦中豁然開朗,適才被曹錦繡一頓哭求攪昏了頭,如今一想,何嘗不是如此?

曹錦繡急的淚水漣漣,盈盈欲墜,看著賀弘文一陣沈默,又看著明蘭一臉堅決,眼睛越睜越大,悲慼的幾欲昏厥,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只見明蘭走到賀弘文面前,真誠的看著賀弘文的眼睛,語氣中肯的勸道:

「弘文哥哥,不是我逼你,你且好好想想,你若真與曹姑娘有情,我決不怨你,這些年來,賀老夫人與我家助益頗多,你也待我很好,兩家的交情也會依舊;統共我只有一句話,若有我,便不能有曹姑娘,偏房,妾室,丫鬟,統統不行!成婚之後,表妹最好見都不要多表哥了,有事只與我說好了,免得瓜田李下之嫌!」

說完這句話,明蘭也覺得精疲力竭,朝著賀弘文福了福,又對著曹錦繡周到的行了個禮,然後再不說一句話,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一路走,明蘭也顧不得禮數,直接拿袖子用力揩著臉上的濕潤,在小桃和丹橘看見之前,生生把淚水都吞了回去,揩乾面龐,迎著陽光,面帶微笑,一切都很好。

……

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

盛府西側,壽安堂正屋裡,門窗都緊關,屋裡只有兩個人。

『啪』的一聲,一把戒尺被摔在地上,明蘭跪在老太太面前,收回被打的紅腫一片的左手,強忍著疼痛,低頭不語。

「你竟敢如此大膽!當我不忍罰你不成?!」老太太倚在羅漢床上,氣的不住喘氣。

「孫女不敢。」明蘭低聲道。

「你你……」老太太指著明蘭說不出話來,喝道,「你就這般怕嫁不出去了?還要上趕著去和人爭!你是什麼身份?曹家是什麼身份?什麼曹錦繡,給你提鞋都不配!」

明蘭靜了一會兒,道:「曹姑娘的確是個可憐人。」

「你倒好心?!」老太太冷笑。

「不,孫女是個自私之人。」明蘭擡頭朗聲答道,「曹姑娘再可憐,也不能叫孫女讓步!她想進門,做夢!」

老太太這才氣平了些,慢慢勻了呼吸,道:「你怎這般死心眼!沒有他賀屠戶,咱們便要吃帶毛豬不成?老婆子我還沒死呢!閉眼前,定要給你尋個妥帖的好婆家!」

明蘭臉上浮起苦澀的微笑,慢慢撫上老太太的膝蓋,道:「祖母,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夫婿?哪有真正妥帖的婆家?!」

盛老太太心頭大震,卻倔強的瞪了明蘭一眼:「你就瞧著賀弘文這般好?」

「不,他並不是最好的。」明蘭異常冷靜,眼睛直直的看著老太太,「這些年來,祖母為孫女的婚事尋了多少人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家,可最終您還是屬意賀家,這是為何?因為,您也知道弘文哥哥著實是個品行端方的君子,自立自強,溫厚可靠,他自小便發願不想納妾;您選來選去,還是覺著弘文哥哥最好,不是嗎?」

盛老太太一陣語塞,忿忿的轉過頭去。

明蘭輕輕撫上老太太的膝蓋,語聲哽咽:「那年我搬去暮蒼齋,祖母您說,沒有人能為孫女遮擋一輩子風雨的,孫女記下了。……如今,外頭的風雨打進屋子來了,祖母怕孫女受委屈,又想替孫女關上門窗遮住風雨;可是,這不成呀。憑什麼?憑什麼要我們退讓?!」

明蘭的語氣忽然激烈起來,聲音像是在敲擊鐵錘般的堅決:「人活一輩子,路上總有許多不平坎坷,總不能一瞧見坑窪就繞開了!我要跨跨看,拿泥沙填上,搬石頭鋪平,興許走過去便是一條通途!怎能一遇到不如意,就否決了好容易相來的人家!」

盛老太太心頭震動的異常厲害,老眼濕潤的迷濛起來,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女孩,不知何時竟然這般勇敢果決,她自己缺的就是這麼一份堅韌,當初太容易放棄了,這番話說下來,老太太也猶豫了:「你覺著……能行?」

明蘭搖搖頭,眼神一片清明:「難說。興許弘文哥哥能不負老太太所願,但是,也許弘文哥哥心裡戀著曹姑娘也不一定,若是如此,我便認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孫女盡過力了,剩下的,瞧老天爺罷。」

老太太頹然倒羅漢床上,久久無語。

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 明蘭看祖母一臉頹敗,心有不忍,撐著床沿慢慢爬起來,雙膝刺疼的火燒火燎,疼的幾乎岔氣了,她強忍著疼痛,坐到祖母身邊,微笑著勸道:

「祖母,其實事情沒那麼糟。弘文哥哥是不必說了,賀伯母其實也是好人,就是耳根子軟些。若是嫁給旁人,孫女將來不定要和多少牛鬼蛇神鬥法呢!若是嫁弘文哥哥,不過要與一家斗罷了。曹家並不足慮,無權無勢,無錢無人,他們若老實的,給一筆銀錢打發回老家,叫曹家子弟耕讀便是;若不肯罷休,老黏著賀家想打秋風的,孫女也不是沒辦法。我有慈心眷顧的祖母,有仕途順遂的父兄,還有嫁進高門的姐姐們,有什麼好怕的!賀伯母病弱,不能理事,有賀老夫人在,我嫁進門去便能掌家;耳根子軟也不是壞事,到時候,我把賀府上下收拾停當了,不叫曹家人隨意進來;再叫服侍伯母的丫鬟婆子日夜勸說,天長日久,積毀銷骨,我不信賀伯母這麼死心眼!……這點子事也怕,就不要做人了!祖母當信,孫女還是有這點本事的。」

勸說了好一陣,老太太的面色才漸漸緩過來,看著神色堅毅的明蘭,不勝嗟嘆,揉著她的腦袋,嘆息道:「一直當你是個娃娃,原來你早就想好了的;接下來呢,只巴巴等著?」

明蘭輕輕嘆了口氣,唇瓣一片無奈:「今日孫女說了大大的狠話!若賀家有意,幾日之內便會有消息的,咱們便等上…十日罷,十日之後若沒有訊息,祖母便替明蘭另尋人家罷,這世上的確不止他一家有兒郎的。」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22:56

第87回

明蘭懨懨的躺在床頭,丹橘小心翼翼的給她的手掌塗上一層淡香的膏子,嘴裡柔聲數落著:「……姑娘,怨不得老太太上火;今日你這遭事著實是不當的,老太太素日把姑娘當心肝肉般,何曾讓姑娘蹭掉過一點兒皮,如今姑娘偏……」丹橘輕嘆了一口氣,「何必呢?姑娘且慢慢等著就是了,賀家總有個交代的。」

明蘭這一日勞心勞力,正精疲力竭,懶懶的躺著不想動彈,聞言輕輕嗤笑一聲:「等?怎麼等?等到何時?等到我再長幾歲,等我沒的挑了,等到賀家來提親了,老太太去問『你那表姑娘進不進門』?或是等我進門了,曹家再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逼著我納曹姑娘進門?!」明蘭嘴角略帶諷刺,「再說了,依著老太太的性子,等不了幾天,就要給我另尋別的人家了。」明蘭又輕輕嘆息了,低若無語,「正是不甘心就這麼算了,我才這樣發作了的。」

丹橘神色黯淡,輕輕放下白瓷青魚尾紋的藥瓶子,拿過已裁成細段的紗布慢慢的給明蘭的手掌纏上,然後簾子輕響,小桃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頭有幾件碗盞,她把東西端到床頭,笑盈盈道:「我瞧著姑娘晚飯沒動幾筷子,就求廚房裡的連大娘給下了碗三鮮貓耳朵湯,現搟的面片,可勁道了,姑娘趁熱趕緊吃吧!」

黑漆木的托盤上擺了一個釉彩青花綠竹盅子,旁邊並一副同色的碗勺,碗裡頭是翠綠的青豆,鮮嫩嫩的筍丁,切薄的雞肉片,還有掐的小小的貓耳朵面片,高湯香四溢,明蘭倒也動了些食性,伸手去接勺子,小桃笑嘻嘻的端著托盤讓明蘭舀著吃。

「嗯!」明蘭嘗了一口,就覺得鹹鮮可口,叫人食指大動,擡頭對小桃道,「連大娘做的面點果然好吃,回頭你抓二三十個錢去謝她了。」

小桃用力點頭,咧嘴笑道:「每回姑娘另外叫吃的,都會給賞錢,怪道今日我一去,連大娘就興沖沖的捅開爐子呢。」

丹橘正一肚子擔憂,見小桃全然不往心裡去的樣子,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這沒心沒肺的小蹄子!今日若不是姑娘攔著,我定把你告給了房媽媽,叫你也吃一頓板子!什麼輕的重的也敢一股腦兒說給姑娘聽!」話說的雖狠,手上卻不停,找了條帕子圍在明蘭脖子上。

小桃吐了吐舌頭:「吃飯皇帝大!」然後轉頭對著明蘭,大大的眼睛興奮的撲閃了幾下,輕聲道,「姑娘,我去瞧過了,燕草和綠枝他們都睡了,老黃頭和門房那裡房媽媽會弄好的,今日大奶奶和五姑娘也沒來尋過姑娘,咱們出府的事兒不會有人知曉的。」

明蘭點點頭,嚥下一口鮮濃的麵湯,丹橘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待到明蘭堪堪吃了個半飽,小桃端著托盤出去了,她一面往銅盆裡投濕帕子,一面遲疑道:「姑娘,那賀家便是如今答應了,回頭反悔了怎辦?」明蘭淡淡道:「自是有法子的。」

這一日累了,丹橘服侍明蘭梳洗後,便放了垂帳,往一盞鎏金銅熏爐裡點了驅蚊蟲的熏香錠子,熄了燈火後她輕手輕腳的退出去,明蘭挽著鬆鬆的頭髮撲在枕頭裡,偏偏越累越睡不著,越煩惱,精神越亢奮。 明蘭不怕面對噴火惡龍,全力一搏,輸了也無憾,可老天爺這次給她安了個小白花對手,如果是像林姨娘那樣的偽白花真食人草還好,明蘭可以打點起全部精力來對決,用什麼手段都不會有心理負擔,可這回遇上的卻是貨真價實的小白花。

卑微,憔悴,家世破落,她望向賀弘文時的目光,充滿了絕望的欣喜,好像地府裡的鬼魂仰望人間,林姨娘勾上盛老爹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為了什麼,可曹錦繡卻不一樣,她對賀弘文是真心的;說實話,明蘭不是沒有惻隱過,可是為了自己,她沒工夫可憐別人。E

世界上最糾結之事,莫過於此。

明蘭仰臥在床上,抱著被子輕輕嘆氣:她果然是個有良知的人哪。;

還有賀弘文,明蘭的心情也很複雜,那曹錦繡從容貌,才學,到家世涵養,一切的一切,什麼都比不上自己,如果這樣賀弘文還是選了曹錦繡,明蘭也許會很鬱悶,但卻會很敬佩他——不論古代還是現代,沒幾個男子能為了情感和憐憫而放棄現實的利益。

姚依依的頂頭上司,那位法官老太曾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男人,還是心腸軟一點的好。這句話引起辦公室裡一眾小姑娘的嗤聲,誰知組裡其他幾個中年阿奶和老年阿太都連連點頭;心軟的男人固然很容易被拐,但也會捨不得多年經營的家庭,他們雖然迷惑於新歡,但對舊愛也是戀戀不捨,而只要女人撐得住,時間,是在妻子這一邊的。

辦公室裡有一個大款的女兒,聽了之後也點頭稱是,她那無堅不摧的老媽就是這樣熬過了無數風波,笑到了最後,如今老爹老了,身體也吃不消了,反而留戀家庭溫暖。

其實心硬的男人比心軟的男人危險的多,他們喜歡你的時候,固然是千依百順,心志堅定,可一旦變心,那翻臉比翻書還快,說離婚就離婚,一點情分都不留,經典案例:徐志摩。

後來,姚依依在民事法庭工作的時間越長,見過的悲歡離合越多,就越覺得法官老太果然是過來人,話很靠譜。

明蘭心亂如麻,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貼烙餅,這麼翻騰了一個多時辰,睡的頭也痛了,便爬起來在屋裡走了幾步,又覺得心情煩悶,索性穿好衣裳走出去,穿過屏風隔架,見丹橘沈沈的睡在外間的填漆床上,睡著了還深深皺著眉頭,一臉疲倦。!

明蘭放輕手腳,儘量慢慢移動腳步,好在現下夜間漸寒涼了,兩邊抱廈都關著門窗,小丫鬟們都睡的沈,明蘭才得以溜出院子

夏末的夜空,靜謐異常,映照著園裡一片黯淡,一彎慘白的月牙若隱若現,如同尖尖翹起的蘭花指,晶瑩剔透中帶著一抹欲語還休的曖昧,明蘭順著小徑慢慢走著,園中草木幽靜,枝頭上的桂花和池塘裡的荷花爭相吐著幽幽的清香,清冷香馥。

明蘭心情舒暢了許多,要說這胎投的還不錯,盛老太公投HEHE資 房產的眼光極好,在京城這地面上能有這麼一座小小的園子,真是不容易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明蘭一肚皮的悶氣都走消了,夜晚地氣潮濕,明蘭覺得寒意上身,瞧見不遠處的山石邊上有一簇茂盛嬌美的玉簪花,明蘭心頭一喜,如今玉簪花眼看著漸落季了,便想摘上幾朵就回去睡覺了;誰知剛走近幾步,就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明蘭見疑,撩起衣裙輕悄悄的挪過去,挨著那一簇玉簪花低低蹲下,湊著往裡瞧,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只見山石下依偎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正親熱的低聲說話!

明蘭當即頓在那裡,一動也動不了——額滴神呀,這是什麼黃(河)道吉日,一天之內捉到兩次奸!

在上,明蘭可以舉三根手指對偉〈ISK〉大的土星發誓,她絕對支持自由真誠的戀愛,雖然幽會不可取,但棋精神可嘉,這年頭,不惦記著往老爺少爺床上爬的女孩總是可敬的,回頭讓大嫂子放一批年紀到了的女孩出去,再把門禁看嚴些就是了。 於是在楞了三秒鐘後,明蘭決心撤〈ISK〉退,誰曉得,就在這個時候,山石那邊傳來一聲熟悉的女音:「……靖哥哥……我,我……」

語音嬌柔婉轉,情意綿綿,聽在明蘭耳朵裡,不啻打了個晴天霹靂!

如蘭居然當了蓉妹妹?!

這麼一吃驚,明蘭猛的往後退了一步,頓時弄出了些聲響;山石那邊隨即傳出驚呼聲,那兩人似乎說了些什麼,然後一個人匆匆離去,另一個朝這邊走來。'

一陣撥拉草木,如蘭一腳跨過樹叢,從玉簪花堆裡看見了滿臉尷尬的明蘭,她的裙子被枝葉勾住了,如蘭頓時柳眉倒豎,雙手叉腰:「你在這裡做什麼?!」

明蘭啼笑皆非,你五小姐才是被捉住奸的那個好不好!這句台詞應該是她的!

「我我,我…晚上吃撐了,走兩步消消食。」明蘭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她有什麼好心虛的,隨即擡高音調,眼睛盯著如蘭道:「五姐姐又在這兒做什麼?」

如蘭凶巴巴的臉上居然也飛起兩片紅云:「關你什麼事?!」

「哦,原來如此,那妹妹繼續去走走。」明蘭作勢要過去,卻被如蘭一把捉住,比武力明蘭從來不是她的對手,當場被拖著往後走去。

「這麼晚了小心著涼,咱們趕緊回去吧!」如蘭宛如拖死狗一樣,生生把明蘭拖走了。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你先放手呀!」 明蘭手臂被掐的生疼,絲絲的抽冷氣,但她到底不想聲張,只好就範。

明蘭想去壽安堂匯報突發情況,如蘭卻硬要捉明蘭去陶然館,狹路相逢勇者勝,比較彪悍的如蘭獲得最終決(KDKDKD議。。,,,權。

到了陶然館,其餘丫鬟也都睡了,只有小喜鵲一個在屋裡,守著一盞幽幽的燈苦苦等著,她一見如蘭回來,大大鬆了一口氣,誰知後頭還跟了個明蘭,這一下她臉色蒼白,急的幾乎要哭出來了。明蘭心有不忍,這種事鬧出來,如蘭或許沒事,小喜鵲卻不死也要脫層皮,便安慰道:「別怕,別怕,其實我什麼也沒看見。」

這句話一說,小喜鵲真的哭出來了,如蘭正煩著呢,不耐煩的喝道:「哭什麼?!我還沒死呢!輪不著你!」三言兩語把小喜鵲打發下去了後,捉著明蘭直直的往裡屋去了。

進了屋後,把明蘭按在床沿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面色威嚴,氣勢洶洶,但略微閃爍的眼睛出賣了她的心情,想了半天,只低吼道:「你,不許說出去!」

明蘭十分好笑:「妹妹什麼也沒瞧見呀。」 如蘭臉上湧起一片暗紅,吞了吞口水,狠狠瞪著明蘭,明蘭也微笑著看回去,兩姐妹鬥眼雞一般僵持了半天,如蘭才悻悻道:「反正你說了我也不認,沒這回事!」

這就耍起無賴來了?!明蘭十分意外,好笑道:「是沒什麼事呀,太太本就有這個意思,姐姐何必如此,真要傳了出去,豈不好事變壞事?」

自從墨蘭出了那件事後,海氏愈發嚴謹門房,能在夜晚進入盛府,絕對不是外人,明蘭略略一思索立刻就想到了,海氏防線唯一的疏漏就是後園外邊的那一排學館,巧了,現下正住著一群青年才俊不是?秋闈分三日考,不像春闈要被關到考完為止,秋闈每考完一天,是可以回去的。

明蘭故意拿目光調弄如蘭,只把她看的臉蛋發燒,明蘭才笑道:「無論是學館裡哪一個,都是家世上乘的官宦子弟,待考取了功名去向太太提親就是了。」

明蘭拚命回憶那五個學子裡頭,哪一個名字能和『靖哥哥』對上的,想了半天,明蘭懊惱的怨怪自己是豬腦子,完全不記得了。

誰知如蘭聽了這句話,嫣紅的小臉蒼白起來,低聲道:「不,不是他們。」

明蘭驚奇,脫口而出:「那是誰?」

如蘭先是不肯說,只低著頭悶悶不樂的也坐到床沿上,明蘭也不追問,光看如蘭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妙,知道越多,麻煩越多,這會兒還是溜之大吉才好;誰知如蘭終於幽幽的說了:「他……是文炎敬,現下也住在學館。」——原來不是靖哥哥,是敬哥哥。,

明蘭摀住胸口,呼吸停了一拍,覺得今天受的驚嚇實在超標了,心臟有些抗議,艱難的喘過幾口氣,才低低的驚呼道:「五姐姐你瘋了!他,他…是四姐姐的……」想了半天,說不下去,明蘭只好用力去扯如蘭的袖子:「太太不會答應的!」

如蘭神色忽見憂傷起來,一張光潔的鵝蛋臉黯淡下去,悶悶道:「我知道,……可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明蘭腦袋一片混亂,怎麼也想不出這兩個風牛馬不相及的人,這會兒居然心心相印了,她指著如蘭,手指抖個不停:「你你你……」最後只哽出一句:「你們是怎麼……好上的?」

如蘭微擡蓁首,眼睛發亮,端正的面龐上浮起一種難言的嫵媚,這是一種戀愛中的女孩子才會有神情,斷斷續續道:「……他早見過我的…後來,送了詩箋給我……」

明蘭一聽就炸毛了,最恨這種哄小女孩的登徒子伎倆,忍不住大聲道:「這種手段你也信?!他莫非是失了四姐姐的姻緣,就來糾纏你?!」

如蘭大怒,一把推開明蘭,還重重的擰了明蘭的胳膊一下,圭怨道:「你知道什麼?!敬哥哥是實打實的正人君子!況且,他是先瞧見我的!」喘了口氣,如蘭接著道,「你可還記得那年墨丫頭打你叫爹爹禁足的事兒?」

明蘭點點頭,好大一場戲,她當然記得。

「那之後,爹爹就定了敬……文公子。」一提起心上人,如蘭就粉面緋紅,「你和老太太去宥陽沒幾日,爹爹和娘親就請了文公子上門喫茶,那日恰巧我裝病悶的慌了,便偷著跑去園子頑,文公子路過時,瞧見了我……他當我是小丫頭,撿起了我的帕子,還衝我笑了笑;後來,他又來了幾次,每回我都在園子裡頑,想著可以說上兩句,他說……我好看,又精神爽利,叫人瞧了就心頭敞亮起來。」

$ 如蘭神情嬌羞,聲音越說越低,眼神卻異常甜蜜悠遠:「後來,他知道了我是誰,也知道爹爹要他娶的是墨蘭,就送來一封信,說爹爹和兄長對他有知遇之恩,不敢違逆,從此便無消息了……直到墨丫頭出了那事,他第二日便偷偷使人送信給我,說他好生高興不用娶墨蘭了,還說等到春闈開試,他要考個功名回來,到時候堂堂正正的來提親!」

明蘭愣住了,好容易吐出一口濁氣,思路混亂道:「可你當初不是說,那…什麼家境貧寒,什麼老母刻薄,還有兄弟混賬!哦,對了,對了,還有性子優柔寡斷!」

如蘭恢復精神,一把扯過明蘭,在她小臉上用力捏了兩下,瞪圓了雙眼教訓道:「不許胡說!敬哥哥人不知有多好!」"

明蘭無語,腹誹:好話壞話都是你自己說的吧。

又過了會兒,明蘭輕輕挨過去,把下巴靠在如蘭肩膀上,柔聲道:「五姐姐,你可想過,興許……他只是想攀高……」話音未落,如蘭一下立起來,怒目圓睜,殺氣騰騰的瞪著明蘭,幾乎要一巴掌拍死她,明蘭嚇的縮了縮,乾笑兩下:「呵呵,呵呵,妹妹只是說說。」

如蘭賭氣似的一下坐在一張圓凳上,那可憐的凳子搖晃了兩下,如蘭背對著明蘭,急急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你不過是想說,我無才無貌,不過有個得力的家世,是以敬哥哥是瞧上了盛府,不是喜歡我!」

明蘭說不出話來,繼續腹誹:一會兒娶姐姐,一會兒娶妹妹,是個人都會這麼想的。

如蘭眼眶裡似有淚珠轉動,語氣苦澀:「我曉得,從小到大,我比不上大姐姐的榮華尊貴,比不上墨丫頭會巴結,也比不上你討人喜歡;別說爹爹,就是娘,也不甚看重我!……可是,就有那麼一個人,他……他從不知道我是誰起,就看中我,喜歡我……他說,他不喜歡嬌嬌弱弱的女孩兒,他喜歡健朗明快的,像我這樣能跑會跳的,笑起來像夏日的豔陽,叫人心裡舒坦……」

如蘭的神情像在夢遊,宛如囈語般的訴說著,明蘭看了,心中很是一動,又忍不住有些難過:「便是文公子考上了兩榜進士,怕太太也不會答應的。」墨蘭撿剩下不要的,如蘭卻當個寶,王氏會抓狂的。

如蘭神色一變,隨即一臉堅決的咬了咬牙,一拳錘在自己掌心,昂起脖子,鏗聲道:「若不讓我嫁敬哥哥,我就一頭撞死,不然剪了頭髮當姑子去!」

熱戀中的小年輕最是無畏無懼,鐵達尼克撞冰山了也嚇不跑肉絲,幾千人淹死的慘劇也不過成就了傑克的癡情,何況更加彪悍的如蘭,這會兒就是盛紘拿家法來打也未必管用,明蘭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最後補充兩句:「可文公子的家世……那個……你願意?」)

如蘭明白這話的意思,拿帕子揩了揩眼角,擡頭驕傲的哼了聲,道:「大姐姐倒是高嫁了,也沒見她過的多舒坦!太太自會給我置上厚厚的嫁妝,我有娘家撐腰,看文家人哪個敢來和我囉嗦!」

明蘭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沒什麼好說的了,她也不知道文炎敬是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不過要是長柏哥哥也能瞧上他,估計人品沒什麼問題吧,那麼,他這樣冒著名聲受損的危險,敢來夜裡幽會如蘭,很可能是真的喜歡上如蘭了。

好吧,各花入各眼,也許敬哥哥就好這一口呢。

正想拍拍裙子走人了,誰知如蘭一把揪住了明蘭,捏著拳頭威脅道:「今夜的事,你不許說出去!不然,不然……」

「不然怎麼樣?」明蘭很好奇。

如蘭抿了抿嘴,凶悍的一咬牙,得意的獰笑:「不然我就反過來說是你在與人夜裡會面。」

明蘭毫不懼怕,反而拍手失笑:「那敢情好,索性我就嫁進文家去好了,爹爹的眼光想必不差的。」

如蘭大驚失色,一把捉住明蘭,呼呼的喘著粗氣,恨不得一口吃了明蘭,從牙齒縫裡蹦出幾個字:「……你敢?!」明蘭呵呵連連笑了幾聲:「自然不敢。所以妹妹也不會去告的,告了與我也沒好處呀,我又不想嫁文公子。」

如蘭神情一鬆,繃緊的神經這才放了下來,略略帶了些寬慰,不好意地的低頭道:「六妹妹,你莫怪姐姐,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從小就肯讓著我,我衝你發脾氣你也從不往心裡去……」

明蘭默默的想:其實她往心裡去了,有好幾次,明蘭被氣的狠了,就假象著如蘭的臉痛扁了枕頭好幾頓。

「你和墨丫頭不一樣,她是心腸壞,心思毒,為著自己快活從不管家裡如何;敬哥哥等著春闈開考,所以這會兒千萬不能叫太太知道了,妹妹,你素來可信,回頭姐姐把太太新送來的幾樣首飾給你挑!」威逼過後,如蘭開始利誘了。

明蘭揮揮手,輕嘆道:「首飾就不必了,這事只當妹妹壓根沒瞧見……我說姐姐怎麼對針線上起心來了?原來是……」明蘭終於恍然大悟,今日如蘭身上許多疑問也全都解開了。"

表完了決心,明蘭實在累了,想回去睡覺,誰知這時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如蘭多少有幾分義氣,願意分一半的床給明蘭睡;明蘭最怕雨天出門,又不願半夜打擾丹橘她們,弄的一院子女孩不安寧,想了想,也行。

「要是旁人問起,六姑娘為何會睡這兒,該怎麼說?」進來鋪床疊被的小喜鵲比較謹慎,決定先對好口徑。

明蘭一邊往被窩裡鑽,一邊隨口道:「你就說,我和你家姑娘,昨夜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談詩詞歌賦和人生理想,談累了,就睡下了。」

如蘭瞪了她一眼,對小喜鵲道:「你便說,我找六妹妹討教針線,說的晚了就睡下了;明日一早,你就去暮蒼齋找人來就是。」

明蘭懶得廢話了,她明明好好躺在屋裡的,忽然不見了,這種爛藉口哪能打發丹橘,算了,明天再想怎麼編話吧。

睏倦之極的明蘭倒頭就睡,睡到半夜就後悔了,便是外頭下冰雹也該回去的! 如蘭睡的千姿百態,一條大腿橫著壓在明蘭的肚子上,幾乎把明蘭壓的背過氣去,漸漸呼吸不上來的明蘭生生醒過來,用盡吃奶的力氣把如蘭的大腿搬開! 坐在床頭,看著呼呼睡成大字型的如蘭,嘴角還留著亮亮的口涎,明蘭揉著自己肚皮,恨恨的想:好你個姓文的,敢學張生跟小姐幽會,活該你以後幾十年被崔鶯鶯的大腿壓到死!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23:20

第88回

讓友情迅速升溫的方法有二,一是有共同的敵人,二是有共同的秘密。

自打那夜明蘭被迫傾聽了一段西廂後,如蘭明顯對她感情升溫,常捉著明蘭一道吃飯,一道做活,一道寫字,還想一道睡覺——這一項明蘭堅決不同意。

明蘭嚴正警告如蘭,心裡喜歡喜歡是可以的,以後來提親也是正道,但不許再幽會了,不然她立刻去揭發,誰知如蘭一口答應:「你放心啦。敬哥哥要備考春闈,哪有功夫出來。」

「他若有功夫出來,難不成你就去見?」明蘭匪夷所思,敢情如蘭是個情聖。

如蘭滿面紅暈,卻很是得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

愛情果然偉大,連三字經也背不全的如蘭居然掉起書袋來了,明蘭一時眼紅,立刻吐槽道:「那你最好求神拜佛,指著他此次春闈一舉得中,不然你真得再等三個『秋』了。」

這句話的後果就是,如蘭立刻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宗教活動中去,不但積極響應王氏的燒香拜佛,還頻頻光顧老太太的佛堂,弄的老太太想單獨禮佛,還得提前預約。

秋闈過後沒幾日便揭了榜,這次盛家的風水大讚,不但長楓和李郁都中了,學館裡的五個秀才居然也中了三個,兒子和女婿候選人都這麼出息,盛紘大為高興。

話說,自從林姨娘被送去了莊子後,長楓的日常生活就由不得自己了,王氏堅決主張丫鬟還是漂亮的好,盛紘懷疑王氏有特殊意圖,海氏覺得應該先苦後甜,長柏認為一切靠自覺,四人小組民主集中一番之後,決定讓長楓按勞取酬,根據他的學業科考來分發福利。

明蘭聽聞,拍腿叫好,要說書香門第就是比權爵世家有智慧,光打有什麼用?!要有實際的威脅力,當初賈政要是也對寶玉來這麼一招,扣住襲人晴雯不讓親近,攔住寶姐姐林妹妹不讓見,只讓李媽媽之流面目可憎的婆子服侍,那寶玉還不立馬苦讀考點兒啥回來?!

有壓力就有動力,長楓奮發圖強,這次如願的要回了三個溫柔嬌俏的美婢,據說若他能在春闈中考取,便能恢復在賬房支取一定銀錢的權力,為此,長楓哥哥繼續努力中。

墨蘭也很是高興,又回娘家炫耀了一番,重點是鼓勵長楓再接再厲勇創新高,王氏則開始煩惱了,庶子成器本身不是問題,但和嫡母有過節的庶子太成器可該怎麼辦?

「國家每三年行掄才大典,舉人即可授官,但多進士方可為上品,自來每科取進士多則三四百,少則三四十,再從低品官吏累積資歷,緩階進級,這其中尚需家中出力輔助多少,母親大可放心。」海氏用強大的數據徹底繞暈了王氏。

王氏被說服了。

明蘭冷眼旁觀,覺著盛老太太的性子很有趣,她自己做妻子的時候,犟的比犟瓜還犟,半分不肯通融,可輪上明蘭的婚事,她就變的十分開通好說話,心思活泛的嚇人。

春闈在開年二月,李郁為了備考,索性就在長梧家住下了,時不時的來向長柏求教會試文章,於是,每回李郁來給盛老太太請安,老太太都一臉慈愛可親,問這問那,噓寒問暖,李郁也十分配合,很自來熟的拖著老太太的手,低眉順眼羞羞答答的像個新媳婦。

可這廝的心裡絕對敞亮,隔著屏風都能瞄到明蘭的影子,一邊和老太太說話,一邊還能瞅著空隙朝屏風拋眼色。

「祖母!你瞧,你瞧!他一直偷看我!」李郁一走,明蘭就從屏風後跑出來,扯著老太太的袖子告狀,「這傢夥不是好人!」

老太太慢條斯理的呷了一口茶:「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人之常情爾。」她輕輕放下茶碗蓋,看著明蘭道,「你紜姑母打聽過了,李家門風清白,郁哥兒屋裡還沒有房裡人,他在松山求學時也是老老實實的,從不和那幫自詡風流的同窗胡來。」

「那又如何?」

「無甚,老人家無事,問問而已。」

正說這話,賀家來下帖子了,賀老夫人請去品剛下的銀芽茶,老夫人無可不可的挑挑眉,明蘭撅了撅嘴。這回去賀府,天氣是涼快了,祖孫倆卻都沒了興致,板著臉一左一右坐在馬車裡,祖孫倆中間隔著個填漆木的小幾。

到了賀府,直入內宅正院,賀二太太正伴著賀老夫人坐在上首,盛老太太一進去,賀二太太立刻迎著盛家祖孫倆坐下,盛老太太剛一坐定,就翻著白眼哼哼道:「茶呢?不是叫我來品茶的麼?」賀老夫人這幾日也心裡不痛快,跟著翻了個白眼回去:「急什麼?新茶要現泡才好,等會兒罷!還給你裝了幾包帶回去。」

兩個老年舊友瞪著眼睛鬥了半天氣,想想自己也覺著好笑,加上賀二太太穿插其間說了幾句笑話,氣氛便融開了,賀二太太道了個不是,叫給主客雙方都端茶上點心後便出去了,兩個老人家才說過幾句,便問到了賀母,賀老夫人嘆氣道:「自打……那之後,她就沒斷過病根,日日躺在病榻上。」盛老太太也嘆了口氣。

這當口,進來一個丫鬟,稟道賀母臥床不便見客,也不敢勞動長輩移動,只頗為想念明蘭,想叫明蘭過去一敘,盛老太太看了眼賀老夫人,只見老夫人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又去看明蘭,卻見明蘭不動聲色的點點頭。盛老太太思忖了下,便讓她去了。

明蘭隨著丫鬟走出門後,盛老太太立刻沈下臉來,衝著賀老夫人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我先告訴你,想委屈了我家明兒,門兒都沒有!」

賀老夫人一臉無力,嘆息道:「都幾十年了,你還不清楚我?我最不耐煩這種廢事兒。沒錯,親戚是要互相幫襯著,可銀子也給了,宅子也找了,也允諾日後定會助著曹家哥兒立事,還想怎麼樣?!賀家是賀家,曹家是曹家,難不成把曹家老小吃喝住行都包了,才算盡力?」賀老夫人有些激動,喘了幾口氣,頓了頓繼續道:「話說回來,要是曹家姨老爺是受了牽連,蒙了冤枉,才流放涼州的,我也不說什麼了,可他……哼,貪銀子時可痛快了!」

她們二人能成閨中密友,也是因為性子相仿,都是直來直去的爽利人,聽了這番話,盛老太太心裡舒服多了,拉著賀老夫人的手,輕輕道:「老姐姐,我知你不是這樣的人,只是……哎,我自己吃過的苦頭,著實不想叫明丫頭吃一遍了。」

賀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輕時的艱難,也是傷感:「你的意思我如何不知道,我這幾十年何嘗好過了。不是我自誇,我家弘哥兒,論品貌才能真是沒的挑,小小年紀就自己個兒走南闖北了,跟著我娘家叔伯兄弟經了不少事,這幾年陸續拿回家來的銀子也是不少。知道心疼人,孝順體貼;自打那年我和他提了明丫頭後,他就一心一意的等著,別說外頭的酒宴應酬,就是家裡的丫頭也不多說話的。明丫頭也是沒得挑的,我常想呀,這兩個孩子若能好好過日子,那可真是天賜良緣,別提多美了,可偏偏……罷了,就算當不了我孫媳婦,我也喜歡這孩子,望著她好的。」

賀老夫人長長嘆了一口氣,盛老太太也感嘆這世上,果然是事無周全,何來十全十美之事,總有個缺憾才能成事的,便也跟著長長嘆了口氣。

……

不過若要論嘆氣,這段日子裡賀母嘆的氣怕是最多了,剛一揭榜,賀老夫人便老實不客氣的與她道:「你當天下姑娘只有你兒子一個可嫁了?瞧吧,盛家學館裡的哥兒可都是家世學問樣樣來得,哪個做不得盛家女婿?!」

賀母惴惴不安,生怕丟了一門好親事,誤了兒子的終身;婆婆那裡不肯鬆口,自家姐姐又終日哭哭啼啼的沒完,她本不是個能決斷的人,這幾日被折騰的筋疲力盡,想來想去,還是先找明蘭說說。

「好孩子,弘哥兒把你的意思都與我說了,你莫要怨怪他,說來說去,都是我的不是!」賀母半臥在床上,頭上纏著塊帕子,臉色發黃,兩眼濃黑,雙頰深深的陷了下去,整個人憔悴的不成樣子,「可…錦兒,她也沒法子了,我素來知道你是個極好的孩子,你就當可憐可憐,容了她罷!」

明蘭來之前就知道會這樣了,倒也不驚慌,只轉頭瞧了眼站在床尾的賀弘文,只見他一雙眼睛滿是歉意,只望著明蘭,明蘭再往右轉,只見曹姨媽坐在床鋪對面,曹錦繡站在身旁,母女倆均是眼眶紅腫,面色慘淡。

曹姨媽這回沒有施脂粉,更顯得面色黑黃粗糙,她見明蘭沒有反應,也走過去拉住明蘭的手,低□段哀聲祈求:「好姑娘,我曉得你心裡不痛快,可我家錦兒實是沒有辦法了,她這般情形如何還能許旁人,只求著弘哥兒瞧在親戚的情面上,能照拂她一二了。」

說來說去,都是曹錦繡如何可憐,如何會守本分,絕不會與明蘭爭寵之類的,明蘭全都聽了,卻一句也不說,最後賀母逼急了,明蘭只淡淡道:「那日明蘭胡言亂語一番,回去後祖母已經訓斥明蘭了,不過是長輩平日說說的玩笑,算不得什麼的,賀家哥哥要納什麼人進門,與我有何干?」

賀母和賀弘文同時一驚,賀母陡然想起賀老夫人的話來,心頭亂跳了一陣,軟軟靠在床頭,賀弘文也是一陣驚慌,手足無措的看著明蘭。

曹姨媽惱了,恨聲道:「說的也是!自來娶兒媳婦都是婆婆做主的,婆婆說了便算!男人家三妻四妾是常理,也是我妹子太寬了,縱的旁人不知好歹!待進了門,難道還叫弘哥兒守著一個婆娘不成?!」

明蘭微笑聽著,慢慢道:「曹家太太說的十分有理,當真其情可憫,可明蘭尚有幾處不明,可否求教一二?」

曹姨媽氣呼呼的一擺手,明蘭便問了下去:「其一,若真如曹家太太所言,那以後伯母的兒媳婦,是把你當姨媽呢,還是當小妾呢?若只是小妾的娘,那正房奶奶高興,便讓她進門來見見女兒,賞幾塊碎銀子,若正房奶奶不高興了,大可以半文不給的攆出去。」

此言一出,曹姨媽臉色一變,賀母也傻眼了;名分這種東西沒有一點好差的,這裡面的區別可大了。

明蘭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們,笑吟吟道:「其二,所謂妾,上頭是個立,下頭是個女,合起來,便是站著的女子,是服侍男女主子的半個奴婢;若曹家表妹做了妾,賀家以後的正房奶奶是當她呼來喚去的婢妾,還是金貴的姨表妹呢?」

曹姨媽看著明蘭輕鬆的表情,恨的牙根猛咬:「妾裡頭也有貴妾的!我就不信了,有我妹子在,有弘哥兒在,誰敢動我閨女一根毛?!」

明蘭輕輕笑了聲,可笑意沒有達到眼底:「曹家太太說的極是,這就到了最要緊的地方了。其三,再貴的妾也是個妾,總越不過正房奶奶去的,賀家哥哥多說兩句,少瞧幾眼,全憑自己高興,不會有個姨媽來指指點點是不是冷落了慢待了不痛快了;可如今,曹家表妹上有賀伯母護著,下有姨媽保著……呵呵呵,賀家哥哥,你以後的媳婦可難當嘍?」

賀弘文臉色難看之極,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明蘭,明蘭扭過頭去不看她,該說的她都說了,她的激情哪有那麼多,一再重複的舊話,上回桃花林消耗了她好些衝動,感情和體力都是有限的,還是省著些用好。

明蘭對著賀母,一臉正色,語氣鄭重:「伯母,適才曹家太太的話也聽見了,曹家表妹口口聲聲要做妾,可……有這樣尊貴受護佑的妾嗎?您將來終歸要討正經兒媳婦的,您可曾想過,以後婆媳夫妻乃至嫡子庶子該如何相處!」

賀母再愚蠢也聽懂了,曹姨媽氣憤不已,一下跳了起來,指著明蘭大罵道:「你個死丫頭,你乾脆說,我家錦兒進門是家亂之源好了!仗著家世好,小**你……」

「姨母!」

賀弘文猛然大吼,打斷了曹姨媽的叫罵,他額頭上青筋暴起,雙目怒視,曹姨媽也被嚇了一跳,捂著胸口站在那裡,曹錦繡淚珠盈盈,潸然而下,哽嚥著,「表哥……你莫要怪我娘,都是我不好……,我若死在涼州就好了,我就不該回來,叫你為難,叫姨母為難……」

說著,曹錦繡就跪下了,連連磕頭,哭的心肝欲斷,曹姨媽也慘呼一聲,撲在女兒身上,哭天喊地起來:「我可憐的閨女呀!都是爹娘誤了你,原想著回了京,你表哥會照看你,沒想到世態變了,人家等著攀高枝去了……哪裡還會理你的死活呀!兒呀,還是和為娘一道死了算了罷,誰叫你有這麼個狼心狗肺的姨母和表哥呀!」

母女倆嚎啕大哭,賀母臉色蒼白,癱軟在床上動彈不了,明蘭面沈如水,慢慢站開些。

賀弘文氣憤的捏緊拳頭,臉龐醬紫一片,自從回京後,曹家一日三次的來找他,一會兒是曹姨媽不適,一會兒是曹錦繡暈厥,恨不得直接把賀弘文留在曹家才好,動不動哭喊著怨天怨地,若是換了尋常男人怕是早就動容了,可他自己就是大夫,再清楚也不過了,姨媽和表妹不過是心緒鬱結,身子虛弱罷了。

他轉頭看看病弱不堪的母親,再看看還在那裡哭鬧的曹姨媽,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憤慨,自家為曹家做了多少事,如今曹家強人所難,他一個不願,便哭哭啼啼指罵自己母子狼心狗肺,這是什麼道理?!

正吵鬧間,外頭丫鬟傳報,賀老夫人和盛老太太來了。

賀母掙紮著想起來行禮,盛老太太連忙一把按住了她,連聲勸慰著叫她好好歇息。

賀老夫人瞥了眼地上的曹家母女,一臉不悅,對外頭的丫鬟喝道:「還不進來!你們都是死人哪,快扶姨太太起來,成何體統?!要臉不要!」

這話也不知是說丫鬟們沒臉,還是指桑罵槐曹姨媽,曹姨媽臉色一紅,捂著臉慢慢爬了起來,曹錦繡也不敢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

盛老太太恍若沒有瞧見這一切,只把孫女拉到自己身邊,笑道:「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明蘭乖巧的過去,口氣一派天真:「適才曹家太太說要叫表姑娘給賀家哥哥做妾,雖與孫女無關,倒也多少聽了一耳朵。」

盛老太太瞪了明蘭一下,轉頭對賀老夫人道:「瞧我這孫女,自小常來你家玩兒,都不把自己當外人了,連這種事兒都聽,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不算笑話,我是動過你家明丫頭的心思。」賀老夫人滿面笑容,「不過,只是說說,連名帖媒聘什麼都沒有呢。」

盛老太太輕輕拍打了賀老夫人一下,嗔笑道:「老姐姐越來越胡鬧了,婚嫁大事也是渾說的麼?」隨即,轉頭與曹姨媽笑道,「姨太太別見怪,我與老姐姐自小一塊大的,胡說慣了,姨太太可別當真喲。」

曹姨媽尷尬的笑了笑,也不知接口什麼,瞅見一旁的賀弘文,已經失魂落魄,只拿眼睛直愣愣的盯著明蘭,心頭湧起一股氣,正想要說兩句噁心話,盛老太太又開口了。

「……說起來,姨太太也是個有福氣的,大赦之後能回到京師,還有親戚照應著。」盛老太太忽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口氣悠然,一臉關懷。

曹姨媽卻心頭猛的一沈,盛老太太這話正是誅心之言,像曹家這樣的犯官,一般來說就算是大赦了,也是要發還原籍的;偷偷回到京城的犯官家眷不是沒有,沒人去告就沒事,若被告了,立刻就要再罰一回,輕則罰銀,重則受刑。

賀老夫人湊過去,笑著道:「就你廢話多,曹家有福氣,那是祖宗積了德,以後自然能否極泰來,一帆風順的。」盛老太太嘆道:「是呀,多積些德,老天總是保佑的。」

兩個老人家一唱一和,曹姨媽是聰明人,如何聽不出意思來,也就是說,不論曹錦繡的事兒成不成,以後賀弘文娶誰,都和盛家姑娘可沒關係,若她敢出去亂嚷嚷,盛家也有轄制的法子,何況口說無憑,一無信物,二無媒妁,曹家就算出去說了,怕也落不著好。

曹姨媽恨恨的閉上嘴,看來她得積口德了;忽然間,她轉念一想,瞧盛老太太這架勢,莫非是不想與賀府結親了?曹姨媽忍不住心頭一喜。

「罷了,就這樣吧,這茶也品了,大包小包也拿了,也瞧過了你兒媳,咱們這就要走了。」盛老太太瞧著差不多了,便要拉著明蘭離開,賀老夫人也笑著起來要送客。

——「姨母!」一聲大吼響起。

眾人齊齊回頭,只見賀弘文直直的站在那裡,腮畔緊咬,似乎嚇了很大的決心,他直直的瞧著曹姨媽和曹錦繡,沈著嗓子道:「姨母,我絕不納表妹!我自小當她是我親妹子,以後也是我親妹子!」

賀弘文雙目赤紅,曹姨媽頹然摔倒在地上,曹錦繡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臉色灰敗的猶如死人,賀老夫人和盛老太太滿意的微微笑了笑。

明蘭卻靜靜的佇立在門口,這……算是勝利了嗎,為什麼她一點也不高興?當初司馬相如浪子回頭,卓文君就舉雙手歡迎了嗎?沒有捶他一頓,跪兩夜搓衣板啥的?太憋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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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24:16

第89回

回程途中,明蘭一句話都沒說,感覺全身如同陷在了泥潭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進退得咎,胸膛裡熱的火燒火燎,手腳卻冷的像冰塊,腦袋裡一片空白,好像脫了力的疲累,想著想著,明蘭怔怔的落下淚來,盛老太太坐在一旁靜靜瞧著她,目光裡流露出一種慈愛的憐憫,伸手輕輕的撫摸女孩的頭髮。

明蘭覺得難以抑制的委屈,哽咽漸漸變成了小聲的哭泣,小小的肩頭依偎在祖母懷裡,輕輕抖動著,把哭聲都掩埋到老太太充滿檀香熏香的袖子裡。

「明丫兒呀,祖母曉得你的心意。」老太太摟著明蘭,緩緩道,「可是婚嫁這檔子事,求的就是一個兩廂情願,強擰的瓜不甜呀;過日子的事,不是說道理就能明白的。」

願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多少閨閣女子夢想過這樣的日子,描眉弄脂,夫妻和樂,可是又有幾個女子能如願,都是相敬如賓的多,心心相印的少。自己這孫女素日聰明,卻在這事上有了執念,叫賀弘文的許諾給迷了心竅,鑽了牛角尖,只望著她能自己想明白。

盛老太太不由得暗嘆了一口氣。

又是一夜風急雨驟,明蘭側躺在床榻上,睜著眼直直望懸窗外頭綠瑩瑩的水流,想像著水順著窗沿慢慢的流向泥土裡,漸漸的雨停了,一輪胖胖的月亮倒輕手輕腳的從潑墨一樣黑暗的天空裡閃了出來,腆著一張大圓臉,隔著氤氳的水汽,慢慢折射出一種奇特的光澤,像水晶碎末一般,明蘭睜著眼,一夜無眠。

第二日,明蘭起了一個大早,頂著一對紅紅的眼圈,直直的跪在老太太面前。

「這些日子來,孫女做了許多糊塗事,叫祖母替孫女操了心不說,還失了臉面,都是孫女的不孝,請祖母責罰。」明蘭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素來鮮妍如嬌花的面龐卻一片蒼白,「婚姻大事原本就是長輩思量定奪的,以後明蘭全由祖母做主,絕不再多言語半句!」

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頭上的銀灰色錦緞繡雲紋鑲翠寶的抹額閃著暗彩,她定定的瞧著明蘭,目光中飽含思緒萬千,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喟然長嘆:「罷了,起來吧。」

明蘭扶著膝蓋慢慢爬起來,然叫叫老太太拉到身邊,輕輕拍著手背,聽祖母細細絮叨:「姑娘家大都要這麼糊塗一次的,昏頭過了,擰過了,鬧過了,哭過了,也就清醒了,你是個明白的孩子,能有個實誠人真心待你便是萬福了,莫要有執念,不然便害了自己。」

明蘭含淚點頭;正說著話,翠屏忽然跑進來,輕聲傳報:「賀家少爺來了。」

祖孫倆相對一怔,這麼早來做什麼?

這次見面,盛老太太完全拿賀弘文當普通的舊交子侄來看待,換好正式的衣裳,叫丫頭端茶上果,明蘭則進了裡屋,連面都不露了。

但祖孫倆甫一見賀弘文,屋裡屋外兩人雙雙吃了一驚,只見賀弘文的眼睛烏黑兩團,左頰上似是指甲劃出了一道深深的扣子,從眼下一直蔓延到耳畔,右頰則是一片淤青,嘴唇也破了,一隻腕子上纏了厚厚的白紗布。

賀弘文低著頭,四下轉了一圈視線,發現明蘭不在,不由得神色一黯,抱拳恭敬的答道:「都是弘文愚昧無知,拖累了老太太和明……」

盛老太太重重咳嗽了一聲,賀弘文心裡難過,連忙改口:「都是弘文無德,拖累了老太太,昨夜弘文去了姨父家裡,一概說了清楚,願意請母親收表妹為義女,請族人長輩一道見禮,以後便如親兄妹一般,弘文絕不會亂了禮法!」

盛老太太明白了,賀弘文肯定是連夜去曹家攤牌了,結果卻被姨父姨母可能還有表兄弟結結實實的收拾了一頓,想到這裡,盛老太太心裡一樂,義妹?這倒是個好主意!

盛老太太瞧著賀弘文青腫的面孔,終於心裡舒服些了,但還有不少疑問:「你娘肯嗎?」

賀弘文擡起豬頭一樣的臉,艱難的朝老太太笑了笑,扯到嘴角的傷處,忍不住嘶了一口涼氣,答非所問的回了一句:「昨夜,母親瞧見了我,頗為…氣憤。」

這句話很玄妙,裡屋的明蘭瞭然,這傢夥對自己的媽施了苦肉計,盛老太太眼神閃了閃,頗有深意的問了一句:「事兒……怕是還沒完吧?」

一哭,二鬧,三上吊;最關鍵的第三招還沒使出來呢。

賀弘文低低的把頭垂了下去,然後堅決的擡了起來,誠懇道:「弘文幼時,母親叫我讀書考舉,我不願,且依著自己性子學了醫。老太太但請信弘文一遭,弘文並不是那沒主見的,由著人拿捏,弘文曉得是非好歹,絕不敢辜負祖母和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這番話說的盛老太太心頭一動,再瞧賀弘文目光懇切鄭重,還有那一臉觸目驚心的傷痕,老太太沈吟片刻,隨即微笑道:「心意不心意說不上,不過是老人家想的多些;哥兒也是我瞧了這些年的,品性自然信得過,若能天遂人願那是最好,便是月難常圓也是天意,總不好一天天扛下去吧,姻緣天注定,哥兒不必強求。」

這話說的很親切,很友好,也很動人,但其實什麼也沒答應,明蘭暗讚老太太說話就是有藝術,她的意思是:賀少爺,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打算也是美妙的,不過前景未卜,所以就好好去努力吧,什麼時候把表妹變成了義妹再來說,不過女孩子青春短暫,這段日子咱們還是要給自己打算的,所以你要抓緊時間呀。

賀弘文如何不明白,他也知道,曹家的事的確是很叫人光火,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遮掩過去的,若沒有個確切的說法,盛家是不打算結這門親了,如今連自家祖母也生了氣,再不肯管了。賀弘文神色黯淡之餘,又說了許多好話,盛老太太一概四兩撥千斤的回掉了,一臉的和藹可親,繞著圈子說話,可就是不松口,並且一點讓明蘭出來見面的意思都沒有。

又說了幾句,賀弘文黯然告辭。

待人走後,明蘭才慢慢從裡頭出來,神色鎮定,老太太斂去笑容,疲累的靠到羅漢床的迎枕上去,緩緩道:「弘哥兒是有心的。」

明蘭緩步走到老太太身邊,撿起一旁的美人錘,替祖母輕輕捶著腿,開口道:「是個人,就都是有心的。」

「怎麼?」老太太看著明蘭止水般的面容,頗覺興味道:「這回你不想再爭爭了?」

明蘭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無奈的搖搖頭,答道:「該爭的孫女都爭了,祖母說的是,婚嫁本該兩廂情願才好,強逼來的總不好;孫女的婚事還是老太太相看罷,該怎樣就怎樣!盛家養我一場,即便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該羞辱門楣才是。」

盛老太太看著明蘭蒼白卻堅定的面孔,有些心疼,柔聲道:「好孩子,你明白就好;現下你歲數還小,再慢慢瞧罷。咱們對賀家算是仁至義盡,勸也勸了,說也說了,若弘哥兒真能成,那他也算是有但當的好男兒,便許了這門婚事也不錯;若不成……」老太太猶豫了下,隨即斬釘截鐵道,「眼瞧著春闈開試了,京城裡有的是年輕才俊,咱家又不是那攀龍附鳳的,到時祖母與你尋一個品性淳厚的好孩子,也未必不成。」

明蘭知道老太太如今瞧著李郁好,但這回老太太卻是再也不敢露出半點口風了,現在想來真是後悔當初太早讓孫女和賀弘文結識。

明蘭眼中再無淚水,雪白的皮膚上彎起淡紅的嘴角,笑出兩個俏皮動人的梨渦來,甜蜜蜜的好像滲進了心裡:「嗯!祖母說的是,只要人實在,踏實自在的過一輩子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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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26:21

第90回

要說盛紘這四品大員不是白當的,照明蘭的話來說,具有很高的政治敏亇感度,他在北伐大軍還朝的第三天,就敏銳的感覺到自己快要忙了。

大周朝軍權原都集中在五軍都督府,外加京城留守司和各地衛所,五成兵馬司也有一些,然後新皇即位後,連續經歷了「荊譚之亂」和北伐羯奴兩場大的戰事,大部分能征善戰的精銳之師都集中到了沈顧二人手中。

照慣例,大軍還朝後領軍之將需交還兵符印信,可是眼看都半個月了,吏部上了幾回書,稍微提醒了一下,可皇帝那裡毫無動靜,最後,武英殿大學士裘恕於朝會之時公開上奏,結果叫皇帝狠狠申斥了一番,謂之『僭越』。

盛紘覺著事有不妙,又素來信任老太太,一日散衙後來壽安堂請安時便說了幾句,隨後與長柏詳細商量去了。

「可別再出事了。」盛老太太雙手合十,默默念了幾句佛,「禍亂戰事,最終苦的是百姓,年前的亂子擾的江淮兩岸多少良田歉收,只可憐了那些莊稼人,又得賣兒賣女了。」老太太多年禮佛,秉性行善,自年前就減免了好些佃戶的租錢。

明蘭拈著一枚繡花針小心的戳著一個刺繡繃子,聞言擡頭,一臉茫然道:「不會吧,古往今來喜歡打仗的皇帝可沒幾個。」

盛老太太到底有些閱歷,便沈吟道:「莫非皇上……要有些作為?」

明蘭聽了,大大點了點頭:「祖母說的有理,登徒子捉把殺豬刀是為了強行調戲,小賊撈支狼牙棒是想當劫匪,皇上握著兵權不肯放,怕是要有動靜了。」

仁宗皇帝待勳貴權爵十分寬厚,是以二三十年來,軍權大多為勛爵世家所把持,這些家族世代聯姻,勢力盤根錯節,軍紀渙散,新皇登基後自要大換血。

老太太擰了一把明蘭滑膩柔脂的小臉,見她一臉頑皮,心裡高興她又恢復了俏皮勁兒,笑罵道:「死丫頭,胡說八道!朝政也是你渾說的!看不打你的嘴!」

明蘭捂著小臉,拚命扭開老太太的魔爪,輕嚷道:「不是朝政呀!事關咱家大事。」

「什麼大事?」老太太奇道。

明蘭放下手,湊過去一臉正色道:「趕緊叫太太別急著給五姐姐尋人家了,待這一輪清算過後,再去尋比較牢靠些!」

好歹收了一個金項圈作封口費,多少也幫點兒忙;能對如蘭產生正面影響的總不會太差,這年頭真心戀愛一場不容易,明蘭希望如蘭能幸福。

其實明蘭多慮了,皇帝的動作比王氏快,還沒等王氏挑中女婿,第一輪彈劾就開始了。

於『申辰之變』中附庸廢四王爺者,於『荊譚之亂』中與謀逆二王有所結連者,於北伐羯奴中協理軍事不力者,皇帝一概著都察院眾御史戮力嚴查,隨後會同大理寺嚴審。

按照不該兩面開戰的基本軍事原理,皇帝此次把火力集中在權爵世家上,一氣褫奪了好幾個王爵,貶斥了十幾家,永昌侯府也因軍中協理不利,挨了個嚴重的擦邊球,侯爺被罰俸一年,侯府還被奪了兩處御賜的莊子。

文官集團暫時安全,遂不遺餘力的為皇帝獻計獻策,出人出力,盛紘作為都察院的小頭目,尤其忙的厲害,連著許多天都半夜才回來,有時還得睡在部裡。

這一日,華蘭帶著大包小包來探望懷有身孕的海氏,順便領著自己的一兒一女來外祖家玩,全哥兒和實哥兒沒差多少日子,這個時候的小孩兒最好玩,愛動愛鬧,卻又翻不出大花樣來,走走不了,爬爬不遠,最具威力的技術依舊是張嘴大哭。

不久前,明蘭替實哥兒設計了一排尺多高的木柵欄,用錦緞棉花包裹了邊邊角角,像搭積木一般的圍在炕上,圈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地方,裡頭到處都是軟綿綿的,隨便小孩子爬起跌倒也沒關係。

這個主意很得海氏的讚賞,她自從懷了身孕後,就不便再親近兒子,常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瞧著明蘭拿小玩意兒逗柵欄裡的全哥兒玩,圓滾滾的小胖墩一會兒跌個四腳朝天,一會兒扶著柵欄歪七扭八的挪幾步,常逗的在旁觀看的大人們捧腹大笑。

華蘭瞧了,覺得有趣兒,索性把全哥兒也放進去,讓這小哥倆自己頑,兩個一般白胖滾圓的小朋友扭在一起,一會兒互相幫助,賣力攙扶著對方站起來,一會兒爭奪玩具翻臉,扭纏成絞股麻花糖,莊姐兒拍手加油,眾人捧腹大樂,連旁邊的丫鬟婆子也忍俊不禁。

最後鬧的精疲力竭,小哥倆哭了幾聲,一道倒頭睡去,腦袋挨著腦袋,短胖小腿互相疊著,小聲的打著鼾,呼呼直響,還流著口水。

莊姐兒也頑的累了,一手抱著明蘭剛給她的機器貓布玩偶,另一手揉了兩下眼睛,王氏趕緊把她安置到隔壁的暖閣裡睡覺,還叫丫鬟好生看著;海氏揉了揉後腰,也覺著疲勞,老太太便叫她回去歇息了。

「唉……還是這兒好,瞧實哥兒多結實有勁兒,脾氣好不說,還大方不認生。」華蘭撫平了適才玩鬧出來的衣裳褶皺,遠遠瞧著睡在裡屋炕上的兒子,微微嘆氣,「不像全哥兒,呆頭呆腦的,身子還弱。」

如蘭正把玩著一個撥浪鼓,擡頭便對華蘭道:「嫂子常抱著實哥兒在園子裡走,也不拘著他蹦蹦跳跳的,都是大姐姐太緊著全哥兒了!」

華蘭臉色一沈,似有不悅,王氏看兩個女兒又要鬥嘴,連忙道:「你知道什麼,你大姐姐家如何比的咱家利落,人口多,心思還說不準,你大姐姐不緊著些全哥兒,如何放心!」

華蘭面色稍霽,語氣苦澀道:「你女婿屋裡那些個,沒一個省心的,我何嘗有一刻敢分心!還是弟妹有福氣,家裡都是實在人,我,哎……」

盛老太太很心疼這個大孫女兒,把華蘭拉到身邊輕輕摟著:「華丫頭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終歸姑爺待你是好的吧。」

華蘭看著老太太慈愛關切的眼神,心頭一熱,覺著到底有個娘家可以依靠,便笑道:「實哥兒他爹待孫女很好,那一屋子花花草草他也就點個卯了事,多數的日子都陪在孫女身邊,一有功夫就哄著哥兒姐兒玩耍!婆婆有時候拿言語擠兌我,他當面不敢頂撞婆婆,回頭就稟了公爹,公爹便板起臉來數落婆婆——『你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兒子兒媳和樂美滿正是家中之福,你莫要無事生非,做婆婆的整日摻和到兒子房裡算怎麼回事?!鬧得家宅不寧,你便去家廟裡抄經書罷』,然後婆婆就會老實一陣子。」

華蘭粗著嗓子,惟妙惟肖的學忠勤伯爺的口氣,如蘭一口氣撐不住,笑倒在明蘭懷裡;忠勤伯府的伯夫人也是京中有名的糊塗蟲,常惹老夫責罵,連大姑子壽山伯夫人也瞧不上她,不少親朋好友都知道。

王氏這才松了口氣,抹了抹眼睛,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你爹總算沒瞧走眼,姑爺是個好的!」

老太太拉著華蘭的手,輕輕拍著,感懷道:「華丫頭呀,你這樣很好,身段要放底,道理要拿住了,也不必過於懼她,你公爹和夫婿都是明白人,不會由著你婆婆胡來!」

如蘭聽了,知道華蘭日子過的也不輕鬆,心下不好意思,便慢慢站起來,期期艾艾的賠了個不是,還道:「大姐姐,你不必憂心實哥兒,大姐夫能幹練達,小外甥定然也是一般的,將來沒準就是虎虎生威的小將軍呢!」

華蘭抹了抹眼睛,故意打趣道:「可是,都說兒子像母親,你大姐夫的好處實哥兒也撈不著呀!」

如蘭缺乏機變,立刻卡殼了,她順手擰了明蘭一把,明蘭替她救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肚裡嘆氣,嘴裡立刻接上:「……那便是外甥肖舅,實哥兒若是像大哥哥呀,哎……」

「那便如何?」華蘭笑著追問道。

明蘭故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攤著兩隻小胖手,一臉為難道:「那就是想讀不好書,考不取試,也是千難萬難的!」如蘭拍手笑道:「這好極了,不是小將軍,就是小狀元!」

屋裡眾人都是大樂,王氏聽著心裡熨帖極了,華蘭走到明蘭身邊用力扭了好幾把,如蘭來幫忙,姐妹三個又拍又擰的,咯咯直笑。

王氏看女兒還算過的不錯,想起另一個出嫁的來,忍不住問道:「華兒,你……最近可曾聽說了永昌侯府的事兒?要緊嗎?」

盛老太太不悅的看了她一眼,王氏語氣裡的幸災樂禍大大多於關心,太沈不住氣了。

華蘭搖了搖頭,嘆道:「唉!也是梁家太圓滑了,前頭三王爺和四王爺爭位的事兒著實嚇人,要是最後荊王成了事,那幫著抗敵的豈非要遭殃?這才在軍中多有敷衍,如今落了聖上的不虞,也是無話可說。梁家的庶長子倒是隨了大軍北上,雖立了些功勞,可他卻是甘老將軍一手提拔的;可甘老將軍…升了兵部尚書,騰出軍中的空位來,皇上還不往裡放自己的人手?!」

皇帝未即位時過的並不好,別說藩地的權貴世家沒給他什麼面子,每回來京中,還常瞧見那些權爵之家巴結三王爺四王爺的架勢,他心裡估計是不爽很久了。

王氏聽的出神,結合自己最近聽到的八卦,趕緊道:「如今京裡頭最風光的怕就是沈家了,出了個皇后不說,還有個能打仗的國舅爺;嘖嘖,沈家恁好的運氣!」言下之意,頗為羨慕沈家的選婿眼光。

華蘭如何不知道親娘的意思,掩袖嗤嗤而笑,頑道:「我那婆婆如今正悔著呢,半年前我那小姑子文纓正式過了定,誰曉得,堪堪一個月後那沈國舅的原配夫人竟沒了,如今往沈家提親的怕是把門檻都踏破了!」想起自家婆婆捶胸頓足的懊惱模樣,華蘭只覺得好笑。

盛老太太輕輕搖頭嘆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進了如此高門,也不見得日子會好過;我瞧著你夫家姑姑為人很是實在,又疼自己侄女,壽山伯府人口也不多,親家姑娘能嫁進去才是真福氣!」

華蘭素來敬佩老太太的見識,連連點頭道:「祖母說的是!便瞧著袁家罷,因素來門庭冷落,如今也牽連不上什麼,這回皇上著力收拾有爵之家,袁家反而無事。」

明蘭心下一動,插嘴道:「大姐姐,你適才說,皇上怕是要在軍中替換自己的人手,似大姐夫這般無門無派的,說不準還能重用呢。」

這一處袁文紹早就想到了,只是華蘭不好意思在娘家誇口,見明蘭替自己點破,心裡高興,得意的抿了抿嘴,謙虛道:「可不見得,要瞧聖上的意思了。」

老太太大為歡喜,道:「你姑爺得力,你在袁家的日子便會更好過些!」王氏索性直言:「什麼時候能分家,離了你那位婆婆才能真正好過!」

老太太心裡嘆氣,這次連和王氏生氣的勁兒都沒了;這的確是盛家人的共同心聲,可這話能當著婆婆的面說嗎?

華蘭何等機靈,一瞧老太太的神色,就知道王氏說話不當,她趕緊帶開話題:「祖母,娘,兩位妹妹,你們可知道現下京裡最有趣的事兒是什麼?」見大家一臉不知,華蘭輕笑著繼續道,「和沈國舅一道大軍北伐的顧廷燁,大家可知道?」

明蘭心頭一驚,立刻鎮定下來,老實坐好。

王氏一聽就笑了:「怎麼不知?寧遠侯府的浪蕩子不肖兒,如今翻身飛黃騰達了!一樣和四王爺有牽連,錦鄉侯,令國公,還有另三四家都奪爵毀券,抄家受審,寧遠侯府卻只摘了敕造的牌匾,都說是皇上瞧在顧二郎的面子呢。他又怎麼了?」

華蘭拿過茶碗,呷了口茶,慢條斯理道:「年前的時候,寧遠侯府給顧廷燁說過一門親事,是富安候的遠房親戚彭家,那會兒顧廷燁隻身在外,並不知情;待他知道後,寧遠侯府已經著媒人去說了。誰知彭家那時見顧廷燁潦倒,不肯允婚,那就罷了,還叫族裡旁支的庶女頂替,顧二郎氣的半死,便找了幾位軍中的兄弟陪著,直接上彭家回絕此事!」

王氏聽的眉飛色舞,驚笑道:「原來如此!這事我原只知道一半,這彭家有眼不識金鑲玉,這會兒可把腸子都悔青了罷!」

「可不是?!」華蘭衝著老太太笑,道,「如今顧廷燁今非昔比,彭家竟又想結這門親了,拉上當初寧遠侯府去提親的那媒人到處嚷嚷,說什麼『早有婚約』!」

王氏鄙夷道:「這彭家也太不要臉了!」

盛老太太也聽的連連搖頭,沈聲道:「即便如此,也不好把事情鬧僵了,再怎麼說,那頭還連著富安侯的面子呢。」

華蘭潤白的手指輕輕點在自己嘴唇上,掩飾不住的笑意:「那顧二郎哪是肯吃虧的主?!他叫人送了副畫去彭家,彭家人十分高興,便當著許多人的面打開,畫裡頭是一壟貧瘠的田地,一旁的農夫拖著犁頭走開了。」

明蘭一聽,樂的幾乎噴茶,王氏和如蘭面面相覷,老太太倒似有所覺,微微含笑,如蘭不敢去問別人,照舊去捉明蘭的胳膊,低聲問道:「什麼意思!」

明蘭把嘴裡的茶水先嚥下,才緩過氣來,道:「……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

如蘭明白了,笑的直拍手,王氏面帶諷刺:「說的好!這會子那彭家可沒臉了罷!」

華蘭笑道:「顧廷燁藉著這幅畫,把彭家理虧在前給點了出來,彭家也不好裝傻了,找了個台階就下了;我覺著顧廷燁似有些過了,誰知你女婿卻說,如今的顧二郎可收斂許多了,若照著以前的脾氣,沒準會直接罵上門去!」

明蘭想起了嫣然事亇件和被射成刺蝟的水賊兄弟們,暗暗點頭,這廝的確脾氣不好。

華蘭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又道:「彭家這般行徑是徒惹人嗤笑,連富安侯府也不肯幫的;現下想招顧廷燁做女婿的大家子多了去了,顧廷燁這陣子一直在都督府裡忙,連將軍府都不曾回過,說媒的人就一窩蜂的跑去了寧遠侯府,誰還記得那彭家!」

明蘭默默喝茶,一句話也不說;只暗暗想著,這事也不能全怪彭家,一個漂泊不定的浪蕩子和一個聖眷正隆的新貴,怎麼可能有一樣的待遇,如今可好了,一窩蜂的說親人,二叔他老人家定能尋個合心意的嫡女,溫婉賢淑,柔順體貼,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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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27:21

第91回 不看不知道,古代真奇妙

入了十一月,寒風似刀,呵出一口氣都是白的,明蘭又開始犯懶,貼著暖和的炕頭不願挪動,誰知翠屏卻來叫她去壽安堂,明蘭痛苦的嗚嗚兩聲,丹橘哄她下炕穿上厚實的大毛皮褂子,明蘭才止住了哆嗦。到了壽安堂,只見老太太端坐在炕上,膝蓋中蓋著厚厚的蟒線金錢厚毛毯,手上拿著一張紙,神色有些怔忡。

明蘭立刻收拾起懶散的情緒,走上前去,從一旁的翠梅手裡接過一盞溫熱的參茶,慢慢放在炕幾上,輕聲道:「祖母,怎麼了?」

老太太這才醒過神來,眼中似有惑然,將手中的那張紙遞過去:「一大清早,賀家送來了這個,你自己瞧吧。」

明蘭儘量把自己挨在熱炕邊上,展開信紙,細細讀了起來——

信是賀老夫人寫的,似乎很匆忙,先是說曹家在京城呆不下去了,很快就要離京回原籍,再是曹錦繡尋了死,被救活後,吐露了真話,原來她在涼州為妾的時候,被那家的正房太太灌了紅花湯,已然不能生育了,因怕家人傷心,她誰都沒說。

現下賀老夫人要趕過去查個究竟,下午便過來說明。

明蘭慢慢撂下信紙,心裡飛快的思索起來,盛老太太慢慢的靠倒在炕頭的迎枕上,手中捧著一個青瓷壽桃雙鳳暖爐:「明丫兒,你瞧著……這事怎麼說?」

明蘭坐到老太太身旁,斟酌著字句:「旁的都不要緊,只裡頭兩條,一是曹家要離京了,二是曹家表妹怕是不能生了。」

老太太閉著眼睛,緩緩的點頭:「正是,如此一來,事便又有變化了。」

曹錦繡不能生育,這就意味著她很難尋到適當的人家可嫁,只有拖兒帶女的鰥夫還差不多,如果是家世殷實的大家子,無子回娘家守寡的女兒也是有再嫁的,可曹家如今光景,哪有品性家好的鰥夫可嫁,這樣一來,只有賀家能照顧她了。

可是,如果是一個不能生育的妾室,那於正房還能有什麼威脅呢?再加上曹家又得回原籍了,這樣一個妾基本等於擺設了。

祖孫倆想到這一點,都忍不住心頭一動。

老太太放下暖爐,輕輕捧過參茶,慢慢拿碗蓋撥動著參片:「這回……咱們不能輕易鬆口,不論賀家說什麼,咱們都先放放。」明蘭緩緩的點了點頭。

用過午飯,祖孫倆稍微歇息了會兒,未時二刻初,賀老夫人便匆匆趕來,似乎是趕的急了些,端著暖茶喝個不停,盛老太太心裡著急,臉上卻不動聲色,明蘭照舊躲到裡屋去了,隔著簾子細細聽著。

幾句寒暄過後,盛老太太才道:「你好好歇口氣再說,哪個在後頭趕著你了不成?!」

賀老夫人瞪眼道:「哪個?還不是我家那個小冤家!這回他為了你的心肝小丫頭,親娘,姨媽,親戚,統統得罪了!下足了狠手!」

「你別說一句藏一句的,趕緊呀。」剛說不催的,這會兒就催上了。

賀老夫人放下茶碗,順了順氣,正對著盛老太太,緩緩道:「我素來憐惜我那兒媳婦青春守寡,她又病弱,這些年來我極少對她嚴厲,便是這次曹家鬧的不成樣子,我也沒怎麼逼迫她,只想著慢慢打消念頭就是。誰知,這回倒是我那孝順的孫兒豁出去了!那次他從你家回去後,竟私下去書房尋了他祖父,我那老頭子只喜歡舞文弄墨,內宅的事從來懶得理,這次,弘哥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說了,還央求他祖父向有司衙門去本子,將曹家逐出京城!」

饒盛老太太見識不少了,也大吃一驚,楞了半天才定定神:「這怎麼……弘哥兒多少孝順的孩子呀!怎會瞞著他娘……」

賀老夫人說的口乾,又喝了一大口茶,才道:「不止如此!前些日子,有司衙門查核後發了通帖,勒令曹家下月就回原籍,否則罪加一等!曹家姨太太哭著求來了,可衙門的公文都發了,我家有什麼法子!兒媳婦茶飯不思了幾天,還是去求了老頭子,老頭子礙著我和弘文才忍到現在,如今見兒媳婦還不知悔改,指著她的鼻子就是一通大罵,直接道『你是我賀家人,不姓曹!曹家貪贓枉法,罪有應得,唸著親戚的情分幫一把就是了,他們還蹬鼻子上臉了,鎮日鬧的賀家不得安寧,這種不知好歹的東西便早該逐出去!你若實在惦記曹家,就與你休書一封,去曹家過罷』,兒媳婦當時就昏厥過去了,醒來後再不敢說半句了!」

明蘭在裡屋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好吧,她應該擔心賀母的身體才對,可她還是覺得很痛快,每次看著賀母一副哭哭啼啼優柔寡斷的聖母面孔,她都一陣不爽。

盛老太太心裡其實也很舒服,可也不能大聲叫好,便輕聲勸了幾句,還表示了一下對賀母健康問題的關切。

賀老夫人放下茶碗,嘆著氣道:「幸虧兒媳婦不知情,要是她曉得曹家被趕出去就是弘哥兒的主意,不然怕是真要出個好歹;接著幾天,曹家一陣亂糟糟的收拾,還動不動來哭窮,我打量著能送走瘟神,就給了些銀子好讓他們置些田地;誰知,昨日又出了岔子!」

賀老夫人想起這件事來,就煩的頭皮發麻,可是她著實心疼自家孫子,索性一股腦兒都說了:「曹家要走了,便日日死求活求的要把表姑娘弄進來,弘哥兒不肯,我瞧著兒媳婦病的半死不活,就出了個主意,叫她們母子倆到城外莊子上休養幾日再回來!曹家尋不到人,也無可奈何。…昨日,曹家忽然來叫門,說她家姑娘尋死了,被從樑上救下來後吐了真情,說她已不能生育了,若弘哥兒不能憐憫她,她便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嚇了一跳,一邊給弘哥兒報信,一邊去了曹家親自給曹家姑娘把脈……」

「怎樣?」盛老太太聽的緊張,嗓子眼發緊。

賀老夫人搖了搖頭,神色中似有憐憫,口氣卻很肯定:「我細細查了,的確是生不了了,據說是她做妾那一年裡,那家太太三天兩頭給她灌紅花湯,藥性霸道狠毒不說,期間還落過一次胎,這麼著,生生把身子弄壞了!」

明蘭對賀老夫人的醫術和人品還是信任的,隨著一陣心情放鬆,又油然生出一股難言的酸澀感覺,有些難過,有些嘆息,到現在,明蘭才明白曹錦繡眼中那抹深刻的絕望。

盛老太太也是久久沈默,沒有言語,賀老夫人嘆了口氣,繼續道:「曹家姨太太這才知道自家閨女的底細,哭的暈死過去;後來弘哥兒趕到了,知道這件事後,在我身邊呆呆站著,想了許久許久,答應了讓曹家姑娘進門。」

盛老太太這次沒有生氣,如同受了潮的火藥,口氣綿軟無奈:「……這也是沒法子的,難為弘哥兒了。」賀老夫人卻一句打斷道:「事兒還沒完!」

盛老太太不解。

賀老夫人拿起已經冷卻的茶水想喝,立刻叫盛老太太奪了去,叫丫鬟換上溫茶,賀老夫人端起茶碗潤潤唇,道:「弘哥兒說,他願意照料表姑娘,有生之年必叫她吃喝不愁,但有個條件……,便是從此以後,幫忙救急行,卻不算正經親戚了,曹家姨媽氣極了,當時就扇了弘哥兒一巴掌!」

盛老太太眼色一亮,立刻直起腰桿來,舒展開眉頭:「弘哥兒可真敢說!」

賀弘文的意思,大約只是不想讓自己妻子頭上頂著難弄的姨母,到時候不論妻妾之間,還是掌握家計,都不好處理了;不過聽在賀老夫人耳裡,卻有另一番含義。

賀老夫人沈聲道:「這話說的無情,我倒覺著好。一個不能生的妾室定是一顆心朝著娘家的,到時候曹家再來擺親戚的譜,日日打秋風要銀子,賀家還能有寧日?不計弘哥兒以後娶誰為妻,這事兒都得說明白了,不能一時憐憫弄個禍根到家裡來埋著。我立刻叫弘哥兒白紙黑字的把事情前後都寫下來,曹家什麼時候簽字押印,表姑娘什麼時候進賀府!」

長長的一番話說完了,屋裡屋外的祖孫倆齊齊沈吟起來,這張字據一立,便基本沒了後顧之憂,曹家這種麻煩,其實並不難解決。

賀老夫人見盛老太太明顯鬆動了態度,也不急著逼要答覆,又聊了一會兒後,便起身告辭,明蘭打起簾子,慢吞吞的從裡屋出來,挨到祖母的炕邊,祖孫倆一時相對無言,過了許久,老太太才嘆道:「弘哥兒……」說不下去了,然後對著明蘭道,「明丫兒,你怎麼說?」

「……孫女不知道,祖母說呢?」明蘭抱著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看著明蘭明豔的面龐,只覺得哪家的小子都配不上自家女孩,思量了再三,她才謹慎道:「這已是最好的情形了。」

明蘭的腦海裡霎時間轉過許多畫面,華蘭隱忍憂愁的眼角,墨蘭強作歡笑的偽裝,海氏看著羊毫每次侍寢後喝下湯藥的如釋重負,王氏這麼多年來的折騰,以至於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的明爭暗鬥……然後,她慢慢的點了點頭。

賀家的好處不在於多麼顯赫富貴,而是綜合起來條件十分平衡和諧,再顯赫富貴的人家,如果上有挑剔的婆婆,左右是難纏的妯娌,外加一個未必鐵桿相助的夫婿,那就是玉皇大帝的天宮也過不了好日子,而賀家……

這些年看下來,賀母脾氣溫和好說話,且病弱的基本沒有行動能力,新媳婦一嫁進去立刻可以當家,賀家的大房二房條件更好,不會來打麻煩,賀弘文有豐厚的家產,還能自力更生的掙大把銀子,不花心,有擔當,會疼人,擺明了向著明蘭,等到賀老太爺致仕離京,差不多就算單過了,到時候把院門一關,小日子一過,新媳婦自己就可以做主意了。

不用看婆婆臉色,不用應付四面八方的複雜親戚,經濟獨立,生活自主,這種好事,哪裡去找!且接納了這個不能生育的曹錦繡,賀母以後在明蘭面前估計都不好意思說什麼了;再說的難聽些,賀母能活的日子並不多了。

在這種種的『優點』之下,曹錦繡的存在似乎就沒有什麼了;也許……以後賀弘文出門掙錢時她可以拉上那位愁眉苦臉的曹錦繡一道打打葉子牌?沒準贏上兩把能幫助她忘記以前的不幸,阿門!

……

有好幾次,明蘭都懷疑自己和如蘭八字相反,每次她高興的時候,如蘭總要倒黴。

這一日,明蘭想著再過幾日天氣愈發冷了,水面便要結上厚冰的,便在給老太太和王氏請過安後,挎著魚竿魚簍帶著孔武有力的小桃去了小池塘釣魚;大約是天冷了,水裡的魚都呆呆的,明蘭輕而易舉的捉了七八條肥魚,離開池邊前,還笑眯眯的對著水面道:「好好過寒假罷,開春再來尋你們玩兒。」

把魚兒交到廚房,指定其中三條特別大的做成瓦罐豆瓣魚,兩條特別精神的做成茄汁魚片,剩下幾條統統片開來,烤成蔥香椒鹽魚鯗,魚頭則熬成薑汁魚湯;小桃笑嘻嘻的塞了三十個大錢給安大娘,連聲道辛苦了,大娘滿臉堆笑的推辭了半天,然後拍胸脯保證烹飪質量。

正這個時候,如蘭屋裡的小喜鵲忽然跑著進來了,這般的大冷天,她居然跑的滿頭大汗,一見到明蘭,便急慌慌的請明蘭去陶然居。

這時安大娘正要殺魚,明蘭想湊著看看這回的魚肚子裡頭有沒有魚脂和魚籽,聞言便皺眉道:「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五姐姐又想刺繡了?你回去說,我正與她燉魚湯呢,魚能明目,吃了魚再刺繡更妙!」!

小喜鵲幾乎要急出眼淚來,連連說不是,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明蘭瞧著不對,便跟著出去了,饒是如此,明蘭還是先回自己屋子,拿香胰子洗去了身上的魚腥味,換過一身乾淨衣裳才去陶然館。

掀開厚厚的錦棉簾子,只見屋內一個丫鬟都沒有,只如蘭一人伏在桌上哭,本來她已沒什麼哭聲了,捏著一方帕子抽泣,她一見明蘭來了,立刻撲上來,一把捉住明蘭高聲哭了起來;明蘭嚇了一跳,先把如蘭按到炕桌旁,然後忙問:「五姐姐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了不得的哭成這樣?你慢慢與妹妹說……小喜鵲,快與你家姑娘打盆熱水來洗臉!」

小喜鵲略放了些心,應聲出去;如蘭揩了揩哭紅的鼻頭,這才抽抽搭搭的說起來,原來適才華蘭忽然來盛府,找老太太和王氏說話,還把她也叫上,開口便是要把她許配給顧廷燁!

那位立志娶嫡女的表叔很可能會變成自家姐夫?!明蘭張大了嘴,不看不知道,古代真奇妙,她的想像力再豐富也攆不上這個世界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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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31:06

第92回

「這……從何說起?」足足楞了三秒鐘,明蘭才回過神來。如蘭狠狠的把帕子摔在炕上,咬著嘴唇道:「說是顧……向大姐夫提的親。」

明蘭被如蘭的語逗樂了:「他向大姐夫提親,莊姐兒還小,那就叫大姐夫自己嫁給他好了呀,哈哈,哈哈……啊!」笑聲戛然而止,明蘭吹著被拍疼的手背,連連甩手:「好啦,我不說笑了,五姐姐你說。」誰知如蘭竟沒下文了,她紅著眼眶,泫然欲泣道:「你是知道的,我與敬哥哥……,如今我可如何是好?!大姐姐一說這事,我就道不願意,娘狠狠責罵了我,我就哭著跑出來了!

明蘭大是惋惜,遇到自己的終身大事,怎麼可以意氣用事,好歹先聽明白了前因後果再哭不遲;但瞧如蘭一臉委屈,便勸道:「五姐姐也別太難過了,大姐姐和太太難道會害你不成?敬…咳咳,文公子再好也比不過那顧廷燁,沒準是樁極好的親事呢。」

如蘭更是窩火,又是跺腳又是拍炕幾的鬧起脾氣來,小喜鵲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銅盆進來,瞧見這光景,很明智的保持沈默;明蘭挽起袖子,親手為如蘭絞了把帕子遞過去:「五姐姐,事已至此,你叫我來有什麼用?我也沒子呀。」「誰叫你想子了?」如蘭接過熱帕子,按在眼睛上敷了敷,擡頭盯著明蘭道,「……你趕緊去壽安堂,去聽聽她們都說了什麼?關於顧……」如蘭微微臉紅,不肯說下去了。

明蘭瞪大眼睛,連連擺手:「別別別,姐姐的婚事我去聽算怎麼回事?姐姐想知道什麼,直接去問就是了!」如蘭嘴唇咬的煞白,直愣愣的瞪著明蘭,小喜鵲瞧不下去了,走到明蘭身邊輕輕勸道:「姑娘您好歹走一趟吧,適才我們姑娘氣急了,和大姑奶奶拌了幾句嘴,把太太和大姑奶奶氣的夠嗆,這會兒如何好意思再去?原本問太太也是一樣的,可太太如何知道姑娘的心事,不見得能說到點子上,何況我們姑娘如今火急火燎的,也等不得了!六姑娘,這些年來,我們姑娘可拿你當第一等的知心人呀!」明蘭很想大呼『哪有?!』,如蘭已經猙獰著一張面孔要撲上來了,關節發白的手指幾乎掐進她的胳膊,明蘭被纏的沒子,何況自己也有些好奇,便應了去。

好在女孩們的小院離壽安堂不遠,明蘭三步並作兩步,小桃換時的拖她一把,待來到壽安堂,只見翠屏和翠梅都立在門口;明蘭略略緩口氣,整整衣裳,才慢慢踏進去,見正堂空蕩無人,明蘭便繞過屏風,直拐進次間去,只見老太太,王氏和華蘭三個老中小女人,圍坐在炕邊說話,她們一見明蘭來,立刻停下來瞧著她。

明蘭給眾人行過禮後,硬著頭皮面對大家的目光,呵呵傻笑幾聲:「我不知道的,是五姐姐叫我來聽聽的,我曉得我不該來的,要不……我還是回去算了。」看她扭捏著衣角,說話語無倫次,神色尷尬,華蘭撲哧一笑,轉頭去瞧老太太詢問意見,老太太橫了明蘭一眼,反倒是王氏開了口:「也好,六丫頭也聽著些罷,如兒素來與你好,也肯聽你的勸;…老太太,您說呢?」老太太當然不在乎,但還是裝模作樣的沈思了下,才點點頭;明蘭小心翼翼的端了把小杌子,坐到邊上,閉上嘴,豎起耳朵,做個合格的旁聽者。華蘭回過頭來,笑了笑:「適才孫女說到哪兒了?哦!對了……他們說了足有一個時辰;說起來,那顧二郎與實哥兒他爹算得上半個發小,顧二郎說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他當初落魄離家,您孫女婿也不曾另眼相看;他瞧不上那些來攀附的,卻信得過文紹的為人,是以托他尋門親事,我統那麼一個小姑子已定親了,文紹便想到了咱家,昨夜與顧二郎提了妹妹,他也是願意的。」

王氏的神情很奇特,似乎狂喜,似乎憂慮,好像被一塊從天而降的豬頭砸中了腦門,很想吃這塊肥,卻彭頭下面壓著一枚收緊了彈簧的老鼠夾子。老太太瞧出了王氏的遲疑,斟酌了一下用詞,便問道:「要說這門親事是我們高攀了,可這顧將軍的名聲……別的不說,我早年聽聞他外頭置著個外室,還有兒有女的,想是受寵的;你妹妹嫁過去豈不吃苦?還有,自古結親都是父母之言,他怎麼自己提了?總得叫寧遠侯府的太夫人出個面罷。」

老太太最近天天頭痛明蘭的婚事,如今考慮起婚嫁來思路十分清晰,王氏聽了連連點頭,她就是這個意思;老太太神色複雜的看了掩飾不住興奮的王氏一眼,其實還有好些不堪的傳聞,她都不好意思說。

華蘭瞧了瞧老太太,猶豫了下,把手指緊緊貼在手爐上,弓著背湊過去,低聲道:「這事兒得從頭說起,這話可長了,我也是昨夜聽您孫女婿說了才知道的……原來呀,那寧遠侯府的太夫人不是顧二郎的親娘!」眾人齊齊一驚,老太太忙問道:「顧將軍是庶出的?」這個問題很關鍵,直接決定了顧二郎的身價,雖然內容都一樣,版本卻有精裝簡裝的區別。「這禱是,他的確是嫡出的。」

華蘭急急補上,「說來我也不信,這寧遠侯府瞞的也太緊了。原來老侯爺娶過三位夫人,第一位是東昌侯秦家的姑娘,婚後老侯爺帶著家人去了川滇鎮守,沒過幾年,秦夫人生子後過去了,老侯爺就續絃了一位白家小姐,生的就是顧二郎,這位夫人沒多久也亡故了;再接著,老侯爺又續絃了,這回是頭一位秦夫人的親妹子,便是如今的顧太夫人。又過了好些年,老侯爺奉旨調回京城,天長日久的,也沒人提起這事兒,反正都姓秦,外頭還以為老侯爺統這麼一個秦夫人,東昌侯府自己也不說,只有的幾家要好的才曉得底細;直到最近,因不少人打量著想攀顧家的親事,一陣細細打聽後,這事兒才慢慢揭開來。」明蘭微微張嘴,她有些疑惑,顧廷燁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華蘭的一番唇舌白費了一半,王氏想知道的是顧廷燁為人是否可靠,華蘭卻拉拉雜雜說了這麼一大堆陳年往事,而老太太倒聽出了裡面的門道,從炕上直起身子,興味的問道:「這麼說來,顧將軍與寧遠侯府不睦的消息果是真的?只不過,不是因著當年的父子嫌隙,而是顧將軍與這繼母不睦?!」

華蘭眼睛一亮,覺得還是自家祖母明白,她側著身子朝著老太太笑道:「不離十了,祖母倒是想想,若是母慈子孝的,顧二郎為何會鬧到離家數年不歸,為何開了將軍府後只回過寧遠侯府一趟?哪家老子打兒子不是做娘的在一旁勸著,瞧瞧韓國公府的老五,真正的五毒俱全,包娼庇賭,鬧的可比顧二郎當年離譜多了,有國公夫人護著瞞著,這不還好好的嗎?!現在我曉得了,到底不是親媽!一份過錯十分吆喝,再吹吹枕頭風,老侯爺換往死了教訓!」

王氏大腦回路是直線型的,最關心的依舊是外室問題,張口就是:「那…那些傳聞都是假的?外頭的那個女子呢?還有兒女呢?」華蘭神色僵硬了一下,訕訕道:「他外頭的確有女人,還有兒女,他和文紹都交待了;不過……」華蘭見王氏臉色似有怒氣,趕緊『不過』,「顧二郎說了,那女子心術不好,早被他送進莊子裡看起來了,他是再不見的,至於那庶子,入不入族譜還兩說。」

老太太卻依舊皺著眉頭,緩緩道:「便是如此,畢竟有個疙瘩在,到底那是庶長子。」她轉頭與王氏道,「這門婚事你要好好想想,寧遠侯府的門第本就高,何況如今顧將軍這般聲勢,端的是顯赫富貴,然而如丫頭卻是你身上掉下來的,過日子可不能光瞧著外邊,裡子才要緊;的不好,咱們家要落個『不恤女兒,貪慕富貴』的名聲,選女婿還是人品要緊。」

明蘭低頭不語,她上輩子聽過一句話,好像是『無所謂忠貞,不過是受到的誘惑不夠』,老太太似乎是這句話的忠實擁護者,她並不認為賀弘文好的天上有地上無,只不過一個埋頭在藥材醫典裡的大夫總比一個動不動就要觥籌交錯的高官顯貴牢靠些。

王氏神情糾結,揪著一塊帕子使勁兒扭扯著,顯是又猶豫起來。華蘭見老太太似是不願意,王氏又有動搖的跡象,心裡有些著急,忙嗔笑道:「哎喲,你們不相信旁人,難道換相信自家姑爺嗎?我那婆婆聽聞這消息時,又捶胸頓足的悔了一番,不過我小姑子是沒子變動了,是以她就叫文紹把秀梅表妹提給顧二郎,叫我公公知道了,好一頓痛罵,呵呵呵,虧她想得出!別說章姨父已故去,就是尚健在,也不過才五品清職。文紹思量了許久,說顧二郎雖荒唐過一陣子,卻到底浪子回頭了,其人品還是可堪婚配的,不信到時候娘自己瞧瞧,人家真是一番誠意,話說的也是斬釘截鐵。再說了,若他好端端的,哪還的上咱家?那些顧惜名聲的權貴大家不願冒險,而上趕著要結親的,都是些攀附勢力的小人,顧二郎又不願顧家太夫人說的親事,這才托到你女婿那兒去的。」華蘭口才極好,語音抑揚頓挫,一句句說的入情入理,正當她口沫橫飛之時,冷不防瞥見一旁的明蘭一臉不解,就隨口問了句怎麼了。

明蘭瞧了瞧老太太的臉色,小小聲道:「不是說鰥夫再娶都得將就麼,怎麼顧…將軍這般搶手?做人後媽可不容易,還有,繼室在原配的牌位前執的不是妾禮嗎?」看看賈珍的續絃尤夫人,賈赦的續絃刑夫人,那可過的都不怎麼樣,連有資歷的體面下人都似乎不把她們放在眼裡。

華蘭好不容易把王氏說動了,見明蘭又來搗亂,她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道:「小丫頭知道什麼?!鰥夫也分三六九等,那種七老八十,前頭已有嫡子的鰥夫自然娶不到什麼好的;可像顧二郎這般,年輕英武,又無嫡子,如妹妹嫁過去只消生下兒子,那便與原配一般無二,還有誰來說什麼不成?!」說著,華蘭還伸手指去戳明蘭的腦門,明蘭縮脖子不說話了,她好歹算是替如蘭爭取過了。華蘭又勸了好些話,越到後來,王氏越發傾向於結這門親,只道要和盛紘商量一下,又說了回子話,華蘭便要告辭,王氏起身要送女兒出門,母女倆肩並肩挨著,一路走一路說話,明蘭被留在了壽安堂門口,直瞧著王氏和華蘭的人影不見了,才掉頭回老太太處。

說了這許久的話,老太太早乏了,靠在炕頭微闔著眼睛歇息,明蘭輕手輕腳的過去,拿了條輕軟的絨被給老太太捂上,誰知老太太忽然睜開眼睛,明蘭被嚇了一跳。」你……如丫頭那裡,你還是多勸著些罷。」老太太緩緩道。

明蘭微驚,歪著腦袋坐到老太太身邊:「這婚事已定了嗎?不是說要等到春闈開榜,從那起子年輕才俊中給如姐姐挑個女婿嗎?」老太太把手中的暖爐塞到明蘭手中,拿自己的手捂著明蘭的小手,嘴角似有一絲譏諷:「高門嫁女是她一輩子的想頭,若沒有墨丫頭那檔子事兒還好說,如今天降一位門第更高更有前程的姑爺,你太太如何肯放過!」明蘭仔細一思量,果然如此,王氏和林姨娘鬥了一輩子,臨了臨了,卻叫個庶女嫁進了比自己嫡女夫家爵位更高的門第,這口氣她如何咽的下,若是沒機會也罷了,現在是顧廷燁自己來提親,王氏估計會越想越得意的;可憐的敬哥哥唉,你可真衰,恐怕又要失望了.也不知爹爹會怎麼說?」明蘭望著屋頂,悠悠的出神。

老太太從鼻子裡冷笑出來,臉上帶著一種無奈:「那就更沒的說了,男人瞧事本就和女人不同,況你爹爹……」想著不好在小輩面前說她父親的不是,老太太不言語了。

其實下面的話,老太太不說明蘭也可以補齊,對盛紘來說,顧廷燁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過錯,不過是年少輕狂過一陣子,雖然修身齊家做的不咋樣,但架不住人家高呀,一下跳過前兩個步驟直接治國平天下了!

在整個家族利益面前,如蘭的反對恐怕沒什麼力量,何況她也說不出什麼有力的反駁理由來,在多數男人眼裡,顧廷燁的過去畢竟已經過去了,一個鰥夫有個庶長子也是正常的,至於妾室問題,哪個達官貴族的夫人太太不是這麼過來的,想著要『白首一心人』的老太太和明蘭才是少數的異類吧。老太太累的眼睛迷濛了,她側了個身,似乎想睡了,明蘭替她壓平了枕墊掖實絨被,好叫她舒服些,只聽老太太臨睡前,含糊了半句:「…他們自己的閨女,旁人也操不上心…沒見過世面的…那麼個浪蕩兒,不過發跡了幾日,全當寶了……我便瞧不上……」

明蘭站在炕邊呆了半響,她覺得自己很應該替救命恩人說兩句公道話,其實顧廷燁也沒那麼糟糕,至少人家很見義勇為,很拔刀相助,箭射的很準,揍人很給力,一臉絡腮大鬍子的時候也很有型有款的。好吧,換她,她也未必樂意。這種高官顯貴,挑戰性太大,屋裡就算沒有一打美豔十二釵,怕也有四季鮮花,話說齊衡的外祖父襄陽侯,那老頭眼角的皺紋都可以夾死蒼蠅了,不還蓄養著一屋子小妾美婢嘛,還時有更新換代的傳聞耶。*唉,爹媽太有上進心,子女鴨梨很大的,古今都一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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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33:29

第93章

盛紘一回府,王氏就急著把他拉進屋裡嘰嘰咕咕說了半天,盛紘為官素來耳聰目明,於朝局最是有心,他對顧廷燁的價值恐怕比內宅婦人有更直觀的認識,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利弊,第二日便出去打聽顧廷燁的為人,考察項目一切按照當年打聽袁文紹的標準,如此這般幾日後,盛紘與王氏說,他同意這門婚事了。

如蘭在心驚膽顫了幾日後,終被宣告了判決,她摔了半屋子的東西,尖叫聲足可以嚇醒打算冬眠的河魚,披頭散髮的發脾氣,把一屋子丫鬟嚇的半死,王氏來教訓了兩句,如蘭赤紅著一雙眼睛,反口一句:「你要嫁自己去嫁好了!」

王氏氣的渾身發抖,只問為何不願嫁入顧門,可偏偏如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到底沒有氣昏頭,要是說出了真情,估計敬哥哥得先填了炮灰,如蘭搜索枯腸,尖聲吼過去:「……母親糊塗了麼,女兒與那顧廷燁差著輩分呢!我可喊過人家『二表叔』的!」

伏在地上默默收拾碎瓷片的小喜鵲暗暗苦笑,這幾日自己主子死活逼著六姑娘給想轍,六姑娘哪敢在老爺太太興頭上橫插一槓子,最後逼急了,只吐出這麼個爛點子。

王氏果然勃然大怒,指著如蘭大聲罵道:「什麼輩分?!不過是那會兒隨著旁人胡叫的,京城裡多少通家之好的世族裡頭轉折親多了去了,你再混說,我告訴你父親去,叫他來收拾你!」她恨死平寧郡主了,真是沒吃到羊肉徒惹了一身羊臊,差點女婿成平輩。

王氏也許曾經空頭恐嚇過女兒許多次,但這次她說到做到,當夜盛紘回府就把如蘭叫過去狠狠訓斥了一頓。

幾個女兒裡頭,盛紘原就最不喜驕橫任性的如蘭,從小到大沒少責罰,如蘭又不肯嘴甜奉承,因此素來也最畏懼父親,盛紘冷著面孔斥責了幾句,就把如蘭罵哭了。

「這些年的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何為孝順,何為貞嫻,全然不知了?自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姑娘家開口閉口的問婚事?!你可知道廉恥二字?!我替你臊也臊死了!」這話委實厲害了,如蘭掩著面大哭而去,王氏生生忍住了心疼。

盛家家長對婚事的贊成很快通過王氏——華蘭——袁文紹這條曲折的途徑傳到了顧廷燁那裡,顧廷燁效率很高,沒過幾日就由袁文紹陪著,親自登門拜訪,老太太稱病不願出面,王氏索性獨個兒相看;此次丈母娘和女婿的具體會面過程明蘭並不清楚,但就事後的反應來看,王氏應該很滿意;她站在如蘭面前,居高臨下的把顧廷燁的氣度,人品,容貌,德行來回誇了個遍,直把他誇的跟朵花似的,直聽的明蘭起了雞皮疙瘩。

如蘭低著頭一言不發,繼續保持神情呆滯,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旁的明蘭聽的十分訝異,王氏的滔滔不絕讓明蘭聽著不像在誇活人,倒像英雄追悼會上的熱情致辭;她偷偷走開幾步,到華蘭身邊輕聲道:「太太好眼力,才見了一回就瞧出這麼多好處了?」

華蘭努力壓平自己嘴角的抽抽和微微的心虛:「你姐夫做的媒能錯的了?顧將軍本就是佳配。」其實,顧廷燁雖盡力表示謙遜,但行伍之人所特有的殺伐威勢卻顯露無疑,王氏訕訕之下根本沒說幾句,袁文紹表示,岳母已算頗有膽量的了。

華蘭看著如蘭一臉的倔強,實有些不解,便輕聲問明蘭道:「就不知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了?無端端的鬧騰起親事來了,好似和顧二郎有天大的過節般。」

明蘭一陣心頭髮慌,趕緊岔開道:「五姐姐不過是氣性大了些,前頭又叫爹爹狠狠責罵了一頓,大約這會兒還沒轉過彎來,不若大姐姐和太太再多勸勸罷。」

誰知華蘭搖了搖頭,轉頭低聲與明蘭耳語:「也勸不了多久了,顧將軍與你大姐夫說,他大哥眼瞧著身子不成了,做弟弟總不好兄長屍骨未寒就娶親,是以最好早些能成婚;你也幫著勸勸,好歹叫五妹快些明白過來。」

聽著華蘭熱忱的語氣,明蘭再瞧瞧正在賣力勸說如蘭的王氏嘴角邊的唾沫,她深深的為敬哥哥感到難過,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初戀就是用來破滅和懷念的也說不定。

沒幾日,顧廷燁將和盛家結親的消息漸漸透了出去,也不知是從盛顧袁哪一家出去的,幸虧老太太謹慎的提醒了盛紘和王氏,在沒有下聘定親之前,絕對不要先露了口徑,王氏一開始不以為然,但很快就認識到了老太太果是高瞻遠矚。

第一個對顧盛結親的傳言做出反應的是顧家太夫人,她立刻張羅著要為顧廷燁挑兒媳婦,不論顧廷燁是不是秦太夫人生的,從禮數上來說,繼子的婚事她是可以做些主的,尤其是顧老侯爺已故的情況下。盛家的婚事如果她不認可,那就算是『未稟父母』,屬不合禮法。

王氏急的團團轉,華蘭安慰道:「母親放心,顧二郎早預備了後招。」 最近華蘭稱呼顧廷燁的口氣越來越親近,好像人家已經是她妹夫了。

十一月十二,聖安皇太后小疾初癒,皇帝欣喜之下便設了個簡單的家宴慶賀,席間,太后指著剛定了親的國舅沈從興笑道:「你姐姐可為你操了不少心,可算給你尋了門好親事。」一旁的沈皇后順著嘴笑道:「我這弟弟好打發,只不知顧大人的婚事議的如何了。」下座的顧廷燁笑而不語,一旁同座的沈從興起身,朝在座的拱手笑答:「諸位怕是不知吧,我這兄弟一輩子沒正經讀幾天書,也不知認得幾個字,如今卻想娶位讀書人家的閨女!」

宴飲間氣氛鬆快,皇帝似乎來了詢問的興致,顧廷燁這才答是左僉都御史盛紘大人的掌珠,皇帝微笑道:「這親事尋的不錯,盛紘此人素有清名,克慎勤勉,正堪與你為配。」

沈皇后新上任的妹夫,御林軍左副統領的小鄭將軍最是年少不羈,幾杯酒下肚,便鬧著打趣道:「皇上,人家書香門第的,一家子都是讀書人,也不知要不要這兵頭!」

筵席上眾人一片哄堂而笑。

消息傳出宮外,寧遠侯府再無動靜,王氏大大籲了一口氣,老太太知道後默了半響,只道一句:「趕緊叫如蘭回心轉意罷。」

明蘭明白她的意思,如果這件事顧廷燁處心謀劃的結果,那麼此人心機慎密,可驚可嘆,若此事是皇帝和其餘幾人有意為之,那麼此人定是甚得天心,聖上如此意思,將必有重用,無論哪種情況,都更加堅定了盛紘結親的心思。

盛紘不是韓劇裡那種的紙老虎父親,吼的青筋暴起聲嘶力竭,但最後總會原諒沒良心的女兒,他是典型的古代封建士大夫,講的是道德文章,想的是仕途經濟,雖待孩子們比一本正經的老學究寬些,但依舊是遵從君臣父子的宗族禮法規矩,他在家裡擁有絕對的權威。

從這個角度來說,古代士大夫很少有無條件寵愛子女的父親,況且他們往往不止一個子女;女兒只要不壞了婦德貞名,乖乖待嫁就可以;當年,以華蘭之受寵重視,也不敢置喙婚事,墨蘭曾是盛紘最心愛的女兒,但自從她不顧家人而自私謀算差點斷送了盛府的名聲後,盛紘對她再不假辭色,明蘭可以清楚的從他的目光中看到失望和厭棄。

在現實面前,很多東西都不堪一擊,如蘭沒有足夠的勇氣反抗家族和禮法,就像寶哥哥再喜歡林妹妹,再受賈母的寵愛,他也從來不敢在賈政和王氏面前直言自己的選擇;何況自從墨蘭出事之後,海氏的警惕性成倍增高,她一瞧如蘭於婚事不願,立刻把盛府內外看的跟關塔那摩一樣嚴實,西廂記只好暫停上演。

如蘭空自流了幾天眼淚,漸漸緩和了舉止,只是情緒有些低落,王氏和華蘭猶如車輪戰般的述說顧廷燁的種種好處,還要求明蘭一起出力,以表示對家庭決意的支持,明蘭倒是知道顧廷燁一個大大的好處,但不敢說,憋半天憋臉通紅,終於想出一句:「五姐姐你想想,要是你只嫁了個尋常夫婿,那豈不叫四姐姐高你一等?」

如蘭聞言,一直無神的眼睛陡然一亮,自打出了娘胎,她就和墨蘭結下了深深的牙齒印糾葛,若是能讓墨蘭吃癟,那她自帶乾糧上前線都是肯的。

王氏和華蘭受到了啟發,立刻改變策略,每誇顧廷燁三句後,就賣力渲染一下如蘭嫁了顧廷燁後能在墨蘭面前多麼風光的情形,效果很好;如蘭也漸漸認命了,又不是推她進火坑,不過是叫她嫁個二手高檔貨而已,何況敬哥哥也未必是原裝的。

明蘭由於在勸說如蘭的工作中表現優異,受到了上級的表揚,獲準假釋回壽安堂陪伴老太太,老太太則獎勵她去送一送賀弘文。自那次賀老夫人來過後,賀弘文又來過兩次,明蘭都沒出面,他只宛如犯人一般低頭歉意的對著盛老太太,老太太瞧他認錯態度良好,漸漸有些心軟,雖還未松嘴,但態度已經和氣親切多了。

明蘭走在壽安堂直通往二門的一條小路,碎碎的石子鋪了這條偏路,也沒什麼人來往,旁邊跟著亦步亦趨的賀弘文;每當這個時候,明蘭都會覺得老太太的心思很可愛。

她出身於勇毅侯府,因此瞧厭了有爵之家男人的貪花好色,並深惡痛絕,於是選了個探花郎,誰知文官也沒好到哪裡去,新婚沒多久,盛老太爺就領了個美妾回來,還羞羞答答的解釋說是上峰所賜,不好推辭,還希望妻子很賢惠幫他照顧妾室;婚姻失敗之後,老太太對文官的操守也失瞭望,又轉而傾向起非主流從職人員,例如,賀弘文。

「……明妹妹…明妹妹…」

明蘭這才回過神來,只見賀弘文正羞澀的瞧著自己,一連聲輕輕叫著,明蘭定了定神,微笑道:「什麼事?請說。」

賀弘文陡然黯淡了眼神,低下頭去,過了會兒才緩緩道:「明妹妹定是氣了我,不然不會這般說話的。」

廢話!該說的我早說完了!不過明蘭嘴上卻道:「弘文哥哥,哪裡的話說,沒這回事。」

賀弘文忽然停住了腳步,一雙眼睛熱切的瞧著明蘭,喉頭滾動幾下,似乎激動萬分,卻又久久說不出來,好容易才道:「明妹妹!我知你是生我的氣了,但請聽我一言!」

明蘭也住了腳步,靜靜等著,賀弘文吸了口氣,鼓足力氣道:「…我不敢說我自己有多明白,但至少也清楚自己想娶的是誰!我誠然將表妹當做親妹子的,絕無半點男女私情,可事已至此,我不能瞧著她去死,便只能委屈了你!可是,請明妹妹一定相信,賀家與表妹而言不過是個安身之所,她能衣食無憂,但也……僅止於此!」

賀弘文情緒激動,語無倫次的說了許多接納曹錦繡的無奈,也含蓄的說了許多將來會對妻子一心一意的保證,明蘭始終靜靜聽著,既沒有感動的意思,也沒有嗤之以鼻的諷刺,賀弘文看著明蘭的樣子,漸漸有些沮喪:「明妹妹,始終是不肯信我了。」

明蘭輕笑了下,搖頭道:「信不信的,不是聽你怎麼說,而是看你怎麼做的。」

「我自然說道做到!」賀弘文面色泛紅,鼻尖微微沁出汗來。

「比如說…」明蘭沒去理他,轉過身子,再次緩緩走了起來,自顧自道:「你與妻子在下棋之時,表姑娘忽然頭疼腳疼肚子疼,要你過去瞧瞧。」

賀弘文笑了,鬆了一口氣,跟在後頭走著:「小生才疏學淺,自當另請大夫,有藥吃藥,有病看病便是。」

「若是表姑娘三天兩頭的犯病,也不好天天請大夫,只消你去瞧瞧便好了。」

「既是宿疾,家中必常備藥材,熬上一碗送去便是。」

「若表姑娘吹簫彈琴念怨詩,聲聲入耳,絲絲出音,哭的煞是可憐,非要你去安慰。」

「調絲弄竹本是雅事,但得節制,不可擾了旁人清淨才是,不然便是存心鬧事;至於可憐之說,表妹自姨父流放之日起便可憐了,那幾年我不在她身邊,她不也活過來了。」

明蘭倏然停住腳,定定的瞧著賀弘文,冷聲道:「你別裝傻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賀弘文也站住腳步,正面站在明蘭面前,淡褐色的面龐全是不安:「明妹妹,也知道你在怨什麼?那日我去見表妹,她瘦的剩下一副骨頭了,只吊著一口氣等我,連話也說不出來,只用眼睛求著我,我是個軟弱無用的,沒法子硬下心腸,我便答應了。可那時,我也明明白白告訴她了,我給她一條活路,但也僅止於一條活路。進門之後,什麼男女之情,噓寒問暖,她是不要想了,若再有尋死覓活,我便再無半點愧疚!」

明蘭聽了,默默無語,賀弘文深吸一口氣,寬寬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明妹妹,她若就這麼死了,就會變成一塊疙瘩,一輩子梗在我心頭,叫我永遠記著她!……我,我不想老記著她,我的心裡只應放著我的妻子!」

明蘭慢慢擡起頭來,背著陽光,賀弘文年輕俊朗的面龐一片真誠和緊張,她心裡的某一處小小的一塊柔軟了些:「到底住在一個屋簷下,你怕是做不到視若無睹罷。」

賀弘文認真的沈聲道:「明妹妹,我曉得你在憂心什麼?可我有眼睛,不會叫人哄了去的,張家的四叔公如今雲遊在外,當初他替令國公府瞧了十幾年的病,從老公爺的十幾個妾室到下頭子孫的一攤子爛事,什麼沒見過!內宅婦人的鬼蜮伎倆,做大夫的還能不清楚。」

明蘭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原來你都知道?還當你一味憐惜曹姑娘的柔弱呢。」

賀弘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無奈道:「男人也不全是瞎子傻子,除非是心長偏了,不然有什麼瞧不明白的?何況,我信你的為人,你會照顧好錦兒表妹的。」

明蘭看了他很一會兒,緩緩的展開微笑:「你說的對,…也許罷。」無論怎樣,他們之間終歸是插著一個曹錦繡,她終究存在。

賀弘文的話可信嗎?她不知道。他能做到今日的保證嗎?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賀弘文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盡他自己的全力了,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平凡的古代男子而已,婚姻只是一個開始,而這個開頭不好不壞,接下里的路怎麼走才是最要緊的。

冬日的旭陽暖暖的,好像軟軟的棉絮捂在皮膚上,頭頂禿禿的枝頭順著威風輕輕抖動,明蘭和賀弘文順著石子小路緩緩的走著,天光明媚,日頭平好,山石靜妍,一切景緻都那麼淡然從容;曹家已經離京了,如蘭已經屈服了,老太太也基本定了主意,似乎一切都會照既定的軌跡緩緩前進。

可是很久以後,明蘭想起這一天,忽然發覺,原來這是她最後一次和賀弘文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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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35:21

第94回

那一日與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湖面上結起了厚薄不一的冰層,午飯後,明蘭穿的胖嘟嘟冬衣的蹲在池邊,隔著半透明的冰看著悠遊自在的肥魚,好生羨慕了一番後,提著個空魚簍回了壽安堂;叫老太太嘲笑了一番,明蘭也不生氣,手腳並用的爬上炕,挨著老太太貼在炕頭取暖

「大冬天釣什麼魚,找挨凍呢!」老太太眯著眼訓道。

明蘭也眯著眼,懶洋洋道:「大嫂子沒胃口,說想吃我上回做的蔥煸酸辣魚鯗……可後來我想想,冬魚性寒,尤其是池魚,草陰水冰,別反吃壞了。」

老太太拿自己的手捂著明蘭冰冷的小手,悠悠然道:「酸兒辣女,也不知柏哥兒媳婦這胎生個哥兒姐兒?」

明蘭捏著小拳頭揉了揉眼睛,好像有些困了,含糊道:「大哥哥說想要個閨女,能湊成個『好』字,大嫂子沒說話,但我曉得她還想要兒子。」 一個嫡子是不夠的,兩個才算保險。

老太太輕輕的笑著:「你大嫂子是個有福氣的,男女都無妨。」

祖孫倆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一老一小都被暖洋洋的炕頭烤的昏昏欲睡之時,忽然外頭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明蘭陡然驚醒了,老太太也睜開眼睛瞧著門口的錦簾處,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一下撲在炕前,大聲哭號起來:「老太太,救命呀!」

「小喜鵑兒,怎麼了?」明蘭奇道,這女孩是如蘭身邊的三等丫頭。

小喜鵑披散著頭髮,臉上的脂粉都糊了,滿臉都是懼色:「老太太,六姑娘,快去救救喜鵲姐姐吧,太太要把她活活打死!還有我們姑娘,老爺要找白綾來勒死她!大奶奶也不敢勸,只偷偷把我放出來找您!」一邊哭著訴說,一邊連連磕頭。

「這是怎麼回事!」老太太一下坐直了身子,厲聲質問,「太太她們不是去進香了麼?!」

明蘭怕老太太起身太快會頭暈,連忙伸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順氣。

今日一早,大宏寺給一尊新佛像開光,因王氏平日裡捐香油錢十分豐厚,老方丈便也送了份帖子來,王氏便帶著如蘭前去進香祈福,順便求支姻緣簽。

老太太連連追問發生了何事,偏小喜鵑沒有跟著去,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哭著求了好久卻也說不清楚個所以然,老太太想著要去看看,明蘭趕緊叫翠屏來打點衣裳。

明蘭本想跟著去,卻被老太太留下了,房媽媽好言安慰道:「你五姐犯了錯,老爺太太要責罰,老太太這一去定要有些言語衝突,你做閨女的聽了不好。」

明蘭心裡沈了沈,事情恐怕有些嚴重,涉及閨閣醜聞她便不好參與了,朝房媽媽點點頭後,便安安穩穩的坐回到炕上,又覺得心癢難耐,便招手叫小桃去探探風聲,自己捧著個青花玉瓷小手爐,拿了副細銅筷子慢慢撥動裡頭的炭火,耐著性子等著。

眼看著爐裡的炭火被撥的幾乎要燒起來了,小桃終於氣喘籲籲的奔了回來,明蘭彈簧一般的跳起來,放下手爐,一下抓住小桃的胳膊,連聲問道:「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呀。」

小桃拿帕子揩著頭上的細汗,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太太的正院圍的死死的,我根本進不去,我便只在外頭打聽了下,只知道……」她艱難的嚥了嚥口水,顫著嘴唇道,「老爺這回真氣急了,老太太去的時候,老爺已經拿白綾套上五姑娘的脖子了!」

明蘭大吃一驚,小桃收了收冷汗,繼續道:「我偷著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裡頭的媽媽們把喜鵲姐姐擡了出來,我的媽呀,一身的血,衣裳都浸透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氣!裡頭的動靜我聽不見,劉媽媽又帶著婆子們來趕人,我就回來了!」

明蘭心頭一跳一跳的,好像一根弦在那裡撥動,她忽然抓住小桃的腕子,沈聲道:「你去找丹橘,帶上些銀錢,再翻翻咱們屋裡有沒有什麼棒瘡膏藥子,然後你們倆趕緊去找小喜鵲,要塞錢的塞些錢,要敷藥的敷些,但求盡些力救她一場!」

小桃知道事情嚴重,立刻應聲而去,明蘭壓抑著不安的心緒,又緩緩坐了回去,然後端起炕幾上的茶碗慢慢嘎了一口。小喜鵲是個好姑娘,明蘭頗喜歡她平素的為人,對如蘭忠心誠摯,常勸著哄著,待下寬和,常幫著瞞下小丫頭們錯處,明蘭並不希望她就這樣死了,或殘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明蘭手裡的茶都冷了,冰冷的瓷器握在手裡像個冰坨子,明蘭才放下了茶碗,瞧瞧外面的日頭漸漸西斜,卻依然沒有動靜,明蘭漸漸有些洩氣,足足等到天色漸黑,才聽見外頭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

聽見正堂簾子的掀動聲,明蘭趕緊跑出去,只見海氏扶著老太太進來,房媽媽撐著老太太的身體,小心的把她放到暖榻上去,安托好讓她側側靠著絨墊子歇息。明蘭一瞧老太太的面色,頓時慌了,只見她臉色鐵青,氣息不勻,胸膛劇烈的一起一伏,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氣,一旁的海氏神情歉疚尷尬。

「祖母,你怎麼了?!」明蘭一下撲在老太太的膝蓋上,顫顫的去握她的手,只覺得觸手尚溫,反握回來的手指也很有力,她才多少放下些心。

老太太微微睜開眼睛,眼神還帶著憤恨,見是明蘭才放柔軟些:「我沒事,不過是走快了幾步路,氣急了些。」說話間,轉眼瞧見海氏,只見她小腹微微鼓起,一隻手在後腰輕輕揉著,卻低頭站著不敢說一句,老太太心頭一軟,便道,「扶你大嫂子去隔間炕上歇歇,她也站了半天了。」明蘭點點頭,輕輕扶著海氏朝次間走去。

一進了次間,明蘭就把海氏扶上炕,拿老太太的枕墊給她靠著,從炕幾上的厚棉包裹的暖籠裡拿出茶壺來倒了一杯,塞進海氏手裡;海氏一邊謝過,然後喝了口熱茶,暖氣直融進身體裡,才覺著舒服了些。

明蘭見她氣色好些了,便急急的問道:「大嫂子,五姐姐到底怎麼了?!爹爹不是在都察院麼,怎麼忽然回家了!你說呀!」

海氏猶豫了下,但想起適才盛紘和老太太的爭執,想著也沒什麼好瞞明蘭的了,咬了咬牙便一口氣說了

王氏和如蘭一路上山,本來進香好好的,王氏瞧著如蘭這陣子乖巧多了,便放她在庭院裡走走,王氏自去與方丈說話,誰知一眨眼功夫,叫陪著的幾個婆子就被如蘭打發回來了,說如蘭只叫小喜鵲陪著散步去了。王氏覺著不對,立刻叫人去把如蘭找回來,可是大宏寺不比廣濟寺清淨,那裡香火鼎盛,寺大人多,一時間也尋不到。 

正發急的當口,如蘭自己回來了,說只在後園的林子裡走了走。

「這不是沒事嗎?」明蘭基本猜到如蘭幹什麼去了,吊的老高的心又慢慢放下來。

誰知海氏苦笑了下,搖頭道:「沒事便好了!太太見五妹妹安然回來,也覺著自己多心了,帶著妹妹用過素齋才下山回府,誰知一回府,就發覺老爺竟早早下衙了,正坐在屋裡等著,他一見了太太和五妹妹,不由分說就上前打了五妹妹一耳光!」

「這是為何?!」明蘭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海氏放下茶碗,唉聲嘆氣道:「原來五妹妹她,她,她早與那位舉人文炎敬相公有了…情愫,他們在大宏寺裡相約會面,本來只說了幾句話,誰知真真老天不作美!誰知今日恰巧顧將軍也去為亡母去做法事!」 明蘭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他……看見五姐姐了?!」

海氏心裡堵得慌,搖頭道:「倒黴就在這裡!那顧將軍公務繁忙並未親去,再說他從未見過五妹妹,便是瞧見了也不會知道;是顧將軍府的一位媽媽,她奉命去為法事添福祿,出來給小沙彌贈僧衣僧帽時遠遠瞧見了,偏偏她卻是在來送禮時見過我們幾個的!」

明蘭僵在炕上,一點都不想動彈,也不知道說什麼,海氏嘆了口氣,繼續道:「想必那媽媽回去就稟了顧將軍,午間時分,一個小廝去都察院求見公爹,公爹就立即回了府!……責問再三,五妹妹只說,她本已想從命了,這是去見文相公最後一面的。」

明蘭聽了全部過程,幾乎沒背過氣去,好容易才吐出一句:「…五姐姐也太不小心了!」

海氏幽幽的嘆著氣,沒有說話,她其實很贊成明蘭,這種事既然如蘭也決定斷了,那只要捂嚴實了也沒什麼,可偏偏揮淚告別時叫未來夫家瞧見了,這運氣也太背了!

「……那現在怎辦?」過了半響,明蘭才有氣無力的問道,忽然發現海氏的眼神竟躲躲閃閃起來,似乎不敢正視明蘭的眼睛;明蘭覺得奇怪,連著追問了幾次,海氏才支支吾吾道:「適才,顧將軍送來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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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39:30

第95回 兩種說服方式

家庭內部戰爭大多有以下兩個特點,一是不宣而戰,直接爆發,二是曠日持久,拖拖拉拉——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居然還有心情想這些阿里不達的東西,明蘭覺得自己離精神錯亂已經不遠了。

這幾天明蘭始終沒機會表達意見,她剛想開口,就被老太太一下打斷:「明丫兒別怕!你老祖宗還沒死呢,他們休想擺弄你!」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很嚇人。

老太太被惹毛了,拿出當年和盛老太爺鬧婚變的架勢大發雷霆,破口大罵的唾沫星子幾乎噴了盛紘一頭一臉,而盛紘逆來順受,牛皮糖一般苦苦哀求,一會兒下跪一會兒流淚,親情,道理,家族名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直把老太太繞暈倒在床上。

明蘭覺得吧,和兒子鬥氣,裝下病是無所謂的,但不要真的生病了,那就沒有後續戰鬥力了,老太太深以為然,飯量倒加了一倍,顯是打算長期抗戰了。

王氏見局勢膠著,異想天開出一個好主意,索性叫明蘭自己去向老太太表態,說願意嫁入顧門不就完了嗎?正主都同意了,老太太還能鬧什麼。

盛紘聽的目瞪口呆,隨後長長嘆氣,他們讀書人喜歡簡單複雜化,好顯得自己學問很高深,可他這位太太卻喜歡複雜簡單化,能用威逼的絕不用利誘。

「你就別添亂了!」盛紘喝止了王氏,皺著眉頭不悅道,「哪有姑娘家自己去討婚事的?!且她自小養在老太太跟前,她什麼性子老太太還不清楚?只消明蘭一張口,老太太就知道是你在後頭逼的!到時候便是火上澆油!」

盛紘越說心頭越火,忍不住指著王氏的鼻子吼起來:「女不教母之過!就是你這般行事沒有規矩,不敬婆母,胡作非為,才縱的如丫頭這般丟人現眼!你還有臉去說旁人!」

王氏被罵的滿臉通紅,卻也無話可還口,只能悻悻沈默。

前頭母子戰火正熾,明蘭在後頭發呆充楞,常常半天也沒一句話,因為她的確沒想好說什麼,只需擺出一副落落寡歡的落寞模樣,再適時的迎風嘆兩口氣,形象就很完美了。

這幾日她唯一做過的,就是向海氏打報告,要求見如蘭。

「…小喜鵲怎樣了?」這是如蘭看見明蘭的第一句話,明蘭盯著她粉白脖子看了一會兒,那上面還留著一條紫紅色的勒痕,緩緩道:「還沒死。大嫂子請大夫給瞧了傷勢,昨天剛醒過來,能喝兩口粥了,但願不會落殘。」

如蘭好像一顆癟了的氣球,呆呆的坐在那裡:「她……可有說什麼?」明蘭嘴角挑起一抹諷刺:「她說,能為盛家五姑娘賣命,真是三生有幸,別說叫打的半個身子沒塊整肉了,便是被活活打死了,也是死得其所!」

如蘭低著頭,手指緊緊攥住帕子,只捏的指節發白,明蘭盯著她的眼睛,繼續道:「妹妹每回勸姐姐,姐姐總不在乎,說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可如今呢?小喜鵲好歹服侍了你十年,待你比待她自己家人還親,你也好意思牽連她!」

現在明蘭最煩聽見有人說什麼『不會連累家人』的鬼話,在古代,從不流行『要頭一顆要命一條』,連坐才是王道,東家小三投了敵,西家小四也要挨罰。

如蘭瘦削的臉頰上,露出一種深切的內疚,一旁的小喜鵑忍著淚水,輕聲道:「六姑娘,你別怪我們姑娘了,她心裡也不好受;太太要打死喜鵲姐姐時,是姑娘沖上去撲在她身上,生生挨了好幾下,這會兒我們姑娘身上還帶著傷呢!」

明蘭看著如蘭眼下兩圈黑暈,憔悴的似乎變了個人,明蘭心裡略略一默,才道:「我今日來,是替小喜鵲帶句話與你,太太要攆她出去配人,大嫂子叫她傷好再走,怕是見不上你了。她說,她外頭有老子娘可依靠,叫你不必替她操心了,說她不能在你身邊服侍,望你以後行事一定要三思三思再三思,遇事緩一緩再做,莫要衝動,她…以後不能再提醒你了。」

如蘭聽的發怔,一顆一顆豆大的眼淚墜了下來,把頭埋進胳膊裡,嗚嗚的哭了起來,明蘭只靜靜的看著她,如蘭忽然直起來,叫小喜鵑進裡屋去拿東西,不一會兒,小喜鵑就捧著一個匣子和一個包袱出來了。

如蘭抹了抹眼淚,把小匣子和包袱推到明蘭面前,正色的懇求道:「這裡頭是些首飾金珠,這個包袱裡是五十兩銀子和一些上好的料子,她好歹服侍我一場,我不能叫她空手嫁人,好妹妹,求你帶去給她罷!我…我…對不住她了!」

明蘭接過東西,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心道,就憑這一點,如蘭到底比墨蘭有良心些,雲栽被賣掉時,墨蘭連問都沒問一句;想到這裡,明蘭稍微放柔聲音,低聲道:「五姐姐放心,她說這些年來,她已得了不少賞賜,她自己平日攢的體己,院裡的姐妹早替她收拾好送出去了;喜鵲說能服侍你一場,是她的福氣,她沒有怪你,她只是擔心你。」

明蘭把東西給一旁的小桃拿著,如蘭朝小喜鵑使了個眼色,小喜鵑便拉著小桃出去了,如蘭定定的瞧著明蘭,目光直視過去,直言道:「我,也對不住你!」然後深深的福了一福。

明蘭忍了許久的話,終於吐了出來:「你到底做什麼去見他呀!難不成…你想……」明蘭想到一種可能性,語氣陡然上揚了兩個音階。

如蘭臉色漲的通紅,憤聲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我雖不如你讀的書多,卻也知道廉恥!我,我…真是去見最後一面!」說著,聲音漸悲傷起來,眼淚簌簌而下,「…原本說好好的,忽然就要另嫁,怎麼也得當面說一聲呀;誰知卻把你扯進去了!」

明蘭一肚子火驀地洩氣了,嘆氣道:「罷了,你也不是有意的!不過…」明蘭想起來就抑鬱,忍不住道,「你總算遂心願了!大哥哥知道這事後,出去揍了文公子一頓…」

如蘭一顆心提起來,神色慌亂,明蘭繼續道:「…不過你放心,大哥哥不敢張揚,讀書人揮拳頭想來力氣也有限,瞧著太太和老爺的意思,這個女婿大約算認下了。」

如蘭心裡又是高興,又有些惘然,明蘭說完後,就耷拉著腦袋出去了。

最近明蘭的情緒十分低落,具體表現為一種呆滯狀態的淡然,她誠懇總結了自己兩輩子的遭遇,陡然生出一股無力感來。她辛辛苦苦支邊一年後,眼看可以升職加薪,外帶相親一隻金貴,卻被一陣泥石流淹回了古代;她心心唸唸打算嫁個古代經濟適用男,婚後好好調|教,一路屢遭坎坷不說,好容易看見曙光了,事情又泡湯了。

明蘭深深嚼著,自己的奮鬥方向總是偏離老天爺對自己的發展計劃,不過老天以後能不能稍微給點提示呢,她姚依依從小就是順民,是絕對不會和老天作對的!

戰火持續期間,作為婚事首倡者的華蘭女士十分明智的縮著腦袋,暫避風頭,堅決不參與勸說,反請明蘭去做客,老太太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華蘭想勸說明蘭,便都一口拒絕了,華蘭苦思三天未果,老天爺幫她想了一個好理由:她又有身孕了,想見母親和妹妹。

老太太沈默了半響,神色稍霽,便允許明蘭去了。

這日一早,王氏帶上明蘭直奔忠勤伯府。忠勤伯夫人有事回了趟娘家,得住上一夜才回,王氏樂得不用敷衍這個不討喜的親家母,便直去了西側院。

華蘭身著一件玫瑰紫百子刻絲銀鼠褂子,頭帶一掛累絲嵌珠寶蜘蛛華勝,斜斜倚在軟榻上,懷裡抱著個石榴槤枝粉彩瓷手爐,言笑晏晏,面帶紅暈。

王氏見華蘭氣色極好,抑鬱了幾天的心情才好些,拉著她的手問了好些身子好不好的話,華蘭都笑著一一答了:「…好,都好,都第三胎了,女兒還有什麼不清楚的,母親放心罷!…明妹妹,吃果子呀,這小胡桃是進上的,又香又脆。」

明蘭笑著點頭,湊到如意小圓桌旁,拿過一把小巧的銅夾子,咯吱咯吱的剝起胡桃來,王氏放開華蘭的手,端過茶碗來呷了一口,笑道:「今兒真好,趁著你婆婆不在,咱們母女倆多聊一會兒。」

華蘭笑吟吟的:「何止多聊一會兒,反正連嫂嫂也跟著一道去了;你們索性吃了飯再回去吧,就在我屋裡擺飯,你女婿昨日去英國公府的後山會射,打來幾隻獐子,雖不如口外的肉鮮,也是不錯的。」

「那敢情好!」王氏笑了,伸手拿過一個橘子來慢慢剝著:「對了,近日聽你爹爹說,女婿怕是能升一級了?」華蘭美目倩笑,齒頰盈盈:「還沒準信呢,不過…也八九不離十了,這回能在五成兵馬司裡升個分指揮使噹噹。」

王氏放下剝了一半的橘子,雙手合十的拜了拜,還念了句佛:「好好好,瞧著你們小夫妻這般,我就放心了;袁家這下也樂了吧,看你婆婆還老囉嗦你!」

華蘭撇撇嘴,哼了一聲:「公爹倒是真高興,婆婆就會掃興,不過剛有了個陞遷消息,她就緊著叫文紹想法子,給她娘家的子侄也謀份差事,叫公爹一口罵掉了!」

「是以你婆婆生了氣,帶著大兒媳婦回娘家去了?」王氏失笑。

「也不是。」華蘭捂著嘴輕笑起來,「她娘家近來越發不成樣子,老一輩的胡亂揮霍,賣田置妾,小一輩兒的不求上進,書也不好好讀,就想著托關係鑽營;公爹早厭煩了,這回她娘家侄子娶媳婦,公爹不願去,她們只好自己去了。」

明蘭剝好了一小碟胡桃肉,盛在小碟子裡端著過去,王氏接過來遞到華蘭面前,笑道:「怪道你婆婆老也看你不順眼,原來是犯了眼紅病呢!…別拿來了,你自己也吃。」

明蘭乖巧的應了一聲,坐回去又撿了個胖胖的小胡桃,便又要夾起胡桃肉來,華蘭和王氏忽視一眼,目中各有深意,華蘭轉頭笑道:「明妹妹,莊姐兒近來想你的緊,現下她在後頭園子呢,你們姨侄倆最是投緣,你去尋她頑罷。」

說著便叫身邊的大丫鬟過去,服侍明蘭洗手整衣,明蘭心裡微微一笑,大冬天的,華蘭怎麼會叫小女兒去外頭亂跑,宴無好宴,她就知道里頭有花樣!華蘭行事素來很有分寸,管御下人甚有本事,相信不會太離譜,何況是在她自己的院子裡,去也無妨,不過……

明蘭笑的很乖巧,遲疑道:「外頭天兒冷,還是叫莊姐兒進屋來吧。」華蘭神情一僵,王氏輕輕咳了一聲,沈聲道:「莊姐兒淘氣,到時候要鬧哭的,你去把她哄進來吧。」

明蘭『哦』了一聲,老實的跟著丫鬟出去了。

王氏目送著明蘭裡去,才轉過頭來,對著女兒狐疑道:「這法子真能行?這…不大好吧,叫你爹爹知道又要生氣了;他老說,若明蘭自己去求老太太,反是要火上澆油的。」

華蘭直起身子來,朝著王氏坐好,正色低聲道:「母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太太是眼裡不揉沙子的,她們祖孫倆十年朝夕相處,明妹妹說話是不是發自真心,老太太還能不清楚?!若我們逼著明妹妹去求,老太太自是更生氣!可明丫頭若真的願意呢?」

王氏目光中猶有不信:「明丫頭只聽老太太的,她能有什麼主見。」

華蘭高深的搖了搖頭,面帶微笑:「母親你瞧走眼了,六妹雖自小乖巧聽話,實則極有主見,心思慎密明白;小時候還瞧不出,可自你們進京後,我冷眼瞧了幾回,有時連老太太的意思她都能繞回來;待她見了真人後,知道那也不是個妖魔鬼怪,為著家裡好也罷,為著自己的前程也罷,她會願意的……」

王氏久久無語,嘆了口氣:「真能如此便好了,唉,只是可惜了你妹子,明丫頭能嫁入這般顯貴的門第,她卻只能屈居寒門。」

「母親快別說了!」提起如蘭,華蘭臉上浮起一陣黑雲,不悅道:「都是母親平日太寵溺了,一個姑娘家的居然與人私相授受,父母給尋了門好親事,她不思感恩還鬧騰,最後還叫顧將軍知道了,這不害人嘛!好在你女婿沒過分慇勤,前後也就提了兩次我妹子,從未說清要許的是哪個,如此才有迴旋餘地,不然……哼!」

王氏知道女兒難處,也不敢替如蘭說話,只悠悠嘆氣,華蘭又道:「當初也是母親執意才定如蘭的,其實照我的意思呀,明妹妹比如蘭更合適,你瞧瞧她哄老太太高興時那小模樣,我瞧著心都酥了,何況男人;哪似如蘭那麼生硬任性,一言不合就發脾氣!明蘭又有自己主意,我瞧能拿得住,倒是如蘭,還是挑個門第低些的吧,回頭鬧起來,娘家也能說兩句。」

王氏想了想,很無奈的認同了,過了會兒又高興起來:「…倒也是,明丫頭又沒同胞兄弟,不和我們好還能和誰好;她若能混好,咱家也有光,若上不了檯面,顧家這樣的門第咱家可說不上話,若真是如丫頭在裡頭受了氣,我還真不捨得!」

華蘭險些叫口水嗆著,瞪著自己的親媽,半天無語;索性不去理她,心裡只想著,不知明蘭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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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46:08

第96回 這該死的古代!

明蘭攏了攏身上的蔥綠盤金銀雙色纏枝花的灰鼠褂子,坐在一間四面敞開門窗的半亭廳內,屋裡正中放著個鏨福字的紫銅暖爐,炭火燒的很旺,一側的桶節爐上擱著一把小巧的長嘴鏨蝙蝠紋的銅壺,咕嘟咕嘟燒著水。

明蘭啃著一顆胖胖的瓜子,不得不承認華蘭女士真是用心良苦。

這是一座四面開闊的廳堂,建在一個小池塘之中,夏天拆卸了四面門窗就是座亭子,周圍三面環水,一面通路則是空闊一片,百步內無有隱蔽之處,絕對無人能偷聽,目之所及處,便能看清廳堂裡的人在做什麼。

而且就目前看來,這塊地方早就被清空了,除了引自己進來的那個丫鬟,明蘭沒看見其他人影,那引路的丫鬟也一溜煙不見了。

明蘭帶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心態,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狀況;待到明蘭嗑到第十四顆瓜子的時候,遠處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明蘭眼皮跳了幾跳,繼續嗑瓜子。

好極了,她也有話想問他。

不一會兒,男子頂著一身風霜寒氣逆光入廳,昂首闊步,距離明蘭七八步處,空手一抱拳,嘴角含笑:「好久不見了。」

明蘭微微眯起眼,今日,顧廷燁穿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錦棉長袍,領口袖口皆圍有白狐腋子毛,織錦遍地的袍身上滿佈錦繡暗紋,腰繫暗銀嵌玉厚錦帶,外頭披著一件玄色毛皮飛滾大氅,這種毛皮厚重的大氅非得身材高大魁偉的男人穿起來才好看,如盛紘這等文官便撐不起這氣勢來,反被衣裳給壓下去了。

明蘭站起來,恭敬的斂衽回禮,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二表叔,好久不見。」

然後,明蘭很愉快的看見顧廷燁嘴角抽動了一下;顧廷燁不再說話,伸手扯開大氅隨手搭在一旁,轉身走到明蘭對面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下,兩人相距約五六步,相對而坐。

顧廷燁看了看明蘭,再看看自己跟前小幾上的空茶碗,見明蘭似乎沒給自己倒茶的意思,就自己拎過茶壺瀉了一杯滾水,才沈聲開口道:「你我即將成婚,以後不要亂叫了。」

明蘭捏緊了拳頭,強自忍下怒火,眼前這個男人雖面帶微笑,但說話間緩慢低沈,秀長的眼瞼下眸光隱約有血色暗動,那種屍山血海裡拚鬥出來的殺氣卻是難遮掩的。

明蘭忍了半天,才慢條斯理道:「二表叔的話明蘭完全聽不懂,明蘭自小養在老太太跟前,婚嫁之事老太太並未提到半分。」

顧廷燁眉頭一皺,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

明蘭道:「那明蘭就等爹娘發話了。」

廳內一陣安靜,顧廷燁瞪著明蘭,明蘭扭頭看外頭風景,顧廷燁揚起一邊的眉,側光之下,衣料映著他的眉梢也氤氳淡藍,他靜靜道:「你在生氣。」

明蘭打起了哈哈:「還好,還好。」

顧廷燁放沈了口氣:「淮陰江面上之時,我與你說過,我不願聽人敷衍假話。」

明蘭立刻把嘴閉成河蚌。

看明蘭繃的緊緊的小臉,顧廷燁頗覺頭痛,只得略略緩下口氣:「我知你心裡有氣,但凡事都得敞開了說才好,悶著賭氣不是辦法,以誠相待才是道理。」

顧廷燁諄諄誘導,口氣宛如哄小孩子的大人,看威嚴解決不了問題就用哄的,明蘭聽的幾乎要大笑三聲,便轉頭過去,微笑道:「與說實話的人說實話,叫以誠相待;與不說實話的人說實話,叫腦子敲傷;顧都督以為明蘭可瞧著有些傻?」

顧廷燁聽明蘭改變了稱呼,面上便微微一笑,聽她語氣調侃,又覺得心裡癢癢的,便道:「你自然不傻。」看了眼明蘭放在桌上手指,光亮的黑漆木上擺著白胖柔嫩的小手指,肉肉的指甲透明粉紅,他忍不住輕咳一聲,正色道,「你指我不實,這從何說起?」

明蘭瞪眼:「就從顧都督的提親說起。」

顧廷燁鄭重了神色,定定的看著明蘭,眸子幽深漆黑,直看的明蘭心頭髮毛,但她好歹在刑事法庭見識過連環殺人犯的,怎麼也頂著了這種懾人的目光,看了好一會兒,顧廷燁才緩緩開口:「你猜出來了?」

他聲音平靜,但到底掩飾不住發號施令的口氣。

明蘭點點頭,道:「你不是那種沒魚蝦也好的人。」

一開始,明蘭以為顧廷燁是奔著如蘭這個嫡女去的,可是誰知槍口一調轉,變成了自己;盛紘的說辭明蘭一個字也不信,雖沒見過幾面,但每次都能碰上顧廷燁的婚嫁糾紛,她直覺的知道,顧廷燁不會隨便盛家許個閨女過來,他定是知道自己要娶哪個的。

顧廷燁沈吟半刻,看著明蘭的目光中頗為複雜,隔了半響才緩緩道:「從你扔泥巴開始。」「啊?」明蘭聽的雲裡霧裡,「你在說什麼?」

「你不是想知道我何時起打你主意的麼?」顧廷燁眼中帶了幾分笑意,又重複一遍:「我告訴你,便是從你扔往你姐姐身上扔泥巴開始。」

明蘭滿面通紅,拍案而起,額頭青筋暴起幾根,幾乎吼出來:「哪個問你這個了!!」

「哦,你不是想知道這個呀。」顧廷燁側身靠在椅子上,反手背掩著嘴,輕輕笑了起來,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脫去些殺將的悍氣,流露出幾分侯門公子的貴氣。

明蘭努力調勻氣息,讓臉上的紅暈慢慢褪下去,兩軍對陣最忌諱動氣,淡定,淡定…好容易才定下來,明蘭才盯著顧廷燁,靜靜的開口道:「你一開始便是想娶我?」

顧廷燁很緩慢很確定的點點頭。

明蘭忍不住叫起來:「那你去提親就好了呀?鬧這麼多事出來做什麼?」差點賠上小喜鵲和如蘭的一條半人命。

顧廷燁反問:「你能願意?」

明蘭語氣一窒,頓了頓,迅速又道:「婚姻大事哪輪到我說話,父母同意即可。」

顧廷燁再次反問:「你家老太太願意?」

明蘭又被堵了一口氣,臉上有些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

顧廷燁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三根修長的手指穩穩托住茶托,放在幾上,才道:「要結一門親事不容易,但推掉一門親事卻還不太難。齊大非偶,輩分有差…什麼藉口都成,何況我又素行不端,你家老太太脾氣拗,硬是不肯,你父親也沒法子吧。」

明蘭忍不住帶上三分微嘲,淡笑道:「你倒蠻清楚自己的。」

誰知顧廷燁的臉皮頗厚,一點也聽不出明蘭的嘲諷,還很認真道:「人貴有自知之明,這點好處我還是有的。」

諷刺不到他,明蘭暗暗抑鬱,又哼哼道:「可花了不少功夫罷。」

「還好,還好。」顧廷燁學著明蘭的口氣,也打上哈哈了。

明蘭想起賀弘文,覺得還是今日一次說明的好,否則後患無窮,猶豫了半響,終於咬牙道:「那你…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賀家的事兒?我祖母已經……」

「知道。」顧廷燁迅速打斷明蘭的話,臉色淡淡的,但語氣頗有幾分不悅。

「你知道…?!」明蘭匪夷所思,瞠目道:「那你還…還…還來提親?!」

顧廷燁理直氣壯道:「這又如何?閨女許給誰是你家的事,提不提親是我家的事;至於賀家……」他冷峭的面容上似有幾分不屑,斬釘截鐵道,「你們沒緣分。」

明蘭怒極反笑,終於直起小身板,冷笑三聲:「哈,哈,哈!月老的紅線店是你家開的呀,你說沒緣分就沒緣分?!」

顧廷燁朗聲大笑,笑聲漸止後,深深的看著明蘭的眼睛,緩緩道:「緣分這東西,一半是老天給的,一半是自己的福氣,你是個聰明人,很清楚我說的對,你們的確是沒緣分。」

明蘭不笑了,心裡沈了一半。

她和賀弘文很早就認識了,老太太也很早就有結親的意思,第一次從宥陽回京城後,盛老太太一邊查看賀弘文的人品才學,一邊在旁處也瞧了幾個少年,細細比較下來,還是覺著賀弘文最好,賀家那邊也同意。盛老太太見雙方都很滿意,便打算先給明蘭定下這門親事,誰知那年秋末,出了『申辰之變』,隨即一通京城變亂,多少人頭落地,婚事耽擱。

然後,大老太太病危,盛老太太去了宥陽探望,這親事又耽擱下來了;接著,明蘭也去了宥陽,本打算大老太太出殯後就回京的,誰知『荊譚之亂』爆發了,兵亂綿延幾千里好幾個督府,直到崇德二年五月才能回京。

然而一回京,便遇上了曹家表妹的破事,老太太被氣的半死,婚事再度耽擱;再然後,一波三折,拖拉了小半年至今,再再然後,顧廷燁接過程咬金的板斧,一路拚殺進來。

要說遺憾嘛,明蘭覺得很多時候都是天意,要說不遺憾吧,賀弘文要是乾脆利落一些,早一步定下禮數,顧廷燁也蹦跶不起來了;在她和賀弘文不斷的爭吵置氣計算中,也許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盡被耗盡了。

想到這裡,明蘭微覺黯然——等一下,她忽然心頭一動,猛然擡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狐疑道:「你怎麼這麼清楚?你…難道…賀家你也動了手腳?那曹家……啊!」

有一件事,明蘭早就想過了,卻沒有深想,涼州地處西北,便是飛馬傳赦報,也得四五個月才能到涼州,像曹家這樣拖家帶口的,又無甚銀錢,起碼得走上兩倍的時間才能回京城,但是曹家幾乎不到一年就回京了,除非……

顧廷燁也不否認,冷靜道:「沒錯。漕幫水運沿江河而下,是我叫石氏兄弟以船運將他們送回京城的。」

這次明蘭連生氣都沒力了,只張口結舌的看著他,顧廷燁皺眉反問:「難道你希望與賀家定親之後,甚或結親之後,曹家再上門來尋事?!」他居然大言不慚道,「膿包是越早挑破越好,這事還得謝我。」

明蘭頹然坐倒,腦子混亂一片,看看窗外,再看看顧廷燁,木木道:「謝謝你。」

顧廷燁含笑回答:「不必客氣。」

女孩的皮膚本就很白,她又不喜脂粉,只薄薄抹了些香膏,冬日的陽光照進廳堂,更顯得她的皮膚有一種白宣紙般的脆弱,似乎碰一碰就破了,鴉羽般的漆黑頭髮柔柔的散了幾絲在鬢邊,如同一叢堪堪長出花苞般秀麗明媚。

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顧廷燁靜靜的看著她,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歡上這雙眼睛了,幽暗幽暗的,如一潭清泉般幽靜,卻冒著一簇奇異的火焰,似乎是憤怒,似乎是失望,明暗交替,變幻莫測的讓他驚心動魄,心都驚動了,遑論其他。

明蘭心思百轉千回,想了好半響,前事已矣,後面才是重要的,她重新端正了態度,轉頭朝顧廷燁微微一笑:「多謝都督一番美意;但……還是早些說了罷。我怕成不了一個好妻子,既不賢惠,也不溫順,雜七雜八的壞毛病數不勝數;還請都督慎重思量。」

顧廷燁挑唇一笑:「事已至此,顧盛結親早已人盡皆知,你姐姐還有姓文的可以嫁,你呢?別說你寧願將就賀家!」

明蘭怒氣翻湧,種種委屈再也難以忍耐,一下站起來,冷笑道:「敢情嫁給你,我便是跌進了蜜糖缸裡,千好萬好再無半點不好的!」

顧廷燁也倏地站起來,高大長挑的身材上前幾步,附下來的陰影把明蘭的整個人都籠罩進去了,明蘭生生忍住不後退半步,顧廷燁傲然一笑,朗聲道:「我不敢說嫁給我千好萬好,但我敢指天說一句,嫁給我後,必不叫你再有委屈憋悶就是!」

明蘭更怒,連連冷笑:「顧將軍莫要想太多了,明蘭自小錦衣玉食長大,何曾委屈憋悶,也輪不到旁人來充英雄救我於水火!」

顧廷燁也不生氣,只一雙深邃的眸子靜靜的盯著明蘭,一字一句道:「不,你說謊。你一直都很憋悶,你活到今日都在委屈。你瞧不上那些嫡庶的臭規矩,可卻不得不遵行,你明明事事出色,可偏偏得處處低就,絲毫不敢有冒頭!是以才挑了個不上不下的賀家!」

明蘭大怒,她全然不知自己雙目已赤,只大聲冷笑:「冒頭?!這世上人人都得認命,不認命?!哼!先帝的四王爺倒是不認命了,結果呢?一杯鴆酒!六王爺倒是不認命了,便貶為尋常宗室!荊王譚王倒是不認命了,如今都身首異處了!……你們大男人都如此,何況我一個小小女子!我有什麼法子!不想明白些,怎能活下去!」

她不喜歡刺繡,手指上都是細細的傷,不喜歡王氏林姨娘和墨蘭,不喜歡在不高興的時候還得笑,不喜歡在討厭的人面前裝可愛乖巧,不喜歡什麼新衣服好東西都要讓別人先挑,不喜歡什麼委屈都得裝傻過去……好多好多不喜歡,可她都得裝的喜歡!

有什麼辦法,她得活下去!

顧廷燁上前一步,絲毫不讓,步步緊逼:「沒錯,你就是太明白了!你聰明,你通透,你把什麼都瞧清楚了,所以你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可你心裡卻氣不能平;你氣憤,你不甘,偏偏又無可奈何,你委屈,你憋悶,卻只能裝傻充愣,處處敷衍,時時賠小心,逼著自己當一個無可挑剔的盛家六姑娘!」

明蘭渾身發抖,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背心一片冷汗,手指深深掐進掌心,便如已經結了疤的陳年舊傷,再次被揭開來,血淋淋的傷口,原來從未痊癒,她想厲聲尖,她想痛哭,所以一切卻統統堵子嗓子眼裡,站在當地,進退維谷,任由眼眶濕熱一片。

十年古代閨閣,半生夢裡前世,扮的太久,演的太入戲,她已經忘記了怎樣真正的哭一場,忘記了怎樣任情肆意的破口大罵,忘記了她並不是盛明蘭,她原來是,姚依依。

顧廷燁看明蘭滿臉淚痕,心中也莫名酸澀,他再上前一步,長身而鞠,深深抱拳拱手,擡起頭來,清朗的聲音中帶著些沙啞,卻字字清楚:「吾傾慕汝已久,願聘汝為婦,託付中饋,衍嗣綿延,終老一生!」

淚眼迷濛中,明蘭只看見顧廷燁認真誠摯的面容,她一時手足無措。

顧廷燁滿含期待的目光,灼熱而璀璨,直視著明蘭:「我不敢說叫你過神仙般的日子,但有我在一日,絕不叫你受委屈!我在男人堆裡是老幾,你在女人堆裡就能是老幾!」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明蘭發了怔,不知覺間,臉上一片冰涼,她伸手一摸,觸手儘是淚水。

因為清醒,所以痛苦,因為明白,所以慘淡,希望盡頭總有絕望,她不敢希望,不敢期待,眾人皆醒我獨醉,不過是戴著鐐銬,踩著刀尖,傻笑著趟過去罷了。

這該死的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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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49:01

第97回 事定

送走母妹後,華蘭換過一身半舊的桃花色掐牙絲棉軟襖,坐到臨窗的炕上,靠著迎枕做起針線來,過不多久,一陣簾聲響動,袁文紹擡步進屋,快步走到炕前,見妻子笑道:「你怎又起來了,還不躺下歇著?」

「都躺了大半天了,再躺成什麼了。」華蘭嬌嗔的白了他一眼,隨後放下針線籃籠,下炕替丈夫松衣解帶,將外頭的袍服和氅衣遞給一旁的丫鬟,袁文紹換了常服,才扶著華蘭又坐回到炕上。

袁文紹從炕幾上端起一杯新茶,緩緩啜了一口,他剛過而立之年,蓄了短短的髭鬚,他本就臉型方正,這般瞧著更加穩重威嚴,活脫脫快四十歲的大叔模樣,華蘭看了丈夫兩眼,心裡頗懷念剛新婚時的白面郎君。

「岳母和妹子都走了?」

「顧二郎走了麼?」

待丫鬟出去後,夫妻倆竟同時開口,悶了一刻,袁文紹和華蘭互視一眼,一齊笑了出來,笑了半響,華蘭故意輕嘆著笑道:「都說賊夫妻,賊夫妻,我今日才知是個什麼滋味!」

袁文紹也笑道:「誰說不是!有個老婆做同夥,滋味著實不錯!」

「哪個與你做同夥!」華蘭雙頰姹紅,嬌笑著去捶打丈夫,袁文紹笑呵呵的接過粉拳,夫妻倆笑鬧了一陣才正坐起來說話。

「你瞧著今日事如何?」袁文紹摟著妻子輕道。

華蘭想起丫鬟的回報,遠遠望過去,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瞧著樣子也能猜個大概,一開始兩個人還客客氣氣的說話,但後來不知顧廷燁說了什麼,明蘭被氣的哭著跑掉了;華蘭沈思片刻,道:「這婚事跑不了了。」

「哦?你肯定?」袁文紹追問了一句。
華蘭定定的點點頭,乾脆道:「事已至此,這婚事不成,我們誰都沒面上無光。」

袁文紹素來知道華蘭能耐,便長長籲了口氣,華蘭見狀,神色一沈,頗有愧色道:「都是我娘家不好,好好的一樁親事,偏叫弄成這樣;倒叫你擔上干係。」

袁文紹大笑著擺擺手,安慰妻子道:「這與你有什麼相關的,不過是幾位長輩一時沒說停當罷了。」

華蘭把一雙白嫩纖細的手擺在丈夫XIONG前,故意把眼睛睜的大大的,一副無奈可憐的模樣,低低道:「我爹爹是個讀書人,他們這種作道德文章的最是認死理,自打我那四妹妹嫁入梁家後,爹爹老覺著對不住文家相公,就惦著要把五妹妹許過去,也算略略彌補;可我娘卻覺著大姑爺你提來親事才好;偏我那六妹妹自小是祖母身邊養大的,她的婚事素來是祖母說了算的。這下可好,三下一湊,人人都各有主張,這才把事情弄擰巴了!」

真相當然不是這樣,但華蘭卻只能這樣輕輕遮過。

袁文紹握著華蘭的手,神色溫和,笑道:「岳父是讀書人,重信守諾是自然的;岳母是做母親的,舐犢情深也是常理;老太太更是一片慈心,心裡一時轉不過彎來,也情有可原。人人都有道理,你有什麼好過意不去的。」

華蘭依舊蹙著眉頭,憂心道:「就怕惱了顧將軍,到時親家沒做成,倒結了仇。」

「估計不會。」袁文紹放開華蘭,端過茶碗來再呷了一口,眉頭鬆鬆的舒展,微笑著:「本來我也有些擔憂,不過……呵呵,今日看來,此事無虞;顧二郎離去時,我瞧著他心緒極好,連連囑託我盡快行事,最好年內就能過文定之禮,開年便辦親事。」
 
華蘭略覺吃驚:「真的?!」

袁文紹嘴裡含著茶水,緩緩點頭。

華蘭鬆開愁緒,輕捶了丈夫一下,笑道:「我說什麼來著?我那六妹顏色極好,是一等一的人才模樣,顧二郎若見了,定會滿意這婚事!你那會兒還顧慮呢!」

袁文紹笑道:「是是是——,都是娘子算無遺策。」

華蘭也跟著笑了幾聲,但心裡還是沒什麼底,也不知盛老太太到底能不能答應。

……

這天晚上,盛老太太聽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

她呆呆的坐在炕上,明蘭在下頭跪著,小聲抽泣著,老太太聽的腦門發脹「你說。。。。我們出到京城,你就識得他了?」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罵道「你怎麼不早說!」
明蘭小臉哭的通紅,「我,我怕祖母又責罵。。。也怕祖母為明蘭擔心。。。」

那時他剛剛因為替嫣然出氣的事兒被老太太嚴厲的罰了一頓,好說歹說之下,那件事算揭過去了,結果顧廷燁又跳出來尋事,她哪敢告知老太太,就怕又一頓數落,何況他那是怎麼知道後來會一次又一次的牽扯上顧廷燁呀!

就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大人好不容易原諒他了,結果她犯的錯又出新後果了,她自然不敢提出來,然後隱瞞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老太太如何不明白明蘭的小孩子心事,不由得嘆氣道:「你怎麼這麼糊塗呀!」

其實明蘭也不糊塗,她掩飾的很好,從未有人發現她和顧廷燁的干係。

老太太思緒萬千,又心疼明蘭,忍不住把女孩從地上拉起來,摟到身邊輕輕拍著,嘆道:「…也不能怪你,誰知那姓顧的心機這般深沈!」

明蘭哭紅了鼻頭,連連點頭,不是我軍太無能,而是共|JUN太狡猾了,居然搞偷襲?!

老太太緩緩向後靠去,微微闔上眼睛,屋裡只聽見明蘭有一聲沒一聲的抽泣,地上福壽紋路的紫銅火爐裡,發出輕微的嗶啵炭火燃燒聲。

明蘭慢慢的揩乾臉上的淚水,見老太太久久不說話,便上去輕輕扯著她的袖子搖了搖:「…祖母…現在我們怎辦?」

老太太睜開眼睛,掃了掃明蘭的面龐,輕聲問道:「明丫兒,顧廷燁與你將一切說開時,你是怎麼想的?」

明蘭臉上微露尷尬,這次她決心盡數說實話,便微紅著臉道:「…一開始,有些暗暗得意,居然有人這麼用心打我主意,後來,越想越覺著氣憤,恨不能抽他一嘴巴…,再後來,我又覺著發愁,這人這麼…厲害,可該怎麼辦呀?」

說句大實話,找個厲害老公,往往是利弊各半的,當他槍口對外時,天下太平,當他槍口對內時,怕要血流成河。

這番話說的老太太連連點頭,這些心思很真實,但點完頭後,她似乎又想闔眼歇息,明蘭急忙去搖她的胳膊,連聲問道:「祖母,你倒是說話呀,你心裡怎麼想的?」

老太太倏然睜眼,目光如電,冷聲道:「去把你老子叫來,告訴我答應婚事了!」

明蘭吃了一驚,驚疑不定:「就…這樣?」好幹脆的投降哦。

「不然還能怎樣?」老太太神色淩厲,嘴角卻帶著一抹自嘲,冷笑了幾聲:「人家都算計多少日子了,心機深重,步步為營,一路逼到門口了,如今還能有什麼法子?!說出去,都道是盛家佔了多大的便宜呢!罷了,就如他們的願吧。」

明蘭心裡歉疚,手指絞著衣角不敢說話,老太太頓了頓,又輕輕諷笑了下:「也好!有人用盡心機的打你主意,總比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強!」

明蘭有些吃驚的擡頭,她明白老太太指的是誰,不安的試探道:「那…孫女要不要去與賀…說說?」

「有什麼好說的?!」老太太一眼瞪過來,斥道,「這事我去說,你不用出面!賀家的人,除了我那老妹妹,其餘人你最好見都不要再見了!……哼!如今好叫他們放開手腳去接濟親戚罷,這會兒可沒人攔著他們做好人了!難不成你還非他賀家不成了,如今便叫眾人都知道,盛家的姑娘不愁嫁,有的是人惦記!」

明蘭嚥下口水,看著老太太驕傲淩厲的神氣,微微驚訝後便瞭然:老太太骨子裡其實是十分驕傲的人,也許…她早就不耐煩賀家的一連串狀況了,不過也是強自忍耐罷了。

老太太略略收了氣氛,順了氣息,靠在墊子上,平靜道:「先把如蘭和文家的事兒定了,然後就讓姓顧的來下定;叫太太可以緊著打點婚事了;這回,祖母給你要一份厚厚的嫁妝,誰也別想廢話!……哼!不就是過日子嘛,你把腦子放明白些,委屈了誰也別委屈自己,讓自己舒服才是真的!」

明蘭默然,吩咐翠屏去請盛紘後,自己靜靜走回暮蒼齋,在書案前呆呆坐了一會兒,然後忽然起身,叫丹橘開硯磨墨。明蘭展開一張雪白的大宣紙,提過一支斗筆,飽蘸墨汁,屏氣凝神,唰唰幾下,奮力揮毫,墨汁淋漓,筆走龍蛇,書就四個狂草大字——難得糊塗!

「好!」小桃在旁很賣力的拍手:「姑娘寫的真好!……呃,姑娘,什麼意思呀?」

明蘭擱下斗筆,淡定道:「就是說,你偷吃了丹橘藏的杏仁糖,姑娘我會裝作沒看見的。」

然後,明蘭很自在的揮袖進屋,留下小桃和丹橘,一個傻了眼,拔腿想跑,一個正擄袖子,磨刀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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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24 04:49:50

番外一

她可能自己不知道,她身上有多少奇怪的地方。

襄陽侯府的宴飲會上,她一派溫良謙恭,和順斯文,櫻口輕笑的和一眾金貴小姐說話,一隻蜂兒著探進廳來的枝頭嗡嗡叫著飛來,女孩們皆驚叫失聲,揮舞著帕子縮作一團。她先是頗興味的看了看,然後忽瞧見了旁邊女孩的驚慌,她連忙也一臉驚慌狀,也撲到女孩堆裡去,輕呼著驚怕著,拍著胸口很害怕的樣子。

我眯起眼睛——她在裝。

其實,也有不怕蜂兒的女孩,鎮定的立在一旁,或靜靜躲到旁人背後,只有她,裝模作祥她似乎很怕與眾不同,總極力想做到與眾人一樣。

戲台開鑼後,我暗中跟著她,想尋個隱秘地方問她兩句話,誰知跟著跟著,卻瞧著了一齣好戲,我那族姐的寶貝兒子,齊國公府的榮耀,京城多少閨秀的夢中情郎,齊二公子,正死死拉著她苦訴相思。綺年公子,玉樣容貌,一臉的傾慕愛戀,滿口的甜言蜜語,十個女孩中怕有九個抵擋不住粉面緋紅的互訴衷腸一番;剩下一個大約會板臉佯怒。

不過她兩樣都投有,她的第一個反應,也是唯一的反應,都是唯恐齊衡會連累自己,又威脅又懇求,反覆嚴令齊衡不得有任何洩露;衡哥兒失魂落魄的離去了。

她似乎始終有很大的顧忌,似一隻警覺的小松鼠,時刻提防著週遭可能出現的威脅。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個庶女。

我忽然出現,問及曼娘之事;她驚了一驚,然後照實答來。

應該說,她的舉止十分得體,言語清楚,問答明確,一點也投有一般閨閣女子的羞怯畏縮與適才見齊衡時的怯懦自私截然不同,既替余家大小姐圓了場面,又緩了我的怒氣。

似乎……是個有膽識的女子。

那也是我第一次,隱隱覺著曼娘似有不妥之處。

再次見她,在廣濟寺後園,她丟了塊泥巴在她姐姐身上,又狠又準,雙手叉腰,氣勢萬千,我在牆後悶聲,又驚又笑;因嫣紅和曼娘之爭而鬱結的連日愁雲一掃而空;可膳,還投等我笑足一刻鐘,我就被她氣的翻臉而去。

這小丫頭是個烏鴉嘴,後來,而她所說的話就被一一印證。投過多少日子,我遠走他鄉,然後,老父亡故,嫣紅猝死,我再也不願聽曼娘的哭求辯解,獨自一人漂泊南北;我識得了許多人,有販夫走卒,有江湖豪客,也有倒黴受冷落的貴胃王爺,被欺侮,被輕蔑,知道什麼叫人『隋冷暖,什麼叫世態炎涼,被狠狠摔落到地上,還得撐著脊骨站起來。

親手掙來的第一份銀子,我進去了京城的曼娘處,我自己犯的過錯,我自己來填。

我會養活他們,不叫他們母子挨餓受凍,但我決不再見她;看清了她的為人和步步算計,我只覺得後背發涼,她領著孩子到處尋我哀求,我更覺得一陣驚懼警惕。

江湖子弟少年老,午夜夢迴,倒常常想起那個扔泥巴的小丫頭。

一場京都變亂,天翻地覆,我替八王爺提前進京探查消息,不意遇上袁文紹,他為人不錯不但不以我一身落拓打扮而輕看我,還邀我去喝他兒子的滿月酒。

我心頭一動,袁文紹的妻子不也是盛家女兒麼?

我特特在去筵廳路口的庭院裡等了半響,一轉頭便瞧見了她,忽忽幾次花開花落,扔泥巴的小丫頭竟變成了個清麗明豔的女孩,滿庭春色,海棠樹下,一春的明媚彷彿都被她蓋下去了,我看了足有半響才說話。

我暗暗點頭,齊衡那小子頗有眼光,早早就看出苗頭了。

她顯然並不想與我多說什麼,所以我無論說什麼,她都一概配合。

我提起亡父,她就一臉哀傷狀,很真誠的勸我節哀順變;我說對起余閣老的歉意,並願補償,她就作十分理解的欽佩狀;我表示她若有急難之處願相助一二,她一雙大大的眼睛明明盛滿了不信,卻擺出一副很感謝的樣子,就差拍手鼓掌叫好了。

我氣結。

最後,我裝出一副長輩的模樣訓了她幾句,在她驚訝不己的神色中,威嚴穩重的離去。

——齊衡說的投錯,她是個巧言令色的小騙子!我很乾脆的下了結論。」然後,我忍不住回頭,悄悄多看了她一眼;這年頭,騙子大都生的很好看罷。

後來,這騙子遇上了水賊。

我從水裡撈起了她,她凍的渾身哆嗦,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轉著小腦袋慌張的四下張望,然後,一船人中,她一眼就認出了我,笑顏如花,我忽覺著心頭一片柔軟。

湖光水聲,夜黑風冷,只有她的一雙眸子明亮若星辰,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這樣好看的眼睛了罷。

……然後,她請我救她的丫鬢們,我嘆氣著閉了閉眼睛。

我就知道,這小騙子不會平白對人好,叫的我這麼熱乎必有所求,我狠狠瞪了她一眼,可卻止不住的彎起唇角;我覺著自己有病,叫人使喚了還這麼高興。

好容易救起了她的一干丫鬟僕婦,還沒等我去報功,就隔門聽見她在說我壞話,我叫彭家涮了,她居然還說『情有可原』?!隨後,她還提議叫我娶了曼娘得了?!我堅定的表示曼娘已經不可娶了,她竟然還暗暗丟了兩個嘲諷的小白眼給我?!

這還投完,接著,她又得意洋洋的給我定論,什麼『骨子裡卻是個最規矩不過的』?!我本來就很規矩,到現在我連她一根頭髮都投沾過!何況經過曼娘之事後,我以後都不會隨意和女子親近了。

我真想一把掐死她算了!

不過她的脖子真好看,像小時候吃過的江南糖漬水藕,又水潤又甜美,我忽覺著嘴唇有些發乾……別掐了罷。

我一個恍神,居然叫這騙子猜出了嫣紅死的不簡單,好吧,這年頭,騙子大多還很聰明,她猜的雖不中卻不遠矣。

很好,顧廷燁,你越活越回去了;我撂下兩句狠話,再次拂袖而去。

然後,她南下金陵,我北上京城。

京城南郊,一處田園民宅,我洗去一身塵埃,卸下半年疲憊,躺進床榻裡,年邁的常嬤嬤捧著湯婆子為我燙熱被縟,我倒在炕上聽她絮絮的嘮叨,軟軟的蘇南腔子,囉囉嗦嗦的關心,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母親還沒有去世時。

「……哥兒呀,瞧你這累的,外頭買賣不好做,你也莫要亂跑了,嬤嬤這兒有些銀子,回頭你置些地,安穩的過日子罷。」常嬤嬤一臉心疼,她始終以為我在外面跑生意。

我道:「等這趟買賣過了,我便能定下來。」如呆我沒死在戰陣中的話。

常嬤嬤乾枯的面容露出忿忿:「都是那群黑心肝害的!海寧白家的外孫子,居然要出去掙這份辛苦錢!當年咱們白家的銀子多的堆山填海,如今卻……」

常嬤嬤每回都要嘮叨一遍海寧白家的好光景,我早木然了,只淡淡道:「無妨,銀子我自己能賺回來,該我的我都會拿回來。」

常嬤嬤怔怔的瞧著我,嘆道:「你和大姑娘一個脾氣,又烈又倔,什麼苦都往心裡放,打落牙齒和血吞;當年她若肯忍一忍,也未必會…」

「嬤嬤,別說了。」我肅然打斷了她。

常嬤嬤微微嘆著氣,然後又輕輕道:「待哥兒定下來,就趕緊娶媳婦吧,然後多生幾個娃娃,我好給大姑娘上香報喜。」

我笑道:「娃娃我不是已有了兩個麼。」

常嬤嬤立刻板起臉來:「那算什麼?你總得正經娶個媳婦才是,那女人算不得數的。」

我忽然起來,不解的問道:「嬤嬤,你打一開始就不喜歡曼娘,這是為何?」

那時的曼娘從頭到腳都是楚楚可冷,一無錯處,對常嬤嬤也恭敬有禮,常常未語淚先流,誰知常嬤嬤卻怎麼看她都不順眼,我離家後,她為了躲開曼娘糾纏追問,居然還搬了家。

常嬤嬤端著臉,只道:「那女人是個禍害,蜘蛛精投的胎!叫她纏上了,一輩子就完了,好在哥兒現下終於明白了!總不算太晚!」

我追問:「總得有個說法罷。」

常嬤嬤氣呼呼了半天,才道:「老婆子不懂什麼大道理,嘴也笨,說不明白;可卻有一雙眼睛,她若是個好的,就不會攛掇你胡來;你瞧瞧你,自打被她纏上了有過什麼好事投有!如今還離了侯府,漂泊在外,都是她害的!」

我默然,常嬤嬤雖投讀過什麼書,卻辨人甚明。

常嬤嬤又道:「哥兒呀,待你這回娶了媳婦,可不能由著那女人胡來了,她是戲子出身,慣會唱念做打的,回頭別叫你新媳婦落了心結才好!那女人心機可深著呢,當初一見你走了,立刻把蓉姐兒丟進了侯府,卻把昌哥兒留在身邊,饒世界的去尋你!能狠的下心,又能放的下身段,尋常女子可不是她的對手!」

我森然道:「豈容她再妄行!」

常嬤嬤喜孜孜的起身,幫我把衣裳在桌上堆折好,過了一會兒,她才想出些味道來,回過身來,輕輕試探道:「哥兒,莫非…你心頭有人了?」

我扭過頭去,裝作呼呼大睡過去了,常嬤嬤無奈,只得出去了。床帳內,我靜靜躺著,身體疲憊,腦袋卻活泛的厲害,決心細數一下她的壞處來:

首先,她是個騙子,口是心非,表裡不一,最會裝模作樣;

其次,她在大江上敢和水賊別苗頭,實實在在的有勇無謀;

還有,她是個庶女,我是耍娶嫡女的;

最最要緊的,她還有眼無珠,居然敢看我不上……

唉——不過,怎樣才能娶她呢?這得好好計算一下。

我精神抖擻的思量起來,不意自己的思路已經偏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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