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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ci33
大公爵 | 2009-3-5 00:25:37

瞧她那醜不拉幾的彩樓前面一個“人客”都沒有,
他可是大發善心,前來表達對她的“關懷”之意,
她干麼頭頂冒煙,還拿起繡球當凶器,
K得他頭上小鳥亂飛,就這樣莫名其妙成為她待嫁的尪!
可不可以不要啊?她可是全京城敗家出了名的葛家千金,
聽說葛府早就被她敗光光,
但他登門一看,厚∼∼事有蹊蹺,
其實超級敗家王是她爹,她是苦命的代罪小羔羊,
事實上,她才是家裡的真正活金主,賺錢守財全靠她!
哇,這麼聰明能干的奇女子,不娶回家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呃……好吧,他老實招了,
他看上的是隨便用話激她,她就會氣得小臉通紅的可愛模樣,
最重要的是,往後他們的夫妻生活才有樂趣嘛!
都怪他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不服輸的她竟然還留了好幾手!

楔子
  三個朱漆木盤上放著三個由七彩絲線繡成的彩球。

  三個御史大夫跪在三個彩球前,每個都是苦瓜臉。

  金案後的皇帝臉色同樣不太好,口氣異常強硬地說:「一個月內把你們的女兒嫁出去,這是聖旨。」

  「皇上!」三個一向公正廉潔、剛正不阿的御史大夫一起發出哀嚎聲。

  「沒得商量。」身著龍袍的皇帝眼角抽了抽。

  「可是——」三人再次異口同聲。

  「沒有可是,都是你們女兒給朕的公主們做出了最壞的榜樣,讓她們一哭二鬧三上吊,怎樣就是不肯嫁人。只要把你們的女兒都嫁出去,公主們就再也沒有藉口說不嫁。」

  這三個大臣什麼都好,唯獨一樣不好,就是教女無方!本來這算是家事,可由於他們教女無方導致他這個皇帝的女兒們紛紛起而效尤,搞得事情已晉升到國事的層級,他這個一國之君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但是很難啊。」葛御史首先開口。

  「太難。」明御史跟進。

  「非常難。」文御史緊跟著加強語氣。

  難啊!簡直難於上青天,否則他們的女兒何至於已一十九歲了,還在家中當老姑娘,且作威作福、囂張跋扈到不可一世。

  「再難也要把她們嫁出去。」皇帝話裡的「她們」其實指的是後宮中令他頭痛的公主。

  「皇上……」

  「朕這次讓她們拋繡球,就算閉著眼睛也能砸到一個吧。」

  可是,那樣很容易砸到阿貓阿狗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女兒再不好,可也是他們捧在手心的寶啊!這是下跪三人一致的心聲。

  「君無戲言,回去給我搭彩樓。」

  話落,皇上立刻轉身離去。實在是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心軟,畢竟那三個大臣的表情真的很可憐哪!

第一章

  「爹,爹!」

  一大清早位於城東的葛府響起一道清亮的嗓音,霎時雞飛狗跳僕閃役逃,就怕閃躲不及。

  隨著那道淡粉身影穿廊過院,所到之處人獸絕跡。

  「花花,怎麼了?」

  淡粉身影在剎那間僵硬了下,然後緊接著「啊——」一聲,一道穿透雲霄的尖叫聲如春雷般在大地上乍響。

  「你再敢喊一聲試試看!就算你是我爹,我也照樣打得你滿地找牙,分不清東南西北中。」

  葛御史嚇得立刻抱頭躲到書桌下,不禁感慨,怎麼同樣生女兒,人家的就是溫柔解語花,他家的就是忤逆不孝的母老虎?

  豈只是天差地遠,根本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分別。

  「兒啊,什麼事讓你一大清早像失心瘋似的大聲嚷嚷?」唯一讓他慶幸並值得驕傲的是,女兒永遠這麼精力充沛,活像頭隨時准備咬人的小老虎,非常健康。

  「砰」的一聲,一雙粉拳用力捶書桌,然後發出比先前更加慘烈的叫聲,「喔!痛死我了。」

  「乖囡,小心點,你那是手不是石頭,別這麼衝動。」葛御史從桌下探出頭關懷一下寶貝女兒。

  「為什麼我要拋繡球?」葛飛花一邊揉著自己變得紅通通的可憐小手,一邊咬牙切齒的咆哮。

  「君命難違,爹也是沒辦法啊。」痛苦的根源全來自三天前從宮裡帶回來的那張聖旨上。

  「知道抗旨您不敢,」頓了一下,葛飛花馬上拔高音量,「可是,為什麼我的彩樓那麼寒酸?」

  瑟縮了下,「為父已費盡心思,無奈仍暴露出家裡被你揮霍無度、入不敷出的窘境。」慈父難為啊。葛御史感慨良多。

  「明明就是您自己干的蠢事,讓我背了十幾年黑鍋還嫌不夠?」自己父親造的孽,害她嫁不出去能怪誰,可憐她明明長得人比花嬌,卻乏人問津。

  「養兒防老,否則我何必這麼辛苦的父代母職,續弦娶個美嬌娘子,早就孫滿堂了。」

  「那是因為家裡窮得就差賣宅子了,否則您以為自己不會嗎?」她半點面子都不留給父親。

  「所以兒啊,彩樓寒酸非父不願,而是不能也。」他尷尬的又往桌下縮。

  「不如干脆讓我頭插草標,賣身好讓你娶妻生子算了。」她陰惻惻地建議。

  「可現在聖旨要你拋繡球。」他不是舍不得嫁女兒,只是自己把女兒的行情搞壞了,縱使模樣可人也找不到好人家嫁。當然,最重要的是女兒也沒中意的人,所以,他心安理得地留女兒在家繼續操持家務,以免自己被餓死。

  「你以為憑那座茅草扎成的『彩樓』,加上我名動四方的『閨譽』,有人會來接球嗎?」葛飛花越講越火大,情緒接近抓狂的邊緣。

  剛剛聽貼身丫鬟報告,據說京城從十四到八十四的男性生物都特地繞開她的彩樓,並計算出繡球拋不到的安全範圍,以此做為最近一月之內居家旅行的最佳場所。

  葛飛花覺得自己的天靈蓋上有把火在燒,隨時會爆。

  葛御史立即從書桌下爬出來,一臉堅定地看著女兒,「如果在規定時間內沒人接球,我們就不算抗旨。乖囡,你不用委屈自己隨便嫁個阿貓阿狗。」

  葛飛花的眼睛為之一亮,馬上露出明媚的笑靨,「好主意。」

  有了老爹這個失敗的丈夫個案,她覺得慎重擇夫是至關重要的大事,否則就會像娘一樣過勞死。

  「兒啊,現在我們可以去吃早飯了嗎?」

  「嗯。」她現在覺得心情愉快,身輕如燕。

  「就吃八寶樓的翡翠餛飩好不好?」葛御史馬上提議。

  「爹!」如花美顏頓時變成青面獠牙。

  葛御史馬上抱頭重新鑽回桌子底下。「一碗都不行嗎?」

  「我要離家出走!」

  於是葛家大院再次響起大家熟悉的抓狂誓言。

  唉!他們家小姐真可憐。所有藏在暗處的葛府下人全同情的目送小姐一路飆回繡樓。

  最近三座彩樓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飯後的熱門話題,而那三位早已名震京師的御史千金,如今更是挾著奉旨拋繡球而聞名天下。

  那是一處獨特的風景區,獨特到人人都會側目,就算是瞎子也會因聽到旁邊的人討論而好奇的望過去一眼。

  三座彩樓成品字形搭在京城最熱鬧的東市集,遙相呼應卻又各據一方,絕對不至於出現拋繡球拋到對方樓前人選的情況。

  而三座彩樓中就數葛家千金的最引人矚目。

  雖說大家早風聞葛小姐除了吃喝玩樂外一無是處,但是看到葛大人為自己女兒搭了這麼一座彩樓,眾人終於明白葛家被這個揮霍無度的女兒給敗到什麼程度。

  而且據說,搭彩樓的工錢也只付了一半。

  其實,更准確的說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座彩樓。彩樓之所以能成為彩樓,是因為明、文兩家用鮮花錦帶扎滿樓,而葛家卻只用紅底黑字的「彩樓」兩字來取代,不僅沒有一朵鮮花,連紙扎也沒有,全樓用干草打點,甚至連葛家小姐都只能坐在干草扎成的蒲團上。

  除了那身錦織衣裙尚能勉強表示她官家小姐的身分外,再無任何一件飾物來佐證閨閣千金的「貴重」,就連她的長發都是用一竹簪固定——咦,細看有點像是竹簽。

  寒酸至此,她還在頭上戴了頂黑紗帷帽,活像長得見不得人似的,難怪葛府造的這座彩樓見不到半個人影,連流浪狗都會繞道而行。

  「公子,小心,不能再往前走了。」

  被自家小廝拉住的紫袍男子,樣貌清俊,渾身透著一股卓爾不群的貴族氣質,站在人群裡,自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微微挑高一邊眉,「怎麼了?」

  「再走就到繡球能砸到的危險範圍了。」旁邊有人好心的為他解惑。

  他一臉問號的看著周圍的人,大家整齊劃一的朝他用力點頭。

  「公子,你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有可能被葛家小姐砸到。」

  是嗎?他饒富興趣的看著彩樓上的人兒,她手中的那個搖具更能吸引她吧。

  葉閑卿承認自己今天會來這裡是因為好奇,想目睹京城奇景——三位御史千金奉旨拋繡球。

  對於這三位小姐,他早耳聞大名。本朝女子十四始婚配,在十七歲以前會想盡辦法嫁人。因為一旦過了十七再無夫婿,會使父母蒙羞,偏偏這三位小姐如今都已一十九高齡仍待字閨中,成為京城所有官家千金另類中的另類,百姓茶余飯後的話題。

  親眼看到這三名名聞遐邇的千金,葉閑卿頗有感觸。

  三個人,繡花的繡花,吃東西的吃東西,搖色子的搖色子,即使過了十天,仍愜意的宛如春日踏青,完全不把聖旨當一回事。

  就親眼所見,明文兩家千金很難與傳言聯想在一起,可眼前這位葛千金卻比傳言更誇張,毫無閨閣千金的端莊儀態,舉手投足隨心所欲,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她跟野丫頭沒什麼兩樣。

  此時的葛千金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正興高采烈地同自己的丫鬟擲色子,這世界只剩下她們主僕三人。

  再看看她身處的彩樓,就不難明白為什麼唯有她的樓前是這般冷清,因為沒有人會想娶個除了敗家什麼都不會的女人回去。

  窮人養不起,富人敗不起,脾氣好的壓不住,脾氣壞的可能成親當天就掐死她,因為現在就連她的丫鬟似乎都想撲上去咬她一口。

  葉閑卿忍不住露出一抹興味的笑,雙腳不自覺地向前,想聽聽她們究竟在爭執什麼。

  「公子,」小廝氣急敗壞地跟上去阻止,「不能再過去,真的!」

  葉閑卿置若罔聞的繼續向危險人物靠近。

  「小姐,你耍賴!」丫鬟憤怒的指責。

  「願賭服輸。」

  「那先前那麼多把,你怎麼不說這話?」

  「因為我沒贏啊。」

  這種理直氣壯到欠扁的口氣,連自認涵養極好的葉閑卿也覺得她有點過分。

  「怎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不可以這樣?」

  「你是小姐啊。」怎麼可以欺侮她這個可憐的下人。

  「就因為我是小姐才可以嘛。」葛飛花洋洋得意的晃著手中的搖具。

  丫鬟怒極,但因眼角余光掃到的情況而大叫。

  「小姐,有男人!」奇跡啊,終於有不長眼的男人過來自投羅網了。

  「關我什麼事?」

  丫鬟吸口氣壓抑怒氣,「記得嗎?你奉旨拋繡球。」

  「又如何?」

  「現在好不容易有個男人上門誤闖……」你再不把握機會,就准備一輩子當老姑娘吧。丫鬟心裡嘀咕。

  「本小姐現在沒空。」葛飛花興奮的搖著色子,「來,小葉,換你,輸了本月月錢給我。」

  葉閑卿發誓自己看到那兩個丫鬟臉色發黑。

  「是位很俊的公子呢。」被喚作小葉的丫鬟試圖點醒主子。

  「要好看的我不會找人畫一個啊。」

  「好像很有錢。」

  「大葉,你從哪兒看出來的?」她還是沒有扭頭看一眼的打算。

  「你自己回頭看一眼就知道了。」被叫做大葉的丫鬟使性子回道。

  葛飛花還真的轉頭去看。

  因為她戴了帷帽,所以葉閑卿無法看清她的容貌,但是他感覺得出黑紗後的她在打量自己。

  「酸腐文人。」

  大葉、小葉瞪著小姐。嗄,小姐的評價就這四個字?

  「好吧,大葉,如果你認為我耍賴,我們就重新擲,這次我要再贏,你就把本月月錢乖乖拿給我。」

  葉閑卿一臉吃驚,就算沒有人說,但他相信自己是這些日子裡唯一走到樓前的人,憑他的外在條件,她居然還看不上!

  「公子,我們回去吧。」小廝直抹汗,謝天謝地葛家小姐沒開眼,放他家少爺一條生路。

  「我很酸腐嗎?」

  「公子,還是回去吧。」小廝頭冒冷汗。這不是重點好不好,萬一讓台上的那個女煞星回過神,想脫身就難了啊。

  在此同時,彩樓上的丫鬟也在勸自家主子,「小姐,快把繡球扔出去吧。」

  「我憑什麼拿球砸這個看起來就很不可靠的男人?」

  他不可靠?她到底哪只眼睛看出來的?葉閑卿有些動怒了。

  「至少他有錢又長得一表人才,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夫婿啊。」

  嗯,還是她的丫鬟比她有眼光。葉閑卿點點頭。

  「那我把你扔下去好了,大葉。」

  大葉聽了氣紅了臉又真是好心被雷親。

  葉閑卿則是氣青了臉。

  「要扔你有點難度,要不你自己朝他跳下去好了。」葛飛花馬上想到力氣這個問題,於是改了主意。

  「小姐!」大葉尖叫。

  「葛飛花!」葉閑卿咬牙喝道。

  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主僕兩人聞聲一齊轉過頭看去。

  「本王哪裡配不上你?」

  葛飛花忍不住翻個白眼,「像您這麼玉樹臨風、豐神俊秀的人,自然要金枝玉葉才配得上,小女自認還不夠格。」本朝官員誰不知道皇帝老兒的那點心思啊,他可是最佳駙馬爺人選之一,她可不敢搶公主的人。

  葉閑卿怎麼聽,都覺得這話刺耳得很。「小姐何必妄自菲薄,據說葛夫人可是出名的美人,你就算不能完全遺傳她的美貌,想必也不會醜到哪裡去。」

  「小女長相如何,跟王爺似乎沒什麼關系。」拽什麼拽,一個逍遙王,承襲爵位坐享富貴,從不事生產,除了滿腹的詩文和那張臉外,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不能如期擇婿出嫁,只怕葛大人會落個抗旨之罪。」

  「那又關你什麼事?」有事也是她葛家的事,用不著他這外人操心。

  「本王就當做好事,幫幫葛大人。」他搖扇瀟灑道。

  「好意心領。」沒事快滾!

  「難道你還幻想再有像本王這樣的善心人士出現嗎?」不知為什麼,一聽到她說話的語氣,他的禮數理智就統統消失不見。

  「天下這麼大,王爺又怎麼肯定沒有更善良的人呢?」

  葉閑卿握緊手中玉骨扇,手背上青筋浮現。她簡直是在挑釁!

  「王爺,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小廝急得快捉狂。我的爺,您現在還有空跟她生氣,她這是奉旨拋繡球,若真把那顆繡球砸過來,您不認也得認了。

  「小姐,球。」小葉很努力地想把繡球塞給主子。

  「拿開。」葛飛花一臉厭惡。

  「小姐,砸吧,就當報復他。」大葉在一旁慫恿。

  葉閑卿氣得眼角抽搐。

  「王爺,快走!」再不走就遲了。

  「我干麼拿自己去報復他,我又不傻。」

  大葉、小葉滿臉黑線,她們怎會肯定小姐是真的傻子。

  「是本王傻,像你這種粗魯女子,嫁不出去是天譴,根本與人無關。」

  敢說她是天譴?葛飛花抓緊搖筒,就想朝那個轉頭大步離去的男人砸去。

  「小姐,那是搖具。」小葉驚呼。

  對厚,這是搖具,砸了他她接下來日子怎麼打發?眼睛在樓台上梭巡一圈,悲哀的發現沒有什麼可以當「凶器」。

  「小姐,球。」小葉再次遞上繡球。

  嗯呀,這顆球的分量可不輕,就算砸不暈他,也能讓他長長記性,下次遇見她,記得閃遠點!於是,她毫不猶豫的抓過球就朝某人的背影砸了過去。

  「喔!」葉閑卿大呼一聲。

  「王爺!」小廝卻是大驚失色。

  「小姐,砸中了。」丫鬟們大聲歡呼。

  「砸中?」葛飛花失聲尖叫,「葉閑卿,把球還我!」那是繡球啊,皇上讓她拿來擇夫的繡球……啊!她不要活了。

  被砸得頭腦發暈的葉閑卿哪裡聽得到她的聲音,只覺得耳朵裡一陣嗡嗡聲。

  「恭喜王爺。」

  小廝看到從側邊奔來的暗黃身影,心頭慘叫,完了,一切已成定局。

  「小葉,我要殺了你!」

  只見彩樓上的葛飛花抓狂了,滿台追殺她的貼身丫鬟。

  「什麼?砸中逍遙王?」皇帝震驚地從龍椅上站起來。

  「是的。」

  「怎麼會?」

  「……」前來報告的太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事情實在太烏籠了,那個砸中逍遙王的葛家小姐似乎一點兒都不高興。

  「是那個葛家千金?」皇帝不敢相信的再問。

  「是。」

  「怎麼會這樣?」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會是這個結果啊,偏偏是那個一無是處、好吃懶做的葛家小姐。

  「啟稟皇上,明小姐繡球砸中了殷將軍。」

  皇帝被第二個消息震回了龍椅上,呆呆的重復,「殷將軍?」不,他的心在滴血。

  「將軍今日抵京,從東市經過明小姐的繡樓,被明小姐一球砸中。」確切的情況是匹馬嘶鳴驚擾了專心刺繡的明家小姐,讓她憤而拿球砸人。

  「啟稟皇上——」

  「等等,」皇帝先深吸口氣,「說吧。」

  第三個跑來復命的太監這才繼續說:「啟稟皇上,文小姐砸中了奉旨騎馬游街的新科狀元。」

  皇帝差點兒昏過去。

  一個王爺,一個將軍,一個狀元,天吶,他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一天之內就把三個乘龍快婿人選全丟了。

  三個太監全部安靜的跪在地上,不敢發出一點響聲來打擾皇帝,就怕萬一,成為萬歲盛怒之下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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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王爺!」小廝一路叫著衝進來,接收到主子的冷視,急忙收斂慌張,中規中矩地走過去,「啟稟王爺,葛小姐過府探病。」

  斜倚在軟榻上看書的葉閑卿皺了皺眉頭,「探病?」他有生病嗎?

  「王爺,您不是吩咐我們對外說被繡球砸到頭部受傷……」越說越小聲,終於在主子不悅的瞪視下消音。

  「你們真這麼說?」他只是氣到一時口不擇言罷了,他們還當真?

  「是。」

  葉閑卿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這下他肯定成為全京城達官貴人的笑柄了,被一只繡球砸到臥床不起,果真是名副其實的「弱不禁風」。

  「王爺,聽說狀元爺被砸斷了兩根肋骨。」

  揉太陽穴的手頓停,表情難掩驚愕,「肋骨?」

  「是的。」

  「王爺,您見不見葛小姐?」

  「她為什麼會來探病?」

  「說是奉旨探病。」

  「奉旨?」葉閑卿現在對聖旨很是惱火,開始懷疑皇上是不是因為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閑閑沒事干,所以這會當起月老,專門無事生非。

  小廝不敢搭腔,同情的偷看一眼主子。

  「請她進來吧。」無奈的嘆氣,移向床榻。

  猶豫了下,小廝才轉身出去。雖說男女有別,但繡球砸中了王爺,他們算是名分已定,又是奉旨探病,想來不會招人異議。

  不惹人非議嗎?

  等小姐進了房、小廝被自己主子趕出門時,他懷疑了,忍不住在屋外豎直耳朵想收集些八卦。

  屋內只剩下了前來探病的葛飛花與躺在床上裝病的葉閑卿。

  究竟那張帷帽下是張什麼樣的容顏,葉閑卿很好奇。不過,他更想知道她接下來想做什麼。

  「王爺好生靜養,飛花告退。」沒想到,她斂裙一福,掉頭就走。

  就在她要摸到門框時,他才出聲,「葛小姐,請留步。」

  「王爺有何吩咐?」

  「你是來探病的。」

  「是。」

  「現在你就要走了?」才看一眼,這也太敷衍了吧。

  「飛花已經探過病了。」她不認為自己有做錯。

  葉閑卿忍不住暗吸了口氣,平復心頭湧上的那股惱意,然後開口,「所謂探病並非只是口頭上說聲保重就夠。」

  葛飛花坦然迎上他探索的目光,「事實上飛花認為對王爺連說聲保重都可以省了。」只是被繡球砸了一下,她的力氣又下大,竟讓他傷到臥床不起,真的太扯了。

  「安佑,本王的藥幾時煎好?」葉閑卿大聲責問。

  門外的小廝安佑微愣,馬上心領神會回應,「小的這就去問。」

  聽到外面的回答,葉閑卿氣定神閑的看著她,「留下來伺候本王用藥。」

  葛飛花瞪大眼,差點伸手去掏耳朵,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他讓她留下來伺候他喝藥?有沒有搞錯!她是來探病,不是來當丫鬟的。

  「王爺。」

  「怎麼了?葛小姐。」他心情很好的問。

  「正所謂男女有別,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會惹人非議。」

  「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似乎是葛小姐的繡球打中了我。」

  葛飛花磨了下牙,心裡再次詛咒丫鬟小葉。「飛花會拜托家父上奏皇上說明此事,繡球是誤砸。」她想皇上會很樂意接受這種說詞的。

  「誤砸?」他饒富興味的挑眉。

  她無比誠懇地看著他,「相信我,如果當時我身邊有像椅子石頭刀劍之類的東西的話,我會非常樂意用它們來招呼尊貴的王爺您。」

  臉上的愜意消失,葉閑卿的臉色開始發青。他幾時這麼惹人厭了?

  「你認為皇上會接受這個說詞嗎?」

  「飛花認為會。」

  「是嗎?本王倒認為不會。」

  「王爺何妨拭目以待。」

  「有何不可。」他決定跟她卯上了。這個女人很讓他惱火,而他相信即使聖人在世,也會被她氣到七竅生煙。

  「那飛花告辭。」探什麼病嘛,鬧得兩個人都不愉快,皇上真多事。

  「來人。」

  「王爺有何吩咐?」突然一群護衛推門而入。

  葛飛花捂著怦怦狂跳的胸口閃在一邊。嚇死她了,這些人從哪冒出來的?

  「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讓葛小姐離開房門半步。」

  「是。」然後一群人又像出現時一樣快速消失。

  葛飛花眨了下眼,又眨了下,慢慢回過身來,「你真要留我喂藥?」

  「你說呢?」

  「我那天要是多用力一下,是不是就可以直接把你砸成白痴?」

  葉閑卿只覺一股火直衝上頭,恨不得目光可以幻化出刀劍殺人於無形,這個葛飛花簡直像是生來氣死他的。

  她有種,敢明目張膽地說他是白痴。

第二章

  喂藥,不是個需要求太多技巧的活兒,何況葛飛花自認喂藥的技巧還不錯,至少她家那頭老母豬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年初,就快可以賣錢的母豬突然不吃不喝,廚娘急得跳急,她直接讓人把母豬捆了個四蹄朝天,然後親自上陣,拿給人吃的消食化痰的藥方給它灌下去,之後母豬又開始活蹦亂跳。

  看看手上熱氣騰騰的藥,再看看靠坐在軟墊上的逍遙王,葛飛花承認他比豬好灌多了。

  「王爺,喝藥。」

  她就坐在床前,離他很近很近,近到可以聞到淡淡的脂粉香,這讓他有些訝異,像她這樣的官家小姐身上大多有著各類馨香,但味道絕不像她這般淡得似有若無。

  他張口吞藥,然後迅速吐出,差點就吐到葛飛花身上。

  「好燙!」

  「很燙嗎?」她裝無辜。

  「你喝藥前不知道得先嘗一下嗎?」

  「生病的是王爺,要嘗也是王爺自己嘗才對。」

  葉閑卿聽了氣結。

  「上次喂小白,它就沒吭聲。」

  「小白?」

  「我家廚房養的一頭母豬。」

  葉閑卿頓時後悔開口問,直想拿腦袋去撞牆。

  「葛、飛、花!」他不該一時意氣用事留她下來,簡直是自虐。

  「王爺,喝藥。」她快樂的遞上湯勺。

  暗吸口氣,葉閑卿自己吹了兩下,再一口吞下藥汁。嗯,人參茶的味道,安佑這小子果然機靈。

  一人負責喂,一人負責喝,兩個人看起來都挺自得其樂,畫面很和諧,就像一對相濡以沫了幾十年的夫妻一般。

  葉閑卿不動聲色的慢慢坐直身子,然後在吞下最後一口藥汁的時候,突然伸手掀起她的帽紗。

  猝不及防的葛飛花為之一怔,完全沒能閃躲開來。

  芙蓉面,眉似柳,淡掃蛾眉,薄施粉,眉目之間下顯嬌柔卻多英氣,俊秀有余,嬌媚不足,卻別有風情。

  「王爺僭越了。」她放下藥碗,退離床榻前。

  葉閑卿略定心神,嘴角悄然暈開一絲笑紋,「我一直以為葛小姐全無可取之處,今日看來,傳言不可全信。」

  「藥已經喝完,飛花可以離開了吧。」繃著臉,擺明了不買他的帳。

  「那是自然,我逍遙王府不是龍潭虎穴,亦不是防衛森嚴的囚牢之所,葛小姐要走要留自是悉聽尊便。」

  「王爺的大度真是讓飛花大開眼界。」這話不無諷刺。

  「好說,葛小姐也讓我頗有收獲。」他不以為忤的坦然一笑。「你說經過今天,外面的人會怎麼看你?」

  他有些惡意的看著她,盡管那重新落下的帽紗讓他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至少她看得到他的神情。

  葛飛花笑了笑,「一個聲名狼藉的大盜,不會在乎再多一樁罪狀。」

  這真是一個好答案!好到葉閑卿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麼反駁她。

  「王爺既然身子太好,飛花就不打擾王爺休息,就此告辭了。」

  這一次,他沒再留她,因為他不想真的走到娶她的地步。若要讓她在王府留宿一夜的話,只怕便再無轉圜的余地,那條底線他很清楚在哪裡。

  在葛府,葛御史生氣並不讓人害怕,倒是葛家千金生氣的話後果嚴重,而現在的葛飛花很生氣。

  亮晃晃的菜刀猶自在桌面上打著顫,她的聲音也因為氣憤而走了調,「你是我爹,我的親爹啊,怎麼能假傳聖旨,讓我去見那個見鬼的逍遙王呢?」害她白白去別人家當了半天伺候湯藥的奴婢。

  「兒啊,別這麼說,逍遙王可是炙手可熱的佳婿人選,所謂先下手為強,既然你的繡球打中他,就該再進一步做實,免得皇上改變主意。」他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這不識好歹的丫頭。

  「做實個屁。」她氣到口不擇言。

  「乖囡,」葛御史一臉哀怨跟自責,「我知道我父代母職總會有不妥之處,可是你今天有如此粗魯的言行,實在是為父之過啊。」

  葛飛花忍不住拍額,仰天吐氣,又來了。

  「娘子,我對不起你啊,咱們的寶貝女兒活生生被我毀成現在這個樣子,這讓我百年之後怎麼有臉去見你啊!」

  為什麼這個唱作俱佳、一副哭墳殉情樣的男人會是她爹?葛飛花真的很想拿桌上那把菜刀自我了結算了。

  「兒啊,你這樣就要走啦?」他才開頭,怎麼就收工了?

  手中的菜刀朝空中揮舞了幾下,忍住氣,她恨恨的說:「我累了,回去睡覺。」

  好端端的被人騙得送上門去給人當奴婢,她真是笨蛋。皇上那個老兒怎麼可能給她這個「機會」去接近他心目中的准駙馬嘛,偏偏一時眼睛被蛤仔肉糊到,呆呆的中了老爹的計。

  葛御史剛剛安下心來,准備伏案寫奏章,書房的門卻再次被人撞開。

  「爹,你這是假傳聖旨,皇上知道後你怎麼辦?」

  「所以我要上摺子請罪啊,為了你,爹豁出去了。」

  葛飛花的嘴唇抖了抖,艱難的忍住不發火。為了她?真是天大的笑話。

  「既然您要上摺子,不妨就對皇上說,我跟逍遙王八字不合,不宜婚娶,否則輕則丟命,重則滅家。」

  葛御史呆了下,然後好生疑惑地看著女兒,語重心長地道:「飛花,你幾時去學命理之術,為父怎麼不知道?」

  「剛學的,正打算沒飯吃的時候到寺廟門口擺攤測字,騙人錢財。」

  「你都說是騙了,那肯定不准,不准我就這麼對皇上說,那可是欺君大罪,會禍延九族啊。」

  「您真的不上摺子?」

  「爹是忠臣。」

  「那好吧,」葛飛花明白的點頭,一臉堅毅的看著父親,「我這次真的要離家出走,您百年之後我會記得回來幫您摔老盆。」

  「飛花,」葛御史急忙一把抓住女兒,「你說真的?」

  「我像在開玩笑嗎?」

  就是不像,他才緊張啊。

  「你就那麼不喜歡逍遙王?」多好的才俊啊,皇帝也肖想他做女婿許多年了。

  葛飛花認真的說:「他承襲爵位,文采滿腹,貌比潘安……」

  「對呀對呀,這麼好的男人哪裡找?」他急忙插嘴。

  「但是,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穿住用卻無一不是用最好的,而且不擅理財,據說王府所有的事都由那個已土埋半截的老管家操持。基本上他跟您沒什麼不同,唯一的差別在於,他的家底厚,可以讓他多吃幾年飯,然而總有一天會坐吃山空,而您女兒我不想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

  葛御史的肩膀完完全全地垮了下來,因為女兒說的全是真的。

  逍遙王是有才,但他寧可賦閑在家,做一個名副其實的「閑卿」。不入仕沒啥不好,人各有志,可是卻整天吟詩作對,呼朋引伴無病呻吟,這讓葛飛花很不屑。

  「乖囡,」葛御史嘆氣,「是爹這個榜樣太差了是不是?」

  葛飛花微怔,然後搖頭,「不,是我不像娘那麼賢慧。」

  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葛御史感到一股深沉的哀傷。原來女兒一直在怨他。

  守在書房外的大葉、小葉一見小姐出來,急忙上前。

  「小姐,你不要這麼衝動。」

  「就是啊,他好歹是個王爺,錯過你會後悔的,而且這樣做老爺很為難。」

  「才不會,葉閑卿是皇上替自己女兒留的佳婿之一,我爹這時上摺子,他一定樂不可支。」

  聽到女兒這話的葛御史心中再次嘆氣。是啊,這是朝野皆知的事,讓他想找藉口說服女兒都沒有。

  看了看桌上攤開的奏章,他嘆口氣。算了,上請罪摺子吧,也許是女兒的緣分還沒到吧。

  同一時間,逍遙王府。

  安佑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時偷覷主子的臉色。

  不太妙喔,自從葛家千金離開後,王爺一句話都沒講,呆望著窗外的那株老槐樹出神,還不時皺下眉頭,像是被什麼困住了一樣。

  王爺很少露出這種神情,大多時候他是從容不迫、優雅迷人的。

  「安佑。」

  「奴才在。」

  「我們以前見過葛家小姐嗎?」

  「回王爺,應該沒有。」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哪是外人輕易就能見到的。

  「你不覺得昨日她在彩樓之前的反應很奇怪嗎?」

  有嗎?安佑很努力的回想。

  「我倒要看看這裡面究竟有什麼名堂。」葉閑卿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剛剛他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驀然驚覺葛家千金早就識得自己,而他對她卻毫無印像。

  另一事他想不透,她並非長得醜陋不堪,為什麼要戴黑紗帷帽?像怕被什麼人認出一般。

  而且照理說,砸到像他這樣的人簡直是老天不長眼時才會出現的事,她卻不希罕,還一副躲瘟疫的樣子,真令他火大。

  弱冠之後便再沒人想為他作媒,他知道原因,卻無能為力,畢竟皇上最大,沒人敢跟皇上搶女婿。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方是上上之策,雖然三位御史千金惡名在外,但他想趁著她們奉旨拋繡球想看看有無機會,結果真的被某人在怒不可遏的情況下砸中。

  至今想起當時的情形,他都很想笑。

  她是個很不一樣的女子,率性乖張,咄咄逼人。

  但不可諱言,她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既然如此,便沒理由放棄這個機會。

  他決定承認這樁婚事,也徹底了斷皇上招他為駙馬的念頭。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會比惡名昭彰的御史千金更難纏,他不想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做賭注。

  即使再不願意進宮,但是皇上召見,他還是得去。

  只是今天皇上的神情似乎很高興,而不是他預料中的不悅,這讓葉閑卿起了戒心。

  「臣參見皇上。」

  「愛卿免禮。」

  「不知皇上召見微臣為了何事?」

  皇帝笑呵呵的摸著胡須,「今天葛愛卿遞上請罪摺子,那葛家小姐脾氣的確暴躁,卻不是有心要將繡球打中於你。而且這畢竟關系到她一生的幸福,所以朕准了葛愛卿的奏章,允許他替愛女收回繡球,擇日再拋。」

  她竟然看不上他?!這個認知讓葉閑卿惱火,暗自握緊了寬大袍袖內的右手,先不動聲色,笑道:「那臣倒要謝謝葛大人如此美意了。」

  「是要謝謝他。」皇帝頗有同感,他的公王也要嫁人,而眼前的人可是他留了多年的最佳女婿人選。

  「可葛家小姐畢竟是奉旨拋繡球,臣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繡球砸中,如果皇上恩准她收回繡球,豈不是失信於民?」

  皇帝一愣。對呀,他是一言既出、四馬難追的皇帝啊。

  「但事關女兒家的終身幸福,朕……」

  「皇上,葛家小姐如果能嫁得出去,就不會等到奉旨拋繡球了。」

  就是說嘛,要不是他下旨讓她們繡球招親,又怎麼會一下子就終結掉三個俊才呢?皇帝暗自懊惱不已,眼見將軍狀元都已無可挽回,他一定要保住逍遙王這個駙馬人選不可。

  「而且,皇上不認為臣是很好的丈夫人選嗎?」

  「當然不是。」否則他何必暗示大小官員不准打逍遙王的主意,導致他年近二十五都沒能討上一房媳婦。

  「那臣又怎麼會誤了葛小姐的終生呢?」

  皇帝被堵得無話可說。

  他終於明白,三個俊才他是一個也保不住了。

  出了宮門,看到守在宮門外的王府轎子,葉閑卿只說了一句話,「東城葛府。」

  安佑明顯愣了一下,好在及時反應過來,吩咐轎夫,「東城葛府。」

  「是。」四個轎夫異口同聲應喝。

  於是,一頂四人大轎便晃晃悠悠地移向東城葛府。

  可想而知,當葛家門房看到逍遙王大駕光臨時會如何驚訝了。

  「請通知御史大人,逍遙王爺登門拜訪!」

  葉閑卿好心情的坐在轎裡等。

  「王爺大駕光臨,老臣迎接來遲,望請恕罪。」得到消息的葛御史,第一時間就奔了出來。

  「葛大人言重了,再過幾日您便是本王的岳父,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謹。」

  葛御史馬上瞪大眼,張大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怎麼會這樣?皇上不是准了他的奏章了嗎?

  「葛大人。」葉閑卿好心情的喚他。

  「王爺,」葛御史回過神來,「裡面請。」

  等到兩個人終於在客廳坐穩,葛御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干脆摸著茶碗蓋裝糊塗。

  葉閑卿倒是興致極好地邊呷茶邊打量葛家的客廳。

  外傳葛府被某人揮霍到一貧如洗?

  看著四壁懸掛的山水花鳥圖,眸底閃過玩味。他若沒看走眼的話,這些全是名畫珍品,隨便一幅拿出去賣,都值千兩以上。

  「本王想見見葛小姐。」既然主人不開口,由他開口也無妨。

  葛御史愣了一下。

  「有什麼不方便嗎?」

  「王爺,皇上應該有對您講……」葛御史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我拒絕了。」葉閑卿淡淡地說。

  葛御史聽了可高興不起來。他太了解女兒的個性,她知道後恐怕會出亂子。「其實王爺,小女才疏學淺、品貌不佳,實在配不上王爺……」

  「我不介意。」他再次打斷他的話。

  這下葛御史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只能苦笑。「王爺真是大度。」

  「好說,那現在可以請小姐出來見面?」

  「你們名分既定,見面而已,無妨。」葛御史暗暗心驚,他混官場幾十年不是白混的,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看似無害,實則是只老狐狸。

  「既是無妨,有勞大人了。」他輕笑,漫不經心地攝著摺扇。

  「來人,去請小姐。」

  僕人尚來不及應聲,廳外就響起一道清脆的嗓音。

  「爹,你從帳房支了五百兩銀子去做什麼?」

  葛御史暗叫聲「糟」,「飛花,王爺到訪,不得放肆。」

  原本怒氣騰騰從帳房衝來的葛飛花,才踏進大廳,就聽到父親的出聲提醒,無奈為時已晚。

  「爹——」葛飛花怒視父親,要不是因為發現帳上銀子又少了,一時氣怒攻心,她不會這樣毫無防備的殺進客廳,想來路上大葉攔阻她就是想告訴她這件事。

  「乖囡。」葛御史只能陪笑。這下麻煩了!

  葉閑卿玩味的目光在葛家父女間游移,這下葛府由誰主事,一目了然。

  「下官家教不嚴,讓王爺見笑了。」

  對厚,現在有外人在場,她要保持老爹的顏面。想到這裡,葛飛花馬上收斂怒意,斂裙施禮,「飛花不知王爺大駕光臨,失禮了,還望王爺海涵。」

  「無妨。」他仍一逕的悠然閑散。

  他什麼意思?

  葛飛花非常討厭他那種「我能包容一切」的神態,他以為他是她的誰?

  眼見女兒眼底蘊藏的怒火即將再次爆發,葛御史搶先出聲,「王爺,您不是要見小女嗎?現在她來了,有什麼話就當面講吧。」

  「見我?」她感到訝異。

  「是呀,來跟我未來的妻子討論一下婚期。」

  「婚期?!」聲音驀地拔高。

  葛御史急忙插話,「王爺,這個跟下官說就可以了。」還沒來得及先報備,這下慘了!

  「爹——」葛飛花一把甩開父親拚命壓制的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說皇上准了你的請罪摺子嗎?」

  「女兒啊——」父親難為啊。葛御史宛如滿嘴黃連,苦不堪言。

  「這件事沒得商量,我、不、嫁!」

  葛御史苦惱地撓頭,他遲早滿頭白發。

  葉閑卿以扇柄摩挲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睇著盛怒中的人兒。「這件事,你好像沒有拒絕的權利。」

  「誰說的,要嫁人的是我耶。」瞧他一副看笑話的神情,她就更生氣。

  「皇上賜婚,非同小可,除非你想抗旨。」一股無形的壓力從他漫不經心的口吻中發散出來。

  葛御史及時伸手捂住女兒的嘴。祖宗保佑,千萬不能讓女兒在盛怒之下吐出大逆不道的話來。

  「唔……」爹放手啦。

  你不亂講話,我才放。

  我不會了。

  你保證。

  我保證。

  父女兩人用眼神進行了一番溝通後,葛御史這才放心的松開手。

  「皇上明明准了家父摺子。」她道出疑問點。

  「因為我拒絕接受皇上的『好意』。」

  「你為什麼專找我麻煩?」只要皇上恩准,她就可以繼續去那座乏善可陳的繡樓上拍蚊子,等一個月期滿,無人前來接球,皇帝老子只有放她一馬,然後她就可以繼續逍遙自在的過日子。

  他唇畔的笑意加深,改以右手托腮看著她,「如果你沒有先用繡球砸到我的話,我怎麼找你麻煩?」

  這個人!這個人……葛飛花暗自吸氣,強壓下心頭熊熊的怒焰。「你閑閑沒事干跑到彩樓前讓我砸,你以為我會錯手嗎?」

  「可是,你奉旨拋繡球,這就表示允許他人前往樓前觀看的不是嗎?」

  「你——」葛飛花被怒氣噎到。說到底,都怪那個吃飽撐著的皇上,不好好治理國家大事,關心後宮,教導子女,體恤百姓,干麼管起她的婚事。

  「女兒女兒,生氣不利於養顏,並且會顯得你有失涵養。」葛御史一邊小心地幫女兒拍背順氣,一邊小聲規勸。

  葉閑卿若有意似無意的瞥過一眼,眼中笑意幾近滿溢。

  「我心裡有數。」她亦小聲回答父親,讓他安心。

  「葛大人,不知道能否讓本王跟令千金單獨相處?」

  「這個……王爺……」

  「大人剛才也說過了,我與令千金的名分既定,單獨相處該是無妨。」

  葛飛花馬上投給父親一記冷光。你竟然這樣講?

  我是冤枉的。葛御史額頭上不自覺冒出一層薄汗。

  「我不認為自己跟王爺有什麼好談的。」

  「或者,」他曖昧的看她一眼,輕笑出聲,用一種十分慵懶的姿勢斜靠在椅中,「你很想明天就收到我下的聘,後天就嫁進逍遙王府。」

  葛御史很有經驗地馬上向後跳開。

  「爹,你們全部出去,關門放旺財,我決定跟王爺好好地談一談。」

  真是咬牙切齒的表情,聲音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可見她非常地想撲上來咬他一口。葉閑卿愜意的笑了。

  可是當他看到旺財的時候,就笑不出來了。

  旺財是一只體型龐大的驃悍狼犬,令人望而生畏,尤其它蹲在葛飛花的腳邊時,儼然是一尊守護神,讓悠然閑散的葉閑卿終於有所收斂,微微坐正身軀。

  飄然入座,恰然的端茶啜飲,與先前嬌顏怒放的神態迥然不同,這讓他的眸光不自覺地加深,嘴角的笑意也加深起來。

  看來,他應該私下去查一查這個幾乎毫無閨譽可言的御史千金,單憑這份情緒收放自如的定力,她這個人就絕不簡單。

  沉默,門窗緊閉的大廳內,兩個人保持沉默。

  廳外豎直耳朵偷聽的人面面相覦,不曉得裡面的兩個人究竟在做什麼。

  茶蓋碰觸茶杯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脆。

  葉閑卿眸子一副若有所思樣,心不在焉地把玩手中的摺扇。

  當室內的光線漸漸昏暗,需要點燈的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

  「你似乎沒話跟我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王爺有話要跟我講。」

  「哈,」他隨手甩開扇面,「我不記得自己本來要說什麼了。」

  「來人,送客,不見。」

  簡單六個字,但聽入葉閑卿的耳中,著實打擊了他一下。想不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這感覺,新奇有趣中帶著些郁悶,但不太糟,他期待和她再次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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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爵 | 2009-3-5 00:34:07

第三章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

  天光微亮,葛府干金的閨房內便開始有了動靜。

  「天亮了,快起床。」

  「嗚……」

  「快起床。」聲音拔高。

  「啊!」慘叫,「小姐,你手輕點,我的耳朵呀。」

  「醒了沒?」

  「醒了醒了。」大葉揉著自己可憐的耳朵,眯眼看看外面昏暗的天色,納悶的問:「小姐,你今天起這麼早要做什麼?」

  「逃家。」

  「什麼?!」眯眯眼頓時睜大。

  「逃、家。」

  「為什麼?」

  「不逃,難道還等著王府的花轎上門迎親嗎?」

  有道理。可是……大葉抓抓頭,「你要是逃了,老爺不是會落個違抗聖旨的罪名?」

  「笨!」葛飛花毫不客氣地戳丫鬟一記手指頭,「我這一跑,皇帝老子說不定開心死了,頂多做做樣子,恫嚇一下我那個不成材的爹,安啦,我爹不會有性命危險的。」

  「小姐,你好奸。」

  「謝謝誇獎。」

  「那我們為什麼要在一太早落跑?」月黑風高才適合不是嗎?大葉不懂,所以向主子請教。

  「這就叫出其不意,人人都想我會趁夜跑,我就偏偏大白天走人。」

  「嗯……其實天還沒亮。」

  大葉立刻挨了一記響頭。

  「快點起床,然後去叫小葉,我們盡快出城。」

  「知道了,小姐,你別再敲了啊。」

  「哼。」

  沒多久,主僕三人便拎著包袱來到葛府角門。

  看著自家小姐從袖裡摸出的鑰匙,大葉、小葉對看一眼,這幾天小姐一直沒動靜,還以為她認命了,卻沒料到她在暗中計畫一切,連七、八年沒開過的角門鑰匙也弄到手了。

  當打開鏽漬斑斑的門鎖,門軸因開門而發出嘎吱聲,在寂靜的清晨聽來分外響亮。

  葛飛花才踏出一腳,就愣在原地,雙目圓瞪地看著門外的兩個王府侍衛。

  「小姐,你怎麼不走了?」

  「他們是誰?」

  「請小姐回府。」侍衛恭敬開口。

  葛飛花柳眉一挑,口氣微透不悅,「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王爺有令,成親前不許小姐離府。」

  葛飛花蹙緊眉頭。沒想到他竟然早有防備,可惡的葉閑卿,世人都知道你聰明,但你有必要把聰明用到這上頭來嗎?

  「你們在這裡幾天了?」她開門見山問。

  「回小姐,已經五天了。」

  很好,原來自從他那日來訪之後便做了安排。

  「有多少人?」

  「我們只負責不讓小姐離府,別的事我們不會插手。」

  好得很,竟然給她顧左右而言他。葛飛花的右手用力攥緊。

  「請你們王爺來見我。」縮回腳,用力關上門,她踩著重重的步伐回房。

  大葉、小葉默默地跟在後面,不敢出聲,就怕掃到台風尾。

  小姐跟未來姑爺鬥法,她們還是明哲保身,少說少錯,不說就不會錯。

  「聽說小姐要見本王,真是令本王喜出望外啊。」

  清雅俊逸、質如溫玉的葉閑卿像濁世翩翩佳公子,一襲錦白長衫,手執摺扇,風度翩然地走進葛府客廳,一路行來,惹來無數驚嘆側目。

  腳方踏進門檻,一只茶碗便迎面砸來。

  「王爺了不起嗎?我寧願守望門寡也不要嫁你。」怒火中燒的葛飛花正努力要拎起立在一旁的超大花瓶行凶。

  「小姐,這只瓶子五十兩。」大葉在一旁很盡職地提醒。

  她倏地回首惡狠狠地道:「如果五十兩能砸死他,我不介意。」

  閃過茶碗,葉閑卿一臉玩味地走進來。「可是本王介意,一個王爺只值五十兩,這會是朝廷的恥辱。」

  「我管你恥辱不恥辱,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拋繡球才會砸到你。」葛飛花終於放棄那只巨大花瓶,眼睛在廳裡瞄來瞄去。

  「小姐,剛才你已經扔掉了一兩銀子。」在她的手再次抓起一只茶碗時,小葉平靜地陳述事實。

  「我爹為什麼要買這種一兩銀子一只的青花瓷啊!」她終於按捺不住吼出來。這個敗家的老爹。

  「老爺說這樣才能顯出主人的品味不俗。」大葉如實回話。

  「見鬼的不俗。」她都想詛咒品味了,這不俗的品味可是拿白花花的銀子堆出來的,而那些銀子是她辛辛苦苦賺回來的。

  葉閑卿自顧自的找了張椅子坐下,嘴角噙著幾絲笑意看著那朵燃燒的紅玫瑰,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不知小姐找本王來是為了什麼事?」

  「你憑什麼派人守在葛府外?」不過是借機想讓皇上對他死心而已,何必拉她下水?莫名的,心有些委屈,有些失落,更多的卻是憤怒。

  他摸摸下巴,輕笑,「本王只是擔心成親那日會少了新娘,逍遙王府實在不想擺這種大烏龍。」

  「王爺果然不負閑卿之名,所操心之事還真是『閑』。」拜托,你這位大才子不是一向熱中於呼朋引伴吟詩作對,怎麼被繡球砸一下就失常了呢?

  葉閑卿不為所動,笑道:「我倒不認為這是『閑』事,婚姻豈是兒戲,這等人生大事若是稱閑,怕是不妥。」

  「廢話少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把侍衛撤走?」她懶得跟他鬥嘴,直接開門見山的問。

  葉閑卿輕搖摺扇,似笑非笑地睇她一眼,突地,壓低聲音朝她傾過身去,「那就要看小姐你的誠意嘍。」

  「誠意?」

  「對。」

  吸了口氣,她帶點認命的開口,「你想要什麼樣的誠意?」

  「我嗎——」他只手托腮,神情魅惑,嗓音瘖瘂,讓一旁的兩個小丫鬟不約而同麻了一下,「簡單,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做個待嫁新娘。」

  「不能再商量?」心跳開始不穩。

  哇咧,這個逍遙王簡直就是妖孽,難怪即使有皇上那個大凶神,還是有數之不盡的少女芳心淪陷在他身上。此時此刻,她的一顆心怦怦亂跳,連腦袋都快停擺。

  「你說呢?」他再次傾近,近到兩人幾乎快貼在一起。

  葛飛花被他的過度接近嚇了一跳,忙不迭的後仰,臉上閃過幾絲不自在,卻佯作若無其事的左顧右盼。

  一旁隨侍的下人也非常配合的看房看地看茶看桌……就是不看他們。

  等了半天那兩道灼熱視線仍黏在自己身上,絲毫沒有退避的打算,這讓葛飛花只能硬著頭皮再次面對他。

  「好吧,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這個男人太惡劣了,竟然逼她先開口。

  「爽快。」他笑著闔上扇子,坐正身子。

  「時間?」

  他高深莫測地瞅著她,口氣頗是耐人尋味,「敢問你要知道確切的時間是要做什麼?」

  她粲然一笑,「自然是要看時間上是否夠我將出嫁用的東西准備妥當。」跑路也是需要謀畫的,笨蛋。

  「這個就不勞你操心了,我已經跟葛大人商量過,所有事宜都由王府負責,你只需要到時當個美美的新嫁娘就好。」

  葛飛花抓緊椅子的扶手,嘴唇幾下可察的抖了抖。竟然是老爹在後院給她放火!

  不著痕跡地打量她的神情變化,葉閑卿眼中笑意盈然,他越來越覺得娶她進門是件很值得期待的事情。

  就像現在,單看她明明生氣卻無法宣泄的表情,他的心情就莫名飛揚。

  哎呀呀,這還真不是個好現像呢。

  葉閑卿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對她因某個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而怒氣勃發的嬌態表示了極大的興趣。

  「老臣不知王爺駕到,未曾遠迎,還請王爺恕罪。」

  「葛大人免禮。」

  「爹——」這一聲飽含著濃濃的火藥味,讓資深的葛府僕役不約而同地向後退步。

  「女兒啊,天干物燥,小心上火啊,爹剛剛下朝正覺口渴,不如我們父女倆一起喝杯茶好了。」

  葉閑卿差點沒失聲大笑。這個葛御史一直以來給人的印像是刻板嚴肅,沒想到私底下卻是這樣一個懼女疼女的人。

  「你跟王爺定的婚期是幾時?」

  沒料到女兒會這麼直截了當地問,葛御史微怔,好在馬上反應過來,「沒有沒有,你不要亂想,這麼大的事爹怎麼會不通知你呢。」

  「希望如此。」語氣充滿恫嚇意味。

  「當然,你是我的寶貝女兒啊。」為了你能有個好歸宿,欺瞞你一下也是做爹的應該做的,即使後果再嚴重都不怕。

  「那女兒不打擾爹跟王爺談話,先回房去了。」

  「咦,乖囡,你要回房?」難道是他看錯了?他們剛剛明明看起來相處得還不錯啊。

  「嗯。」

  「大葉、小葉,小姐吃過早飯了沒?」

  「回老爺,還沒。」

  葛御史恍然大悟,「難怪她脾氣這麼衝。」

  葉閑卿微微挑眉。是這樣嗎?沒吃早飯的她會脾氣不好?

  「還不快讓廚房給小姐做早飯。」

  「奴婢這就去。」

  「快去快去,順便把我的那份也准備好。」

  「是。」

  輕咳了聲,在成功地引起葛御史的注意後,葉閑卿慢條斯理地開口,「其實一太早就被葛小姐請來,本王也尚未用早飯。」

  「既然王爺也沒吃,不如等下一起用好了。」

  「那小姐……」

  「她當然也一起了。」他人雖老,眼未花,這個逍遙王分明是對女兒有好感,待日後相處久了,必能發現女兒的優點,一旦好感俱增,轉為愛意,女兒的幸福才會長長久久。

  一口粥要吞不吞、要噴不噴的卡在喉間,葛飛花瞪著一雙眼,看著那個不該出現卻偏偏出現在自家飯廳的某個人。

  「飛花。」

  噗!那口粥終於按捺不住噴了出來,其後伴隨著葛家千金的劇烈咳嗽聲。

  「小姐,小姐,水。」

  大葉、小葉幾乎同時舉著水杯遞了過去。

  有時候有兩個貼身丫鬟也是很麻煩的,比如現在。

  葛飛花習以為常地伸出雙手,主子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一個杯子喝一口,然後放下。

  葉閑卿原以為她會同自己講話,可是他失望了。

  「花花——」

  「爹,我很樂意賣身葬父的。」葛飛花口氣陰森的斜睨剛要進門的父親一眼。

  看到女兒這個樣子,葛御史止住打算進飯廳的動作,右腳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後收回,迅速轉身跑掉。

  「爹——」這是什麼意思?

  「乖囡,爹到外面吃,還有,今天我衙門有事,就不回來了。」葛父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葛飛花火氣無處發,憤憤不已的坐下,打算化悲憤為食欲。

  葉閑卿心情愉悅了起來。葛氏父女的相處方式讓他驚奇之余,更多的是一種艷羨。

  「王爺,您請坐。」大葉有禮地請客人上座。

  「今日天氣甚好,不如我們一道去游湖?」葉閑卿對大葉禮讓的座位視而不見,堂而皇之地坐到葛家小姐的身邊,並且以一種很親昵的姿勢對她說話。

  葛飛花專心喝粥吃點心。

  葉閑卿泰然自若的拿起一雙筷子幫她夾小菜。

  飯廳內所有伺候的下人都瞪大眼睛看著。

  她抬頭看他,目光惡狠狠,「王爺,我有手。」

  「提前練習一下日後的夫妻相處之道也是件不錯的事。」他從容以對。

  葛飛花被粥嗆了下,用筷子指著他,咬牙道:「王爺,請注意我正在吃飯,雖然惡心致死,律法不管,但是請考慮被思對像的心理承受能力。」

  葉閑卿無聲地笑,像她這樣有趣的女兒,葛御史究竟是怎麼教出來的?如果將來他有女兒一定也要這麼教。

  等等,他剛剛在想什麼?女兒?

  古怪地看了一眼身邊的佳人,嘴角笑容擴大。看來得先把女兒的娘搞定才行。

  他的目光為什麼這麼詭異?

  剎那間她竟有種錯覺,這男人似乎把她當成桌上的點心,正琢磨著要從哪兒下手。

  她突然感到一陣惡寒,渾身一顫!

  葛府花園。

  草木繁盛,花枝舒展含苞欲放,在午後明媚的陽光映照下,顯得生機盎然,賞心悅目。

  葛飛花懶洋洋地趴在鋪著軟墊的廊欄上,青絲披肩,眼瞼似開似闔,整個人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宛如一只墜落人間的迷路精靈。

  這便是葉閑卿踏入園內看到的情形,眸色一黯,一抹笑意悄然自嘴角揚起。

  「想不到小姐有此雅致,可惜這園中春色不及小姐秀色的十分之一。」

  本有些昏昏欲睡的佳人在聽到這個聲音時,馬上驚醒,睜開眼睛。

  「你怎麼進來的?」這裡是後花園,是她隨心所欲的地盤,他連這最後一塊淨上都要染指?

  「自然是走進來的。」

  她先深吸一口氣。「我從來不懷疑王爺您有腿的事實。」

  葉閑卿笑道:「哎呀,也不知為什麼,每次聽到小姐這般咬牙切齒的天籟之音,總是讓本王心喜欲狂。」

  因為你是個瘋子!葛飛花不由得對他的精神狀況做出此定論。

  「你來做什麼?」

  「來做什麼?」他微微偏首,做思索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日後就會有花轎來抬你入逍遙王府。」

  「什麼?!」她嚇得跳起來,差點兒從廊欄上摔下來,幸好葉閑卿眼明手快一把托住她。

  「為什麼我不知道?」嫁人的是她,為什麼都沒有人來知會她一聲?

  「本王這不就來告訴你此事。」他依舊老神在在。

  「我不嫁!」

  「你確定可以?」

  她非常確定不可以,而這讓她郁悶極了。她想嫁的是一個愛她的丈夫,而不是一個拿她當擋箭牌的痞子。

  「雖然午後陽光很暖和,但是在園中休憩還是應該加件薄被,若是在成親前身子微恙,可就不好了。」

  「要你管!把你的手拿開。」表現得這麼深情款款,卻全是虛情假意,只要一想到他是為了不想娶公主才娶自己,就讓她生氣又滿心悵然。

  他眼瞼微垂,輕笑,「一時忘記還扶著小姐,是本王之過也。」

  他的手一離開,葛飛花激動的心情略微平復,可那手傳來的溫度仍讓她快燒了起來。

  見她嬌顏因陽光的照射而染上一層玫瑰紅,他不由得心神一蕩。如此良辰美景,最適合軟玉溫香抱滿懷。

  只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她一副巴不得離他遠遠的神情委實讓人感到挫敗。

  「你我佳期將至,為什麼小姐臉上毫無喜悅之情?」他明知故問。

  果然,她柳眉微挑,櫻唇輕抿,冷哼一聲,卻表達了她滿腹的不滿與憤恨。

  「本王明白了,」他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小姐是嫌本王辦事太慢,以至於不能盡快花好月圓,是本王的錯,還請小姐原諒。」

  葛飛花覺得自己快被氣到吐血。

  「咦?難道是我理解錯誤?」

  「說、對、了。」一字一頓,字宇昭顯說話的人無邊的怒氣。

  「可你我婚期將近是事實啊。」

  他擺明想氣死她就對了。葛飛花下意識抓緊手中的團扇,最終失控,將扇子砸向了洋洋得意的俊臉。

  不料,他手一抬,輕輕松松就接住團扇,湊到鼻端嗅了嗅,一臉認真地說:「嗯,扇面上有股清淡的蓮花香,跟小姐的氣質挺配的。」

  葛飛花無力的撫額。

  「算我拜托你,成親前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這張臉。」那會讓她產生不該有的殺人衝動。

  「也對,小別勝新婚。」他點頭同意。

  她要扁人了,誰敢攔著就扁誰。

  「小姐,你的嫁衣送來了。」大葉的聲音適時出現,阻止了自己主子可能的失控。

  「扔出去。」干脆陰狠的三個字。

  大葉為難地看了看一臉莫測高深的葉閑卿,「這不太好吧?」至少也該等逍遙王走了之後再扔啊。

  「那你收下。」

  大葉頓時苦了臉,「小姐——」不要為難她好不好。

  「替你家小姐拿回房。」

  「是,王爺。」

  他看著兀自生氣的佳人,雲淡風輕地道:「既然小姐尚不想回房,不如就略盡地主之誼,陪本王到園中亭內喝杯茶好了。」

  有完沒完?他到底有完沒完?

  品茶、對奕、游湖、賞月賞花賞字畫,所有干金小姐、名門公子們會做常做或唯一能做會做的,都被他拿來作弄她。

  這些跟使她惡名昭彰的吃喝玩樂本質沒什麼不同,差別只在於它們披著高雅的外衣。

  葛飛花不喜歡高雅,因為花費太高。幾十兩一兩的茶葉,玉做的棋子,古董字畫……看到每樣被用來待客的東西,只讓她想衝到父親面前咆哮一番,直到聲嘶力竭。

  敗家!敗家!敗家的老爹!竟然拿銀子偷偷購置了這許多華而不實的東西,更過分的是,還拿到她面前讓她嘔。

  偏偏,有個人還一直在她跟前稱贊「葛大人真是眼光獨到、品味高雅之人」,活似氣她氣得還不夠似的,猛火上加油。

  「你的臉色真差,可別真的在成親前臥床不起。」他一臉擔憂的伸手探她的額頭。

  葛飛花如觸電般地閃開,用力擦了下額際,心頭亂成一團。

  可不可以不要對她這麼溫柔?這會讓她的心淪陷得更快、更深,直到再也無力脫身,而面對一個自己深愛卻對她無心的丈夫,將是她最大的悲哀。

  心,越來越失控,她的情緒也就越來越暴躁,這種無力感,自己無法掌握局面的境況讓她無措慌亂,未知的前途更讓她卻步。

  她的一舉一動他全看在眼裡,俊顏閃過一絲玩味。

  「別動。」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出聲嚇到,愣在原地。

  葉閑卿心底暗笑,表面上卻一本正經地在她的臉上輕輕揩了幾下,「好了,否則就真像一只小花貓了。」

  臉髒了嗎?

  葛飛花狐疑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不由得嘀咕,怎麼可能,廊欄之上干淨異常,她從哪裡沾到髒污?

  「瞧,又弄髒了。」他抓下她的手,再次替她擦拭,眸色因手下的觸感而一再變深。

  隨著他的手逗留的時間過久,葛飛花終於回過神來,伸手格開他不規矩的狼爪,氣急敗壞地吼道:「葉閑卿,你不要臉!」

  面對她的惱羞成怒,他卻一派悠閑自在。「此言差矣,本工只是對小姐的肌膚甚有好感,一時情難自禁才失態了。」

  「那我因為某人的失態而失控的話,也就無可厚非了。」

  他一臉疑惑。

  回答他的是葛飛花又快又狠的兩記重踩。

  在她怒而轉身離去之際,一道清亮而愉悅的笑聲在花園中響起,久久不散。

第四章

  入夜,一抹黑影恍若輕煙般掠進城東葛府。

  往日寧靜平和的葛府變得不一樣。

  看到葛飛花居住的跨院前突然現身的幾個侍衛,來人的眸中閃過一絲狐疑,爾後泛上心頭的是擔憂與了然。

  難怪,依她的個性,怎可能婚期將近卻毫無動作,原來是被人軟禁了。

  在來人身形晃動的瞬間,侍衛也有了動作。

  來人想進院裡,侍衛們卻百般阻撓。

  但礙於雙方都不想驚動繡樓之人,雖然戰況激烈卻安靜無聲。

  王府侍衛雖然個個身手不凡,但顯然來人的武功更勝一籌,面對眾多高手依舊應付自如,但出招之間卻忍不住越來越急切。

  時間拖得越久,對他毫無益處,對她的閨譽也極為不利。

  就在開始有侍衛下敵負傷之際,一個輕淡的嗓音於夜風中響起。

  「退下。」

  訓練有素的侍衛立刻收手後退,重新隱身於黑暗中,仿佛他們從來未曾存在過一般。

  「朋友深夜到此,是想趁夜采花嗎?」語帶含笑,目光卻寒冷透骨。

  「閣下又是所為何來?」來人對面前的白衣男子心生警戒。這人是個高手,想不到逍遙王竟然有如此幫手。

  如水的月光之下,映出白衣男子俊美秀雅的相貌,也清楚地顯露他眉宇之間隱藏的精銳與沉穩。

  其實白衣男子正是逍遙王本人。

  他正觀察來人,俊美的外貌,卻張揚著江湖人獨有的與狂傲氣質。

  她竟然與江湖人有所來往?果然是很不簡單呢,心底泛起絲絲惱意。

  「我為她而來。」來人開門見山,毫不隱瞞。

  他微笑,輕展摺扇,「我也是為她而來。」

  「如此對她有失公允。」

  「你不是她,又怎知此事對她不公平?」他不疾不徐的反問一句。

  「若公平,閣下的主子又何須派你們守在這裡?」

  微垂的眼瞼隱去眸底的神色,順著來人的,「王爺就是擔憂有宵小之輩對准王妃不利,今夜不就證實了?」

  被反將一軍,來人臉上迅速閃過一抹怒意,但被他強壓下去。

  「你不會讓開?」

  「正如朋友執意想進去一般。」

  激烈的對戰一觸即發。

  靜寂的空氣中突起的腳步聲讓對立的身影同時一驚,爾後不約而同的立即消失不見。

  「咦,奇怪,剛剛明明有看到人影啊。」滿腹懷疑的大葉嘀咕著。「算了,時候不早了,我去叫小姐回房休息。」

  她的呢喃聲全數落入葉閑卿的耳裡。

  她竟然還沒休息!

  而且在影子護衛的監視之下,她如何自閨房內離去卻未曾驚動任何人?或許她的閨房內另有暗道?

  再次現身對峙的兩人,在沉默片刻後,終於有人先開口。

  「請告訴你的主子,在下不會就此放棄的。」

  「我會轉告,」他微笑以對,「但也奉送朋友一句,王爺之心和朋友一般,絕不會放棄。」

  「告辭。」

  「不送。」

  弧身立於清寒的月華下,葉閑卿的心情也如這月光一般清冷。

  「爺……」有侍衛現身。

  「退。」

  侍衛再次隱身。爺在生氣,他們還是閃遠點,以策安全。

  微惱地向繡樓走了數步後戛然而止,最終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從繡球砸中他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命運就已跟他牢牢糾纏在一起,她最好趁早覺悟。即便她心中有人,也休想他會放手!

  「唉!」

  一聲淺淺的幽嘆自房內飄出。

  大葉、小葉對視一眼,大葉聳肩,「第一百八十三聲了。」

  小葉同情的朝內室看了一眼,「小姐快煩死了。」

  「明天就是出閣之日了。」

  兩個丫鬟再對看一眼,無聲的笑了。

  她們很看好這門親事,逍遙王年輕英俊,才名遠播。論門當論戶對,兩家都算匹配。

  就只有她們家小姐,到現在還在想著怎麼把逍遙王給甩掉。

  屋內,趴在床上看著妝台上那襲刺眼嫁衣的葛飛花一臉郁悶,雙手無意識地扯著身下的床單,眉頭打成死結。

  天底下最郁悶的事莫過於此,她竟然要穿著「織錦坊」的嫁衣出閣!

  越想越氣,她下床赤腳衝到妝台前,抓起嫁衣,推開窗戶才想扔出去——

  「你我果真心有靈犀啊,我才剛到窗外,小姐便開窗歡迎我。」

  是葉閑卿!過度吃驚的葛飛花只能呆呆地看著他從窗外一躍而入。

  這裡是她的繡閣,而且這裡是二樓耶!

  「怎麼,現在就想穿上嫁衣啊。」他一臉調侃地看著她。

  她終於回過神來,「你怎麼會在窗外?」

  「好問題,」葉閑卿認真的點頭附和,「本王只是好奇罷了。」

  「好奇?」

  「一個官府千金的繡樓,怎麼會讓一些江湖人士煞費苦心地想摸進來呢?」直盯著她,他沒有錯過她眸中一閃而逝的訝異。

  下意識抓緊手中的嫁衣,葛飛花心虛的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在說什麼?現在摸進來的人是你,不是嗎?」難道「他」派人來了?

  「嫁衣滿意嗎?」

  聽到這話,恨上心頭,她揚手就要把嫁衣扔出去,不料一只大手快速的按住她的手。

  「就算不滿意也不要扔嘛。」從她手中取過嫁衣,看了看,「織錦坊的嫁衣向來千金難求,你究竟哪裡不滿意?」

  就因為是織錦坊她才恨的,為什麼偏偏是織錦坊的東西?

  「這嫁衣從裁剪到縫制到繡花可是織錦坊老板親手做的,據聞坊主一年只做兩件嫁衣,想穿這件衣服出嫁的姑娘可是擠破了頭呢。」

  葛飛花繃著臉,慢慢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本王的新娘似乎很不高興喔。」他像才發現這事實般,露出一副吃驚的口吻。

  「你明知道那繡球是要打你,不是要給你的。」明明是凶器,卻成了訂情物,越想越嘔。

  「重要的是它讓我娶到了你。」他不在意地笑了。

  「其實你未必真心想娶我,你只不過是想藉機堵皇上的口罷了。」她直指症結所在。

  葉閑卿微揚眉,「你想說什麼?」

  「你只是需要一個妻子,而這個妻子不一定非得是我不可。」心微微泛疼,事實總是這般殘酷、傷人。

  「哦?你的意思是?」他露出感興趣的表情。

  「你娶的會是葛府千金,但不一定是我。」她直直望入他眼中,期待他的答案。

  葉閑卿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她,很明顯,她不想嫁他。今天更直接挑明明天要嫁的不會是她,夠坦白,只是她的坦白在他的心頭點著了一把火,而且越燒越旺。

  「你要解脫,我給你解脫;而我要自由,你是否能給我?」心若已無法自由,那她便要身體上的自由。

  「自由?」他細細咀嚼這兩個字。

  「嫁人關系著女人一生的幸福,對男人卻未必如此。」與其當深閨怨婦,她寧可帶著滿心的思念雲游四海。

  「或許這世間的男子大多如此,但——」他俯身壓向她,她只能被動地向後退,直到背抵妝台,無路可退。

  他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撥動她的心弦,讓她一時無法直視他的目光,只能無措地移開。

  「世上痴心男子也並不少見。」

  聞言,葛飛花嘲弄地笑了。「你我是因相愛而成親的嗎?」

  他因她的話而眯起眼,她這般抗拒嫁他,是因為心有所屬嗎?跟這幾日試圖夜探繡閣的人有關嗎?

  「你已心有所屬?」話問出口,他的心也隨即高高懸起。

  一抹嫣紅襲上她如玉的面頰,不自在地別開眼,「關你什麼事?」

  「沒有哪個男人會希望自己的妻子心中有著另一個男人。」聲音中透出一股寒意。

  「如果彼此相愛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不是嗎?」她勇敢面對他的挑釁。

  他伸手撫上她的眉,「我實在很好奇,葛大人究竟是如何教導出這樣的你,讓我不忍放手,若錯過了你,只怕我會遺憾終生。」

  只是想到她心中另有所愛,就讓他情緒失控,既然繡球砸中了他,是錯也罷,命中注定也罷,她便只能屬於他。

  「娶了我,你說不定會後悔一生。」若她逃不開、避不了,絕不獨自情傷,是痛,就大家一起痛,這是她葛飛花的個性。

  「何妨一試。」他摟住她的腰身,將她帶入懷中。

  她想掙脫,卻發現徒勞無功,熱浪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她頓感手足無措起來。

  「放手……」就算他們明日即將成親,他這般行為依然逾矩了。

  他將頭湊到她耳畔,低聲笑問:「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呢?」她這羞赧無措的樣子,著實愉悅了他,讓原本陰暗的心情開始陽光普照了起來。

  「放手!」不再怯懦。

  果然,她還是適合生氣勃勃的表情。葉閑卿壞心地讓她更加貼近自己,透過薄薄的衣料感受到她過熱的體溫。

  「小姐,有事嗎?」大葉的聲音自外傳來。

  葛飛花頓時大驚失色。糟!她竟然忘記兩個丫鬟還守在外間。

  這時狼爪終於松手。她吁口氣,「沒事。」

  「待會兒小姐要沐浴嗎?」這是小葉的聲音。

  「沐浴?」

  「小姐,就算你忘了明天要出閣的事,我們也不敢忘啊。」

  「你們兩個死丫頭,嫌我還不夠煩是不是?」

  「那我們出去了。」

  聽到兩個丫鬟低低的竊笑與離開的腳步,讓葛飛花又氣又無奈,她們果然是聽到他們的對話了。

  「快放手。」

  「口氣不能溫柔一點嗎?」

  「不能。」

  「不過——」他笑得有些詭異。

  「什麼?」

  「你的腰很細,發育也很好。」

  葛飛花頓時變成大紅臉,抓過妝台上的梳子、頭飾花鈿就向他砸了過去。

  「我很期待洞房那一刻的到來喔。」偏偏有人還嫌火燒得不夠旺,往上澆油。

  「去死!」

  在成親的前一天下午,葛府千金的閨房被砸得亂七八糟。

  天未亮,就被人從床上拉起,一直折騰到東方大白,葛飛花心中的不滿已經累積到臨爆點。

  「呼,終於大功告成。」

  兩個丫鬟加喜娘媒婆,終於心滿意足地放過了穿戴齊整的葛飛花。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滿頭珠翠,濃妝艷抹的讓她很不能適應。

  最令她不快的是,原本見錢眼開的林媒婆說什麼都不肯通融一下,堅持跟喜娘全程陪同她穿衣打扮,害她沒有機會作弊。

  「小姐,不能擦。」一見主子有擦臉的舉動,大葉直接伸手阻止。「今天你是新娘,妝一定要濃。」

  「很不舒服。」她真的很想擦掉,換成淡妝。

  「就一天而已,小姐,你一定能忍過去的。」

  「可我不想忍!」被逼嫁人已經很委屈了,她為什麼還要忍受這非人待遇?

  「小姐,笑一笑,你今天出嫁,是喜事,不要這樣愁眉不展的,不吉利。」

  「笑不出來。」她苦著一張臉。

  「吉時到了,快給小姐蒙上蓋頭。」婆媒喳呼著。

  葛飛花還來不及抱怨,四方蓋頭已經兜頭罩下。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新嫁娘的心情卻七上八下,亂作一團。

  「女兒呀,到了夫家一定要謹守婦道,不要讓為父的擔心。」葛御史的聲音略帶哽咽。他的寶貝女兒從今天開始就要屬於另一個男人了,心酸啊。

  「爹,我不要嫁!」情真意切,葛飛花緊抓住父親的手,「我不要嫁!」

  「女兒啊……」

  葛家父女頓時哭成一團。

  「葛大人,好了好了,可別誤了時辰,葛小姐又不是嫁到遠處,王府離這裡很近的。」

  「女兒,上轎吧。」葛御史馬上松手,催促著女兒。

  「爹——」帶著哭腔的聲音霎時拔高。

  一步三回頭的葛飛花終究還是被人扶出了葛府大門,上了花轎。

  一路上喜樂不斷,讓坐在轎內的她更加心亂,手中的錦帕幾乎被她絞斷。

  緊張、慌亂、無措,葛飛花根本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下花轎,怎麼拜的堂,一直等到被送入洞房,所有人都退下後,她才漸漸清醒過來。

  完了!一切已成定局。

  煩躁地站起身,伸手就要掀去頭上礙眼的蓋頭,卻聽到一個調侃的聲音響起——

  「娘子,這似乎是本王該做的事。」

  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嗎?他幾時進來的?

  一雙腳出現在她面前,她下意識向後退,一個不穩,重新坐回床上。

  還來不及反應,眼前驀地一亮。

  紅色新郎裝襯得他益發的神采飛揚,那雙星眸似笑非笑,如海般浩瀚,似夜般迷人。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讓她一點沉澱心情的機會都沒有,所有的情緒都印在眼眸,落入他眼中。

  「你不用陪酒嗎?」低眉斂目,隱藏起自己的心思。

  「哎呀,娘子,你就這麼希望為夫醉成爛泥嗎?」

  她只有干笑。醉得什麼都做不了才好。

  「我只是擔心娘子等太久,所以先進來幫娘子除去一身重擔,免得你在新婚之夜就對我心生怨懟。」

  當沉重的鳳冠卸下,葛飛花頓時覺得頸上一輕,松了口氣。

  新娘原來也是一個體力活兒啊。

  「現在感覺好些了吧。」

  「嗯。」伸手捏捏有些發酸的脖頸,她隨口應了聲。

  看著眼前自己的新娘,原本美麗的容顏經過巧手修飾,愈發地如畫中美人,讓人不自覺地沉迷、失魂。

  將她頭上所有的發簪釵環摘去,讓青絲自由地垂落,披散在艷紅的嫁衣上,格外性感。

  「你真的不出去敬酒?」她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看著她狐疑又期待的眼神,他但笑不語,將她的一綹青絲抓在手中把玩著。

  「這樣好像對客人有些失禮吧。」

  他的回答卻是直接在她身邊坐下。

  她嚇得馬上就要站起來,卻被他一把攬進懷裡。

  「你現在是我的妻子,無論我對你做什麼,都不會惹人非議才是。」

  「你想做什麼?」她慌亂地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洞房不是晚上才進行的嗎?現在明明還很早,怎麼會這樣?

  他幾乎是貼著她的唇道:「不做什麼,只是想看你驚惶失措的模樣而已。」

  她倏地瞪大眼。

  他哈哈大笑,坐直身子。

  「你——」鳳目噴火。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紅潤的唇瓣,輕聲低語,「你真是太可口了,可惜我現在卻不能碰你,趁著天黑前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吧。」

  葛飛花困惑地看著他噙著一抹邪笑起身離開新房。他什麼意思?

  肥美的豬蹄,引人垂涎欲滴。

  葛飛花被勾引得食指大動,就在她張口要咬之際,一雙大手突然猛烈的搖晃她。

  「小姐,不好了,快醒醒。」

  「小姐,姑爺遇刺了。」

  「怎麼還在睡啊,小姐,醒醒啊。」

  「姑爺受傷了,醒來啊,小姐。」

  在大葉、小葉鍥而不舍的搖晃與呼喚聲中,葛飛花終於跟肥美的豬蹄道別,從周公家中迷糊轉醒。

  「打雷還是下雨了?」好好的美夢也要打擾她,真是不貼心的丫頭。

  「小姐,你還有心情說笑,姑爺受傷了啊!」

  眨眨長睫毛,葛飛花臉露驚訝之色,「受傷?」難道他不是去敬酒而是去打架?

  「是呀,剛剛姑爺在喜堂敬酒,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一群黑衣殺手,對著姑爺就是一陣亂砍亂殺。」

  這下葛飛花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伸手拽過大葉的手,急道:「他傷得重嗎?」

  「還好,不過,右臂短時間內怕是動不了了。」

  「人呢?」知道他無性命之虞,她這才放心。

  「在書房。」

  「書房?」她微愣,為什麼要去書房?

  「嗯,姑爺說不想驚動你。」

  葛飛花看著兩個貼身丫鬟,「那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小葉理所當然地道:「我們認為這麼大的事情,小姐當然要知道,所以才跑來告訴小姐的。」

  「告訴我做什麼?」

  「小姐,王爺是你丈夫,是我們葛府的新姑爺,於情於理都你應該去看一下才對吧。」大葉忍不住想翻白眼了。

  「他不是說不想驚動我,賢慧如我,自然應該順從丈夫的心意,裝作不知道才好。」雖說他受傷讓人有些擔心,但是值得慶幸的是,她暫時不用面對洞房花燭夜。

  大葉、小葉對看一眼。她們小姐還真是賢慧啊。

  「書房在哪兒,領我過去吧。」

  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她們沒聽錯吧?

  「還不走?」口氣透出不耐。

  「這就走。」

  跟在丫鬟身後朝王府書房走去,葛飛花的心情連她自己也釐不清,明明知道此時應該躲著他,卻忍不住想去看看他。

  當見到半倚在書房榻上,臉色因失血過多有些蒼白的人時,她原本放下的心頓時又揪緊。

  矮幾上放著他剛剛換下的染了血的白色中衣,大片的鮮紅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一見到葛飛花到來,屋裡的人都很識相的藉故離去,很快書房內只剩下他們這對新婚夫婦。

  好一會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講話。

  她蹙眉看著他低垂的右臂。

  他則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的神情變化。這場刺殺來得太過突然,也太莫名其妙,很明顯殺手意不在取命,旨在傷他,似乎只為了讓他不能洞房。

  「看來今晚的良宵怕是要白白浪費了。」看著她打從進門就沒舒展過的眉頭,他故意調侃。

  她沒有理會他的戲謔,仍盯著他的右臂,「傷得重嗎?」

  「你好像很關心我。」

  葛飛花的眼神閃了閃,嘴硬的回道:「我想沒有哪個女人喜歡在成親當天當寡婦的吧?」

  「我記得有人好像說過,寧願守望門寡也不想嫁我為妻。」他狀似漫不經心的提醒她曾說過的話。

  「我認為望門寡跟成親當天當寡婦是有差別的。」所有擔憂被他的話氣得拋到腦後。

  「真的嗎?」所以她是真的擔心他!臉上的笑擴大,先前因遇刺而陰郁的心情,此時此刻已一掃而空。

  「當然。」她跟他一定八字不合,生來犯衝,每每跟他講話,她的心火就忍不住往上竄,真是讓人郁卒。

  「嗄,這就要走了?」瞧她櫻唇一抿、衣袖一擺就要轉身離開,他急忙開口。

  「你受傷,我來看過了,既然無性命之虞,我自然可以回房休息。」還有精神調戲她,想來傷勢不嚴重,不用為他操心。

  「換句話說,如果我有生命危險,你是斷然不會離開嘍?」捉到她的語病,他饒富興味的挑眉。

  葛飛花立刻為之語塞,熱浪撲面而來,讓她只能轉身背對他,不想被他看出自己此時的尷尬。

  「丈夫死了,做妻子的自會靈前上香,你何必心急。」她用話轉移他的追問。

  他低頭竊笑。這嘴硬的小女人,明明就是擔心他,明明就在乎他,卻偏偏要這般的死鴨子嘴硬。

  「夜裡風涼,出門怎麼不披件披風呢?」瞧她吉服早已脫下,只著襯衣,想來必是剛剛已經睡下,聽到消息後來不及披外衣就直接過來。

  「哈啾——」

  「著涼了吧。」

  「你是烏鴉嘴,我剛剛好好的,被你一說就……哈啾!」她怨恨地瞪他一眼。

  他沒良心的哈哈大笑。就算這場刺殺真的跟她有關,看到她現在這個模樣,他覺得值得了。

  「還笑,你還笑!」

  「屏風上有我的外衣,快穿上吧,可別真的染上風寒了。」

  「烏鴉嘴,你還說。」嘴上念他,腳步卻朝屏風走去,快手快腳地將那件男子外衫穿上。

  眼見她轉身就要離開,他心中油生一股失落感,不想讓她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眼前,大聲喚她,「過來扶為夫的一把不過分吧。」

  「你想做什麼?」

  「我想了想,臥室的床肯定要比書房的軟榻舒服多了,不是嗎?」

  「什麼?!」她頓時花容變色。他的意思今晚他們要同床共眠?

  「哎呀呀,娘子,你亂想些什麼,為夫傷成這樣,就算想做什麼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刻意頓了一下,「放心,我只是想回房歇息而已。」

  葛飛花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板著一張芙蓉面,走回來攙扶他。

  如今,他是她的夫已經是事實,她照顧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她其實並不排斥照顧他,那何必掙扎呢。

  左臂環過她的後頸,落在她的左肩上,葉閑卿倏地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其實我傷的是胳膊,其他地方倒是完好無缺。」

  葛飛花的身子驀地一僵,臉一紅,就想推開他閃人。

  無奈葉閑卿緊緊攬住她的肩頭不讓她脫身,笑道:「開個玩笑,何必這麼計較呢,娘子?」

  「再胡說八道,我不介意在新婚之夜謀殺親夫。」

  「喔,娘子,你板著臉威脅人的模樣真可口,讓本王好想咬一口。」

  葛飛花發誓,她真的受夠了。一咬牙,扶著他腰身的右手突然朝他的右臂狠狠的按下去——

  沒有預料中的慘叫,卻看到他臉色煞白,冷汗直冒,明明該高興的,可心卻不爭氣的痛了起來。她一定頭殼壞掉了,這不是她葛飛花的個性,再這樣下去,即使有一天他尋得所愛,她也做不出讓他和自己一樣痛苦的事。

  「我們走吧。」算了,她何必跟個傷患一般見識。

  冒著冷汗的葉閑卿,卻在她轉過頭的時候悄悄揚起嘴角。

第五章

  龍鳳喜燭高照,映出一室的喜慶。

  看著桌上的合巹酒,葉閑卿的唇角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來,娘子,讓我們喝了這杯交杯酒,願我們生生世世做夫妻。」

  不料,葛飛花只是冷冷盯著那杯酒,冷淡地道:「我很確定我上輩子一定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才會跟他在今生錯結姻緣。若是生生世世糾纏不清……呃,她寧願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

  葉閑卿壞心的一笑,倏地湊近她嘖嘖稀奇,「哎呀呀,娘子,你用這種音調講話,如果能控制臉不要紅得像某種動物的屁股的話,效果就會大不一樣喔。」

  伸手撫上自己燙人的面頰,葛飛花咬牙瞪著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這麼喜歡惹她生氣?

  「你就算再不願,合巹酒也是要喝的。」他頓了下,眸底閃過一抹邪惡的光芒,「其實,我個人並不在意這些虛禮,不管喝與不喝,你都已經是我的妻子,不是嗎?」

  「那你就自己慢慢喝吧。」嘴上說不過他,她決定暫時休兵,但仍不禁暗忖,跟這個男人一起生活只怕她會少活好幾年。

  「娘子,你還真是無情吶,明知為夫的有傷在身,還勸我多多飲酒,真是居心險惡啊。」

  看他一副「傷心欲絕」的表情,葛飛花突然很希望自己已經喝到眼前一片白茫茫,也免得此時此刻氣到胃痙攣。

  「算了,喝酒傷身,不喝也罷。」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已晚,我們還是早些歇息吧。」

  聽他這樣一說,葛飛花的心頓時七上八下。

  「咦,娘子怎麼不脫衣服?」

  「冷。」雙手還把衣服扎緊。

  「床上有被子。」一臉賊笑。

  她發誓,如果他再用這種挑釁又戲謔的音調跟她講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掐死他。

  看她明眸熠熠發光,仿佛就要噴出熾人的火舌將人燃燒殆盡,一雙粉拳握得死緊,卻被自己堵得啞口無言的窘態,葉閑卿很不厚道地笑了。

  「你看起來很想撲上來咬我呴?」再故意多倒一桶油,讓火更烈。

  她才不想咬他,怕咬斷牙。

  「咦,為什麼不說話?」

  因為被你氣到不想說話。她將頭轉到一邊去。

  「好了,不逗你了。」

  逗她?這人……真是太惡劣了!她氣得咬牙切齒。

  「你會包扎嗎?」

  聽到他的聲音轉為嚴肅,葛飛花轉回頭,然後就看到他正試著脫下外衣。

  「你胳膊受傷了,在做什麼?」

  「娘子不肯幫忙,我只能自己動手了。再說,這個時間恐怕下人也都很有默契的不會來打擾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他依舊一副嘻皮笑臉。

  葛飛花沉著臉幫他脫下外衣,卻在目光觸及他右臂上的那一大片血漬時怔住,看來原本包扎妥當的傷口再次出血,她憶起自己不久前那重重的一按——還真准!心又隱隱作痛。

  「發什麼呆,真想看我流血致死呀。」看她有些怔忡,他忍不住又逗她。

  「最好流干。」嘴上這樣講,她還是走過去幫他。

  當將染血的中衣襯衣全部脫掉,親眼看到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時,葛飛花不由得倒抽口涼氣。

  雙手微顫但她強自定了定神,轉身從衣櫃裡翻出一件新的雪白襯衣扯裂,先幫他清理傷口,再幫他包扎。

  兩人靠得很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那香氣一直鑽進他心裡,騷動他的心。

  「好了。」

  他朝右臂望去,眼神不由得一閃,傷口包扎得很好,就是因為太好了,更讓人懷疑。

  她看到血似乎沒有一般嬌貴千金的惶恐驚懼,那或許可以說她生性冷靜,可是若連包扎傷口都這麼駕輕就熟的話,就頗耐人尋味了。

  那個江湖人士……他的心不自覺地揪緊。她與那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系?等待風衛打探的消息已經讓他耐性漸失。

  「怎麼了嗎?」他的表情怎麼怪怪的。

  他微微抬起右臂,笑道:「沒想到娘子的手法這麼好,讓我都不禁懷疑娘子是個大夫。」

  她埋頭將血衣收好,沒回話。

  「娘子,你在找什麼?」

  「你的衣服。」

  他嘴角一勾,壞壞的笑道:「睡覺就是要脫衣服的,就已經脫掉了,何必再穿起來?你就別做白工了,快上床一起睡。」說完,還故意暗示性地拍了拍床榻。

  臉又再次不爭氣地紅透,葛飛花雙腳如墜鉛般無法移動半步。雖然離床只有短短七八步的距離,此時此刻卻像讓人望而生畏的黃泉路,令她舉步維艱。

  「我又不是老虎,你不需要這樣戒慎恐懼吧?」他倚在床頭,很有閑情逸致地逗弄自己的新婚嬌妻。

  瞧他那副又壞又邪的神情,葛飛花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氣惱,「能讓人在新婚之夜殺上門來的丈夫,我會害怕也是情由可原的。」

  「噢——」他故意拖長了音,「原來如此啊。」

  「當然。」

  「那如果我這當丈夫受此無妄之災,是因為你這當妻子的呢?又該怎麼辦呢?」

  「什麼?!」葛飛花訝異地瞠大眼。

  「真的不知道?」他挑眉。

  難道會是「他」派人做的?

  她心中雖有疑惑,表面上卻不露聲色反問:「你認為我應該知道嗎?」

  葉閑卿突然呵呵一笑,躺上床。「不管你了,折騰了一天,又受到驚嚇,我真的有些倦了,先睡了。」

  看他面朝內側身而臥,不久之後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這時葛飛花的心終於完全的放松下來。

  不過,轉念一想,此時此景的洞房花燭夜,不禁讓人失笑。

  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最後依舊落在床上。

  新婚之夜遭人行刺,他的右臂受傷,應該不會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想法才對。

  眸光一轉,臉不由得燒紅。何況就算他真有什麼想法,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畢竟她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

  金黃陽光從打開的窗口射入,落在半倚在榻上的葉閑卿身上,猶如給他披上了一件耀眼的外衣。俊雅如斯,飄逸如風,氣質溫潤中透著難掩的貴氣。

  那渾身散發的魅力,宛如春末夏初的風溫暖而宜人,猝不及防吹人心田,使人沉醉。

  葉閑卿從書中抬起頭來,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一手扶門,一手撫心,望著自己的眼神充滿莫名的掙扎與困惑。

  「娘子,來了怎麼不進來呢?」瞧她一腳在內,一腳在外,明明是要進來的,為何半晌沒動靜?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葛飛花終於跨進門,朝他走去。

  「什麼事?」他將書闔上,直直看著她。

  「何以見得我來就一定有事?」

  他笑了,笑容中帶了幾絲趣味。「難道娘子終於決定不再躲我了?」

  「我躲你做什麼?」目光下意識閃了閃。

  「這就得問娘子你自己了啊。」

  「今天是歸寧之日,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娘子希望我一起去嗎?」葉閑卿一眼便看透她的真正目的。

  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你有傷在身,還是在王府靜養,妾身一人回去就好。」

  「娘子真是體貼本王啊。」說得好聽,擺明就是不讓他跟。

  「好說。」

  「不知娘子要在娘家住多久?」

  「為什麼這麼問?」王爺果然是聰明人。

  「我以為娘子是明白的。」

  「王爺的口氣這樣肯定,妾身若說自己不明白,豈不是讓王爺沒面子。」她巧妙的應答。

  他哈哈一笑,「回答得真妙。」

  「既然王爺答應了,那妾身便自個兒回去了。」她欠身福了一福,便要離開。

  「飛花。」

  她應聲回頭,不解為何喚住她。

  他直視她的眼睛,「你我已是夫妻,若太過客套便顯得生疏了。」頓了下,目光染上一抹詭色,「而太過有禮,就不像你葛大小姐的風格了。」

  葛飛花怒火中燒。他什麼意思啊,難道她堂堂御史千金是不識禮數的人嗎?

  瞧她杏目微睜,櫻唇輕抿,周身隱隱散發出怒氣的可愛嬌容,他便心頭大樂。

  「謝謝你對我的評價。」咬牙切齒。

  「我有嗎?」他一副「好不訝異」的表情。

  「就當我會錯意,謝錯了人,王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那我回去了。」她強自按壓下心中怒火。

  「嗯。」

  伊人身影遠去,房內突然間變得空曠起來。葉閑卿的目光投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唇邊泛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歸寧啊,她真以為可以就此躲回御史府嗎?

  葛府書房。

  葛御史一臉憤慨兼不解地看著初為人妻的寶貝女兒。「為什麼我要生病?」

  「因為我要留下來照顧你。」

  「這是什麼爛理由?」

  「百行孝為先,為了照顧生病的老父親,我暫時不回王府很正常。」

  葛御史狐疑地看著女兒。他看她就不正常,回來一見面就讓他對外宣布染疾在身,臥床不起,簡直是大不孝。

  「爹,難道你認為女兒不孝順嗎?」

  「當然不是。」他立刻否認,女兒是他的活財神,得罪不起。

  「那你怎麼會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

  「為什麼不想回去?」他直指問題重點。

  葛飛花沉默片刻,然後勾唇淺淺一笑,「原因很多,但我不想說。」

  明白了。葛御史不再追問,他對聽假話也沒什麼興趣。

  「乖囡,你一會兒要出去嗎?」

  「今天怕是不能出門了。」她搖頭。

  「為什麼?」

  「爹,你覺得為什麼他不跟我一起回來?」她不答反問。

  「他受傷了啊。」

  「他傷的又不是腿。」一語道破關鍵點。

  「為什麼?」和女兒對話很累,決定不浪費時間猜測。

  「爹,你認為逍遙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葛御史難得一臉嚴肅的說:「乖囡,你不要把他當紈袴子弟。」

  「嗯,我不敢。」這點她成親前就已經深深領悟了。

  發覺女兒的語氣、神色有異,葛御史不免有些訝然,「不敢?」這裡面可是大有含意。

  「因為不敢,所以即使我現在非常想立即出門,也絕不會在今天踏出家門半步。」她鄭重其事的說。

  「你的意思是說,他可能會派人來?」

  「也有可能自己來。」

  「他有傷……」

  「他腿沒受傷。」她忍不住再次提醒父親。

  「女兒啊,你還是不要出門了。」葛御史一副欲言又止。

  「爹,怎麼了?」

  「沒、沒事。」

  「爹——」一定有事。

  「好了好了,」敵不過女兒逼視的目光,葛御史投降,「這幾天外面有些風言風語。」

  「這些年的風言風語還少嗎?」她不以為然。

  「可是,這次不同啊。」

  「有什麼不同?」

  葛御史猶豫著怎樣措詞才不會讓女兒受傷,片刻,他故作輕松地開口,「兒啊,你真的沒學過蔔卦之術?」

  「爹啊,你說呢?」

  干咳兩聲,葛御史認命了。「就是你成親說的你跟逍遙王八字不合,不宜婚娶,否則輕則丟命,重則滅家……」

  「傳出去了?」她失笑。

  「怎麼可能,咱們葛府的人出名的嘴巴緊,不可能。」

  「那是怎樣?」

  「外面傳的跟這差不多,說你克夫,成親當天就讓逍遙王遇刺,至今臥床養傷。」

  她相信一定比這難聽得多,爹說的還真含蓄。

  「女兒啊——」猶豫再猶豫。

  「爹,你到底想說什麼?」

  葛御史終於下定決心問:「你真的沒有意中人?」

  「為什麼會這麼問呢?」

  「因為外面有傳言說王爺遇刺是因為……」那種話讓他這個當爹的怎麼說得出口。

  「因為我的相好妒火中燒之下所為嗎?」她接過話頭,平靜的說完。

  葛御史一臉驚訝,「你知道?」

  「因為這個世上謠言傳得最快。」她無奈的攤開雙手。

  也對,王府人多嘴雜,她會聽到也不奇怪。想到這點,葛御史不由得擔心起來,王府不比自個家裡,女兒初嫁,人事不通,恐怕要受委屈了。

  「爹,我沒事,不要擔心。」看出父親的擔憂,她安慰他,讓他放心。

  「你是爹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爹會擔心是很正常的。」

  「我真的沒事!」她再次保證。

  葛御史伸手摸摸女兒的頭,寬慰中帶著感嘆,「你從小就很懂事,也很聰明,幾乎從不讓我操心,可是如今不比從前,你萬事要小心。」不知道逍遙王是否會像自己一樣珍視她、愛護她。

  女兒未出嫁時擔心,出嫁了反而比以前更擔心,這大概是全天下父母的心情。想到此,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城西,攬月樓。

  正午時分,正是人聲鼎沸,高朋滿座時候,各種八卦閑話也紛紛出爐。

  「這三個御史千金簡直個個是災星啊。」

  「誰說不是呢,將軍直接被嚇得以邊關有緊急軍情飛馬離京,王爺在成親當晚遭人行刺,那個新科狀元就更別提了,沒成親就直接被彩球給砸成了重傷,現在還臥床不起呢。」

  「你們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說葛家千金沒出閣時就行為不檢,與人有私情,情郎因她攀附權貴,另結新歡,一時氣急這才買凶傷人,害得逍遙王重傷不能行房。」

  「唉!男人娶到這種女人真是倒楣。」

  「娶個不貞的妻子還附帶血光之災,真是可憐了文才縱橫、風流倜儻的逍遙王啊。」

  「我要是逍遙王,馬上就休了她。」

  「沒錯,這種不貞又帶衰的女人絕對不能要。」

  「……」

  二樓臨窗一桌的白衣公子用力攥緊扇柄,俊顏冷肅,眼露寒光。

  「結帳,我們走。」

  「嗄?」明明什麼都還沒吃,菜也沒上齊的說,坐對面的青衣小廝一臉不舍。

  「走。」白衣公子拂袖而起,直接下樓。

  青衣小廝一見主子翻臉,急忙跟上,掏了錢到櫃台結帳後急忙追上去。

  「少爺,您慢點啊,小的跟不上了。」

  人潮洶湧的街上,只見青衣小廝氣喘吁吁地呼喊著前面的人。

  白衣公子終於在轉角處停了下來,倚在牆邊把玩摺扇,等著自己的小廝。

  「少爺……」小廝努力平復急促的呼吸。

  白衣公子回過頭,臉色已恢復正常,嘴角甚至帶了絲笑意,「小葉,你的腳力退步了喔。」

  「明明是少爺走得太快。」小姐一定是因為剛剛在茶樓聽到那些不堪的流言心情不爽,否則不會走得像飛一樣。

  「今天咱們這樣好不好?」

  一看主子那表情,小葉馬上後退三步,「你又要做什麼?」不是她膽小,實在是被這個主子整怕了。

  「咱們各自拿十兩銀子去下注,一炷香內誰贏得多,算誰贏。」

  「賭注是什麼?」小葉已經被嚇得在吞口水。

  「你贏的話,十兩銀子就歸你嘍。」葛飛花很大方的說。

  「如果小的輸呢?」這才是重點啊,她好歹跟了小姐這麼些年了。

  「老規矩。」葛飛花還是笑咪咪的樣子。

  小葉忍不住哭喪了臉,「少爺,小的未來兩個月的月錢已經沒了。」

  「那你可以付出額外的勞動賺錢嘛。」她不認為這是什麼大事。

  小葉頭搖得像博浪鼓,「小的不想。」不貪心就不會輸錢,這是很多慘痛經驗的教訓,雖然大多時候她還是會被小姐騙。

  「真沒意思。」

  讓小姐覺得有意思的事,通常對她們這些下人都不是好事,寧可小姐天天沒意思。

  一頂軟轎從她們身邊走過,葛飛花仍在試圖說服自己的丫鬟「下海」。

  最後,一臉沒趣的葛飛花一手背負,一手搖扇,大搖大擺的走進前面的一家賭坊。

  後面的小葉只能垂頭喪氣地跟了進去。主子心情不爽,在她不能犧牲自己提供主子娛樂的情況下,只能作陪,看主子自己找樂子發泄了。

  而那頂軟轎也在不遠處停了下來。葉閑卿鑽出轎外,看著那對主僕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安佑,我們到那家賭坊看看去。」

  「王爺!」安佑驚呼。那是賭坊啊,裡面人又雜又亂,王爺臂傷未愈,萬一被人撞到傷口怎麼辦?

  「走。」葉閑卿已經邁開步子。她留在葛府就為了上賭坊嗎?還是她要見的人在賭坊?

  安佑只能跟上。

  一進賭坊,撲面而來的氣味讓葉閑卿微微蹙眉,此起彼落的叫喝聲頓時入耳,越往裡走,他的眉頭皺得越緊。就在他的耐心即將用完之際,終於看到了那抹身影。

  葛飛花正笑嘻嘻的甩弄手中摺扇,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看著莊家搖骰子。

  葉閑卿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她,帶點痞,還透著雅,有點壞,卻又該死的吸引入,原來,某人那種透著俊的美麗換成男裝後竟是這樣一種風情。

  「開大開小,買定離手。」莊家拙著搖具開始喊。

  圍在台前的賭徒開始把手中的籌碼押向自己的選擇。

  「小葉,你說是大還是小?」葛飛花笑咪咪的問自己的丫鬟。

  小葉急忙搖頭。她才不要給小姐機會輸錢賴給自己呢。

  葛飛花睨了一眼丫鬟,撇嘴。這麼謹慎做什麼,一點都不好玩。眼珠轉了轉,她篤定地押到了小字上,因為押這邊的少。

  所謂賭博就是以小博大,要贏就要贏大筆的。

  一錠金元寶緊跟著押在小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看了過去。

  看到葉閑卿,葛飛花眼中閃過驚訝,但很快就興致勃勃的等著開局。

  對她的反應,葉閑卿興味的揚眉,也很有定性的保持沉默。

  很不幸的,這一把開的是大,所以某人的那錠金元寶就這麼沒了。

  葛飛花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敗家子就是敗家子,不會賭還這麼大手筆,一點都不奉守小賭怡情的金科玉律。

  「你很心疼?」

  她側首。這男人幾時擠到她身邊,還貼著她的耳朵講話,差點就親到她,一點兒都不顧忌現在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十兩金子。」她的口氣微帶痛。

  這種敗家像吃飯一樣自然的人,即使才情滿腹、身分高貴,也斷不是她托付終生的最佳人選。但讓人抓狂的是,她不僅已經嫁他為妻,而且心也幾乎完全奉送給他,這種情景真讓她感到椎心刻骨的痛。

  「還好。」他不以為然的揚眉。

  葛飛花眼瞼微垂,擋住眸底的神色,輕笑,「也是。」

  「這把賭什麼?」他接過安佑遞過來的兩錠金子,推到她手邊。

  「聽我的?」她側頭看他。

  「對。」

  她幾不可察地勾了下唇線,再次把錢推到小字上。

  莊家忍不住分神看了他們一眼,這樣大手筆的,實在並不多見。但他馬上便因眼睛看到的一幕差點嚇歪嘴。

  兩個同樣出色的男人,氣質溫潤的那個立於那個透著統袴味道的身子後側,雙手極自然的從他腋下穿過,無意中將他完全包納在自己的懷中,畫面唯美中透著一股曖昧。

  這麼一閃神,他的手腕不自覺地晃了下,等一開局,大驚失色。

  「贏了!」葛飛花眉開眼笑。

  而看到她開心大笑的葉閑卿也不自覺地揚起唇角,下意識的收了收臂彎。

  莊家的嘴情不自禁張大,幾乎完全忘記自己正在做莊。

  「還要玩嗎?」他問她。

  「算了,見好就收才是明智之舉。」

  「真的不玩了?」

  「你瞧我像是說笑的樣子嗎?」

  葉閑卿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後面露狐疑之色,「說實話,我是真沒看出來你沒有在說笑。」

  「你……」他怎麼好像處處跟她過不去,有時她甚至有種錯覺,他足以惹怒她為己任。

  見她眸漾火光,如玉的肌膚因著怒意而泛上微微紅暈,衣色襯得她顏若塗脂,麗色遠增,葉閑卿心頭暗嘆,莫怨他總喜歡惹她生氣,為了貪看此等美色,他如何能輕易罷手。

  「既然不玩,咱們走吧。」

  「好。」

  他極自然地搭上她的肩,半擁半護巧妙地不讓旁邊的男人碰觸到她的身體。

第六章
  當雙腳踏出賭坊的門檻時,葛飛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倒不是意猶未盡,而是接下來她要如何面對自己身旁的這個男人——她的新婚夫婿。

  沒想到會碰上他,畢竟他是「傷患」,理應舒舒服服地待在逍遙王府養傷才對。更沒料到是在賭坊碰到,在她的印像中,如他這般品性高潔,興趣高雅脫俗的人,是斷斷不會涉獵這種龍蛇混雜所在的。

  喔,她的頭真的開始痛了呢。

  「在想什麼?」瞧她一副「事態嚴重」的神情,就讓他覺得有趣。

  一張俊臉倏地在眼前放大,葛飛花嚇了一大跳,身於本能的向後仰。

  「小心!」葉閑卿疾伸手扶住她的腰,一抹淺笑在唇畔漾開。她似乎常常被他嚇到喔。

  兩個各有特色的俊美男子姿勢曖昧的站在賭坊門口,儒雅的那個一手輕攬英氣的腰,兩人腳步微錯,身體微傾,陽光灑落在兩張俊顏上,仿佛給他們披上一層燦爛的光華,迷離卻又惑人。

  小葉跟安偌突然被眼前這一幕給嚇到。

  「謝謝,我沒事。」街上突然響起的馬嘶聲讓她陡然回神,急忙站直身子道謝,順便脫離他的魔爪。

  他朝她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

  而她被那抹笑弄得臉上一熱,尷尬的別開眼。

  見她露出嬌羞的模樣,他笑得更開心。

  「差不多中午了,咱們找家酒樓吃飯吧。」

  對他的提議,她忍不住狐疑。為什麼要到酒樓?明明這裡離葛府沒多遠,他們直接回去吃,不但省時省力省錢,還能順便表達一下對父親的孝順。

  「放心,我請客。」

  額頭滑過黑線,她忍不住瞪他。

  「做東請客,在下相信自己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問題不在這個好嗎?而是在於他的神情讓她有種不妙的感覺。

  「你的傷好了?」

  「這跟我們去酒樓吃飯有關嗎?」

  「你傷在右臂。」她忍不住提醒他,在王府她負責喂他也就罷了,總不能到了酒樓,當著大庭廣眾的面也要她喂吧?

  「我清楚。」

  「那你還去酒樓?」她微蹙眉。

  葉閑卿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爾後嘴角輕揚,湊近她耳邊道:「我們要個雅間就好,放心,我不會讓你難做人的。」

  這男人真是太惡劣了!

  「還是不要,你有傷在身,最好不要去人群聚集的地方。」她找藉口堵他。

  「謝謝娘子關心。」

  聽他刻意將「娘子」兩字壓低,音調卻又透出一股異樣的曖昧,讓她的臉忍不住再次臊紅。

  「我們要去哪家?」故做鎮定的將目光投向街上來往的行人,就是不想讓他覺得她的情緒受到了他的影響。

  「咦?」他一副「好驚訝」的神情,「你剛剛不是勸我說最好不要去人群聚集的地方嗎?」

  厚,他絕對是故意的!她眼冒火光。

  「你到底去還是不去?」一字一頓,字字咬牙。

  他一派閑散灑脫的笑說:「去,當然要去。」不去又如何知道她另一個身分究竟是什麼呢。

  這趟賭坊沒白進,居然讓他從一些賭客耳中聽到一件有趣的事。

  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她會覺得他似乎等著看好戲?

  感覺很糟糕,但她卻不知道該如何扭轉現在這個局面。似乎自從繡球誤砸到他開始,兩人之間,她就一直是處於劣勢的那一個,唉!

  「錦繡樓」三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看到這個招牌的葛飛花忍不住眨了眨眼。竟然來這裡!她現在後悔了,還來不來得及?

  「我們進去吧。」

  來不及了,他伸手輕拍她的肩膀,還投來一記別有深意的凝視。

  算了。咬咬牙,她硬著頭皮跨入門檻。該來的總是要來,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剛踏入,身子尚未站穩,殷勤的店小二已經滿面笑意地迎了上來。

  「兩位……」笑容微怔,聲音驀地透出驚喜,「華少,您可有一段日子沒來了。」

  強壓下想伸手揉額頭的衝動,葛飛花敷衍地笑笑,「有空房嗎?」

  「有有,請跟小的來。」

  葉閑卿的笑容中帶了幾絲調侃,「原來你是這裡的常客啊。」

  「王爺,你有所不知,華少是我們錦繡樓的半個東家。」眼尖的店小二認出了逍遙王,態度立時恭敬許多。

  「哦——半個東家。」聲音拖長,透出幾絲耐人尋味。

  「咳咳,菜我就不點了,挑拿得出手的上桌。」她避開他探詢的目光,逕自對店小二吩咐。

  「小的明白。」讓東家失了面子,他們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給他們兩個在外面找個位子,要好生招待。」他指著跟班說。

  她忍不住分了一眼給他。什麼意思?

  葉閑卿回她一記似笑非笑的眼神,受不他那帶電的凝視,她馬上別過頭去。

  「兩位爺還有什麼吩咐嗎?」店小二是見多識廣的人,知道必是兩位主子有話要說,眼班在一旁不好講話,才會如此吩咐。

  「暫時沒有了,去吧。」

  「是,酒菜馬上就好,兩位爺稍等。」

  「嗯。」

  店小二領著安偌跟小葉離開後,空蕩的房間內只剩下兩個人。

  他在等她開口,而她一時不知道說怎麼才好,於是雅間內陷入一片沉默。

  「不想講點什麼嗎?」最後,他不得不先開口打破沉默。

  她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抬頭看他,眼神異常清亮,「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既然如此,我何必再浪費口舌。」

  「京城關於你的傳言是假的。」這是肯定句。

  「你說呢?」

  葉閑卿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略帶沉吟地開口,「或許我該說,三家御史千金的傳聞是否都是假的?」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人的口舌有時比刀劍還要可怕。

  「怎麼會這麼問?」她難掩訝異。

  「只是有感於傳言的不可信罷了。」

  「那倒也未必然。」

  「哦?」他對她的嗆聲表示了極大的興趣。

  「若是她們不刻意做出惹人非議的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性情如何,外人恐怕是無從得知。」

  「嗯,很有深意的說法。」他唇畔的笑加深了幾分。

  「不過是切身之感罷了。」她學他剛剛喟嘆的口吻,語氣、神態學了個十足。

  葉閑卿被她這可愛的舉動惹得開懷大笑。他這有點小心眼的小妻子真是讓他愛死了,他從來不曉得女人家的小心眼會如此可愛。

  葛飛花忍不住白他一眼。殊不知這似嗔還嬌的一瞥落入葉閑卿的眼中,讓他的眸色為之一黯,狀似漫不經心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收緊。

  「今天上菜怎麼這麼慢。」她不滿地咕噥了聲。

  他被她的小聲埋怨逗樂了,「是你今天太心急。」

  她索性給他來個相應不理。

  「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被我說中心事,你惱羞成怒了?」

  「可以。」聲音顯得硬邦邦,眼神更是在冒火。

  「既然碰上了,機會難得,我想或許有些問題,娘子可以幫為夫的解惑。」

  「請問。」她開始奉行二字箴言。

  「我聽說有人留在娘家的藉口是要照料病重的父親。」他睨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調侃之意絲毫不遮掩。

  「如何?」

  「你這樣不顧病重的父親偷跑出來玩樂,好嗎?」

  「即便身染重病,也不表示這病就永遠好不了。」每每看到他這樣輕松愜意中透著逗弄的眼神語氣,她就一肚子火。

  「哦∼∼原來如此。」他受教的點頭。總之,就是怎麼說她都有理。

  「有意見?」

  「沒,當然沒有。」他笑得異常開心。

  見他如此,她反而起了警戒之心。

  「娘子啊,」他語重心長的開口,「既然岳父大人已經身子無恙,你這樣賴在娘家不思歸家,難免會落人口實,真的不考慮一下回家的事嗎?」

  「……」頭痛,真痛!

  「還是娘子真如外面傳言所說,是想藉機跟舊情人愛火重燃,攜手走天涯?」

  「砰」的一聲,葛飛花用力將手中的茶杯按到桌上,杯子因她用力過猛而碎裂,隨即殷紅的血自她掌中流出。

  「飛花?」他目色一凜,急抓起她的右手,就看到碎片深深地刺入她原本粉嫩的掌心,刺眼的血色染紅了他的眼,刺痛了他的心。

  原本半是玩笑,半是試探,見她如此反應,他已經知道那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盛怒之下的她,情緒向來毫不掩飾,做不得半點假。

  她的怒來自於他無心的質問,來自於心中突如其來的寒心。難道她在他心中就如此不堪,如此的不值得信任?

  「走開。」她試圖甩開他的手,不想讓自己此刻的狼狽落入他的眼中。

  「是我錯了,別鬧。」他輕聲軟語安撫她,小心專注地挑出碎片,動作輕柔的幫她止血。

  她因他那充滿憐惜與愧疚的語氣而愣住,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在意她、心疼她的。

  可是在意心疼一個人會屢屢以惹怒她為樂,逗弄她、試探她做為表達方式的嗎?

  「不用你管!」突生一股巨大的力氣,讓她得以甩開他,卻惹得手心傷勢加劇,鮮血汩汩而出。

  疼痛、委屈、憤慨、失落……各種情緒交織在心頭,葛飛花禁不住悲中從來,眼淚猶似斷線的珍珠滾落面頰。

  她的繡球為什麼要砸到這個男人?明明以前她是那樣的恣意開心,如今卻這般的挫敗失意,難道動心就得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那她可不可心不要動心?不要這顆不再屬於自己的心?

  她那傷心落寞、憤怒又無奈的神情宛如一根針扎入他的心口,悔意頓時鋪天蓋地而來。他錯了!就算生氣,也應該用更委婉的措詞來試探她的……

  「兩位爺,你們的菜來了。」

  隨著門被推開,店小二的身影也隨即出現。

  葛飛花飛快地轉身背對門口,以袖拭去臉上的淚。

  「菜放下,暫時不要進來打擾。」葉閑卿揮手打發他走人。

  機警的店小二察覺到室內有股不同尋常的氣氛,立即低頭退下。

  「你手上的傷需要治療,不要任性。」他走到她身旁,堅定地抓住她想避開的右手。

  「你走。」往日縱有再不堪的言論她都能忍受,因為那不是她的親人,她所在意的人說的話,可是今天她做不到。

  「飛花。」

  「看我這樣狼狽,你滿意了、開心了?既然滿意開心了,何必還要留下來?」她流著淚笑說,「對了,我忘了,你就是想看我這狼狽的模樣,那我可以請問一下,王爺打算看到幾時?」

  「相信我,我絕對不想看到你傷心。」抬起她的下巴,望入她的眸底。

  在他的眼中,她看到自己倔強不肯認輸的臉,看到那已多年不曾見到的兩道淚水,她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的眼淚啊!

  「我從來不想見你傷心。」她痛,他會比她痛百倍,他沒有自虐的傾向,也不希望她藉此來虐待他,他寧願她換別種方式。

  他語氣中透出的情意讓她怔忡,長長睫毛揚了揚,眼眶中滿盈的淚水順勢落下,在他的眸底似乎有一種叫疼惜、叫憐愛的神情。是她看錯了吧?

  「你看到了什麼?」

  「你不用覺得愧疚,我會受傷是我自己的錯。」錯在她不該將心遺失在他身上,錯在她明知他不適合她依舊陷進去,錯在她沒能好好掩藏住自己的心情。

  「你明知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笑話!我又不是王爺肚裡的蛔蟲,要如何知道王爺您那尊貴的心事?」她不要說出來,如果不是,豈不是反而會被他笑話。

  「我的心疼你真的看不到?」他摟她入懷,逼視她雙眼,沉聲問。

  心顫了一下,為他語氣中的沉重,為他眼中那片毫不掩飾的愛,然後她慌亂的別開眼,「我……我不知道。」

  「真是不坦白。」他忍不住輕嘆一聲。對凡事都看得很透的她,為何獨獨對感情這般戒慎恐懼?這般的不解風情?

  轉念一想,他應該因此感到慶幸才對。若是她早就識得風情,他們不可能成親,那個男人,絕對不會比自己少愛她,而且他愛她比自己愛得早。

  「手好痛。」

  「終於覺得疼了?」他縱容她此刻的回避,語氣也恢復一貫的調笑。

  「你可以自己試一試,就知道痛不痛了。」

  他不用試已經知道很痛了,這種痛他不希望再次經歷。

  只是手心上幾道小小傷口,他都這般的痛,他無法想像更大的傷害落在她身上時,他是否還能如此理智。

  「小二、小二……」

  「你做什麼?」

  「就算你想再娶新婦,我仍非常熱愛自己的生命,難道血不止,它自己會停嗎?」

  真喜歡她這樣的牙尖嘴利,絕對比泫然欲泣、淚光閃閃的嬌弱模樣讓他疼惜,讓他愛戀萬分。

  「既然你這樣講,我若不攔一下,豈不有失娘子你的面子?」他笑,眸底劃過一抹邪氣。

  戒心方起,來不及閃躲,她的唇就失陷在他口中。

  兩聲悶哼後,結束了這記纏綿悱惻的深吻。

  他眉峰微蹙,眼含不滿地看著面色嘲紅、神態嬌艷的她,「偷襲不是好行為。」

  而葛飛花正痛苦地瞧著自己傷痕累累的右手。明知她受傷了,還一時忘情握緊她的掌心,她若不回敬按壓他的傷臂,豈不是顯得有失家教,忘了回禮?

  「看來還是應該先幫你治傷。」一時失控,唉,要檢討,此時若有人闖進雅間,他的一世清名就毀之一旦,斷袖之癖這頂大帽子他是戴定了。

  叩叩兩聲敲門聲,門外傳來店小二的聲音,「王爺。」

  「進來吧。」還好,這個店小二很識相,雖然來了,但沒聽到他開口,沒有然推門而入,回頭他會記得打賞。

  「兩位爺,有什麼吩咐?」進了房,店小二招呼著。

  「幫我拿些傷藥過來。」

  「嗄?」店小二一臉茫然,怎麼吃飯吃出傷來了?

  「還不快去!」他冷了聲,寒了臉。

  「小的馬上去。」

  打發走了店小二,他掩唇輕咳一聲,「好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這樣害羞靦覥的她真是少見,容他忍笑忍得好辛苦,但若此時破功,只怕日後自己會更辛苦。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長遠的幸福著想,一時的忍耐絕對是有價值的。

  看到女兒跟逍遙工一起回到府中,葛御史就明白,寶貝女兒被人逮到現形了。

  不過瞧兩人的神態,葛御史心下暗喜。難得見女兒別扭不自在喔,有事,絕對有事。

  「王爺是來接飛花回府的嗎?」

  「岳父大人,王爺之稱還是免了吧,這樣會折煞小婿的。」

  「閑卿啊,你怎麼會跟飛花一道回來的呢?」葛御史馬上從善如流的改變稱呼,還不忘順帶打聽一下八卦內幕。

  「岳父不妨問娘子,我想她會比較想回答。」

  葛御史馬上自覺沒趣的摸摸鼻子。他才不要去挑戰乖囡的忍耐度,這個女婿真是黑心肝,竟然這樣陰他這個老岳父。

  「爹,我受傷了。」葛飛花的回應是將包著紗布的手伸到父親面前。

  「飛花!」葛御史驚呼,小心翼翼地捧起女兒的手,一臉心疼,「怎麼回事,怎麼會受傷?」

  「爹啊,你也知道,我自從那次成功拋繡球之後就一直很衰。」

  「是呀,是真的很衰啊。」忍不住點頭附和。

  「岳父。」葉閑卿不帶絲毫火氣的輕喚。

  「啊,不是不是,」葛御史馬上否認,「我是說,飛花最近的運氣的確比較衰,不過是出去散散心,就搞得右手包成粽子似的回來。」

  「散心?」這次的聲音就絕對含有壓迫感了。

  「女婿啊,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說你讓飛花覺得郁悶,我只是說飛花她心情比較低落……」

  越描越黑說的可不就是這種情況嘛,葛飛花忍不住低頭悶聲偷笑。除了太會敗家外,她一直很愛這個老爹的。

  「娘子,你這樣似乎有失立場啊。」

  「我是她爹,站在我這邊有什麼錯?」這下換老人家不滿了。

  「可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況且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現在似乎是歸小婿管的。」

  葛父頓時一臉悔恨地看著女兒道:「兒啊,是爹不對,當初應該立場堅定地繼續上請罪摺子,讓皇上准你重新拋繡球的。」

  一直像雲般悠閑,風般愜意的逍遙王聞言,不可控制地抽搐了面部肌肉。

  「爹,你終於醒悟了。」

  「是呀。」雖然女兒是只小狐狸,可是她的夫婿是只成精的狐狸,道行更加高深。

  他一點也不希望女兒駕馭不了夫婿,因為這樣她會受委屈。像當年自己的妻子那樣,雖然他時常委屈她,但是妻子直至病逝都很幸福。

  葛飛花驀地臉色一變,咬牙道:「只可惜,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乖囡——」慘了!又變臉,明明就不是他這個當爹的惹到她好不好,八成跟她的新婚夫婿脫不了干系。

  這對寶貝父女,雖然看似父親過於寵溺女兒,實則女兒太過縱容老父,否則她不會枉自背負了這些年的「不孝」之名,葛府內那些花費重金的事物,分明全是由「清廉正直」的御史大人買回來的。

  只不過,他厚著老臉打的是女兒的名號罷了。

  「咳咳。」他輕咳數聲,以期引起那對父女的注意。

  「來人呀,快找大夫進府幫小姐看傷。」

  「吩咐廚娘做碗豬腳面線,我要去去晦氣。」葛氏父女開始演大戲。

  「兒啊,還有哪裡傷到沒有?」

  「我傷心。」

  「傷心?」

  「爹,我傷到右手了啊。」

  「不妨事不妨事,待會東西做好了,讓大葉小葉喂你。」父女不是當假的,女兒毋需說出口,他就明白是為何事。

  「……」這對父女,真當他這逍遙王爺是隱形的嗎?「岳父大人。」

  「啊,閑卿啊,你也餓了嗎?不妨事不妨事,來人去讓廚娘加做一碗。」

  堂堂王爺成親後頭次登門岳父家,只用一碗豬腳面線打發?會不會太委屈他了?

  「爹,王爺都是吃魚翅大宴的,豈能用一碗面線招待?」

  聽到妻子用那種綿裡藏針的口吻說出這樣別有深意的話,他要再不識相一點,只怕剛見起色的夫妻關系會再次回復到原點。

  「我尚未吃過豬腳面線,多謝岳父好意讓我嘗鮮。」他趕緊陪笑臉。

  「來人呀,快去告訴廚娘,一共煮三碗豬腳面線。」

  「是,老爺。」下人領命而去。

  「三碗?」他忍不住表示疑惑。

  葛御史理直氣壯的道:「才幾日光景,你們小倆口就先後受傷,我還是提前去去晦氣的好。」

  葉閑卿的臉頓時為之一黑。這個老岳父還真是不給面子,竟然這樣拐彎抹角地說他帶衰。

  「岳父——」他再次開口。

  「還不快點催催廚娘,餓壞了老爺的乘龍快婿,你們擔當得起嗎?」

  「……」算了,他還是安靜的等吃面線吧,至少他有說「乘龍快婿」四個字,算是彌補他小小的心靈創傷了。

  「小葉,跟我回房換件衣服。」這身裝扮跟逍遙王一道回府,只怕明天之後京城的流言就會再起波瀾。

  「正好,我身上的衣服也要換一下,我們一起吧。」

  她轉頭瞪他。

  他無辜回視。

  「這裡沒有你的衣物。」難不成他要換女裝?

  「真的沒有我能穿的衣物嗎?」他別有含意的問。

  「真的!」

  她女扮男裝時的衣服是有,但他們縱使體型相差不多,個頭仍是有些差距。

  「是不是真的,得要親眼看過才知道,一道去吧。」他不允許她拒絕。

  瞪視無效,她甩袖就走。

  他泰然自若地微笑跟上。

  身後,是當朝御史大人篤定的笑臉。

  他的乖囡一定會幸福的,逍遙王是只成精的狐狸又如何?他的乖囡在他面前根本就變成了獵手,狐狸再狡猾,還是要栽到獵手的手中的。

  呵呵!

引言 使用道具
cici33
大公爵 | 2009-3-5 00:40:32

第七章

  見她將衣櫥內最後一件衣物拎出抖開,葉閑卿忍不住伸出食指搓眉心,看起來這裡確實是沒有男裝,那她身上的衣服從哪來的?

  他不相信她就只有這一套男裝,照他看來,她拋繡球時之所以黑紗遮面,為的就是不暴露真面目,也就說她以往一直是以男裝扮相在外行走。

  那麼,繡閣之內並無半件男裝就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密室!想起那日遭遇夜行客之事。他星目半闔,輕笑道:「夫妻本是一體,難道讓娘子割愛一件衣物是如此強人所難之事嗎?」

  「你自己親眼看到了,這裡沒有男裝,並非我不肯割愛。」

  「娘子啊……」他假意輕嘆。

  「如何?」

  「有些秘密自己說出來比被人找出來要好很多,你不明白嗎?」

  「秘密?」

  「對呀。」他笑,然後看著滿床的衣物嘖嘖稱奇,「哎呀,看不出娘子很喜歡織錦坊的衣服,為夫竟然從中找不到一件織錦坊以外的衣服呢。」

  他在暗示什麼嗎?如今她越來越覺得他不單純,絕不像世人眼中才貌雙全、家底殷實的王爺這麼簡單。

  「娘子怎麼不說話呢?」

  「你想聽什麼?」

  「我想聽的你就一定會說嗎?」說真的,她若事事順他,就不好玩了。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處處小心防備。

  「本王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

  「你既然如此喜愛織錦坊的東西,為什麼當日非要把嫁衣扔掉不可?」

  葛飛花的臉上頓時閃過一抹不自在。那件嫁衣……她相信天底下沒有哪個人在沒日沒夜趕了幾天工後,陡然發現自己就是要穿這件衣服的人時還能有什麼好心情的。

  「娘子,為夫還在等你的答案呢。」

  「生氣的人你認為能保持理智的還有幾個?」

  真是好答案啊,葉閑卿微笑,「為了讓那位神秘的老板趕工,為夫可是砸了重金。」

  果然,她聽到「重金」兩字,俏臉頓時一變。

  他臉上笑意更盛。真是個守財的小女人啊,想讓她生氣,只要出手闊綽一點,就絕對可以達成心願。

  簡單!雖然簡單卻讓他沉迷其中,不會厭倦,這樣簡單的游戲如果能玩一生,也會是很幸福的。

  想像著眼前美麗的妻子幾十年後依舊像頭小老虎一樣衝著他跳腳的畫面,他就不由得笑彎了眉眼。

  他的笑怎麼讓她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葛飛花困惑的眨眨眼,狐疑的眸子在丈夫的身上打轉,試圖找出蛛絲馬跡幫自己解惑。

  「咦?娘子,這是什麼?」他眼睛一亮,伸手拿起妝台上的一只繡巾端詳著。

  她下意識地撇了撇嘴,沒說話。

  繡巾上那簇盛開的牡丹,就像花圃中陽光下盛開的花兒一般嬌艷迷人,讓他幾乎以為是真花開在布上。

  目光在床上的一件藕色長裙上略頓,嘴角輕勾,「娘子,你莫非跟『織錦坊』的老板關系匪淺?」

  「是又如何?」

  「那本王就得恭喜娘子了,京城貴胄幾乎沒有不青睞織錦坊的衣物的,尤其老板親手所制之物更是千金難得。」

  「嗯哼。」冷哼兩聲。

  「娘子,你的意思是?」他一臉不解。

  「你可以將繡巾直接拿過去跟那藕色裙對比一下。」她給他建議。

  他一臉驚喜,「娘子之言,真是深得我心。」

  這男人擺明了是在調侃她,明明就看出來了,明明就猜到了,明明就……

  「嘖嘖嘖,繡功幾乎一模一樣呢。」他回頭衝著她笑。

  她平靜的道:「一個人繡的自然會一樣。」

  「哦∼原來娘子不只華少一個身分呀。」他故做恍然大悟狀。

  「織錦坊的幕後老板就是華少。」她明確回答。

  「那我可以請問你錦繡樓的另半個東家是誰嗎?」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個?」

  他伸手摸著自己的下巴,表情帶了點深沉,將目光投向窗外綠意盎然的大樹。「織錦坊,錦繡樓,你難道不覺得這兩個名字很有深意嗎?」

  「我起的名字,很難聽嗎?」

  「啊,不是,當然不會。」他轉過頭來,一臉笑意。

  「古怪。」她忍不住咕噥一句。

  「娘子。」

  「嗯?」

  「你應得很順口嘛!」他希望能叫她一輩子。

  「如果你是在喚別人的話,我以後會記得不吭聲的。」她臉上依舊平靜無波。

  「真的沒有男裝?」

  「你身上的衣服原本就很干淨,況且王府離這裡並不遠。」言下之意,他大可回王府換。

  「我有些困頓,借娘子的香閨休息片刻可以嗎?」他還故意打了個呵欠。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點了下頭,「那我去跟爹吃面線了。」

  「好。吃飽之後,記得回來陪我睡喔。」

  這句話讓剛剛走至內室門口的葛飛花腳步一顛,差點被門檻絆倒,回頭羞惱地瞪他一眼。他絕對是故意的!

  回應她的是葉閑卿開懷的笑聲。

  看著在自己眼前,父親手上那個不停左右晃動的信封,葛飛花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慢吞吞地放下筷子。「爹,這是什麼?」

  「信。」

  「誰的信?」

  「你的。」

  「我的信為什麼會在你的手上?」

  「因為是送信人交到我手上的。」葛御史涼涼的道。

  「嗯?」話中透露的意思很有深意。

  「有個人要見你。」

  「然後?」

  「女兒啊,你要考慮清楚去或是不去。」他忍不住語重心長的說。

  「去哪裡?」

  清朗的聲音突然自飯廳門口傳來,讓葛氏父女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就見原本說要休息的逍遙王正搖著摺扇斜倚在門框上,看著他們。

  「爹,去哪裡?」收回目光,她繼續追問。

  葛御史遲疑了下,目光在女兒跟女婿之間看了會兒,最終決定相信女兒,「他說有人忘記了六月西子湖畔之約。」

  「我問信的內容。」她點明重點。

  葛御史老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道:「這個……乖囡,你怎麼會這麼問?」

  「你一向懂得何時行使父親的威嚴和權利。」她如此回答。

  倚在門上看戲的葉閑卿忍不住眼露笑意。有時候只是單純看葛家父女相處講話,就是一種讓人愉悅的享受。

  「裡面什麼都沒有。」葛父有些泄氣地垮下雙肩,有氣無力地將信丟到桌上。

  唯有葛飛花自始至終都顯得鎮定過了頭。

  得到答案後,她重新抓起筷子,低頭吃面線。

  嗄?就這樣?

  葛御史跟葉閑卿同時怔然。

  「乖囡,你確定自己沒什麼要說的了?」他那個狐狸女婿可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恐怖表情啊。

  「你所知道的已經講了,我所能從你那打聽到的也聽到了,再有什麼就只有去問寫這封信的人了,你認為我還需要說什麼?」頭也不抬的回答。

  「噢。」葛御史沒趣的摸摸鼻子,埋頭吃面線。女兒的意思是,此事毋需他插手。

  「要去問本人嗎?」在門上倚了老半天的人,終於移動雙腳走了進來。

  「嗯。」

  「你知道他在哪嗎?」

  「信既然已經送到了我爹的手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會自己找上我,那麼知不知道有什麼差別。」

  「真是好答案。他是那半個東家嗎?」葉閑卿臉上帶著笑,心裡酸酸的。

  「你說呢?」

  「那接下來呢?」他的小妻子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說話挾槍帶棍的,讓他有點小受傷。

  「繼續吃飯。」

  葛御史在一旁聽了直點頭,「對對對,吃飽脾氣才不會衝,冷靜才是解決問題的良方。」

  葉閑卿忍不住拿扇柄在自己光滑的下巴上來回磨蹭起來。這個葛御史面對女兒時那種絕對信任和毫無理由的支持,讓他好笑之余又不禁有些佩服。

  如此縱容寵溺的父親,居然沒有教導出一個驕橫跋扈、離經叛道的女兒來,不能不說是一個異數。

  眸光轉沉,如果將來自己也教育出像葛飛花這樣一個女兒,究竟是自己先被氣死,還是女兒先被他玩死呢?

  哎呀,這真是個好問題!

  心思轉動間,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吃面線的人身上,將她從頭至腳,從下到上打量又打量,眸光一沉再沉,微揚的嘴角漾出一抹充滿邪氣與魅惑的笑。看來他得加把勁才行。

  沒來由的,一股冷意掃過全身,葛飛花忍不住蹙眉,微帶困惑的朝他看去一眼。

  與那雙幽深似淵、黝黑如墨的眸子直接對上,莫名的,背脊再次泛涼,同時一股熱氣自頭兜下,蔓延至全身!他看她的目光太過熱切邪惡,仿佛她是擺於案上的供品,而他已經准備動手享用。

  「對了,爹。」

  「怎麼了,乖囡?」

  「八寶樓我已經頂下來,你以後去吃不用付錢了。」

  葛御史立即兩眼大瞠,「真的?」真是個孝順的女兒啊!

  「與其送錢給別人,不如自己賺。」幾不可察的抽了下嘴角,她如是說。

  葉閑卿以扇掩口,暗自悶笑。真是可愛又別扭的表情,即使是孝敬年邁的父親,她的說詞依舊如此的具有個人特色。

  「乖囡啊,爹就知道,你是最孝順的女兒。」

  「嗯。」漫不經心的輕應一聲,吃完最後一口面。

  「那把那間奇古軒頂下來如何?」葛御史一副「有商有量」的表情。

  杏眸輕抬,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就不曉得把一個當朝御史當掉能有多少銀兩。」

  「當我沒說、當我沒說。」真是愛計較的女兒。他只是建議而已,干麼生氣。

  「哈……」忍不住了,葉閑卿終於破功大笑出聲。

  水浸過信箋,原本空白如雪的紙上竟緩緩露出字跡。

  居然玩這種把戲!葉閑卿的眼神微冷,抓著扇柄的手收緊。

  「娘子,你就這麼不避諱我?」

  「我若不告訴你,你還是會設法去探聽一切,與其如此,又何必要繞上那麼一大圈,把復雜的問題簡單化即可。」

  「一大堆的數字喔。」他湊近一看。

  「帳目。」

  「你們合夥的生意大嗎?」

  「還好。」

  真模糊的答案。「如果你們翻臉會如何?」

  「利益當前,生息相關,若想翻臉,是要有實力的。」

  他忍不住向她更靠近,仔細端詳她的表情。有古怪,自從接到這封信開始,她就變得異常冷靜和淡漠,就連他蓄意的挑逗都沒有收到應有的效果。

  「飛花,你有心事?」

  「執著之人,有時行事會過於極端。」她眉間染上憂愁。

  「極端?」

  「與虎謀皮,原就擔著風險,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飛花——」這根本是答非所問,吊他胃口,他很不滿。

  眸光投向遠方,她的聲音透出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憂心,「有的人對一些事物太過執著,如果得不到,寧可毀之,甚至不惜同歸於盡。」

  「是他嗎?」葉閑卿心一凜,有絲不安。

  這一次她沒有回答,卻沉默很久,直到彩霞滿天,夕陽送晚。

  立在窗前的她,纖細的身影襯著晚霞更顯單薄,但周身那寧靜沉穩的氛圍無形中安撫了他人不安的心情。

  可是,她自己的不安呢?

  誰來安撫她的不安?

  葉閑卿伸手將她納入自己懷中,柔聲道:「夫妻一體,你的事便是為夫的事,天大的事有我在。」

  「或許我該相信你。」她的聲音裡帶著遲疑。

  「你當然應該相信我,而且應該百分之百的相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透著懷疑與不確定。」

  「你受傷了。」

  「又怎樣?」她這種平淡中透著蔑視的話,真讓身為五尺男兒的他憤怒。

  「如果被侍衛重重保護的你猶能被人所傷,他若出手,你認為自己還有命?」

  這絕對是對他最大的藐視,一向淡然的逍遙王首度被人氣到內出血,一把抓過妻子,懲罰性地重重吻上她的唇。

  直到血腥味竄入口中,他才松開手,伸出舌頭將唇上的血舔掉。「不要惹怒我!」

  「有沒有聽過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嗯,古訓。」他點頭。

  「那小女子報仇,隨時不晚。」

  「……」他覺得自己滿臉豆花。

  「沒道理我是那個永遠被人氣的人對不對?」冷靜的花顏瞬間宛如春回大地,柳眉微彎,笑意上唇。

  他被耍了!

  葉閑卿當下內心掙扎不已,猶豫著是要先掐死她,還是先愛她再掐死她。

  「這些數字到底代表什麼意義?」他深吸口氣,試著平復心中怒火。

  「各地分鋪的利潤。」這次她的答案很明確。

  「你剛才說的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

  「含糊其辭。」他冷嗤,這分明是在唬弄他。

  「一直聽說逍遙王是個有智慧的人,所以半假的部分由你自己去領悟吧。」

  「居然調侃你的夫婿?」什麼時候他成了被調侃的對像了?

  「怎樣?」

  「不怎樣。」正是這種挑戰性,才讓他迷上了她的與眾不同,而且樂在其中。

  「既是各地的分紅,為何你臉上不見喜色,反而一臉愁容?」

  「唉!」一聲幽嘆。

  「現在是怎樣?」這種一字箴言的含意,他猜不透。

  「這樣讓人心花怒放的數字,日後怕是不會再有了。」一副不甚惋惜的口吻。

  「要拆夥?」他揚眉,表示對此有最高的關注。

  她別有深意地睨了他一眼,「因為有人不喜歡看到我開心啊。」

  他不笨,當然聽得到她口中的這個「有人」就是他自己。「如果你這個合夥人對你沒有二心,身為一個大度的男人,我肯定不會阻礙你去找尋屬於你自己的快樂。」在他看來,她的快樂就是賺的錢越多越好。

  她露出訝異的表情,「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自誇?」大度的男人?他?

  「難道本王還不夠大度嗎?」他危險的眯起了眼。

  「比如——」她不怕死的繼續挑釁他的極限。

  「讓你直到今日仍保持著完璧之身!」他大言不慚的朗道。

  她頓時粉頰通紅,張口結舌,一時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這下他得意的笑起來。「如何,難道本王說錯了?」

  太惡劣了!

  「小姐,你要的帳本拿來了。」大葉適時的出現,讓尷尬窘困的葛飛花松了好大一口氣。

  「擱桌上。」

  「需要奴婢留下來磨墨嗎?」

  「嗯,幫我磨墨。」她簡直愛死大葉了。

  一旁的葉閑卿微微皺眉。好好一個兩人獨處的機會又沒了,她擺明是在躲他。

  沒關系,在葛府他就暫且放過她,等回到王府,他一定要讓他們的關系實至名歸。

  不過,他下意識地拿扇柄頂著下巴,為什麼大葉要拿兩把算盤放到桌上?

  「大葉,右邊的撤掉,我右手有傷。」

  「奴婢一時忘了。」大葉急忙拿走一個算盤。

  哇,沒想到他的小妻子竟然可以雙手打算盤呢。

  接下來,書房內回響的只有算盤清脆的撞擊聲、紙張翻動的沙沙聲,與兩位少女偶爾的輕聲交談。

  單手支腮半躺在書房軟榻上的葉閑卿全無聲息,仿佛變成了御史千金書房內的一件擺設品。

  一模一樣的錦衣,一模一樣的佩飾與發飾,如果不是她和葉閑卿的相貌不一樣,個頭有差距,都可以謊稱是雙胞胎了。

  「這究竟是誰的主意?」她伸手揉著太陽穴,目光在兩個貼身丫鬟的身上轉。

  「王爺吩咐的。」

  揉太陽穴的動作微頓,扭頭看向始作俑者。「敢問王爺,可是身體微恙?」

  「沒有。」

  「那怎麼叫她們給你我二人這樣穿戴?」

  他狀似深沉的思索了下,而後輕笑,「這樣我們走在一起的時候路上行人的回頭率不是會很高嗎?」

  額頭上一堆黑線!

  許久之後,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卻帶了幾許艱澀,「王爺究竟想做什麼?」

  「你不想跟我這樣一起上街?」他明知故問。

  「不想。」她回答得無比肯定。

  「那就取消跟那人的見面!」這才是他的目的。

  「不去,事情如何解決?」她不愛做縮頭烏龜。

  「由我解決。」

  「我不認為這件事適合由王爺去解決。」

  「我同樣不認為,身為一個男人會允許自己的妻子獨自去跟一個心懷不軌的男人見面。」別的事都可以商量,唯獨這件事例外。

  「王爺,」她先吸口氣,「他是我的合作夥伴,五年的合作夥伴。」最後她刻意強調時間,提醒他,她對那人十分了解。

  「五年!」有人的牙磨在一起,手中的摺扇「啪」一聲斷成兩截。那個人居然跟他的妻子認識了五年,相處了五年!

  「如果真要有什麼意外,不會等到五年後的今天,王爺。」

  「哼!」打死他都不信那男人這次會像從前一樣,說不定會直接擄了妻子跑路,他才不要當那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周公謹。

  「他希望我一個人去。」她指出問題所在。做人要講信用。

  「我不希望你一個人去。」

  「有些話我也想單獨問他。」

  「什麼?」星目一眯,寒芒輕閃。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王爺,」她意味深長地瞟他一眼,「我相信你也有不想讓我知道的秘密。」

  他發現,有時候妻子太過聰明,身為丈夫也是會有壓力的。

  可他真的不放心,他很不放心那個男人!

  「如果讓你跟去,你能保證不被他發現?」

  「自然。」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她沉吟片刻,然後做了決定,「那就一起走吧。」今天不讓他跟去,自己怕是出不了大門,那就一道去吧。

  「娘子,你果然明智。」

  她的心火再次冒出頭。他為什麼總是要惹她動怒呢?

  「王爺也不遑多讓。」壓下心火,她回敬一句。

  「客氣客氣。」

  「那王爺可以換衣服了嗎?」

  「這樣挺好,這身白玉錦衣正好襯我玉樹臨風的形像。」

  這位名滿京華、滿腹才情的逍遙王,本質上根本是只自戀過度的孔雀。她決定不再浪費口舌,直接吩咐兩個丫鬟,「幫我找件青色書生裝。」

  「小姐,這裡全是錦衣玉服,沒有素色書生裝。」大葉如實回稟。

  「就那件天藍色的好了。」

  「哦。」

  看到換好衣服的妻子後,他忍不住嘖嘖出聲,「娘子啊,你若真是男兒身,只怕會讓如今的京城四大公子得退位讓賢哪。」

  她忍,反正這男人就是喜歡調侃她、捉弄她,十足變態的示愛方式。

  「我若真是男兒身,斷不會淪落到登彩樓拋繡球的慘境,更不會慘到嫁進逍遙王府!」

  這話的火藥味真重!大葉小葉在一旁低頭悶笑,王爺又把小姐惹火了。

  葉閑卿卻因她的嗆聲而心情大悅,笑著將雙手擱在她肩頭,湊到她耳畔低語,「若真是那樣,說不定本王就會因斷袖之癖而名滿京華呢,真是遺憾。」

  「……葉閑卿!」

  短暫的靜默後,逍遙王府某只新娶進門的河東獅終於忍不住首次爆發了。

  青山側,綠水畔,兩個相貌出眾的男子於涼亭內煮茶談笑風生,猶如一副引人入勝的名畫,讓人目不轉睛。

  果然是那夜他碰到的那個男人。

  雖然葉閑卿很不想承認,但是一身男裝的妻子跟那位青衣勁裝的男子站在一起,畫面有種說不出的和諧感。他們身上有種共同的氣質,就是那種給人明亮中帶點張揚的感覺。

  他很清楚,她跟自己站在一起的時候,卻是兩種皆然不同的俊美類型,他斯文秀雅,她卻飛揚跳脫。

  他突然嫉妒起兩個人相似的氣質,明明是他的妻子,卻跟別的男人那麼搭,害他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中棒打鴛鴦兩離散。

  眉頭皺緊,他怎麼會有這種爛念頭?他的妻子當然不會喜歡那個男人,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娶到她,早被那個有心的男人捷足先登了。

  「小弟謹以此茶歡迎任大哥來到京都。」她斟茶奉上,笑靨如花。

  「為兄愧領了。」

  「往日帳單都是由他人帶來,這次何故大哥親自送達?」她狀似不經意地問。

  任世清笑了笑,呷了一口茶,「愚兄是聽聞京城三大御史千金奉旨拋繡球,原想來湊個熱鬧,可惜到了京城,才知道錯過了。」

  「錯過便錯過,大哥也不必可惜,她們與大哥本也難以匹配。」

  「華弟如此認為?」他訝異。

  「大哥隨便拉個京城百姓打聽便知,她們的閨譽都不好,所以才會高齡未嫁,若非奉旨拋繡球,只怕是要孤獨終老。」她神色不變,談笑自若。

  「世上傳言十有八九失真,愚兄倒不這麼認為。」他臉色一正。

  「就算失真又如何,世人十有八九都信這樣的傳言。」

  「拋繡球擇婿,難免會誤了終身。」他話中有話。

  「人生際遇一向如此,屬於你的縱然你不去求,也會飛到你手中;若是無緣,擦肩而過也毫不稀奇。」她四兩撥千斤。

  「無緣嗎?」他低下頭,聲音沉了下去。

  「世上之事皆隨緣,大哥不要過於計較。」

  他重新抬頭,「若是有人想要強求這緣分呢?你說可以嗎?」

  淡定一笑,她低頭斟茶,「既是無緣,大哥認為強求就可得嗎?」

  「不可得嗎?」

  「若要小弟說,」她抬眼直視他,「恐怕不可得。」

  慢慢放下茶杯,任世清起身走到一邊,看著平靜的湖面,聲音顯得幽遠而失落,「守了一株果樹許久,最後卻發現果子落入別人的手心,這位守護者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像沒有聽到一般逕自斟茶飲茶,專注得彷佛世上只剩下她一人。

第八章

  夕陽送晚,紅彩滿天,出府近一日的葉閑卿一改往日的悠閑,疾步踏入府門,一路刮回自己的書房。

  「吩咐下去,以後舉凡天藍色的衣飾絕不允許出現在王妃的身上!」他要把那幅和諧極度礙他眼的畫面,自記憶中永遠的剔除掉。

  「是,王爺。」眼見主子一臉惱怒,識相的都不會去找罵挨。

  「啪」的一聲,書房內一張上好的紫檀木雕花書桌應聲而碎,一向尊貴文弱的逍遙王,俊面上流露的是毫不掩飾的暴怒之色。

  他竟然敢罔顧男女之別,對別人的妻子動手動腳,當他死了嗎?

  要不是答應她絕不現身,由她自己解決,他一定會在那個男人探手抓向她玉手之際就出手。

  竟敢想輕薄他葉閑卿的妻子,若不是她閃得快、避得好,他根本不打算再遵守兩人之前的約定,一定現身跟那男人打上一架。

  「王妃。」

  門外突然傳來侍衛的請安聲,葉閑卿噴火的雙眸緊盯著門扉,見嬌妻開門而入。

  「王爺。」

  「娘子。」

  兩聲稱呼,心情各異,一平靜,一陰沉。

  「書桌怎麼爛了?」她訝然的瞠大眼。

  「哼!」

  「王爺是在生我的氣?」她小心打量他的神色。

  「你說呢?」斜瞟了她一眼。

  這種火藥味十足的口吻,她想否認也難啊,「王爺不必如此惱怒的。」

  瞧她說得這麼容易。「如果我把一個女人當著你的面摟抱在懷,你做何感想?」

  她臉色微變,抿了抿唇,沉默。

  「來人哪,馬上給王妃准備香湯沐浴。」他一定要洗掉那個男人的味道!

  「王爺——」

  「難道你想戀著他的體溫?」他的神情立時籠上暴戾之色。

  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疾厲神色,葛飛花嚇得不自覺地後退數步。

  「怕我?你如果真這麼愛他,怎麼不就此隨他而去算了?」

  別氣,這只是他一時暴怒之下的口不擇言罷了。可是眼眶還是不自覺地紅了。

  嘶嘶之聲大作,片刻之間,她身上的天藍色衣袍已經化作片片飛花散落一地,只余貼身衣物。

  「王爺。」感到又羞又惱。這樣她如何走出書房?

  穿透紗窗的晚霞落在她如玉般的肌膚上,宛如染上一層玫瑰般的色澤,美人珠淚盈眶,此時此景,輕易的惹起他隱忍多時最原始的衝動。

  「王爺!」驚呼聲中,她被人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壓在書房內的軟榻上。

  「你是我的妻。」他呢喃般的輕語。

  這個她從來沒有否認過。

  「而我們尚未行周公之禮。」

  羞赧之色迅速染遍她的身體。

  「現在如何?」

  魅惑的聲音傳入葛飛花的耳中,俘虜了她的心,讓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害羞的將臉扭向一旁,算是默許了。

  「我們回房。」

  她倏地面對他,微微一怔。

  玉面含笑,「洞房之夜還是應該在臥房,日後不妨再到其他地方試試看。」

  她被他的話轟得滿臉通紅。

  從衣架上拿來他的一件外裳,給她罩上,然後當著王府眾人的面,毫不避諱地將她抱回兩人的臥房。

  遲來的洞房花燭夜,晚到的愛意溫存。

  牡丹初綻承雨露,一片春色繞畫梁。

  說不盡的旖旎春光,道不完的歡愛之情……

  纏綿過後,月牙已傾。

  香帷之內,恩愛兩人兀自耳鬢廝磨,胴體相纏。

  「累了嗎?」

  「嗯。」

  「今夜鴛鴦始成雙,本王這小登科真是姍姍來遲啊。」

  「……」他是在向她抱怨嗎?

  「叫人幫你沐浴吧。」

  「我倦了。」疲憊的聲音嬌軟無力。

  「那算了。」

  「王爺的氣消了?」

  「早消了。」他在她唇上輕印一吻。現在她整個人都已經是他的,沒把那男人氣死算是便宜他了。

  「天晚了,早點睡吧。」感覺他的明顯意圖,她想用話打消他的念頭。

  「娘子莫非是在暗示什麼?」他把她的話當耳邊風,邊說邊落下吻。

  困倦的杏眸瞬時迸射出一抹火焰。

  「為夫的氣是消了,可火還很旺。」他一副「我也很無奈」的神情。

  她因他的磨蹭而體溫遽升。這人怎麼如此的不知魘足?

  「芙蓉帳暖,春宵苦短,唉!本王直到今日才親身體驗到這種滋味。」

  還要再來喔!她受不了的睜開眼,才發現他已經躺下休息,說那話是在逗她。

  「你幾時才不會再這樣捉弄我?」她惱怒地輕捶翻身躺落在身畔的他。

  「一生一世會不會太短?那我們就相約生生世世好了。」

  「好。」她爽快答應。

  「真的?」

  「真的。」只要今晚放過她,讓她好好睡個覺。

  「為了表達為夫欣喜之情,我們再溫存一次好了。」說著,馬上行動。

  「葉閑卿——」有人終於忍無可忍,雙拳齊發。

  「哈哈……」他就愛看她氣得紅通通的小臉,一輩子都看不膩。

  拆掉紗布的右手掌心,光滑細膩,沒有留下任何疤痕。

  「光滑依舊,娘子可還滿意?」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躲開他不正經的撫弄揉搓,看給他兩個字,「滿意。」

  「今天是『雲來寺』三年一度的廟會,加上此時寺院旁那池荷花盛開,一定很熱鬧,娘子要不要去逛逛?」

  「也好。」

  「拿上來。」

  拿什麼?她狐疑地看著他朝下人吩咐。

  雪白紗帷,精致軟帽,竟然是一頂帷帽!

  「做什麼?」

  他煞有介事的繞著她打量了一圈,然後輕嘆一聲,「娘子這般冰肌玉骨,花容月貌,本王擔心會有宵小之徒禁不住誘惑而以身犯法,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

  這說法還真是冠冕堂皇,不過,倒也合她意,於是她笑著接過,「還是王爺考慮周全。」

  「來人。」

  「王爺有何吩咐?」侍衛在門外叩問。

  「好好保護王妃,若是出了半點紕漏,唯你們是問。」

  「咦,你不一起去嗎?」奇怪,依他近來黏她黏得極狠的架式,沒道理今天會不跟去,廟會本是龍蛇混雜之地,難免會有意料之外的狀況發生。

  「雖然我很想,可惜為夫身為臣子,皇上召見,不能抗旨。」

  「嗯。那我自個去,不需要侍衛保護。」

  「如果娘子執意如此,不如就在府中賞賞花、品品茶好了。」他一臉「絕不勉強」。

  算他狠,即使心裡把他罵到臭頭,她仍揚笑道:「也是,有侍衛相隨,安全無虞,多謝王爺關愛。那妾身這就出門了。」

  「待本王親自為你戴上這頂帷帽。」

  「有勞王爺。」

  原本是一副郎情妾意、恩愛有加的畫面,為什麼身為下人的他們看了唇線忍不住想要往上揚?

  自從王爺迎娶王妃後,京城百姓預測的話一句都沒有應驗,別說王爺有休妻的念頭,就連厭惡王妃的臉色都不曾出現過。

  他對王妃寵愛有加、百般呵護……咳,雖然喜歡故意惹王妃生氣,但絕非惡意作弄,只能算是夫妻間比較特別的互動罷了。

  只是這模式卻讓京城有了另一種傳言,說王爺被馭夫有術的葛家千金完全捏在手裡,任意對他大呼小叫——其實都是王爺先惹王妃的。

  王爺原本如風般瀟灑、月般清高的形像,如今成為京城貴胄新一代懼內代言人。

  「不可讓陌生男子靠近王妃十步之內。」臨行之際,葉閑卿再追加一句。

  這句話醋意太過明顯,讓聽到這個吩咐的下人不約而同垂首悶笑。

  「王爺要是不放心,見過皇上後趕過去還來得及。」她給他良心的建議。

  「本王原就如此打算,不用娘子提醒。」

  不過是逛個廟會就這麼緊張,算了,這男人根本不可理喻。

  目送妻子在護衛下離府,葉閑卿的眸底閃過一抹銳芒。根據他的情報,那男人最好不要有過激行為,他逍遙王的妻子不是別的男人可以覬覦的。

  若不是怕她察覺異樣,他真不想讓她去逛什麼廟會。更讓人煩心的是,皇上竟然在這個時候召見他,如果可以,他真想將皇家影子護衛的龍首之位讓出去,他才能跟妻子攜手游山玩水去。

  算了,多想無益,先去見皇上。

  雲來寺三年一度的廟會,加上荷花盛放,無論參禪禮佛,還是買賣貨物,抑或是文人騷客相約賞景,加上深閨少女的游湖踏青,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身旁有著六名侍衛相隨的葛飛花並非是最惹人注目的人,但卻毫無疑問是最大的話題人物。

  原本京城三御史千金就是近年來的話題人物,如今一千金遠走邊關,一千金隨夫上任,獨留葛氏千金待在京都,再加上她婚後竟讓京城第一才子逍遙王成為達宮貴胄的懼內代表,要不成為話題中心實在太難。

  百姓的議論不時由風傳送,或多或少落入當事人耳中。

  此時此刻,王府護衛不得不佩服王妃的修養,鎮定自若,沒有絲毫的情緒外露,果然跟他們王爺有得拚。

  只是沒想到會有人當街攔阻,出口挑釁。

  「你就是那個劣評如潮的葛家小姐。」

  「我似乎並不認識這位尊貴的小姐。」

  他們王妃話中透露的挑釁意味,絲毫不亞於這位當街挑釁的美麗少女喔。

  「憑你這樣一個毫無婦德可言的女子,也配和我朝第一才子相伴終生的榮幸。」

  葛飛花幽幽一嘆,用一種很婉惜兼煩惱的語氣道:「其實,若非聖上隆恩,妾身要有這樣的榮幸怕是今生休想,來生無望。錯就錯在妾身與家父皆屬平凡人,抗旨這種忤逆的行為,我們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美麗少女花顏猝然一變,握拳咬牙,「父……皇上一定也十分懊悔自己斷送了一代才子的終身幸福。」

  葛飛花微微眯眼。眼前少女應該是公主,身旁那位貼身隨從,雖身為男人,卻拿著一條色彩斑斕的花手巾,真是非男非女的人妖啊。

  「妾身從不道君主是非。」你愛怎麼說是你的事,反正寵你的皇上也不能把你重辦。

  哇,以前沒發現,他們王妃有本事堵得對方不知說什麼好。

  「哼,你別得意,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妾身拭目以待。」

  原本想折磨她的少女,眼見她自始至終從容冷靜,反倒是自己被氣得蹦蹦跳,心頭火更熾,一個箭步衝到她跟前,吼道:「我沒有在說笑。」

  可惜,被挑釁的人依舊八風吹下動的淡定,「妾身明白。」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憑什麼……」她話未說完,手倏地疾伸——

  長長雪紗在毫無防備下被掀起,葛飛花美麗的容顏猝不及防暴露在人前。

  人群中傳來一片驚艷聲,原來風評極差的葛家千金竟是如此美麗迷人,莫怪能迷住逍遙王。

  風吹帽紗落,重新遮住那美麗的花顏,讓不少人惋惜不能多看一會。

  縱使不能將這朵花摘在手中,但能遠觀也是一種享受啊,可惜,有人將這份美麗深深藏起,不願與世人分享。

  少女在片刻的怔忡後,玉顏上泛起一片惱意。「就算這樣,你也配不上逍遙王的萬分之一。」

  這話惱羞成怒的成分實在很大。

  「喔。」葛飛花不露情緒的輕應一聲。

  「我們走。」

  少女怒斥一聲,來不及完全轉身,就被一片混亂逼得朝葛飛花身上倒去。

  幾道黑影迅如奔雷般疾掠而來,目標直襲被護衛保護的葛飛花。

  葛飛花本能的向後側步,閃躲,卻不料少女在此時朝自己倒來,兩個人頓時摔成一團,她不幸的被少女壓倒在地。

  如此一來,黑衣人想擒她,必得先把壓在她身上的少女揪走才行。

  「保護王圮。」

  「保護公主。」

  兩方人馬迅速反應,搶上去阻止黑衣人進一步的行動。

  「哇,別抓我,」公主慘叫。

  「小姐,小心。」大葉小葉齊聲驚呼。

  狼狽的躲過那一抓,卻被人將衣袖整個扯下,如玉肌膚頓時無所遮掩。

  「王妃——」

  葛飛花心頭驚懼異常。為什麼會有人行刺她?她不記得自己曾得罪人啊。

  眼見情勢危急,大葉小葉不約而同搶身撲上前,壓在公主身上,目的在於用自己的身體死死護住小姐,讓黑衣人無從下手。

  此舉雖是險招,效果倒是十分顯著,黑衣蒙面人一時行動受阻,而雙方的護衛也得以搶進主子身邊。

  這場意外,最後以引來大隊官兵而終止。

  「大膽奴才,剛剛竟敢壓在本宮身上!」狼狽不堪的公主指著大葉小葉大聲斥責,而後小聲咕噥了聲,「吃得那麼肥干麼?差點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葛飛花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這個公主果真是宮中一寶啊。

  「喂,逍遙王妃,記住了,你欠本宮一個人情。」

  咦?她幾時欠的?

  「妾身記下了。」但口中仍應了聲。

  「你們回去給本宮好好調查今天的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想行刺本宮,真是目無法紀,蔑視皇家。」

  這位公主真是有夠自以為是,那批黑衣人明明是衝他們家王妃來的,不過,他們絕對不會笨得跟公主嗆聲的。

  畢竟皇家最大,公主最大。

  「有沒有受傷?」

  未出宮就聽到她跟公主雙雙遇險,心頭焦急萬分,好在皇上也憂心公主的情況,葉閑卿才得以勿勿結束此次奏報。

  「沒事,我沒受傷。」

  「受到驚嚇了。」瞧她猶泛蒼白的臉色,就知道她受到了多大的驚嚇。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

  「這事交由我處理就好,你母需擔心,只要好好靜養。」他心疼的說。

  驀地抬頭,她盯著他的眼睛道:「是不是你惹的麻煩?」

  「哎呀,娘子,若真是為夫惹來的,也應該是桃花劫而不是殺劫才對吧。」忍不住又想用話逗她。

  「桃花劫。」她玩味的重復了下。

  葉閑卿立時恍然,伸手撫額嘆道:「我一直把她當妹妹,沒想到她會跑去找你麻煩。」

  「她很可愛……」

  「娘子,天地良心——」他舉手做發誓狀,才想解釋卻被她打斷。

  「我也喜歡這個妹妹。」

  他不由得瞪著她。她中間歇得也太久了吧,有這樣把一句話斷成兩句的嗎?

  「我果真不適合穿女裝外出。」

  「娘子這句感慨頗耐人尋味啊。」一定有詐!

  「我只是想起自己拋繡球之事罷了。」

  他被她那副世事無常的口吻給刺激到。現在是怎樣?就算當初是誤砸,如今他們兩情相悅,何必一直耿耿於懷那個並不重要的因呢?

  「如果此事是娘子的桃花劫,又該如何?」一時氣不過,道出實情。

  「我的?」長長睫毛揚了攝,一抹狐疑之色泛上眉間。

  糟!不該點破的,若她執意去跟那個偏執男溝通,到時局面會演變成什麼情況,他實在沒有把握。

  「是任大哥。」

  葉閑卿心中立即醋海翻騰,酸意橫流。任大哥,竟然還喊得這麼親熱!

  「這種時候,你還尊稱他一聲大哥?」他要抗議,這分明是差別待遇。

  「他是我結拜大哥,如此稱呼有何不對?」

  沒什麼不對,只是他心情超不爽而已。

  「這件事我不會再插手。」

  咦?他是不是聽錯了?她是說不插手嗎?

  「你說不再插手?」怕她反悔,他再次確認。

  「對。」

  「為什麼?」

  「我對他這樣過於執著的性情已經無能為力。」她以為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也以為他終於放下執念,孰料……

  「你幾時知道的?」原來娘子早就發現了。

  「在我十六歲那年,在前往揚州的途中被幾個輕薄之徒以言語調戲了幾句,後來我聽說連同他們的家人都被人殺了,且死狀甚慘。」

  老實說,連他這樣堂堂七尺男兒聽了都為之毛骨悚然,這種執念果然可怕。

  「那你還敢同他繼續交往下去?」他娘子果真非常人。

  「富貴險中求嘛。」

  葉閑卿全身突然冒雞皮疙瘩。他這個小妻子的某些思想實在恐怖。

  「再說,他雖有執念,卻不會傷害我。」

  這個頭腦過於清楚的聰明女人,實在是讓他既想掐死她,又想好好疼惜她。

  「倒是王爺日後要多加小心。」她涼涼的提醒。

  「我?」

  「是的。如果那些黑衣人真是他派來的,目的也只是想擄走我罷了,這次他知道我受了驚嚇,便不會再用這般過激的手段,反而有可能從此將目標鎖定在王爺身上。」

  「說下去。」

  「殺了王爺,讓我成為寡婦,這樣我才有改嫁的機會。」

  「夠狠。」想了想,他眼睛半眯,危險地打量她,「你會改嫁嗎?」

  「王爺介意嗎?」她笑笑的不答反問。

  「你如果不怕我從棺材裡爬出來的話,可以試試看。」她是他的,誰都不准跟他搶!

  聞言,她笑了,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當然不會。」

  她這個動作對葉閑卿極為受用,雙手攬上她的腰身,尋到那兩片誘人的櫻唇吻了下去。

  然後,他們一起錯過了晚飯。

  任世清,男,三十,風雷堡堡主,江湖一堡二宮三家之首,富可敵國……洋洋灑灑列舉他的生平事跡的紙張,竟達三十頁之多。

  微帶困惑,不甚淑女地撓了撓鬢角,終於看完這一落資料的宣南公主抬起頭,「為什麼給我看這個東西?」

  倚靠在軟墊上的葉閑卿一臉的正直誠懇。「公主,你有仔細看嗎?」

  「當然有。」被人質疑的美麗公主柳眉倒豎。

  「那你看出了什麼?」

  「他竟然敢比皇家富有。」嬌顏勃然大怒。

  果然如他所料!

  「所以他才會那麼猖狂,敢當街行刺公主殿下。」平淡的聲調蓄意掀起的卻是滔天巨浪。

  「豈有此理。」

  「對這種狂人,公主豈能輕饒了他?」

  「可我打不過他耶。」

  俊美的葉閑卿額頭滑下三條黑線,這個宣甯公主,常常會有驚人之語。

  「公主啊,」他語重心長地說,「這世上最厲害的不是武器也不是武功。」

  「那是什麼?權勢?」

  「不,是情。」

  「情?」宣甯公主似懂非懂。

  「你只要讓他愛上你,他所有的一切就是公主殿下的,而且會為公主做任何你想讓他做的事。」這招叫借刀殺人——呃,借公主之手除去眼中釘。

  「就像你對王妃嗎?」

  他微笑,「對,就像我對王妃。」

  「讓他愛上我……」宣甯一臉若有所思。

  葉閑卿眸底閃過一絲篤定。

  「是個好主意喔。」不久之後,宣甯發出雀躍的呼聲。

  「那公主還等什麼?」

  「等什麼?」呆呆的重復。

  「趕緊去纏他,讓他早日愛上你呀。」他慫恿得不遺余力。

  「嗯,」用力點頭,「我這就回去向父皇報備,然後出宮去找他。」

  「那臣就不送了。」

  「不用不用,記得替我向王妃姊姊問好。」

  「臣記下了。」

  於是,宣甯公主像一只快樂的花蝴蝶飛出王府大門,飛向金碧輝煌的皇宮。

  「王爺,你這樣拐公主,不厚道。」輕輕的不贊同聲音自門口響起。

  他聞言笑道:「怎麼能說是不厚道呢?」

  「她本來是來找你的。」

  「好像是找你,順便看我。」痴迷了他七年的小女孩,竟然這樣輕易就改變目標,真是讓他跌破眼鏡啊。

  「但你卻讓她忘了原意,甚至還將她拐到了一條陰謀路上去。」

  「公主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我,就發誓要嫁給我。」這也算另類的執念吧,以執念對執念,應該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才是,呵呵。

  「這就是皇上為你准備的新娘嗎?」

  「不是。」

  她卻就此打住,沒再追問。

  「你不再問了?」他反而忍不住。

  「若不是公主不合你的意,便是她另有心上人,當然,她不合你意應該是主要原因。」聰明如葛飛花,一眼就看穿。

  「娘子啊,有時我真懷疑你曾親眼目睹一切經過,否則為什麼你說起來總是這麼的清楚明白呢?」

  「事情原本就不復雜,是有些人把它變得復雜罷了。」忍不住睨他一眼,她沒那麼笨好不好。

  「這話聽起來似乎貶大於褒。」

  「有嗎?」裝傻功夫她可也是一流的。

  「何以見得一定是公主不合我意呢?」

  淡淡瞥了他一眼,她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因為妾身相信以王爺的智慧與心性,若真是喜歡那位公主,想必早已抱得佳人歸,公主的個人意願根本就不在王爺的考量之內。」

  「這次我確定是貶意。」他點頭道。

  「王爺會在乎嗎?」

  「本王說在乎你便不說了嗎?」

  「不會。」

  「所以,本王的意見對你而言也不重要。」語氣不自覺帶了點哀怨。

  「彼此彼此,當初王爺也沒顧慮到我的想法,不是嗎?」

  咳咳,翻舊帳的習慣真是不太好。

  「娘子,今天不是說要回娘家嗎?」趕緊轉移話題,以策安全。

  「是要走的,只是路過書房聽到一些有趣的事就緩下腳步。」

  「那我就不耽擱娘子的行程,娘子記得早去早回。」

  「你不跟著去嗎?」她頗是好奇。

  「不了,你總要顧一下我逍遙王爺在京城百姓中的形像。」

  她被他這句話逗得笑出聲,「那王爺就盡量維持形像吧,我回去了。」形像?他還有形像嗎?哈哈,真好笑。但比起從前人們對他歌功頌德的表像,她就愛這樣的他,讓她的生活永遠不會枯燥乏味。

第九章

  葛府後花園,假山流水,曲徑通幽。

  站在小橋上,伸手在假山的洞穴內輕輕按了數下,一道暗門隨之開啟。

  在葛飛花的身影消失在暗門內不久,一道暗影立即飛離葛府。

  順著台階往下走,她在兩扇厚重的石門前停下,轉動門上的兩個鐵環,石門緩緩向兩邊移開。

  寬敞的地室,一盞長明燈懸掛在天花板上,四壁鑲嵌數顆夜明珠,映得一室明亮,絲毫不遜白日。

  堆滿帳簿的書架與織到一半的錦鍛,顯得有些不搭。

  目光掠過書架與織機,落在石室牆上的那幅美人圖。

  畫中人,美麗而端莊,眉目絹秀,身形竊窕,立於畫前的葛飛花與畫中之人面貌有些相似。

  「娘,今天是你的忌日,我來拜祭你。」

  她在畫像前下拜,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面泛淺笑,對著畫中人道:「爹一定來看過你了對不對?他的性子一點都沒變呢。」

  「爹身子健朗,只是依舊敗家,這都是被你慣出來的惡習。娘啊,當初你為什麼要這麼縱容他呢?要知道賺錢真的很辛苦……」

  柔媚聲在清冷的地室內緩緩飄散,竟讓地室漸漸變得溫馨。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輕柔卻飽含疼惜的聲音響起。

  「你要跟岳母大人話家常當然沒問題,但你能不能先起身?跪了半天,為夫的可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咦?」

  「怎麼,才分開一會就不認識自己的丈夫了?」太正經八百就不像他了。

  「你不是說不來的嗎?」

  「那是因為有人不肯明說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

  沉默的看了他片刻,她微笑,「王爺想要知道的秘密,即使將過程弄得復雜,也依然會知道。」

  「喔∼∼」他興味的揚眉。

  「你明知如果你跟我一道回來,我不會在這裡祭拜娘親,所以你故意說今日不來。」拐個彎就是要探得她的秘密。

  展開的摺扇輕輕闔上。「娘子說得頭頭是道。但那本王敢問娘子,這裡算得上是秘密嗎?」

  她從地上慢慢起身,因長跪而雙腳有些麻,腳下一個踉蹌。

  他立刻上前,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劍眉微微打結,「下次搬把椅子跟岳母敘家常吧。」她這樣自虐,他可是會心疼的。

  「其實,我剛才的話尚未講完。」

  「什麼?」

  「王爺依舊對我存有懷疑之心。」這才是實話。

  他被她看得有些心虛起來。他承認,他是懷疑,他怕她會罔顧他的擔憂而去跟那個任世清再次見面,怕會失去她,所以他只能讓影子護衛寸步不離跟著她。

  「王爺。」她的聲音不禁低落起來。

  蕭閑卿不知該如何替自己辯解,他明知她痛恨他的不信任,可在這件事上,他寧可她痛恨自己也無法瀟灑地毫不介意,畢竟那男人陪她一起走過了五年歲月。

  對,他就是嫉妒、吃味,誰規定人娶到手,得到身子和心,擔憂就不存在?他的妻子是如此的才貌雙全,如此的讓人覬覦,任何一個正常男人都會擔憂才是。

  「我不會道歉。」他不認為自己有錯,若真的有錯,錯在他太愛她。

  「我一直以為只有女人會無謂的醋海生波,原來男人也一樣。」

  她這話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嘛,自己的丈夫吃醋,她應該很高興才對,這說明他愛她愛到抓狂。

  「我會等這件事有了結果後再跟他見面。」她無奈的表示。

  「可是你們的生意……」他的妻子是貪財的小老虎,就是這點讓人擔心,那家伙可是富可敵國的一方霸主呢。

  「我說過,利益當前,生息相關,若想翻臉,是要有實力的。」因為她的實力不足,所以她不會翻臉。照她看來,那個人似乎也不太可能。

  「……」這話聽起來,很有內幕的樣子。

  「他對我極為倚重與信任,因為他篤定我會成為風雷堡的當家主母。」

  這話聽在葉閑卿耳中,落在心頭,忍不住酸意泛濫。

  「一個會成為未來主母的人,對其生意的掌握,就絕不可能只是簡單的合夥人。」

  簡直就是了如指掌才對。此時此刻,他突然強烈的同情起那個執念過深的家伙,遇上葛飛花這種抱著「富貴險中求,賺錢第一,其余次之」想法的奇女子,他會賠了夫人又折兵,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除非你真的介意看到我賺太多錢,否則未來我跟他合夥人的關系不太可能會變。」

  他在意的是她的合作夥伴,對她愛賺錢一事毫無異議。畢竟妻子有錢,他這個做丈夫是最大的受益者,他會介意才奇怪。

  「這匹錦鍛怎麼織了一半?」若他沒看錯的話,上面似乎是龍飛鳳舞,若隱若現,讓人驚嘆不已。

  「這是每年進貢皇宮的龍鳳錦。」

  「……」他似乎隱約猜到什麼,難道是……

  「在我今年織到一半的時候,皇上突然下了一道荒唐的聖旨。」

  果然是指拋繡球這件事。

  「貢品可不是你不想進貢就可以的。」人不是他殺的,別用那眼神看他。

  「貢品的利潤很大,我不想放棄它。」

  他忘了,在「錢」這個字上,妻子的熱中度一向高。

  「這龍鳳錦只有你會織嗎?」她可以找別人完成它啊!

  「至目前為止,能織到這種程度的只有我,而且能用到這匹錦的也只有皇帝本人和得寵妃嬪,所以龍鳳錦每年向來只有一匹的量,其他圖案則有九匹。」

  「所以總共只有十匹?」好少。

  「所謂物以稀為貴,太多就難顯皇家的貴重。」

  果然是奸商!這樣她才賺得多。

  「就不知娘子這門手藝從何處習得?」

  「家母對織布之術向來情有獨鍾,耳濡目染下,我也學了十之八九。」

  原來,他那無緣的岳母大人也是厲害人物!岳父哪,你還真是福澤深厚哪。

  「那娘子今日回府除了拜祭岳母,是否還打算完成這匹龍鳳錦?」

  「這錦織起來很費精力和時間,我可能得在家裡待上些時日。」

  「娘子,」他語氣不禁轉重,「容為夫的提醒一句,如今葛府只是你的娘家,你的家在逍遙王府。」她老是把他擺在後面。

  「妾身受教了。」意思她聽聽就算,仍執意待在葛府。

  「那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一臉不解。

  「難不成你回娘家,要攜家帶眷的嗎?」好像她才是一家之主。

  攜家帶眷?抬袖掩口,清脆的笑聲逸出口,「王爺真愛說笑。」

  「我像在說笑嗎?」他可是很正經。

  「那你想要如何?」

  「我們還是回府吧。」他喜歡夜夜擁著她入眠。

  「貢品不能如期上交,可是會掉腦袋。」

  「在王府一樣可以完成它啊。」

  「是嗎?」別有深意的睨他一眼。

  「偌大的逍遙王府,難道比不上像御史府這樣一間密室嗎?」

  「王府的人,口風也像我葛府之人嗎?」

  他被她毫不掩飾的懷疑之色給刺激到,「娘子,這話什麼意思?」

  「以往流言再怎麼誇大,葛府內都不會有只字片語,但我在王府,足不出戶,便可知街上對我的中傷之言。」

  那個、那個……他總不能老實承認是自己刻意讓下人把話傳到她耳中的吧,否則,以她的小心眼,兩人之間冷戰難免,尤其現在是非常時刻,他絕不能笨到在自家後院放火,給情敵有可趁之機。

  「我保證那種事日後絕不會再發生!」他舉手發誓。

  「我應該要相信你嗎?」

  「娘子啊,」嘆口長氣,「丈夫是妻子一生的依靠,如果連我都無法信任,你還能相信誰?」

  「同樣的,妻子也是丈夫一生的伴侶,若時常質疑妻子的忠誠度,夫妻之路又要如何走下去?」

  繞一大圈,她就是要告訴他這事!果真是城府夠深,耐性夠好,不愧是奸商。

  自古以來,怨婦比比皆是。

  怨夫之說,則甚少聽聞。但少,並不代表沒有。

  如今,年紀輕輕的逍遙王便初嘗怨夫之痛苦滋味。

  在連續被妻子冷落三日後,他開始深深的詛咒起貢品制度,更是將滿腔堵怨順理成章地轉移到對當朝天子的不滿上。

  衣服嘛,用什麼布料裁制都可以,干麼搞什麼貢布,想要貢布也不打緊,為什麼偏偏是他妻子親手織的布?

  每日看到她疲累的容顏,他縱使有再多的熱情也只能哀怨地強壓下去,他實在不忍再壓榨她,把她榨成肉干。

  「王爺。」

  「何事?」

  「有人送來一封信。」

  「哦?」

  「指明要給王妃的。」

  原本淡然的神情迅速閃過一抹陰黯,伸手,「拿來。」

  「不交給王妃嗎?」下人有些不安,王妃可不好惹,要是知道她的信沒送到她手裡,他怕自己會倒大楣。

  「本王會親自拿給她。」

  「……」王爺似乎又動怒了。

  「下去。」

  「是。」

  瞪著手中的信封半晌,最終他還是沒能保持君子風度,將信抽了出來。

  雪白一片!

  這、這……他若是不生氣,就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要讓這信上之字顯露出來,必須得葛飛花持有的獨特藥水才行,而那藥水,他的人至今還沒能研究出來。

  一群廢物!

  他若去跟她要那藥水,不就告訴她他收到了那個人的信……哎呀,真是麻煩。

  算了,還是把信交給她吧。

  打開書房的暗門,進入密室後,就看到妻子正享受兩位貼身丫鬟的按摩,以緩解全身的酸痛。

  目光再次落到擺放在一旁已完成的龍鳳錦,陰郁多日的俊臉頓時如陽光耀眼。

  「小姐,姑爺來了。」

  「嗯?有事?」

  「無事便不能進來瞧瞧我的妻子嗎?」他因手中的信而微有怒氣。

  陰陽怪氣的,她伸手揉揉太陽穴,揮了揮手,「大葉、小葉,你們先把錦鍛收好,我跟王爺有話要說。」

  兩個丫鬟馬上心領神會,用布蓋住龍鳳錦,行禮退下。

  「現在可以講了。」

  他沉默地將信遞了過去。

  她微怔,然後接過,抽出信紙。

  「他究竟想怎樣?」語氣中帶著醋意。

  她用小拇指從腰畔的香囊內勾出一點細末,擱入桌上的一杯茶中,然後將茶水潑在信紙上。

  一行字立時清晰的浮現出來——西子湖畔,銀月之下,盼汝前來。

  「啪」一聲,有人覺得自己腦中某個名喚「理智」的神經在這一刻繃斷。他竟然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勾引他逍遙王的愛妻!

  「王爺息怒。」

  他忍無可忍。

  「每年六月是江南各地掌櫃當面交帳的時間,這次我因出嫁未能按時趕去,想來大哥必是將時間延後了。」

  神經自動接續,怒火瞬間消息無蹤。

  「大哥如此措詞,想必料定這信王爺也會一同觀看而刻意寫的。」她的笑隱約透出一抹幸災樂禍。

  真是個可惡又小氣的男人,得不到就這麼不甘心嗎?若是他的肚量稍微小一點,他們夫妻之間豈不是要生嫌隙?

  不對!他立刻冷靜下來。任世清分明就是想見這種情況產生,真是賊性不改,其心可誅。

  「他這是挑釁。」他咬牙切齒。

  她笑而不語,算是默認。西子湖畔之約,她早就知道,如無意外,她也一定會去,大哥多此一舉,確實挑釁的意味較重。

  「他想都不要想!」

  她不解的看著他。

  「他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去嗎?」

  她笑了起來,「反正王爺是個閑王,攜妻出外游山玩水合情合理。」

  葉閑卿伸手撩起她的一綹長發,湊到鼻翼前,「攜美游山川,人生美事。」所幸,皇上這次派他查的事情也在江南一帶,正好一舉兩得。

  「京中之事我已經處理妥當,准備准備我們就南下吧。」

  「嗯。」這幾日沒能好好打量她,今天才發現她本就纖細的腰身竟又小了些。

  「娘子。」

  「怎麼了,王爺?」

  「你身子如此單薄,讓為夫如何不擔心呢。」有健康的母體才能孕育子息。

  「這些日子有些累,好好調養一下就好了。」說話的同時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嬌顏疲態盡現。

  「倦了?」他一把抱起她。

  將頭貼在他胸前,聽著穩健的心跳聲,困頓的思緒再也無法控制,眼皮沉沉闔起,不久便已進入夢鄉。

  看著懷中人兒,葉閑卿眼中流露滿滿的愛憐神色,抱著她轉身出了密室,直向臥房而去。

  桃李太濃,牡丹太艷,她的美更適合以梅菊來形容。

  秀慧中暗隱風流之姿,換上男裝後雌雄莫辨,陰陽難分。

  衣著平日素雅,一身清爽之色,也不喜歡塗脂抹粉。

  別家夫人小姐頭上個個珠纏翠繞,極盡顯現夫家權勢富貴氣,唯有她常常只以一根玉簪妝點烏發,他因而有些微詞,她卻一意孤行,將他命人買來的釵環鈿飾統統放在妝奩之內當擺設。

  看看床上熟睡的她,他手裡拿著一支鳳釵在她的頭上比了比,華貴耀眼的珠飾跟她的人很配啊。

  再拿一朵紫色丁香絨花過來比……也很好。

  睡夢中不小心將手滑出被外的葛飛花,驀地被一陣冰涼的觸感驚醒。

  雙眼茫然地看著枕畔那一堆光彩奪目的飾物,將她驚醒的正是那支純金打造的雙鳳展翅頭釵。

  「睡飽了?」他輕易的掩尷尬神色,關切的詢問。

  「你在做什麼?」

  「本王正在研究這些首飾究竟哪裡讓娘子看不上眼。」他一本正經的說。

  「就這樣?」她懷疑。

  「本王為什麼要說謊?」打死也不能說自己無聊,所以在替她找相配的首飾。

  「人要說謊,有時候並不需要理由。」她的雙眼似能看穿他的心。

  「是嗎?」

  「因為有些人天生就不愛說真話。」

  他確定了,原來娘子有起床氣。

  「你如果沒睡飽就繼續睡,本王去書房看書。」還是先閃,等她氣消再說。

  「我餓了。」

  原來不是起床氣,是因為肚子餓了,差點忘了她餓時脾氣也會很差。

  「來人,讓廚房准備些飯菜,王妃餓了。」

  「是,奴婢這就去。」外面立即傳來侍女的回應及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伸手扶她自床上起身,順便欣賞她初醒時的嬌憨神態。

  雖然以前他的起居穿衣都有人服侍,但是自從娶她進門後,他反而非常樂於親自伺候她,為她梳理烏發,輕搽脂粉,挺享受這閨房情趣。

  「插這支金步搖,鳳頭吐出的這串明珠,會隨著你的緩步輕移而發出清脆撞擊聲,正是珠佩輕扣,香氣浮動,美人驚現……」

  「動作太大時會打在我臉上。」

  她還真是深諳說話技巧,一句話就打得他灰溜溜敗下陣來。

  「這朵絨花如何?」再接再厲,絕不言敗。

  「我不喜歡紫色的。」又是簡單回絕。

  「那你喜歡什麼顏色的?」

  「白色。」

  沉默。

  「怎麼了?」

  「以後你還是不要戴絨花了。」白色絨花,那是有孝在身的女人才佩戴的好不好。如今他跟岳父身體好得很,七八十年內都不會有此需要的。

  「這支玉蘭花釵呢?」

  「上次大葉用它戳到我的頭。」露出一臉厭惡。

  其實那是因為她正半睡半醒之間,算是誤戳,但葉閑卿不知情。

  敢傷害他的愛妻,他馬上將它扔回妝盒。

  折騰半天的結果是,逍遙王妃最終是用條錦帶束住長發,然後到外面吃飯。

  此次閨房密鬥,王爺,敗!

  三日後,葛府正廳。

  一臉激動的葛御史手拉愛婿的右手,感慨地道:「女婿啊,聽說江南之地字畫古玩時多,記得幫岳父多帶些回京。」

  「此事包在小婿身上。」

  「女兒呀,一路上小心身體。」

  面色不佳的葛飛花在兩個臨別依依的男人身上轉了一圈,而後冷哼,「你們的性情倒十足像是親生父子。」

  「佳婿如半兒,我們也算是父子啊。」葛御史滿面笑容,為得此佳婿而驕傲。

  「一對敗家的父子!」

  兩個男人同時臉色一黑。

  「乖囡——」

  「娘子——」

  「古玩字畫是說句話就能到手的嗎?」

  「呃……要用銀子買。」葛御史實事求是。

  逍遙王卻搖了搖手中摺扇,笑道:「誰說一定要花錢才能有東西?」

  「喔,是嗎?」

  「想來巴結本王的可是大有人在。」

  「巴結一個閑王?」又不是頭殼壞掉。

  他睨她一眼,笑容有點詭異,「再閑我也是個王爺,且本王文采風流,人品不凡,想要伴我終生的美人,還是多得能以車載的。」

  葛御史在時隔月余之後,又一次得已目睹女兒發飆的前兆,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竟然十分想念。

  明亮的眸底迅速聚集狂風暴雨,粉拳也在慢慢收緊,而後從牙縫擠出冷聲,「葉閑卿,你確定?」

  「本王也只是講出事實罷了。」他一臉無辜。

  闔上眼瞼,將所有的心思藏起,冷笑一聲,「好。」

  「好?」葛氏翁婿均表示不解。

  「那你便去做一個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的逍遙王爺。」

  不太妙,他急忙收斂神色,「娘子。」

  「正好趁著這次機會,我們各得其所。」

  大禍臨頭,他們這次是要去見任世清的啊。

  杏眼再次睜開,風雨已逝,寒波蕩漾,「也好,我貪財的個性確實跟王爺有些格格不入,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歡喜個屁!他只是想逗她,沒想到馬失前蹄,這次做下愚事了。她是如他意料之中發怒了,可是,這怒火燃燒過旺了,旺到快將他燒毀。

  夫妻吵架,旁人閃邊。

  經歷世事滄桑的葛御史,悄不吭聲地撤離大廳,臨走還不忘抱走自己最心愛的那只玉壺。

  唉!女兒盛怒下敗家程度有時比他還過之而無不及,還是小心點,防患未然。

  「娘子,為夫是說笑的。」

  「無心之言,也許正是王爺的真實心聲。」

  俊顏黑焦一片。果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種滋味簡直是糟糕透頂。

  「娘子……」哀怨之情溢於言表。

  「王爺既然想要再納妻妾,自是不方便與我同行,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

  一把拽住妻子的胳膊,將她強行擁入懷中,他的聲音裡充滿無限懊悔,「娘子,是我的錯,我向你認錯,還不行嗎?」

  玩火必自焚,日後切記不能隨意放火。

  「認錯?王爺何錯之有?」

  「我不該信口雌黃。」既然已經認栽了,也就沒什麼面子不面子的問題了。

  「三妻四妾,美人環伺是天下所有男人的美夢,王爺確實有這個能力去實現。」

  此時多說多錯,少說為妙,既然不能用話溝通,他直接用行動安撫娘子吧。

  然後,在葛府正廳上,當著幾名僕役的面,名滿京華的逍遙王罔顧禮儀的吻住了妻子的紅唇。

  廳內頓時春光大盛,僕役無不快快走避。

  後來,春光在葛千金的閨房繼續綻放,他們的行程直接順延到第二日。

第十章

  豪華舒適的馬車車廂內。

  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車廂四面皆用掛毯裝飾,即使車內的人不小心撞上車體,也不會有任何損傷。

  而且茶具書案軟榻無一不全,宛如一個活動的屋子。

  此時,淡紫色地毯上有一人靜靜沉睡,恬靜而美麗的容顏像一縷陽光,溫暖人心。

  一床薄薄錦被覆蓋在她身上,紅色被面將她的膚色映襯得更加如玉般誘人。

  柳葉眉,長長睫毛輕覆,在眼下形成兩道暗影,紅潤的唇瓣如成熟的櫻桃般鮮艷欲滴。

  一只修長大手從一旁探來,在那兩片紅唇上輕輕描畫著。

  她累壞了,嘴角卻因這個認知而不可遏制的上揚再上揚,宛如偷腥成功的貓兒般狡猾又得意。

  只羨鴛鴦不羨仙,願攜佳人遠廟堂。

  想到此,舒展的劍眉輕攏,廟堂啊……他這影子護衛龍首的身分一旦確立就是一生一世,除非他謀叛或死亡。

  若非這不見天日的身分,皇上也不會執意非要將他招為東床駙馬不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皇上的一時失策,倒讓他遇到今生最愛,說起來倒真要感謝皇上。

  笑紋重新在唇邊漾開,猶如春回大地,剎那間雲開霧散,風華無限。

  眸光忽黯,他俯身在她誘人的紅唇輕啄一記,最後索性與她一起躺在地板上,將人攬入自己懷中,閉目休息。

  隨著馬車的顛覆,他漸漸陷入夢境之中。

  因口渴而轉醒的葛飛花,在看到眼前放大的熟悉俊臉時,微微怔了一下,長長睫毛揚了揚,記憶一點一滴回籠。

  如玉的膚色因回憶而漸漸紅透,想到他張狂而野性的掠奪,想到他們汗水交織、氣息交融的情色畫面,她忍不住害羞伸手捂住雙頰。

  真是羞人,這儒雅俊美的男人,平日總是一副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彬彬君子樣,可一旦到了床上,每每變成一只散發著野性與掠奪的狼,讓她時常嚶語哀求卻仍不肯饒過她。

  明明她在跟他生氣,這男人卻用下流手段來「懇求」她的原諒,真是過分!

  想到這裡,她不禁握拳朝他捶了下去。

  不料拳頭卻在半途遭人攔截,他雙眼未睜,已先逸出笑聲,「娘子,還在生我的氣啊。」

  她當然生氣,他那樣堂而皇之地抱她入繡閣,整日未出,白痴都知道他們在裡面做什麼,這讓她日後如何再面對葛府的人嘛!

  「你我夫妻,魚水之歡本是常情,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他手上微微用力,再次將佳人扯回懷中。

  「放手。」

  「本王真是愛極了懷抱娘子入睡的感覺,很香艷。」

  她因他口中的「香艷」兩字再次爆熱,「放手啦。」

  「怎麼了?難道是娘子不愛為夫?」他故做哀怨。

  「我渴了。」

  「是為夫的不是,來,我扶你起來。」

  擁她在地上坐起,從桌上倒了杯茶水,遞到她唇邊。

  「娘子請喝。」

  見他這般獻殷勤,再想想他當時逗弄她的話,葛飛花心頭的最後一絲火終於消失無蹤,張口喝了那杯茶。

  將杯子放回桌上,他將她摟抱在胸前,伸手按在她的小腹上,帶著一絲希冀地道:「你說這裡會不會已經有個小生命?」

  她的手情不自禁也撫上自己的小腹,遲疑著,「會嗎?」

  「娘子是在置疑為夫不用功嗎?」他微惱。

  聽到身後男人的憤怒之聲,她聰明的沒再嗆聲,「或許真的有了。」

  「那等下到驛站,我們找個大夫來瞧瞧。」他立刻興奮起來。

  「王爺——」她好笑地拍了他一下,「查不出來的。」

  「為什麼?」

  她紅著臉,低若蚊蚋地道:「我們圓房不過十日光景,喜脈按說不會這麼快顯現的。」

  是他一時樂暈頭,忘了考量時間這個問題。唉!

  「希望快點有。」

  「王爺如此想要孩子嗎?」她忍不住蹙眉,若她肚皮始終沒消沒息,他是否也會像其他男人一樣,以「無所出」而再納新妾?

  他將下巴擱在她的肩頭磨蹭著,聲音低沉而性感,「不是這個原因,我只是一直在想,如果我們生個女兒的話,我把她教成你這般性格,到時是這丫頭像你一樣震住岳父,還是我掌控局面的勝算較大。」

  「無聊。」半晌後,她只能擠出這兩個字奉送他。

  傾身在她頰畔落下一記輕吻,他笑了,「不要多想,我不會對三妻四妾有興趣的!真愛一人便已足矣,本王的心也只容得下一顆心。」

  她因他最後一句而動容,一抹幸福的笑靨在她美麗的臉上綻放。

  強盜這一個職業,歷朝歷代,屢禁不絕,所以他今天會遇上,也實在是沒什麼好吃驚的。

  看看身邊的妻子,葉閑卿眼中不由得笑意加深,「看來娘子對此場面也是見怪不怪。」

  「出門在外,遇上幾次強盜打劫,正常。」

  「但能像娘子這般泰然以對的閨閣女子,畢竟不多。」

  「不多不表示沒有,那只是天下男人對女子的偏見罷了。」只要給機會,她相信女子的表現不輸男人。

  他聰明的不再就這話題繼續探討下去。在這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像他妻子這樣特立獨行的女人,本就不多,這不多的花兒更確定刺兒多得很,想要摘花更要小心,莫被花刺扎到。

  「這是臨行之時驛站官員孝敬的當地名吃『一品糕』,娘子快嘗嘗。」

  「當地名吃?」

  「難道不是?」

  她笑了,「我來往京杭兩地數年,倒不知此地竟然有此名吃,當真孤陋寡聞啊。」

  「娘子……」不需要這樣含沙射影吧,他對這些確實不如她了解。但若論起朝局政事,他絕對不輸人。

  「不過,既然驛站官員這樣講了,我倒要嘗嘗是如何美味。」

  「我喂你。」

  她微微遲疑了下,然後張嘴咬了一口糕點。

  「味道如何?」

  「蓮荷之香,肉桂之味,燕窩、魚翅……果然不愧是一品糕。」單就配料就讓人瞠目,更難得的是,廚子竟能使各味食材味道中和,甜中帶鹹,更顯美味。

  「看來岳父嗜愛美食的習慣,娘子也受益良多啊。」他不勝感慨。

  「既然是花自己的錢,我若不仔細品嘗未免虧本。」

  果然像她的個性。

  朝車窗外看了一眼,他搖頭,「這夥強盜的招子不亮。」

  「是你太過招搖了。」若她是強盜,也一定會打劫他這看上去就十分肥美的羊。

  「明明就有侍衛隨行保護。」他故意嗆聲。

  「歷朝官員被打劫的,甚至滅門的少嗎?」

  「本王不是一般官員,是逍遙王。」

  「但那也只證明你的油水更多罷了。」除非強盜是瞎子,才可能放過他這只肥羊不擒。

  「娘子真是言簡意賅啊。如果侍衛抵抗不住,怎麼辦?」旅途寂寞無趣,只好逗弄愛妻以自娛。

  「打不過就跑。」

  「跑不了呢?」他步步緊逼。

  「那就認命好了。」

  他訝異地揚眉,「認命?萬一他瞧上你的美色,要你當那勞什子押寨夫人怎麼辦?」

  「認命。」

  簡單的兩個字大大刺激了咱們當朝逍遙王的心髒。

  「認命?」聲音下意識拔高,這就是前不久才對他說絕不會改嫁的人說的話嗎?

  「王爺想聽什麼樣的答案?」你要玩,我奉陪。明明臉上全無擔憂之色,卻故意問她這個問題,她要如他的意,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咦?花飛葛,還不錯耶,那她要不要配合一點,將心裡的話如實講出來呢?

  「葛飛花——」可惜,在她猶豫的當口有人已經先沉不住氣,「你敢給我認命!」他做鬼也要回頭掐死她,拉她一同去投胎,生生世世做夫妻,糾纏不休。

  心中大樂,葛飛花臉上一本正經,再下帖猛藥,「那要不妾身假意委身給強盜,伺機為王爺報仇好了?」

  「不准!」他寧可她清清白白地隨他一起死,說他自私也好,他就是不能容忍她美麗的身子被人染指,就算他死了都別想!

  「難不成王爺想要我殉情?」

  「本王會在最後關頭先親手殺了你。」

  她聞言卻笑了,「多謝王爺。」

  「謝我?」他反而一怔。

  「俗話說,女人有福死夫前。王爺殺我,我必死於王爺之前,豈不算是有福?」她笑靨如花,繼續往下說:「再說,妾身怕自己下手失了准頭,有王爺代勞也省了我的麻煩。」

  他不再說話,只是伸手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生同寢,死同穴。

  她無怨,他無悔。

  馬車外,看似普通的王府侍衛,實則都是皇家影子護衛的日影,身手絕非等閑,強盜找逍遙王霉頭,卻是踢到大鐵板,下場很慘。

  西子湖畔,榻柳垂岸。

  繁星如豆撒滿夜空,晚風就像情人的手輕輕拂過,溫柔而多情。

  這合該是浪漫多情的夜晚,適合發生一些唯美的邂逅,但他們之間籠罩的氣氛卻有些沉重。

  「大哥,今日之約我原本並不想來。」望著星光閃爍的湖面,葛飛花的聲音透出一絲疲憊。

  「難道你我從今而後便只剩合夥人的情誼嗎?」任世清痛心問出口。

  「若真如此,今天我就不會喊這聲大哥了。」

  「華弟……」

  「大哥什麼事?」

  他幾番欲言又止,最後發出一聲長嘆,舉目與她一同望向襯著滿天星子的西子湖。

  「佛家常說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也許錯過這處風景,下一處風景更勝從前。」

  「華弟真的如此看待嗎?」

  「以前,我曾看錯一個人,我以為他若得不到的東西,定會不惜毀掉也不會讓任何人得到,後來我才明白,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聞言,任世清沉默片刻後低笑起來,「也許你並沒看錯。」他是有過這個念頭,就在剛剛還是這樣想,但她的話讓他遲疑了。

  「我是否看錯,並不取決於我,而在那個人。」她的聲音平靜而輕柔。

  「那個人對你而言重要嗎?」

  「當日結拜,生死與共,若說不重要,我是在自欺欺人。」

  「結義之情……」他笑,原來她自始至終對他竟只有這結義之情嗎?「我以為若沒有那道聖旨,一切會不同。」都怪皇上多事,要求她拋繡球選婿。

  「一切不會不同。」她的聲音依舊輕柔,語氣卻十分堅定。

  「為什麼?」

  「本朝女子,十四便可嫁人,若有心,大哥以為還會是今天的局面嗎?」短短幾句話,點出他的盲點。

  「原來一直是我錯了。」

  「從前大哥既不點破,何妨日後繼續維持原狀?」

  他輕嘆,「你我二人的心照不宣,意思竟差了這麼多。」

  「若大哥的心結難解,小弟便也只能從此避不見面,也省去了彼此的尷尬為難。」

  「我以為你會舍不下這片辛苦打下的基業。」她不是一向把賺錢擺在第一位?

  「錢財本是身外之物,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也正應驗了佛家的舍得之說。」

  「五年時間並不是一句話就可以道盡。」他默默守候了五年,難道就這樣經易放棄?

  「人世滄桑卻是彈指之間。」希望他能學會放下。

  「華弟乃我信任之人。」

  「大哥亦是費華信任之人。」費華是她女扮男裝,在外行走時的假名。

  「所以不擅理財的大哥若不將這大片的家業托給信任之人管理,豈非愚人一個?」他將目光從湖面上收回,轉而看著身邊想愛卻不能愛人。

  「大哥把我當家人?」

  「我們之間從來不分你我。」

  「那就不要讓我為我的家人擔太多心。」她轉過頭,對上他的眼。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舍得之間所經歷的折磨,有時需要有人分擔。」字字緩慢,字字沉重。

  她無言。

  「本王歡迎任兄隨時賜教。」一道清朗之聲由晚風送達。

  兩個同樣出色,卻又同樣臉沉如鐵的男人,默默相對,不發一言。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卻是第一次以真正的身分面對面。

  任世清沒料到那夜深不可測的男子竟然會是逍遙王本人。

  「王爺是真人不露相。」他不得不感嘆,單就這一點而論,他跟她倒有相似之處,都被世人口舌所累。

  「彼此彼此。」雖然當時曾猜想他身分不單純,卻沒料到會是江湖上一堡二宮三家之首的風雷堡。

  「我與義弟相約有事相談,不知王爺為何會一起前來?」

  「我看今夜月色迷人,美景錯過再尋不易,便趁著夜色出來散散心,不想卻碰到了堡主跟她在此喝茶聊天。」他灑脫一笑,輕揮手中摺扇,抬頭看著繁星浩瀚的夜空道。

  任世清忽地綻出一抹笑。這位逍遙王看似灑脫,卻分明在閃躲她的目光,而他看到了她眼中的不滿。只有在逍遙王面前,她才會展現真性情……她永遠都不屬他,他該放手了。

  「公事已經聊完,約義弟湖畔談心,如果早知王爺有此雅致,一定開口邀約。」

  「那是本王的不是了,沒能將自己的心意及早告知任兄。」

  「好說。」

  看似閑談的語氣,目光卻互不相讓。

  葛飛花將視線重新移回湖面,要怎麼擺平恩怨由他們去,只要沒有性命之虞,她不便插手男人之間的爭鬥。

  今夜之約,功德圓滿,她心情驀然飛揚了起來。

  三日後,杭州城外十裡長亭。

  人生在世,聚散離合尋常事。

  十裡長亭,灑下多少離人淚。

  碧車如織,野花浪漫。長亭前的三個人卻心情各異,無心郊外美景。

  「大哥,送君千裡終須一別,就送到這裡吧。」最終還是葛飛花打破了三人之間的沉默。

  「一路順風。」任世清眼中閃過失落。

  「任堡主請回吧,他日上京,葉某必將盛情款待。」

  「客氣了。」雖是這樣講,他卻很清楚要再次踏上京城那塊土地,會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我們的眼界要放遠,天下之大,奇花異草無數,大哥莫被一枝半朵的閑花閑草而阻止了前進的腳步。」葛飛花的語調帶著那種花花大少、情場浪子的味道。

  兩個男人忍不住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無奈。

  「大哥,莫對公主太過失禮。」轉身之際,她終於忍不住小聲囑咐了聲。

  任世清臉上閃過一抹尷尬神色,狠狠地朝一旁的閑閑搧風的逍遙王瞪去一眼。他竟然給他玩這手,被尊貴的皇家公主纏上身,他除了閃躲一途,目前尚無其他辦法可行。

  「任兄,所謂美人如花,莫錯過了花開時節。」葉閑卿涼涼的說,反正要傷腦筋的人不是他,呵呵。

  「在下會謹記王爺之言。」任世清咬著牙道。

  「那我們便告辭了。」

  葉閑卿扶著妻子上馬,然後自己再登上另一匹馬,策馬前行,跟等候在前方三裡處的馬車會合。

  望著兩匹馬漸行漸遠,任世清的神色很復雜,有祝福,也有失落,甚至還有一絲企盼。

  也許,下次相見他已能放下對她的執念。

  桂樹飄香時節,滿園芳香。

  斜倚在桂樹下的軟榻上,逍遙王府的女主人看起來神情倦怠,臉色蒼白,似乎身子微恙。

  長廊盡頭,一道身影急急而行。

  「娘子——」

  聽得人聲,葛飛花微闔的眼瞼睜開,抬頭看去,不由得面露驚訝之色,「王爺——」他奉旨陪皇上出游,這時怎麼會回京?

  「娘子辛苦了。」他坐上軟榻,握住她的手,雖一臉風塵,卻難掩滿面喜色。

  「皇上——」

  「我一切都安排妥當,放心,為夫不會拿自己的項上人頭開玩笑的。」

  「我真的沒事。」

  他伸手撫上她蒼白消瘦的臉,一臉憐惜地道:「原本光彩照人的玉顏,如今這般憔悴,怎能說沒事。」

  「大夫說了,再過些日子情況便會好轉。」

  「過些日子是多久?」看她這樣,他好心疼。

  「大約再半個月的光景吧。」她不是很確定。

  「小姐,半個月是大夫說最好的情況,若是情況嚴重,有可能拖到臨盆。」小葉忍不住在一旁插嘴。

  「這還了得!現在已經這般憔悴,若是拖到臨盆,你的身子會被拖垮的。」一向淡定的葉閑卿首次慌了手腳。

  大葉在一旁偷笑。

  小葉偷偷衝著主子扮鬼臉。

  「王爺——」葛飛花也忍不住想笑。她這個孕吐的人都不擔心了,怎麼這准父親和准外公都這麼憂心呢?想到前幾日父親前來探望時的焦慮,再看看眼前丈夫的情形,她不由得笑出聲。

  「你笑什麼?」他緊張得要死,娘子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會緊張是第一次做父親,可我爹,明明已經當外公了,卻比你還緊張。」

  大葉憋笑道:「老爺說,老夫人當年生小姐的時候可是非常正常的,根本就沒有任何不適,哪知小姐會是這種情形,氣得老爺一直在罵姑爺。」

  「罵我?」干他什麼事?

  「嗯。」葛飛花干脆趴到軟榻上繼續笑。

  小葉接過姊姊的話道:「老爺說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堅持上請罪摺子,直到皇上准了為止,小姐就不會有今日的苦難。」

  葉閑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額頭。這個寶貝岳父,這種事怎麼能這樣評論呢,而且還追溯到當初的拋繡球之事。

  「還有別的不適之症嗎?」

  「除了不能食用葷腥之味,其他還好,你不用擔心。」話音未落,一陣惡心湧上喉嚨,她直接向前傾了傾身子,險險將酸水吐到榻前。

  「王妃今天可有吃什麼嗎?」

  「回王爺,今日小姐吃什麼都吐,所以……」

  「來人哪,快來人啊!」葉閑卿馬上轉頭叫人。

  「王爺。」

  「多請幾位廚子入府,幫王妃調理飲食,今天要是不能做出一樣王妃能吃的東西,有你們好看!」

  「嗯!」突然之間惡心之感加劇,讓她直吐到臉色蠟黃,渾身沒有一絲力氣,病懨懨地躺倒在軟榻之上。

  「來人啊……」咱們逍遙王終於忍不住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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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當雲來寺荷花盛放時,逍遙王府添了一位小郡主。

  當日,向來視金錢如糞土的逍遙王席開千桌,宴席從王府門口一直擺到城東御史府。

  其盛況讓京城百姓議論了數月之久。

  而外人所不知的是,因為太過鋪張浪費,逍遙王與葛御史這對同命翁婿,雙雙被禁足,一個是三月之內禁止踏足臥房,一個則是三月之內禁止踏足王府。

  可惜的是,這嚴厲的懲罰沒讓他們學乖。

  在小郡主滿三個月那天,這對翁婿竟又冒險,再次席開千桌。

  這次惹得逍遙王妃抱著女兒到城外「紫雲庵」修身養性去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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