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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長遠問題
  第八十二章 長遠問題

  「讓一個心懷恨意的人進參謀部,我看你才真欠拿鞭子抽!」朱八十一被老兵痞的話逗得展顏而笑,心中最後幾絲遺憾也一掃而空。

  笑過之後,卻又想了想,很認真地強調:「伊萬,說老實話,我從沒拿你當過奴隸看!不光是我,整個徐州左軍上下,也沒人曾經拿你當作奴隸看!」

  「能遇到主人,是上帝對伊萬的恩典!」伊萬諾夫鄭重地在額頭與胸前畫了個十字,大咧咧地回應。

  他對「奴隸」兩個字,倒不像朱八十一這般敏感。眼下非但他的故鄉金帳汗國,蓄養奴隸是一種非常自然的現象。就算他曾經遊歷過的歐洲,眼下也是蓄奴成風。非但從就近的埃及一帶大肆抓捕黑人做奴隸,大街上因為欠債和賭博而甘願賣身為奴的白種人亦隨處可見。

  「當奴隸為主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應該的,而你卻有軍餉可拿。我現在跟你之間的關係,更像掌櫃和夥計。我出錢雇了你,你替我幹活,如此而已!」見伊萬諾夫根本沒把自己的解釋當一回事兒,朱八十一想了想,繼續補充。

  受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那部分靈魂的影響,他對人和人之間互相奴役,有一種本能的反感。所以即便明知道徒勞,也試圖矯正這種觀念。

  「噢!」伊萬諾夫卻眨巴了幾下眼睛,聽得似懂非懂。但很快,老傢伙的思維就順勢來的個三級跳。抬起頭看著朱八十一的眼睛,涎著臉詢問,「那,那我可以隨時辭職不干麼?」

  「滾!」朱八十一在馬背上作勢欲踢。猛然間看到老兵痞隱藏在眼睛裡的渴望,又想了想,笑著回應,「五年!五年之內不准辭職。五年之後,你隨時都可以辭職離開!如果你五年之內也想走的話,就按照你現在俸祿的雙倍和剩下的年頭,賠給我違約金就是了。只要交割清楚,我立刻准許你離開!」

  「真的?!」老兵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伸出十根手指,開始計算自己到底要賠償都督多少錢。然而他的算數水平實在不怎麼靈光,十根手指都用上了,也沒算清楚具體數量。低頭向下看了看,又開始彎下腰去扒靴子。

  「甭算了,把你身上的全部金子都拿出來,都未必夠!」徐洪三在旁邊看不下去,抬腳在老兵痞的屁股下踢了一下,氣呼呼地呵斥。「走,走,就想著走!你個喂不熟的白眼狼,都督哪點對不住你?你這麼著急離開?!」

  「呃!」老兵痞伊萬被踢了個趔趄,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大聲解釋,「我只是算算,算算!又沒說現在就走!都督,為什麼是五年,五年之內,您就有把握打敗蒙古人麼?」

  「為什麼是五年?!」朱八十一剛才就是順口一說,哪裡解釋得清楚為什麼是五年?!此刻聽老兵痞問得認真,沉思了片刻,笑著解釋道:「能不能在五年之內打敗蒙古人我沒把握,但五年之後,形勢肯定比現在要明朗得多。到時候,說不定我拿鞭子抽你,你都哭著喊著不肯離開!」

  「怎麼可能!」老兵痞現在兜裡有了幾個錢,歸心似箭,根本不相信自己會留戀在徐州軍的日子。

  他是心裡怎麼想,嘴裡就怎麼說。可是惹得徐洪三等親兵著了惱,一個個圍攏過來,用手指朝著老兵痞的頭盔上猛敲,「怎麼不可能?!你說怎麼不可能?!都督帶著咱們,連兩倍的阿速人都給打跑了。假以時日,怎麼不可能打敗韃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老兵痞最怕的人就是徐洪三,不敢還手,抱著腦袋大聲解釋,「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怎麼會喜歡待在這裡?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喜歡這裡,有了錢之後,也一定要回家炫耀一番,否則,錢就都白賺了!真的,我剛才真的就是這個意思,我發誓!」

  「算你改得快!」徐洪三等人這才停止敲打,揉著發紅的指關節威脅。

  回過頭,卻又帶著幾分期盼向朱八十一證實,「五年之內,咱們一定能打敗韃子朝廷。都督,您說是吧?!」

  「我不確定!」朱八十一努力回憶了一下歷史知識,卻怎麼也想不出此刻距離大明建立還有多少年。沒辦法,那個死宅朱大鵬太懶了,靈魂穿越前根本沒做任何準備。否則,怎麼著也得把歷史、冶金、化學、政治和機械製造都讀到博士,也省得自己這七個多月來天天都累得都像死狗一樣,卻連個穩定的根據地都沒建立起來。

  「不過,我可以確定,蒙古人一定會被趕走!」不忍心讓徐洪三等人失望,他又信誓旦旦地補充。「即便五年之內做不到,十年,或者十五年,也肯定做到了!」

  「威武!都督威武」徐洪三等人立刻興奮地大叫了起來,一個個手舞足蹈。

  伊萬諾夫卻因為在蒙元軍中服過役,深知這個帝國的強大。偷偷把頭扭到一邊去,以免被徐洪三等人看到自己眼睛裡的懷疑,再次屈打成招。

  「其實道理很簡單!」朱八十一敏銳地看到了伊萬諾夫的反應,笑了笑,大聲向身邊所有人解釋,「蒙古人佔領中原這麼多年了,卻沒有一天把自己真正當作是這個國家的主人!除了沒完沒了的盤剝之外,幾乎沒幹過任何一件讓老百姓得到好處的事情。所以,除了他們自己的同族之外,其他人對這個朝廷的忠心,恐怕都不太多!」

  「那倒是!」伊萬諾夫自己對蒙元朝廷就沒任何忠誠度可言,推己及人,非常痛快地點頭承認。

  「很多人屈服於他們,是迫於他們的武力。而現在,咱們也跟蒙古人正正經經地交過兩次手了!你們說,蒙古人的實力,真的如傳說般那樣強大麼?!」朱八十一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繼續侃侃而談。

  這些話,有一部分是他在後世網絡上看到的,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根據自己半年多來的觀察與實戰總結出來的。因此,非常容易被周圍的人接受。非但徐洪三等親兵聽了,頻頻點頭。就連原本對徐州軍前途不太看好的老伊萬諾夫,也收起疲懶的笑容,眼睛盯著不遠處的臨時營地,若有所思。

  所謂蒙古人的強悍,大多是來自於祖先們的記憶。當年兩萬多蒙古人趕著牛羊,橫掃了大半個歐亞。羅剎人的祖先以十倍的兵力迎戰,卻連三天都沒堅持住,就被殺了個屍橫遍野。所以到現在為止,住在城堡裡的蒙古老爺隨便傳出一道命令來,整個羅剎草原都莫敢不從。

  至於蒙古人的後代是否還和他們的祖先一樣善戰,整個羅剎草原卻從沒人認真考慮過。也不敢去考慮,唯恐再次遭受當年一樣的滅頂之災。而在四個多月前的那場徐州攻防戰中,老伊萬卻親眼看到平素威風不可一世的蒙古騎兵,在發現主帥兀剌不花被炸死之後,像受了驚的綿羊一樣四散奔逃。崩潰的速度至少比他們這些羅剎兵快了兩倍,並且在逃命的同時非常可恥地丟下了頭盔和武器,唯恐這些東西影響他們的速度。

  彷彿有一座山,在他面前慢慢裂開了一條縫隙。而朱八十一的聲音卻像閃電般,一下又一下地劈在這座山上,將縫隙劈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蒙古人早就不像他們的祖先那樣強悍了。之所以沒那麼多人起來反抗,是因為發現這件事的人眼下還太少!如果咱們能一次又一次像昨天那樣打敗朝廷派來的兵馬,不管來的是阿速人、蒙古人,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一次次打敗。早晚,大夥就都能看出蒙古人虛弱。到那時,天下就到處都是像咱們一樣的起義者,蒙元朝廷,根本就剿滅不過來!」

  「轟隆隆!」伊萬諾夫彷彿看到一座大山在自己面前四分五裂,身體晃了晃,瞬間哆嗦得猶如篩糠。蒙古人不行了,早就不行了。躲在城堡裡發號施令的都是一群又胖又蠢的窩囊廢,根本不可能再像他們的祖先那樣將羅剎人殺得血流成河。

  恍惚間,他又聽見徐洪三用顫抖的聲音問道:「都督,到那時您就會帶著大夥北伐,一直打到大都城裡去麼?您會麼?您會把韃子皇帝也抓起來,當豬一樣賣掉是麼?!都督,您是不是一直就打算這樣做?!」

  「肯定有人會帶著大夥北伐,但是不是我,我不敢保證!」朱八十一也被自己所描繪的前景燒得熱血澎湃,想了想,按照腦海裡對正史的印象回答。

  正史上明軍哪一年北伐他沒記住,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北伐檄文中最酣暢的一句,「逐胡虜,除暴亂,雪中國之恥」。並深深地為其感到激動和自豪。哪怕,這幾句話將來未必出自他的筆下。

  「一定會是都督!」徐洪三等人卻激動地揮舞著手臂,大聲強調。「除了都督,天底下誰也沒有這個資格!」

  「對,除了都督,天底下誰還有這個資格?!」

  「我們就服都督一人,別人都不服!」

  其他親兵在心神激盪之下,也紛紛叫嚷了起來。

  老兵痞伊萬諾夫的反應,總是與他人不合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之後,便愣愣地看著朱八十一,彷彿後者頭上頂著一圈聖光一般。直到徐洪三等人的激動勁兒過了,才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都督,到時候,您自己會當皇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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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第八十三章 第一步

  「廢話,都督不當皇上,誰來當皇上?!」徐洪三立刻把眼睛豎起來,大聲質問。

  「就是!除了咱們都督之外,哪個配當皇上!」其他幾個親兵四下看了看,也滿臉鄙夷。真他奶奶的,都說這羅剎人傻,看人家這機會找的!搶在大夥不注意,抽冷子就把擁戴之功抓手裡了。他傻?誰信誰才是純傻帽!

  沒想到眾人突然就把話題拐到該誰當皇帝上來,朱八十一猝不及防,好半晌才做出正常反應,「你們說啥?扯那麼遠幹什麼?要當,也是李總管來當。別亂嚼舌頭根子!」

  也不怪他反應慢,無論是上輩子的那個朱大鵬,還是這輩子的朱老蔫,都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主兒。前者大學畢業之後,連個正經工作都沒幹幾天就辭職做宅男了,後者更乾脆,大多數時候跟外人連話都不敢說。這樣兩個靈魂融合之後,能立刻就脫胎換骨,心中生出問鼎逐鹿的壯志,才怪!

  所以在徐州保衛戰之前,朱八十一想得最多的,就是找機會偷偷溜走,去抱朱元璋這個歷史上最後勝利者的大粗腿。隨著接連兩次惡戰的獲勝,他的野心稍稍變大了一些,對徐州軍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但是關於未來的構想,也不過是在驅逐蒙元的戰爭中多盡一些力,不讓自己和徐州軍這個整體一道默默地消失於歷史長河中而已。

  至於將來如何與朱元璋相處,是逼著對方給自己安全保證之後交出軍權,還是像傳說中虯髯客那樣駕駛扁舟出走海外,卻是還沒來得及去想。

  他沒來得及仔細規劃未來,卻不代表手底下人都不去想。特別是昨天以只有對方半數的兵力擊潰了阿速左軍之後,軍中幾個核心將領對未來的期待像春筍拔節一樣快速上漲。只是大夥都摸不透他的心思,誰也沒敢像老兵痞這樣口無遮攔而已。

  「李大總管好固然是好,但跟我等的距離畢竟遠了些!!」也許是聽朱八十一的呵斥話語說得不是很堅決,也許是急於給自家主公留下一個好印象。親兵隊長徐洪三想了想,繼續小聲說道,「況且李總管給末將等的感覺,與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都督,都督卻與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就是穿越帶來的「福利」了!兩個靈魂融合之後,朱八十一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該叫朱老蔫,還是叫朱大鵬?!但有一點改變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朱大鵬的靈魂中,那種對所有人都平等相待的特質一天比一天顯露得明顯。就像他剛才不想讓讓伊萬諾夫和某個不知名的俘虜做自己的奴隸一樣,他自己也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隸。

  二十一世紀只要一個人格稍微正常些的男子,即便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見到了國家最高領導者,也不過是激動上一陣子,過後引此為談資而已。絕不會立刻跪下去,三叩九拜,從此覺得自家祖墳都冒了青煙。而融合了朱大鵬的靈魂之後,朱八十一看任何人都無法做仰視狀,哪怕強迫自己裝都裝不像!

  受他的影響,徐州左軍上下,自然也就成了一群驕兵悍將。平素走在路上見到比自己官職高出幾級的其他紅巾軍將領,能裝看不見就裝作看不見。實在沒法裝了,也不過是肅立抱拳,施一個軍禮而已。如果哪個敢給大夥擺官架子看,則立刻把眼睛一瞪,大聲回敬道:「我家都督都不要我等下跪,你算哪根蔥,敢受我等的大禮?!」

  因此,眼下在徐州軍這個整體中,朱八十一麾下的左軍,早已經成為一夥另類。雖然他刻意不標新立異,但是在不知不覺中,這支隊伍的風格與做派,已經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也是蘇明哲、於常林等人總想勸朱八十一另立山頭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與周圍的其他隊伍越行越遠,還不如早點選擇離開。總好過某一天彼此都無法忍受下去了,拔出兵器來自相殘殺!

  不過這一次,徐洪三的煽風點火舉動,顯然又以失敗而告終了。聽了他說自己跟芝麻李等人不一樣,朱八十一先是發了一會兒愣,然後搖著頭回應道:「人和人當然不能完全一樣。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更何況我跟李總管他們,以前彼此間根本就不認識!」

  說罷,見徐洪三還想繼續囉嗦。便將眉頭一皺,低聲呵斥道:「行了,飯沒等做熟呢,就先為了搶分飯的勺子打起來。你們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有那功夫,跟徐達學學,自己去多認幾個字。免得下次我升帳議事時,連個做記錄的人都找不到!」

  「是!」徐洪三臉色一紅,怏怏地閉上了嘴巴。今天早晨在中軍議事時,大夥可是窘態百出。因為此番出戰,蘇長史和於司倉兩個沒跟過來,劉子云的手臂又在戰鬥中受了傷。結果二十幾名千戶、百戶,居然連個能把大夥商議的結果記錄在案的人都沒有。不得己,朱八十一隻好派人將吳良謀臨時喊了進去,委以記室參軍之職,才總算解了燃眉之急。

  「我不是為難你等!」不得己揭了屬下們的短,朱八十一心裡稍微有點兒過意不去,想了想,低聲安撫道:「咱們左軍不可能一直是這四五千人規模,你們這些最早跟在我身邊的,早晚有要去獨當一方那天。到那時,連我發給你們的軍令都不會讀,打了勝仗也不懂得向我匯報,讓我在後方怎麼能做出正確判斷?!回去後,傳我的命令。要求在非戰時,所有百夫長以上每天晚上都必須抽出一個時辰來學習認字和算賬。讓.....」

  猶豫了一下,他毅然做出決定,「認字的事情讓吳良謀先教你們,算賬我親自來教。以後人多了,我再給你們指派別的先生。此為定例,從今晚就開始執行。從戌時到亥時,百夫長以上,不當值的都必須來聽。定期考試,三次考試不過者,官降一級!」

  「是!末將遵命!」徐洪三先是愁眉苦臉的聽著,但是很快,臉上的愁苦表情就徹底被狂喜所取代。都督居然要親自教導大夥!都督這是開始正式培養自己的嫡系班底了!臨行前蘇長史反覆交代給自己的事情,終於有了一點眉目。回去後見了他老人家,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每次都被他罵得灰溜溜貼著牆根兒走了!

  「回去後,讓蘇先生立刻想辦法到揚州和蘇杭一帶,禮聘些讀書人過來。不要學問太深,能說會道就行。請他們在軍中開一個學校,讓所有牌子頭,每天也都輪流去學一個時辰。」朱八十一卻不知道自己突發奇想的掃盲舉動,又引起了徐洪三等人的誤會。兀自皺著眉頭,繼續吩咐,「等讀書人請來了之後,就在軍中制定出一個標準,牌子頭必須學會一百個字。百夫長一千個,千夫長三千個。達不到標準,無論立多大戰功,官職都不能繼續往上升。參軍,普通參軍的標準等同於千夫長。中兵、諮議、司功、明法和司倉這些有職位的參軍,年內至少要認夠五千!」

  「啊——!」老伊萬先前還像事不關已一樣,在旁邊樂呵呵地聽著。突然得知自己必須認滿五千個漢字,汗水瞬間就從頭盔邊緣淌了出來。

  「你不用著急,我先教你個絕招,只要你肯下力氣照著做,一年認五千個漢字很輕鬆!」終於可以讓外國人考漢語四、六級了,朱八十一心裡沒來由湧起一股報復的快感。「其實秘訣只有四個字,聽、說、讀、寫,而已!」

  說話間,眾人已經進了作為臨時軍營的莊園。朱八十一抬頭四下看了看,跳下坐騎,把韁繩交給親兵,舉步朝關押俘虜的糧倉走去。

  被俘虜的阿速兵卒,早已從看守他們的紅巾軍將士口中,得知自己會被當地鄉紳們花錢贖回去交給地方官府。因此也不願多生事端,一個個安安分分地在糧倉裡邊蹲著,靜待官府前來領人。

  所有百夫長以上的被俘阿速軍官,則被與普通兵卒分隔開,關在附近的另外一座糧倉內。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眾人立刻滿懷希望地將目光投了過去。待看清楚來的人是紅巾軍的主將朱八十一,則趕緊以最快速度將頭垂下,眼睛看著地面,大氣也不敢多出。

  就是門口這個滿臉橫肉的黑胖子,昨天居然帶著千把步卒,朝一倍於己的阿速騎兵發起了反衝鋒。雖然說是借助了山勢和武器之利,但此人的身後和膽色,也絕對令大夥說不出什麼多餘的廢話來!

  唯一不願意低頭的,只有親兵百夫長阿斯蘭。只見此人岔開雙腿,滿臉倨傲地萁坐於地,衝著門口用力撇嘴,「哼!要殺就殺,何必玩什麼貓捉老鼠那一套?!利索點,要是皺一下眉毛,爺爺就隨了你的姓!」

  注1:臨時有事兒,晚上那章可能會很晚,不要等,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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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慈悲
  第八十四章 慈悲

  他昨天被自家捨命保護的主將扯下了戰馬,進而成了一群莊丁的俘虜,受到的打擊不可謂不重。因此心如死灰,根本不在乎惹惱了朱八一後會落得什麼結果。然而其他被俘的幾名百夫長卻捨不得陪他一起去死,不等親兵們動手,就一擁而上,將此人按翻在地上,老拳伺候。

  一邊打,眾人一邊破口大罵道:「你這個不知道好歹的東西。朱都督在戰場上抓住了咱們,一不打,二不罵,還答應盡快放咱們回去。這是何等的大仁大義?!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對他老人家瞎叫喚。打死你,打死你這個缺心眼的東西!」

  罵夠了,卻又齊齊轉過身來,向朱八十一躬身施禮:「仁慈的朱將軍,阿速人將永遠記得您的寬宏。我等對著聖經發誓,回去後,再也不會與您為敵!」

  「我等發誓,今後如果再敢跟都督做對,就叫,就叫我等被火雷炸成八塊!」

  「我等發誓,即便朝廷拿刀子逼著,也再不敢到南邊來了!」

  .......

  誓言這東西如果能信的話,人類早就跑步進入大同社會了。朱八十一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快步走到被打得滿臉是血的阿斯蘭面前,和顏悅色的問道:「你這廝好生奇怪!不過是個區區百夫長而已,怎麼把自己看得這麼高?!這間倉庫裡還關著一個千戶,三個副千戶呢,有那份興趣,我去捉弄他們一番豈不是更開心,何必把精力花在你這個小小的兵頭將尾身上?!」

  「你?!」阿斯蘭氣得火冒三丈,一個軲轆爬起來,就要跟朱八十一拚命。結果還沒等他將身體站直,其他幾個百夫長又撲了上去,再度將其牢牢地按在地上,拳打腳踢。

  「好了,別打了,打壞了就沒法跟貨主交代了!」朱八十一冷冷地吩咐了一聲,故意裝作對阿斯蘭不屑一顧的模樣,扭頭走向角落裡幾個手腳上鎖著鐵鏈的阿速高級將領,「你們幾個,誰官兒最大,站起來跟我說話!」

  「嘩啦,嘩啦...」角落裡立刻響起了一陣鐵鏈撞擊聲,幾個被俘的副千戶都盡力將身體朝後縮去,只留出右翼千夫長鮑裡廝。

  鮑裡廝原本就不是個硬骨頭,昨天先是差點被達魯花赤赫廝給砍了腦袋,隨後又因為率部迂迴得太遠,來不及逃走,被打瘋了的紅巾軍硬給從馬背上拖了下來揍了個半死。醒來之後,一肚子雄心壯志早就灰飛煙滅了。此刻見避無可避,乾脆重重的在地上磕了個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敗將鮑裡廝,掰見朱都督!昨天輸在都督的手裡,罪將心服口服!」

  「服氣也罷,不服氣也罷,反正你成了我的俘虜了!想翻盤恐怕再也沒有機會!」朱八十一看著此人奴顏婢膝的模樣就覺得有點噁心,皺了下眉頭,冷笑著打擊。

  「敗將不敢,不敢!都督虎威,敗將這輩子都不敢再來冒犯了!」鮑裡廝的臉色瞬間羞得幾乎滴出血來,嘴裡卻繼續大拍朱八十一馬屁。只希望能借此打動對方,將自己和其他人一樣當驢子賣掉。

  「朱某把你的手下都賣給了當地鄉紳,你可知道?!」朱八十一懶得在他身上浪費太多精力,笑了笑,大聲問道。

  「知道,知道!都督大人是真正的聖徒。上帝會見證您今天的仁慈!」雖然不知道朱八十一為什麼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但鮑裡廝卻相信說好話肯定不會挨打。因此毫不猶豫地就把聖徒的稱號獻給了對方。

  「那你可知道我給他們每個人的定價是多少?!對這個價格可有異議?!」對著這麼一個乖覺的傢伙,朱八十一還真不好意思太兇殘。笑了笑,換了相對溫和的語氣繼續追問。

  「知道,知道!」鮑裡廝再度向他行俯首拜禮,帶動手腳上的鐵鏈嘩嘩作響。「都督慈悲,給他們每個人都定了能夠支付得起的價錢。他們回去之後,必定會感念都督的善舉。從此再也不願拿起武器前來冒犯!」

  「沒骨頭的傢伙,你怎麼不把**兒直接撅起來?!」百夫長阿斯蘭被自家長官的奴顏婢膝舉止羞得無地自容,撲上前,一把將鮑裡廝推了個趔趄。

  「蠢貨!你自己想死別拖累別人!」其他幾個百夫長再度追上前,和角落裡的三個副千戶一道,將阿斯蘭牢牢按住,再也不准他移動分毫。

  「榮譽——!鮑裡廝,請記住咱們阿速人祖先的榮譽!」百夫長阿斯蘭從揚起滿是血水和泥漿的臉,喊得聲嘶力竭。

  「閉嘴!我是千夫長,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對我大喊大叫!」鮑裡廝一口吐沫吐在他的臉上,大聲呵斥,「你自己想死,別拉著其他弟兄。那可是三百多條命呢,咱們阿速族,一共才有多少男丁?!」

  「他,他把咱們當驢子賣,賣了!」阿斯蘭倔強地仰著頭,淚水和著血水從臉上滾滾下淌。

  眾千戶和百戶們將頭側到一邊,誰都不願意接他的茬。看守倉庫的紅巾軍士卒可沒學過什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什麼的,得知自家都督把阿速人定價等同於驢子之後,立刻就當做一種羞辱手段,反覆說給了俘虜們聽。所以倉庫裡的每個阿速軍官都對此事都清清楚楚!

  然而,這種羞辱再令人難堪,比起直接砍了腦袋示眾,手段還是寬厚得多。所以一眾阿速軍官雖然羞惱,內心裡卻依舊願意接受這種結果。不想任何人去惹惱了朱屠戶,以免後者突然反悔。

  誰料一件糟糕的事情發生後,肯定會朝最糟糕方向發展。眾俘虜不想惹惱朱八十一,後者卻突然變了臉色。再度將頭轉向阿斯蘭,惡狠狠地問道,「怎麼,你對這個價格不滿意?!」

  「滿意,滿意!」鮑裡廝立刻用手堵住阿斯蘭的嘴巴,然後仰起頭,大聲回應,「都督,您老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昨天剛從馬背上摔下來過,這裡,這裡摔壞了!」

  說著話,豎起手指點向自己的腦袋,表示阿斯蘭已經被摔成了傻子,不值得朱八十一跟他計較。

  「本來,你們幾個千戶,朱某也打算找個合適價錢讓人贖走的!」朱八十一笑著聳聳肩,繼續說道,「既然這位百夫長覺得價錢太低了,是一種侮辱,這事兒,還真不好辦了!」

  「阿斯蘭,你個蠢豬。老子即便下地獄,也一定會在裡邊詛咒你!」三個副千戶聞聽,立刻亂了方寸。舉起受上的鐵鏈,衝著阿斯蘭的頭上猛砸。

  「住手!」朱八十一見狀,趕緊大聲喝止,「他是本都督的俘虜,打死了,你們賠得起麼?」

  「嘩啦!」幾串高舉起來的鐵鏈,同時停在了半空當中。眾俘虜們看著阿斯蘭,目光裡充滿了怨毒。

  「他媽的好人做不得!」朱八十一悻悻地罵了一句,繼續挑撥離間,「伊萬,出去跟鄉紳們說一聲。所有百夫長的價格漲十倍,否則,對不起他們的身份。至於這幾個千戶和副千戶,韃子官府願意出多少錢,老子都不准許他們贖回去了。免得他們覺得又受了侮辱!」

  「是!」老兵痞伊萬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反正鄉紳們給的錢和糧食,遠遠超過了俘虜的身價。即便基本百夫長都賣到百貫以上,還綽綽有餘。所以漲十倍就漲十倍,除了聽起來響亮一點兒之外,沒任何實際意義。

  「都督慈悲!」幾分被俘的百夫長哪裡知道得這麼清楚,立刻撲到地上,哭泣著求肯。「我等,我等都沒有覺得被都督侮辱啊?!我等,我等願意被都督侮辱,真的,我等可以把手按在聖經上發誓。發誓!」

  每個百夫長原來的定價是兩千文銅錢,漲了十倍後,就是兩萬。已經夠普通人家攢上十年的了,誰也不敢保證鄉紳們在低價贖回了所有被俘士兵之後,還肯再花這突然多出來的一大筆!

  「都督慈悲!」幾個副千戶也顧不得再找阿斯蘭麻煩,同時趴在地上,用頭去碰朱八十一的靴子。「都督,我等可以自己贖回自己。只要都督肯開價,我等立刻寫了信回家中,讓他們湊錢來贖人。無論多少錢,都願意出!」

  「罪將,罪將願意出一萬貫!不,都督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罪將不敢還價。罪將原本一文不值。但不出一筆錢,不足以表達罪將對傷害紅巾軍弟兄們的歉疚!」到底是做了千夫長的人,鮑裡廝反應最靈敏,爬過去,雙手抱住朱八十一的靴子,大聲央求。

  一時間,再也沒人去顧得上按百夫長阿斯蘭了,更沒人記得去堵他的嘴巴。但是百夫長阿斯蘭卻愣愣地趴在那裡,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顫抖,顫抖得就像秋風中的殘荷。

  「不賣了,不賣了,好心沒好報。朱某何必跟自己過不去?!」朱八十一厭惡地將鮑裡廝等人用腳踢開,轉身欲走。

  「都督慈悲!」百夫長阿斯蘭見狀,再也強撐不下去。抬起頭,一邊哭,一邊大聲求肯,「是,是小人心思糊塗,誤解了都督的好意。一切都是小人的錯,是小人的錯!請都督,請都督務必給我等一個贖罪的機會!!」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经用尽了。今天出门,回来现赶的稿子!感谢大伙一个多月来的支持。酒徒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保证一天两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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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收心
  第八十五章 收心

  「怎麼著,你想明白了?!」朱八十一忽然笑得像個惡魔,轉過身,蹲在阿斯蘭面前追問。

  百夫長阿斯蘭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將眼前這個滿臉橫肉的屠夫幹掉,然而想到身後和其他穀倉裡關押著的那些袍澤,忍了又忍,低下頭去回應,「罪將想明白了。是罪將不識好歹。求都督大發慈悲!」

  「想明白了就好。你可願意為剛才的魯莽謝罪?!」朱八十一又笑了笑,繼續追問。

  「謝罪!阿斯蘭,趕緊向都督謝罪!」千夫長鮑裡廝、副千戶史丁,還有其他幾個副千戶和百夫長們,齊齊將頭看向阿斯蘭,大聲命令著,目光銳利如刀。

  如果繼續硬扛的話,阿斯蘭可以保證等朱屠戶一走,自己將立刻死在其他幾個百戶和副千戶手中!想到這兒,他只好嘆了口氣,忍氣吞聲地回應,「願意!罪將願意接受任何處置,只求都督放過其他人!」

  「你這又是何苦來呢!」朱八十一獰笑著站起身,轉頭向徐洪三吩咐,「去,把伊萬追回來,告訴他,除了此人之外,其他幾位百夫長的贖身價格都不漲了!至於這幾個副千戶....」

  扭頭看了看幾個副千戶惶恐的眼神,頓了頓,他笑著說道:「好歹是當官的,作價太低就侮辱了人家,每位就一千貫銅錢吧,讓單縣官府拿著錢來領人。」

  「都督慈悲!」幾位副千戶又驚又喜,拜倒下去,連連叩首。不經意間掃向阿斯蘭的目光,卻充滿的怨恨。

  一千貫銅錢不是個小數目,一個從五品的千戶,十年的俸祿加在一起也就是這個數。而如果不是阿斯蘭先前嫌朱屠戶給大夥的身價定得太低,侮辱了人格的話。按照最初那個標準,最多五貫錢就能解決問題。

  將五貫錢的贖身費給推漲了二百倍,雖然這筆錢用不著幾個副千戶自己出,可眾人依舊把肇事者恨到了骨頭裡。百夫長阿斯蘭也知道自己這回把同僚們都得罪遍了,嘆了口氣,將頭紮在地上一言不發。

  朱八十一當然不會就此放過他,走過來用腳尖點了點,回頭沖親兵們命令,「至於這廝,既然他不知道好歹,就不賣了,老子要關他一輩子。來人,給我拖出去綁在樹上,給外邊所有人看看,這就是不知好歹的下場!」

  「是!」親兵們強忍住笑,沖上前,架起百夫長阿斯蘭的胳膊。

  到了此刻,百夫長阿斯蘭已經徹底失去了掙扎的勇氣,逼上眼睛,像屍體一樣任由朱八十一的親兵們將自己拖走。

  「還有你!」最後看了一眼滿臉期待千夫長鮑裡廝,朱八十一大聲強調,「你的身價是一萬貫銅錢,或者等價金子。讓他們捎信給你家裡,或者給韃子朝廷。什麼時候把贖金送到徐州,什麼時候就會放你離開。在此期間,只要你不自己找死,我保證沒人會砍你的腦袋!」

  「謝,謝大都督!」千夫長鮑裡廝趕緊跪下磕頭。心中卻把賬全算到了阿斯蘭頭上。「蠢貨,你最好被朱屠戶關一輩子。否則,今後只要讓老子見到你,立刻碎屍萬段!」

  朱八十一沒功夫理睬這些人怎麼想,與老伊萬一樣,一大堆被俘的阿速軍官當中,除了百夫長阿斯蘭之外,其他軟骨頭都不入他的法眼。轉身出了倉庫,又快速跟親兵們吩咐,「把那個臭嘴巴的百夫長給我拖下去,洗乾淨了再換身衣服,然後帶到中軍來見我!」

  「是,都督!」親兵們笑呵呵地答應著,快速去執行命令。不多時,便將阿斯蘭收拾停當,押到了臨時充當中軍的地主宅院內。

  朱八十一自己也剛換了衣服,正捧著杯熱茶跟兵書死磕。聽到親兵們在門外的報告聲,將書本倒扣在桌案上,笑著吩咐,「進來吧,給阿斯蘭將軍也去倒一杯茶來!」

  百夫長阿斯蘭在被親兵們押著去洗澡換衣服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了今天的事情好像不太對勁兒。此刻又聽朱屠戶叫自己將軍,愈發堅信了先前了判斷。從親兵手裡接過茶水,咕咚咕咚先灌了幾口,然後用手抹了一把鬍子上的水漬,瞪圓了眼睛問道:「都督到底想做什麼?儘管說出來吧。但想要某家效忠與你的話,就不必提了。某家寧死,也不受這種侮辱!」

  「你這廝好生奇怪!」朱八十一微微一笑,立刻讓阿斯蘭心臟打了個哆嗦,「先前口口聲聲說朱某侮辱你,這回又說朱某侮辱你。朱某到底怎麼侮辱你了?你倒是說出來聽聽!」

  「你,你,你你,....」阿里蘭嚇得大步後退,手裡剩下了茶水全灑在了自己身上。剛才因為說錯了話,被自家袍澤當作眼中釘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果被朱屠戶如法炮製第二回,他不敢保證自己的家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說不出來了,是吧?!」朱八十一笑了笑,滿臉玩味,「你先前嫌朱某給你們訂的價格低,朱某立刻就答應漲價了。結果你們自己又突然反悔,要求朱某把價格便會原來的模樣。朱某也給了你們這個面子,絲毫沒有為難你們。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你這廝居然還不知道感激!居然還覺得受了侮辱!難道非要逼著朱某大開殺戒,你才覺得滿意麼?!」

  「你,你.....,都督,都督慈悲!」阿斯蘭終於明白自己今天落進了一個魔鬼手裡,「噗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頭。

  「行了,朱某既然說過要放了他們,就不會食言而肥!」朱八十一低頭看了他一眼,冷笑著補充。「至於你效忠不效忠,朱某也不勉強。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如果朱某現在就放了你。你有本事繼續活下去麼?」

  「我,我....」阿斯蘭先是微微一愣,隨即眼淚又淌了滿臉。活下去,怎麼可能?!且不說自己今天的行為,已經徹底讓幾個千夫長和百夫長們恨到了骨頭裡。就是為了掩蓋搶馬逃命的醜行,達魯花赤赫廝,也會讓自己以最快速度消失掉。

  可以說,以自己目前這種情況,留在紅巾軍中,反而是最安全的選擇。除此之外,天下之大,竟然無處容身!想到這兒,百夫長阿斯蘭的眼淚愈發停不住。先給朱八十一磕了個頭,然後猛地站起來,縱身朝著牆壁上撞了過去。

  「你給我站住!」朱八十一早就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見此人突然將頭轉向了牆壁,立刻探出一隻胳膊,像拉豬一樣將此人硬給拉了回來,「正教當中,允許自殺了麼?朱某怎麼沒聽說過?!」

  「這?嗚嗚,嗚嗚——」阿斯蘭掙紮了幾下,然後捂著臉,無力地蹲了下去。阿速人信奉的是東正教,而自殺在東正教的教義裡,卻是十惡不赦的罪行。非但財產要被沒收,屍體要被拋棄到荒野中,任由野獸撕咬踐踏,以贖死者瀆神之罪。

  看到他這幅模樣,朱八十一知道此人不會再去自殺了,笑了笑,低聲奚落,「你說你這個人,莫非真的從馬背上掉下來把腦袋摔壞了?!先前本都督說讓鄉紳們將你贖回去,你嫌價錢低。如今好吃好喝招待著,你又要去撞牆。你到底想幹什麼,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一說?!」

  「嗚嗚,嗚嗚.....」此時此刻,除了放聲大哭之外,阿斯蘭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回家的路子斷了,自殺的路子也走不通。而投降紅巾軍,則侮辱了阿速人祖輩留下來的尊嚴......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挺大的老爺們。大姑娘出嫁,也沒你這麼嚎的!」朱八十一又笑著奚落了一句,轉過身,走到桌案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我這裡缺個騎兵教頭,每月薪水五吊,管吃管住,你願意不願意幹?願意幹的話,就趕緊答應一聲!」

  「你,你侮辱.....」阿斯蘭的哭聲立刻嘎然而止,瞪著朱八十一,滿臉憤怒。「都督還是儘早殺了某家。某家寧死,也不會玷污阿速人的榮譽!」

  說罷,就又站了起來,把雙手背在身後,隨時等著被推出門去斬首示眾。

  「你們的教義不准許自殺,所以就到我這裡來找死了是不?!我又不欠你的,憑什麼幫你這個忙?!」朱八十一撇了撇嘴,斷然拒絕。

  「某家,某家不是,某家,某家是.....。」阿斯蘭立刻又鬧了個大紅臉,倒背著手,不知道該怎麼辯解才好。「某家不能玷污阿速人的榮譽!阿速人祖祖輩輩,就沒出過一個向敵人投降的懦夫!」

  「這話有意思!」朱八十一的臉上立刻寫滿了笑意,看著阿斯蘭的眼睛說道:「那我問你一句,你們阿速人,怎麼成了蒙古人的部下的?!你別告訴我,像你們這種黃頭髮綠眼睛的,原本跟蒙古人就是一家子!」

  「這,這.....」阿斯蘭的臉立刻變得更紅,簡直隨時都要滴出血來。阿速人祖輩是被蒙古人打敗了,所以才舉族投降了對方,從此成為對方旗幟下的一群獵犬。這都是阿速人的族譜裡寫得很清楚的,並且一直以祖先們的選擇為榮。今天他自己卻說阿速人的祖祖輩輩沒出過一個向敵人投降的懦夫,真的是自己在抽自己的大嘴巴!

  正尷尬得無地自容的時候,又聽見朱八十一惡魔般大笑了幾聲,繼續蠱惑道:「至於玷污榮譽,好像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百夫長來做。朱某沒看出來,搶了自己親兵的戰馬,棄軍逃走的那個傢伙,有什麼榮譽可言。朱某也沒看出來,剛才為了活命,恨不得將自家袍澤當場打死的那幾個副千戶,把你們阿速人的榮譽放在了什麼地方?!你看到了麼,看到了麻煩指給我也欣賞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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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騰淵
  第八十六章 騰淵

  幾句話,簡直字字誅心。百夫長阿斯蘭忽然就發現,自己一直所堅持的那些信條,全都變成了非常可笑的東西。榮譽,這東西阿速人的祖先們真的有過麼?如果從不向敵人屈服的話,他們又怎麼會變成了蒙古人爪牙?怎麼會不遠萬里來到中國?

  此外,當達魯花赤把祖先的榮譽當狗屎踩,當千夫長的把祖先的榮譽當豬尿泡踢,自己區區一個百夫長去堅守,能守得住什麼?真的還有這個必要麼?如果阿速人真的有榮譽可言的話,也早就要赫廝、鮑裡廝那些傢伙給敗光了,自己區區一個百夫長,還能從泥坑裡撈出什麼來?!

  心神激盪之下,他眼睛裡再也沒有淚水可淌,臉色也從朱紅變成了死灰。只覺得天地間一片黑暗,而自己就成了黑暗中一片枯葉,被風吹著,飄飄蕩蕩無處可落!

  見到阿斯蘭失魂落魄的模樣,朱八十一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站起來倒了一杯熱茶,親手遞到了此人手裡,「我這裡缺個騎兵教頭,你再考慮考慮,不用急著答覆我!如果你要走的話,我也不會強留你。今後不要在戰場上讓我再碰到就是!」

  「某家,某家.....」阿斯蘭麻木地接過熱茶,喃喃地回應。嘴唇濡囁了半天,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

  「至於幫你自殺就算了。你應該清楚,我這個人不喜歡殺人。雖然把你的那些被俘虜的族人定了個驢子價錢,卻總比砍了他們的腦袋要好!」朱八十一友善了地笑了笑,繼續補充,「至於為什麼要定成驢子價?是因為在蒙古法裡,漢人的命價就等同於驢子。我這個人講究禮尚往來,你們把我當驢子看,也就別指望我會把你們當成人!大家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多少!」

  「都督,都督說得是!」阿斯蘭的身體又晃了晃,無奈地承認。在被俘虜之前,他的確未曾把中原的漢人當作同類。不光是他,整個蒙元帝國的蒙古人和色目人,也從沒把治下的漢人當作可平等交往的夥伴看待過。雖然後者中間,有些機靈者已經進入了朝堂,名義上的官職比他們還高出許多。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是走是留,明天早晨跟伊萬說一聲就行!來人,帶他去傷兵營那邊去上藥!」朱八十一揮揮手,吩咐親兵們帶著阿斯蘭離開。

  「是!」徐洪三在外邊答應一聲,走進門,示意阿斯蘭跟著自己去找郎中。後者卻彷彿根本沒看到他的示意一般,手握著滾燙的茶碗,雙腿遲遲不肯挪動。直到徐洪三等不及了,開始用手去推他的肩膀。才像剛剛做了一場大夢般,抬起頭,帶著滿臉的期盼向朱八十一詢問,「都督,都督如果將來打贏,打贏了朝廷,會,會拿我們這些阿速人怎麼樣?!全部趕走,還是會反過來,像蒙古人對待漢人那樣,拿我等當驢子?!」

  「怎麼可能!」朱八十一愣了愣,咧嘴而笑。他雖然還沒想過要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但對待已經進入中國多年的各少數族群,卻也沒想過趕盡殺絕。當然,要是想讓他像後世某些政治家一樣,唯恐天下不夠亂,專門給某些族群「兩少一寬」的特殊地位,也絕無可能。

  「我這個人不喜歡欺負別人,也不喜歡挨欺負。」深深地吸了口氣,他非常鄭重的補充,「都是人,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何必非要分什麼高低貴賤?!如果哪天徹底打敗了韃子,我希望在這片土地上, 無論漢人、色目人、蒙古人,還是什麼苗人、契丹、女直人,都遵守同樣的法律,享受同樣的待遇。每個人獲得尊敬,不是依賴於他的模樣和眼睛顏色,而是取決於他本人的能力和努力情況。我這麼說,你能明白麼?!」

  「這......」這個理念,即便二十一世紀,也有很多人接受不了。更何況阿斯蘭一個十四世紀的騎兵頭目?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各民族一律平等相待會是什麼模樣。唯獨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自己的族人,待遇並沒有因為蒙古人被擊敗而降低分毫。

  於是,百夫長阿斯蘭便不再猶豫,將茶碗隨手朝徐洪三手裡一丟,躬身朝朱八十一拜了下去,「罪將阿斯蘭,願做都督掌中之劍!從此之後,都督指向哪裡,阿斯蘭就會砍向哪裡。此誓,上帝可以聽見!」

  「好!」朱八十一站直身體受了阿斯蘭的躬身禮,然後雙手托住對方胳膊,「我不敬鬼神,所以也不立什麼誓言。只能在這裡許諾你,只要你為我效力,你的功勞就不會被別人吞沒。此外,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命令你向你的族人舉刀。此諾,天地為證!」

  「謝都督!」聽到最後兩句話,阿斯蘭的眼睛立刻又紅了起來,掙脫朱八十一的攙扶,再度躬身下拜。

  「起來,起來!」朱八十一又向前走了幾步,笑著將他攙扶住。「沒什麼好謝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中國人老祖宗就這樣教誨過!一會下去之後,找一下伊萬,就是那個羅剎大個子。讓他把紅巾軍這邊的規矩跟你仔細說一說,你們都是色目人,相互之間交流也許會方便些!」

  「是!」阿斯蘭規規矩矩答應了一聲,直起腰,跟著徐洪三去找伊萬諾夫請教去了。

  「這人倒天生是塊好兵料子!」朱八十一笑著目送二人離開,然後在心中默默核計,「不知道把騎兵交給他訓練,最後會訓練出個什麼結果來?!」

  他之所以在阿斯蘭身上花了這麼多力氣,皆因為昨天的戰鬥中,阿速人騎著戰馬,一波一波衝過來的模樣,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說實話,如果不是關鍵時刻對方的主將被徐達嚇跑的話,再糾纏一段時間,朱八十一真的不敢保證,此戰最後的勝利究竟屬於哪一方?!畢竟,當時徐州左軍在戰場上,也是全憑著心中一口氣做最後的搏殺。萬一那口氣沒堅持住或者耗盡了,恐怕立刻就會落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所以吃一塹長一智,用純步兵與騎兵對抗的事情,短時間內,朱八十一是絕對不肯來第二回了。這年頭,在沒有岳飛、戚繼光那種絕世名將的情況下,想要克制敵軍的騎兵,恐怕最佳選擇還是自己這邊也擁有一定數量的騎兵。

  而昨天阿速人在潰退時,把所有備用戰馬都丟下了。再加上那些失去主人的坐騎,最後被徐州左軍收攏起來的,總數竟然有四千多匹。就算上繳一大半兒給芝麻李來重新分配,朱八十一手裡最後也能落下千匹以上。組建三支騎兵百人隊和一個斥候百人隊足夠了,所差的,只剩下一個合格的騎兵教頭而已。

  讓阿斯蘭去做騎兵教頭,讓老兵痞去做刀盾兵教頭,讓陳德去教導長槍兵!天可憐見,從去年八月到近年三月底,在組建了整整七個月之後,左軍終於把白刃戰的教頭找全了!至於剩下的火銃兵、擲彈兵和原始砲兵,朱八十一隻能硬著頭皮自己去訓練。反正後三個兵種,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眼下還屬於全新的事物。外邊請教頭來,也不可能比他本人高明太多!

  想到自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麾下的隊伍塑造出一個基本輪廓。朱八十一心中難免又有些暗自得意。朱元璋也好,常遇春也罷,即便他們都是天縱之才,總不會比自己還瞭解這世界軍隊武器的發展方向吧?!雖然咱老人家也是一知半解,但照著葫蘆去畫瓢,總比連個參照物都沒有畫得更快一些!

  正自我得意地想著,忽然間,門外又傳來了徐洪三的聲音,「報!啟稟都督,斥候匯報,他們看到,看到芝麻李,李大總管和趙長史兩個,親自帶著大軍來接應您了。人馬已經停在了五里之外,正帶著親兵朝營地這邊趕!」

  「啊!趕緊備馬,通知所有不當值的千戶,跟著我一道去迎接李總管!」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就不顧上得意了。推開屋門,大步流星往院子外走。

  徐洪三在匯報之前,就已經分派人手去備馬並通知左軍的幾個核心將領。此刻聽到朱八十一的命令,立刻追上前,大聲回應,「都督的坐騎立刻就能牽過來!吳千戶、徐千戶、王千戶、伊萬和黃老歪也都通知到了。擲彈兵千夫長劉子云今天當值.....」

  「派個人去通知他,讓他留下來整隊,一會兒帶領所有將士,在營門口恭迎李總管!」朱八十一快速丟下一句話,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韁繩,飛身跳上坐騎。

  身體還沒等在馬鞍上停穩,耳畔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吳二十二、徐達、王大胖、伊萬諾夫和黃老歪,已經全身披掛,騎著剛剛分配到各自手裡的良駒趕到。四個人在馬背上先朝朱八十一施了個軍禮,隨即抖動韁繩,和後者一道衝出了營門。

  「上馬!跟上都督!」徐洪三大喝一聲,也帶領親兵們跳上坐騎,從營門口疾馳而出。行進間,自動分成左右兩隊,將朱八十一和吳二十二等人,牢牢護衛在中央。

  總計四十餘人,身上都穿著新打造的板甲,手裡拿著新打造的兵器,再加上胯下新繳獲的,百里挑一的良駒。整個隊伍,就像一條剛剛從峽谷裡飛出來的幼龍一般,漂浮在金燦燦的油菜花海中,搖頭擺尾,麟爪飛揚!

  「嗚嗚嗚嗚——」營地裡的號角聲響了,宛若虎嘯龍吟。整個天空陡然一亮,樹木、山川,云朵,好像全都活了起來,全都被這聲最新,最稚嫩的龍吟喚醒,抖擻精神,去見證一個全新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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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趙君用
  第八十七章 趙君用

  不多時,前方已經看到了芝麻李的帥旗。朱八十一立刻跳下了戰馬,帶領著左軍的幾個核心將領和眾親兵們站成齊齊的一排,衝著旌旗到來的方向抱拳施禮,「末將朱八十一,參見大總管!」

  「自家兄弟,這麼客氣幹什麼?!」芝麻李大笑著飛身下馬,小跑幾步,雙手托住朱八十一的胳膊,目光在臉上身上來回打量,「又受傷了?!傷得重不重?!我昨天傍晚聽斥候跑回來匯報,說北邊大批的百姓朝黃河岸邊逃了過來。心裡就立刻知道壞了,他奶奶的,莫非是朱兄弟遇到韃子了?趕緊點齊兵馬,與軍師一道出來接你。後來在半路上又碰到你派回來報捷的親兵,才知道老子他奶奶的又白擔心了一回!狗日的幾千韃子,怎麼肯能奈何了我家兄弟?!」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俗不堪,但臉上的關切和身上的灰塵,卻是不可能裝得出來的。朱八十一聽得心裡發暖,笑了笑,大聲回應,「多謝大總管關心,末將的傷口不妨事!昨天韃子來得實在突然,全賴總管虎威,將士用命,才勉強擊敗了他們!」

  「仗是你帶著弟兄們拼了命才打贏的,關我的虎威不虎威屁事!」芝麻李白了他一眼,用力搖頭,「咱們兄弟別整這一套!沒勁!昨天傷亡如何?軍中的草藥還夠用麼?」

  「當場陣亡的和昨夜重傷不治的,有二百七十五人,今天上午還有四十三人因為傷重不治也過去了。此外,還有二十幾個勉強挺過來的,估計今後即便養好了傷,也上不了戰場了!」說起弟兄們的傷亡情況,朱八十一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黯然。在這個除了濃鹽水之外沒有任何消毒手段的時代,重傷的意思基本上和死亡差不多。雖然吳良謀從家裡拿來了大量的秘製金創藥,依舊阻止不了那些傷勢過重的弟兄,一個接一個在痛苦中死去。

  「啊,這麼慘?!」芝麻李也愣了愣,臉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見,「光是戰沒和重傷,都快到三成了,真不知道你們昨天是怎麼撐下來的?!這事兒都怪我,讓你帶了這麼少的兵馬,就來北岸催繳糧餉!」

  朱八十一沒有將責任推給別人的習慣,用力搖了搖頭,低聲請罪,「是末將的斥候派得太近了,本該更早地.....!」

  「是我的錯!不關你的事情!」芝麻李卻不肯接受他的檢討,擺了幾下手,大聲打斷,「是我太大意了。明知道北岸是韃子的地盤,還只派了你一支兵馬!這樣吧,無論傷亡多少,等會兒都從我手下撥出人馬給你補齊了。放心,保證都是按照你的秘法訓練的戰兵,雖然比不上你麾下原來的那些,至少旗鼓、號令都分得清楚!」

  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出言拒絕。「不可,大總管不可!屬下回去再從輔兵抽調就是,不能削弱你麾下中軍的實力!」

  「削弱個屁。秘法是你給我的,仗也都歸你們打。我的中軍,留那麼多精銳幹什麼?!就這麼定了,老何,你這就回營給我挑人,湊起了五百,給朱都督送過來!」

  「是!」被喚作老何的親兵百夫長答應一聲,撥轉馬頭就準備去執行命令。朱八十一見狀,趕緊又大聲阻止道:「大總管,大總管且慢。大總管的好意,末將心領。但是真的不用,今天附近個莊子為了表示忠心,給我送來了好幾百莊丁。臨近也有不少綠林好漢,帶著麾下嘍囉前來投奔。末將現在麾下的兵馬,至少比昨天還要多出三成,已經不需要再從您的中軍調人了!」

  「莊丁?他們送莊丁給你?」芝麻李又是微微一愣,旋即明白周圍的地主豪強是見到朱八十一打贏了朝廷的兵馬,所以才主動上門攀交情。

  這種情況,對徐州軍整體而言沒任何壞處。故而他又笑了笑,低聲道:「莊丁雖然比流民強一些,但一時半會兒也做不了戰兵。這樣吧,我撥二百精銳給你。不准推辭,再推辭我就生氣了!」

  「我也給朱兄弟一百精銳,聊表心意!」沒等朱八十一想好該怎麼拒絕,趙君用也湊上前,笑著說道。

  「我也出一百!朱兄弟的練兵秘法的確好用,我正愁沒辦法答謝他呢,這回,就算兩清了!」毛貴不甘落後,也笑呵呵說道。

  「那我也出一百吧!你們都出了,我怎麼著也不能太小氣!」彭大笑呵呵地上前,跟大夥一道湊份子。

  「我出一百!」

  「我出五十!」

  轉眼間,左軍昨天的損失,就被大夥齊心協力給補充齊整了,並且還比原來還多出不少。朱八十一沒法再拒絕,只覺得心裡頭一陣陣滾燙。將雙手抱在胸前,向大夥鄭重施禮,「那,那朱某就多謝大總管,多謝趙長史和幾位哥哥了。朱某無以為報,昨天繳獲的戰馬和軍械,除了上繳給大總管入庫的之外,剩下的部分,諸位哥哥儘管挑著拿就是!」

  「你小子不說,我們也不會跟你客氣!」前軍都督毛貴又向前走了幾步,攬著他的肩膀嚷嚷。「怎麼著,聽報捷的斥候說,你打贏了雙倍的敵人!還都是騎兵?怎麼做到的,能不能跟哥哥說說!」

  「是啊,你小子怎麼變得這麼厲害了,趕緊跟我們說說,是怎麼打贏的?老子從昨天半夜琢磨到現在,心裡都快長出小樹來了!」彭大和毛貴最近一段時間向來是秤不離砣,只要前者做的事情,他肯定要跟著攙和一番。

  「兩位哥哥客氣了,小弟在此戰中收穫頗多,正要跟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匯報一番!」朱八十一想了想,笑著回應。「不過站在野地裡聽我匯報,總不如回到營中,先給幾位哥哥倒上茶,邊喝邊聽。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意下如何?!」

  「去你那,去你那!」芝麻李立刻揮了下胳膊,大聲吩咐。「都上馬,別在野地裡站著了。朱兄弟身上還帶著傷呢,被風吹多了沒什麼好處!」

  說罷,自己帶頭先跳上了坐騎。趙君用、毛貴、彭大等人聽了大總管的決定,也紛紛認鐙上馬。在朱八十一和左軍幾個將領的簇擁下,緩緩走向臨時充作營地的地主莊園。

  留守在莊園內的擲彈兵千夫長劉子云早已整理出五百精銳,按照朱八十一的吩咐,在大門口列隊相迎。因為剛剛打了一場勝仗的緣故,這些弟兄們臉上的都帶著自豪,腰桿挺得一個比一個直。趙君用見了,立刻大聲誇讚道:「好兵,真的是好兵。原本以為得了朱兄弟的秘法,趙某也能訓練出一等一的精銳來。此刻親眼看到了,才明白距離真正的精銳究竟差了有多遠!」

  「左軍這些弟兄都是剛剛在戰場上見過血的,當然比咱們麾下那些沒見過血的要強一些!」毛貴聽了,笑著在一旁接茬。

  「倒也是!」趙君用扭頭瞟了毛貴一眼,笑著改口,「見過血的,與沒見過血的肯定不一樣。反正這河也過了,要不然,咱們改天也帶著弟兄們去見見血?藉著朱兄弟的大勝之威,附近幾個縣城,勢必一鼓而下!大總管,你意下如何?」

  「這附近無險可憑,打下來咱們也守不住,白白讓老百姓根扎遭罪!」芝麻李想了想,笑著搖頭。「再說,咱們目前的主要發展方向,還是西南。老趙你要是手癢癢了,乾脆回去後就跟我一道去把宿州給拔了。免得劉福通劉大帥那邊,整日派人來催!」

  趙君用沒得到任何支持,只好笑了笑,輕輕拱手,「大總管說得極是,是末將見識短了!咱們徐州紅巾,眼下主要目標還是去跟劉元帥匯合!」

  「這些事情,咱們進去說,進去說!天馬上就要黑了,別讓弟兄們在風裡乾站著!」芝麻李也不想讓任何人難堪,笑著揮了下胳膊,策馬率先進去軍營之內。

  趙君用等人尾隨而入,進了門後,入眼則又是一番利落景象。糧草、輜重、繳獲、戰馬,還有一輛輛裝滿的銅錠和鐵錠的雞公車,都按照事先規劃好的區域,擺放得整整齊齊。每個區域之間都留出了寬敞的通道,有當值的士兵,扛著長矛,背著弓箭,邁著整齊的步伐,沿著通道來回巡視。沒有主將的命令,其他人連根劈柴都無法從各區域裡偷走。

  倉促之間,沒有足夠的麻布遮蓋。因此被夕陽一照,那些露在外邊的銅錠和鐵錠表面,都反射出非常迷人的光澤。趙君用見到,立刻又想起了徐州軍眼下日漸乾癟的庫房來。跳下馬在一輛雞公車翻了翻,大笑著說道:「哈,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吳家莊,居然富到如此地步。去年咱們在徐州城的府庫裡,也沒找到這麼多銅錠。這要是都鑄成銅錢的話,咱們徐州軍下半年的開銷,估計就不用再發愁了!」

作者有话说
  没存稿了。所以只能现写现发。大伙如果手里有花花和票票的话,请尽量支持一下。没有的话,书评区里边言语几句也行,酒徒知道大家喜欢,才会更有动力写下去。另外,酒徒只会回复这里的书评。外边的网站这么多,酒徒不可能挨个站点去翻,去回复。这点,还请大伙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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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推銷
  第八十八章 推銷

  「一共有三萬斤紅銅,五萬斤熟鐵。」朱八十一原本就是想把這批物資如數上繳,所以也不隱瞞,如數家珍般向芝麻李匯報。「但是,末將卻不建議將這批銅料全都鑄了錢。末將這次戰鬥中,發現手雷的問題很多,威力也不像原來想得那麼大。而銅炮,就是末將出發前曾經跟大總管介紹過的那種大型火銃,卻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是麼?!比手雷還好用?怎麼個好用法?!」芝麻李聞聽,興趣立刻被勾了起來,將目光從雞公車上移開,大聲追問。

  「大總管、長史,還有幾位哥哥,請隨我來!」朱八十一打了個手勢,將眾人帶到了一個乾淨的稻草棚子旁。跳下坐騎,指著裡邊的三門青銅火炮,賣力地推銷,「這東西,如果用實心鉛彈的話,五百步內,無論對手穿多厚的鎧甲,砸上就都是個死。五十步左右,則可換成板栗大小的鉛彈,每次裝三十發,一炮轟出去,連人帶甲都能打個稀爛!」

  「嘶!」芝麻李聞聽,立刻輕輕地吸了口冷氣,將頭轉向趙君用,鄭重問道:「軍師,咱們手裡那種投彈機,能把二斤重的開花雷投出多遠?!」

  「最遠也差不多也有五百步!」趙君用想了想,有些不甘心地回應,「但投彈車的規模,可比這個銅鐘大得太多了。只是,這一口鐘,至少也得用五百斤銅料,鑄造的時候恐怕還有浪費.....」

  「鑄造時候浪費的銅水,可以回收起來重新融化了煉銅!」朱八十一聞聽,立刻出言補充。「大總管,長史,各位哥哥,你們再看看這個......」

  說著話,他又從銅炮旁邊的木頭箱子裡,親手取出了幾件爛得不成樣子的精鋼扎甲,一件一件挨個擺放在夕陽下,「這件,是被實心彈砸中過的。您看,當初砸的是這個位置。所有甲片都向裡折進去了,導致穿著這件甲的阿速人內臟全碎,全從嘴裡噴了出來。這件,則是用小號鉛彈近距離噴射所致,你看,上面全是窟窿,整個人當場就成了篩子!還有這件,這件是鋼鏈編織的馬甲,鉛彈落地之後,跳起來掃過側面....」

  為了促使徐州軍上下盡快接受火器,他在命令親兵們去敵軍的屍體上收集鎧甲時,嚴禁擦掉上面的血跡和肉末。一天一夜之後,鎧甲的味道已經開始發臭。芝麻李被熏得一陣陣犯噁心,卻堅持著把所有鎧甲都看完了,然後斷然說道:「好,就聽你的。回去後,這三萬斤熟銅,就交給你們左軍的作坊來造火炮。除了銅錠之外,還缺什麼?你儘管列個單子,派人找老趙去領。老趙,這件事咱們必須全力支持朱兄弟。畢竟,他是目前為止,咱們中間唯一跟韃子騎兵野戰過的。」

  「是!」既然芝麻李已經做出了決定,趙君用當然不能跟他硬頂。點點頭,小聲答應。再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則又開始變得冰冷了起來。

  專門用來投擲手雷的各種型號投彈車,都是他的心腹李慕白和左軍長史蘇先生二人共同開發的。並且主要功勞都得算在李慕白身上,蘇先生只能算給前者打下手。結果幾百輛投彈車還沒等在戰場上發揮作用,卻馬上就要面臨被銅炮給取代的命運,這結果,讓他怎能願意接受?!

  況且隨著銅炮的裝備,原本在徐州軍中地位已經非常超然的左軍,恐怕更要高出其他各營一頭。長遠來講,這對徐州軍,對芝麻李本人,都未必是一件好事兒!如果朱八十一永遠像現在這樣沒什麼野心也罷,萬一日後隨著實力的增長,此子野心越來越大......

  正鬱鬱地想著,卻又聽見朱八十一大聲說道,「這批鐵料,末將也有一個建議。末將前一段時間一直讓人琢磨用熟鐵打造火銃。臨出發之前,已經得到了幾件樣品,只是射程有點短,操作起來也非常麻煩,所以才沒帶出來。這次跟阿速人相遇,末將發現他們的騎兵和弓箭兵都非常強悍,要想單純地用步卒與其對抗的話,恐怕長矛配合火銃,才是最佳選擇。」

  「射程短,短到什麼地步?」芝麻李已經有點習慣了不斷從朱八十一嘴裡聽到新鮮東西,想了想,笑著詢問。

  「最遠能打到一百五十多步,但想要破開鐵甲的話,就得五十步以內才行。準頭上,超過五十步也無法保證!」朱八十一回憶了一下出發前看到了鐵火銃實物,,如實回答。

  比起連老黑手中的青銅大抬槍,用鐵棍上鑽孔方式開發出來的火銃,絕對是一塊雞肋。朱八十一自己都一度想將此物先拋棄掉。但經歷了昨天的實戰之後,他卻又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必須以最快速度給麾下的戰兵們配備火槍。以免在防禦戰時,只能戳在那裡被對方的騎兵當靶子亂砸。

  而裝備青銅大抬槍,造價實在有些超出了徐州軍目前的承受力。大抬槍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的特性,也嚴重限制了此物的發展前途。所以,以目前的條件,就只能從垃圾堆裡,將原始的鐵管火銃再撿出來!

  「那還不如弓箭呢!」芝麻李聽了朱八十一的介紹,覺得有些失望,皺了皺眉,低聲回應。

  「是啊,咱們有那麼多鐵,多造點兒箭簇不好麼?!」趙君用立刻接過話頭,大聲補充。「你們左軍那個,那個水錘我看過了。用它來打箭簇,一次可以成型十幾隻!」

  「訓練弓箭手,時間要比訓練火銃手長許多吧!」朱八十一無法跟對方說,他是瞭解到日後武器的發展趨勢,才提出了火槍取代弓箭的概念,只能含含糊糊解釋。

  「那可未必!」趙君用終於找到了可以打壓他的機會,搖搖頭,笑著否定,「朱兄弟你這回可是真想差了。你那火銃我雖然沒見過,估計也跟韃子們用的那種手銃差不多。每次都得裝藥、壓蛋、點火,然後才能瞄準。有開一次火的時間,都足夠弓箭手射五箭出去了!並且弓箭手在戰場上,大多數時間根本不需要瞄準。按照軍令,將羽箭拋射到制定區域就行了。你那個火銃,卻是只能平射,並且還很難瞄得準!」

  「是啊,是啊!朱兄弟,我們使弓箭都使習慣了。你那火銃,還是跟火炮一樣,先自己家用熟了,再教給我們用吧!」毛貴也湊過來,笑呵呵地給趙君用幫腔。

  「是啊,弓箭多好,容易學,還省料!」

  「這次朱兄弟不又繳獲了一批弓箭麼?回去後大家分一分,多組織幾支弓箭隊出來。加強訓練,不就成了麼?!」

  其他徐州軍的高級將領們,心裡頭原本對火銃沒任何概念。聽毛貴和趙君用都不看好此物的前途,也跟著笑呵呵地潑起了冷水。

  芝麻李聞聽,便笑著說道:「這樣把,還是老規矩。朱兄弟的左軍從現在就開始配裝火銃。打造火銃所需要的鐵料,儘管到庫裡邊領。趙長史這邊敞開了供應。其他兄弟,暫時還是先用弓箭。等左軍什麼時候把火銃用熟了,總結出一個具體章程來,什麼時候大夥再慢慢學著用也不遲!」

  「是!」眾將笑呵呵地一起躬身領命。

  「那,好吧!」朱八十一無可奈何,只能接受了這一折中辦法。反正鐵火銃目前產量也上不去,利用的水力鑽床之後,每天也不過十來根的模樣。並且還得反覆實驗,確定裝藥量和彈丸大小,以免出現頻繁炸膛、彈丸殺傷力不夠等情況。短時間內,能夠給左軍裝備幾個百人隊出來已經不錯了,的確無法敞開了向整個徐州軍供應。

  見他的表情有點鬱悶,芝麻李向四下看了看,故意岔開話題,「朱兄弟這座營地佈置得好生整齊,什麼東西擺在什麼地方,進來之後都能一目瞭然。並且還不耽誤大夥在裡邊走路。不像我那邊,看起來總像個菜市場!」

  「是啊,是啊,朱兄弟這又是什麼秘訣,能不能教教我們?!」

  「教一教,趕緊教一教,不准藏私!」毛貴、彭大等人,也笑著大聲誇讚。

  朱八十一卻不肯貪功,想了想,笑著回應道:「這都是末將麾下的那個伊萬諾夫想的辦法。他以前在朝廷那邊做過百夫長,照著葫蘆畫瓢,就將一些好的東西搬了過來!!」

  「搬得好!搬得好!韃子朝廷那邊的規矩,也不全是壞的。有些合用的規矩,咱們能學就跟著學一些,沒啥壞處!」芝麻李扭頭看了眼滿臉堆笑的老兵痞伊萬,大聲鼓勵。

  「多謝大總管誇讚!末將一定竭盡所能,輔佐都督,輔佐您,成就一番大業!」伊萬諾夫立刻像吃了二百斤蜂蜜一般,興奮地回應。

  「你有這份心思就好。雖然長得和我們不太一樣,但古人好像說過一句,入華夏者則為華夏。只要跟大夥一條心,大夥也不會拿你當外人!」芝麻李已經見過他很多次了,知道他就是這幅爛泥扶不上牆的德行。又揮了揮手,笑著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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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何謂英雄
  第八十九章 何謂英雄

  「是啊,伊萬,你這法子,能不能也教教我們?!」毛貴、彭大等人對伊萬諾夫的印象都不錯,異口同聲地和後者商量。

  「行,沒問題。只要我家都督說沒問題,就沒問題!」伊萬諾夫先用眼神向朱八十一請教了一下,然後沒口子答應。

  眾人談談說說,轉眼就來到臨時充當中軍的大院內。朱八十一命令親兵將大夥的戰馬牽去喂食喂水,然後做了個請的手勢,將芝麻李等客人迎進了正房當中。

  立刻有親兵小跑著打來洗臉水,伺候芝麻李等人除掉鎧甲,洗去臉上和手上的征塵。待都忙碌停當了,伙房那邊將茶水和點心也都送了上來。芝麻李先招呼大家都落座,然後端了盞熱茶,一邊喝,一邊說道:「這支阿速騎兵來得很突然!看情形,應該是在前往汴梁途中,聽到了朱兄弟正在附近的消息,所以想趁機過來撿個順手便宜!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最後便宜沒撈著,最後把自己反倒給賠了進去!」

  「的確如此!」朱八十一想了想,佩服地點頭,「末將審問了幾個俘虜,都招認說,他們是從魚台縣那邊,突然轉頭沿運河南下的。為了怕我跑掉,連輔兵和輜重,都留在了附近的碼頭上。」

  「那輔兵和輜重呢,可不能給阿速人重整旗鼓的機會!」趙君用聞聽,立刻急切地提醒。

  「輔兵早就逃光了。」朱八十一笑了笑,低聲匯報,「我派徐洪三帶五十名弟兄去接收了輜重船,然後請船幫出馬,立刻將輜重沿運河送往了徐州。徐洪三親自護送船隊到了黃河邊上,然後才把任務交給了別人,自己又騎著馬連夜趕了回來。」

  「沒碰上,估計是恰好走兩岔去了!」趙君用搔了下頭,臉上的表情有些澀然。

  「行了,長史,糧食輜重的事情,您老回頭再去清點。咱們先聽聽朱兄弟是怎麼把這仗拿下來的,我這邊都急得心里長大樹了!」彭大聽趙君用在雜事上說個沒完,跳起來,大聲打斷。

  「你個老彭,除了打仗,還關心過什麼?!」趙君用笑著數落了他一句,將目光轉向朱八十一,靜待後者的下文。

  朱八十一向芝麻李看了看,見此人沒有反對的意思,便整理了下思緒,慢慢說道:「當時敵軍來得突然,末將已經來不及仔細選戰場,所以就根據吳家莊大公子的提議,就近找了個土丘把弟兄們拉了上去,將雞公車擺在前面和側面,阻擋戰馬的直接衝擊.......」

  他有一半兒的工科靈魂,因此說出來的話雖然未經任何修飾,卻條理分明,角度面面俱到。芝麻李等人聽了,立刻猶如身臨其境一般,不停地倒吸冷氣。

  弓箭漫射,破甲錐近距離平射,掩護步卒衝擊車牆。步卒攻擊失利,騎兵立刻跟上,一扣接一扣,宛若行云流水。如此猛烈的攻擊,左軍居然挺了下來。如果換做自己當時在場.....毛貴、彭大等人以目互視,都從彼此眼睛中看到了深深的震驚。

  待聽聞阿速人利用戰馬的速度,沒完沒了地朝左軍兄弟身上扔鏈錘,砸得弟兄們無法還手之時,便忍不住大聲罵道:「可惡,太可惡了。有本事下了馬來面對面廝殺,打了就跑,算什麼英雄!」

  待聽到徐達主動請纓,去偷襲敵軍主帥,又忍不住搖著頭否定,「冒險,這也太冒險了。萬一阿速軍主將在身邊多留一些親兵,周圍再派足了斥候的話,他簡直就是去送死!」

  「多虧吳良謀先在旁邊跳了出來,吸引走了赫廝的親兵!然後徐達才趁機衝了上去,嚇得赫廝落荒而逃!」朱八十一點點頭,笑著補充。對他來說,吳良謀顯然是個了不得的福將。雖然閱歷差了些,做起事情也有些虎頭蛇尾。但昨天此子所起到的作用,卻是誰也無法抹殺。

  「原來主將是個窩囊廢!可惜了這群騎兵了!」眾人聞聽,又開始大罵阿速軍主帥赫廝無恥,並且對因為主帥落荒而逃才全軍潰敗的阿速將士,表示出了深切的同情。

  其後,就是打掃戰場,清點繳獲,收容俘虜的事情了。朱八十一用非常簡單的語言,一帶而過。最後,又將自己把俘虜賣了個驢子價錢,和答應不讓千夫長鮑裡廝死的事情,也如實匯報給了芝麻李知曉。

  「人都是你抓來的,你看著處置就行!」芝麻李非常大氣地一揮手,笑著吩咐。「說不定,那個鮑裡廝,哪天也會像伊萬一樣,能派上大用場呢!他是阿速人,不是韃子,沒必要趕盡殺絕。即便他是韃子,只要肯為咱們所用的話,放他一馬又能如何?天底下這麼多蒙古人,總不能都殺光了?!只要他肯遵守咱們徐州的規矩,不再仗著血脈身份欺負別人,老子才懶得管他是不是異族!」

  「大總管寬宏!」沒等別人開口,伊萬諾夫搶先躬下身去,向芝麻李表示敬意。

  「什麼寬宏不寬宏的!」芝麻李不肯受他的馬屁,大笑著搖頭,「老子一開始起兵的時候,恨不得將天下韃子和二韃子,還有你們這些色目人,全都殺光了。可是後來老子仔細一琢磨,如果老子那樣幹了,豈不跟韃子當年一個德行了麼?!那老子還起這個兵幹什麼?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總管,大總管說得是!」眾將聞聽,先是微微一愣。然後都大笑著回應。

  「好了,不說這些沒用的廢話!總之就一句,咱們起兵,是為了給漢家兒郎爭條活路,不是為了殺人放火。」芝麻李又一揮手,大聲總結。隨即,將手掌放下來,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大聲問道:「朱兄弟,什麼時候能開飯?!跑了一天一夜,哥哥我都快餓死了!」

  「大總管先在這裡歇息片刻,末將這就下去讓人準備!」朱八十一也對芝麻李的理智和豁達非常佩服,躬了下身子,快步出去找人安排酒宴。

  「諸位將軍如果累了的話,儘管到裡邊的房間去休息!都是剛剛打掃出來的,床榻上的被縟也專門換過!」千夫長劉子云心細,見毛貴等人都滿臉疲憊,走上前,笑著建議。

  「那我們.....?」毛貴用目光向芝麻李請示了一下,然後笑著回應,「那我可就不客氣了!諸位哥哥,你們自己請便!」

  說著話,先撩開門簾,三步兩步衝進了對面的臥房。

  其他幾名將領也累得快散了架,此刻見一時沒事情可幹,也都跟芝麻李打了個招呼,被劉子云、伊萬諾夫等人帶著,分散到院子中的其他房間更衣洗漱。

  看看屋子裡已經沒有了左軍的弟兄,趙君用悄悄走到芝麻李身邊,低聲嗔怪道:「大總管對朱兄弟也太縱容了些!他凡事都自作主張.....」

  「老趙,你別總針對他行不行?!」芝麻李扭頭白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道。「不就是三萬斤銅麼?全鑄成錢,能花到幾時?可要是鑄造成了他說的那種火炮,往徐州城的城牆上一擺。再來多少韃子,都休想靠近城牆半步!」

  「那倒是!」想想那火炮隔著五百步遠,就能把人砸得腸穿肚爛的威力,趙君用輕輕點頭。隨著經驗的增加,他也敏銳地發現,徐州是個四戰之地,非常容易遭到攻擊。而如果火炮真的如朱八十一所介紹的那般威力巨大的話,在城牆上一口氣擺上幾十門,絕對能令徐州城固若金湯。,

  但是,他對朱八十一的反感,卻不僅僅因為對方擅自決定了銅料的用途。想了想,繼續說道:「銅他想怎麼用,我不攔著。不過他問都不問,就把俘虜全給放掉,也實在太過分了些。那些阿速人,祖一輩父一輩都在軍中服役,放回去後養上幾天,難免又會騎著馬殺過來!」

  「那就再捉他們一次!」芝麻李又看了趙君用一眼,毫不在乎地說道。「能捉他們一次,就能活捉他們第二次。我就不信,第三次,他們還有臉過來!」

  見趙君用欲言又止的模樣,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老趙,你別總是盯著他不放。我的確對他欣賞有加。但我欣賞他,是有原因的。」

  「因為他會造火器,還特別能打仗!」趙君用嘆了口氣,悻悻地回應。

  「不光是這些!」芝麻李又笑了笑,輕輕搖頭。「老趙,你知道麼?第一眼看到這小子,我就確信他不是什麼佛子。但,但這小子,跟咱們,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破城那一夜,咱們都忙著殺人,很多弟兄都殺紅了眼,根本忘記了自己以前其實也是苦出身,和平頭百姓沒啥兩樣。而他當時的所作所為,卻全是為了活人。包括現在,他之所以將阿速人賣了個驢子價錢,其實也不光是為了洩憤。主要原因,還是不願意殺人。」

  「婦人之仁!」趙君用撇撇嘴,大聲冷笑。

  「婦人之仁不婦人之仁我不知道,那是你們讀書人的說法。我就知道....」芝麻李找了張椅子慢慢坐下去,緩緩說道,「這年頭,殺人真的很容易。殺得越多,越有人怕你,越是拿你當英雄。而活人,卻比殺人難得多。你和我,還有毛貴、彭大,咱們都是殺人的人。而朱兄弟,卻是咱們當中,唯一一個能活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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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分兵
  第九十章 分兵

  當天傍晚,朱八十一在莊園裡擺開宴席,與芝麻李、趙君用、毛貴等人喝了個痛快。第二天一大早,則將充作中軍的院落騰了出來,請芝麻李入駐。

  都是自家兄弟,芝麻李也不過多客氣。立刻命人在院子裡豎了根旗杆,將徐州紅巾的帥旗扯了起來。隨即,傳下一道道將令,召集駐紮在五里之外的各哨人馬向左軍靠攏,以莊園為依託,重新豎起了一座連營。

  他前天擔心朱八十一的安危,幾乎把徐州軍的全部家底都帶了出來。此時此刻,戰兵、輔兵和各級將領的親兵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萬餘眾。這個規模,看上去可就有些嚇人了。因此新營盤剛剛立好沒多久,就有一股趕著馬車,舉著白旗的傢伙連滾帶爬地走到了營門附近,隔著幾百步遠就跪倒在地,一邊口稱死罪,一邊哭喊著向營門磕頭。

  當值的百夫長路禮看得好生納罕,連忙帶著幾名機靈的紅巾軍士兵走過去詢問究竟。那群磕頭蟲當中,立刻爬出一個圓滾滾的肉球,雙手抱住路禮的靴子,大聲哭訴道:「軍爺,軍爺饒命啊。並非我等有意怠慢,是,是城裡的色目主簿眼淺,捨不得些許錢糧。我等昨天已經一擁而上,將那色目主簿阿里抓了,丟進了大牢之中。就等著朱都督一聲令下,便將其斬首示眾。今年,今年的錢糧,也都已經裝在了另外的馬車上,隨後就到,隨後就到。請軍爺一定稟告朱都督一聲,請他老人家開恩,開恩吶!」

  「請軍爺一定替我等稟告朱都督,請他老人家開恩,開恩吶!」肉球身後的其他磕頭蟲,也向事先排練過無數次一樣,齊聲哭喊。

  「等等,等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到底是要求見朱都督,還是求見李大總管?!」路禮聽得暈頭轉向,用腳踢了肉球一下,低聲喝令。

  「李,李大總管他老人家也在?」肉球向後打了個滾,瞪圓了淚汪汪的眼睛詢問。見路禮臉上一幅信不信隨你的表情,立刻又爬了回來,繼續放聲大哭:「軍爺,軍爺開恩。李總管弔民伐罪,我等早就該贏糧影從。然而那豐縣城裡,權柄都由色目主簿把持,我等.....」

  「閉嘴!不准哭,有話說話!」路禮越聽越迷糊,又狠狠踢了肉球一腳,大聲命令。

  「是,軍爺!」肉球的眼淚立刻就像被堵住了水管兒一樣,消失得乾乾淨淨。跪直了身體,繼續說道,「軍爺容稟,小的們都是豐縣的衙役。聽朱都督將令,說讓達魯花赤,不,讓韃子保柱派人將被他老人家活捉的阿速人領回去,就....」

  這回,路禮總算弄明白了。原來這夥人是奉豐縣達魯花赤保柱的命令,前來接走那些被鄉紳們購買的阿速俘虜的。馬車上裝的,全是豐縣鄉紳們臨時湊集出來,回報朱都督「善意」的禮物。

  當然,在見到了大軍的規模之後,眼前這個胖球已經「深刻」地認識到了,馬車上的禮物,遠遠不夠表達豐縣父老對紅巾軍的敬意。特別是聽聞李大總管也親自到了黃河北岸之後,豐縣父老的敬意更是瞬間翻了數倍。只是目前都存在縣城的倉庫中,需要點兒時間才能陸續送過來。只求李總管開恩,巡視豐縣之前通知他們一聲,以便他們提前打開城門迎接,避免有無知狂悖之徒,冒犯了李大總管的虎威。

  至於什麼以前蓄意拖欠該送往徐州的錢糧,趕走徐州信使,以及射傷紅巾軍斥候的罪行,則都是色目主簿授意。如今豐縣的官員們,包括達魯花赤保柱在內,已經將一手遮天色目主簿拿下,隨時準備砍頭云云。路禮全當胖子在放屁!反正這年頭稍微像樣一點的城市裡面,市集肯定常年由色目人把持著。藉著紅巾軍的由頭將色目主簿抄了家,對地方官員來說,絕對是一樁有賺不賠的好買賣。

  「你等著,我去替你向大總管匯報。至於他老人家有沒有空見你,那可是得另說!」既然已經弄明白了對方的來意,路禮就沒興趣繼續看他們表演哭戲了。丟下一句話,轉身回營。

  「不敢,不敢!小的是什麼人啊,怎敢奢求李總管賜見。只求他老人家開口賞一句話,這豐縣他要不要?幾時要?就千恩萬謝了!」肉球趕緊又磕了個頭,衝著路禮的背影大聲強調。

  芝麻李正在議事廳內和朱八十一等人探討給紅巾軍各級將領的鎧甲上添加標記,以便戰時識別身份的統一指揮的問題,聽到路禮匯報,立刻皺了皺眉頭,低聲吩咐,「讓他帶著俘虜滾蛋,老子沒工夫搭理他。至於豐縣,讓他們把色目主簿的腦袋砍掉後,連同他們認為合適的贖城物資盡快送到徐州。只要他們的誠意足,老子不在乎讓他們在目前的官位上多干幾個月!」

  「是!」路禮乾脆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去打發豐縣官吏去了。不一會兒,卻又小跑著回來,躬身匯報,「啟稟大總管,邳州和嶧州也派人來了,請求向您進獻勞軍物資!」

  「老趙,你派人去把物資都收了,人打發走!給的少的,就嚇唬他們一番,讓他們加倍繳納。給得差不多的,就讓他們儘管安心,說咱們眼下沒功夫去搭理他們!」芝麻李微微一愣,隨即不耐煩地吩咐。

  「行,我這就去安排!」趙君用聞聽,笑呵呵站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笑著補充,「這群賤骨頭,巴掌不打在身上,不知道疼。要我看啊,以後還得派朱兄弟經常過河來幾趟。像前天那樣的戰鬥再打贏幾次,咱們徐州軍明年的糧草就都不用發愁了!」

  「哈哈哈哈哈.....」在座眾將被都得開懷大笑,看向朱八十一的目光,充滿了友善。前天那場遭遇戰雖然害得左軍傷筋動骨,卻著實打響了徐州紅巾的名頭。照今天上午這態勢,恐怕不用芝麻李再派人去威脅,周圍方圓幾百里內那些以前不肯向徐州軍表達「敬意」的州縣和塢堡,都會主動派人前來服軟。

  果然,又過了沒多久,當值的百夫長路禮就第三次跑來匯報,稍遠的單州、碭山和虞城,也有信使騎著快馬趕到,請求向李總管和朱都督送上禮物,表達敬意。

  對於這些送上門來的禮物,芝麻李當然是來者不拒。但對於這些州縣的訓示,則不像先前那樣客氣了。僅僅命路禮出去通知對方,回去聽候處置。至於李總管會不會派人接管縣城,還有待考慮。

  待路禮奉命退出去之後,芝麻李回頭看了看滿臉迷惑的眾將,笑著解釋道:「不是我小肚雞腸,非跟他們計較。而是此事涉及到咱們徐州軍的未來進軍方向,所以馬虎不得。來人,給我把輿圖取來!」

  「是!」立刻有親兵答應一聲,從旁邊的屋子裡取出一卷地圖。展開了,小心翼翼地掛在了牆上。

  芝麻李站起身,快步走到地圖旁,指著上面的幾處城池說道:「前日劉福通大帥派人送來捷報,他已經又拿下了汝寧,項城和郾城,不日即將領兵去光復汴梁。命令咱們務必早日南下,拔掉宿州、蒙城等地,將潁州紅巾和徐州紅巾的地盤連成一片。我昨夜酒醒之後琢磨,咱們徐州軍老是養在家中總不是個事情,的確也該讓弟兄們出去見見血了。於是就決定,這次回去後,立刻親自領著大軍南下.....」

  「我去,大哥,您坐鎮徐州就行!」

  「讓我去,我們前軍好久沒打仗了,正憋得難受!」

  「我去,大哥,我們後軍照著朱兄弟的秘法,已經練了三個半月了,剛好拉出去稱稱斤兩!」彭大、毛貴、魏子喜,還有其他將領露胳膊挽袖子,爭相請纓。

  「咱們徐州軍除了裡應外合拿下徐州那仗,從沒攻過城。所以這次南下,一定不能疏忽大意。」芝麻李擺擺手,笑著說道,「因此,我決定,除了趙長史和朱兄弟兩個之外,其他的人都跟我一起去。至於趙長史和朱兄弟.....」

  側轉頭,他看了看略微有些驚詫的朱八十一,笑著繼續補充,「一個帶著本部兵馬留在徐州坐鎮,另外一個,回去後把人手和糧草帶齊了,立刻向西北進發,去把碭山和虞城和下邑三座縣城拿下來。威逼睢陽,做出要與劉福通大帥一道,南北夾擊汴梁的姿態。如此,韃子必定弄不清我徐州軍的真正動向,進退失據。另外,在新黃河和舊黃河之間拿下一塊地盤來,也能監督北岸的動靜,隨時給徐州城示警!」

  一番安排,做得井井有條,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眾將聞聽,紛紛抱拳稱是。唯獨朱八十一,答應了一聲之後,臉上的表情愈發迷茫了起來。

  他清楚地記得,就在差不多一個月之前,蘇長史和於參軍兩個,還曾聯袂鼓動自己向芝麻李請纓去攻打碭山、虞城和單州,然後脫離徐州軍單飛。自己當時立刻就表示了拒絕,誰料到,今天芝麻李卻鬼使神差般,把一個極為相似的任務親手交給了自己。

  莫非是姓蘇的又偷偷地在芝麻李身邊使了辦法?!對於自己麾下的那位蘇先生本事,朱八十一可是非常清楚。老傢伙甭看整天沒個正經模樣,走起歪門邪道來卻一個頂倆。特別是在他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上,絕對敢不擇手段,並且將所有人蒙在鼓裡。

  正困惑間,卻又聽芝麻李笑著說道:「我們大夥都往南邊去,把北路全都交給朱兄弟你,這擔子對朱兄弟你來說,的確是太重了些。但你剛剛打出自己的威名,周圍的貪官污吏都怕你怕得厲害。碭山、虞城和下邑三縣,又都不是什麼易守難攻之地,應該擋不住你的全力一擊。至於睢陽,你擺出架勢來嚇唬他們一下就行。等我打完了蒙城,立刻會沿著渦水北上與你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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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遇敵
  第九十一章 遇敵

  接下來,大軍又在黃河北岸停留了五天。待俘虜們都被豐縣官府領了回去,周圍各州縣堡寨答應繳納的糧餉繳納得差不多齊了。便拔營起寨,掉頭返回徐州。

  那吳家莊距離徐州城,實際上只有一百里上下。返程時人手充足,又不用擔心半路遇到敵軍,因此隊伍走得極快。才一天功夫,黃河就已經遙遙在望。芝麻李看看天色已晚,走浮橋難免會遇到危險。便命令弟兄們尋了個地勢稍高的位置紮下了營盤,吃飯歇息。只待明天的太陽一出來,就全軍渡過黃河。

  誰料才吃過晚飯,長史趙君用就拿著一份密報,急匆匆跑進了中軍帳。緊跟著,低沉的鼓聲就在中軍帳外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頭皮直髮乍。朱八十一聞聽,立刻放下手裡的兵書,大聲命令,「伊萬,你通知全體戰兵披甲待命。大總管點將,我先去他那,馬上就會回來!」

  說罷,帶著徐洪三等親兵一溜小跑,來到中軍帳外。只見軍帳門口人喊馬嘶擠成了一片,毛貴、彭大、魏子喜等人也都急匆匆地趕來了。有的嘴巴上還帶著飯粒兒,有的明顯剛剛喝過酒,臉紅得像一隻醉蝦般。互相用目光打著招呼,每個人眼裡都充滿了困惑。

  「管他什麼事情呢,先進去再說!」彭大在眾將當中年齡最長,威望也僅僅次於芝麻李。丟下一句話,率先推開了帳門。

  「進去,進去說話!」眾人緊隨其後,陸續入帳。只見芝麻李手裡捏著一封信,滿臉冷笑。趙君用則在旁邊撇著個嘴,面沉似水。好像是誰剛剛偷了他家的牛一般,隨時都會跳起來做跟人拚命狀。

  「有個姓逯的狗官,帶著三萬鹽丁,趁著咱們不在家的時候,殺向了徐州。今天早晨剛剛經過的張家集市碼頭,如果不是有鄉紳給咱們報信,等明天咱們過河時,他剛好給咱們來個半渡而擊。」看看眾將差不多都到齊了,芝麻李冷笑著將手裡的密信拍在了帥案上,大聲介紹。

  「奶奶的,他找死。老子這就帶領弟兄殺過河去,先把他的腦袋給大夥拎過來!」彭大聞聽,立刻火冒三丈,向前走了幾步,大聲請纓。

  「該死,帶著一夥鹽丁居然就敢打咱們徐州軍的主意!大總管,咱們連夜摸殺過河去,打他個措手不及!」魏子喜也揮舞著胳膊,咬牙切齒地說道。

  其他將領中的絕大多數也都義憤填膺,誰都無法接受被一夥鹽丁打上門來的事實。只有前軍都督毛貴、左軍都督朱八十一和他們身邊的少數幾個,互相商量了一下,然後由毛貴站出來問道,「大總管,長史,這個消息確實麼?末將記得,就在五天前,邳州的達魯花赤還派信使向您輸誠。當時答應的糧草和錢財,也是昨天上午剛剛送到。」

  「已經核實過了,消息確鑿無疑!」趙君用想都不想,大聲回應,「那邳州的達魯花赤保力格,顯然早就知道鹽丁會來。他之所以假意向咱們輸誠,圖的就是為了迷惑咱們,給姓逯的狗官製造偷襲徐州的機會!」

  「鹽丁是不是乘船而來?!」毛貴點點頭,繼續低聲追問。

  「半數乘船,另外一半兒從南岸步行。糧草輜重,也都裝在船上!」趙君用想了想,飛快地回應。

  這些都是在密報中寫得清清楚楚的內容,他素有過目不忘之才,因此聽到毛貴詢問,就能絲毫不差地背誦出來。後者聽到答案之後,便皺了幾下眉頭,低聲說道,「糧草輜重都用船拉的話,就要沿著黃河逆流而上。三萬人馬的消耗不是個小數目。以每人每天一斤糧食算,十天的糧食至少都要三十萬斤。用那種載重三萬斤的大船拉,在黃河上逆流而行,一個時辰最多走十二里路。張家集距離徐州渡口的水路大概是七十里,即便停下來休息,拚命往前趕,姓逯的至少也得走上五六個時辰!」

  「你是說,姓逯的狗官此刻還在半路上?!」芝麻李的眼睛頓時一亮,用手拍了一下桌案,大聲問道。

  「末將不敢保證!」毛貴想了想,輕輕搖頭。「如果末將是姓祿的,得知大總管這幾天就要過河,肯定會先派一部分精銳,或者換輕舟,或者步行,以最快速度去埋伏在對岸橋頭處!」

  「軍師,咱們下午派過河去的斥候還沒回來麼?」芝麻李聞聽,立刻又將頭轉向趙君用。

  「沒有,前後派出了三波斥候過河,至今沒一個人趕回來!」趙君用想了想,用力搖頭。同時看向毛貴的目光,也露出了幾分欽佩之意。

  其他正在吵嚷的將領們,也都紛紛將歎服的目光看向了毛貴。同樣都是帶兵打仗的,自己聽到有敵軍來襲,就只想到衝過河去跟對方拚命。而看人家毛兄弟,居然轉眼之間,就推測出這麼多的事情來。這人和人啊,有時候還真沒法比。

  前軍都督毛貴被大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咳嗽了幾聲,笑著解釋道,「不是我一個人想到的,張兄弟,續兄弟,還有周兄弟,都想到了這一點。」

  「誰想到的一會兒再說!」芝麻李用力拍了下桌案,將話頭迅速拉回正題,「毛兄弟,你的意思是說,姓逯的狗官,眼下應該已經到對岸了,正帶著一部分精銳埋伏在浮橋另外一端?」

  「如果他多少懂得一些兵法的話,應該是這樣!」毛貴笑了笑,輕輕點頭。「但人數不會太多。淮南那邊的鹽丁雖然個個都吃苦耐勞,但一天跑上六七十里路,還能拿得起刀槍來的,五個裡邊頂多能挑出一個!所以末將大膽的估計,姓逯的狗官此刻身邊也就帶著五千餘精銳。再加上五六百可能騎著戰馬趕路的,六千部眾,已經是頂天了!」

  「六千,那也不能算少了!咱們這邊扣掉輔兵不算,所有人麾下的戰兵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萬出頭!」芝麻李點點頭,臉上隱隱帶出了幾分擔憂。

  眼下正是三月底,四月初的時候。黃河的水流頗急。真的被姓祿的狗官堵在北岸,大夥很難強攻過去。而眼下留在徐州城的,只有後軍都督潘癩子所帶的一萬多老弱。並且潘癩子本人在去年徐州保衛戰中身負重傷,至今還有一條胳膊不太聽使喚,根本無法像以往那樣親自帶隊沖在第一線。

  萬一徐州城被姓逯的狗官給搶了去,被堵在北岸的這三萬多人,可就變成了一夥流寇了。到那時,甭說蒙元士兵會像聞到血腥味道的狼一樣撲過來,就是以前那些已經輸誠的地方官吏和堡主寨主們 ,也會帶著各自的手下上前分一杯羹。

  「六千,的確不算少了。但那得看誰領著!」見芝麻李臉色陰沉,前軍都督毛貴想了想,突然又將聲音提高了數分,「如果只大總管或者朱兄弟這樣的勇將領著,六千人,足以將浮橋和渡口都堵得緊緊的,將咱們活活餓死在北岸這邊。可如果換了別人,呵呵....」

  說著話,他連聲冷笑。同時目光高高地挑起,彷彿天下再無值得他平視的人一般。

  眾將領聽了,心情頓時就覺得一鬆。對啊,有一把寶刀在手,還得看主人是誰呢?!姓祿的狗官大夥以前從沒聽說過,未必是個什麼了不起人物。憑什麼他往對岸一站,就能讓大夥急成這般模樣?大不了明天早晨先派千把讓人殺過河去稱稱他的斤兩唄!萬一他是個草包呢,大夥今晚豈不白擔心了一回?!

  聽了毛貴的話,芝麻李也覺得情況未必如同自己想像得那樣嚴重。笑了笑,歪著頭向毛貴詢問,「那你有什麼辦法麼?還是你們幾個,剛才已經商量出了一個辦法?」

  「辦法,還沒來得及商量!」毛貴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但是末將想,那姓祿的跑了一整天,眼下想必也累壞了。咱們直接走浮橋,他肯定不答應。可如果派一支奇兵從上游找地方悄悄過河,明天早晨,未必不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怎麼過河?這方圓兩百里內,可就這麼一座浮橋?!!」趙君用聽得一驚,質疑的話脫口而出。

  「找個岸勢平緩的地方,脫了衣服游過去!」毛貴又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齒。「咱們蕭縣和徐州的兒郎,從記事兒起,過得就是年年發大水的日子。要說不會游泳的,還真找不出幾個來!」

  「半夜?!」趙君用又是一驚,蒼白著臉確認。

  「半夜,天亮了就來不及了!」毛貴繼續笑著點頭,好像是在談論地裡的收成一般,「砍了木頭抱著,腰間用繩子互相串連起來。悄悄地過河。明天一大早,大總管和長史你們儘管繼續走浮橋,我估計姓祿的一定會玩什麼半渡而擊的勾當。只要他一露頭,我立刻帶著弟兄們去捅的他屁股!看他這只傻黃雀兒能撲棱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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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齊心
  第九十二章 齊心

  半夜強渡,每人只抱著一段木頭桿子,這簡直就是九死一生的勾當。眾將領聞聽,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看向毛貴的眼神裡再度充滿了欽佩。

  那毛貴卻好像根本不知道危險是何物一般,想了想,繼續說道:「此事不需要人多,有我們前軍就足夠了。大總管和諸位哥哥今夜只管休息,明天早晨咱們齊心協力,讓姓祿的狗官知道知道咱們徐州軍的厲害!」

  「這.....」芝麻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愣愣地看著毛貴,嘴角上下抽動。半晌,才將大手用力向下揮了揮,沉聲說道:「好兄弟,你儘管去。做哥哥的明天在對岸等著你!」

  「毛貴,需要什麼東西,你儘管說。只要我們能拿得出來的,全都給你!」彭大、魏子喜等人激動地圍上前,願意把自己手中的任何物資與毛貴分享。

  「諸位哥哥的好意在下領了!」毛貴笑著拱起手,四下里做了個羅圈揖。「既然是偷偷地渡河,東西帶多了反而是個累贅。這筆賬先記下來,等明日滅了那姓祿的狗官之後,毛某再派人登門向諸位哥哥討要!」

  「你倒是不傻!」眾將哄笑,挨個走上前,或者在毛貴肩膀上捶打兩下,或者張開雙臂跟他抱一抱,以壯行色。

  「我軍中還有些酒水,全拿給你。臨下河前給弟兄們喝上一口,好歹能暖暖身子!」輪到朱八十一,他輕輕在毛貴胸口捶了一下,低聲說道。

  這季節雖然已經是春末,黃河水依舊冷得厲害。徐州和蕭縣一帶出生的子弟雖然個個都有一身好水性,但此去泅渡,恐怕也有許多人要活活凍僵在黃河當中。所以只要有可能讓更多的弟兄們平安到達對岸,朱八十一寧願傾盡自己所有。

  前軍都督毛貴聽到了,立刻將手伸過來,在朱八十一肩膀上摟了一下,笑呵呵地說道:「那敢情是好,我麾下許多弟兄就好這一口。回頭我就派人去拿,有多少我都包了!」

  「我那也有!」

  「我那有茱萸和生薑!」

  「不勞哥哥去取,我回頭找人給你送過去!」

  其他將領得到提醒,也紛紛開口表態。願意盡最大努力為毛貴提供支持。

  「你走的時候,跟大總管約個時間。差不多你那邊開始泅渡時,我派人在這裡也發起佯攻。一則吸引逯某人的注意力,免得他發現了你。二來,也能疲他的兵,讓他的人明天早晨提不起精神!」長史趙君用心思最細,見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就開始著手完善整個渡河計劃。

  「我去,打勝仗俺老彭未必會,糊弄一下那姓祿的,總不至幹得太差!」右軍都督彭大立刻走上前,甕聲甕氣地說道。

  「俺們,俺們風字營一直閒著。俺們風字營願意替毛都督分憂!」風字營新任統領魏子喜也走上前,主動請纓。

  「都不用,趙某親自去。你們大夥都休息!養精蓄銳!明天一早,跟姓祿的狗官決戰!」趙君用搖了搖頭,決定親自動手佈置疑兵。

  看眾人臉上都寫滿了失望,他想了想,繼續說道:「諸位要是有心,就把各自麾下最精銳的弟兄連夜挑出來。河上的浮橋太窄,所以明天第一波過河的人,必須是精銳中的精銳。一定要扛得住祿某人的狂攻,給後續的弟兄砍出一塊過河的空間。如此,才能與毛兄弟配合到一處,打姓祿的一個措手不及!」

  「那.....」眾人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卻非常不甘心。嘴唇濡囁著,遲遲不願意領命。

  芝麻李見了,便又揮了一下胳膊,大聲說道:「軍師說得對,咱們的力量要留在明天早上。馬上散了,給我回去挑人、睡覺。明天早晨辰時,每個人帶著五百精銳,給老子去浮橋那集合。老子沖第一波,其他人,按照左軍,右軍,中軍和山、火、林、風這個次序,依次往對岸衝!」

  「是!」眾將答應著,躬身領命。然後又依次走上前跟毛貴抱了抱,快速退下去做臨戰前的準備。每個人心中都暗暗發誓,決不讓前軍兄弟的性命白白犧牲掉。

  朱八十一也跟著大夥一道出了中軍帳,回到自家的左軍營地之後,命令戰兵立刻解散,各自回帳篷養精蓄銳。而他自己,卻躺在羊皮鋪成的臨時床榻上,輾轉反側。

  他有個兄弟叫毛貴,為了給大夥創造過橋機會,連夜帶領手下弟兄泅渡黃河去了。他有個兄弟叫芝麻李,明天過橋時,會帶領親兵衝在最前方。他還有個兄弟叫做彭大,平素話不多,卻願意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他還有個兄弟叫趙君用,小心眼,愛算計,今夜卻要帶著麾下弟兄在浮橋上摺騰一整夜,只為讓大夥都能睡個安穩覺,明天早上打仗時能鼓足了精神。

  而他,卻在縱容自己的屬下,悄悄地算計這些人,利用這些人。芝麻李派左軍在攻略碭山、虞城和下邑等地,明顯與蘇先生當日的建議有著驚人的巧合。要說蘇先生在這裡邊沒起到任何作用,朱八十一打死也不敢相信。雖然,他到現在也沒琢磨明白,蘇先生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

  「上次我拒絕蘇先生的提議時,態度就該更堅決一些!」想到當日的情景,他心裡愈發覺得不舒服。當日他肯定沒有答應蘇先生和於司倉的提議,但若說當日他沒有動心,他自己都覺得臉紅。獨立門戶的誘惑是實實在在的,左軍與徐州紅巾這個大家庭的疏離感,也是實實在在的。這種感覺,其實不光蘇先生、於司倉等人有。即便是朱八十一自己,也同樣能清清楚楚地意識得到。

  特別是在武器配備和軍容軍紀兩方面,雙方之間的距離一直在逐漸拉大,而不是慢慢縮短。就像兩列並頭而行的馬車,一個已經換上了全鋼的車輪和車軸,另外一個卻保持這木頭與鉚釘的古樸,這兩者之間,能長久地齊頭並進下去,才怪。

  迷迷糊糊地想著,他就覺得自己從床榻上飄了起來。飄飄蕩蕩地離開了營地,來到了洶湧澎湃的黃河岸邊。看到前軍都督毛貴精赤了上身,抓起盛酒的水袋灌了幾大口,然後將其拋給別人,將自己的鋼刀用繩子拴了掛在脖子上,一縱身跳進黃河。

  巨大的浪頭拍過來,毛貴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見。但其他弟兄卻好像根本不知道「怕」字怎麼寫一般,一個接一個喝了酒,以與毛貴同樣的姿勢,撲進了滾滾濁流當中。黑夜裡,沒人敢點起火把,只有頭頂上的星星,照亮他們明澈的眼睛。那一雙雙眼睛在河水中瞪得老大,排成長長的一串,向著對岸移動,移動,緩緩移動。而遠處的河岸,卻像長了腿一般,不斷後退,後退,快速後退。又一個巨浪拍過來,整條黃河都消失在長夜當中。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雄壯的鼓聲響起,將他的靈魂迅速從夢境里拉回現實。「都督,請貫甲!」徐洪三帶著幾名親兵跑進來,從床榻上拉起他,七手八腳將兩片板甲朝他身體上扣。

  「天亮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朱八十一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低聲追問。

  「寅時三刻,大都督命令全體用餐,一刻鐘後,在浮橋前集合!」徐洪三一邊幫他繫著絆甲絲絛,一邊快速回答。

  「去給我拿早飯!清淡些,不要肉食!」朱八十一掙紮著推開他,低聲命令,「其他瑣碎事情,我自己來!叫伊萬速去整隊,要一個刀盾兵百人隊,兩個長矛兵百人隊。再加一個弓箭手百人隊和一隊擲彈兵。火炮就先不用了,浮橋太窄,推著它們容易堵住橋面。再讓王大胖子去弄繩子和羊皮筏子,岸邊候命,隨時準備從河道里頭撈人!」

  「是!」徐洪三記性著實了得,將一連串顛三倒四的命令刻在心口上,大聲答應著跑出了帳篷。

  「給我水!」朱八十一從另外一名親兵手裡搶過水袋,狠狠地灌了自己幾大口。冰冷的泉水,立刻順著喉嚨直抵肚臍。這下,他終於徹底醒了過來。在其他親兵的伺候下,迅速戴好頭盔,將上次戰鬥中繳獲來的寬刃大劍掛在腰間。然後快步走到了帳篷門口。

  早有人端來了他的戰飯,兩個餅子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湯。朱八十一三口兩口把飯倒進肚子裡,然後跳上一匹繳獲來的黑色戰馬。聰明的阿拉伯馬平穩地邁開四蹄,帶著他朝左軍營地內最空曠處跑去。那裡,接到命令五百戰兵已經排成了長隊,每個人的面孔,都被朝霞染成了金紅色。

  太陽還沒出來,但天光已經大亮。略帶寒意的晨風中,無數旌旗在獵獵作響。右軍、中軍,還有隸屬於中軍的幾個二級營頭,都已經集結完畢。很多熟悉的面孔站在各自的隊伍前,或者大聲說著髒話,或者用力揮舞手臂,以各自習慣的方式鼓舞士氣。

  朱八十一策馬在自家兄弟面前兜了一個圈子,想也說上幾句,半晌,卻發現此刻任何言辭都非常多餘,乾脆將代表左軍的羊毛大纛從親兵手裡搶了過來,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跟著我,殺二韃子!」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身後立刻湧起了一陣激烈的呼喝。所有被選出來的戰兵,邁動雙腿,盔甲鏗鏘,像一頭睡醒的猛獸般,緩緩走向了軍營大門。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不遠處,無數人扯開嗓子響應。各支參戰兵馬紛紛出動,按照芝麻李昨晚安排的進攻順序,依次跟在了左軍之後。唯一選擇超越過去的,則是芝麻李本人和他的五百親兵,一個個挺胸抬頭,彷彿勝利唾手可得。

  芝麻李本人,則走在了整個隊伍的最前方。騎著匹棗紅色的駿馬,身上穿著蘇先生特意為他鍛造的全身甲。為了讓大夥在戰鬥中,更好地辨別出主將所在位置,工匠們特地在鎧甲的表面鍍了一層薄薄的純銅。此刻被云彩縫隙裡透過來的霞光一照,人和馬都彷彿駕著火一樣,跳動起伏。

  芝麻李麾下的親兵們,大多數都穿著從羅剎人手裡繳獲來的那批大葉子鐵甲。走起路來甲葉碰撞,發出震耳的鏗鏘聲。最靠近芝麻李和他的帥旗附近,則有二十多名親兵已經換上了新式板甲,都和徐洪三等人一樣,將甲面擦拭得一塵不染。倒映著清晨的霞光,令人耀眼生花。

  趙君用麾下的弟兄,則逆著大夥往營門口走。在河邊折騰了整整一夜,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精疲力竭。但是,每個人的臉上,卻都帶著得意的笑容。

  「看你們的了,我們讓對岸那些熬鹽的傢伙,一宿沒敢闔眼!」與大夥擦肩而過時,他們大聲炫耀。用這種方式,提醒剛剛醒來的袍澤,對岸的確有敵軍存在。同時握緊了拳頭,上下揮動,為大夥加油打氣。

  「放心,不會讓你們白忙活!」有人在隊伍中大聲回應,包著鐵皮的靴子同時用力下跺。「轟轟,轟轟,轟轟!」無數人用同樣的方式附和,整個隊伍踏著步前進,將腳下的大地踩得搖搖晃晃。

  沒有人出言呵斥,命令大夥珍惜體力。狹路相逢,士氣才是最重要的,體力只能退居其次。就在這支「隆隆」前行的隊伍不遠處,有一道單薄的浮橋慢慢現出了身影。完全是用船隻和木板搭建的,最寬處只有半丈左右。僅僅夠三個人並肩而行。一些年久失修的位置,則只有三尺寬窄,斷裂的木板下面,露出了滾滾濁流。

  數不清的敵軍站在浮橋的另外一側,排成倒雁翅行隊列,嚴陣以待。在靠近他們那邊的橋面上,則扎滿了密密麻麻的雕翎羽箭。顯然是昨夜稀里糊塗浪費掉的,除了留在那裡供大夥嘲笑之外,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領軍的敵方主將則氣急敗壞,揮舞著一把寶劍,坐在滑竿上不定地嚷嚷。至於此人嚷嚷的是什麼,在河岸這一邊卻一個字也聽不見。滾滾而來的黃河水,將那些廢話全都吞了下去,轉眼間,就清洗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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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渡河
  第九十三章 渡河

  風大,浪急,波濤起伏間,水聲宛若奔雷。

  逯魯曾今年已經五十二歲,昨天趕了一整天路,夜裡又被趙君用用疑兵之計耍弄了大半宿,嗓子早已沙啞。被隆隆的水聲一震,登時有些氣短。

  朝陽恰恰這個時候從云層裡跳出來,將一片耀眼的光芒照在北岸的紅巾軍將士身上。整個紅巾軍的隊伍登時變成了一座鋼鐵叢林,明晃晃,亮堂堂,從內到外散發著冷硬與傲慢。

  「天哪!蟻賊居然每人穿了一件鐵甲!」南岸的鹽丁隊伍中,立刻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蟻賊每人一襲鐵甲,而他們這邊牌子頭以上才有一件皮甲護身!眼下大部分人穿的都是布甲,甚至有人從頭到腳沒有任何甲冑。

  那,到底誰是蟻賊?誰才是官軍?!

  「振作,振作,皇上在看著......」淮南安撫使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身後鹽丁們的士氣在快速下降,再度扯開已經出了血的嗓子,聲嘶力竭地叫喊。

  他的話再度被吞沒在一片轟隆隆的雷聲當中。不是來自水面,而是長長的浮橋。

  對岸一剎那的氣奪,對芝麻李來說已經足夠。只見他飛身跳下棗紅馬,順勢從馬背上抄起一面盾牌,一把鬼頭大刀,快步走上了橋面。

  五百親兵緊隨其後,竟然在行進中自動排成了三列縱隊,像一頭初次躍出水面的銀龍一般,每一片鱗甲上都灑滿了朝霞的顏色。

  緊跟在芝麻李和他麾下五百親兵身後的,則是朱八十一率領的左軍精銳。同樣每人身穿一襲鐵甲,在朝陽下泛著淡淡的紅光。

  跟在左軍之後的是右軍,由彭大率領,同樣是五百甲士。

  再往後,是中軍風字營,規模還是五百。

  再往後,還有五百甲士。

  再往後,還有......

  一隊又一隊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肩並肩走上浮橋。踏過滾滾水波,讓銀色的幼龍的軀體迅速長大,迅速成長為壯年,凌波飛渡,麟爪飛揚。

  沒有人擊鼓,整個紅巾軍的陣地後,都變得靜悄悄的,一聲鼓角都沒有響。

  但隆隆的水流聲,卻代替了戰鼓的節拍,陪伴著勇士的雙腿,大步前進。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宛若大地的心跳。

  逯魯曾的身體,頓時就又是一僵。他想再喊幾句鼓舞士氣的話,卻發現自己的嘴巴張了張,發出的叫喊根本無法穿過滾滾水聲。他想將手中的寶劍舉得高一些,讓身後的鹽丁們都看清自己必死之心,胳膊卻軟軟的使不上什麼力氣。他想回過頭,點起一群勇士上橋迎擊,卻不知道誰才配得上對面領兵者的身份。愣了半晌,嗓子眼裡才最終憋出了一句,「擂鼓,擂鼓示威!」

  「擂鼓,擂鼓示威!」的確有人在扯開嗓子大喊,命令隊伍後的鼓手敲響巨大的牛皮戰鼓,振作全軍士氣。但命令卻不是發自逯魯曾之口,而是跟他一道前來觀摩紅巾軍狀況的丞相府管家李四。緊跟著,十多面架在高台上的戰鼓同時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聲震耳欲聾,被河面上的風聲和水聲一帶,卻立刻變得無比單薄。彷彿一縷無根的晨霧,飄飄蕩蕩,隨時都可以消散在朝霞當中。

  河道中的水流卻變得更急,「轟隆隆,轟隆隆」,驚濤翻捲,白霧蒸騰。不停地撞擊著人的眼睛和心臟。

  「弩手準備!」鬼才李四強壓著心臟的狂跳,越俎代庖地發出第二道命令。太瘋狂了,芝麻李真的太瘋狂了。居然沒做任何試探,就帶領大隊人馬順著橋面直接衝了過來。而浮橋的這一邊,淮南宣慰使逯魯曾,卻帶著六千大軍嚴陣以待。

  彷彿對岸是六千草偶木梗,芝麻李和他身後的弟兄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繼續大步向前。一百五十丈的河面,居然轉眼間就被他們走過了一半兒,並且推進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步履間不見絲毫的停頓。

  芝麻李根本沒做任何試探,也沒有做絲毫掩飾,他甚至連戰敗之後如何後撤的準備都沒做。就像一頭怒龍般,直接從河面上衝了過來。一去,就沒準備回頭。

  他是個賣芝麻火燒的小販,沒讀過一本兵書,所識的字也非常有限。而對面的敵軍主將,卻是進士及第,翰林院編修,太常博士,用學富五車來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

  雙方的學識和見識,都不在一個等級上。

  所以,芝麻李的招數隻有一個,親自帶隊,直搗逯魯曾帥旗。

  一力降十慧。

  跟聰明人過招,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使用蠻力。無論對方使出多少招數,都是直接奔帥旗衝過去,不做任何其他回應。

  近了,近了,腳下的橋面已經承受的重量太大,已經開始左右搖擺。河面上的波濤亦被風聲所激,跳起來狠狠地拍向了人的戰靴。包著戰靴的雙腿,卻絲毫不做遲疑。向前,向前,全速向前。再前一步,就是河岸。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河岸上,牛皮大鼓被敲得地動山搖。芝麻李感覺道自己的嗓子有一點點發甜,呼吸有一點發堵。他揚起胳膊,舉起盾牌,將憋在胸口的氣團奮力吐了出去,嘴裡發出一聲怒喝,「殺——!」

  「殺!」凌波飛度的巨龍發出第一聲怒吼,登時令鼓聲為之一滯。

  然而很快,牛皮戰鼓就再度瘋狂地被敲響。已經回過神來的逯魯曾迅速從李四手裡搶回原本屬於他自己的指揮權,用顫抖的聲音發出第一道命令,「蹶張弩,射!」

  「嗡!」軍陣中立刻響起一陣輕微的嘶鳴,數百支白亮亮的弩箭從左右兩翼,帶著日光飛向浮橋。芝麻李手中的盾牌瞬間就被撞擊了四五下,令他不得不將身體先停下來,調整重心,以免被弩箭直接推進河道當中。身後緊跟著的親兵們立刻快速沖上,豎起盾牌將他夾在了浮橋中央,簇擁著他繼續大步前進。

  更多的弩箭飛過來,如秋天曠野裡的蝗蟲。十幾名舉盾動作稍高一些的親兵,頓時栽進了黃河當中。被滾滾水流一卷,立刻變成了一串紅色的漣漪,瞬間飄向了遠方。

  緊跟著,又是十幾名。狹窄的橋面上,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只要盾牌沒能將疾飛而至的弩箭攔下,再結實的鐵甲,也如同紙糊的一般,被鋒利的弩簇直穿而過。連同包裹在鐵甲中的人,一道推進滔滔滾滾的濁流當中。

  黃色的河水,一瞬間就變成了暗紅色。根本無處躲避的紅巾軍將士,接二連三地掉落於水面。身體打個旋子,就消失不見。而傷口裡的血漿,卻又從水下一團團湧了上來,像一團團火焰般,將河水燒得更紅!

  驟然的打擊下,沖在在最前方紅巾軍將士約略有些慌亂。然而,他們的腳步卻根本無法後退。跟在第二波的左軍很快就追了上來,用盾牌推著那些遲疑者奮力前行。「別停下,停下來就是活靶子!衝過去,沖上岸砍了他們。他們連鎧甲都穿不起!」

  皮甲和布甲,絕對不是精銳的穿著。接連兩場勝利,已經讓紅巾軍上下養成了一股驕傲之氣。穿著鐵甲的他們,如果被一群穿著皮甲和布甲的雜兵打敗,那簡直就是奇恥大辱。當即,所有遲疑者再度邁開了雙腿,嘴裡發出憤怒的吶喊,「啊——」

  「啊——!」幾百人同時回應,彷彿怒龍在咆哮。整個隊伍速度驟然加快,所有人互相推搡著,鼓勵著,邁動雙腿向前飛奔。叮叮噹噹的弩箭打在盾牌上,宛若歡宴上的鼓樂。很多人在衝著衝著,就一頭掉進了黃河當中,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但身後的人迅速補上了他的位置,豎起盾牌盡力擋住身上的要害,繼續跟在芝麻李身後向岸邊猛撲。

  「芝麻李真是個瘋子!」奉脫脫之命觀戰的李四看到此景,忍不住輕輕搖頭。帶著幾百甲士冒著蹶張弩的攢射猛衝,這簡直是瘋子才會幹的事情。且不說那道窄窄的浮橋,注定會讓他們成為弩箭的活靶子。即便他最後能帶著一部分人衝到岸上過來,又怎麼可能擋得住六千條長矛的反擊?!

  六千列陣相待的鹽丁從左右兩側擠過去,一次推進,就能將芝麻李和他麾下的紅巾賊硬生生推黃河裡。然後堵在橋頭亂槍攢刺,橋面上無論衝下多少人,都是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芝麻李的確是個瘋子!他一直在向前衝,毫不遲疑地向前衝。身邊的侍衛一換過了一波,頭頂的戰旗也被弩箭射得千瘡百孔。然而他卻依舊穩穩地舉著盾牌,身上的鎧甲如火焰般照亮所有人的眼睛。

  「嘶!那傢伙想找死麼?還是想意吸引人的注意力?他,他不會在河岸這邊安排了一哨奇兵吧!」鬼使神差,李四忽然沒頭沒腦地從嘴裡冒出了一句。然後,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驚愕轉頭四下觀望。

  就在同一個瞬間,有一面猩紅色的戰旗,忽然從他背後的一個樹林裡挑了出來,戰旗下,有位精赤著上身的漢子,鋼刀前指「殺二韃子——!」

  「殺二韃子!」一千六百多名同樣精赤著上身的徐州軍將士,跟在毛貴身後,嘴裡發出瘋狂的吶喊。

  兩個千人隊夜半泅渡,最後上岸的卻只有一千六百五十七人。其餘三百多名弟兄,都長眠在滾滾黃河當中。

  但是,他們來了。他們沒有失約。

  他們在弟兄們最需要的時刻,出現在了敵軍身後。

  他們來了,他們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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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破陣
  第九十四章 破陣

  正在全神貫注對付前面浮橋上的蛟龍,身背後不遠處卻突然又跳出了一頭猛虎,鹽丁們受到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們可不是後世的軍隊,早已把紀律和榮譽滲透到了骨髓裡。他們只是一群剛剛武裝起來不到兩個月的黑社會打手,其中大部分還是被強徵入夥,受盡了欺凌。能吃飽飯的次數伸出五根手指就能數得清清清楚,該發到手的軍餉更是完全屬於傳說。

  讓他們為了根本拿不到手傳說去拚命,那是痴人說夢。當即,便有弩手停止了射擊,開始東張西望尋找逃命機會。也有些長矛手本能地將矛尖垂向了地面,只待時候一到,便立刻丟下武器遠遁。

  「不要慌,不要慌,給我頂住!」逯魯曾也算是個知兵之人,從滑竿上探下寶劍,先砍倒了兩個東張西望的牌子頭。然後又將血淋淋的劍尖指向從背後衝過了的那群光膀子,「趙指揮,帶領左翼頂上去,把他們攔住!」

  「是!」指揮使趙楚立刻撥轉馬頭,帶領麾下親兵,驅趕著雁翅陣左翼的三個千人隊開始亂轟轟的轉身。將旗、 認旗,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旗幟一通亂晃,隊伍沒等迎上去,自家人先將自家人撞了個東倒西歪。

  「該死!逯魯曾腦袋被驢踢過!」鬼才李四見了此景,恨得將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一千來個光著膀子的漢子,何必要調動整個左翼去堵截。隨便派出兩個千人隊就足夠將他們攔在河灘之外。而左翼這一動,射向芝麻李弩箭就立刻少了一半兒。紅巾賊們需要防禦的側面,也從雙向變成了單向,真是愁他們殺過來的還不夠快!

  想到這兒,他趕緊策動戰馬,去提醒逯魯曾調整將令。然而,哪裡還來得及?!沒等他追到逯魯曾的滑竿旁,浮橋上的芝麻李已經又將奔跑的速度提高了一倍。頂著突然變稀的弩箭,三步兩步衝到距離橋頭四五尺遠的地方,嘴裡突然發出一聲斷喝,「跳!」

  「跳!」護衛在芝麻李身側和身後的親兵們齊聲重複,跟著自家主將一道,縱身從浮橋右側跳進了滾滾黃河。稍稍往後的十幾排親兵也來不及做任何考慮,借助慣性向前又沖了五、六步,也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滾滾濁流當中。

  橋面最前方,突然就空出了兩丈多長的一段兒。正在提著寶劍鼓舞士氣的逯魯曾不禁微微一愣,就在這一瞬間,芝麻李的身影突然又從浮橋右側的河水裡站了起來,一手擎刀,一手持盾,大步踏向了河灘。

  河水還有齊腰深,沖得芝麻李和他身邊的親兵搖搖晃晃。然而,他們的雙腳卻宛若蛟龍的爪子般,牢牢地抓緊了河床。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幾千雙眼睛的注視下,一步步衝到了岸上!

  「射,對準他們,射啊,趕緊跑過去,跑過去,給我射!跑過去,堵著河岸射!」坐在滑竿上的逯魯曾如夢方醒,衝著弩兵們大喊大叫。

  然而,一切都為時已晚。沖上河岸的芝麻李立刻與他的親兵們匯聚在了一起,在快速跑動中組成了一個窄窄的小隊,刀光閃爍,直奔他的帥旗推了過來。

  「擋住,擋住他們!」又有人越俎代庖,替逯魯曾做出了正確決斷。兩個鹽丁百人隊手持長矛衝了過去,衝著芝麻李等人亂槍攢刺。但芝麻李只是用左手中盾牌橫著一拍,就將擋在正前方的三名鹽丁拍得倒飛了出去。緊跟著,右手鬼頭刀迅速掄起,「噗!」地一聲,砍飛了一顆帶血的頭顱。

  更多的長槍刺了過去,卻根本奈何不了芝麻分毫。身穿赤紅色鎧甲的他,宛若一個下了凡的神明。左衝右突,手下無一合之敵。

  最先登岸的幾十名親兵們則緊緊地跟在芝麻李身後,用盾牌隔開攢刺而來的長槍,短刀。刀刃橫掃,砍掉一雙雙手臂和大腿。兩支鹽丁百人隊,轉眼就被沖了個對穿。芝麻李渾身散發著紅光,將鬼頭刀高高地舉起,「四列縱隊,跟著我去殺二韃子!」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

  「四列縱隊,跟上大總管!」距離芝麻李最近的十餘名親兵,同時舉起刀,將命令一遍遍重複。

  不是楔形,不是鋒矢,更不是什麼複雜的魚鱗、龍蟠、虎翼。徐州軍上下沒有懂得兵法的高人,所以他們只能學習他們自己所能接觸到的,簡單且容易接受的東西。而最最簡單的,就是朱八十一所交出的練兵秘籍中的四列縱隊。在上次徐州保衛戰之後,各軍各營內所進行的第一套隊列訓練,就是此種!

  從去年十一月末到今年四月初,整整四個月時間,即便一塊頑鐵,也磨成繡花針了。更何況能充當主將親兵的,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選!幾乎憑著骨子裡已經形成的本能反應,他們就在跑動中,於芝麻李身後重新組成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四列縱隊。然後緊跟在芝麻李的腳步,一頭紮進了正在發傻的元軍弩手當中。

  刀光閃爍,十幾條胳膊整整齊齊被切下。受傷的弩手丟下蹶張弩,用另外一隻手摀住傷口,厲聲慘叫。芝麻李卻根本沒有時間去追殺他們,刀尖一指,帶著親兵們撲向另外一個弩手百人隊,頃刻之間,就將這隊近戰中沒有任何防禦力的傢伙,殺了個抱頭鼠竄。

  射向橋面的弩箭嘎然而止,驟然受到打擊的弩手們顧不得再向紅巾軍將士放箭,倒拖著笨重的蹶張弩,跌跌撞撞地朝刀盾兵和長矛兵身後躲。而那些刀盾兵和長矛兵,在驟然衝過來的銀鱗巨龍面前,表現絲毫不比沒有防禦力的弩手們強多少。轉眼間就丟下兵器,落荒而逃。

  更多的紅巾軍士兵從橋面或者水裡沖上了岸,或者揮動鋼刀,或者手擎長槍,向芝麻李身後聚集。原本只有三丈多長的銀甲巨龍,瞬間就長大到十幾丈。所過之處,蒙元士兵紛紛倒地。就像被怪獸碾壓過的莊稼般,一片狼藉。

  「頂住,頂住!給我壓上去,頂住!王普,你這個廢物!劉葫蘆,你這個混蛋!」逯魯曾看到此景,眼睛立刻變得一片血紅,用寶劍敲打著屁股下滑竿,瘋狂地調兵遣將。

  「別敲了,讓開河灘,趕緊重新整隊!!」追過來的鬼才李四氣得火冒三丈,狠狠給了逯魯曾一個脖摟,大聲提醒。

  「你——!」逯魯曾被打得眼冒金星,舉起寶劍,指向李四的鼻子。然而,他卻沒有勇氣將此人一劍梟首。宰相家的門房四品官,這李四老爺,可是右相脫脫的書僮出身,專程代表右相脫脫本人前來監軍的。殺了此人,縱使立下天大的功勞,也救不了他祿某人自己的性命。

  「重新整隊,讓開河灘。別給芝麻李把隊伍徹底沖散的機會。否則,他殺散了弩手,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你!」鬼才李四一把將劍刃拍歪,氣急敗壞的補充。

  「整隊,傳老夫的將令.....」逯魯曾正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才好,聽李四說得聲音大,趕緊照本宣科。

  然而沒等他把將令傳下去,芝麻李的目光已經轉向了他的帥旗。血淋淋的鬼頭刀朝前一指,「弟兄們,跟我去殺韃子頭!」

  「殺韃子頭!」已經殺出士氣來的紅巾軍將士齊聲重複,追隨著自家主帥腳步,衝向元軍主帥的大纛旗。

  「擋住,給我擋住啊!」逯魯曾見狀,嚇得眼淚都快淌出來了。揮舞著寶劍,如瘋似癲。

  的確有人試圖擋住芝麻李,其中以祿府的家丁居多,偶爾夾雜著幾個被逯魯曾臨時提拔起來的鹽丁頭目。然而,他們的抵抗,在呼嘯而來的銀甲巨龍面前,是那樣單薄無力!芝麻李鬼頭刀一揮,就將一名家丁的腦袋連著肩膀一道劈了下來。然後側轉身體橫掃,刀刃如閃電一般,掃過一名鹽丁的胸口和另外一名家丁的小腹,血流如瀑,兩名攔路者慘叫著摔倒。

  另外一名姓祿的家將持著長槍猛刺,被芝麻李用盾牌擋住,連人帶槍推歪向一旁。沒等他將身體的重心調整到位。兩把短刀同時從小腹側下方刺了過來,將他的皮甲像紙一樣撕破,連同皮甲下的肚子、內臟,一併碎成了數片。

  「啊!」姓祿的家將慘叫著死去,其他家丁和鹽丁們紛紛閃避。攔路者的隊伍,瞬間四分五裂。芝麻李卻還嫌推進速度還不夠快,舉起刀來,再度大聲斷喝,「中軍跟著我,左軍去接應毛貴,右軍和其他各軍,各自分頭前進,別跑了姓祿的!」

  「中軍跟上,左軍去接應毛都督。其他各軍各營,分頭包抄!」親兵們扯開嗓子,再度將芝麻李的最新命令傳了出去。

  銀甲巨龍突然分裂成數段,然後化作七八條一模一樣的小龍,張牙舞爪,撲向各自的目標。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朱八十一所率領的左軍距離自己的目標最遠,任務也最沉重。為了及時給毛貴接應,避免前軍遭受更大的損失。他必須帶領戰兵們從亂鬨哄的敵軍中央穿過去,然後去擊潰另外三支看上去目前還算齊整的鹽丁千人隊。

  而沿途那些亂成一鍋粥的鹽丁們卻不知道他的目的,見到有身穿鐵甲的紅巾軍將士朝自己衝過來,立刻嚇得腿腳發軟,手中兵器在身前亂晃。「讓開!」朱八十一不耐煩地用盾牌推倒了一個,然後又側轉劍刃,拍飛了另外一個。第三個鹽丁年齡和他差不多的大小,兩隻眼睛裡全是恐懼。見到有個滿臉橫肉的傢伙衝到了自己面前,雙腿一軟,立刻跪倒,「饒命——!」

  「一邊跪著去!」朱八十一伸腿將此人撩飛到一邊,以免其被跟上來的弟兄們活活踩成肉醬,「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讓開!」

  「讓開,不想死的,就給我家都督讓開。」跟在他身側的吳良謀大聲叫嚷,手中長槍猛抖,將兩名躲閃不及的鹽丁捅翻在地。「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

  後半句話,比先前所有吶喊都好使。擋在前面的鹽丁們忽然「嘩啦」一聲,丟下刀槍,轉身便走。一邊跑,一邊大聲哭嚎道:「朱屠戶,朱屠戶來了!朱屠戶來摘人心肝了!」

  「轟隆!」「轟隆」,數聲炸雷,打斷了潰兵的哭喊。跟上來的李子魚揮動拋索,將點燃了的手雷一個接一個向前投去。經歷了上一場戰鬥之後,他的投彈技巧突飛猛進.甩出去的手雷竟然有一半兒以上是凌空爆炸,將來不及逃走和試圖頑抗的鹽丁們,炸得屍橫遍地。

  「掌心雷,掌心雷!」更多的尖叫聲,在鹽叮噹中響了起來。經過趙君用和唐子豪兩人的刻意誇大,如今江淮各地,朱屠戶的惡名已經家喻戶曉。非但可以止嬰兒夜哭,那些蒙元地方官兵和差役,對喜歡生吃人心肝,雙手還能掌心雷的朱屠戶,也是怕到了骨子裡。

  如今聽到那標誌性的雷聲,還有哪個鹽丁願意留在原地等死?!紛紛棄了刀槍,讓開左軍的去路。轉眼間,朱八十一面前就再無任何阻擋,雙目所及之處,正是另外一個鹽丁千人隊的後背。

  那個鹽丁千人隊,正和另外兩個千人隊一道,與毛貴所統率的千軍兄弟做最後的糾纏。仗著人多勢眾,手中的兵器又略佔優勢,他們居然與毛貴和前軍兄弟們打了個平分秋色!

  朱八十一看到一名光著上身的弟兄,被一名騎著馬的鹽丁頭目一刀砍掉了半邊肩膀。然後又看到另外一名光著上身的兄弟,倒在了鹽丁頭目的馬腿下,生死不明。「給我殺了他!」他氣得兩眼冒火,用手指著那名鹽丁頭目命令。根本沒去想,此人距離自己至少還有二十多步。

  「是!」伊萬諾夫立刻答應一聲,從背後抽出一桿小標槍,助跑了幾步,奮力前擲。「嗚——!」尖端包裹著精鋼的標槍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頭紮進了那名鹽丁頭目胸口,將此人直接釘在了戰馬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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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水太涼
  第九十五章 水太涼

  「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吳良謀趁機大喝一聲,狐假虎威。

  正在與毛貴對峙的眾鹽丁們,登時就是一亂。特別是擋在朱八十一正前方的那些,調轉身形,紛紛朝兩側閃避。唯恐躲了得慢了,迎頭挨上一記掌心雷。

  「妖人受死!」正當朱八十一準備衝過去與毛貴匯合之際,耳畔忽然響起一聲斷喝。有名身穿皮甲的黑臉百夫長,帶著四十多名鹽丁,放棄了自己的對手,大步流星向他衝了過來。

  「弓箭手,阻敵!」千夫長徐達第一個發現事態不妙,搶先發出命令。他身後的弓箭手百人隊立刻拉開步弓,朝來人射出一排羽箭。奈何雙方都是在跑動當中,箭射得又過於倉促,九十多支羽箭,竟大半都飛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少半數,也只是將黑臉百夫長身後鹽丁射翻了四、五個,未能起到任何阻敵作用。

  說時遲,那時快,前後不過是五、六息的功夫,黑臉大漢已經衝到了朱八十一眼前。手中鋼叉猛地一挺,直刺他的咽喉。

  朱八十一的瞳孔猛然收縮,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側著身體閃了半步,隨即將寬劍貼著鋼叉的鐵柄向前猛掃。

  「嗤啦啦!」劍刃在鋼叉的鐵柄上蹭出了一流耀眼的火星,卻沒能如願切下對方的手指。那名黑臉壯漢的反應比朱八十一以前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敏捷,叉柄只是奮力向外一推,就將劍刃隔了出去,隨即搶步轉身,三股叉尖彷彿三條毒蛇,再度刺向朱八十一小腹。

  「噹!」朱八十一豎起寬劍擋了一下,被推著連連後退。完全靠著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撐著,才勉強沒有坐倒。

  對方的力氣與他不相上下,但明顯是個練家子,招數變換宛若行云流水。一刺不中,鋼叉迅速回抽,電光石火之間挑開吳良謀從側面捅過來的紅纓槍,隨即又是一個上步挑刺,叉尖再指朱八十一胸口。

  朱八十一左右都是自家兄弟,躲無可躲,只能又豎起寬劍硬接了一記。頭皮如被電了一般酥酥發麻,兩眼之間的位置也熱得彷彿要冒出煙來。

  超強度的腎上腺分泌,令他各種感覺提高了不止一倍。對手的每個動作都好像慢了起來,但每個動作都流暢無比。他左格、右擋、上挑、下壓,憑著直覺和求生的本能,苦苦支撐。對手的鋼叉卻像毒蛇一樣死死纏著他,同時還能分出精力去應付吳良謀和伊萬諾夫兩人的左右夾擊。

  「幹掉那些鹽丁,幹掉那些鹽丁。把他帶來的鹽丁先干掉!」關鍵時刻,又是徐達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周圍急得滿頭大汗卻根本插不上手的徐洪三等人如夢初醒,越過戰團,吶喊著衝向跟過來的鹽丁,如餓虎撲兔。

  只穿了一件布甲遮擋流矢的鹽丁,卻沒有黑臉百夫長那樣的好身手。被徐洪三等人結隊一沖,慘叫著紛紛倒地。使鋼叉的黑臉壯漢聞聽,立刻棄了對朱八十一的追殺,轉頭去救自家袍澤。

  「哪裡走!」親兵隊長徐洪三不依不饒,刀尖瞄著此人的後心畫影。那黑臉漢子卻彷彿後腦時上生著眼睛一般,猛地來了個回馬叉。「噹!」地一聲,將徐洪三手中的鋼刀挑飛出去,隨即又是一叉刺向他的小腹。

  「完了!」徐洪三根本來不及再做任何躲閃,本能地閉上了雙眼。預料中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傳來,耳畔卻響起了對方的怒吼聲,「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兩軍陣前,誰跟你講究偷襲不偷襲!」長槍兵教頭陳德冷笑著回應,用一根丈八蛇矛,將壯漢的刺向他的鋼叉盡數接下。再看那黑臉壯漢,左肩膀上皮甲被挑飛了一片,紅鮮鮮的血肉從傷口處擠了出來,將半邊身體瞬間染了個通紅。

  「哪裡走,看槍!」陳德厲聲大喝,再度挺槍猛刺。他是漢軍將門之後,自幼請教頭傳授武藝,馬上步下兵器無一不精。然而對上黑臉漢子,依舊佔不到絲毫上風。吳良謀、伊萬諾夫見狀,也各自拎著一根長矛衝過來,圍著黑臉漢子亂捅。三個人轉眼就各自刺了十幾槍,除了最初陳德偷襲得手那一下之外,竟然再也無法奈何黑臉漢子分毫。

  「洪三,你帶著二十名親兵留在這裡幫忙,其他人,跟我過去與毛都督匯合!」朱八十一擦了一把冷汗,大聲命令。

  兩軍陣前,他可沒興趣圍觀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毆一名敵將。勝負不是靠個人勇武分出來的,只要前軍和左軍完成匯合,眼前這兩千多名鹽丁就大勢已去。黑臉漢子即便再武藝高明,也挽回不了敗局。

  被陳德等人圍住廝殺的黑臉壯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嘴巴裡不停地發出怒吼,左衝右突,欲衝過去將朱八十一再度擋住。然而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豈肯讓他如願?三條長槍從三個方向不停地攢刺,就是不給此人退突圍之機。

  「老胡!」另外一名白臉的鹽丁頭目聽到黑臉漢子焦躁的怒吼,帶領這幾名同伴過來營救。他的身手也非常矯健,沿途遇到三波左軍士卒的阻攔,都透陣而過。手中的鋼刀也砍捲了刃,豁得像支鋸子般,上面掛滿了血肉。

  「該死!」朱八十一大怒,不得不又將腳步停下來,迎面堵住此人。從阿速軍副指揮使手裡繳獲來的寬劍高高舉起,藉著前衝之力,朝來人頭上猛砍。那名臉色蒼白的鹽丁頭目舉起鋸子擋了一下,然後迅速展開反擊。朱八十一側身避開他的橫掃,又一劍剁下去,「當啷!」一聲,將此人手中的鋸子砍成了兩段。

  「啊——!」來人微微一愣,將半截鋸子朝朱八十一臉上丟了過來。朱八十一舉盾擋了一下,然後上步抬腿,狠狠撞在了此人胸口上。「咚」地一聲,將此人撞翻在地。然後一個跪地下壓,用膝蓋頂住對方胸口。寬劍習慣性地舉過耳邊,直奔肩窩於脖頸相接處!

  「啊——!」被壓住的白臉漢子嘴裡發出淒厲的慘嚎,用盡全身力氣將脖子歪了歪,讓斜捅過來的劍鋒刺在了地上。饒是如此,他的肩膀處也被開了個大口子,鮮血瞬間飛濺起了半尺高。

  「耿五!」不遠處被陳德等三人圍著的黑漢子也厲聲悲鳴,猛地將鋼叉舉過頭頂,朝著朱八十一後心擲了過來。眾親兵迅速舉起盾牌,「當啷」一聲,將鋼叉磕飛出去。再看那黑臉漢子,被陳德照著後心處狠狠抽了一矛桿,踉蹌幾步,一頭栽倒。

  「投降,我不殺你!」朱八十一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一刀沒能捅進對手肩窩,雙目中的殺機立刻盡數散去,將寬劍側過來壓在白臉漢子的脖子上,大聲命令。

  「老胡,老胡——!」那漢子只是瘋了般大叫,兩眼當中,血水和淚水一起往下淌。朱八十一沒有功夫在此人身上耽擱,抬手一劍拍在這廝的臉上,將他直接抽昏了過去。然後迅速站起身,帶領弟兄們再度衝向毛貴。

  光著膀子的毛貴,此刻已經殺得渾身都是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看到朱八十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猛地一腳踢飛對手,然後舉起鋼刀來大叫,「左軍來了,左軍來接應咱們了。弟兄們,加把勁兒,不能讓姓朱的把功勞全立了!」

  「加把勁!加把勁!別讓朱都督把功勞全搶了去!」已經殺瘋了的前軍將士大喊大叫,爭先恐後,將兵器刺向對手。唯恐動作慢了,被前來接應的左軍袍澤看了笑話。

  「擋住,擋住。回去後每人發雙餉!」帶隊的一名鹽丁千夫長兀自不甘心失敗,騎著戰馬來回跑動。正趕過來的徐達見此,停穩身軀,彎弓搭箭,「嗖」地一聲,將此人的太陽穴射了個對穿。

  「柳千戶死了!」

  「柳千戶死了!」

  與毛貴等人面對面廝殺的那些鹽丁原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猛然間看到領兵的千戶慘死,頓時再也支撐不下去。紛紛丟了兵器,四散奔逃。

  「跟著我追,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毛貴哈哈大笑,又一舉鋼刀,高聲命令。

  「追啊,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所有光著膀子漢子從背後追上對手,一刀一個,將他們砍翻在地。然後雙腳從血泊上踏過去,跟在毛貴身後,衝向鹽丁主帥的大纛旗。

  大纛旗下,逯魯曾看到漫山遍野的潰兵,心中好生悲涼。舉起寶劍,就橫在了自家脖子上。右手微微一用力,卻覺得痛徹心扉,十幾年寒窗苦讀的日子,瞬間便湧上了心頭來!

  「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鬼才李四衝著逯魯曾大吼了一嗓子,調轉馬頭,率先逃命。脖子上已經見了血的逯魯曾聞聽此言,寶劍就再也抹不下去,嘆了口氣,衝著身下抬滑竿的僕人大聲喊道,「快,跟著李四爺的戰馬跑。老夫,老夫還有話,要請他帶給脫脫丞相!」

  「是!」幾個抬滑竿的僕人甚為忠心,見自家老爺死志已消,立刻撒開雙腿,跟著人流一起逃命。奈何他們這個目標實在過於明顯。才跑出五六百步,毛貴、彭大和魏子喜三個,已經各自帶領一夥紅巾軍弟兄分三個方向圍了過來。

  「狗官,投降免死!」

  「狗官,你往哪裡逃!」

  「狗官,趕緊下來給老子磕頭!」眾紅巾將士大聲斷喝,命令逯魯曾束手就擒。

  老進士逯魯曾豈肯向這些目不識丁的蟻賊投降?咬了咬牙,縱身從滑竿上跳下來,連滾帶爬地衝向了黃河。

  「老爺——!」抬滑竿的僕人動作稍慢沒攔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半邊身體沒入了河水裡。老進士逯魯曾一邊抬手抹著脖子上的血跡,一邊快步繼續往河道深處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冰冷的河水從腰間淌過,涼得他直吸冷氣,「嘶嘶,嘶嘶,嘶嘶——」,繼續向走了幾步,吸氣聲忽然停了下來,變成了放聲嚎啕,「萬歲爺,非老臣不肯盡忠,實在是水太涼了哇——哇!」

  冷,真的好冷,比當年雪夜讀書,形單影隻時還冷上百倍。地獄裡的冰窖也不過如此吧!紅巾軍的刀鋒也不過如此吧!左右是個死,何必死後還要被河水沖走,屍體凍得像一至死魚?!猛然間一個浪頭拍過,打得逯魯曾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趕緊停止哭泣,。轉過頭,雙手掩面,以最快速度逃回了岸上。

  註:今天有事,晚上可能不能及時更新。大家不要等,明天早晨起來肯定就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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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斯文掃地
  第九十六章 斯文掃地

  「哈哈哈....」毛貴等人將逯魯曾的言行看在了眼裡,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那些抬轎子的家僕,也覺得自家老爺的做派實在有些丟人。紅著臉從滑竿上取下大食細絨毛毯,一邊給逯魯曾裹在身上禦寒,一邊結結巴巴地辯解道,「我,我們,我們家老爺是讀書人,身子骨當然會單薄,單薄一些!卻不是,不是怕,怕死!」

  說著話,他幾個自己也打起了冷戰。一個個抖得如同篩糠。

  「讀書人,讀書人就不拉人屎麼?」幾名光著膀子的紅巾軍士兵被祿氏家丁的態度激怒,走上前,用刀背朝著四個人身上亂敲。

  那家丁被打得抱著腦袋蹲了下去,嘴裡還唸唸不忘地叫嚷,「斯文,這真是斯文掃地。我家老爺是左榜進士,在崇天門下唱過名的。你等敢打他的家僕,等同於打我家老爺的臉,天上文曲星君看見......」

  「我叫你文,我叫你文。做了一肚子學問就是幫著韃子禍害百姓,你文個屁!」眾紅巾軍士兵聽了,下手越重,轉眼間,就把幾個家丁打得躺在了地上,鬼哭狼嚎。

  「行了,別難為他們!」前軍都督毛貴不願意跟這些狗腿子一般見識,擺了擺血淋淋的刀刃,大聲喝止。然後快步上前,從地上扶起已經抖成了一灘爛泥的逯魯曾,看著此人的眼睛厲聲問道:「狗官,你把老營紮在什麼地方?!」

  「老營,什麼是,老,老營?!」逯魯曾激靈靈打了一個哆嗦,結結巴巴地重複。見毛貴眼睛裡射出了凶光,又咬了咬牙,哆哆嗦嗦地補充,「老夫,老夫手下的弟兄全,全在這裡了。要殺,要殺便殺。休想,休想從老夫手中得到任何東西!啊——」

  「我再問一遍!」毛貴將血淋淋的刀刃在逯魯曾的臉上蹭了蹭,繼續說道,「你的糧草輜重,還有運送糧草的船隊,以及其他鹽丁都駐紮在哪裡?!趕緊說,不然老子就先在你臉上畫幾刀,讓死了以後連鬼都沒臉去見!」

  「啊——,啊——!」逯魯曾閉上眼睛,大聲叫嚷。接連喊了十幾嗓子,卻沒感覺到任何疼痛。掙紮著將眼睛張了一條小縫兒,有氣無力地強調,「老夫,老夫對朝廷忠心耿耿。豈,豈能受你這反賊要挾?!大隊,大隊人馬和兩船就停在三十里外的許家集,你要是敢對老夫無禮,待,待大軍殺到,必,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你個老潑皮!」毛貴氣得破口大罵,罵到一半兒,才意識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已經全都問出來了,將雙目緊閉的逯魯曾朝地上一丟,大聲吩咐,「老續,押著這老潑皮去見大總管。順便跟大總管說一聲,我去下游的許家集掏逯魯曾的老營,片刻就回。」

  「是!」前軍右千戶續繼祖答應一聲,帶領十幾名光著膀子的壯漢上前扯起逯魯曾和此人的家僕,倒拖著去向芝麻李獻俘。毛貴本人則快步跑向先前一直在旁邊抱著膀子看熱鬧的彭大和魏子喜,大聲發出邀請,「彭大哥,魏統領,敢不敢跟我一道去掏逯魯曾的老營?!」

  「樂意至極!」右軍都督彭大和中軍風字營統領魏子喜兩個滿口答應,各自點起麾下的過得河來的戰兵,與前軍將士合在一處,快步殺向下游三十里外的許家集。

  此刻戰場的廝殺已經基本宣告結束,除了一部分騎著馬的二韃子將領正沿著河畔的土路瘋狂逃命之外,其餘的鹽丁,或者被砍翻,或者跪在地上祈求投降,再無一人敢做困獸之鬥。

  而紅巾軍將士,則驕傲地停止了對投降者的屠殺。在百夫長和牌子頭們的組織下,將俘虜們集合起來,成群結隊地押著去清理地面上的屍體。

  見到大多數鹽丁們身上只有一件布甲或者根本沒有鎧甲,而押著他們的那些紅巾軍將士全個個一襲鐵衣,逯魯曾忍不住悲從心來。停下腳步,衝著北方再度哭訴道,「萬歲,老臣,老臣已經盡全力了!老臣,老臣奉旨南下以來,終日苦思竭慮,怎奈地方官員處處擎肘,各路屯軍......」

  「嚎什麼嚎?老子此前哭了二十多年,你那個韃子皇帝都沒聽見。你站在這裡嚎上兩句,他就聽見了?!」續繼祖不能陪著毛貴去掏鹽丁的老營,正覺得沮喪。聽逯魯曾哭得可笑,狠狠推了此人一把,大聲呵斥。

  「你,你以前不過是,是個,草.....」逯魯曾踉蹌了幾步,本能回過頭來試圖強調彼此間身份的差異。不小心看見了續繼祖手裡血淋淋的刀鋒,又趕緊將後半句話嚥了下去。

  「怎麼,就你們讀書人金貴?草民就不是人麼?!」續繼祖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冷笑著質問。「沒有我們這些草民種地,你們讀書人都去吃屎!」

  「呃!」逯魯曾又被推了個趔趄,再也不敢還嘴。將脖子縮進大食細絨毛毯裡,踉蹌著將腳步加快了一倍。

  先前替他抬滑竿地幾個家奴見狀,趕緊也加快了速度,用脊背將他護在了中間。以免自家老爺再遭到續繼祖這個粗人的羞辱。一行人跌跌撞撞,才走了二十幾步。卻又被續繼祖勒令停了下來。

  「在這兒等著!我去問問,此刻大總管去了什麼地方?!土寶,看著他們!誰要是敢亂跑亂動,當場斬殺!」留下冷冰冰的一句話,續繼祖小跑著迎向另外一支押送俘虜的隊伍,跟領頭者大聲打聽,「徐三哥,您知道大總管在哪麼?我們家都督把姓祿的狗官抓到了!」

  被問到的,正是朱八十一的親兵徐洪三。與續繼祖原本是老轎行的相識,聽說後者抓到了敵軍主帥,非常羨慕地將目光掃過來,大聲回應,「大總管肩膀上受了點兒傷,回北岸上藥去了!現在打掃戰場的事情,都歸我們家都督負責。他在前面那個樹林旁專門開出了一片空地,專門用來看押那些大魚。你來得正好,跟我一起過去見他就是!」

  「大總管受傷了?」續繼祖被嚇了一跳,本能地追問,「重不重?誰傷了他,老子去將此人千刀萬剮!」

  「剛才停下來分派任務時,被一個鹽丁抽冷子射了一弩箭!正紮在肩膀子上!」徐洪三笑了笑,很不在乎地回應,「不妨事,大總管那身鎧甲,是我們蘇長史專門給他訂做的。弩箭只進去半寸就被卡住了。回去上點兒藥,估計兩三天就能收口!」

  「那鹽丁呢,大夥就饒了他?!」

  「怎麼可能,當場就被剁成餃子餡了!」徐洪三笑了笑,皺著眉頭回應。

  「那你,三哥,你這胳膊是怎麼回事?」續繼祖立刻發覺他臉色不太對勁兒,目光下移,迅速找到原因所在,「三哥,你左膀子怎麼了。這麼厚的鐵甲,居然也被人開了口子?!」

  「唉,甭提了!」徐洪三搖搖頭,滿臉慚愧。「要不是這件鐵甲夠結實,我這條膀子就給人廢了!」

  說罷,又是一陣惱上心頭。指著被五名士兵專門押著的一個被捆得像個粽子般的黑大個,大聲說道,「就是這廝,身手好生厲害!我們那邊好幾個人聯手,才終於把他給活捉了!」

  「哦?竟然有這種事情?!」續繼祖眉頭跳了跳,目光對著黑大個上下打量。只見此人,身高足足有九尺開外,虎背熊腰,肩寬腿壯。一張臉被烈日曬得像鍋底般黑,兩隻眼睛,卻亮得如同燈籠般,目光裡充滿不甘!

  「通甫,德甫,是你們麼?你們兩個居然也沒逃得掉?!」還沒等續繼祖看仔細,身背後,突然傳來一聲絕望的哭喊。再回頭,卻看見老進士逯魯曾用顫顫巍巍的手指指著黑大個和他旁邊另外一個白面孔俘虜,滿臉難以置信。

  聽了此人的呼喚,先前滿臉桀驁的黑大個和他身邊的白面孔立刻慚愧地垂下頭,雙雙向前掙紮了幾步,跪在地上說道:「善公,我等無能,辜負您老厚愛了。知遇之恩,只能待來世再報。」

  說著話,深深地向逯魯曾俯首。

  逯魯曾聞聽此言,立刻又哭出了聲音來,「通甫,德甫,是老夫,是老夫無能,害了你們。本以為此番前來剿滅徐州紅巾,可以替你和得甫兩人謀個出身。誰料這才第一次交手,就全軍覆沒了。嗚嗚,嗚嗚——」

  聽逯魯曾哭了個稀里嘩啦,黑大個心裡愈發難受。又磕了個頭,掙紮著站起來說道:「善公莫哭,不過是個死而已!有我和德甫兩人陪著您,到了閻王老子那邊,也沒人敢欺負您老!」

  「嗚嗚,嗚嗚——!」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逯魯曾哭得愈發傷心了。鼻涕、眼淚,順著花白的鬍子往下淌。

  「善公何必做婦人狀?我等打了敗仗,當然該跟麾下弟兄們一起去死!」白面孔將領也站起來,很不高興地對著逯魯曾說道,「您老是崇天門下唱過名的,全天下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可不能辱沒了斯文!」(注1)

  「那,那是自然!」逯魯曾被說得臉色微紅,抬手胡亂抹了幾把,哀哀地回應,「只是,只是臨來之前,還答應我那孫女贈詩一首,送她出閣。這回這回......」

  「唉!」白臉漢子也低頭嘆氣。逯魯曾提起的孫女,他自己何嘗沒有兒子?!只是此番馬上取功名不成,卻把大好頭顱給葬送在這裡......

  正悲憤莫名間,冷不防卻被徐洪三拿刀鞘抽了一記,大聲呵斥道:「你們三個有完沒完?什麼話,留著以後慢慢說!我家都督抓了色目人都一個沒殺,吃飽了撐的,去殺你們這些傢伙。趕緊走,把你們幾個押過去之後,老子還得去押別的俘虜!」

  「當真?」逯魯曾立刻人也不哆嗦了,話也不結巴了,抬起頭,滿臉期盼。

  「我說的是他們倆,他們倆是我們左軍俘虜的,怎麼處置,當然我們左軍說得算!」徐洪三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冷笑著嚇唬,「至於你,你是毛都督俘虜的,最後怎麼處置是大總管和毛都督的事情,我管不著!!」

  「嗯!噗!!」逯魯曾驟然在絕望看到了希望,然後又瞬間跌入絕望的深淵,一時無法適應。噴出口老血,仰天而倒。

  注1:崇天門,元代皇宮正門。某人考中進士之後,名字會在此處被公開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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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無題
  第九十七章 無題

  「善公!」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叫著逯魯曾的尊稱欲撲上前搶救,卻被身後的紅巾軍士兵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過來幾個人,趕緊幫忙給他撅撅!有水嗎?誰的袋子裡還有水?!」沒想到老進士說倒就倒,續繼祖趕緊蹲下身去,一邊替此人捶胸撫背,一邊大聲向徐洪三抱怨,「沒事兒幹你嚇唬他做什麼?!這回好了,等我們家都督回來,看你怎麼跟他交代!」

  徐洪三也沒想到逯魯曾居然如此不經嚇,抬手在自家頭盔上拍了一記,訕訕地辯解:「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他自己想歪了,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放屁!你們家朱都督不喜歡殺人,我們家毛都督就是個屠夫不成?!」續繼祖白了他一眼,繼續大聲數落。「這書呆子一看就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剛才為了活命,將老營的位置都親口告訴了我家都督。你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放屁!善公怎麼是貪生怕死之人!」一句話沒等說完,黑大個已經掙紮著仰起頭,破口大罵,「惡賊,你要殺就殺便是。別污了善公的清名!」

  「善公,善公醒來!」白臉漢子則伸長脖頸,衝著逯魯曾大聲喊魂兒。

  「你才放屁!他剛才招認的時候,幾百隻耳朵一起聽見的。你敢不敢去問?我跟你賭腦袋!」續繼祖恨黑大個不知道好歹,扭過頭,惡狠狠地說道。

  「賭就賭,老子落到你們這群賊人手裡,原本就沒想再活著回去!」明知道續繼祖說的話,十有七八是真。絕望之餘,黑大個乾脆想一死了之。

  「你是我們左軍的俘虜,死不死由我家都督說得算!」徐洪三剛剛吃了一個癟,沒好氣地插嘴。

  正亂得不可開交間,逯魯曾卻被折騰醒了。嘴巴裡長長地噴出一口熱氣,放聲大哭,「通甫,德甫,老夫身後之事,就託付你們二位了!」

  「行了,行了,行了!嚎什麼嚎,你且死不了呢!」續繼祖被哭得好生煩躁,雙手將逯魯曾抱起來,遞給此人的家僕,「只要你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哪個有興趣殺你這書呆子!」

  「我家老爺是監察御史,監察御史。專門監察百官的,自己絕不會幹什麼壞事!」幾個家僕聞聽,心中大喜。一邊將逯魯曾往滑竿的椅子上抬,一邊迫不及待地聲明。

  「我就不信韃子皇帝手下,還有沒幹過壞事的狗官!」續繼祖瞪了幾個家僕一眼,不屑地撇嘴。話說完了,又怕活活將逯魯曾給嚇死,惹得毛貴事後責怪自己。無奈地嘆了口氣,將語調放平緩了補充,「狗官,你也別太害怕。就憑你剛才交代出老營位置的功勞,我家都督也不會再殺你。頂多罰你出些錢糧,等你家人送過來,就會放你走!」

  「老夫,老夫.....」逯魯曾本想出言替分辯幾句,以維護自家清譽。卻又怕惹惱了對方,把已經可以贖命的功勞再一筆抹殺,猶豫再三,任何話都說不出口。只是搖著花白的頭髮,不斷落淚。

  「抬上,抬上,直接抬到俘虜營那邊。老子快被你們噁心死了!」續繼祖看不慣他這般窩囊模樣,揮揮手,示意祿府的家僕將滑竿抬起。早點兒將老進士送到俘虜營,也好眼不見為淨。

  那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聽說逯魯曾還有活命的機會,便不再掙扎,任由徐洪三帶著親兵們將自己從地上拉起來,與其他人一道押往臨時俘虜營。只是看向逯魯曾的目光裡,卻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崇拜。取而代之的,則是深深的困惑與迷茫。

  俘虜營就設立在距離戰場不遠處的一處乾淨的野地上,逯魯曾一行人走得雖然慢,半盞茶時間也蹭到地方了。見到被抓的是敵軍主帥,朱八十一非常高興。趕緊命人在營地中央騰出一個地方,把老進士和他的家僕一道押了過去。然後又看了看徐洪三的肩膀,關心地問道,「傷得如何?上過金創藥沒有!我這邊上次用的,還剩了一些!你儘管拿去用!」

  說著話,便轉身去找金創藥。徐洪三聞聽,趕緊行了個禮,大聲說道:「多謝都督掛懷,傷口已經上過藥了。只是皮外傷,沒碰到骨頭!」

  「那就好,那就好!」朱八十一慶幸地用手撫額,「剛才的情形太凶險了,還好你傷得不厲害!那個黑大個....」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綁得粽子一般的黑大個身上,「你叫什麼名字,可願意投降於我?!」

  「休想!」黑大個立刻暴怒,扯開嗓子大喊道,「胡某忠義傳家,豈會跟你們這些反賊同流合污。要殺便殺,胡某....啊!」

  卻是幾個親兵氣憤不過,用刀柄在他肚子上狠狠捅了幾下。將他打翻在地上,身體縮捲得如同一隻河蝦。

  「行了,一個糊塗蛋而已,別跟他一般見識!」朱八十一擺擺手,示意親兵們不要再打。受後世武俠小說的影響,對於地上這個能憑一己之力抵住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攻的黑臉漢子,他心裡非常感興趣。但是對此人腦袋裡的所謂忠義傳家,卻是鄙夷萬分。想了想,又低下頭補充道:「如果忠義傳家的話,七十多年前,令祖應該跟陸秀夫一起投了海。敢問這位胡兄,令祖是當年陸秀夫身邊哪一位英雄?!」

  這句話,問得可是有點損了。黑大個縮卷在地上,掙紮了好一陣兒也沒臉把頭抬起來。只是咬緊了後槽牙,低聲死撐道:「胡某祖上便是漢軍,跟南宋官家沒絲毫瓜葛!」

  「那你祖上的祖上呢,既然佔了個『漢』字,想必不是蒙古人吧?!這個忠義傳家,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出來的?!」朱八十一又笑了笑,不屑地追問。

  後世在論壇上打嘴架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的。更何況兩個靈魂融合以來,朱八十一天天幾乎手不釋卷,拚命惡補了許多朱大鵬當年交還給歷史老師的知識。所以隨便拋出幾句,就又把黑大個問了個無言以對。

  「入夷則夷,入夏則夏!當年宋室氣運已盡,我等祖上,自然要擇主而事!」白臉漢子顯然讀書更多些,見黑大個被朱八十一給問倒。也掙紮著上前,大聲抗辯。(注1)

  「這話是誰說的?」朱八十一微微一愣,遲疑地回應,「我以前還真沒聽過。不過,你們把蒙古皇帝當中國人,他自己答應了麼?如果答應了,怎麼治下百姓還分為四等?對了,二位老兄是第幾等啊。不知道哪天被蒙古老爺當街打死了,會不會有人給你們償命?」

  「這?!」白臉漢子雖然讀過不少書,卻無論如何解釋不清楚,大元朝將百姓分為四等的理由。況且他祖上雖然做過漢軍的將領,頂多也只能列到第三等百姓裡頭,跟蒙古老爺相差了還有整整兩層。哪天起了衝突被後者打死了,同樣也是賠一頭驢子錢。

  「還有這個擇主而事!」正被憋得欲 _仙_ 欲_ 死間,又聽朱八十一冷笑著說道,「其實不就是誰刀子硬,你們就跟誰麼?現在老子的刀子比韃子硬,按照這道理,你們應該對老子納頭便拜才對!怎麼反而跟老子裝起了大尾巴鷹?!」

  大尾巴鷹是什麼東西,黑臉漢子和白臉漢子都不明白。但二人卻如何都接受不了,良臣擇主而事,被朱八十一曲解成了抱大粗腿。愣了愣,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反駁,「你,你胡攪蠻纏。擇主而事,說的是君主賢明有道。哪裡是說什麼刀子硬不硬?!」

  「噢,是這樣!」朱八十一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笑著回應,「那二位老兄跟我說說,這個蒙古皇帝賢明在什麼地方?老百姓餓得都造了反,他卻還整天忙著給廟裡的泥像換金身。發下的鈔票一天一個價兒,他自己都不肯收,卻逼著百姓扛一麻袋鈔票去換一個燒餅,這又是什麼狗屁道理?!總不能他養了幾個所謂的大儒,就成了一代明君吧。莫非幾個文人的喝酒嫖妓勾當,就比幾千萬老百姓的小命還值錢麼?!二位看樣子都是明白人,但明白人算賬,不能總光顧著自己的那點兒好處吧!!」

  「你?!」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幾曾跟人打過這麼激烈的嘴架?瞬間被憋得喘不過齊來,臉色紅得如同醉蝦。

  朱八十一卻不願意就此罷手,笑了笑,再度大聲奚落道:「你們兩個口口聲聲說老子是反賊,朱某倒是奇怪,到底什麼人是賊?!是帶著官帽刮地三尺,讓老百姓活活餓死的,還是像我徐州紅巾這樣把地分給百姓種,每年只繳賦兩成的?是打下一地,動輒屠城的?還是像我紅巾這樣,抓俘虜大多數放走,不濫殺無辜的?是把治下百姓分為四等,帶著一群大小頭目坐地分贓的,還是將所有百姓一視同仁,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老子讀書少,你們兩個可別糊弄我?」

  「你,你.....」黑大個和白臉漢子恨恨地看著朱八十一,臉色已經漸漸開始發烏。對方今天所說的話,跟他們兩個先前讀過的所有書本,以及被長輩們灌輸的人生理念,幾乎沒一處相同的地方。但偏偏每一句都如巨雷落地,震得他們身外整個世界都搖晃起來,頭頂的天空隨時都可能垮塌。

  「算了,兩利慾熏心的官兒迷而已!」甭管對方服不服氣,朱八十一自己算是罵痛快了。擺擺手,示意徐洪三將二人帶走,「押到姓祿的狗官身邊去,等著大總管處置。對了,二位既然願意替蒙元朝廷賣命,不妨順便問問祿狗官,當年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就是擊敗了道州唐大二的那位陳剃頭,到底怎麼死的?!」

  注1:入夷則夷,入夏則夏。此語出自元代偽儒許衡之口,原本為蒙元入主中國的正義性做理論解釋。近年網上謠傳為孔夫子所言,純屬胡亂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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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塗
  第九十八章 一塌糊塗

  徐洪三在旁邊聽得心裡這叫一個痛快,走上前,先抽刀割斷了割斷了黑大個和白臉漢子身上的繩索,然後笑著命令,「走吧,二位!還等著我們抬你啊?!」

  黑大個和白臉漢子雖然身手個個一等一,此刻卻像丟了三魂六魄般,耷拉腦袋,任憑他押著向臨時俘虜營中央走去,從始至終沒做任何反抗。

  營地中央專門給逯魯曾騰出來的位置,此刻已經點起了一堆篝火。老進士抱著毛毯在火堆前打了會兒哆嗦,感覺身體中漸漸有了幾分暖意。側過頭來,衝著垂頭喪氣的黑大個和白臉漢子安慰道:「通甫,德甫,你們兩個不要跟他們爭。 且忍一時之辱,只要咱們能平安脫身,這筆帳,早晚有機會跟他們再算!」

  「唉!」黑大個長長地嘆了口氣,盯著火堆,一言不發。白臉漢子卻抬起頭,帶著幾分試探的語氣問道:「善公,我剛才聽他們提起湖廣漢軍萬戶陳守信。說他死得不明不白。善公,您老久在中樞,聽說過這件事情麼?!」

  「胡說,那陳守信當年是喝醉了酒,從戰馬上掉下來摔折了脖子!」逯魯曾立刻板起臉來,低聲呵斥,「你別聽賊人亂嚼舌頭。他們這些白蓮教妖人,最擅長蠱惑人心。」

  「嗨!我只是隨便問問!不會輕易相信他們的挑撥!」白臉漢子勉強笑了笑,也將目光轉向了火堆。

  身為武將,反應速度和對肢體的控制能力都遠超常人。即便喝得再多,也不太可能從馬背上掉下來生生把脖子摔斷!況且那陳守信還是個手握重兵的萬戶,平素出入,身邊的親兵不可能低於二十個。即便他自己故意從馬背上往下掉,有四十多隻眼睛盯著,他也不可能活活摔死!

  那麼答案只可能有一個,這位陳萬戶是得罪了什麼不該得罪的人,被後者生生害死了。並且死得稀里糊塗,連朝廷都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過這事兒,也許另有隱情!」自己也知道剛才的瞎話騙不了人,逯魯曾想了想,笑著補充道,「但陳家一直沒有人上告,而陳守信麾下的幾個千戶,估計平素跟他的關係也非常一般。竟沒有一個人替他喊冤。所以朝廷也沒怎麼注意這件事。否則,陛下重瞳親照,什麼冤屈都能替他討回來!」

  「嗯!善公說得極是!」白臉漢子又勉強笑了笑,繼續看著火堆去發呆。

  他們和黑大個二人,都是逯魯曾徵召來的漢軍將門之後。憑著各自的身手,被委了百戶之職。但百戶只是個兵頭將尾,距離正三品萬戶差著何止十萬八千里遠!堂堂手握重兵的正三品萬戶,說被人殺了就殺了,朝廷都懶得去管。他和胡通甫這種一沒背景二沒靠山的小角色,哪天被人捏死還不像被捏死個臭蟲一般!指望大都城的皇上重瞳親照?狗屁,皇上每天忙著拜佛還拜不過來呢,哪顧得上理睬你一個漢人?!

  「你們兩個今日當面呵斥賊人的模樣,老夫都看在了眼裡!」逯魯曾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氣氛有異,想了想,絮絮地承諾,「如果此番能平安脫離險地,老夫一定會將你們兩個的事蹟上奏於陛下知曉。陛下向來知人善任,下次對賊人用兵的時候.....」

  「善公,這些話等咱們離開後再說吧!」黑大個兒忽然看了逯魯曾一眼,沒好氣地回應,「能不能脫身,還不一定呢!」

  「怎麼,怎麼會呢?那,那個賊人分明說過,他們,他們不會難為,難為咱們!」逯魯曾立刻又慌了神,看著黑大個兒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確認。

  「唉——!」黑大個兒無奈地嘆氣。「您都說過他們喜歡亂嚼舌頭了,怎麼還相信他們會輕易就放咱們離開?!算了,不說這些,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罷,也不管逯魯曾的眼神如何無助。扭過頭,繼續對著火堆發呆。

  此番從軍,他的確是報著「學會文武藝,貨於帝王家」的心思。作為淮南軍主帥的逯魯曾,對他和耿德甫兩個,也的確頗為倚重。但朱八十一剛才那番質問,卻令他對自己先前的志向徹底發生了動搖。

  這大元朝,真的值得自己替他賣命麼?一等蒙古人和二等色目人都不來打仗,自己一個三等北方漢人,替朝廷操的哪門子心?!

  即便不論同族不同族,遍地餓殍四個字,說得也是事實。一個老百姓都吃不上飯了,皇帝還大把大把往寺廟裡撒錢的朝廷,究竟還有幾年的氣數?

  還有,還有那個陳守信,堂堂一個正三品萬戶,手握重兵的,居然說死就死了。朝廷分明知道他死得冤枉,卻寧願揣著明白裝糊塗!既然如此,自己取了功名又有什麼用?!即便將來當了萬戶,做到了漢人武將的巔峰。也不說是另外一個陳守信而已,隨時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正鬱鬱地想著,耳畔卻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喂,那個黑大個?!火堆旁邊的那個。說你呢,別發傻了。這裡有鹽水和金創藥,自己過來把傷口處理一下。趕緊著,老子可沒功夫伺候你!」

  「是你?!」黑大個轉過頭,詫異地發現,給自己送藥的居然是當初圍攻自己的紅巾軍將領之一。那個擅長使紅纓槍,經常像尾巴一樣跟在朱八十一身邊的年青人。眉頭忍不住跳了跳,警惕地站了起來。

  「快點兒,這個水桶也先借給你。一會兒用完了,麻煩自己將剩下的鹽水倒掉!」吳良謀不屑地看了黑大個一眼,沒好氣地補充。隨即,丟下一個盛著鹽水的木桶、一片抹著藥膏的木板和一塊乾淨白布,帶領著麾下士兵,去給其他俘虜分發鹽水去了。

  「老胡,別跟他們生氣。先把傷口洗了才是正經!」白臉漢子耿德甫嘆息著起身,從木桶的橫樑上取下白布。先在鹽水裡洗乾淨了,然後開始幫助黑大個兒胡通甫處理傷口。

  「嘶——!」鹽水與傷口處的血肉一接觸,立刻疼得黑大個兒胡通甫直吸冷氣。看到他如此難受的模樣,白臉漢子耿德甫愣了愣,用手指沾了些鹽水,放在舌頭上輕舔。

  「呸,呸!」有股又鹹又苦的味道,迅速順著舌尖鑽進嗓子眼裡。耿德甫用力吐了兩口,詫異地說道,「居然真放了鹽,紅巾軍夠下本錢的!」

  「估計是為了拉攏你們兩個!」逯魯曾見狀,免不了要不陰不陽地打擊一句。然而,讓他無法相信的是,後面還有大批的紅巾軍無甲輔兵,帶著沒受傷的鹽丁走過來。將盛滿了冷水的木桶和一個個鹽包分發下去,並且手把手地指點那些沒掛綵的鹽丁,幫助身上掛了彩的鹽丁清洗傷口。

  「收買人心!芝麻李果真是一代梟雄,為了收買人心,居然將本錢下到了如此地步!」逯魯曾依舊不陰不陽,但說出來的話,卻明顯失去了說服力。

  自漢代以來,鹽就屬於國家專賣品。雖然免不了有大規模走私發生,但價格卻始終居高不下。即便是在浙東,淮東這些產鹽區,一斤粗鹽也要賣到兩百多個銅錢的地步。而紅巾軍卻把大包大包的粗鹽拿出來,給被俘虜的鹽丁清洗傷口。這番舉動,即便單純是為了收買人心,其手筆之大,也令人無法不佩服!

  不單是逯魯曾自己被震驚得矯舌不下,那些受了傷的鹽丁,一個個也感動得眼睛發紅。命如草芥的他們,平素雖然天天跟鹽打交道,但是誰捨得拿這東西來當水糟蹋?!即便是此番沒當俘虜,在自家營地裡,受了傷後也未必享受得了如此待遇。而紅巾軍,卻不計前嫌地拿他們當了人看!

  立刻,便有人趴在地上,對著負責分發鹽包的紅巾軍將領大禮參拜。一邊拜,還一邊流著淚喊道:「大人活命之恩,小人百死難報。請大人收下小的,小的願意替大人效犬馬之勞!」

  「住口,朝廷待爾等不薄。爾等,爾等卻被賊人幾包鹽就收買了去。真是,真是忘恩負義!」逯魯曾在旁邊聽得大怒,站起來,指著吳良謀跪拜的一個鹽丁頭目呵斥。

  「不薄?!哈哈哈!」那個鹽丁頭目回過頭看了看他,大聲慘笑,「大人,您是說八倍的鹽課麼?據說以後還要繼續漲!大人,您知道小的燒一鍋鹽,需要花費多大力氣麼?到最後,卻連柴禾錢都賺不回來,還得替你們這些狗官打紅巾軍。小的,小的,犯賤,才會繼續替朝廷賣命!」

  「是啊!人家好歹給了我們一個鹽包,大人,您答應的軍餉,我們見到了麼?」

  「是啊。朝廷是待我等不薄,連鐵鍋都要給搬走!煮鹽的天天連鹽都吃不上!」

  「這位將軍,姓祿的是朝廷的大官。這次來打徐州,就是他帶的頭。您可一定別放過他!」眾鹽丁七嘴八舌,對逯魯曾的說法嗤之以鼻。

  「孽障,孽障,你們這群目不識丁的蠢貨!都被,都被紅巾賊給騙了。跟著他們,爾等早晚,早晚死無葬身之地!早晚!!」逯魯曾又羞又氣,頓著腳叫嚷。

  然而此處不是他的中軍帳,鹽丁們也不再拿他當一回事。只管圍攏過來,撇著嘴亂罵。「狗官,死到臨頭了你還看不起我們。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現在什麼德行!」

  「打死他,打死他。李總管不願意髒了手,咱們替大總管把這事兒做了!」有人趁機大聲鼓動,立刻,便將鹽丁們的氣焰煽到了最高。

  好在吳良謀反應夠快,發現情況不妙,立刻命令麾下士兵將逯魯曾和周圍的鹽丁隔離開來。然後衝著憤怒的鹽丁們呵斥道:「都給我坐下!殺不殺他,自有大總管來決定。你們現在瞎嚷嚷什麼?再胡鬧下去,老子這就抬了鹽包走!」

  「將軍,將軍,我等知錯了!」

  「將軍說得是,我等不該胡鬧。這廝該怎麼處置,自有李大總管說得算!」鹽丁們立刻服軟,一邊倒退著散開,一邊大聲回應。

  「不想死就別惹事兒!」吳良謀回頭瞪了逯魯曾一眼,不高興地吩咐。「枉你還考中了進士,居然連句人話都不會說!」

  「你——!」逯魯曾被氣得吹鬍子瞪眼,然而卻不敢頂嘴。唯恐惹惱了眼前這位年青的反賊將領,把自己丟給鹽丁們活活打成肉餅。

  「唉!!」看到他如此窩囊模樣,吳良謀輕輕搖了搖頭頭,帶著紅巾軍輔兵和被徵集來幫忙的鹽丁,繼續向遠處走了去。從此刻起,對大元朝功名的熱衷,絲毫也無。

  那黑大個兒和白臉漢子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也相對著輕輕嘆氣。嘆過之後,又用目光互相交流了一下,將蘸滿了鹽水的白布在水桶橫樑上放好,站起身來,雙雙向逯魯曾行禮,「善公,前一段時間相待之恩。我們兩個這廂謝過了!」

  「通甫,德甫,你們兩個這是什麼意思?!」逯魯曾的心臟立刻打了個突,上前扯住黑大個和白臉漢子一人一個衣袖,結結巴巴地追問。「你們兩個可都是良家子,豈能,豈能被紅巾賊幾句話就給騙倒?!」

  「善公!」黑大個胡通甫低下頭,像看小孩子一樣看著逯魯曾,「騙不騙,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是啊,善公。您老捫心自問,紅巾軍說的,都是騙人話麼?!」白臉耿德甫也低下頭,笑著對逯魯曾說道。

  「這,這.....」被二人明澈的目光看得滿頭是汗,逯魯曾鬆開手,帶著幾分威脅說道:「你,你們可都有家人在南邊啊!通甫、德甫,你們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家人想想。」

  「如果您老不提,大元朝廷上下,誰會注意到我們兩個百夫長的家在何處?」白臉耿德甫反應極其迅速,立刻板起臉,冷笑著說道。「善公,即便朝廷追究。我想你一定會保全我們兩個的家人,是不是!您老可是崇天門唱過名的,全天下都知道!」

  說罷,也不待逯魯曾答應。搖搖頭,與黑大個胡通甫一道,轉身向吳良謀的背影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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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胡大海居然識字
  第九十九章 胡大海居然識字

  「什麼,你叫胡大海?!」朱八十一猛地一哆嗦,差點把手裡的藥粉全扣在地上。牛人,這可是真正的牛人。朱元璋麾下的第一福將,勇勝程咬金,智蓋羅士信。善使用一柄開山大斧,三斧子劈完,撒腿就跑.....(注1)

  這都是朱大鵬記憶裡頭,關於絕世「名將」胡大海的描述。不過,怎麼看都跟眼前這位身高一米九幾的黑臉壯漢對不上號。正驚異間,卻又聽胡大海笑著補充道:「不敢隱瞞都督,罪將原名就是胡大海。上個月剛行個冠禮。祿安撫使給罪將賜了個表字,喚作通甫。所以,弟兄們才一直叫罪將胡通甫。」

  「罪將的表字德甫,也是祿,祿安撫使賜下的。罪將敬他是個飽學的大儒,當時就拜領了。如果都督覺得不妥,罪將以後可以不用!」耿再成也趕緊接過話頭,小心翼翼地解釋自己名字的由來。

  他二人哪裡知道朱八十一記憶中,還有另外一個胡大海?!還以為對方是因為自己報上的名字和先前不同而奇怪,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解釋一番。不料這番話被朱八十一聽在耳朵裡,頭腦登時又是一陣恍惚。

  華夏人二十而稱弱冠,胡大海既有名字,又又表字。顯然不可能是朱大鵬記憶裡那個使斧子的莽夫。況且從跟自己交手的經歷上看,眼前這個胡大海武藝相當精熟。若不是當時被他身邊的耿再成拖累,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個人聯手,都未必制他得住。

  好在先前麾下已經有了一個不識字的徐達,再遇上一個重名重姓的胡大海,朱八十一也不至於太受打擊。笑了笑,鬼使神差地說道,「不必,這兩個表字取得都挺好的。既然二位都行過冠禮,想必都是讀過書的吧?!是將門之後麼?據我所知,眼下精熟武藝,同時還讀得起書的人可是不多。」

  「都督猜的極是!」胡大海被問得有些發愣,卻依舊拱了拱手,耐心地回應,「罪將和耿五兩個都是漢軍將門之後。家道雖然破敗了,但也咬著牙送我們兩個去私塾開了蒙。眼下應付一般書信往來不成問題。」

  「讀得不多,只能勉強算識字而已。」耿再成心思比胡大海細膩得多,怕話說得太滿了,引起朱八十一的不快。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補充。「並且罪將二人的家族,也早就多年沒人再替朝廷效力了。全仗著還有幾畝薄田,勉強供著各自的家人餬口!」

  「噢!二位能識字就好。我這邊,眼下最缺的就是讀過書的!」察覺到了耿再成話語裡的不安,朱八十一連忙笑著表態。同時心中,又有幾十萬隻羊駝滾滾而過。

  老天爺,你到底玩夠沒有?!傳說中的無敵統帥,朱元璋麾下如同諸葛亮、李靖一樣的大牛,到了我這邊,就徹底成了一個半文盲!傳說中討過飯,賣過私鹽,只會使用三板斧的胡大海,反而成了文武雙全的將門之後。即便是同名同姓,這同名同姓的概率也忒大了吧!現實與傳說中的差距,也忒他奶奶的多了些!

  「胡大哥還沒上藥吧!我這裡有自家制的金創藥,比營裡郎中給的那種效果稍好一些。如果胡大哥不嫌棄的話,儘管拿一些去試試!」見朱八十一今天的表現始終不太對勁兒,吳良謀趕緊走上前,替自家主將打馬虎眼。

  「對,我手裡拿的,正是吳將軍家裡秘製的金玉續斷粉。效果相當不錯!」朱八十一這才如夢初醒,趕緊把自己正在往身上塗抹的金創藥遞過來,推薦給胡大海一起試用。

  那小半罐子略帶魚腥味道的藥粉,他先前自己剛剛用過。此刻身上大大小小十幾處新傷舊傷血跡宛然。胡大海見了,心中登時覺得暖融融的。先前朱八十一言行上的失態,也瞬間被理解成了失血過多而引發的一時糊塗。趕緊雙手將金玉續斷粉接過去,大聲說道:「謝都督賜藥。罪將是個粗鄙武夫,不會說話。日後但有差遣,風裡火裡,罪將絕不敢辭!」

  「好說,好說。你也趕緊上藥吧。我這邊醫療條件差,別耽擱了。耿德甫是吧?你也別客氣,趕緊過來幫幫他!」朱八十一笑了笑,大聲吩咐。

  頭暈腦脹,精神恍惚,說出的話來幹乾巴巴,不合時代節拍的詞一大堆,,好在還不至於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抬手扶住自己的額頭,他努力裝出一幅歉然的模樣,「不瞞二位,朱某前幾天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今天又廝殺了一早晨,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二位將軍先在我左軍安心住下,熟悉一下情況。然後朱某再根據二位的能力,委以重任。真的抱歉,朱某現在頭暈得很,就先失陪了。佑圖,俘虜營全交給你。洪三,去把徐千戶請過來,讓他先替我陪著胡、耿兩位將軍去用午餐。」

  說罷,又向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抱了下拳,逃命一般匆忙地離開了。

  吳良謀和徐洪三趕緊答應一聲,各自躬身領命。四目交互間,卻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困惑。都督今天到底怎麼了?以前口口聲聲說,喜歡武藝高強的人前來投奔。今天好不容易招攬到了兩個真正的好手,怎麼又如此慢待人家?

  困惑歸困惑,他們兩個卻不想冷了胡大海和耿再成的心。想了想,雙雙開口補救,「在下吳佑圖(徐洪三),見過兩位英雄!」

  「不敢,不敢!」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立即跳開半步,拱手還禮,「我們兩個待罪之身,豈敢在兩位將軍面前妄稱英雄?!折殺了,真的是折殺了!」

  「兩位英雄不必客氣!」吳良謀好歹也算是個將門之後,知道怎麼跟對方打交道。因此主動承擔起重任,「方才在疆場之上,兩位英雄的身手吳某可是親自領教過。佩服,吳某真心佩服!」

  「吳兄弟的身手也相當不錯!」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果然吃這一套,立刻笑了起來,先後大聲回應,「還有這位徐將軍,當時可真殺得我們兩個手忙腳亂。」

  「是啊,要不是兩位將軍後來手下留情。老胡跟我早就交代了!」

  「哪裡的話,要交代,也是我跟徐三哥先交代!」吳良謀也裝出一幅武夫模樣,大笑著搖頭。「當時我們三個人打一個,都差點不是胡大哥對手。算了,咱們不提這些。俗話說得好,不打不相識。在下就是黃河北面的吳家莊人,賤名良謀,表字佑圖。今後戰場之上,還請兩位哥哥多照應。」

  說著話,又是恭恭敬敬的長揖及地。

  「在下胡大海,字通甫!虹縣人!」

  「在下耿再成,字德甫!鳳陽人!」

  胡大海和耿再成見此,也跟著重新做自我介紹。三個人互相見了禮,直起腰,目光再度相對,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淡淡的善意。

  「吳兄弟還沒行冠禮吧,怎麼這麼早就有了表字?!」

  「嗨,甭提!家父原本想讓小弟讀書考科舉,就送去紫陽書院讀了兩年,所以就早早請恩師賜了表字。只可惜小弟不是那塊材料,一直沒讀出什麼名堂來。」

  「怎麼會沒有名堂?!若沒有名堂,朱都督豈肯想就不想,就將這俘虜營完全託付給你?!但不知令師是哪位大賢,能教出吳兄弟這文武皆通的全才?!」

  「嗨,說起來令師門蒙羞了。吳某的授業恩師乃是楓林先生。只是吳某學藝不精,不敢冒稱是他老人家弟子.....」

  「原來是楓林先生門下,怪不得......!」

  三個將門之後,倒也能找到許多共同話題。談談說說,就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那胡大海貌似粗豪,實際上是個心思極其仔細的。看看跟吳良謀混得熟了,便又向對方施了個禮,非常恭敬地說道:「吳兄弟,哥哥初來乍到,不懂紅巾軍的規矩,其他很多事情都兩眼一抹黑。往後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妥當之處,還請吳兄弟多多指點一二!」

  「胡大哥這是什麼話?!」吳良謀微微一愣,旋即笑著回應,「咱們三個一見如故,還用如此客氣麼?況且紅巾軍這邊,規矩其實簡單得很。歸結起來大體上只有三條,不濫殺無辜,不劫掠婦女,不奪人財物。只要這三條不犯,其他都沒什麼關係。特別是咱們左軍,朱都督待人最寬厚不過。平素你跟他說幾句混話,或者偶然遇見了,忘記給他行禮,他都不會跟你較真兒。更不會動不動跟你論什麼長幼尊卑!」

  「不殺,不掠,不奪!想當年,高祖入咸陽後的約法三章,也不外如此!」胡大海聽聞,微笑著輕輕點頭。「胡某也知道朱都督是個大度人,否則,就憑我跟耿五兩個今天早晨試圖下手殺他,他也早就砍了我們兩個的腦袋。」

  「是啊!為了讓老胡安心,他還把自己剛剛塗過的藥粉,交給老胡一起用。所謂解衣推食,也不過如此!」耿再成反應也不慢,察覺到胡大海在套吳良謀的話,連忙笑著於一旁幫腔。

  「這二位可是理解差了!」吳良謀搖了搖頭,笑著否認,「朱都督把他的藥粉給胡大哥用,絕沒有故意安撫你的意思。他這個人,大事上極為有眼光,小事兒上卻總是稀里糊塗。他把藥粉遞給胡大哥,僅僅是覺得藥粉好用而已。當時肯定沒想到其他任何事情。不信以後你們兩個可以悄悄找別人核實,咱們家都督,是不是像我說的這樣一個人?!」

  「胡兄,耿兄,你們兩個真的別想太多!」見胡大海和耿再成滿臉愕然的模樣,吳良謀心中得意,笑了笑,繼續補充,「咱們家都督,跟你以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你越是小心翼翼跟他相處,他越是拿你當外人。相反,你放得開一些,拿他當個兄長來對待。他保證也拿你當弟弟,絕不會橫挑鼻子豎挑眼。這一點我剛來時也很不習慣。但處得久了,才發現越簡單越舒服這個道理!」

  注1:關於胡大海的形象,民間流傳最廣的便是評書《明英烈》裡的那個福將。武藝極爛,運氣好到爆棚。基本上與隋唐演義中的程咬金等同。朱大鵬歷史學得差,所以拿總是評書當正史。大夥別鄙視他!

作者有话说
  废了老鼻子劲儿,终于在三点之前赶出来了。大家尽管斧正。历史上,胡大海、徐达、耿再成,都不是天生的名将。但是在朱元璋的麾下,都迅速成长为独挡一面的英雄。朱八十一比朱元璋多了很多年的知识,应该不会让三人表现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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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腹黑耿再成
  第一百章 腹黑耿再成

  他是怕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因為朱八十一的意外失態而冷了心,所以盡力把自家都督的形象往好裡頭說。胡、耿二將雖然不盡相信,但是,至少也從吳良謀全力維護自家都督的舉動上,得出了朱八十一素得麾下將士擁戴的結論。

  一個既能身先士卒,又素得麾下弟兄將士的統帥,吃敗仗的機率肯定會大幅減小。作為漢軍將門後代,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對此點堅信不移。這同時也就意味著,他們兩個今天的選擇,並不算太差。至少,短時間內還找不到值得後悔的地方。

  於是乎,二人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便慢慢平緩下來,開始真正地跟吳良謀去瞭解有關紅巾軍的一些現實細節。

  那吳良謀只比胡、耿二將早加入左軍七、八天的樣子,其實對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但是年青人特有的虛榮心,讓他不願意向二人坦承自己也是個新人。便根據自己最近幾天的觀察和臆測到的東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好教兩位哥哥知曉,咱們徐州紅巾分為前、後、左、右、中五軍。各軍下面,又根據將主級別和偏好,下設若干營頭。其中人數最多的就是大總管所領的中軍,下面設有風、火、林、山、雷、霆、雨、露八個營。其他各軍,也有五到六個營頭不等。而人數最少的,就是咱們左軍了。下面只設了親兵、戰兵、火器、輔兵和將作五個營,並且除了輔兵營有五千多人之外,其他各營都是幾百人規模。全部弟兄加起來,還沒不到八千人!」

  「嗯,兵貴精不在多。」「大都督這樣做,深得養兵之道!」胡大海和耿再成點點頭,笑著附和。

  在他們二人各自的家學傳承裡,將麾下士卒分級對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臨陣之時,能起到決定性作用的,也是各級將領手中的親兵和戰兵。輔兵們的通常用途只是替親兵和戰兵運送武器輜重,搖旗吶喊,以及戰後割敵人首級。多幾千少幾千,基本上沒什麼差別。

  「不過咱們左軍人數雖然單薄,但論及戰力,恐怕在天下紅巾軍中,也是首屈一指!」吳良謀四下看了看,繼續得意地吹噓。

  「這個胡某絕對相信!」胡大海也跟著笑了笑,連連點頭。「今天早晨我們原本已經取得了上風,結果都督帶著左軍一殺過來來,形勢立刻逆轉!」

  「可不是麼!」對於胡大海的說法,耿再成深表贊同。「我帶著一個百人隊去接應老胡,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身邊就剩下四五個人了。其他,被都督手下那些親兵給殺得落荒而逃!」

  他二人對朱八十一麾下親兵的戰鬥力,是由衷地感到欽佩,哪知吳良謀聽了之後,卻連連搖頭,「那些不親兵。咱們都督這次,親兵只帶了四十多人。穿得都跟我這樣.....」

  用手朝身上指了指,他帶著幾分得意補充,「穿得都是這種前後只分兩大片的鑌鐵板甲。剩下那些穿著大葉子鐵甲的,都是戰兵。還有一些只用鐵甲護住上半身的,則是擲彈兵和弓箭兵。兩位哥哥如果當時有機會看仔細的話,一眼就能分辯出來!」

  「啊,居然是這樣,我們還真沒注意到!」胡大海愣了愣,再度輕輕點頭。隨即,目光就落在吳良謀引以為傲的全身扳甲上,「這是什麼甲?好像是一整片鐵打出來的。穿在身上不累麼?」

  「不累,比常見的扎甲還要輕好幾斤呢!」吳良謀用手在胸前拍了幾下,發出得意的「咚咚」聲,「聽聽,這裡邊是空的,還墊著一層水牛皮。比扎甲可結實多了!」

  這話,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倒是毫不遲疑地信了。早晨他們跟左軍將士交手時,長槍好幾次都刺在了對方的甲板上,結果要麼被瞬間滑歪了,要麼只刺進寸許就被牢牢地卡住。白白喪失了一次奪命之機。否則,二人給左軍造成的損失還會大上許多,弄不好,雙雙殺到朱八十一面前,將後者斬殺在戰場上都有可能。

  當然,最後那種情況,二人如今只能在心裡想一想,嘴巴上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來的。因此二人一邊繼續滿臉羨慕地欣賞吳良謀的板甲,一邊笑呵呵地打聽,「這種鑌鐵,鑌鐵板甲,是咱們徐州軍自己打造的麼?造價高不高,我們兩個在外面,可是從來都沒見到過!」

  「當然!」吳良謀聞聽,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是咱們左軍的匠作營打造的,全天下獨一份!其他人,都得從咱們左軍買,或者拿來鐵料,求咱們左軍的匠作營為他量身定做!至於造價麼?外邊人要買的話,至少得花這個數!」

  豎起一根食指,他在胡大海和耿再成二人眼前得意地搖晃。後二人立刻向後仰了下頭,滿臉詫異地道,「一,一百貫?這也忒貴了些。怪不得軍中裝備如此之少!」

  「一百貫是對外賣,咱們自己和徐州軍內部,則是另外一個價錢!」吳良謀炫耀成功,非常高興地解釋。「我聽說,等咱們這回返回徐州後。大部分戰兵都能換上一身這樣的板甲。至於那種笨重的大葉子羅剎甲和扎甲,以後只有輔兵才會穿!」

  胡、耿二人聽了,禁不住又讚歎出聲。目光順著板甲向上看,似乎在無意間,便落在了吳良謀肩頭的兩塊銅板上。

  「嗯哼!那個,請教吳兄弟。你這兩塊護肩板怎麼是淡青色的。其他人,我看有的是黃色,有的卻是紅色!」耿再成裝作漫不經心的模樣,隨口詢問。

  即便他不問,以吳良謀的少年心性,肯定也會炫耀一番。因此便笑了笑,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解釋,「你說這個啊?這個是我家都督獨創的,叫做什麼軍銜。就跟朝廷那邊的勳職差不多。只不過沒有九轉十二級那麼複雜。目前牌子頭是白色,百夫長是黃色,千夫長是紅色。千夫長以上是紅色加星。像我這種青銅色,則是參謀,就是參軍專用顏色。」

  「不愧是楓林先生的弟子,如此年青,居然就做了參軍。將來前途肯定不可限量!」耿再成有意跟吳良謀交好,便故作出欽佩模樣,大聲誇讚。

  參軍這個職務,屬於主將幕府專有。因為與主將關係近的緣故,通常上升的空間都非常大。比如唐代的名將封常清,最初便是高仙芝的參軍,後來便在高仙芝的舉薦下,做了安西節度使。而另外一個被視作文官偶像的高適,則做過哥舒翰的參軍。後來憑著在軍中積累的人脈,出任了山南道節度使,也成了一方諸侯。

  所以耿再成誇讚吳良謀前途似錦,也不算太過於拍對方馬屁。但是吳良謀卻立刻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笑著否認,「德甫兄有所不知。咱們大都督的幕府,和以往任何人的幕府都不太一樣。參軍一職,只借了以往的名稱,具體管的事情卻大相逕庭。像兄弟我這個記室參軍,實際上只管替主將起草命令和議事時記錄相關內容。其他事情都不管。而早晨跟你們交手的那個大個子羅剎鬼,才是真正負責替都督出謀劃策的,在我們這裡叫做參謀長。」

  「嗯?!」胡大海和耿再成互相看了看,都覺得讓一個羅剎鬼來擔任軍師之職,有些不可思議。誰知那吳良謀卻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另外,咱們左軍有一個規矩,無戰功者不得擔任實職。所以很多新來的人,只要有一些本事,都會先從參軍開始做起。像早晨傷到通甫兄的那個陳德陳至善,他現在就是戰訓參謀,負責統一安排士卒的訓練。還有個前幾天才被都督抓來的一個阿速人,眼下則做了騎軍參謀,具體職責是訓練騎兵和斥候。如果兄弟我沒猜錯的話,二位有可能也會從參軍開始做起。至於具體是什麼參軍,兄弟我就猜不到了。反正咱們家都督肚子裡有的是稀奇古怪的名字!」

  「噢,原來是這樣!」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內容,微笑著附和。「我們兩個初來乍到,寸功未立,能在都督帳下做個親兵就滿足了,真沒奢望和吳兄弟比肩!」

  「二位哥哥不要自謙,其實我也是.....」差一點說出自己也是剛剛入伍沒幾天,吳良謀訕訕地笑了幾聲,趕緊轉移話題,「其實我也是仗著識得幾個字,才被都督破格留在了身邊。」

  「噢!?」耿再成又從他的話裡找到了感興趣的內容,笑呵呵的繼續追問,「都督他老人家,對讀書人重視麼?給我感覺,他,他不像傳說中那樣,之前只是個屠戶!」

  「瞎說,都督怎麼可能只是個尋常屠戶!」吳良謀立刻憤怒了起來,豎著眼睛替朱八十一辯解,「不瞞二位兄長,都督雖然從來沒說過,但是我敢肯定他是某位大賢的嫡傳弟子。尋常殺豬屠戶,哪個像他一樣,識文斷字,並且天天手不釋卷的?!況且咱們左軍和徐州軍眼下所有的種種神兵利器,全是在都督的點撥下才打造出來的。你們說,如果是個目不識丁的屠戶,能做到這種地步麼?!」

  「當然不能!」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回應得異口同聲。對知識和讀書人的尊重,其實一直滲透在每個華夏人的骨子裡。他們兩個雖然是漢軍將門出身,在不知不覺間,卻也深受傳統影響。所以寧願相信吳良謀的主觀臆測,也不肯相信朱八十一是個大字不識的白丁。

  更何況,朱八十一給他們兩個的印象,就是一個能文能武的智將。雖然此人長得滿臉橫肉,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子無法掩飾的殺氣。

  「所以說,傳言根本不足為信!」吳良謀難得被人佩服了一回,笑了笑,繼續賣力地吹噓。「你們兩個以後就知道了,咱們都督肚子裡的學問,絕對不比那些所謂的大儒來得少!」

  「嗯!」耿再成用力點頭,「耿某感覺也是如此。並且覺得都督對讀書人,好像還不是一般的器重!」

  「那是自然!都督還讓全軍將佐,從現在開始,都必須讀書識字呢!」吳良謀迅速接過話頭,大聲補充,「自古以來,你們聽說過哪個將軍曾經提出過如此要求?!」

  「絕對沒有!」耿再成立刻順著吳良謀的話點頭。「只是,只是軍中有那麼多教書先生麼?同時教導幾百人識字,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肯定沒有,但都督已經派人去尋了!」吳良謀畢竟年少,心機有限,笑呵呵地回應,「眼下只好先由兄弟我和幾個讀過書的人先對付著教。都督說,等教書先生請到之後,連牌子頭,都必須能識得字,讀得懂將令!」

  「哦,那可是一件大功德!憑此,都督就足以流芳百世!」耿再成又點了點頭,滿臉歎服。「其實,教書先生根本不用遠處找,眼下就有個絕對合格的人選。那可是當世大儒,崇天門下唱過名的!」

  「德甫!」沒等吳良謀接茬,胡大海已經大聲喝止。「祿大人雖然將大夥帶進了死地,但畢竟曾經對你我不薄!」

  「老胡,我這也是為了祿大人好!」耿再成被說得臉色微紅,轉過頭,訕訕地解釋,「祿大人一介文職,卻稀里糊塗被派到淮南來召集鹽丁討伐徐州。而除了一個安撫使的頭銜之外,糧草、器械和領軍將佐,朝廷居然什麼都沒給他。並且明知道羅剎軍和阿速軍都不是李總管的對手,還天天催促他早日進兵。這不明擺著是借刀殺人麼?!他今天僥倖能跟徐州軍打個平手還好,誰料一下子就把三萬鹽丁全葬送了出去。消息傳出去後,朝廷能饒得了他?!我估計,等他回到高郵那邊之日,就是朝廷要他老命之時。不信,你我便等著瞧!」

  註:明天有事,第一更也會拖後。具體時間不得而知。轉眼間,本書已經一百章了。特地在此討幾朵鮮花。請大夥不吝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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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我本有心向明月
  第一百零一章 我本有心向明月

  與胡大海的慷慨豪邁不一樣,耿再成這個人恩怨極為分明。胡大海是他的朋友,所以在兩軍陣前他寧可舍了命,也不會丟下胡大海不顧。而逯魯曾竟然敢隱約地拿他的家人來要挾,那對不起,咱老耿即便不要你的命,也得拉著你一起做反賊!

  只是心裡的彎彎繞到了嘴巴上,則變成了另外一種說辭。有情有義,並且還用心良苦。那胡大海明知道他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得。半晌,才咬著牙又說了一句,「眼下祿大人的家眷都住在大都城裡,他要是留在不歸,朝廷豈不是會拿他全家做法?!」

  耿再成卻又搖了搖頭,非常自信地說道,「他要是留在徐州城內做了紅巾軍的官,朝廷自然不會放過他的家人。而他要是被扣下成了一個囚徒,朝廷那邊即便再不講道理,也得想想下次誰還肯帶兵過來吧!」

  說著話,就拿眼神朝吳良謀那邊瞟。哪知道這回吳良謀卻好像突然變警覺了。笑了笑,搖著頭回應:「假如姓祿的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恐怕我們徐州軍還真的不會傷害他。至於留下不留下,得看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思。畢竟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於崇天門下唱過名的,如今也算天底下數得著的大儒了。無緣無故把他扣在軍中,豈不是將天下讀書人都推到了朝廷那邊?!」

  大元朝以弓馬取天下,以屠刀治天下。對科舉原本就視為可有可無。一直到了統治中原四十多年後,才正式開了第一屆科舉。並且在此後時斷時續,全然沒個固定章程。因此想要榜上留名,難度不是一般的大。久而久之,凡是能考中進士的,無不在儒林中留下了赫赫名頭。

  而逯魯曾這廝,天歷二年的進士。並且名字位列在左榜的第七,隨即授翰林國史院編修之職,此後仕途上一直平步青雲。如此既會讀書又會做官的全才,當然被儒家子弟們視為爭相效仿的楷模。無數人願意拜於門牆之,成為他的徒子徒孫。細算起來,即便是吳良謀的授業恩師楓林先生,見了此人都得自稱一聲晚輩,並且以師禮侍之。

  就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在吳良謀看來,如果紅巾軍一開始就沒想殺他,不如盡快送走了事。勉強將其留在徐州,才是自討苦吃。且不說這老頭兒帶兵打仗的本事跟白痴差不多,留下來對紅巾軍也起不到任何幫助作用。萬一哪天老人家住得不高興了,發上幾句牢騷。傳揚出去,在天下讀書人那幾張嘴裡頭,紅巾軍就真的成妖孽了。以後恐怕幾千年都洗不清楚。

  想到此節,吳良謀又笑了笑,低聲給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支招。「依我看,這位祿老夫子恐怕不是個輕易舉捨得死的人。二位不妨拿德甫兄剛才的話說給他聽。如果他願意主動留下來輔佐李總管,想必徐州軍也不會硬趕他走!」

  「倒是!」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輕輕點頭。跟吳良謀告了個假,轉身便回去找逯魯曾。誰料剛剛把利害關係分析完畢,先前還怕死怕得不成模樣的逯魯曾,突然又變得大義凜然了起來,「一派胡言!你們兩個自甘墮落,就儘管去。老夫只當最初看錯了人,不會攔著你們!可是要想拖老夫跟爾等同流合污,卻是門都沒有!老夫受四代陛下知遇之恩,這條命,早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即便回去後被朝廷按律治罪,也甘之如飴!」(注2)

  「大人——!」一番好心全被當成了驢肝肺,胡大海氣得真想掄起巴掌來把逯魯曾給打醒。耿再成卻笑著拉住的衣袖,搖著頭說道,「正所謂人各有志,不能勉強。這樣的祿大人,才是你我先前所敬服的祿大人。若是像你我一樣見異思遷,反倒是失了本心了!!」

  「你也休要拿話來激我!」不著是烤火烤熱乎了的緣故,或者打了敗仗不甘心。逯魯曾煩躁地瞪了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一眼,大聲說道:「老夫回去後,朝廷不問則已。若要問起來,就說麾下將領差不多都當場陣亡了。具體名姓則見出征前留在淮南的名冊。只望你們兩個今後在這裡好自為之,不要真的做了那害民之賊!否則,老夫即便做了鬼,也要日日纏著你們!」

  「多謝大人成全!」胡大海和耿再成兩個聞聽,趕緊躬身施禮。逯魯曾卻懶得再看二人,從火堆裡抽了根一端燒焦了的樹枝,直接在地上寫起狂草來。端的是筆走龍蛇,翩若驚鴻。

  不多時,徐洪三把千夫長徐達也給找了過來,安安靜靜地站在火堆旁,陪著胡大海、耿再成兩個一道看逯魯曾展示書法。只見逯魯曾越寫越流暢,越寫越自信,與先前那幅貪生怕死的猥瑣模樣偌判兩人。寫著寫著,竟旁若無人的大聲朗讀起來,用得是汴梁一帶的方言,徐達等人雖然一個字都沒聽懂,卻知道老夫子在吟詩言志,因此愈發不敢打擾他,滿臉都是佩服。

  一首言志詩吟唱已罷,老夫丟下木棍,倒背著手圍著自己的墨寶觀賞了一圈,有幾分得意地說道:「呵呵,老夫平生臨張長史的帖,總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今日受此大挫,卻終於窺得了其中門徑!」(注1)

  說罷,又可惜手頭沒有紙張供自己繼續發揮。側轉頭,衝著滿臉佩服的徐達問道,「我記得你。你是徐州紅巾的頭目,箭射得頗準。你可識得老夫所寫的字?!」

  徐達做了軍官之後,一直以曾經目不識丁為恥,所以最不喜歡聽別人問自己到底識不識字。但面對逯魯曾這個成名二十餘年的老進士,卻一點脾氣都發作不起來。拱了下手,認真認真地回應道:「讓夫子見笑了!徐某幼時家貧,無錢讀書。最近這半年才請人開了蒙。所以您老寫的字,徐某隻能認出其中三兩個!」

  「家貧沒錢讀書?」逯魯曾愣了愣,彷彿第一次聽到居然有人窮到如此地步一般,「倒是可惜了。不過既然你已經做了武夫了,怎麼又想起請人開蒙來?」

  「回老先生的話!」徐達又施了個禮,把自己的想法坦誠相告,「徐某之所以造反,是因為餓得活不下去了。但老天爺不可能一直眼睜睜地看著人都餓死,這天下早晚得有重新安寧之日。到那時,卻不能用刀子來治國,也不能用刀子來教導自家的兒孫!」

  「這.......?」這回,輪到逯魯曾欽佩了。瞪圓了眼睛,對著徐達看了又看。最後嘆了口氣,低聲道,「可惜,老夫遇見你遇到得晚了。否則,倒是也可以將你收入門下。唉,現在,說這些反倒是顯得祿某勢利,想借你之手活命了!罷了,罷了,紅巾軍中有你這等人物,老夫今天早晨輸得也不算冤枉!」

  隨即,又搖了幾下頭,伸出腳,將地面上的狂草擦了個乾乾淨淨。

  胡大海和耿再成見此,便知道祿老夫子是真的拿定了主意,寧願去給大元朝廷做一個忠鬼,也不會投靠徐州紅巾。因此,勸告的話,便不想再多囉嗦。徐達敬重老夫子的名聲和學問,也不想勉強此人。於是四下看了看,又叫過幾個熟悉的面孔,命令他們專門負責伺候祿老夫子,別讓老人家受到半點兒委屈。

  此時此刻,逯魯曾的心境與先前已經截然不同。向徐達道過謝之後,便安安心心做起孤忠楚囚來,從此再也不給任何人添任何麻煩。

  又過了大約兩個多時辰,紅巾軍全體將士連同輜重都過了河。芝麻李派出一支精銳去接應毛貴、彭大和魏子喜。其他人,則匆匆用了一些戰飯。然後再度邁動腳步,踏上了返回徐州城的歸途。

  留守徐州的潘癩子早已得知大軍得勝的消息,親自帶領城中的將士們接出了五里之外。待把繳獲的輜重糧草入了庫,傷員都安頓好了,天色也就徹底發了黑。

  在行軍長史趙君用的特別關照下,逯魯曾被非常禮貌地安排進了一處色目人遺留的院落。除了不能隨意出入之外,其他一切由他自己說了算。吃穿用度,筆墨紙硯,徐州軍也一概供應無缺。

  如此又過了兩日,毛貴和彭大、魏子喜三人取了淮南軍老營裡頭的糧草輜重返回。對俘虜的處理也提上了日程。

  正如當初續繼祖等人所說,芝麻李同樣對屠殺俘虜不感興趣。隨便訓了幾句後,就吩咐將被俘的鹽丁們全部釋放。願意留在徐州這邊的,可以選擇從軍當輔兵或者領一把鋤頭自行去開荒。不願意留在徐州的,則每人發了兩百個銅錢做路費,讓他們自行回家。

  俘虜們聽了,立刻歡聲雷動。五千餘人裡邊,居然有四千多人選擇了留下。只有不到一千人家裡還有牽掛,才從司倉參軍李慕白手裡拿了銅錢,然後千恩萬謝的走了。

  逯魯曾見此,心神愈發安寧。每日在軟禁自己的宅院裡吟詩作畫,日子過得竟是當官以來最為悠閒的一段。這天正在窗下繼續揣摩草聖張旭的神韻,伺候他的四個家僕之一突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俯身下去,雙手捧起一個名帖,「老爺,紅,紅巾軍二當家,趙,趙君用來訪。此刻就在門房裡喝茶,請問老爺您,您有沒有空見他一見?」

  注1:張長史,草聖張旭,做過金吾長史,所以後世尊稱其為張長史。

  注2:因為權臣和外戚把持朝堂,元代後期的皇帝都非常短命。逯魯曾1329年中的進士,到了文中所述的1352年,已經換了四個皇帝。

  注3:今天就一更了。明天繼續,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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