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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5 11:09:44

第10回

盛老太太問完了三個孫女的話之後,就說乏了,讓兒孫們都自回屋裡去,老人家要歇息了,盛紘本來還想為墨蘭說兩句話,也只好憋著回屋了。

剛回屋,還沒寬衣洗漱,老太太身邊的房媽媽突然來了,盛紘夫婦忙請她進屋,房媽媽是府裡的老資格了,她說話利索,三言二語把來意講明了——老太太把明蘭姑娘要過去。

此言一出,盛紘夫婦兩個立刻天上地下,王氏大喜過望,恨不能立刻去燒兩柱香還願,盛紘則有些沮喪,覺得老太太終究不肯待見林姨娘。

「老爺,您的一片孝心老太太都領受了,老婆子在這裡替老太太道謝了,…太太,煩勞您抽空給六姑娘收拾下,回頭傳我一聲,我就來接人。」

房媽媽素來為人爽利,說完後,便躬身回去了。

「老太太是什麼意思?咱們家裡的姑娘,除了華兒就是墨兒最大,自然是長姐服其勞,難不成讓個不懂事又病弱的孩子去?」盛紘張開雙臂,讓王氏解開衣服,他怎麼想也覺得墨蘭比明蘭更合適,「更別說這些日子墨兒一直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人皆道她孝順妥帖,老太太還在猶豫什麼?」

王氏正身心舒爽,笑道:「這是老太太在挑人,您覺著好沒用,得她自己個兒願意才成!我也常跟華兒說她穿亮色些更顯得鮮嫩,可她偏喜歡淡色衣裳;老爺啊,凡事兒得人家心甘情願的才好,總不能您覺著好,就給硬安上一個,老太太瞧在老爺的面子上,自不會駁您,可她心裡未必舒服。所以啊,您且放寬心,不論老太太挑哪個孩子,不都是老爺的閨女?如今老太太發話了,您照辦就是了,老太太也合心意,您也盡了孝心,不是兩全其美?再說了,老太太慈心仁厚,她必是瞧著衛姨娘早亡,明兒又病弱懵懂,想要擡舉她也沒準呢。」

盛紘覺得這個理由比較靠譜,越想越覺得可能性高,他就算再想擡舉墨蘭,也不能逼著老太太接受她;不過林姨娘與自己是真心相愛的,墨蘭算是個愛情結晶,為了這結晶,他打算再去努力一把。

第二天盛老太太剛起床,房媽媽正捧著個銀絲嵌成長命百歲紋路的白瓷敞口碗伺候老太太進燕窩粥,外頭的丫鬟就朝裡面稟報:「老爺來了。」然後打開靛青色的厚絨氈簾子讓盛紘進來,盛老太太微瞥了他一眼,嘴角略揚了揚,讓房媽媽撤下粥點。

「這麼大清早來做什麼?天兒冷,還不多睡睡。」待到盛紘行完禮坐下,盛老太太道。

盛紘恭敬的說:「昨兒個房媽媽走後,我想了一宿,還是覺著不妥。我知道老太太是憫恤明兒,可是您自己身子還不見大安,若是再添一個懵懂無知的稚兒,叫兒子如何放得下心來?不如讓墨兒來,她懂事乖巧,說話做事也妥帖,服侍老太太也得心,老太太說呢?」

「此事不妥。盛老太太搖頭道,「你心雖是好的,卻思慮不周。孩子是娘的心頭肉,當初我抱華兒過來不過才三天,媳婦就足足瘦了一圈,幾乎脫了形,她嘴裡不敢說,心裡倒似那油煎一般。我也是當過娘的人,如何不知?所以當初即使你記在我名下了,我也還是讓春姨娘養著你。雖說太太才是孩子們的嫡母,但那血肉親情卻脫不去的,讓墨兒小小年紀就離了林姨娘,我著實不忍,……當初你不就是以骨肉親情為由,沒叫太太養墨兒嗎,怎麼如今倒捨得了?」說著斜睨著盛紘。

盛紘扯出一絲笑來:「老太太說的是,可是明兒她……」

盛老太太淡淡的接過話茬:「如今明蘭在太太處自然是好的,可太太既要管家,又要給華兒備嫁,還要照料如兒和長柏,未免有些操持太過了;況她到底不是明蘭的親娘,行事不免束手束腳,正好到我這兒來,兩下便宜。」

盛紘被堵的沒話,乾笑道:「還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只怕明兒無知,累著您了,那就都是兒子的罪過了。」

盛老太太悠悠的說:「無知?……不見得。」

盛紘奇道:「哦?此話怎講。」

盛老太太微微嘆了口氣,扭過頭去,旁邊的房媽媽見色,忙笑著接上:「說來可憐。來登州後,老爺頭次帶著妻兒來給老太太請安那回,用過早膳,旁的哥兒姑娘都叫媽媽丫鬟接走了,只六姑娘的那個媽媽自顧喫茶,卻叫姑娘等著。六姑娘四處走動間摸到了老太太的佛堂,待我去尋時,正瞧見六姑娘伏在蒲團上對著觀音像磕頭,可憐她忍著不敢哭出大聲來,只敢輕輕悶著聲的哭。」

盛老太太沈聲道:「都以為她是個傻的,誰想她什麼都明白,只是心裡苦,卻不敢說出來,只能對著菩薩偷偷哭。」

盛紘想起了衛姨娘,有些心酸,低頭暗自傷懷,盛老太太瞅了眼盛紘,略帶嘲諷的說:「我知道你的心有一大半都給了林姨娘,可墨兒自己機靈,又有這麼個親娘在,你便是少操些心也不會掉塊肉,倒是六丫頭,孱弱懵懂,瞧在早死的衛姨娘份上,你也該多看顧她些才是,那才是個無依無靠的。」

盛紘被說的啞口無言。

送走了盛紘後,房媽媽扶著老太太到臨窗炕上躺下,忍不住說:「可惜了四姑娘,且不說林姨娘如何,她倒是個好孩子。」

盛老太太輕輕笑了:「一朝被蛇咬,我是怕了那些機靈聰慧的姑娘了;她們腦子靈心思重,我一個念頭還沒想明白,她們肚子裡早就轉過十七八個彎了,還不如要個傻愣愣的省事;況她不是真傻,你不是說那日聽到她在佛前念叨著媽媽嗎,會思念亡母,算是個有心的孩子了;就她吧。」

……

王氏神清氣爽,事情朝她最希望的方向發展,那狐狸精沒有得逞,如蘭不用離開自己,還甩出了個不燙手的山芋,這登州真是好地方,風水好,旺她!於是第二天,她也起了個大早,指揮著丫鬟婆子給明蘭收拾,打算待會兒請安的時候就直接把人送過去。

眾人忙碌中,華蘭威嚴的端坐在炕上,小明蘭坐在一個小矮墩上,聽大姐姐做訓示——不許睡懶覺,不許偷懶不鍛鍊,不許請安遲到,不許被欺負……華蘭說一句,她應一句,早上她本就犯困,偏偏華蘭還跟唐僧唸經似的沒完沒了,明蘭就納悶了,不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居然比她當年女生宿舍的管理員阿姨還嘮叨,委實是個奇葩。

「你聽見沒有?整日頭傻呵呵的想什麼呢。」華蘭蔥管般的食指點著明蘭的腦門。

明蘭清醒過來,喃喃感慨道:「他可真有福氣,有大姐姐這般體貼照顧著。」

「誰?」華蘭聽不清。

「大姐夫呀。」明蘭努力睜大眼睛,很呆很天真。

屋裡忙碌的丫鬟婆子都捂嘴偷笑,華蘭面紅過耳,又想把明蘭撕碎了,又羞的想躲出去,明蘭很無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瞅她,用肢體語言表示: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王氏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帶動出手爽,為了顯示她其實個十分賢惠慈愛的嫡母,她給明蘭帶去十幾幅上好的料子,緞面的,絨面的,燒毛的,薄綢的,綾羅的,刻絲的……因是直接從華蘭的嫁妝中拿來的,所以十分體面,還有幾件給如蘭新打的金銀小首飾,也都給了明蘭,足足掛滿了一身。

請安後,明蘭被媽媽領著去看新房間,如蘭蹦蹦跳跳也跟著去了,而王氏和華蘭繼續和盛老太太說話,王氏猶如一個送貨上門的推銷員,因為擔心被退貨,所以對著盛老太太沒口的誇獎明蘭如何老實憨厚如何聽話懂事,誇的華蘭都坐不住了,笑道:「老太太您瞧,太太她生怕您不要六妹妹呢,可著勁兒的誇妹妹。」

一屋子主子僕婦都笑了,盛老太太最喜歡華蘭這副爽利的口齒,笑著說:「小丫頭片子,連自個兒親娘都編派,當心她剋扣你的嫁妝,回頭你可沒處哭去!」

華蘭再次紅透了臉,扭過身去不說話,王氏滿面堆笑:「老太太說的是,我就擔心這丫頭在家裡沒大沒小慣了,回頭到了婆家可要被笑話了。」

盛老太太朝著王氏側了側身,正色道:「我正要說這個。自打華兒訂下婚事,我就寫信給京裡以前的老姐妹,托她們薦個穩重的教養嬤嬤來,那種從宮裡出來的老人兒,有涵養懂規矩的又知書達理,讓到我們府裡來,幫著教華丫頭些規矩,只希望太太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王氏大喜過望,立刻站起來給老太太深深拜倒,帶著哭腔道:「多虧老太太想的周到,我原也擔心這個,若是同等的官宦人家也算了,可華兒許的偏偏是個伯爵府;雖說咱們家也算得上世家了,可那些公侯伯府裡規矩大套路多,一般人家哪裡學得,別說那忠勤伯府,就是將來交往的親朋顧交怕不是王府就是爵府,華兒又是個直性子的,我總愁著她不懂禮數,將來叫人看輕了去!老太太今日真是解了我心頭上的大難題,我在這裡給老太太磕頭謝恩了!來,華兒,你也過來,給老太太磕頭!」

王氏說著眼淚就下來了,華蘭忙過來,還沒跪下就被盛老太太扯到懷裡,老太太一邊叫房媽媽扶起了王氏,一邊拉著大孫女,殷切的看著她,哽嚥著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你爹爹為你的婚事是到處打聽比量,那後生的人品才幹都是數得著的,你上頭有老候爺護著,下邊有夫婿娘家,將來要懂事聽話,等過幾日那嬤嬤來了,你好好跟她學規矩,學行事做派,將來到了婆家也能有個尊重;啊……想那會兒你還沒一個枕頭大,這會兒都要嫁人了……」

華蘭忍了忍,淚水還是淌了下來:「老祖宗放心,我會好好的,您也得好好養著身子,孫女將來要常常來看您呢。」

盛老太太心裡傷感,朝房媽媽點了點頭,房媽媽從裡頭取出一個極大的扁形木盒子,木質看起來有年頭,但是盒子四角都鑲嵌著的鏨雲龍紋金帶環紋卻華麗生輝,房媽媽把盒子送到炕上,盛老太太接過,對華蘭說:「你的嫁妝幾年前在泉州就打造好了,你爹娘都是盡了心力的,也沒什麼缺的了,這副紅寶石赤金頭面是我當初出嫁時陪送來的,今兒就給了你了。」

盒子打開,屋內頓時一片金燦流光,那黃金赤澄,顯是最近剛剛清洗過的,紅寶碩大閃亮,每顆都有拇指那麼大,大紅火熱,耀眼奪目,連出身富貴之家的王氏也驚住了,有些挪不開眼,華蘭更是怔住了一口氣。

房媽媽笑著把盒子塞進華蘭手裡:「大*****快收下吧,這上面的紅寶可是當年老候爺從大雪山那邊的基輔國弄來的,打成一整副頭面給老太太做嫁妝的,從頭上的,身上的,到手上的,足足十八顆,用赤足金仔細鑲嵌打造出來的,兩班工匠費了三個月才打好的,就是戴著進宮裡去參見貴人也儘夠了,大*****呀,這可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快收下吧。」

華蘭一時激動,埋在老太太懷裡哭了起來,一邊謝一邊哭,王氏在一旁也抹著眼淚,這次的眼淚絕對貨真價實。

……

老太太要養六姑娘的事已然定下,一上午就傳遍了盛府,林姨娘聽聞後,當場摔了一個茶碗,墨蘭坐在一旁抹眼淚,哭的淚水滾滾:「我說不去不去,你非讓我去,瞧吧,這回可是丟人現眼了!」

一旁幾個貼身的丫鬟都不敢吭聲,整個盛府都知道這幾天墨蘭在老太太跟前慇勤服侍,都以為去的人會是墨蘭,誰知臨門變卦,這次可丟臉可丟大了。

林姨娘站在屋中,釵鐶散亂,秀麗的五官生生扭出一個狠相,恨聲道:「哼,那死老太婆要錢沒錢,又不是老爺的親娘,擺什麼臭架子,她不要你,我們還不稀罕,走著瞧,看她能得瑟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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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37:32

第9回

「彩環,快去催催大姐姐,別磨嘰了,老爺已經等著了。王氏站在一整面黃銅磨的穿衣鏡前,一邊轉身,讓兩個小丫鬟上下拾掇,身上穿著一件絳紅色金銀刻絲對襟直襖,頭上斜斜綰了一支金累絲花卉的蜜蠟步瑤。

「母親莫催,我來了。」隨著笑聲,華蘭掀開簾子,鬢邊插了一枚和母親同色紅寶石鑲的喜鵲登梅簪,身上一件玫瑰金鑲玫紅厚綢的灰鼠襖映著少女的臉龐紅潤明媚,「母親,剛才我瞧見明丫頭身邊的媽媽急匆匆的往房裡去,莫非您要把明丫頭也帶上?還是免了吧,她身子不好,吃過晚飯就歇下了,這會兒沒準都瞌睡著了。」

「歇什麼歇,今兒她非去不可。」王氏冷聲道。

華蘭看著王氏,低頭沈吟,輕聲屏退那兩個小丫鬟,然後上前一步到王氏身邊,試探著問:「母親莫非是為了老太太要養女孩兒的事?」

果然,王氏冷哼一聲:「你老子好算計,打量著我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剛剛壓制了那狐狸精沒兩天,這會兒又想著怎麼擡舉她了!我原先不說話,是想著老太太這麼多年都不待見她,想也不會要她的女兒,誰知……哼!真是龍生龍鳳生鳳!你那好四妹妹,這幾天日日服侍在老太太身邊,端茶遞水,低聲下氣,可著心兒的陪小意,哄人開心,如今壽安堂那裡裡外外都把她誇上了天,說她仁孝明理,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孝順的孫女。我估摸著,今晚你父親又要催老太太下決心了。」

華蘭神色一重:「所以母親打算把明蘭推出去,讓老太太養她?」

「便宜誰也不便宜那狐狸精!」王氏啐道。

華蘭想了想,高聲道:「彩佩,進來!」

一個身著寶藍色雲紋刻絲比甲的小丫頭進來,躬身行禮:「姑娘什麼吩咐?」

「去,告訴劉媽媽,給如蘭姑娘也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們一塊兒去老太太那兒探病。」華蘭說道,王氏面色緊了緊,彩佩應聲出去。

王氏忙責道:「讓如蘭去幹什麼?」

「母親知道我要幹什麼?」華蘭靜靜的。

王氏看著女兒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我自是知道明蘭是不頂用的,可,可我如何捨得如蘭去,她的性子早被我嬌養壞了,還不曾好好教導,怎麼能去老太太跟前吃苦。」

華蘭暗自咬了咬嘴唇,湊到王氏耳邊輕輕說:「難道你想看那女人得逞。」

王氏咬牙,華蘭看母親心動了,說:「母親就算把明蘭推到前面,只消父親一句話便會被擋回來,『讓老太太養女孩兒不過是聊解寂寞,送個病秧子過去沒的累壞了老太太』,那時太太如何說?只有如蘭去方行。一則,太太把親生女兒送給老太太養,在父親面前可得個好,博個賢孝之名,二則如蘭性子驕縱,在老太太跟前也可收收性子,三則,倘若老太太養的是墨蘭,沒準幾年後又和林姨娘親上了,要是養著如蘭,如何與太太不親;這可一舉三得。」

王氏面色一動,似乎猶豫,華蘭又說一句:「壽安堂就在府裡,太太要是想如蘭了,盡可時時去瞧,要是不放心,但指些可信得力的媽媽丫鬟就是了,難不成如蘭還會吃苦?」

王氏在心裡踱了幾遍,狠了狠心,出門時,就把如蘭和明蘭一起帶上,盛紘正在外屋等著,看見出來大大小小好幾個的,有些驚愕,王氏笑道:「今兒個聽大夫說,老太太大好了,趁這個機會,把幾個小的也帶上,也好在老太太跟前盡盡孝心,棟哥兒太小,就算了。

盛紘點點頭。

一行人離了正房,前後擁著丫鬟婆子,當中兩個媽媽背著如蘭和明蘭,步行來到壽安堂,看見房媽媽正等在門口,盛紘和王氏立刻上去寒暄了幾句,隨即被引入房裡。

屋裡正中立著一個金剛手佛陀黃銅暖爐,爐內散著雲霧,地龍燒的十分溫暖,臨窗有炕,炕上鋪著石青色厚絨毯,盛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後墊了一個吉祥如意雙花團迎枕,身邊散著一條薑黃色富貴團花大條褥,炕上還設著一個黑漆螺鈿束腰小條幾,幾上放著杯碗碟勺,另一些點心湯藥。

盛紘和王氏進門就給盛老太太行禮,然後是幾個小的,盛老太太受完禮,讓丫鬟端來兩張鋪有厚棉墊的直背交椅,還有若干個暖和的棉墩,大家按次序坐下,盛紘笑道:「今日瞧著老太太大好了,精神頭也足了,所以帶著幾個小的來看看老太太,就怕擾著您歇息。」

「哪那麼嬌貴了,不過是受了些涼,這些日子吃的藥比我前幾十年都多!」盛老太太額頭戴著金銀雙喜紋深色抹額,面色還有些白,說話聲也弱,不過看著心情不錯。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太太一向身體硬朗,都是這次搬家累著的,索性趁這次機會好好休養休養,多吃幾貼強身健體的滋補藥才是。」王氏笑道。

「我倒無妨,就是連累你們兩口子忙上忙下的,這幾日也沒睡一天好覺,瞧著你們也瘦了一圈,這是我的罪過了。」盛老太太淡淡的說。

王氏忙站起來:「母親說這話真是折殺兒媳了,服侍老人伺候湯藥本是為人媳婦的本分,談何最後,兒媳惶恐。」盛紘見王氏如此恭敬,十分欣慰。

盛老太太微笑著擺擺手,眼睛轉向窗櫺:「這兩天委實覺得好了,今天還開了會兒窗,看了看外頭的白雪。」

華蘭笑道:「老太太院子裡也太素淨了些,要是種上些紅梅,白雪映紅梅,豈非美哉!小時候老太太還教我畫過紅梅來著,我現在屋裡的擺設都是照老太太當初教的放的呢。」

盛老太太眼中帶了幾抹暖色:「人老了,懶得動彈;你們年輕姑娘家正是要打扮侍弄的時候呢,如何與我老婆子比。」

正說笑著,門簾一翻,進來一個端著盤子的丫鬟,身邊跟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王氏一眼看去,竟是墨蘭,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半。

只見墨蘭巧笑嫣然的上前來,從丫鬟盤子裡端下一個合雲紋的白底淺口的蓮花瓷碗,笑著說:「老祖母,這是剛燉好的糯米金絲棗羹,又暖甜又軟乎,且不積食,您睡前潤潤肺最好。」說著端到盛老太太身邊,房媽媽接手過來。

看見她這般作為,王氏覺得自己的牙根開始癢了,盛紘卻覺得眼眶有些發熱,華蘭不屑的撇了撇頭,如蘭和明蘭一副瞌睡狀。

盛老太太吃了口燉酥的蜜棗,微笑著說:「瞧這孩子,我說她不用來,她非要來,天兒怪冷的,就怕凍壞了她,可憐她一片孝心了。」

房媽媽正一勺一勺的把蜜棗送上去,一邊也笑著說:「不是我誇口,四姑娘真是貼心孝順,老太太一咳嗽她就捶背,老太太一皺眉她就遞茶碗,我服侍老太太也是小半輩子了,竟也沒這般細心妥帖呢。」

盛紘欣慰道:「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是墨兒的福分,終歸是自己的孫女兒,累著點算什麼,墨兒,要好好伺候的老太太。」

墨蘭俏聲答是,笑的親切可人,王氏也笑道:「說的也是,到底是林姨娘在老太太身邊多年,墨兒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老太太的嗜好習性,自然能好好服侍老太太。」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是一怔,屋內氣氛有些發冷,墨蘭低下頭不語,眼眶有些發紅。

盛紘不去理王氏,把身體朝前側了側,徑直了說:「之前和老太太也說了,您年紀大了,膝下淒涼,不如養個孩子在跟前,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盛老太太搖頭道:「我一個人清淨慣了,沒的悶壞了孩子,不用了。」

「母親這樣說,兒子更加不能放心,」盛紘接著說,「這次母親病了一場,登州幾個有名望的大夫都說,您這病一大半是心緒鬱結所致,您常年獨居,平日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肝脾郁堵,愁緒不展,太過寂寞了對老年人不好,不能總關著院門;所以保和堂的白老爺子才說,讓您養個乖順的孩子承歡膝下,一來可以排遣寂寞,二來也不會太累著您老人家;何況您飽讀詩書,能夠得到您的提點,是孩子的造化。」

盛老太太見不能推脫,便嘆了口氣,看了這滿屋子的人一遍,似有些無奈:「你覺著哪個孩子來我這兒好?」

盛紘大喜:「這自然由老太太自己挑,找個乖巧妥帖的,合您心意的,也好讓您日子過有滋味些。」

王氏微笑著,接上:「是呀,家裡這許多女孩兒,總有一個您可心的,華兒能有今天的見識,多虧了在老太太身邊待,現下里如兒頑劣,明兒無知,要是老太太能點撥點撥,那可真是她們的造化了。」

盛老太太看了看表情各異的夫妻倆,抻了抻身子,略微在炕上坐直了些:「還是問問孩子吧。」說著,先看向墨蘭,問:「墨姐兒,我問你,你願意跟著我住在這裡嗎?」

墨蘭紅著臉,細軟著聲音回答:「自是千般願意的。且不說老太太是老祖宗,孫女理應盡孝,再者,老太太見多識廣又慈心仁厚,對墨兒有莫大的恩惠,墨兒願意在老太太跟前受些教誨。如今,除了大姐姐,我算是姐妹裡最大的,沒的我不出力,反讓妹妹們受累的。」

王氏笑道:「墨姐兒真長進了,一忽兒功夫想出這許多由頭。」

盛老太太點點頭,又轉過頭去看如蘭:「如丫頭,你來說,你願意跟著祖母住在這裡嗎?」

如蘭小姑娘正在打瞌睡,猛不丁的被點到了名,慌慌張張的站起來,四下看了看,一臉茫然,王氏頭上冒冷汗,後悔剛才出門時沒有好好教女兒說辭,真沒想到老太太會當眾發問,這下只能看女兒自由發揮了。

盛老太太看如蘭一臉懵懂,笑著又問了一遍,如蘭一邊轉頭去看王氏,一邊期期艾艾的:「……為什麼要住過來?……太太也住過來嗎?我的屋子…能全搬過來嗎?」

盛紘雖然內定了人選,但還是看不得如蘭這樣,呵斥道:「老祖宗要你過來你擡舉你,怎麼這般沒體統?!」

如蘭被父親罵了,當下眼眶裡轉了幾轉淚珠,小臉漲的通紅,眼看就要哭出來;王氏心疼,卻不敢當著面去哄,華蘭輕輕過去,把妹妹領回來,掏出手絹給她擦臉。

盛老太太笑著擺擺手,又轉頭去看最後一個:「明兒,你出來,對,站出來,別怕老祖母問你,你願不願意住到這裡來,和老祖母一起住呢?」

冒牌的明蘭小同學,其實剛才也在打瞌睡,但是這會兒已經全醒了,和如蘭的狼狽不一樣,她是具有長期的瞌睡經驗的,讀法律的人都知道,政法不分家,政治課那漫長的戰線上,處處留下了她戰鬥的口水印;修煉到第二學期,神功初成,她可以做到即使在瞌睡中被隨時叫起來,也能清楚的回答問題。

所謂技多不壓身,沒想到上輩子大瞌睡的功夫這輩子也能用上,被叫到名字後,明蘭很淡定的挪到前面,答道:「願意。」

就好像人家問她是要豬後腿肉還是豬前腿肉呀?她很鎮定的回答,要豬頭肉。

盛老太太似是沒料到,頓了頓,看向眾人,盛紘夫婦和幾位*****的表情都一樣,顯然六姑娘呆傻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人劉德華從偶像派轉型為實力派還出了幾張通告呢,這六姑娘怎的也不事先拍個預告片?

老太太沈默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明兒倒是說說,為什麼願意到我這兒來?」

王氏有些緊張,老太太和這個傻丫頭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明蘭如何解釋,總不能說她們祖孫倆心有靈犀,所以情比金堅吧。

明蘭她很不願意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那樣太假,可是人類最大的優點就是向現實妥協,哪怕她是火星人,這會兒也得入鄉隨俗。

於是,明蘭忍著心底自鄙的呼號,糯聲糯氣的磕磕巴巴著:「父親說,老太太生病是因為沒人陪著,有人陪著,老太太就不會生病了,生病很難受,要吃苦藥的,老太太別生病了。」

這個回答非常完美,兼具了藝術性和實用性,屋裡一片安靜,盛老太太有些窩心,盛紘再次欣慰了,王氏舒了口氣,華蘭暗暗希冀,墨蘭驚覺姐妹裡還臥虎藏龍,如蘭又開始瞌睡了,而明蘭被自己酸倒了牙。

她衷心崇拜那些四十大媽還堅持要演十八姑娘的實力派女演員們,她們的精神和牙齦一定都異於常人的堅強。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36:32

本帖最後由 lycee 於 2012-12-5 13:39 編輯

第8回

夏末秋至,北地不比南方,天氣漸漸干涼起來,盛府免不了煮些甜湯來潤肺止咳,明蘭自來這裡後大半時間倒是病著的,這一變天就更加虛弱起來,常常幹咳氣喘,請大夫來不過開些滋補之藥,偏偏明蘭最厭惡中藥的味道,她急切的思唸著川貝枇杷露和咳喘寧,越這麼想就越抵制中藥,喝一碗倒要吐半碗,整日裡病歪歪的,半點力氣也提不起來,曾經身板壯壯還練習過防身搏擊術的明蘭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盛紘和王氏斟酌再三,又四處打聽袁文紹的人品才幹,最後還是定了他,這就過了納彩之禮,送出了華蘭的生辰八字遂行問名禮,王氏的思路非常神奇,居然分別請了一個得道高僧和一個有為道士來合八字,這一僧一道都說是雙方是百年好合的八字,王氏這才放了心,盛紘瞧王氏房中的香幾上,左邊擺了一個拂塵右邊立了一個木魚,不由得失笑:「太太這到底是信佛呢還是信道,也說個準數,對準了拜方靈驗些呀。」

王氏知丈夫是在調侃自己:「哪個靈驗我就拜哪個,只要華兒好,讓我拜牆根草也成。」

盛紘容色一斂:「我知你是一副慈母心腸,最是好心,最近我瞧著明兒不好,你也多留些心,這麼咳下去,莫送了一條小命。」

王氏道:「昨日京裡來信,忠勤伯府這幾天就要來下小定了,華兒見我忙的焦頭爛額,就自己把明丫頭的事兒給攬過去了。」

盛紘搖搖頭:「華兒一個小孩子知道什麼,你還是自己過問牢靠些。」

王氏笑道:「瞧老爺說的,華丫頭哪裡是小孩子了,要是諸事順當,不是明年底就是後年初便要嫁人了,將來要服侍公婆夫婿,也該學著照看人了;這幾天,她把自己份例的雪梨羹和杏仁湯都送給了明丫頭,還天天拿眼睛死盯著明丫頭吃藥,吐半碗就要加一碗,明丫頭嚇的都不敢吐藥了。」

盛紘心中大慰,連連點頭:「好好,姊妹間本就該如此,華兒有長姐風範,很好很好。」

華蘭大姐姐是個嚴格執行的負責人,溫情不足,威嚴有餘,明蘭但凡流露出一點不肯吃藥的意思,她就恨不得撩起袖子親來灌藥,明蘭嚇的出了一身汗,病倒好了一大半。華蘭又捉著她天天踢毽子。明蘭猶如被押解的囚犯一般,在華蘭的監督下,立在院子裡一五一十的踢著毽子,每天要踢足三十個,每三天要累進五個,華蘭大姐姐居然還拿了個冊子做明蘭的鍛鍊日誌,一臉獄卒相的天天勾對記錄,少踢一個都不行。

華蘭是個大姐姐型的女孩,內心充滿長姐情結,可惜她同胞的弟弟妹妹都無法滿足她這個需求,長柏秉性老成穩妥,華蘭不要被他訓去就燒高香了,而如蘭卻任性刁鑽,桀驁不馴,華蘭素與她不和,說她一句倒會還嘴三句,王氏護著,她又不能真罰如蘭;而林姨娘那裡的兩個她不屑插嘴,長棟又太小,所以她一直沒什麼機會擺大姐姐的譜。

明蘭脾氣乖順和氣,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說她兩句也不會犟嘴,只會怯生生的望著你,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偶爾還發個小呆,華蘭對這個小妹妹很是滿意,幾乎比自己妹妹還要喜歡些。

忠勤伯府動作挺快,沒過多久就來下小定,因為袁文紹年紀著實不小,他們指著明年中就能完婚,盛紘拿出當年考科舉時的文章架子,寫了些雲山霧罩的託詞在信裡,也不知人家是不是能看懂,大約意思是女兒還小,不忍早嫁,言辭懇切的表達了慈父愛女之心,那袁家立刻又加了不少聘禮,還請了鴻臚寺的一位禮官來下聘,盛紘裡子面子都賺足了,也很上道的又加了些嫁妝,並把婚期定在明年五月,兩家都很滿意。

之後,華蘭就被鎖進了閨房繡嫁妝收性子,明蘭鬆了口氣,她現在已經累積到每天要踢65個毽子,踢的她腿直抽筋,這下看守自己被關起來了,她也可以再次回到了吃吃睡睡的小豬生活,當然,時不常的要被如蘭騷擾一下。

天氣漸漸轉寒,春夏秋都還好,這一入冬,南北氣候差別就立刻顯現出來了,各房紛紛燒起了地龍,各色土炕磚炕,還有精緻漂亮的木炕——就是把寬闊舒適的床和炕結合起來的寢具,明蘭本是是南方人,從不知古代北方竟然還有這樣既保暖又舒服的炕床。估計是踢毽子的功勞,天氣這樣冷明蘭竟然沒有感冒生病,不過,別人病倒了。

盛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且南北遷徙太遠,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入秋之後也開始咳嗽了,她素來威嚴,屋裡的丫鬟婆子不敢逼她吃藥踢毽子,所以病根一直沒斷,一入冬就時不時的發低燒,這一天突然燒的渾身滾燙,幾乎昏死過去,大夫來瞧也說凶險的很,老人家最怕這種來勢兇猛的寒症,一個弄不好怕是要過去,這下可把盛紘夫婦嚇壞了。

盛老太太要是沒了,盛紘就得丁憂,華蘭就得守孝,那袁文紹已經二十了,如何等得了,盛紘夫婦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於是同心同德,齊心協力,日夜輪流去照看盛老太太,每一副方子都要細細推敲,每一碗藥都要親嘗,險些累的自己病倒。不過這副孝子賢婦的模樣倒是引得全登州官宦士紳競相誇讚,也算歪打正著了。

幾天後,盛老太太終於退了燒,緩過氣來,算是撿回一條命,盛紘夫婦不敢放鬆,緊著把庫房裡的各種滋補藥品送到壽安堂裡去。對明蘭來說,再名貴的滋補藥也是中藥,那味道高明不到哪裡去,心裡不免暗暗同情盛老太太,還沒同情兩天,壽安堂突然傳來一個消息,說是盛老太太年老孤寂,想要在身邊養個女孩兒,聊解冷清。

消息一傳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先說歡喜的。

「娘為何叫我去?都說老太太脾氣乖戾,性子又冷漠,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那屋裡簡陋的很,沒什麼好東西,況老太太一向不待見你,我才不去自討沒趣。」墨蘭窩在炕上的被籠中,身上披著一件栗色點金的灰鼠皮毛襖子,懷裡抱著個橫置的金葫蘆掐絲琺瑯手爐,小小年紀已經出落的清麗儒雅。

林姨娘瞧著女兒,又是驕傲又是擔憂:「好孩子,我如何捨得你去受苦,可咱們不得不會將來做籌謀,你可瞧見了你華蘭大姐姐備嫁的情形,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何等風光!等過個幾年你及笄了,不知是個什麼光景?」

「什麼光景?」墨蘭欠了欠身子,調子還是那麼斯文,「娘莫再說什麼嫡出庶出的了,父親早說了,將來絕不委屈我,他會這樣待大姐姐,也會這樣待我的,我自有風光的日子,況且娘你手裡又有產業,我有什麼好怕的。」

「我的兒,你知道什麼?你華蘭姐姐今日如此風光,一是你父親做官暢達,官聲素來不錯,來往交際也順遂,二是咱家多少有些家底,不比那些沒家底的清貧小吏,三是那華丫頭是個嫡出的,她有個世代簪纓的舅家,這最後一處你如何比的,況且你與那如丫頭只差了幾個月,將來怕是要一同論嫁,那時能有好的人家留給你?」林姨娘拿過女兒手裡的暖爐,打開來用手邊的銅簪子撥了撥裡面的炭火,蓋上後又遞了回去。

縱是墨蘭素來早慧,聞言也不禁臉紅:「娘渾說什麼的呢?女兒才幾歲你就說這個?」

林姨娘籠住女兒的一雙小手,秀致的眉目透出一抹厲色,沈聲道:「當年的事我從不後悔,給人做小,得罪了老太太,不容於太太,這些我一概不怕,你哥哥到底是個小爺們,不論嫡出庶出總能分到一份家產,將來自有立身之地,我唯獨擔心你。」

墨蘭低聲問:「娘別往心裡去,父親這樣疼我,幾個女孩兒除了大姐姐就是我了,將來總不會虧待我的……」

「可也厚待不到哪裡去!」林姨娘一句話打斷了女兒,往後靠在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堆裡,闔目慢悠悠的說,「你如今七歲了,也該曉事了。我七歲上時,你外祖父就敗了家世,那以後我不曾過過一天像樣的日子,你外祖母沒有算計,全靠典當度日,那時她總嘆氣她沒能嫁到體面的人家,當初明明是一起嬉鬧玩耍的小姊妹,有的就披金戴銀榮華富貴,有的卻落魄潦倒,連娘家人也不待見。總算她臨過世前做對了一件事,把我送到這盛府來。」

屋內靜靜的,只有地上的熏籠緩緩的吐著雲煙,林姨娘微微出神,想起第一天進入盛府的情景:那時盛紘雖然官職不大,但盛祖太爺卻掙下了大份的家業給子孫,老太爺又是探花郎出身,盛府自然氣派,那樣精緻漂亮的花園子,那樣描金繪銀的用具家什,綢緞羽紗四季衣裳,她一輩子都沒想過這世上還有這樣富貴的日子,這樣養尊處優的生活,那時盛紘又斯文俊秀,文質彬彬,她不由得起了別的念頭……

墨蘭看著母親朦朧秀麗的面龐,突然開口:「那娘你又為什麼非做這個妾不可呢,好好嫁到外頭做正頭奶奶不好嗎?惹的到處都是閒話,說你,說你……自甘…..」

林姨娘忽的睜開眼睛,炯炯的看著她,墨蘭立刻低下頭,嚇的不敢說話,林姨娘盯了一會兒,才轉開眼睛,緩緩的說:「你大了,該懂事了。……老太太什麼都好,就是有一樣,老喜歡絮叨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老太太是候府嫡*****出身,自不知道外面貧家的苦楚。一個廩生一個月,不過六七斗米及一兩貫錢而已,我們府裡的頭面丫頭月銀都有八錢銀了,單你身上這件襖子就值五六十兩,你手爐裡燒的銀絲細炭要二兩紋銀一斤,加上你日常吃的穿的,得幾個廩生才供得起?」

墨蘭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來,林姨娘苦笑著:「況且,難道貧寒子弟就一定品行好嗎?那時,我有一個表姐嫁了個窮書生,原指著將來能有出頭之日。可是,那書生除了能拽兩篇酸文,科舉不第,經商不成,家裡家外全靠你表姨媽張羅,她陪著夫婿吃盡了苦頭,為他生兒育女,還攢下幾畝田地,那一年不過收成略略好些,那窮酸便要納妾,你表姨媽不肯,便日日被罵不賢,還險些被休;她抵受不住,只得讓妾室進門,不過幾年便被活活氣死,留下幾個兒女受人作踐。哼!那書生當初上門提親時,也是說的天花亂墜,滿嘴聖人德行之言,什麼好生愛惜表姐,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呸,全是空話!」

墨蘭聽的入神,林姨娘聲音漸漸低柔:「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是靠個男人,男人是個窩囊廢,再強的女人也直不起腰來,那時我就想,不論做大做小,夫婿一定要人品出眾,重情義,有才幹,能給家裡遮風避雨……跟了你父親,雖說是妾,卻也不必擔驚受怕,至少能有一份安耽日子可過,兒女也有個依靠。」

母女倆一時無語,過了一會兒,林姨娘輕笑著:「老太太當初給我找的都是些所謂的『耕讀之家』,她自己又固守清貧,如何給我置份體面的嫁妝?呸!我到底也是正經官家出身的*****,要是指著吃糠咽菜,還進盛府來做什麼?真真可笑。」

「那你還讓我去老太太那兒,她能留我?」墨蘭忍不住出聲。

林姨娘笑意溫柔:「傻孩子,這是你父親在擡舉你呢!我再體面也還是個姨娘,你又不是養在太太身邊的,倘若能夠留在老太太跟前學些規矩禮數,以後站出去也尊重些,將來議親時自比一般庶女高些。老爺說是讓老太太自己挑個孩子,其實你想想,華蘭要嫁了,如蘭太太捨不得,明蘭是個氣懨懨的病秧子,幾個小爺們要讀書,剩下的還有誰?」

墨蘭又驚又喜:「父親果然疼我,可是…我怕老太太……」

林姨娘捋了捋鬢髮,眼波流動,笑道:「老太太這個人我還是知道的,她秉性高潔耿直,更喜歡憐憫弱小,雖然傲慢了些,但卻不難伺候。明兒一早開始,你就去老太太跟前請安服侍,記得,要小心溫順,做出一副歉意內疚的樣子來,千萬不要再外頭叫我娘,要叫姨娘,有時損我兩句也不打緊,嘴巴甜些,動作機靈些,想那老太太是不會把我的賬算在你頭上的。唉,說起來都是我連累了你,若你投生在太太肚子裡,也不必巴巴的去討好那老婆子了……」

「娘說的什麼話?我是娘血肉化出來的,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墨蘭嗔笑著依偎到林姨娘懷裡,「有娘在旁教導,女兒自能討老太太歡心,將來有了體面,也能讓娘享些清福。」

林姨娘笑道:「好孩子,等將來老爺再升品級做官更大些的時候,保不齊你能比你大姐姐嫁的更體面些,到時候還有天大的福分等著你呢。」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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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回

「明蘭,小丫頭你給我拿個橘子過來,要剝好皮的。」如蘭小姑娘坐在鞦韆上。

明蘭呆坐在石墩上看天,沒有動靜,如蘭又叫了幾聲,見明蘭還是沒反應她就順手撿起一個小石子丟過來。明蘭肩膀一疼,吃痛的轉過頭,看見如蘭小姑娘笑的齜牙咧嘴的:「你這個小傻子,還不快給本小姐剝橘子去!」 。

明蘭無語的望天,慢吞吞的走到一旁的小幾邊,拿起一個橘子正要剝,卻被斜裡伸出的一隻手擋住了,那隻手嬌嫩漂亮,十片尖尖的指甲上還染著淡紅的鳳仙花汁。
「如蘭,你又欺負六妹了!你給我下來!」華蘭大小姐怒氣衝衝走過去,一把把如蘭從鞦韆上扯下來,「前兒個父親怎麼說來著?姊妹中,六妹年紀最小,我們當姐姐的要多體貼她關照她,你倒好,一天到晚欺負她!當心我告訴父親去!」

「誰欺負她了?我不過叫她剝個橘子!」如蘭小姑娘挺著小肚皮叉著小蠻腰。

「下人都死絕了,叫主子剝橘子?!還是你身邊的丫頭尤其金貴,竟使喚不得了?!」華蘭漂亮的大眼睛瞪過去,本來侍立在一旁看笑話的三四個丫鬟都紛紛垂首,惶恐的縮在一旁。「瞧見六姑娘要動手剝橘子,你們一個個都死了啊,不會攔著麼?!好得力的丫頭,如今竟然看起主子的笑話來了,趕明兒我回了老爺太太,讓你們自出去回家,整日看笑話去!」華蘭大小姐言辭尖利的訓斥起來。

如蘭立刻不依了,上前扯著姐姐的袖子,大叫道:「大姐姐你不許欺負我的人,我告訴母親去!你為了一個姨娘生的小傻子為難自己親妹妹!」。
「去告去告!我早就想去告了,什麼姨娘生的,六妹妹就是我們的妹妹,況且父親把她抱來母親這裡,就是我們的親妹妹!你再說什麼姨娘生的混賬話,仔細父親打你板子!」華蘭食指用力戳著如蘭的腦門。

如蘭氣鼓鼓的,又反駁不出來;明蘭低著頭,裝傻,不言語。

華蘭和如蘭雖是同胞姐妹,但長相卻不一樣,華蘭長的像盛紘,明媚秀美,眉宇間英氣勃勃,如蘭長的像王氏,圓盤子臉,眉目端正,姿色不免平凡了些,不過將來長大了,也許能往端莊上發展。造物主顯然沒有公平對待這對同父同母的姐妹,不論容貌才能還是父母寵愛,妹妹統統不如姐姐,明蘭只希望如蘭的心裡不平衡不要愈加嚴重就好了。
 
其實在王氏身邊討生活並沒有那麼難,華蘭姐姐和長柏哥哥早就有自己的院子了,長棟小弟弟還處於流口水的階段,明蘭需要應付的只有如蘭小姑娘。如蘭其實人並不壞,只是喜歡使性子耍威風,恨不得天天被人捧著,可是她上頭一姐一兄她都惹不起,林姨娘那裡的一兄一姐她又惹不到,連站都站不穩的長棟小弟弟她惹著無趣,於是只剩下一個倒黴的明蘭可以讓她呼來喝去了。
每當這個時候,華蘭大小姐就會像齊天大聖一樣從天而降來主持正義,她未必喜歡明蘭,但卻看不得如蘭囂張的樣子,作為得寵的長女,她在盛府的權威僅次於三個長輩,訓斥妹妹,處罰下人,做起來得心應手,說起來頭頭是道。

明蘭心裡十分感謝這位又漂亮又威嚴的大姐姐,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容貌家世魄力無一不有,她真心希望這位大姐姐將來永遠能這樣幸福驕傲。

現在每天早上,明蘭被媽媽抱著和王氏她們一起去給盛老太太請安,那之前各房妾室已經先給王氏請過安了,林姨娘請安的間隔很有規律,大約是三天請安兩天告假,原因很萬金油——身體不適,如果前晚盛紘在她房中過夜,她就會扶著腰說身子累,如果前晚盛紘沒去,她就會扶著胸口說心累,林姨娘每次來請安王氏就要心理建設半天,免得自己暴怒起來撲上去劃破林姨娘那張楚楚動人的臉蛋兒,極端挑戰王氏的修養。

反觀小明蘭,不過五六歲,沒有得寵的親媽,年紀幼小又鈍鈍的,王氏沒有欺負她的必要,當然也不會去特意照顧,反正是與如蘭一道吃睡,但是細心的人還是能看出不同之處。

每頓飯擺的都是如蘭喜歡的菜,明蘭跟著吃,沒有挑菜的權力;如蘭的衣裳都是新的,明蘭穿剩下的,雖然也是九成新;有什麼新鮮的果子糕點,當然是緊著如蘭先吃,剩下的給明蘭;至於什麼金銀玉的鎖呀鏈呀之類的首飾,明蘭是壓根沒見過,不過每次出門王氏還是會給她脖子和頭上弄點東西帶著去充充門面。

明蘭為自己設定的職業規劃路線是,當裝傻時得裝傻,當告狀時得告狀,迎春姑娘的遭遇告訴我們,不是一味忍氣吞聲就可以安享太平的,一個沒有什麼依仗的庶女,倘若自己都不為自己出頭爭氣,還有誰會理你,所謂天助自助者。

明蘭身邊的媽媽是一個懶憊大意的婆子,要東往往給西,多差遣兩聲,就嘟著嘴巴不樂意,小丫頭們有樣學樣,也都是懶散不得力的,還常常用明蘭聽得見的聲音說『悄悄話』,什麼『左一次右一次的,沒個完了,真把人折騰死了』,『擺什麼主子款兒,還真當自己是什麼千金大小姐,不過是個姨娘生的罷了』,『趁早消停些罷,誰耐煩伺候她』之類的。

明蘭一句不吭,當做沒聽講,照舊使喚,因為盛紘對王氏還沒有完全放心,所以時不時會去看看明蘭,這時明蘭就會老實不客氣說:「晚上口渴,媽媽不給我水喝;……您上次給我海棠露了嗎?我一點也沒見著……太太給的點心?媽媽說她小孫子喜歡吃,就給拿走了……媽媽說,等她空了再給我補衣裳上這道口子。」

盛紘臉色立刻就放下了,王氏也尷尬不堪,她最近正忙著辦華蘭的及笄禮,哪有功夫管明蘭,她一生氣就把丟了她面子的丫鬟婆子統統罰了一頓,一開始丫鬟婆子不服,照舊給明蘭小鞋穿,明蘭也不當回事,繼續告狀,不過兩次,僕婦們都老實了,明蘭的日子也好過了。

其實告狀是個技術活,現代職場和古代盛家都一樣,告的好能夠改善自己的生活,告不好卻適得其反,這裡面是有訣竅的。首先告狀對象要準確,明蘭一開始就知道王氏沒把她放在心上,只要養著不死就行了,盛紘倒還記著衛姨娘的好處,內疚她年輕輕就沒了,所以明蘭的告狀對象是盛紘;其次,告狀的目標要明確,明蘭只告丫鬟婆子的,卻半句不提王氏,反而常常說王氏給這給那的,是下人偷懶耍滑,王氏一邊聽著倒也還好;最後,也是最重要的,要裝傻,明蘭從醒過來開始,就一直呆呆傻傻的,說話不利索,反應也遲鈍,完全沒心機的傻樣子,反而安全。

漸漸入夏,日頭炎熱,暑氣灼熱著人的皮膚,這一天明蘭在內屋午睡,兩個小值班的小丫頭在外堂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閒話。

「大小姐的及笄禮可真氣派,據說太太把登州有些臉面的太太夫人都請來了,門口光是轎子就排了兩排,為了怕外客熱,太太還一口氣買了幾十車冰塊鎮著,流水價的往裡送冰碗子,老爺也特意回府觀禮。」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

「太太特意從翠寶齋定製了一套頭面首飾,媽媽說那可是京城第一珠翠樓,不知花了多少銀子,還有大姑娘身上那條襦裙,媽媽說那上面的刺繡是流觴繡,走動起來上面每一條紋路都會動似的,那時太太娘家老太太送來的,大姑娘的命真好,小梅姐姐,你說我們姑娘將來……」一個圓臉的七八歲小女孩說。

「哎,我們姑娘怎麼能比,大小姐可是嫡出的……」。

明蘭躺在裡屋聽著丫鬟的對話,這兩個小丫頭王氏分給她貼身使喚的,大點兒的叫秋雨,小的叫小桃,前者原來是王氏房裡的三等丫鬟,後者是剛剛從家生院裡提拔上來的,說是和六姑娘年齡相仿好相處——想到這裡,明蘭無可奈何的鼓鼓臉。

因為要整頓盛府內宅,盛紘恨不得把所有的下人都汰換一遍,除了個別太太和林姨娘的得力心腹,其他二三等的灑掃丫鬟幾乎全都倒騰了一遍,然後又從家生院裡選些新的來補充,那些模樣伶俐的,都是先給了前頭幾個少爺小姐,輪到明蘭時,只剩下這個傻傻的小桃。
不過……也好,明蘭把小小的身體在蓉覃上翻了個身。

盛華蘭的及笄禮明蘭並沒有看見,但可以想像那場面,她並沒有特別羨慕嫉妒的,只是睡的迷迷糊糊之際會想,盛華蘭這樣的出身才是穿越女應該投的胎呀。

完成了及笄禮,王氏立刻以無限的熱情投入到尋找大女婿的工作上去,時不時的要和盛紘和盛老太太交流意見,每當這個時候,華蘭就會一臉嬌羞的掩面回屋。明蘭不由得感嘆,社會果然進步了,想當年姚媽舉著照片給姚依依說相親對象時,姚依依可是全程參與的,並且擁有最終否決權和決定權。可這裡即使是盛華蘭這般受寵,她的婚事自己也無法插手,明蘭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經過一段時間的商議,盛紘夫婦手裡留下兩個最終候選人,令國公府第五個孫子和忠勤伯府的次子,還沒等夫妻商量出結果來,時任開封府尹的邱敬大人來為兒子提親了。

「原本華兒剛剛才及笄,也不急著選婿,可邱大人這一提親,我們卻不得不快了,要麼應了邱大人家這門親事,若是不應也得有個說法。」王氏坐在一張蝙蝠流雲烏木桌旁,面前堆放著幾張大紅洋金的帖子,頭上龍鳳金簪的流蘇不住抖動。

「邱兄是我的同年,我們兩家原也知根知底,本來結成這樁婚事也無不可,可是……」盛紘手握著一把黃楊木骨的摺扇,在屋裡走來走去。
「可是什麼,老爺快說呀。」王氏急道。

盛紘坐到王氏對面,端起桌上的白瓷浮紋茶盞淺啜一口,道:「那邱二公子我是見過的,模樣品行都配得上華兒,本來我就不喜華兒嫁入王公府邸,那裡雖然富貴,終究門庭深鎖,華兒又心高氣傲,真嫁入了那地方也未必如意,我們與邱家那是門當戶對,也不怕華兒受委屈,可是這次我去京城,瞧著不妥。」

王氏聽到華蘭嫁入公侯之家的難處時連連點頭,聽到最後,還執起手中團扇給盛紘輕輕打扇。盛紘緩了緩,湊過來低聲說:「當今皇后沒兒子,論嫡是不成了,而接下來最長最貴的,無非是德妃淑妃所出的三王爺和四王爺兩位皇子,聖上遲遲沒有立太子,不過是因為三王爺身子孱弱,且年過四旬尚無子息,而有子嗣的四王爺卻偏偏晚了半天出世,如今聖上身子尚且硬朗還好,將來萬一有個山陵崩,那些王爺身邊的近臣怕是有事。」

王氏於朝堂之事一竅不通,茫然道:「這與大丫頭的婚事何干?邱敬大人是個外官呀。」
「可邱敬的長兄卻是三王爺的講經師傅!」盛紘怫然,他其實也很想和妻子推心置腹,可妻子的思想總和他不同步,林姨娘倒是和他很同步,卻偏偏是個妾。

王氏想了想,不由得大驚失色:「老爺,這的確不妥,不論聖上是不是立三王爺,只要三王爺生不出兒子來,將來這皇位也得給人家呀!我聽說那四王爺可不是個吃素的。」

看妻子總算上道了,盛紘點點頭,又嘆氣道:「我也時常勸說邱敬兄,像我等外官暗暗結交些京官內臣也就算了,可千萬莫要牽扯進立儲大事中去,京城裡那麼多公侯伯府,都門兒精,有幾個摻和進去的!當初先帝爺即位也算順當了,可也奪了好幾個沒眼色的爵位,撤了不知多少一二品的大員,何況我等。我勸了幾次,邱兄都聽不進去,反而和他長兄加倍親近三王爺,我也知道三王爺為人宅心仁厚,明德賢孝,可是,可是……」。

「可是他沒有兒子!」王氏及時給盛紘補上,「沒有兒子,三王爺再賢德也沒用,邱大人也太糊塗了,儲位之爭豈是鬧著好玩的,我瞧著四王爺一準能上位。」
「那也不一定。」盛紘突然殺了個回馬槍,「邱兄以及三王爺身邊一干僚臣也不全糊塗,他們知道三王爺若非子嗣問題,早就立了儲的,於是就想出一個點子。」
王氏道:「什麼點子?」。

盛紘愈發壓低聲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他們攛掇了幾個大臣在外頭鼓吹著,要效仿宋英宗故事。」

王氏絞著帕子,憤懣的嗔道:「老爺就別和我拽文了,我大字都不識一筐的,如何知道什麼宋英宗故事。」
盛紘含蓄的嘖了下,無奈的解釋道:「那就是說,如果三王爺即了位後卻始終沒有兒子,就讓他從兄弟那過繼個兒子過來,聖上兒子可不止這兩位王爺,下面幾位年少的王爺不都有兒子嗎,反正論起來都是聖上的孫子。」

王氏笑著拍手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那幾個小王爺母族卑微不說,聖上也不大上心,皇位是無緣了,過繼他們的兒子最是妥帖;可…這能成嗎?四王爺能答應?」。

「誰說不是?如今鼓吹過繼一事的幾個早已成了四王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將來是四王爺即位,那邱家……」盛紘沒說下去,但王氏也全明白了。

「這就是個賭注,賭贏了邱家雞犬升天,賭輸了,邱家一敗塗地,可何必要賭呢?邱家現已是富貴雙全的了。」盛紘喟嘆道。

「——老爺,邱家的婚事咱們不能答應,他邱家願賭,咱們可不能拿華兒來賭,要是弄個不好,咱們全家被牽連也是有的。」王氏的思路突然清晰起來了,她從腰下又拿出一條絳紅底繡葵花的汗巾細細摁著額頭,忽擡頭轉而又問:「老爺素日在官場上為人厚道,常與人交好,如今就沒一個可以結親的?」。

盛紘道:「不是沒有。還在泉州時,我就細細盤算過我那群同年同科好友,都不合適。」
 
「都不合適的?」王氏疑道。

「你那日是怎麼說挑女婿的?」盛紘看了她一眼,學著王氏的口氣慢悠悠的說:「要門第好,家底厚,人口簡單,公婆妯娌好侍弄,最最要緊的是人家後生要有能耐,要麼讀書有功名,要麼會辦事的有產業,要麼有武功爵位。我素日結交好友大都是書生,與我同年同科的,官位高的不多,官聲好官位高的,又家底單薄,可家底厚的,自是早就被長輩定好了的。大理寺的柳兄倒合適,可他家嫡子還小,將來倒可以給如蘭說道說道。唉——」。

王氏神色有些尷尬,訕訕的笑道:「老爺不必憂心,這不還有別家嘛,我瞧著令國公府就很好,他們雖是降等襲爵,從太祖爺封爵至今不過才第三代,那忠勤伯府倒是原等襲爵,可他們家如今的光景不好,早被聖上厭棄了,還是不要的好;令國公府好,赫赫揚揚,家世鼎沸,又風光又旺盛。」

「…這可未見得。」盛紘慢條斯理的打開摺扇,慢慢搖著:「我幼時隨著老太爺和老太太在京城裡住著,與維大哥哥在令國公府家塾讀過書,那家人我很是瞧不上;外邊看起來光鮮,內裡卻汙穢不堪,那家塾也腌臢的很,我與維大哥哥只讀了半年就出來了。這次我到京城辦事時,聽聞令國公府愈加不堪了,家裡人口眾多,主僕上下,安富尊榮,幾個小爺們,不過和長柏大小,屋裡竟有二十多個媳婦丫鬟伺候著,如此窮奢極欲,大的小的全都揮霍無度,鋪張奢靡,出的多進的少,內囊早就空了。我不過稍稍與耿世叔透露華兒及笄在即,他們就找了來與我說,言談之中流露出有結親之意。」

王氏嚇了一跳:「你是說,他們瞧上了大丫頭的嫁妝?」。
「難說,何況他們家貪了媳婦嫁妝的,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盛紘不屑。
王氏猶豫道:「可那終歸是國公府呀,那樣排場風光的人家,若不是現在有難處,也輪不上我們華兒。」

盛紘冷笑道:「若只是短了銀錢,我也不至如此,只是那家子孫實在不肖,偌大一家子裡,讀書武功籌謀計劃之人竟無半個,老國公夫婦自己倒還好,可膝下幾個兒子……哼!大房驕奢淫逸,父子素有聚麀之誚,二房,哦,來提親的就是這房次子,那二房的一把年紀了還不停的討小老婆,將房裡的丫鬟媳婦將及淫遍,我在京城時聽聞,他連兒媳婦房裡的貼身丫鬟都討去睡了,真真辱沒斯文,敗類之至!」 。
 
王氏聽的魂飛魄散:「我說他們堂堂一個國公府怎麼上趕著來我們一個六品知州家裡提親,怕是京城裡的體面人家都不肯把女兒嫁過去吧?」。

「太太這次說對了。」盛紘收起扇子,搖頭道。

「那也不能是忠勤伯府呀,他袁家如今門庭冷落的緊。」王氏氣憤道。

「這倒不是。」盛紘終於來了興致,熱切的說「我這次特意去拜訪了忠勤伯府,見了老伯爺的幾位公子,嫡長子是早聘了國子監祭酒章大人家的千金,那次子我瞧著倒好,沈穩識禮,威風凜凜,年紀輕輕就在五城兵馬指揮司裡謀了個差事,我又特特去向竇指揮使打聽他的人品才具,那竇老西你也是知道的,素來狂傲,可他也把那袁文紹結結實實誇了一頓,還嘆氣說,那少年郎因被家世連累,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與他們結親,差些的人家他們又瞧不上眼,好端端的一個後生拖到快二十了還沒成家,大約是我在竇老西面前顯了意,第二天,袁家就託了人來說項。」
王氏猶自繃著臉:「你也說了,一般的官宦世家都不敢與他們結親,他們如今要勢沒勢要錢沒錢,我們幹嘛上趕著去!」。
 
「廢話!若不是人家現在有難處,也輪不上我們華兒。」盛紘也用王氏的話反唇相譏,「他家也是倒黴,先帝爺在位時,不慎捲入伊王謀逆案中,連同還幾個世家一起被奪了爵,潦倒了幾年,後來當今聖上即位後大赦天下,翻查了舊案方發現連著忠勤伯府在內的幾個公侯伯府著實有些冤枉,算是被牽連的,遂起復了四五家,他家就在其內,可還是被斥責了處事不謹行止不端,足足褫奪了十年的銀米俸祿,冷落起來。」

「老爺既然說的頭頭是道,何必還要和他家結親?」王氏扁扁嘴。
 
「你懂什麼?像這種有爵位在身的王公家出來的子弟,大都顢頇無能,因祖上有蔭,顧不思讀書,不想習武,不求進取,兩三代之後便不成樣子了,可這袁家因為遭過難,他家子孫便比一般的能幹懂事,有過磨難的方知立業之難,我瞧著袁文紹很好。」

王氏還是不豫,轉過頭去不說話,盛紘走過去扶住王氏的肩膀,細聲說:「華兒是我們的頭生女,我如何會委屈了她,記得那時我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候補知事,又被指派到那苦寒之地,華兒出世時,我們竟連一個像樣的奶媽子都尋不到,我一邊讀書備考一邊當差,你又要管家又要服侍我和老太太,華兒那時乖的讓人心疼,從不哭鬧惹事,稍大一點了,還能幫你理事,說句誅心的話,這許多子女裡,我最疼者就是華丫頭。」

王氏想起當初那段艱難的日子,眼眶就紅了,盛紘聲音也微微顫抖:「當時我就想,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華兒,我不指著用華兒攀龍附鳳,只希望她能嫁個有擔當的男人,夫妻和睦,琴瑟和鳴,將來生兒育女,一生平順。」

言語殷殷,一片慈父心腸,王氏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忙低頭拭淚,盛紘又道:「袁家再不好,終歸有爵位護著,若是仕途不順,至少有個伯府可以依附,若是袁文紹爭氣,將來一樣有榮華富貴等著華兒。」

王氏早就被說動了,一邊用手絹角拭淚,一邊嗔道:「呸,一個潦倒貨也被你說的跟朵花似的,老爺見事比我明白,且再讓我打聽打聽那袁文紹的品性如何,都二十歲了,也不知他房裡有幾個人,要是有那淘氣跋扈的,我可不依,我的華兒可不是嫁過去受罪的。」

「好好好,都依著娘子。」盛紘親熱的摟過去,「那小子要是貪花好色,我第一個不答應,我們定要細細思量,給華兒找個頂頂好的女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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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24:47

本帖最後由 水言俞 於 2015-4-14 15:33 編輯

本帖最後由 lycee 於 2012-12-5 13:39 編輯

第6回

盛紘同志新官上任,新任期新氣象,他有心打造登州第一家庭的良好形象,給全州老百姓做一個父慈子孝全家和樂的好榜樣,為建設封建社會良好風貌的新登州做出貢獻,於是在上任交接完成之後,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帶著王氏並三子四女和幾個丫鬟婆子,聲勢浩大的來給盛老太太請安。

進了壽安堂正廳,盛紘和王氏向盛老太太行過禮,分別坐在羅漢床兩邊的方椅上,接著讓僕婦領著幾個孩子按著次序一一行禮,先是三個嫡出的,再是四個庶出的,沒有妾室。
 
明蘭,就是姚依依同學,清早起床渾渾噩噩,連早飯都沒吃,就被抱出房間,被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鬟領著行禮,她排行倒數第二,輪到她磕頭時,已經有些醒了,這頭一磕下去,她立刻就完全清醒了,結結巴巴的跟著說了句:「給老祖宗請安。」

很久沒說話,又怕說錯話,明蘭一開口就是語音稚弱,說話不利索,立刻引來幾聲輕輕的嗤笑,明蘭轉頭去看,站在一邊的如蘭小姑娘正輕輕掩著嘴,她身邊站了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姑娘,看著似乎稍微大點兒,估計是排行第四的墨蘭小姐,她頭戴一對點翠的白玉環,身穿湖綠色的細紋羅紗,站姿規矩,頭微微下垂,溫婉又恭敬。

盛紘微微皺眉,去看王氏,王氏立刻瞪了如蘭身邊的媽媽一眼,那媽媽惶恐的低下頭。
瞧著如蘭和墨蘭兩人,盛老太太心中嘆息,又再看看呆頭呆腦的明蘭,被人笑話了也不知道,還傻傻的站在當中,一副懵懂迷茫的樣子,她不動神色的呷了口茶,眉目低垂,等到最小的盛長棟也行完了禮,她道:「我素日清淨慣了,不喜人多熱鬧,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禮,還照往常,只每旬來請安罷。」

王氏粉面泛紅,估計昨晚睡的很好:「瞧老太太說的,在您老面前盡孝原就是晚輩的本分,前幾年是我不懂事,疏忽了孝道,前兒被老爺說了一通,媳婦已經知錯了,望老太太瞧在媳婦蠢笨的份兒上,莫要與媳婦一般見識,媳婦在這兒給您賠罪了。」

說著便站起來給盛老太太跪下,盛老太太看了盛紘一眼,盛紘連跟著一起說:「母親,莫說這晨昏定省,就是時時給您端茶遞水都是她應當的;若是母親不允,兒子只當您還在生媳婦的氣,御家不嚴都是兒子的不是,兒子自當去父親靈前領罪。」

說著也給盛老太太跪下了,王氏用帕子抹了抹臉,紅著眼睛道:「母親,兒媳真知錯了,往日裡在娘家時,兒媳也學過百善孝為首,自打進了盛家門後,卻被豬油蒙了心,左了性子,疏忽了對您的孝道,老太太儘管罰我就是了,千萬莫要往心裡去。老太太若是怕人多嫌吵鬧,往後我們分著來請安就是了。」
說著低聲啜泣,盛紘也雙眼紅了起來。

明蘭站在左邊最後一個位置往前看,心裡暗想,這夫妻兩人不知不是不昨晚連夜排練的,一搭一唱配合的十分到位,說眼紅就流淚,明蘭懷疑的目光不免溜向他們的袖子,難道是洋蔥?正想著,對面的三個男孩子和這邊的女孩子們已經齊齊跪下,紛紛懇求盛老太太,一個個言辭懇切,好像盛老太太如果不答應他們來請安,他們就立刻要心碎難過的死掉了一樣,如蘭小姑娘慢了一拍,被身後的媽媽推了一把,也跪下了,明蘭一看,也後知後覺的跟著跪下,就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盛老太太見狀,長嘆一聲,也不再堅持,揮揮手讓丫鬟把盛紘夫婦扶起來:「既如此,就依你們吧。」說著,又看了呆呆的明蘭一眼,瘦弱的小姑娘又是最後一個自己站起來。
盛長棟年紀太小,站都站不穩,磕過頭後就被婆子抱走了,剩下的人都依次坐下。
 
明蘭以前一直不怎麼清楚請安是怎麼回事,從字面意思來說,請安就是問老太太一句『how are you'的事,頂多加上兩句『will you die'或者『are you ill'之類的,但看著小丫鬟們給幾個少爺小姐分別端上圓墩杌子之後,明蘭覺得自己應該更正觀念了。
請安,是古代內宅很重要的一項活動,管事的媳婦對婆婆匯報最近的工作情況,或者請示將來的工作計劃,如果孩子是養在婆婆跟前的,那就抓緊機會看兩眼自己的娃,免得回頭都認不出哪個娃是哪個肚皮生產的,如果孩子是養在自己身邊的,就拿出來給祖父祖母看看,搞點兒天倫之樂,或扯些家長裡短,逗老人家開心。

可惜王氏很久沒有幹這份工作了,口氣熟絡不好生疏也不好,更加掂量不好和盛老太太說什麼,所以今天盛紘同學特意陪著來請安,充當和事老之外,還要負責率先打破冰面。
 
「母親,這幾天住的可慣?這登州天氣和不必泉州溫暖濕潤。」盛紘道。
「是涼了些,不礙事。」盛老太太道。
「我到覺得這登州比泉州好,大山大水的,高高闊闊的,臨海近氣候也不干,我說老爺是得了個好差事,不寒不燥的。」王氏笑道。
「我一個老婆子倒沒什麼,不知幾個小的覺得如何?可有不適?」盛老太太說,眼睛望向左右兩排的孫子孫女。
王氏熱切的目光立刻掃向盛長柏,長柏哥哥規規矩矩的站起身,微微躬身:「回老太太的話,孫兒覺得很好。」
結束,十二個字,簡明扼要,然後坐下。
 
盛老太太放下茶碗,看了看盛紘和王氏,然後去看剩下幾個孩子,盛紘沒有什麼反應,王氏好像有些尷尬,偷偷瞪了兒子一眼。
第二個說話的是盛長楓,他生的與胞妹墨蘭頗為相似,圓潤白淨的小臉上掛著謙和的笑容,聲音清亮:「泉州溫軟,登州大氣,一地有一地的好處,我朝天下焉有不好?孫兒前幾日讀到杜子美的詩,『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分割曉』,山東既出聖人,又有泰山,真是好地方,哪天老祖宗有興致,咱們還可以去看看那封禪之山呢。」

話音朗朗,吐字清楚,看的盛紘連連點頭,眼露滿意之色,盛老太太也忍不住多看他兩眼,道:「楓哥兒好學問,都說楓哥兒讀書是極好的,詩詞文章頗得先生誇獎。」
一時壽安堂內氣氛融洽起來了,盛紘更是高興,幾個小的也鬆了口氣,只有王氏笑的有些勉強,明蘭偷眼看去,發現她正死死的揪著手絹,好像在卡著盛長柏的喉嚨,好讓他多吐出兩句話才好。

華蘭看了看王氏,轉頭向上座嬌嗔道:「老祖母盡誇著三弟,可是嫌棄我們這些丫頭了。」
盛老太太和煦的笑著:「你這孩子胡說什麼,你小時候是老爺手把手教的讀書寫字,又特意為你請過先生,誰敢嫌棄我們家大小姐?華丫頭大了,反倒愈發淘氣了。」

盛華蘭出生在最好的時候,那時王氏與盛紘新婚燕爾,與盛老太太婆媳和睦,沒多久又有弟弟出世,盛華蘭嬌美討喜,作為嫡出的大小姐真是集千萬嬌寵於一身;她在盛老太太跟前也養過一陣子,因為王氏不捨得,又給送了回去,但已是孫輩裡和老太太最有感情的了,相比之下,一母同胞的如蘭小姑娘出生時就沒那麼風調雨順了。

「父親教過姐姐?那為什麼不教我?我也要請先生!」果然,如蘭跳下矮墩,跑到盛紘身邊,拽著袖子撒嬌道
王氏把如蘭扯到自己身邊,斥道:「不許胡鬧,你父親如今公務繁重,如何能陪你玩,你連描紅都坐不住,請什麼先生!」。

如蘭不肯,跺腳撅嘴,王氏又勸又哄,盛紘已經沈下臉來了,盛老太太微笑著看,這時一直安靜不語的墨蘭突然說話了:「五妹妹年紀小,描紅又最要耐性子,自然無趣,不過學些詩詞道理卻是好的,我覺著也不用請先生了,大姐姐學問這樣好,不如請她來教,豈不正好?」說完,抿嘴而笑,斯文天真。
盛紘見女兒說話周到,態度柔雅,忍不住讚道:「墨兒說的好,女孩子家不用科舉仕途,自無需認死理的練字,不過讀些詩詞文章陶冶性情卻是不壞,華兒得空教教如兒也好,身為長姐自當教導弟妹。」
王氏臉上一曬,不予理睬,華蘭微有不屑,盛老太太卻在看唯一沒說話的盛明蘭,她正傻傻的看著墨蘭,心中又是嘆息。

東拉西扯幾句之後,王氏慢慢把話題帶到華蘭的及笄禮上去,沒說兩句,盛老太太就發話讓媽媽在這裡擺早飯,分擺兩桌,一桌在正房,三個大人吃,次間擺一桌,孩子們一起吃。
早飯端上來,出乎意料的簡單,即使是不甚瞭解情況的明蘭也覺得有些寒酸了,一個大瓷盤裡面盛著白饅頭和香油花捲,外加白粳米熬的清粥,還有幾個小菜。

明蘭擡頭,看見長柏哥哥神色似有歉然,長楓和墨蘭神色如常的起筷用餐,華蘭和如蘭則齊齊撅了撅嘴,雖然動作幅度不一,但角度如出一轍。
明蘭由丫鬟服侍著也慢慢吃著,回想這幾天在太太屋裡吃過的早餐,蓮藕蜜糖糕,奶油松釀卷酥,炸糕,肉鬆香蒜花捲,蜜汁麻球,棗熬粳米粥,紅稻米粥,臘肉蒸蛋,燕窩燉蛋,乾絲清炒牛肉脯,麻油涼拌燻肉絲,十六樣各色小菜拼成的什錦醬菜八寶盒……。

大戶人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何況他們兄妹六人來自三個不同的生產廠家,這之前連話都沒說上幾句,這會兒就更是只聞得調羹筷子輕動聲。

吃完早餐,盛紘趕緊去上衙,王氏回自己院子,幾個孩子吃完後也都被不同的媽媽接走了,負責明蘭的那個媽媽在抱廈還沒來,明蘭就跳下凳子,到門口望瞭望,對於陌生的地方她不敢亂走,但是沿著門口的走廊散散步應該沒關係吧。

北方的建築和南方就是不一樣,高闊的廊柱,方正的石板條凳,沒泉州府邸那麼精緻秀氣,卻也大氣明朗,明蘭扶著牆壁一邊走一邊看,不知拐了幾個彎,經過了幾個房間,越看越搖頭。這裡房舍空闊,擺設簡單,除了必要的家具,一應金玉古玩全無,僕婦婆子大都是上了年紀的,只有幾個小丫頭在灑掃漿洗,看著比別處的丫頭寒酸,院子裡無花無木,只是簡單的修剪了下,門庭頗為寥落,活脫脫一個苦寒窯。
 
明蘭暗想:看來傳聞是真的。
 
這位盛府老太太出身勇毅候府,生性高傲,年輕時目下無塵,早年最喜歡折騰,據說把夫家和娘家都得罪了,後來盛府老太爺過世,她守了寡也轉了性,待到盛紘成年娶妻之後,盛府的產業她一點沒留全交給了盛紘,自己卻沒剩下多少體己銀子。

她唸佛吃齋,與世隔絕,整個壽安堂的下人也都跟著一起出了家一般,平常飯菜簡陋,差事沒油水,日子清淡,有一陣子甚至連院子大門都關上了,似乎完全和人氣旺盛隔離開來,下人們都不願去壽安堂受苦,所以這裡使喚的也都是當初跟著老太太陪嫁過來的老人。

明蘭總結:冷門單位,效益不高,福利稀薄,領導沒有進取心,職員缺乏積極性。

走到又一個拐角,明蘭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她頓時呆了,這味道宛如來自她記憶的最深處,她本已打算忘記的過去,她順著香氣來到一個房門口,推門而進,一個小小的房間,正對面是一個長長的紫檀案幾,上面只放著幾卷經書,向左進去是兩個如意紋方凳,旁邊是一張靈芝紋紫檀方桌,再往裡去,明蘭看見了一座小小的佛龕,上懸著秋香色烏金雲繡紗帳,下面是一張香案,正中擺著白玉四足雙耳貔貅臥鼎,鼎中正緩緩燃著香菸,明蘭聞到的原來是檀香,香台左右各設一座,中間下方是一個蒲團,原來這是一間內設的佛堂。
 
香台上供奉著一尊小巧的白玉觀音,明蘭擡眼望去,只見那觀音端莊肅然,眉眼卻慈悲,彷彿看盡了人世間的苦難,明蘭忽然眼眶一熱,忍不住掉淚。她想起姚媽在她下鄉前,特意買了一個玉觀音的掛墜,去廟裡開了光,諄諄教唸著女兒帶上,好保佑此去一路平安。當時姚依依不耐煩聽母親嘮叨,急急忙忙爬上了車子,現在卻是想聽也不能夠了。

現在回憶起當時失去意識前,她依稀記得外面有人在撬車門,看來是救她們的人來了,也不知法官老太和其他同事獲救了沒?難道只有她一個因公殉職了嗎?想到這裡,她頓時悲憤不已,悲憤過後是木然,木然之後是消極,她沒有特別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她認為老天虧待了她,如果死亡是注定的,那她也應該投生在一個更好的身體裡才是,憑什麼華蘭如蘭甚至墨蘭都能夠千嬌萬寵,她卻要重新開始奮鬥人生?她要熟悉這個陌生的世界,去討好並不是她親生母親的王氏,估計忍氣吞聲是免不了的,受些委屈也是正常的,。學著去看人臉色,重新學習古代女子的生存技能。
而這裡,並不是一個適合女人生存的世界。

很久之前看《藍色生死戀》時,朋友們都為恩熙跌宕的命運哭的死去活來,可姚依依獨獨同情那個心愛,在女主角定律下,恩熙顯得那麼美好善良,而心愛卻有心機又刻薄,所有人的情感都朝向恩熙那一邊,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出生在富裕家庭當大小姐的原本就應該是心愛,她生來就屬於那個溫暖舒適的家庭,而恩熙本來會生活在那個骯髒糟糕的小店里長大,被兄長欺侮,忍受的母親的脾氣。

在姚依依看來,是心愛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如果心愛一開始就在人人呵護的溫暖環境下長大,她也許就沒必要長成斤斤計較的刻薄脾氣,因為這段倒黴的經歷,她即使日後回到了父母身邊,也和母親有了隔閡,無法像親生母女一樣親密。心愛這筆賬又跟誰去算呢?。
看到最後男女主角雙雙死去,姚依依甚至惡毒的想,恩熙好像是注定去那家討債的,她因為白血病肯定是要死的,她不但平白獲得了十幾年原本不屬於她的幸福生活,還把養父母唯一的兒子一起捎帶著進了黃泉,而最後留在那對養父母身邊盡兒女義務的孩子,反而只剩下了那個一直不受疼愛的心愛。

恩熙當然很可憐,難道心愛不可憐嗎?。
 
現在姚依依也是這樣,她原來美滿的人生被偷走了,換成了一個可憐女孩的人生,如果她投胎在一個千嬌萬寵的女孩身上,那麼她也許會很心虛,但矯情幾下之後,她也會接受算了,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歷史的倒退。

她原本的生活雖然沒有丫鬟婆子伺候著,可那時她的生命是自由的,她已經熬過了高考和求職,人生艱難的第一關已經過去了,她擁有好的工作和溫暖的家庭,記得泥石流發生前兩天,姚媽還打電話說有上好貨色等著她回去相親,只要不發生小三二奶絕症車禍等狗血事件,她將像大多數普通女生一樣,平凡充實的過完一生

而現在的明蘭小姑娘呢,親媽是小妾,而且已經死了,估計這會兒正等著投胎,老爹有三男四女,看似也不特別喜歡自己這個庶女,還有一個沒有當聖母打算的嫡母。好處是她不用考試考公務員考職稱,壞處是她將來的丈夫人選她沒有權利發表意見,將來的人生她只能碰運氣,有家暴她不能找警察,自己抹點兒紅花油湊合,有小三小四甚至小N她也不能吵鬧,得『賢惠』的當自己姐妹,丈夫差勁猥瑣的實在過不下去了,也不能鬧上法庭。

哦,對了,還有更糟的,她也許會連個正房也湊不上,庶女向來是做妾的好材料呢。
這樣富有挑戰性的人生,叫姚依依如何甘心。
可她只能甘心。
 
她學著母親當初禮佛的樣子,恭敬的跪在觀世音菩薩面前,雙手合十,誠心誠意的祈求,祝禱那個世界的母親兄長平安康泰,莫要牽掛女兒;從今天起,她也會關心糧食和蔬菜,關心河流和大山,認真努力的生活下去。

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的湧出來,她無聲哽嚥著,淚水順著略顯瘦弱的小臉,滴落在淺青色的蒲團上,有些滲入不見了,有些滾落到地上,與塵土混為一體,晨早的光線透過藕荷色的紗窗照進佛堂,光彩清朗,柔光明媚。

明蘭小小的身體伏在蒲團上,心裡前所未有的寧靜平和,她發自內心虔誠的低聲祈禱,願觀世音菩薩慈悲,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願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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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23:09

本帖最後由 水言俞 於 2015-4-14 15: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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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回

那天晚上的對話原來明明是在質問林女士罪責的,可這話題不知什麼時候歪樓了,林女士從一個被告變成了原告,上述案件從追究衛姨娘的死因莫名其妙變成了大老婆迫害小老婆事件追蹤調查,過程轉換的若有若無,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聽眾們不知不覺就被繞進去了,其實明面上聽來,林女士並沒有指控王氏任何罪名,但是她的每句話都似乎在暗示著什麼,連姚依依這樣上慣法庭的專業人才,聽著聽著,也覺得好像是王氏冤枉陷害了她。

林女士的捨身出鏡很快見效,盛紘同志暫停了處罰措施,並且於第二天去林姨娘房裡小坐了片刻,林姨娘屏退眾人,拿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給盛紘沏了一碗釅釅的鐵觀音,正是盛紘素日喜歡的火候,再看林姨娘一身單薄的月白綾羅衫子,滿頭的雲鬢只插了一支素銀花卉絞絲小髮簪,真是楚楚可憐,如花嬌弱,來的時候縱有萬般火氣,也退了一半。
 
「昨日在太太處,我給你留了臉面,照你說的,衛姨娘的死你竟沒有半點幹系?」盛紘冷聲道,他總算是在官場上打滾過的人,好歹還記得自己來幹什麼的。

林姨娘淚光閃閃:「老爺給我臉面,我如何不知,老爺今日獨自來與妾身說話,妾身也索性攤開了說。那衛姨娘是太太給老爺討來的,之前太太又接二連三的弄出了香姨娘和萍姨娘,這全為的是什麼,全府裡上上下下都明白,不過就是看著老爺疼我憐我,太太不喜。我在這府裡人單力微,素日裡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若不置些得力可靠的人手在身邊,且不知如何被人糟踐,我自己不打緊,可我不能讓楓哥兒墨姐兒遭罪呀。這才關緊了門庭,撇清了自己個兒,平日裡凡事不沾身,為了就是保自己平安,衛姨娘那晚出事之時,我的的確確存了私心,不願理睬,可要說我存心害她性命,真是血口噴人了。紘郎,紘郎,我縱然有千般萬般的錯,你也瞧在楓哥兒墨姐兒面子上,前日先生還誇楓哥兒書讀的好呢。」

盛紘心中一動,也不聲響,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林姨娘慢慢依到他身邊坐了,頭挨到他肩上,細訴:「紘郎,我深知你為人,當初你我定情之時,老爺就對我起誓,絕不讓我叫人欺侮了去,這才頂著太太娘家的臉子,給我置辦了田產鋪子,讓我好在府裡挺起腰桿做人,紘郎待我一片厚意,我如何不知,若我做出那狼心狗肺之事,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語音婉轉,千嬌百媚,即便是毒誓發起來也如說情話一般,盛紘不由得鬆開了眉眼,正待伸手攬過林姨娘溫存一番,突然又想起那日與盛老太太說的話,於是縮回手,推開林姨娘。

林姨娘素來拿捏的住盛紘的脾性,沒曾想被推開,臉上絲毫不露,只盈盈淚眼的望著盛紘,盛紘看著林姨娘,沈聲說:「衛姨娘的事就此揭過,我會與太太勒令府裡上下誰也不得提起,但是從今日起,有幾件事我要與你說清楚。」

說著雙手負背站到炕前:「今日之事我也有過,一味憐惜愛重於你,竟忘了聖人之言。所謂,長幼有序,嫡庶有別。我們這樣的人家可不學那商賈之家弄什麼平妻來丟人現眼,太太縱有一萬個不是,她究竟是大你是小,你應當盡禮數。從今往後,你撤了那個小廚房,我也停了給你的一應花銷,你院裡的丫鬟婆子當與府裡其他人等一般份例,不得有所厚薄,你若願意賞人,便自己出錢。一應事宜皆按照府中規矩來,想來你這些年來也有不少體己,儘夠用了。以後你要守著規矩,給太太每日請安,若有不適,隔日去也成,但以後叫你院裡的人收斂些,不得對太太不敬,說些沒規沒矩的胡話,若被我知道了,一概打死發賣!」。

林姨娘花容失色,心裡涼了一片,正待辯白,盛紘接上又說:「我也並非不明事故之人,你與太太不睦已久,我也不會想著你和她一日就能姐妹和睦,但你當先服個軟。我也不會收回予你那些產業,那些東西還給你傍身,可管事之人卻不能由你胡亂指派。當日你那兩個族親在泉州每日喝花酒包戲子,排場竟比我還大,以後你指派的管事得由我看過點頭,不許再招那些渾不吝的狗才,沒的敗壞我盛家名聲!……楓哥兒和墨姐兒還留在你身邊養著吧,你若真為了孩子著想,也不至於弄的如此地步,現在你就多想想那兩個孩兒罷。」
 
林姨娘本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聽得盛紘最後一句話,卻不言語了,她知道這是盛紘要繼續做官,要搏一個好官聲,就不能讓人抓住了私德上的毛病,盛紘剛才說的不過是要她做小伏低,卻沒有剝了她的產業,也沒有分離她的孩子,這已是底線了。這次衛姨娘的死她終究是大有干係,能夠如此銷案,已是大幸,她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見好就收,縱然心中有所不甘,也只咬牙忍下,反而打點起精神來與盛紘溫存。

盛紘在林姨娘處軟玉溫香了半晌,之後直奔王氏正房,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他來到王氏房中,依舊屏退了僕婦,只留夫妻二人在內室說話,待他把剛才和林姨娘說的話交代過後,王氏粉面含怒:「你的心肝寶貝,我何時敢說什麼了,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如何敢有半個不字!」。

盛紘深吸一口氣:「你也別打量著我不知道,我只問你三句話。第一,舅老爺家無病無災,你早不去晚不去,為何偏要等在衛姨娘臨盆前幾日扯著我去?第二,府裡那些懂得接生的婆子總共四個,其中有三個是你陪嫁來的,她們素日都是聽誰效命的,你比我清楚。第三,我又如何會那般巧的回府,正好瞧見衛姨娘最後一面?」。

王氏心中微驚,嘴裡卻不慌不忙:「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鬼不來!那日我走的時候,特意請大夫給衛姨娘診過脈,明明是好端端的,那大夫正是老爺最信的那個廖大夫,老爺不信可自去問他。他說,衛姨娘出嫁前常年做活,本就身體端健,哪怕沒有穩婆也可以自己順產;可我一走,林姨娘卻三天兩頭往衛姨娘飲食裡下些寒涼之物,這才引的衛姨娘生產不順。林姨娘有的是銀子,裡面外面的人手也都盡有,就算我的陪嫁婆子不聽使喚,她難道就沒人可用了?明明是她巧言善辯,老爺老全聽信了,那泉州城裡有多少穩婆,她足足拖了幾個時辰才把穩婆叫來,就算不是她存心,也是她手下的人放縱!哼,我站得直立得正,縱有些花哨伎倆,也不過是想瞧瞧林姨娘如何應對罷了,倘若她沒有害人之心,衛姨娘便是無人理睬,自個兒待在院裡,也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來的。」

盛紘沒有反駁,反而連連點頭:「這內裡的事情我早已查清,這次的事,林氏大有干係,但要說她真想害死什麼人,卻也不至於,只能說衛姨娘命薄,兩下里一湊,剛好給對上了;你那些陪嫁婆子素日就與林氏鬥氣,也不是有意拖延。事已至此,但不成我還真殺了林姨娘填命不成?那兩個孩兒倘若心生怨懟,家宅如何安寧。」

王氏生氣,扭過身子不理盛紘,氣鼓鼓的拿起手絹絞了起來。

盛紘坐到王氏身邊,輕言細語的勸道:「這幾年我讓太太受委屈了,太太放心,自打往後,我當不再縱容林姨娘,你是大她是小,你是我明媒正娶三書六禮聘來的正房太太,百年後要與我共享宗祠香火的枕邊人,她林氏便是翻了天也是越不過你去的,她自當給你請安問好,打水服侍。」
王氏心頭一喜,回頭笑到:「你可捨得?」。
 
盛紘索性摟住王氏腰,輕輕撫摸:「沒什麼不捨得的,一切當以盛家為重,林姨娘再重還能重過閤府上下的體面?太太,你當拿出大家規矩來,也得記得自己的規矩,你自己不先立的正,如何讓別人服帖?老太太那裡……」。

王氏被他幾下摸過去,身子早就軟了一半,許久沒與盛紘這般親近熨帖,心中柔情大盛:「我知道自己也有不足之處,放心,只要她守規矩,我自不會欺壓於她,也不會再使小性子與老爺置氣,孩子們都這般大了,難道我還會與她爭風吃醋不成?」。
 
盛紘摸著王氏語氣緩和了許多,於是再接再厲,把王氏摟著在耳邊輕輕吹氣,逗弄的王氏粉面泛紅,氣息發燙:「我的好太太,你是大家小姐,自知道家風不正家道不寧的道理,如今我們當往前看,華姐兒眼看著就要及笄了,這說親事就在眼前,要是咱家有什麼不堪的事傳了出去,豈不是連累了華姐兒?華兒是我的頭生女,又是嫡出,我還想著要給她找個千好萬好的女婿,到時候也擺擺那泰山老丈人的威風。」

王氏聽的眉花眼笑,愈加順從:「老爺說的是,我都聽老爺的。」

姚依依同學躺在隔間,她昨天終於破天荒喝了一碗噴香的雞絲粳米粥,今天多少有些精神,歪在軟榻上睡不著,再次不好意思,她又把人家夫妻的話都聽見了。
嗯,這個怎麼說呢?。

盛府的混亂源自林姨娘的崛起,不能不說林姨娘捨棄外面的正頭太太不做,寧願當個姨娘是看準了人,對人下菜碟。她不是稀里糊塗毫的尤二姐,她找了盛紘,是因為知道他是個性格獨立不受妻子箝制的男人,她也知道盛紘早年當庶子時的涼苦,並以此為切入點,為自己在盛府博得了一個不敗之地。

姚依依覺得也不用責怪盛紘老爹,只能說男人對於戀人的原諒是無原則的,而對於沒什麼愛情的妻子的尊重卻是有條件的。盛紘這樣受過教育的封建士大夫,雖然恪守禮法,但作為一個有追求有文化的青年官僚,他對情感畢竟還是由需求的,王氏對他來說可算是包辦婚姻,但是如果婚後兩個人用心經營,包辦婚姻也能生出情深意重的摯愛夫妻來,可惜王氏在這上面多少犯了錯誤。而林姨娘對盛紘來說,卻是自由戀愛的結果,在眾人無所知的情況,兩個人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愈是壓制的情感愈是濃烈,那個時候的盛紘,想必是動了真心。

徐志摩對待林徽因和陸小曼的深情厚意,與對待張幼儀的冷酷殘忍,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同一人,比對徐大才子,盛紘還算有節制的。

應該是林姨娘眼光不錯,運氣更不錯,盛紘不是懦弱昏聵的賈璉,他到底是從庶子爬上今天的地位,他很清楚妾室受正室欺侮的地方無非兩塊,日常生活和子女撫養,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直接給林姨娘獨立的經濟來源,有了錢,自然搖桿就挺了,並且率先破壞規矩,堅持讓林姨娘自己養孩子。

可是這樣一來,規矩就蕩然無存了,隨著時間推移,林姨娘生兒育女,王氏又無法從感情上把丈夫拉回來,林姨娘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她開始培植自己的親信,漸漸與王氏有了分庭抗禮之勢,盛府由裡到外,漸漸形成兩派人馬,且戰火愈演愈烈,而姚依依目前身體的這個生母,衛姨娘,就是在這種妻妾對峙情況下的無辜炮灰。

《谷梁傳》曰:毋為妾為妻。就是說,妾是沒有資格扶正為妻的,有妾無妻的男人,仍可算是未婚的。而嫡妻死了,丈夫哪怕姬妾滿室,也是無妻的鰥夫,要另尋良家聘娶嫡妻。
但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況且這只是規矩,並不是律法,所以不是沒有漏網之魚,例如就有嬌杏這樣被扶正的幸運小妾,雖然這種例子並不多,但不是沒有。

姚依依是學法律的,她知道,從本質上講,封建社會的律法維護的是男子的權益,一旦男子的全部利益歸結到正室以外的女人身上,那麼正室退位讓賢的情況總會發生,這很悲哀,但是還好不多。倒黴的陳世美同學挨了包爺爺一鍘,不是因為他停妻再娶,而是因為他犯了人命案,男人犯重婚罪是不會殺頭的,當然在禮教森嚴的古代,如果像盛紘一樣想要在仕途上更上一層樓,那就不能因為這個壞了名聲。

剛開頭幾年,盛紘不管不顧,與林姨娘情海無邊,不願上岸,可他畢竟是有理智的封建士大夫,不是以突破封建枷鎖為己任的民國詩人,他對林姨娘的熱情終歸會消退,而王氏的娘家的出手干預加快了這一速度。
 
王家人出人出力,還想出了美人計,這個招數實在不算新鮮,但貴在有效,從古至今,宮廷到民間,屢試不爽。但沒想到林姨娘戰鬥力極強,連著給幾個頗有姿色的丫頭開臉,竟然也沒能拉回盛紘,畢竟林姨娘出身官家,姿色秀美,和盛紘談起詩詞歌賦風花雪月來,連王氏也插不上嘴,何況幾個丫頭。
 
於是王氏劍走偏鋒,找到了正處於困境的平民女子,衛氏,她雖然並沒有很好文學教養,但她擁有一個所有女人最直接也是最立竿見影的優點,美貌。

果然,真愛千斤抵不上胸脯四兩,盛紘一看見衛氏就被迷倒了,她不識字,沒關係,他來教她,她不懂詩詞書畫,沒關係,他來點撥,耳鬢廝磨紅袖添香,何嘗不樂;加上衛氏性情溫柔惇厚,盛紘倒也真喜歡上她了。

這下子林姨娘急了,她所依仗的無非是盛紘的寵愛,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她絕不允許有人踩進她的地盤,她要折騰衛姨娘,一開始倒也沒想要她命,只是希望把胎兒給弄沒了,最好把她的身體也給弄垮了。

可是衛姨娘特別點背,立時就一命嗚呼了。

衛姨娘的死,讓盛紘陡然清醒了,縱然沒有像對林姨娘那般情義,終歸也是同床共枕過的女人,看見她死在一攤血泊中,盛紘終於意識到家庭內部的矛盾已經激化了,作為一個常年外放任實差的官員,盛紘如何不明白衛姨娘的死其實是府裡規矩敗壞的結果。。

妻妾鬥爭的慘烈讓盛紘不寒而慄,,於是他下決心整頓了,要恢復良好的家庭等級規矩,就得放棄對林姨娘的過度偏愛,從情海中爬上岸,站在大家長的角度,公平持中的管理家庭。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還是不敢把林姨娘和她的孩子完全交到王氏手中處理,他知道這兩個女人的嫌隙怕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抹平的。

王氏這次基本上獲得了想要的東西,就算她依然在愛情上鬥不過林姨娘,至少也獲得了在家庭中唯一的女主人地位,正房妻子對妾室始終是提防的,尤其是面對貴妾時,更有危機感,就像黛玉說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寶玉他媽對趙姨娘那樣無所謂的態度是建立在兩者實力懸殊太過的情況下,一個是豪貴的王家,一個則全家都是奴才,連自由人都不算,自己還是家生子。

而王熙鳳之所以會那麼忌憚尤二姐,卻不把秋桐放在眼裡,就是因為尤二姐是貴妾,而且她自己出嫁多年,都二十多歲了還一直沒有生兒子,本就屬於犯了七出,沒有不讓納妾的道理,只不過有娘家撐腰才一直無人說她,一旦尤二姐生出了兒子,不說會取代她,至少也會危及她的地位,所以當王熙鳳一聽說尤二姐的事情,就立刻把劍出鞘。

妻妾之爭,是一個很複雜的命題,包含了智慧,毅力,膽量,家庭背景,個人性格,當然還有運氣,種種因素在裡面發生作用,只能說優勢基本上還是在妻子這一邊,妾室哪怕有二房奶奶的地方,但殺出重圍被扶正的可能性也還是並不高。

整部紅樓夢這麼多倒黴女子,也只有一個嬌杏有這養的運氣,平兒和香菱後來到底有沒有被扶正還兩說,就算被扶正了,也是薛蟠和賈璉落魄之時了,算不上是什麼天大的好事。

而這位可憐的衛姨娘不過是眾多倒黴小妾中的一位,她的死就像大海中的一朵微小浪花,雖激起過一些動靜,卻最終被無聲無息蓋過。爾後,盛紘和王氏為了家族體面,逐一替換府中僕婦下人,而林姨娘自己當然不會提,漸漸的,盛家無人再提起衛姨娘的死,甚至沒幾個人知道當初這位慘死的美麗怯弱的女子。

姚依依想到這裡,又沒有生存意志了,她既沒有實力派的姨娘做生母,又不是嫡母所出,她將來在盛府的地位會很微妙的,她這次投胎實在是雞肋,比差的要好些,比好的又差些,比上很不足,比下卻沒余出多少。

怎麼做才能在這個世上好好活下去呢?五歲快六歲的盛明蘭開始嚴肅思考生存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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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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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回

盛府下人中有不少是本地買來的,那些捨不得離開故土親朋的下人都被盛府放了,還發了些遣散銀子,眾人交口稱讚盛大人仁厚愛民。盛紘挑了個宜出行的黃道吉日,一大清早帶著閤家大小出發,盛府上下幾十口人外加行禮輜重足足裝了七八船,盛紘擔心太過招搖,便遣可信管事押送著其中幾條行李船先行北上,同時也好提前打點宅邸。

姚依依跟著王氏住在船舷右側,身邊丫鬟婆子又換了幾張新面孔,她也懶得記了,依舊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吃不了許多卻睡的過頭,除了先頭幾日有些暈船之外,和她一道的盛如蘭小姑娘都十分興頭的觀看水上風景,一邊看一邊蹦蹦跳跳的來與自己這個『不會說話得了傻病』的六妹妹講。

如蘭小姑娘估計沒怎麼出過門,哪怕就是飛起一隻大老鴰,她也能興奮個半天,揮舞著胖手指一路大驚小怪的,王氏看不下去時便喝斥她兩句,小如蘭鬱悶,不敢老是趴在舷窗上,只要來和姚依依說話,每次她嘰嘰喳喳個半天,姚依依就有氣無力的嗯一聲或點點頭。

「娘,我瞧六妹妹是真傻了,連話都不會說。」六歲的小如蘭對於新夥伴表示不滿。

「四妹妹,休得胡說,明蘭是病了,昨兒個我就聽她說話了,她比你小一歲多,又剛沒了衛姨娘,你可不許欺負她。」十二歲的盛長柏坐在窗邊看書,眉清目秀身姿挺拔。

「昨日她只說了四個字——『我要方便』,大姐姐你也聽見的。」小如蘭扯了扯姚依依的辮子,姚依依紋絲不動的靠在軟榻中,好像又睡著了。

「好了,如蘭。」十三歲半的盛華蘭小姐正是亭亭玉立的時候,出落的像一朵剛出箭的白蘭花一般嬌嫩漂亮,她挨在軟幾旁翻看著刺繡花樣,「沒的吵什麼,一路上就聽見你咋咋呼呼的,一點大家規矩都沒有,你再吵鬧,當心我去回父親,叫父親罰你抄書,看你還有沒有閒心去管旁人,自己玩你自己的去。」

小如蘭撅撅嘴,似乎有些怕長姐,不甘願的跳下姚依依的軟榻,到一邊和丫鬟翻花繩去了,走到盛華蘭身後時,還朝她扮了個鬼臉。

過不多久,華蘭身邊的大丫鬟進來了,華蘭放下手中花樣,問:「怎麼樣了?」

那丫鬟抿嘴一笑,回道:「果不出小姐所料,那頭正熱鬧著,因是在船上,鬧將不起來,這會兒正抹淚呢,我本想多打聽兩句,被劉大娘攆了出來。」

華蘭笑了笑,心裡高興,長柏放下書卷,皺眉道:「你又去打聽了,父親已經吩咐不許多問,你怎麼總也不聽,成日打探像什麼大家小姐的樣子。」

華蘭白了弟弟一眼,說:「你囉嗦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讀你的書罷。」接著又自言自語的輕輕說道:「……她果真是惹惱了父親,可究竟是為什麼呢?今晚非得問問母親不可……活該!」

姚依依眯著眼睛裝睡,作為在場唯一知情的人,她覺得這幾天船內可比船外的風景精彩多了,剛開船十天,盛紘就在泊船補給的碼頭打發了兩三個管事,請注意,他們都姓林。

他們原是投奔林姨娘來的落魄族親,這幾年他們做了林姨娘的左膀右臂,在外面管著鋪子莊子,在裡面包攬採買差事,人前人後都威風八面的,這次盛紘要攆人,他們自然不肯,求到林姨娘面前,林姨娘大吃一驚。她心思慎敏,知道事情不對,立刻到盛紘面前去求情,可這次不論她好說歹說盛紘都冷著臉,不去理她,偏偏又是在船上,主子下人首尾相聞的,她也不好拿出彈琴吹簫西施垂淚那一整套功夫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去了臂膀。

王氏心裡樂開了花,臉上卻不敢稍有透露,只得苦苦繃住臉皮,不敢當眾流露喜色,撐著極是辛苦,她心情愉快,行事也大方起來,待姚依依愈發親厚,吃的穿的都照自己親女置辦,一停船靠岸就去請大夫來給姚依依診脈,看看是不是真傻了,可惜姚依依不配合,依舊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吃不了幾口飯,倒成日睡的昏沈沈的。

盛紘常來看姚依依,每看一次就更擔心一次,每次抱著女兒掂掂份量,眉頭都皺的更緊些,便催著船伕快行疾走,想著快點到登州,安定下來之後得給女兒好好看看。

初夏南風正勁,由南向北行船十分順利,待到了京津地帶,盛紘帶著幾個幕僚自行了下了船,走陸路去京城吏部辦理陞遷手續,還要叩謝皇恩以及拜謝一干師長同僚,其餘親眷則由長子領頭依舊往北先去山東。

盛紘這一走,林姨娘愈發老實,乾脆連面都不露了,只在自己船艙內教養兒女,船上眾僕婦船工及別家船舶駛過,常能聽見林姨娘艙內傳來朗朗的讀書聲,都紛紛讚歎盛府是詩書傳家,果然家學淵源,王氏又氣憤起來,逼著長柏也讀出些書聲來讓旁人聽聽,長柏哥哥為人寡言穩重,聽的母親如此要求,頓時小白臉漲成了個期期艾艾的大茄子。

姚依依曰,茄子更加不會讀書。

姚依依睡的昏頭昏腦,完全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等到如蘭小姑娘坐厭了船,長柏哥哥看完三卷書,華蘭大小姐繡完了四塊手絹時,大家終於停船靠岸,碼頭上已經有管事帶一干僕役等著接人了,灰頭土臉的岸上人和頭暈腦脹的船上人都沒啥好說的,直接換乘了車駕,接著又是顛顛簸簸了好幾天,還好登州也是靠水近的地方,待到盛老太太快被顛斷的氣的時候,大家終於到了。

姚依依是南方人,不怎麼暈船,卻狠暈馬車,吐了好幾天的黃水,幾乎連膽汁都嘔了出來,這次不是裝睡了,而是直接暈死在一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懷裡,被抱著進了家門,根本不知道登州新家是個什麼樣子,等到有些緩過氣來的時候,已經在炕床上了,每次睜開眼睛來,都能看見一個大夫在旁邊搖頭晃腦的,第一次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叔叔,第二次是個花白頭髮的老大爺,第三次是個鬚髮皆白的老翁,按照中醫大夫年齡與醫術成正比的定律,這大夫應該是一次比一次高明了。

連著請了三個大夫,都說盛府幼女病況堪憂,不是醫藥不好,而是問題出在姚依依身上,她完全沒有求生意志。王氏看著小女孩只瘦的皮包骨頭,心裡開始惴惴不安,最近和盛紘剛有些關係緩和,盛明蘭又是盛紘親自抱到她處來養的,倘若盛紘回來看到小女兒病死了,那王氏真是攬功不著反添堵了。

盛紘回來看見女兒孱弱成這個樣子,對林姨娘愈發上了怒氣,白日裡處理公務,下了衙回府就發落下人,盛府初來登州,無論買人賣人外邊都不知道內情,只當是新官上任,內府下人也多有調整而已。盛紘心裡有氣,避著不見林姨娘,連著兩日將她房裡的幾個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打發了,或貶或攆或賣,還夜夜歇在王氏房裡,王氏心裡幾乎樂開了花,拿出來給姚依依補身體的人參一株比一株大,一支支塞似蘿蔔大的人參只看的姚依依心裡發毛。

這邊春光明媚,那邊卻淒風苦雨,林姨娘幾次要見盛紘,都被下人攔在外面,不過她究竟不是尋常人,這一日晚飯後,盛紘和王氏正在商量著盛明蘭的病情,幾個孩子都回了自己屋子,只有姚依依還昏沈沈的躺在臨窗的炕床上,夫妻兩個一邊一個挨著炕幾,說著說著話題就繞到在登州置辦產業的事上了,突然外面一陣喧嘩,傳來丫鬟們喝斥阻止聲,王氏正待打發身邊劉昆家的去看看,忽的一陣風動,湖藍軟綢的薄簾子被一把掀開,當前進來一個人,不是那林姨娘又是誰?

只見她全無環珮修飾,頭上烏油油的綰了一個髻,竟半點珠翠未戴,臉上未施脂粉,她原就生的風流婉轉,一身暗藍素衣更映的她肌膚欺霜賽雪,一雙彎彎如新月的黛眉似蹙非蹙,腰身盈盈一握,似乎今日瘦了許多,端的是楚楚可憐。

 外面傳來丫鬟婆子互相推搡打捏的聲音,顯是林姨娘帶了一支娘子軍來闖關了,盛紘轉過頭去不看她,王氏怒不可遏的拍著炕幾:「你這副鬼樣子,作給誰看,叫你好好待在房裡,你闖進來做什麼?吵的滿屋人都知道,你當旁人和你一般不要臉呢!你們快把她叉出去!」

說著幾個丫鬟就來推趕人。

「不許碰我!」

林姨娘奮力掙開,噗通立時朝著盛紘跪下了,聲音如鐵器撞刀砧,臉色決然:「老爺,太太,我今日是橫下一條心的,倘若不讓我說話,我就一頭碰死在這裡,好過零碎受罪!」

盛紘冷喝道:「你也不用尋死覓活的,打量著我素日待你不薄,便學那市井婦人,來做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給誰看!」

林姨娘眼淚如湧,淒聲道:「這些日子來我心裡跟熬油似的悶了些許話要說,可老爺卻避著我不肯見,我心裡已是死了好幾回了,可是老爺,您是百姓父母官,平日裡就是要辦個毛賊,你也得容人辯上一辯,何況我畢竟服侍老爺這些年,還有養了一對兒女,如今你就是要我死,也得叫做個明白鬼啊!」

盛紘想起衛姨娘的死狀,光火了,一下砸了個茶碗在地上:「你自己做的好事!」

林姨娘珠淚滾滾,哽咽道:「……紘郎!」聲音淒然。

王氏火大了,一下從炕上跳下來,對著丫鬟媳婦吼道:「你們有氣兒沒有,死人呢,還不把她拉出去!」

林姨娘昂首道:「太太這般不容我說話,莫非是我怕我說出什麼來?!」

「你滿嘴噴什麼沫子,休的在這裡胡謅!我有什麼好怕的。」

「若是不怕,便在今天一口唾沫一個坑,把話撂明白了,是非黑白老爺自會明辨。」

王氏氣的胸膛一鼓一鼓的,林姨娘猶自垂淚,屋裡一時無話,盛紘到底是做官的,知道今天不如把話都說明白,便對叫丫鬟去找管事來福,劉昆家的十分心活,將屋內一干丫鬟媳婦全都叫出屋去,不一會兒來福進來,盛紘低聲吩咐了一番,來福領命,回頭帶了幾個粗使婆子進來,把一干僕婦都隔到正房院外去。

房裡只剩下盛紘,王氏,林姨娘,劉昆家的並來福一共五人,哦,還有昏睡在榻上的姚依依同學,估計這會兒眾人都把她忘了,姚依依再次向泥石流發誓,她並不想留在這裡聽三堂會審,可是……她最好還是繼續昏迷吧。

林姨娘輕輕擦拭著眼淚,哀聲說:「這些日子來我不知哪裡做錯了,老爺對我不理不睬不說,還接二連三發落我身邊的人,先是投奔我來的兩個族親,接著又是我身邊的兩個丫鬟,前日裡連自幼服侍我的奶媽也要逐出去!老爺辦事,我並不敢置喙,可也得說個青紅皂白呀!」

盛紘冷冷的開口:「好!我今天就說個青紅皂白,我來問你,衛姨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林姨娘似乎並不吃驚,反而慼然一笑:「自那日衛妹妹過世,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當日在泉州之時,府裡的丫頭婆子都隱隱綽綽的議論著,說是我害死了衛姨娘,我本以為這不過是幾個無知下人嚼舌根,又因老爺陞遷在即,我不敢拿瑣事來煩擾老爺,便暗暗忍下了,總想著清者自清,過不多時謠言總會散去,可沒想……沒想,老爺竟然也疑了我!」

說著便滾珠般的淚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來。

盛紘怒道:「難道我還冤了你不成。衛姨娘臨盆那日,你為何遲遲不去請穩婆?為何她院中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為何家裡幾個會接生的婆子都不在?當日我與太太都去了王家,只留你在家,不是你還是誰?」

林姨娘白玉般的手指抹過面頰,哀哀淒淒的說:「老爺,你可還記得幾年前三姑娘夭折時候,太太說的話,太太說叫我以後少管姨娘們的事,管好自己便是了。當日老爺與太太離家後,我就安安分分守在自己院裡。老爺明鑑,家裡兩個主子都離了,府中的下人們還不想著鬆快鬆快歇息歇息,偷懶跑回家的婆子多了去,又不止那幾個會接生的婆子?!我進門不過幾年,那些婆子可是家中幾十年的老人了,我如何支使的動?!」

盛紘冷哼一聲不說,王氏轉頭看劉昆家的,眼中微露焦急之色。

林姨娘接著說:「後來下人來報,說衛姨娘肚子疼要生了,我連忙叫丫鬟去傳門子,讓他們給叫穩婆來,可誰知二門婆子和幾個門子都在吃酒賭錢,我丫頭求爺爺告奶奶喚了半天,他們才慢吞吞的去了,這一去便是好幾個時辰,我事後也問過那幾個門子,他們只說是路近的穩婆不在家,跑了好幾里地去城西找來的,這才誤了衛姨娘臨盆。老爺,太太,上有天,下有地,我說的句句屬實,若是我存心要害衛姨娘,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爺若是還不信,可自去問那日的婆子門子我是什麼時辰去叫穩婆的,自有人聽見的!」

說著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盛紘轉頭,深深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心裡一跳,去看劉昆家的,她朝自己皺了皺眉。要知道,那幾個會接生的婆子大都是她的陪房,而二門的媳婦和門子更是一直由她來管的,就算盛紘不起疑心,她也免不了一個督管不嚴放縱下人的罪責。

「如此說來,你倒是一點罪責都沒了?好伶俐的口齒!」王氏也不能多說,顯得她十分清楚內幕也不好。

林姨娘膝行幾步,爬到炕前,一張清麗的面孔滿是淚水,更如明月般皎潔,哽咽的緩緩訴說:「若說我一點錯也沒有,那也不然;我膽小怕事,不願將事攬在身上,若是我當日親自陪在衛妹妹身邊,指揮丫鬟媳婦,也許衛妹妹也不至於年輕輕就……我不過是怕自己但上責任,怕被人說閒話而已。我是錯了,可若說我有心害死衛妹妹,我就是到了閻王那兒也是不依的!我到底是讀書長大的,難道不知道人命關天的事嗎?」 盛紘心裡一動,默聲坐著。

王氏氣極,正想大罵,被劉昆家的眼神生生制止,只好強自忍耐,那林姨娘又抽泣了兩下,哀聲淒婉,顫聲說:「老爺,太太,我本是一個無依無靠之人,這一輩子都是依附著老爺活著的,倘若老爺厭棄了我,我不如現下立刻就死了。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老太太要給我挑人家,是我自己不要臉面,定要賴在盛家,不過敬慕老爺人品。被眾人恥笑,被下人瞧不起,我也都認了,是我自己甘心情願的。……我也知曉自己惹怒了姐姐,讓姐姐心裡不快,姐姐怨我厭我,我都明白,也不敢自辯,……只盼望姐姐原宥我對老爺的一片癡心,當我是只小貓小狗,在偌大的盛府之中賞我一個地方縮著,有口吃的就是了,只要能時時瞧見老爺,我就是被千人罵萬人唾,也無怨無悔!……太太,今日當著來福管事和劉姐姐的面,我給您磕頭了,您就可憐可憐我吧!」

說著,還真磕起頭來了,一下一下的,砰砰作響,盛紘心頭一疼,連忙跳下炕,一把扯起林姨娘:「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麼?」

林姨娘擡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著盛紘,千般柔情萬般委屈,凝視了一會兒,卻什麼也不說,轉頭撲在王氏腿邊,一邊哭一邊哀求道:「求太太可憐,要打我罰我都成,就是別把我當那奸邪之人,……我有不懂事的,就叫我來訓斥,我什麼都聽太太的……我對老爺是一片真心的……」

哭的聲嘶力竭,氣息低啞,雙眼紅腫,氣竭的倒向另一邊盛紘的腿上,盛紘實在不忍心,頗有動容,輕輕扶了她一把。

——太給力了!!!

姚依依終於忍不住睜開一條縫的眼睛去看,盛紘臉上不忍大盛,王氏氣的臉青嘴唇白,卻半句說不出口,渾身抖的好像打擺子,來福看的目瞪口呆,劉昆家的自嘆弗如。

林女士驚人的才華奇蹟般的把一心想要睡死的姚依依同學驚醒了,她捫心自問,一個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雖然落魄了,然養尊處優了十幾年,她有勇氣這樣當著下人的面表決心表癡心,說跪下就跪下,該求饒就求饒,哭就哭,爭就爭,為什麼自己就如此懦弱,不肯面對現實呢?不就是投了一個不咋地的爛胎嗎。

在一個涼涼的夏夜,一位專業過硬技藝精湛的職業二奶終於喚起了姚依依生存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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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21:36

本帖最後由 lycee 於 2012-12-5 13:38 編輯

第3回

泉州地處閩南,民豐物饒,盛紘在這裡任同知數年,協理分掌地方鹽、糧、河工、水利以及清理軍籍、撫綏民夷等事務,多有政績,這幾年知府換了三任,他卻在原任上升了品級,盛紘頗會做人,與當地士紳官吏多有交好,聞得盛大人要陞遷,這幾日便人人爭著給他設宴踐行,盛紘不便推脫,連日應酬,把家中收拾行裝舉家遷移之事託付於太太王氏。

幾日來府中僕婦管事如過江鯽魚般穿梭於王氏所居的東院之中,王氏一掃幾年來的郁氣,忙的個不亦樂乎,這天午後王氏堪堪將事情料理個大概,叫幾個貼身丫頭點算剩下的名目,便與劉昆家的進了內廂房說話。

內裡靠牆置放著一張四方大臥榻,鋪著細織蓉覃,堆著錦緞薄綢,上面並排沈沈睡著兩個五歲上下的女孩,兩個大丫鬟守在榻邊的小杌子上,給兩個女孩輕輕打著扇子,見王氏進來,她們連忙起身行禮。王氏揮揮手,做意不要出聲吵了兩個女孩午睡,徑直走到榻邊去看,只見一個女孩圓胖富態,睡的嬌憨可人,王氏不禁眉頭一鬆,眼中頗有笑意,再看另一個女孩,生的倒是眉目秀美,就是面孔蒼白,顯是氣血不足,整個人瞧著便是羸弱不堪,在睡夢中也皺著小小的眉頭,王氏輕輕嘆了口氣,給兩個女孩掖了掖身上錦煙薄毯,然後走到一張籐椅上歪著。

劉昆家的叫兩個丫鬟出去看著門,自己也走到王氏跟前,尋了一把小圓凳坐下,卻被王氏拉住,請她也坐到旁邊的籐椅上,劉昆家的辭了辭,便坐下了。

「太太這幾日受累了,裡裡外外的忙,眼瞧著東西都是收羅的差不多了,今早登州那邊傳信來,說是那邊的府衙內宅也都收拾出來了,只等著老爺太太過去便可住了。要說呀,這維大老爺與我家老爺雖是堂兄弟,竟比尋常親兄弟還要好呢,也不知花了維大老爺多少銀子,這情面可大發了。」劉昆家的熱絡的說起來。

「維老爺的爹與我那過世的公公是同胞兄弟,老爺與維老爺年齡相仿,當初是一同依附在令國公的家學裡讀書的,後出了家學又一同拜在楊閣老門下,哦,那會兒楊閣老還在翰林院當侍讀;伯老太爺那時正寵著一個姨娘,全然不管維老爺母子過的淒涼。我家老太太頗為看顧那位老嫂子和侄子,又因我們老爺原是庶出,沒被老太太養之前也頗過的不易,這不和維老爺同病相憐,兄弟倆湊到一塊兒最是親厚不過。維老爺雖未出仕,卻理家得當,家財極厚,錢財於他並不放在眼裡,老爺與我娘家哥哥都做著官,將來也能照拂他的子孫,費他幾個錢也沒什麼要緊的。」王氏頗有得色。

「太太心裡這麼想,當著老爺的面可千萬別這麼說,定要多多感謝維老爺的厚意才是,也別老是提太太娘家怎樣怎樣了,可別忘了當初林姨娘是怎麼煽風點火的。」劉昆家的見王氏老毛病又犯了,連忙提醒。

王氏不悅:「那個讒言可惡的狐媚子!」

劉昆家的不好接話,便岔開話題,笑著說:「六姑娘在太太這裡可好?聽著那日老爺親自抱著她一路從蓮花池畔走過來,我就知道六姑娘定是要跟了太太的。」

王氏看了一眼臥榻上的女孩,道:「這丫頭沒了親娘,遲早是要歸到我頭上,這我也知道,卻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當初姓林的賤婢生了兒女,老爺怎麼不想著我是嫡母,怎麼不把孩子歸到我這裡來養,說什麼骨肉親情難捨,便讓林姨娘自己養了。現如今衛姨娘一死,他倒記起我是嫡母了,我本想吊他一吊,拖個幾天再說,誰知那天剛下了明旨,老爺就氣勢洶洶的抱著這丫頭到我屋裡來,二話不說把孩子放下,我被唬了一唬,便沒敢多說,收下了這個孩子。」

劉昆家的念了句佛,笑著說:「太太慈悲為懷,這才是正理,不論老爺有幾個姨娘,太太總是嫡母,這名分是越不過去的,之前是林姨娘狐媚矇蔽老爺,這才渾了規矩,太太只管好好理家教子就是,我瞧著這回老爺是要整治林姨娘了,太太這頭可得穩住,做出一番正房太太的大家氣派來,千萬別亂了陣腳。」

「整治什麼?不過雷聲大雨點小,那賤婢是他的心肝寶貝,他怎捨得?」

「太太可千萬別這麼說,我瞧著這回不對勁。」劉昆家的搖頭,把身子往前湊了湊,「太太可還記得衛姨娘跟前的蝶兒?」

王氏點頭:「那丫頭倒是烈性,竟敢當面質問林姨娘,她這樣為主子出頭,也不枉衛姨娘與她姐妹一場;後來也不知怎麼樣了。」

劉昆家的低聲說:「我男人從外頭打聽來,說林姨娘前腳將蝶兒攆到莊子裡,後腳老爺身邊的來福便將人帶走了,然後放到西院,老爺空了後細細的盤問了蝶兒足半個時辰,之後蝶兒就由老太太做主,不知送到哪裡去了。」

王氏大感興味,問:「此話當真?既如此,怎地老爺全無動靜。」

劉昆家的起身取過一把扇子,站到王氏身邊為她輕輕的搖著,說:「怕只怕那林姨娘三寸不爛之舌,硬是又把老爺給哄心軟了,不過就算只打賣幾個下人,殺殺林姨娘的威風也是好的,太太正好乘機作為一番。」

王氏不語,心中暗自籌算,劉昆家的看見王氏神情,躊躇著開口:「只是有些話,奴婢不知當說不當說,說了怕太太怪我沒規矩,不說又愧對老夫人的囑託,心中不安。」

王氏忙握住劉昆家的手,柔聲道:「你說的什麼話?我與你吃同一個人的奶水一起長大,本就親如姐妹,你早我幾年嫁了人,本當把你整家做陪房帶了來,可你婆家是母親得力管事的,這才分開了幾年,你有什麼話盡可說來。」

劉昆家的笑著又坐到王氏跟前:「瞧太太說的,老夫人最是心疼太太,當初太太出嫁時,多少得力的人都陪送了過來,只是我家公公是老夫人用慣了的老人,這才留在王府養老,那年老夫人一聽說林姨娘生了個哥兒,就急的整晚睡不著,連夜把我找了去,細細的吩咐囑託了半天,然後把我們兩口子帶幾個小的都送了過來。為的是什麼太太心裡不清楚?不就是怕太太在婆家受欺負,怕柏哥兒受冷待麼?真是可憐天下慈母心。」

王氏嘆氣:「都是我不孝,這般歲數了還要母親操心。多虧你來,日日勸著我,我這才收拾了倔脾氣,與老爺和了好,你又教我給老爺納妾,挫挫林姨娘的氣焰,說起來那衛姨娘也是你找來的,你看人的眼光不錯,貌美卻又翻不出幺蛾子來,她進門幾年林姨娘可消停多了,這次更是多虧了你,那賤婢才著了錯處。」

「這都是太太的福氣,與奴婢什麼相干,只是衛姨娘這一死,不過八字才一撇,且還差著一捺呢;老爺怎麼處置林姨娘且不得知,興許被哄過去了沒未有可知,咱們可不能鬆了這口氣。」劉昆家的說。

「哼!老爺要是不處置那賤婢,還像往常那樣寵著護著,那我也不要臉面了,索性把事情捅了出去,叫御史言官參老爺個寵妾滅妻且枉顧人命,看他還如何做官!」王氏拍著案幾到,冷哼著。

「哎喲,我的太太喲,老夫人就怕您這個犟脾氣,這才整夜睡不著!千萬別說這種氣話,這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喲!」劉昆家的忙擺手,急急的勸道,「你這麼一來,與老爺夫妻還做不做,柏哥兒前程還要不要,將來日子怎麼過?」

王氏立刻洩氣了,咬牙道:「那你說怎麼辦?沒出嫁時母親只一味教我怎麼管家理事,卻不曾說過如何管治姨娘,偏這林姨娘又不是尋常偏房,打不得賣不得,還是從老太太那裡出來的,真憋屈死我了。」

「太太且喝杯茶消消氣,聽我慢慢說來。」劉昆家的倒來一杯溫溫的茶水,遞到王氏手裡,「老爺固然是行事不當,但老夫人說太太也有不是之處。」

「我有什麼錯處?難不成給老爺包戲子買粉頭才算是?」王氏猶自忿忿。

劉昆家的笑道:「瞧太太又說氣話。那日舅老爺府裡,老夫人細細問過太太身邊的幾個大丫頭,便對我說太太您有三錯,要奴婢回頭與太太說,奴婢斗膽,今天便當了這個耳報神。想當初太太剛出嫁時,太太二話不說就把老爺的兩個通房丫頭給遣了,老爺和老太太可是半句話都沒有,那幾年太太一人獨大,別說老太太待太太是客客氣氣的,老爺與太太也是相敬如賓。太太這第一錯,就是日子過的太順心了,不免自大忘形,你內事要管外事也想管,老爺的銀子人事你統統都要做主,素日行事言語說一不二,開口閉口就是王家如何老太爺和舅老爺如何的,這叫老爺心裡如何舒坦?男人誰不喜歡女人做小伏低,誰不想要個溫柔可心的婆姨,老爺又不是個沒用窩囊的男人,外頭誰不說咱們老爺大有前途,太太你一次兩次的給老爺臉子看,時不時的下老爺面子,老爺如何與你貼心,如何不起外心?」

王氏頹然靠在椅背上,想起新婚時的旖旎風光,不由得一陣心酸,當初閨中姐妹誰不羨慕她嫁的好,夫家雖不是位高權重,卻也財帛富足,家世清貴,她一不用給婆婆站規矩,二無妾室來煩心,夫婿人品俊偉,才識出眾,仕途順當,將來做個誥命夫人也不是不能想的。不知何時起,老爺與她越來越淡漠,貼心話也不與她說了,而她也只顧著抓尖要強,想要裡外一把拿,把盛府牢牢捏在手心裡,正值興頭時,冷不防斜裡殺出個林姨娘來,接下來她便一步錯步步錯,直讓林姨娘一天天坐大。

劉昆家的冷眼看王氏神情,已知有眉目,就接著說:「老夫人說,自古女人出嫁都是依附夫婿的,太太不緊著攏住老爺的心,卻只想著一些銀錢人事,這是本末倒置了。」

過了半響,王氏點點頭,緩緩喝了一口茶。

劉昆家的放心了,拿起一旁的扇子又慢慢搖了起來:「太太本是心直之人,哪知道那些個狐狸精的鬼蜮伎倆,讓林姨娘和老爺暗中有了私情卻懵然不知,要是早發覺了,乘著事情沒鬧大,偷偷稟了老太太,將林姨娘立時嫁出去,老爺是發作不得,偏偏等到事情鬧的不可開交之時,太太就是再鬧也不頂事了,這是太太這第二錯。」

王氏苦笑,這事她當初何嘗不懊悔,只怪自己疏忽大意,從來不去管婆婆那頭的事情。

劉昆家的繼續說:「最後,也是最要緊的,老婦人說,太太你自己也是規矩不嚴禮數不周,因此在老爺那裡也說不得嘴。」

王氏不服,立時就要辯駁,被劉昆家輕輕按住肩頭,安撫道:「太太別急,聽我慢慢傳來。老夫人說,您當兒媳婦的,不在婆婆面前立規矩不說,不說晨昏定省,每月居然只去個三兩次,每次去也是冷著臉,說不上幾句話。婆婆的吃穿用住全都自理,你概不操心張羅,這說出去便是大大的不孝;太太您在老爺那裡便是有一百個理,只此一條您就沒嘴了不是。不論老太太如何冷情,不喜別人打擾,您總是要把禮數孝道給盡全了的。」

王氏不言語了,這句話正中要害,其實這泉州地界裡也有不少人暗暗議論過她們的婆媳關係,幾個要好的太太也與她說過此事,勸她得多多孝敬婆婆,免得被人指摘,她當時並不放在心上,老太太免了她每日請安,她樂的從命。

劉昆家的看王氏眼色閃爍不定,知她心中所想,便悠悠的說:「孝順婆婆總是有好處的,第一便是太太的名聲,當初維大老爺的爹也是鬧的寵妾滅妻,可是維老太太將婆婆服侍得全金陵都知道她的孝心,維老太爺便也奈何不得了。」

王氏覺得大有道理,便不做聲了,劉昆家的再說:「這其次,老爺有些事情做的不合禮數,您說不得他,可是老太太卻盡可說得,當日老爺要給林姨娘擡舉莊子店舖,您一開口,人家未免說您嫉妒,容不下人,可要是當初老太太肯說兩句,今日也不至於如此了。」

王氏一拍籐椅的扶手,輕呼道:「正是如此,當時我也真是暈了頭,只知道和老爺老太太置氣吵鬧,卻沒掐住七寸,只是鬧了個無用,平白便宜了那個賤婢從中取利,虧得你今天點醒了我,我才知道這般原由。過去種種,果真是我的不是。」

劉昆家的連忙添上最後一把火:「太太今日想通了就好,前頭的事咱們一概不論,往後可得好好謀劃謀劃,不可再稀里糊塗叫人算計了去才是。」

王氏長長舒了一口氣,握住劉昆家的手,哽咽道:「我素日裡只知道耍威風逞能耐,這幾年不意竟到如此地步,往後的日子你還得多多幫襯著才是。」

劉昆家的連忙側身說不敢當,這主僕二人正你客氣來我感激去,躺在四方榻上的其中一個小女孩微微動了動,姚依依同學鬆了鬆躺的發麻的腿,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看旁邊睡的像隻豬的小女孩,盛如蘭小姑娘,她正微微的打著小呼嚕,看來這個是真睡著了。

姚依依向泥石流發誓,她絕不是有意偷聽的,她早就醒了,只是懶得動彈也不想說話,於是閉著眼睛繼續躺著,誰知這兩位歐巴桑居然把這裡當聊天室了,從搬家養女兒一路談到愛恨情仇,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投入劇情,姚依依反而不好意思醒過來了。

只聽見那劉昆家的還在說:「……咱們老爺又不是個糊塗蟲,他在官場上順順當當,心裡明白著呢?太太切不可和他耍心眼,反倒要壞事了,您是個直腸子的人,如何與林姨娘比那些彎彎繞的狐媚伎倆,您當前要緊的呀,就是賢惠和順,對上您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我瞧著老爺對老太太極是敬重的,您就算不能晨昏定省,也得隔三岔兩的去給老太太問安,噓寒問暖的,就是擺樣子也得擺的像模像樣,這對下您要好好撫育六姑娘,老爺對衛姨娘多有歉疚,您對六姑娘越好,就越能讓他想起衛姨娘是怎麼死的,還顯得您賢惠慈愛,日子長了,老爺的心也就攏回來了。」

姚依依覺得這劉昆家的說話忒有藝術性,她要勸的話歸納起來無非是:太太呀,你拿鏡子照照自己,咱要腳踏實地實事求是,您和林姨娘去比女性魅力和嗯嗯啊啊,那是基本沒戲滴,不過別擔心,當不了劉德華,咱可以當歐陽震華,你就好好伺候婆婆帶帶孩子,咱打親情牌品德牌,走走老媽子路線,那還是很有贏面滴。

那劉昆家的還沒說完:「……六姑娘這幾天不怎麼吃飯也不說話,太太得多上心了,這六姑娘是個丫頭片子,又分不著家產,回頭置辦一份嫁妝送出去就是了,也礙不著太太什麼事,還能給五姑娘做個伴不是?」

姚依依閉緊眼睛,她更加不願意醒過來了,想她一個有為青年淪落到這種地步,簡直情何以堪呀,況且這層皮子和自己似乎不是很和諧,讓她一直病歪歪的,甚至不怎麼覺得餓,拒絕接受現實的姚依依目前依然消極怠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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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21:06

本帖最後由 lycee 於 2012-12-5 13:38 編輯

第2回

盛府東側蓮花池旁,此時天日將晚,屋內悶熱,院子裡倒涼風習習,幾個小丫鬟正在院裡嗑瓜子閒聊天,也沒留半個人在房裡伺候,姚依依一個人躺在裡屋的櫸木造的架子床上,半死不活的發呆。

姚依依把肉團一樣的小身體埋在靠枕堆裡,短小的四肢張成大字型,神情呆滯,萎靡不振,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姚依依一直處於這種遊魂狀態,她轉著小腦袋,四下打量屋子,這是一個類似於電視中看見過的古代房間,房間當中放著一個如意圓桌,姚依依看不出那是什麼木料,不過光澤很好,亮堂堂的顯然是好貨,牆邊靠著一個雕花的木質頂櫃,上面的花紋依稀是八仙過海的樣子,還有幾個矮幾和圓墩方凳什麼的。

姚依依覺得有些口乾,光著腳丫下了床,南方人習慣用木板鋪地,所以光腳丫踩在地板上也不覺得冷,來到如意圓桌前,看見桌子下面放著一個小杌子和一個略高於小杌子的圓凳,姚依依覺得很好笑,她踩上小杌子,再爬上圓凳,穩穩當當的夠著桌子,拖過一個沈甸甸的茶壺,對著壺嘴就咕嘟咕嘟的喝起來。

喝完後,順著剛才的順序又爬回床上,忽覺得齒頰留香,姚依依腦子鈍鈍的想到,哦,今天不是白開水了,變成茶水了,似乎還是好茶。

前些日子她也是睡到口乾,自己爬著去喝茶,忽然門外進來了幾個人,領頭的一個老媽媽看見她爬桌子喝水的樣子,好像被雷劈了的震驚狀,似乎深受打擊,當場就把院子裡的丫鬟婆子發落了一頓,對著自己好一頓勸慰安撫,當時姚依依剛來這個世界沒兩天,還完全沒有進入狀態,來到一個新世界後應該出現的父親母親奶媽或貼身丫鬟她一概沒有,每天只是走馬燈一般的進進出出許多人,她連面孔都還沒認全,於是她只能木頭木腦的聽著看著,沒有任何反應,那老媽媽嘆了口氣,說了幾聲『可憐』,就走了。
 
姚依依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同情了,其實她很想說,沒有人在房裡她更自在,作為一個冒牌貨,要她驚魂未定的情況下鎮定裝樣子,這個…比較難。

她一個人在屋裡想伸腿就伸腿,想趴青蛙就趴青蛙,反倒有利於穿越後初期情緒恢復;那天那老媽媽走後,那些丫鬟婆子立刻改善了服務,在桌子上放著些點心吃食,茶壺內蓄著茶水,昨天還放了一盆新鮮沾水的葡萄,更為貼心的是,她們按照姚依依的身高體型,放了幾把高低不一的凳子墩子,剛好形成階梯狀,好方便她爬上爬下——然後,她們又出去玩了。

姚依依十分感動

屋外的院子裡傳來陣陣說話聲,姚依依不用豎起耳朵,也能聽的清清楚楚。最近這段日子,盛府裡風起雲湧,這個冷清小院裡的丫鬟們抖擻精神,將八卦事業開展的如火如荼。

「今兒早上我聽老爺跟前的來福說,前兒個上頭的明旨下來,咱們老爺這回升了個知州,月底便要去登州赴任了,這幾天林姨娘那裡忙的亂哄哄的,急著要把些鋪子折現,到時好一併帶走呢。」丫鬟A說。

「我的乖乖,你們說這些年來,林姨娘到底有多少家底呀?我瞧著她素日比太太還闊氣,都說她是大家小姐出身,因是仰慕我家老爺,才委屈自個兒做了小的,看來此話不假。」丫鬟B很興奮的說。

「呸!你聽那起子捧紅踩低的胡扯!我娘早對我說了,那林姨娘不過是個破落官宦家的孤女罷了,當初剛來咱們盛府的時候,身邊只帶著一個小丫頭和一個老媽子,箱籠包袱加起來統共也不過五六個,身上穿的還沒有府裡一二等的丫頭好,哪來什麼家底?!」丫鬟C有些氣憤。

「呀,那林姨娘現如今可闊氣了,老爺這麼偏愛她,難怪太太總也不順氣,連帶著楓哥兒和墨姑娘老爺都有些偏愛的;這林姨娘真有能耐。」丫鬟D語帶羨慕。。

丫鬟E接上:「那是自然,不然怎麼哄的老爺這麼喜歡她,連太太的臉面和府裡的規矩都不顧了,老太太心裡雖不高興,卻也懶得管,她肚子又爭氣,兒女雙全,自然腰桿子硬;哎,眼瞧著咱們這院子是不行了,衛姨娘在時還好,老爺還時常來,這會兒衛姨娘一去,立時便冷冷清清的,也不知我們姐妹幾個會到哪裡安置,要是能去林姨娘那頭就好了,都說那兒的姐姐吃的穿的還有月錢都比旁處要好。」

「小蹄子,你想得美,我告訴你,林姨娘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姚依依聽出又是丫鬟C的聲音,她冷笑著說了,「當初她剛進門時還好,待生下楓哥兒後,便不著痕跡的把幾個有資歷的丫鬟婆子都慢慢的貶了出去,我娘,還有賴大娘,還有翠喜的姐姐和老娘,你道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這些人當初見過她落魄寒酸樣兒的!」。

「呀!姐姐說的是真的麼?這林姨娘這般厲害。」想要調職的丫鬟E很是吃驚。


「我要是瞎說,叫我爛舌根!」丫鬟C恨恨的說,「現今到好,有身份的媽媽不會說,會說的都貶出府去了,府裡竟沒有人說她的過去,只有那些個得了她好處的黑心鬼,四處說她的好話,什麼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什麼詩詞歌賦樣樣皆精,心地厚道啦,秉性淳厚啦,我呸!真正厚道淳厚的那個剛剛死了,就是我們頂頂老實的衛姨娘!」。

「崔姐姐你小聲點兒,被聽見你可落不著好!」丫鬟F好心提醒。
 
「哼!我怕什麼?我是早配了人的,且我娘是老太太跟前的,早就出了府在莊子裡的,前日裡我老子娘已向老太太討了恩典,這次老爺陞遷去登州,我就不跟著去了,在莊子裡幫著做些活,到時候再也不用見這些糟心事兒了。」

原來丫鬟崔C已經找好退路了,難怪這麼不忌憚,姚依依想著。

「咳,要不是這次衛姨娘的事,誰知道林姨娘的心這麼狠,瞧她說話那麼斯文有禮,待人又和氣,誰想得到呀;我們衛姨娘剛死,她就把蝶兒姐姐幾個都給攆走了,連我們姑娘的奶媽都一併給遣了,只留下咱麼這幾個什麼也不懂的三等丫頭……」丫鬟A越說越低聲。

「她們幾個是衛姨娘最得力的,素日也與衛姨娘極要好,自是要攆走的,不然到時候老爺問起來,查出個什麼端倪可怎麼辦?」丫鬟崔C說。

「什麼端倪?你又瞎扯什麼?」丫鬟B輕聲。

丫鬟崔C沈聲說:「哼!我們雖是三等丫鬟,但也不是瞎子,那日衛姨娘臨盆的時候,明明寅時一刻就叫疼了,蝶兒姐姐急著去林姨娘那裡求給叫個穩婆,可那穩婆為什麼拖到快巳時才來,家中的婆子裡也有不少懂接生的,怎麼偏那麼巧,那幾天都放了假,待到衛姨娘熬不住的時候,蝶兒姐姐急著要淨布要開水,怎麼咱們幾個不是被喚去叫人,就是被差遣著跑腿了?要緊的時候,院子裡竟沒一個人好使喚。要知道,老爺和太太是早幾日就出了門的,西院的老太太是不管事的,府裡一干大小事情都是林姨娘說了算,你說有什麼端倪?!老天有眼,老爺突然有公事,早了幾日回府,剛剛看見衛姨娘嚥下最後一口氣,問了蝶兒姐姐幾句,立時發了火;要是再晚幾日回,怕是早被林姨娘收拾的乾乾淨淨,什麼也查不出來了!」。

此話說完,院子裡一片安靜,只有幾聲長長的嗟嘆,姚依依同學輕輕吐了口氣,換了個姿勢,等著聽下半場,過了一會兒,有一個丫鬟說:「可這十幾日,我也沒瞧見老爺發作?只不過住到書房裡去了,林姨娘也還是好端端的,老爺心中,林姨娘自是比衛姨娘重的。」

丫鬟崔C短短的冷笑幾聲,不再說話。

「要我說呀,林姨娘也是,何必與衛姨娘爭呢?衛姨娘如何比得上她?就像萍姨娘和香姨娘那樣,不搭理就是了。」丫鬟D嘆著氣說。
 
「這你就不知道了,萍姨娘和香姨娘如何比得我們衛姨娘,衛姨娘雖不懂什麼詩呀畫呀,但也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丫頭,是正正經經擡進門來的,更何況我們衛姨娘生的極好,又年輕體貼,自打進門後,老爺也多有寵愛,原已生了個姑娘,要是再生個哥兒,也不見得比林姨娘差,可惜了……」丫鬟F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說的就是,聽說那是個極俊的哥兒,眉眼生的和老爺是一模一樣;真是可憐,竟生生悶死在娘胎裡,唉……傷天害理呀。」丫鬟B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就算事情查出來了又怎樣?老爺難不成會讓林姨娘抵命不成,看在楓哥兒和墨姑娘的面子上,也不能怎麼樣,不過拿幾個下人出氣罷了。」

院子裡又是一陣安靜,姚依依點頭,這個丫頭很有眼色,一語中的。

「崔姐姐,還是你命好,老子娘和幾個兄弟都有本事,回頭你出了府,自是有福可享的,就是不知道我們這乾姐妹到哪裡去了,眼看著這個小院子是要散了,也不知道我們姑娘會到哪裡去。」丫鬟E時刻牢記就業問題。

「享什麼福?不過是換個地方做活罷了,不過離的爹娘兄弟近些,能享點兒天倫之樂就是了,你們也別著急,都是三等丫頭,林姨娘再遷怒也算不到我們頭上來,到時候換個主子伺候而已。」丫鬟C不無得意的說。

「換個主子,也不知有沒有衛姨娘這麼好說話的,她是個厚道人,從沒對我們紅過臉,那年我妹子病了,她還賞了我幾兩銀子呢。」丫鬟A說。
 
「老實是老實,可也太懦弱了些,我們這屋裡是沒禮的,旁人愛來就來,院裡的婆子媳婦也敢暗地裡算計姨娘,她一味的忍讓,也沒落著好,除了蝶兒姐姐,誰又敢為她出頭抱不平,誰又唸著她的好了;我說做主子的呀,就該有些主子的款兒來,想要事事做好,不過是不辨是非罷了。」丫鬟B 說。

這些話題太沈重了,很快丫鬟們就把關注點轉向崔C小姑娘的終身大事問題,一時間院子裡又輕快起來。姚依依同學仰面躺在床榻上,看著雕花架上的青蘿帳發呆,這種沒頭沒尾的聊天,她已經聽了十幾天了,目前她這個身體是盛府裡的六小姐,芳名叫做盛明蘭。。

一個沒了依靠的庶出小姐,如今又似乎有些燒壞了腦袋,呆呆傻傻的不會說話,下人們自然全不放在眼裡,加上這段日子盛府裡雞飛狗跳的,不是忙著搬家,就是忙著收拾銀錢,一些老媽媽和管事媳婦都忙的腳不沾地,就沒人看管這幫小丫頭了,而她們大多是家生子,年紀不大,家長裡短卻最清楚,這些三等丫鬟本就規矩不嚴,閒磕牙時也從不避諱,這倒便宜了姚依依,這十幾天宛如聽連續劇一般,把這盛府裡的雞毛蒜皮聽足了兩耳朵。

盛明蘭的親爹,也是這盛府的當家老爺,名叫盛紘,兩榜進士出身,目前官居正六品,即將陞遷為登州知州,他原是庶出,西院的那個老太太是他的嫡母,他有一妻N妾,不要問姚依依有幾個妾,那幾個小丫頭講故事忒沒條理,聽的她也不甚清楚。

先講那一妻,盛府的正房太太王氏,原是戶部左侍郎家的小姐,這門婚事說起來是盛紘高攀了,王家是世代簪纓的官宦世家,而當時盛家的老太爺,也就是盛紘的老爹已然掛了,他不過是個小小的進士。不過沒關係,有盛老太太在,她的出身比王家更好,是勇毅候爺府的嫡出大小姐,加上去世的老太爺曾是名動天下的探花郎,所以王家老太爺抓著頭皮考慮了再三,這門婚事就成了。

婚後王氏育有長女盛華蘭小姐,芳齡剛可以說親事,長子盛長柏先生,大約是小學畢業前後那個歲數,下邊還有個小女兒盛如蘭,好像和姚依依目前的這個身體差不多。

再說那N妾,第一個要講的當然就是名震江湖的林姨娘(鮮花掌聲有請),她雖然也姓林,但卻比黛玉妹妹強了不止一點半點,她們倆的實力簡直不在一個檔次上,就好像葉玉卿和王祖賢的距離。黛玉妹妹徒有祖母的庇護和老爹的家財,混到最後只落的個香消玉殞,可瞧瞧人家林姨娘,寒寒酸酸的進了盛府,白手起家,硬是把一個受壓迫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建設成為一個初步發達國家,圓滿完成了從一窮二白到小康的轉型,簡直比改革開放的成果還驚人。這位林女士育有一兒一女,盛長楓先生和盛墨蘭小姐,年齡不詳,大約處在盛長柏小和盛如蘭的中間區間。

好像還有一個萍姨娘和香姨娘,其中香姨娘有個兒子,叫盛長棟,年齡還是不祥;至於其他沒有子女的姨娘,姚依依就不知道了,請不要責怪姚依依這樣消極怠工的穿越態度,實在她的穿越著實悲催了些。

看過《壹號法庭》系列港劇嗎?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愛恨情仇,多麼有挑戰性的職場,看見那個身披律師袍的美女了嗎?不,不,姚依依不是那個律師。看見律師前方那個剛正不阿的法官了嗎?不,不,姚依依還沒這個資格,請大家順著視線往下移,法官右下方有個埋頭打字寫東西的哥們,對了,姚依依就是一個光榮的人民法院書記員。
 
從XX政法大學畢業後,姚依依參加了公務員考試,殺過千軍萬馬,擠過獨木橋,終於成功的進入一個離家很近的地方法院任職,這個鐵飯碗讓要好的女同學們都羨慕不已。法院由立案庭,刑事庭,民事庭,審監庭和執行局組成,姚依依有幸被一位熱衷於組建娘子軍的老太看中,點入最繁忙的民事庭裡當書記員。

法院的工作和港劇裡完全是兩碼事,姚依依在庭上不需要說話,不要判斷,除了不斷記錄列證,她幾乎可以算是隱形人,不過最後判決書上倒會有她的名字,經手事務中最多的就是分家產和爭遺產,這讓姚依依年輕的心靈飽經滄桑。

不過偶爾姚依依也會遇見一個帥帥的律師哥哥和很有氣質的檢察官哥哥,可惜在氣勢淩人的美女律師面前,姚依依絲毫沒有發光的機會,於是在那兩位哥哥雙雙傳來有女朋友的那天,心靈得到昇華的姚依依英勇的向法官老太表示,願意和她一起去支邊一年。

有一種叫『馬上法庭』的,對於那些貧困山區而言,交通極其不方便,進城去一次得好幾天甚至一星期,如果原告沒有秋菊女士的毅力,通常會息事寧人,於是就有了這種『馬上法庭』,早期的時候,敬業的法官會帶著小組成員,牽著幾匹馬或騾子,抗上所需的文件印章等東西,徒步走村串嶺去那連車子也開不進去的地方,按照傳票去當地開庭,總而言之這是很苦的差事,當地的法庭往往人手不夠,於是需要周邊城市的法院支援。

姚依依的頂頭上司老太,差一口氣就能評上副廳級幹部,於是她咬著牙要去,可單位裡其他女孩子可不願意,沒有男朋友的急著找,有了男朋友了緊著盯梢,誰也不肯去,這時姚依依挺身而出,老太頓時感動的內牛滿面。

當了十幾年婦女主任的姚媽一聽見女兒這個決定,當場就要拉女兒去醫院檢查腦子,在大城市打拚事業的能幹哥哥往電話裡一通爆吼,只有政府單位的姚爸思想崇高,覺得女兒十分有理想有道德,細細分析了支邊的利弊之後,姚媽才緩過來。
 
其實姚依依並不是衝著一年後有可能的升職機會去,她只是覺得自己的人生太一板一眼了,完全按照國家規定的計劃,讀完小學中學大學,然後工作,將來結婚生子,一輩子都在一個按部就班的環境中生活,日子固然舒服,可卻少了必要的人生閱歷,她希望能去不同的地方看看走走,瞭解和自己生活的不同世界的人們。

一年後,姚依依吃盡了苦頭,帶著滿心的滿足和驕傲,終於可以回城的時候,當地突然連日暴雨,好不容易一天雨晴了,老太連忙帶上組員開著一輛面包車急忙趕路,途中,她們遇到了天殺的泥石流。

躺在床上,換了殼子的姚依依同學只想說:保護山林,人人有責,亂砍亂伐,斷子絕孫。
引言 使用道具
水言俞
男爵 | 2015-4-14 15:19:34

本帖最後由 lycee 於 2012-12-5 14:12 編輯

卷一:故園今日海棠開,只有名花苦幽獨

第1回

戌時的梆子且剛敲過,泉州盛府陸陸續續點上燈火,西側院正房堂屋內上坐著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手纏念珠,衣著樸素,與週遭的富貴清雅頗有些格格不入,此時屋內下首坐著的正是盛府當家老爺,盛紘。

「祖宗保佑,兒子這次考績評了個優,陞遷的明旨約月底可下來了。」此時初夏,盛紘身著一件赭石色的薄綢夏衫,言語間甚是恭敬。

「也不枉你在外頭熬了這些年,從六品升上去最是艱難,過了這一關,你也算得是中品官員了。這次你升到哪裡,可心裡有底?」盛老太太語調平平,未有波動。

「耿世叔已然來信報知,應該是登州知州。」盛紘向來為人謹慎,但言及此處,也忍不住流出喜色。

「那可真是要恭喜老爺了,素來知州一職多由從五品但當,你一個正六品可以當一州知州,不但是祖宗積德,也得多謝為你打點的人。」盛老太太道。

「那是自然,京中幾位世叔世伯的禮單兒子已經擬好,請母親過目。」盛紘從袖中掏出幾張素箋,遞給一旁侍立的丫鬟。

「老爺這些年處事愈發老道,自己拿主意便是,切記一句話,君子之交淡如水,銀子要使的得法,禮數要周全,不卑不亢且要親近,那些老大人一輩子都在官場上打滾,煉的個個都是火眼金睛,這些年來他們對你多有照拂,固然是因為你父親在世時的情分,也是你自己爭氣,他們方肯出力。」盛老太太多說幾句便有些喘,身邊的房媽媽立時端起茶杯湊到她嘴邊,一手還輕輕在老太太背上順著。

盛紘見狀,一臉惶然,急切道:「母親千萬保重,兒子能有今天,全依仗了母親教養,當初若非母親大義,兒子這會兒也不過在鄉下渾渾度日罷了,兒子且得孝敬母親呢。」

盛老太太不語,似乎神出,過了半響:「說不上什麼大義不大義的,不過全了與你父親的夫妻情義,總不好讓他百年之後墳冢淒涼,好在……你總算上進。」語音微弱,漸漸不聞。

盛紘不敢接口,堂屋內一時肅靜,過了一會兒,盛紘道:「母親春秋正盛,將來必然福澤綿延,且放寬心,好好將養才是。」說著環顧四周,不由皺眉道:「母親這裡也太素淨了,沒的弄的像個庵堂,母親,聽兒子一句,尋常人家的老太太也有吃齋唸佛的,卻也擺設的熱熱鬧鬧,母親何必如此自苦,若讓人瞧見了,還以為兒子不孝呢。」

盛老太太道:「熱鬧自在心裡,人心若是荒了,裝扮的再熱鬧無用,不過聾子的耳朵,擺設罷了。」

盛紘低聲道:「都是兒子不孝,管不住媳婦。」

盛老太太道:「不怨你,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也不用埋怨你媳婦,我本不是她正經婆婆,沒的擺什麼譜,三天兩頭來見,她也累我也煩,你也不用憂心有人說你不孝,我早年名聲在外,不少人是知道我脾氣的,這麼遠著些,大家反倒舒服。」

盛紘急急的說:「母親說的什麼話,什麼叫不是正經婆婆,母親是父親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是兒子的嫡母,更有再造之恩,凡且種種,都是兒子兒媳的錯,母親千萬別這麼說。」

盛老太太似有些不耐煩,輕輕揮了揮手:「這些瑣事,老爺就別管了,倒是陞遷在即,老爺得緊著打點,你當泉州同知這些年,有不少心得之人,走前可得盡了禮數,大家同在一個官場上,今日不見明日見的,不要冷的同僚的心,總得好聚好散才是。」

「母親說的是,兒子也這麼想,憶起當初剛到泉州之時,還覺得這嶺南地帶氣候炎熱,人情粗獷,就算不是個化外之地,卻也不得教化,不曾想這裡風調雨順,百姓純樸,又地靠沿海,得漁鹽之利船務之便,雖不如江南富庶,倒也民財頗豐,這幾年住下來,兒子倒有些捨不得了。」盛紘微笑道。

盛老太太也笑道:「這倒是,我一輩子都住在北方,便是千好萬好的江南我也是不願去的,沒想到這泉州倒住慣了,這裡山高皇帝遠,日子悠哉,臨行前把這大宅子賣了,置辦個山水好些的小莊子,既不招搖,將來也有個養老的地方。」

「這打算極好,兒子覺得妙極,回頭就去辦。」盛紘笑道。

盛老太太規矩極嚴,這番話說下來,滿屋的丫頭婆子竟沒有半分聲響,母子倆說了會子話,盛紘幾次動唇想提一件事,卻又縮了回去,一時屋內又冷了下來,盛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端著茶碗輕輕撥動茶葉,一旁的房媽媽極有眼色,輕聲招呼屋裡的丫鬟婆子出去,親自把人都趕到二屋邊上,吩咐幾個一等大丫鬟幾句,才又回到正房服侍,正聽見盛老太太在說話:「……你總算肯說了,我原還當你打算瞞我這老太婆到死呢。」

盛紘垂首而立,一臉惶恐:「悔不聽母親當初之言,釀出今日這等禍事來,都是兒子無德,致使家宅不寧。」

「只是家宅不寧?」盛老太太略微提高聲音,「沒想到你如此昏聵,你可知此事可大可小!」

盛紘吃了一驚,作揖道:「請母親指點。」

盛老太太從紫檀軟榻上直起身子:「我原是不管事的,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厭,你喜歡哪個都與我不相干,你房裡的是是非非我也從不過問,可這幾年你也越發逾禮了,你去外頭打聽打聽,哪個規矩人家有你這樣待妾室的!給她臉面體己,給她莊子店舖,她如今也有兒有女,只差一個名分,什麼不比正經兒媳婦差!你這樣嫡庶不分,亂了規矩,豈不是釀出家禍來!好了好了,今日終於鬧出人命來了,血淋淋的一屍兩命,你又如何說!」

盛紘滿面愧色,連連作揖:「母親教訓的是,都是兒子的錯,兒子糊塗,總想著她孤身一人托庇於我,著實可憐,她放著外頭正經太太不做,寧願給我做小,我心裡不免憐惜了些,加上她是老太太這裡出來的,總比一般姨娘體面些,卻沒想愛之是以害之,讓她愈發不知進退,兒子真是知錯了。」

盛老太太聽見後面幾句,輕輕冷笑幾聲,也不說話,端起茶碗輕輕吹著,房媽媽見狀,便上前說:「老爺宅心仁厚,老太太如何不知,這件事拖了些許年,不說清楚,大家以後過日子總也不順當,老太太是長輩,有些話不便說,今日就讓我這老婆子托個大,與老爺說說清楚,望老爺不要怪罪。」

盛紘見房媽媽開口,忙道:「媽媽說的什麼話,媽媽這些年為盛家鞠躬盡瘁,服侍母親盡心盡力,於我便如同自家長輩一般,有話儘管說。」

房媽媽不敢受禮,側身服了服,道:「那老婆子就饒舌了,那林姨娘的母親與老太太原是在閨中相識的,說起來當時也不過幾面之緣,本就不比另幾個閨中姊妹要好,各自出嫁後更是全無來往,我是自小服侍老太太的,這事最清楚不過,後來她夫家行止不當獲了罪,雖未抄家殺頭,卻也門庭沒落,那年林老太太的當家男人病逝,她又膝下無子,一時沒了依仗,帶著女兒度日淒涼,臨死前她尋到老太太處,只求著老太太看在當日的閨中情分,好歹照料她女兒一二,她那些親戚個個如狼似虎,沒的害了女孩子。老太太是吃齋唸佛之人,心腸最是仁善不過,便應了下來,將林姨娘接進府來。那幾年,我們老太太自問待她不啻親女,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都挑頂尖的給,還日日念叨著要給她置辦份嫁妝,尋個好婆家。」

聽到這裡,盛紘面色微紅,似有羞色,房媽媽嘆了口氣,接著說:「誰曾想,這位林姑娘卻是個有大主意的人,給找了幾戶人家她都不願意,卻私底下與老爺有了首尾,老婆子說話沒規矩,老爺別見怪。這整件事我們老太太全然蒙在鼓裡,等到太太怒氣衝衝的哭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這才知道自己身邊養的女孩這般沒有規矩。」

盛紘羞慚不已,面紅耳赤,話也說不出來。

房媽媽溫言道:「原本太太和老太太也不似今日這般,想太太剛過門那會兒,婆媳倆也是親親熱熱客客氣氣的,可那事一出,倒像是我們老太太特意去抹太太的面子,養林姑娘是為了給老爺討小老婆,後來老爺您娶了林姨娘過門,再接著林姨娘生兒育女,日子過的比正經太太還體面,太太不免將怨氣都歸在老太太身上,和老太太也不怎麼來往了,老太太真是涼透了心。」

盛紘噗通一聲,直直的給盛老太太跪下了,垂淚道:「兒子罪該萬死,給母親惹了這許多不快,讓母親心裡憋屈卻有無處可說,兒子不孝,兒子不孝。」

說著便連連磕頭,盛老太太閉了閉眼睛,朝房媽媽擡了擡手,房媽媽連忙去扶盛紘,盛紘不肯起身,告罪不已,盛老太太道:「你先起來吧,這些內幃中事你一個大男人原也不甚清楚,起來吧,母子哪有隔夜仇的。」

盛紘這才起來,額頭卻已是紅腫一片,盛老太太嘆氣道:「我也知道,你小時候與春姨娘相依為命,日子過的不易,我那時連自己兒子都顧不上,自也不知道下人奴才欺上瞞下的不肖行徑,讓你受了苦,而現如今,你那太太又不是個寬厚的人,是以你總怕林姨娘和楓哥兒受委屈,叫下人欺負受閒氣,給他們房產田地傍身,我如何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這才閉上眼睛合上嘴,這幾年裝聾作啞,權當個活死人罷了。」

盛紘泣道:「如何與老太太相干,都是兒子無德,母親心如明鏡,句句說到了兒子心坎上,兒子就是怕太太……這才寵過了些,壞了規矩,兒子萬死。」

「別一口一個萬死萬死的,你死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依靠誰去。」盛老太太示意房媽媽給盛紘把椅子端過來,扶著猶自涕淚的盛紘坐下。

等房媽媽給盛紘上了條熱巾子,淨面上茶之後,盛老太太才接著說:「且不說天理人情,你也不想想,你現如今剛而立之年,仕途不說一帆風順,卻也無甚波折,當初與你一道中進士的幾位裡有幾個與你一般平順的,有多少人還在乾巴巴的苦熬,眼紅你的,等著挑你的錯處的,那可不是沒有。且衛姨娘又不是我家買來的丫鬟,她也是正經的好人家出身,原本在江南也是耕讀傳家的,她原是要做人家正房太太的,若不是家中遭了難,就是再窮也不肯為妾的,現如今她進門還不過五年就慘死,要是有心人拿此事作伐,攛掇著她娘家鬧事,參你個治家不力枉顧人命,你還能順順當當的陞遷麼?」

盛紘心頭一驚,滿頭大汗:「幸虧老太太明白,及時穩住了衛家人,兒子才無後顧之憂。」

「那衛家人也是個厚道的,知道了衛姨娘的死訊也沒怎麼鬧騰,只想要回衛姨娘的屍首自己安葬,我自是不肯。衛家人連我多給的銀子都不肯要,只說他們沒臉拿女兒的賣命錢,只求我多多照拂明丫頭便感激不盡了,那一家淒惶,我瞧著也心酸。」

盛老太太掏出手絹來拭了拭眼角,房媽媽親自從外面端著茶壺來續水,給兩個潤瓷浮紋茶碗裡都添上水,細心的蓋上茶碗蓋,也跟著嘆氣道:「衛姨娘是個厚道人,她養出來的姑娘也可憐,自打她姨娘沒了,她就連著燒了兩天,燒的糊裡糊塗的,醒過來這些天就一直癡癡傻傻的,連整話都沒說過一句,那日我奉了老太太的命去瞧她,只看見外面婆子丫鬟嬉笑打鬧,屋裡竟沒半個人伺候,我一進去就看見姑娘她竟自己下床倒水喝!不過四五歲大的孩子,連桌子都搆不著的小人兒,爬在小杌子上踮著腳捧著茶碗喝水,真真可憐見的!」房媽媽也抹起眼淚來了。

盛紘想起衛姨娘往日的柔情良善,心中大痛,慚色道:「我本想把她送到太太那裡去,可這幾天如丫頭也病了,太太那裡也是一團忙亂,打量著過幾天,太太得閒了再送去的。」

盛老太太順勻了氣,緩緩的說:「得什麼閒,明丫頭是要她抱著還是要她背著,家裡丫鬟婆子要多少有多少,凡事吩咐下去自有人去做,不過略費些心思罷了,她推三阻四的不肯養明丫頭,怕是在拿喬吧。」

盛紘拘謹的又站起來,不敢回聲,盛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聲音帶著些許冷意:「你不敢說她,也說不著她,無非是自己立身不正,被她句句搶白罷了。當初你自己先壞了規矩,把個姨娘寵的沒大沒小,竟跟正房太太一般排場做派,太太說了些什麼我也想的到——怎麼?沒事兒的時候,都是姨娘自己帶孩子養,死了親娘倒想起她這個掛名的嫡母了?這也怨不得太太惱了。以前的事,我全都不管,只問你兩句話,你老實答來。」

盛紘忙道:「母親請講,莫說兩句話,就是千句萬句,無有不答的。」

「第一,衛姨娘這一屍兩命,你是打算囫圇過去算了呢?還是要拿人抵命?」盛老太太目光緊緊盯著盛紘。

「自是要細細算計,家中有這等陰毒之人豈能輕饒,她今天能害衛姨娘和我足了月的骨肉,明日就能朝其他人下手,我盛家門裡豈能容這種人!」盛紘咬牙答到。

盛老太太面色微霽,緩了一緩,接著問:「好,第二,現今家中這樣沒大沒小嫡庶不分的情形,你打算怎麼樣?」盛紘長吸一口氣:「母親明鑑,我回來看見衛姨娘一身都是血的屍首,還有那活活悶死在母腹中的孩子,心中已是悔恨難當,下人們敢如此張狂,不過是沒有嚴厲的規矩約束著,上樑不正下樑歪,一切的根子自然是出在上頭,我已下定決心,必得整肅門風。」

「好,好,有你這兩句話就好,」盛老太太心中微敞,知道盛紘為人,便不再往下說,只連連點頭,「你這官要是想長長久久做下去的,我們盛家想要子孫綿延的,必得從嚴治家,要知道禍起蕭牆之內,許多世家大族往往都內裡頭爛起來的,咱們可得借鑑。」

「母親說的是,前幾日兒子一直為考績之事憂心,現如今心頭大石落下,騰出時間來整頓整頓,先從衛姨娘臨盆當日的那起子丫鬟婆子收拾起來。」盛紘音調平靜,心裡顯是頗怒。

「不行,現在不能查。」沒想到盛老太太一口否決,盛紘奇了:「老太太,這是為何?難道要縱容這些個刁奴不成?」

盛老太太深意的看了盛紘一眼:「你在泉州任同知數年,大傢夥都知根知底,家中女眷都素有交往,一眾丫鬟婆子僕役下人不少都是本地買來的,家裡有個風吹草動,別人如何不知,你雖與僚友大多交好,卻也難保有暗中嫉恨你的人,你前腳剛死了姨娘,後腳就大肆整頓僕役,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擺明了告訴別人你家宅不寧?」

盛紘一警,口中稱是:「虧的母親提醒,兒子險些誤了事,要是在泉州收拾家裡,到時候要打賣人口,怕是全州都曉得了,待我們到了山東,到時候天南地北,我們怎麼發落那幾個刁奴,哪個外人又知道內情了。」

「正是。所以,你這會兒非但不能聲張,還得穩住這一大家子,風平浪靜的到登州赴任,待明旨下來,你拿了官印,咱們一家子到了山東安定下來,你再慢慢發作不遲。」

「老太太明鑑,兒子已經許多年沒和母親說體己話了,今日說了這一番,心裡好生敞亮,將來管家治家還要多依仗老太太了,得讓太太多多來向老太太請教才是。」盛紘誠懇道。

「不了,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這次要不是動靜鬧大了,我也不多這個事,以後我這邊一切照舊,讓你媳婦每月請安三次即可,你們自己的事自己管,自己的家自己的理,我只清清靜靜的唸佛吃齋就是。」

盛老太太似有些累,靠在軟榻的靠背上,微闔眼睛,聲音漸漸弱下去,屋角檀木幾上擺著一盞紫銅麒麟香爐,靜靜的吐著雲紋般的香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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