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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1 09:04:29


















  我們可以去死,但死之前,我們要像人一樣活著!
  這是一本以元末農民起義為背景,講述群原本庸庸碌碌的漢子奮起反抗,在廢墟之上重新建立華夏民族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普通人,雖然他是穿越者,但與那時代的千千萬萬華夏兒女一樣,他也在為像個人一樣活著而浴血奮戰!
  這個故事並非為了追究指摘哪個民族過去的是非,而是為了記錄當年華夏百姓為了不受奴役而進行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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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1 09:25:29

燒餅歌 第一章 鬼上身
     

“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弓手蘇先生帶著七名小牢子,大聲宣告,所過之處,雞飛狗跳,遍地狼藉。 (注1)

他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眼下雖然為生計所迫做了小吏,但像這等沿街吆喝的事情,還是不屑親自去幹的。因此,自管倒背著雙手,在污水橫流的小巷子裡做閑庭信步狀。麾下幾個小牢子也體諒自家師父的臉皮,故意拖後幾十步距離,將手中銅鑼敲得震天般響,“鐺——鐺——,各坊各里,菜刀從速上繳,有私藏寸鐵者,與謀逆等罪,闔里連坐啊——!鐺——鐺——”

話已經撂得很明白了,然而總有一兩個不開眼的黔首,從又髒又破的柴門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只腦袋,陪著笑臉打聽,“蘇先生,蘇先生!前天不剛交完磨刀錢么?怎麼又要把菜刀收上去?!”(注2)

遇到這些沒眼力架的東西,蘇先生則立刻皺起眉頭,眼睛看著天邊的晚霞大聲回應,“這話你跟我說不著,嗄!有本事跟州尹大人問去?說不準,他看你直言敢諫的份上,就特許你個持刀的牌子,嗄,以後連磨刀錢都一併省了呢!”

被罵的人則立刻紅了臉,低聲下氣地補充,“咱,咱不是隨便問問麼?您老何必,何必這麼大火氣?!行,行,您老別瞪眼睛。菜刀,菜刀已經給您拿出來了!您,您看看上面的編號!”

“交給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蘇先生依舊不肯拿正眼看對方,甩了下衣袖,繼續邁動四方步昂首前行。

跟後邊的七名小牢子中,立刻跑出滿臉橫肉的兩個。劈手從挨罵的百姓手中奪過菜刀,看都不看就朝麻袋裡頭一丟,隨即一腳將對方踹回門內,“哪那麼多廢話,沒見我家先生正忙著麼?天黑前梳理不完城西南這二十幾個坊子,劉判官追究下來你給擔著?!”

尋常百姓平素見了蘇先生這種無品無級的弓手都得哈著腰,哪有跟正七品判官說話的福分?登時被嚇得臉色煞白,躲在柴門後拼命作揖。直到蘇先生和他的小徒弟的走得遠了,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低聲罵道:“德行,不就是個弓手麼,還是賣了自家妹子換回來的!裝什麼大頭蒜?等哪天老子發達了”

罵到一半兒,抬頭看看眼前東倒西歪的茅屋,忍不住又低聲長嘆,“唉——。這世道啊——”

這世道啊,可真是不讓人活!大元朝先出了個叫伯顏的丞相,倒行逆施,橫徵暴斂,將老百姓家裡頭搜刮得留不下隔夜口糧。好不容易盼到伯顏倒台,換了他的侄兒脫脫輔政,天天變著法地印鈔票。面值越印越大,能買的東西卻越來越少。三年前一貫鈔可換米二十斗,現在連一斗都換不到。而朝廷卻對民間的悲聲充耳不聞,印完了舊鈔印新鈔。

想那尋常百姓家,拼死拼活幹上一整年,才能攢下幾個錢啊?被朝廷這麼來來回回一折騰,立刻家徒四壁。可那當官的,為吏的,還有像蘇先生這種扒了門子混進官府的弓手、白員、小牢子,卻個個利用朝廷的一次次折騰,撈了個膘肥體壯,滿肚子流油。 (注3)

難怪有人說,到衙門裡隨便拉出一個人來嘴巴中塞根草芯,就能點著了當火炬使。再朝屁股上插根棍子豎在這徐州城的十字路口,至少能讓全城百姓亮堂三四個月!這話雖然損了點,卻也基本附和事實。

至於官吏們那些撈錢的法子,更是花樣百出。什麼追節錢,撒花錢,生辰錢,常例錢,人情錢,齎發錢,公事錢,鷺鷥腿上劈肉,蚊子腹內刮油。

你就拿這尋常老百姓家裡頭的菜刀來說吧!伯顏丞相當政時,嚴禁漢人百姓家中擁有寸鐵。可老百姓家總得切菜做飯吧,怎麼辦呢? “好心”的孔目麻哈麻大人就“替”百姓想了個通融法子,將全城的刀具都收歸官府所有,銘上編號。准許老百姓租回家中使用,按照刀的新舊程度和大小長短,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租金每月收一次,曰:磨刀錢。只准用零散銅錢繳納,不收大額的至正紙鈔!

光是這一項,徐州城內七萬多戶人家,每月就能給官府貢獻銅錢一千四五百吊。一州之長,蒙古人達魯花赤分走三成、州尹、同知、判官等諸位大人再分走三成,再拿出兩成去給諸位同僚和幫閒們分潤,最後落到麻哈麻孔目手裡,還能剩下兩百八十多吊。比七品判官大人在賬面上的俸祿都高!並且全是不會貶值的銅錢,絕非廢紙都不如的交鈔。

只要身在公門就能撈到充足的油水,所以像蘇先生這種落魄讀書人,雖然覺得有辱斯文,卻也幹勁兒十足。但也不是家家戶戶都任其搜刮,街巷口倒數第二家一處青磚院落,就走出一名身穿長袍的門房來,衝著蘇先生把眼睛一瞪,大聲喝斥道:“吵什麼吵,就不知道小點兒聲麼?嚇著我家三少爺,有你好看!”

“二爺,二爺,這話怎麼說的,我怎麼有膽子故意嚇唬三公子!”蘇先生立刻換了一幅眉眼,像哈巴狗一般晃著屁股湊上前,滿臉堆笑,“這不是都是芝麻李那窮鬼給鬧的麼?不在家好好等死,居然敢煽動一群餓殍造反!判官大人這才命令小的”

“我不管你是什麼原因,也不管是誰下的命令!”門房用眼皮夾了蘇先生一下,撇著嘴吩咐,“動靜給我小點兒。三少爺剛剛睡下,如果被誰吵醒了”

“不敢,不敢!”沒等門房說完,蘇先生已經變戲法般,從袖子裡掏出了一顆亮晶晶的銀豆子,快速塞進門房手裡,“三公子的滿月酒,我等俗人是沒資格喝的。但這份心意,還請二爺幫忙帶給張老爺。就說”

“行了,行了,行了!”門房利落地一抬手腕,銀豆子立刻不見了踪影,“你們也都不容易,以後注意點兒就是了!趕緊去下一坊吧,我這邊還忙著呢!”

說罷,轉身就朝大門裡頭邁。蘇先生見狀,趕緊伸手輕輕拉住了對方的一點衣角,​​“二爺——”

“怎麼著,我們家的菜刀,你也要收上去麼?!”門房迅速扭過頭來,怒目而視。

蘇先生渾身上下的勇氣登時被抽了乾乾淨淨,矮下身去,大聲解釋,“沒有,沒有,絕對沒那個意思!二爺誤會,誤會了。我只是想問問,府上還有什麼需要我等效勞的。比如說找人清清街道,通通下水渠什麼的,只要二爺您一句話”

“你倒是個聰明人!”門房上上下下重新打量蘇先生,滿臉不屑。 “弓手蘇明哲是吧?!我記下了!需要時一定會派人知會你。趕緊忙你的去吧,別在這裡瞎耽誤功夫!”

“唉,唉,二爺您慢走,二爺您慢走!”蘇先生又做了兩個揖,倒退著走開了。一直退出了街巷口外,才抹了一把頭上的油汗,喃喃地罵道:“德行!不就鹽販子家的一個門房麼?充什麼大老爺!有本事你去衙門裡跟麻孔目支棱一下翅膀去,生撕了你!”

罵罷,繼續邁起四方步,施施然向下一條巷子巡去了。

才走了三五步,忽然聽到身背後一串刺耳的銅鑼響,緊跟著,衙門裡一名喚作李四狗的小幫閒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離著老遠,就躬下了身子,單手扶著自家膝蓋大聲喊道:“蘇先生,蘇先生,了不得了。你趕緊去騾馬巷,趕緊,朱,朱老蔫兒被鬼附身了!”

“胡說!”蘇先生迅速向臨近的高牆大院看了看,小聲斥責,“這太陽剛落山,哪裡來得鬼?!到底是怎麼回事?騾馬巷那邊不是歸你二叔負責麼,哪用得著我去!”

“二叔,二叔被朱老蔫給劫持了,刀子就頂在這兒!”小幫閒李四狗用手朝自己咽喉處比了比,帶著哭腔回應,“都見了血了!朱老蔫現在操著一口北方腔,我們誰都聽不懂。所以才請您老出馬!”

“孽障!”蘇先生低低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那個惹禍的朱老蔫,還是在罵拉自己下水的小幫閒,“報告給孔目大人了麼?他怎麼說?”(注4)

小幫閒李四狗跪了下去,用腦袋將銅鑼撞得噹噹響,“已經向麻哈麻大人匯報了!他老人家正在調集人手!命令我來找您!您老會北方話,跟朱老蔫也認識。麻煩您老先去跟朱老蔫套套關係,穩住此人,別讓他害了我二叔的性命!求求您了,救救我二叔吧!我這裡給您磕頭了!”

“起來起來,你這是幹什麼?!”蘇先生無路可退,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從地上攙扶起李四狗,“我跟老李也是過命的交情,肯定不能看著他落難不管。可你得跟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殺豬的朱老蔫是個有名的窩囊廢,三棍子都敲不出個屁來,怎麼被你們叔侄兩個逼到那個份上?!”

“是,是因為一把殺豬刀!嗚嗚,嗚嗚!”小幫閒李四狗一邊哭訴,一邊拉著蘇先生,大步流星朝騾馬巷趕,“前天二叔手頭緊,就一口氣收了他三個月的磨刀錢!誰料想今天知州大人就下令收繳刀具。朱老蔫跟二叔討人情,二叔沒功夫搭理他,就用鐵尺在他腦袋上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後他就昏了過去,嗚嗚。然後二叔就讓孫師兄去把刀子撿起來!還沒等孫師兄彎下腰,他突然就被鬼給上了身。跳起來,一腳就把孫師兄給踹飛了。然後又是一把將二叔掠在了身前,用刀子直接架在了咽喉上!”

注1:弓手,舊時衙門裡的小吏,負責維護治安和收繳稅款之類的工作。類似於現在的城管隊長。

注2:黔首,百姓,賤民,含貶義。

注3:白員,小牢子,都是編外小吏,協助弓手執行人物。屬於臨時工,協警。白員的地位比小牢子略高。

注4:孔目,衙門裡高級小吏,類似辦公室主任或者領導秘書。級別不高,但權力極大。有的甚至能干涉一個州的司法、行政運轉和人才選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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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1 09:30:30

第二章 朱老蔫
     

“孽障!”蘇先生輕輕皺了一下眉,再度低聲喝罵。什麼鬼上身?分明是自己的同行,負責城東那一片的李四十七,把朱老蔫給逼到了絕路上!

殺豬刀不比尋常百姓用的切菜刀,按照麻哈麻孔目給定下的規矩,每月的磨刀錢要整整六十文。那李先生一次性收了朱老蔫三個月磨刀錢,就是一百八十文。結果才用了三天就要把刀收回去。租金肯定不會退還不說,這場風波過後,想繼續租刀子肯定還得重新再交一筆,也難怪朱老蔫要跟他拼命!就是換了任何人,恐怕也得跟李先生好好說道說道,不能讓這麼大一筆錢平白地打了水漂!

小幫閒李四狗被罵得一個激靈,哭聲立刻就小了下去,紅著眼睛辯解,“我,我二叔也不是存心想打暈他。是,是他死活拖著不肯交出刀子,我,我二叔才,才輕輕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是啊,輕輕敲了一下,就敲出了一個瘋子來!”蘇先生狠狠瞪了小幫閒一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方口裡的二叔李先生,在混進衙門口之前,是個遠近聞明的潑皮,身手極為強悍。一鐵戒尺敲下去,換個不結實點的,腦漿子都能給人打出來,還說什麼只是輕輕敲了一下?那朱老蔫要不是被敲成了傻子,才不會冒著被株連九族的風險,搶了刀子跟給官府幹活的人拼命!

“真的,真的只是輕輕一下,我當時就站在我二叔旁邊。親眼看著的!”小幫閒也算良心未泯,紅著臉,解釋的聲音越來越低。

“現在說這些有啥用!看看怎麼才能救你二叔吧!”蘇先生又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 “唉,這事難辦了。按照大元律例,只要朱老蔫把刀子拿了起來了,結果就都是一樣。好在,唉,好在他家裡只剩下了他一個,牽連不到旁人!”

小幫閒聞聽此言,對自家叔叔的擔憂,也有幾分轉成了對肇事者的同情。一邊小跑著,一邊輕輕搖頭。 “這——,我叔叔沒想害他,真的,真的沒想!蘇先生,你辦法多,能,能留他一命麼?”

“留,怎麼留?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唉,這都是命啊!別說了,趕緊去救你二叔吧!”想到朱老蔫最終難逃一死,蘇先生的書呆子氣又犯了,忍不住低聲嘆氣。

拒不交出刀具,還挾持前來收繳刀具的差役,這都是實打實的罪名啊!在芝麻李帶領反賊大兵壓境的節骨眼兒上,幾位官老爺們怎麼可能不把刺頭兒提前抓出來,殺雞儆猴? !

更何況這朱老蔫上無父母,下無妻兒,孤零零光棍一條。即便被冤枉了,也沒人替他出頭鳴不平,更沒人會拿著錢去上一級衙門裡頭疏通打點,這節骨眼上,不拿他立威還要拿誰? !

總之,這全都是命。在這大元朝,漢人命賤,南方漢人尤甚!沒辦法事情,只能求早死早託生罷了!

正鬱鬱地想著,騾馬巷已經到了。只見十多名衙門裡的白員和幫閒像準備撲食的野狗般,將一個半露天的豬肉舖子圍了個水洩不通。而鋪子裡,則背靠牆站著一名滿臉油漬的彪形大漢,手裡緊握著一把尺半長的殺豬刀。刀刃所對,正是徐州城另外一名弓手李老小的喉嚨。

“朱老蔫,你趕緊把李先生放了。念在你初是初犯的份上,咱們向判官老爺求情,饒你不死!”眾白員和幫閒都是本地人,操著不南不北的徐州話,翻來覆去地喝令。

“稅死朱老蔫**……%?泥煤哲屑銀管沙漠,癟繞​​勒,栽繞若季勒*!”朱老蔫則一改眾人記憶中的窩囊模樣,瞪圓了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大聲回應。

他操著明顯的北方腔調,口齒也非常含糊,彷彿舌頭不聽使喚一般。非但令圍著他的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們滿頭霧水,連號稱博學多聞的蘇先生,也沒能聽懂一個字!

但此時蘇先生者無論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觀,仗著曾經跟朱老蔫已經去世的姐夫有過數面之緣的份上,擠到人群之後,探出半個腦袋,大聲勸解:“朱,朱小舍,你別這麼衝動。有話,有話好好說。你再鬧下去,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了。整個坊子的鄰居,少不得都被你牽連!”

話音剛落,四下登時哭聲一片。周圍的鄰居們紛紛走出來,隔著幫閒們,衝朱老蔫跪倒,不斷地磕頭,“朱小舍,你行行好,放過李先生吧!大夥都是看著你長大的,您還真的忍心拉大夥一塊給你陪葬麼?”

“朱校社?陪葬?”朱老蔫顯然沒聽懂鄰居們的哀求,瞪圓了猩紅色的眼睛四望,目光中充滿了困惑。

“小舍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猜出朱老蔫沒聽懂,卻沒猜到此人聽不懂的原因,小幫閒李四狗大聲解釋,“按照咱們大元律例,一人謀逆,坊里連坐。這些都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街坊鄰居,你殺官造反,不是活活害死了他們麼?!”(注1)

“做飯?”朱老蔫好像又聽懂了幾個字,目光中露出了幾絲憤怒。 “泥煤票呢,這都神墓飾帶勒,^%嗨高築廉?”

又是一串怪異的北方腔,比先前稍微清晰了點兒,但大夥還是聽不懂。正惶急間,耳畔忽聞一串清脆的馬蹄聲響,有名橫豎差不多長短的色目人帶著十幾名官府的兵丁殺到。先指揮著兵丁們用鐵蒺藜和木柵欄將巷子口封了,然後用刀尖朝朱老蔫戟指,“兀那彌勒教的妖人,還不趕緊將李四四十七放了。否則,休怪本官下手無情!”

“完了!”聞聽此言,蘇先生立刻將眼睛一閉,默默退到了一旁。

其餘白員和幫閒們聞聽,也慢慢地退開十幾步,緊握著手中的鐵尺、皮鞭和水火棍,與手持弓箭、利刃的兵丁們一道,重新組成一個大包圍圈,將朱老蔫圍得插翅難逃。

周圍的百姓們見狀,跪在地上,哭得愈發大聲。整個徐州城裡誰不知道,最會摟錢,也最心黑手狠的,就是騎在馬背上這位孔目麻哈麻大人。他沒帶差役,而是直接從軍營裡請了兵丁幫忙,擺明了是要把這件案子當作謀逆要案來抓。再加上那句無中生有的“彌勒教妖人”,恐怕今天騾馬巷裡非但朱老蔫本人難逃一死,其他左鄰右舍,也免不了要傾家蕩產的下場。

唯獨沒什麼變化是朱老蔫自己,兩隻眼睛繼續茫然地看著眾人,彷彿他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般。直到被他劫持的李先生已經尿了褲子,才抽了抽鼻子,皺著眉頭問道:“難倒布斯筵席?田迪夏娜油咋麼黃湯德式*%$#?啊!我命敗了,握在嘬朦!”

這一回,他的口齒更加清晰,彷彿舌頭已經慢慢適應了嘴巴。蘇先生也終於聽懂了他所說的最後幾個字,急得直拍自家大腿,“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真的!朱老蔫,你真的被打傻了不成?趕緊放下刀子自首,免得連累別人!我會盡量跟牢頭安排,讓你上路之前,不受任何苦楚!”

說完了這句話,又鼓足了勇氣跑到孔目大人麻哈麻的坐騎前,連連作揖,“大人,大人,這廝被李先生一戒尺打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周圍的街坊鄰里,平素也跟他沒啥來往!”

“真的,你敢替他擔保麼?我怎麼聽消息說,他是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副堂主,準備與芝麻李裡應外合攻打徐州呢?!”孔目麻哈麻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直戳蘇先生心底。

蘇先生被戳得亡魂直冒,顫抖著身體連連後退,“屬下,屬下只是,只是覺得老李,老李挺可憐的。他,他為您鞍前馬後忙活了那麼多,那麼多年。如果不想辦法將朱老蔫穩住,老李,老李這回恐怕就,恐怕就在劫難逃了!”

“大人開恩!”被朱老蔫劫持在手裡的弓手李四十七仰起頭,衝著麻哈麻大聲哭嚎。

“大人開恩!”小幫閒李四狗也跪了下去,請求麻哈麻高抬貴手。

周圍百姓更是恐慌,跪在地上,頭如搗蒜。甘願獻出家中一切,只求麻哈麻別把朱老蔫當彌勒教的妖人來抓,免得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既然你們都是有家有產之人,想必跟那彌勒教沒太大牽扯!”見眾人態度“誠懇”,孔目麻哈麻也不願意涸澤而漁,摸著頷下捲曲的黃鬍子,大聲宣布,“那就煩勞爾等自己去把他給我抓過來吧!抓了他們,自然就證明了爾等的清白。”

隨即,又迅速將鍋蓋大的面孔轉向朱老蔫,“你要是不想讓他們死的話,就趕緊放了李四十七!本官念在你年少無知的份上,只取你一人性命,絕不會株連你的家人。”

眾百姓聞聽,先是愕然,然後個個臉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但是不忍歸不忍,如果他們不想自己全家受到牽連,只能遵照麻哈麻的命令行事。

有一名老漢帶頭,其餘鄰居哆哆嗦嗦地跟上,從幫閒們手中接過鐵尺、皮鞭和棍棒,咋咋呼呼朝朱老蔫身前湊。一邊湊,一邊還哭喊著解釋道:“老蔫,老蔫,別怪大夥!孔目大人的話你也聽見了,大夥也沒辦法,沒辦法啊!”

“你們?”朱老蔫愣了愣,看著眾人,滿臉難以置信。

“救我,救我啊!”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被劫持的弓手李先生就拼命掙紮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架在脖子上的刀刃,撒腿就往麻哈麻的身邊跑。

“我草你馬”朱老蔫先是微微一愣神,隨後舉著殺豬刀緊追不捨。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懂了。眾鄰居不敢擋了李先生的逃生道路,趕緊側著身子往兩側閃。朱老蔫則一邊大罵著,一邊手擎殺豬刀緊追不捨。刀尖直在李先生背後畫影兒。

腳步剛剛衝出鄰居們的包圍,兵丁們手中的弓箭就射了過來。兩支射在他旁邊的百姓身上,另外一支,則插在了他的頭髮上,微微顫抖。

“補痛?”朱老蔫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停住了腳步。眾白員和小牢子們見有機可乘,立刻蜂湧衝過去,試圖將此人生擒活捉。

還沒等眾人衝到朱老蔫身邊,後者突然一咧嘴,“不痛,果然是做夢,我操!”

一刀捅過去,將衝過來攔阻自己的李四狗捅了個透心涼。緊跟著,如同瘋了般拔出血淋淋的刀刃,緊追著李先生的腳步,直撲正方形孔目麻哈麻。

周圍的兵丁們趕緊放箭攔阻,奈何他們平素疏於訓練,朝廷配給漢人兵丁的木弓質量又奇差無比。接連兩輪箭,沒射到朱老蔫,卻把追在他身後白員們放翻了好幾個,躺在地上,抱著傷口大聲哀嚎。

還沒等兵丁們第三次將木弓拉開,朱老蔫已經衝到他們身邊,一刀一個,接連放翻兩人在地。周圍立刻“呼啦啦”一下,空出了老大一片。所有兵丁都嚇得抱頭鼠竄,再也不敢回頭!

徐州孔目麻哈麻也嚇得魂飛魄散,雙腿拼命去夾戰馬的肚子,試圖擺脫追殺。可憐的戰馬馱著三百多斤的他邁動四蹄,衝向巷子口。一不小心踩在先前士兵們安放的鐵蒺藜上,悲鳴一聲,軟軟栽倒。

麻哈麻被摔得眼冒金星,手忙腳亂往起爬。還沒等他將自家身體的橫豎分清楚,朱老蔫已經追到。刀尖在他水桶粗的脖子上狠狠一勒,“噗!”地一聲,血漿竄起半丈多高。

再看朱老蔫,渾身都被血漿給染紅了,卻絲毫不覺得難受。伸出血淋淋的左手,在麻哈麻腰間來回亂翻,“裝備呢,怎麼只剩下錢?裝備哪去了,怎麼一件兒都沒掉?!”

注1:坊,里,都是元代的城市戶籍劃分單位。某處有人犯下謀反重罪,則全里,甚至全坊連坐。

PS:相信大家看出來了,朱老蔫是個穿越的人,但酒徒保證這絕對不是爛俗的穿越劇,裡面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另外網站為《男兒行》準備了十重活動,時間跨度會長達一年。目前第一重活動“送鮮花”剛剛開始,是截止7月17日鮮花榜top100,網站給100張免費閱讀卡。鑑於目前已有朋友投了不少鮮花,酒徒感懷,所以特地拿出三本書(泰文版,不好買,恕不能大家每人送一套),權當添個小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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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10-11 09:36:31

第三章 我在哪
     

人在遭遇到突如其來的打擊,或者難以理解的事情之後,往往會本能地自我麻痺。身處於一三五一年秋天朱大鵬就是如此。

睡覺前還在電腦旁打遊戲,領著一群網絡小弟大殺四方。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變成了什麼朱老蔫兒!還被一名衣著古怪,渾身散發著汗臭味道的大老爺們朝臉上尿!這種事,叔可忍嬸嬸也不能忍!

然而當他憑著身體裡遺留的本能抓起刀子,並將朝自己臉上撒尿的傢伙拎在手裡之後,整個世界瞬間就變了模樣!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群,操著陌生古怪的方言,跟自己不斷吱吱歪歪。有人惡聲惡氣,有人佯裝可憐,但目的都是一個,讓自己放掉被抓住的傢伙。

並且這些陌生人連最基本的談判技巧都不懂,居然放人的結果,還是難逃一死。更令人氣憤的是,那個幾乎長成了正方形的藍眼睛死胖子,還拿其他陌生人的性命來威脅自己!

笑話,這簡直是朱大鵬自打記事以來,見過最荒唐的事情!在陌生的世界裡,這些人分明是一伙的,自己才是他們所有人的對立面兒,怎麼可能被如此拙劣的手段威脅到?

當時他第一反應是,有人在惡作劇,設計了類似電影《楚門的世界》那種場景,準備看自己的笑話。然而在花費一些時間,發現所有陌生人都不像在演戲,周圍佈景也過於逼真之後,朱大鵬又自我麻醉地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眼前一切,都是夢境,只要自己找到夢境與真實的差別在哪,就立刻從夢境裡邊走出去。

作為資深技術宅,他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試試弓箭射在身上疼不疼。如果疼的話,則自己會被痛覺刺激醒。如果不疼的話,則說明自己的確是在做夢,照樣能順利醒來。

正如他事先預料,箭,射在身上,果然不疼。然而那些在夢裡被殺掉的人,血液居然是耀眼的紅!

夢是沒有顏色的。除非夢裡邊還有另外一個世界。當一個人自我麻醉到極限程度,所有思路都會圍著假設轉。

於是夢境變成了遊戲,其他所有人都變成NPC。只是遊戲裡的那個Boss,被殺後居然不掉裝備!

不是玩笑,不是夢,也不是遊戲,那自己到底在哪裡? !還沒等朱大鵬的腦細胞給他杜撰出第四個答案,身背後再度傳來了喊殺聲,“抓妖人!”“抓妖人給麻孔目報仇!”“妖人,還不放下兵器,速速送死?”

緊跟著,“蹦蹦蹦”連聲脆響,三支羽箭從背後破空而來,兩支插在了大胖子的屍體上,最後一支,卻正中朱大鵬左肩膀。

“哎呀!”朱大鵬疼得跳了起來,一把將羽箭扯在了地上。出血了,好疼,頭也開始發暈。口袋裡居然沒有紅瓶子和藍瓶子可吃!而對面,剛才​​被自己劫持的那個傢伙和另外兩名打扮跟他差不多的人,正在哆哆嗦嗦地拉弓。其他一群叫花子般的傢伙則拿著木棒、皮鞭之類的東西,跟在弓箭手身後大放厥詞。

“殺!”一瞬間,朱大鵬就顧不上思考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了。跳起來,直撲正在放箭的李先生、蘇先生和另外一名衙門裡的弓手。

武士對弓手,貼身近戰乃為王道。多年玩遊戲養成的習慣,在他的思維裡已經形成了定式。

見到渾身是血的朱老蔫拎著殺豬刀撲將過來,吶喊助威的白員和小牢子們魂飛魄散,立刻丟了手裡的皮鞭、木棒,落荒而逃。

三名弓手的膽子比他們略大一些,對準朱老蔫的胸口又放了一輪箭。然而弓手們的準頭實在太差,倉促間射出的羽箭連朱老蔫的汗毛都沒碰倒一根!

“妖術!他用了彌勒教的妖術!”站在最左首的弓手王先生突然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般,大叫著丟下木弓,撒腿兒就跑。兩行熱尿順著褲腿兒淋漓而下。

彌勒教,喝清水,吃青菜,念聲佛號,刀槍不入。想想麻孔目生前硬栽給朱老蔫的罪名,彌勒教大智分堂副堂主!蘇先生的也是渾身發軟,把手中弓箭朝地上一丟,拔腿就步了王先生的後塵。

只剩一個李先生,還想著給自家侄兒報仇,繼續哆嗦著朝弓臂上搭箭。已經徹底弄不清是遊戲還是現實的朱大鵬哪肯給他更多的機會? !三步兩步衝到近前,殺豬刀藉著慣性朝此人胸口處一捅,“噗”,刀刃貼著肋骨的縫隙扎進去,直接把李先生穿了個透心涼。

“殺人啦,殺人啦,彌勒教的妖孽當街殺人了!”跑到遠處偷偷回頭張望的白員和小牢子們恰恰看到此景,扯開嗓子,聲嘶力竭。

“快跑,快跑,朱老蔫把麻孔目和李先生都給捅了!”

“快跑,快跑啊!朱老蔫是芝麻李的暗樁,殺官造反了!”先前試圖幫助麻孔目捉拿朱老蔫歸案的鄰居們跑得更快,一邊逃,一邊將自己推測出來“事實”四下傳播。

“轟!”如同油鍋裡放入了半碗冷水般,蕭瑟寂靜的暮色裡,忽然跳出了無數人影。跌跌撞撞,沒頭蒼蠅般四下亂竄。

彷彿與紛亂的叫嚷聲相呼應,城東、城西、沿著朱雀大街兩側,猛地竄起了數道濃煙。火光從院子裡跳了出來,帶著妖異的紅色,直衝雲霄……

“芝麻李,芝麻李的兵將,打進城裡來了!”

“紅巾軍,紅巾軍。喝符水的紅巾軍,刀槍不入!”

“殺啊,殺韃子,迎李爺進城啊!”

“殺貪官,均貧富!是爺們的跟我上啊!”

剎那間,無數人在大聲吶喊,無數雙粗糙的大手拎著削尖的木棒,從一棟棟低矮的茅屋中衝出來,匯成一股毀滅的洪流。

一個個攔路者被打倒,無分貧富貴賤。一扇扇院子門被撞開,無分華麗簡陋。一棟棟房子被點燃,再也分不清哪個是茅草屋,哪個是青磚碧瓦。

毀滅的洪流,瞬間橫掃一切。哭喊聲,哀求聲,怒罵聲,刀槍碰撞聲和房屋倒塌聲,轉眼成了傍晚的主旋律,令所有聞聽到它的人,都迅速陷入瘋狂。

暗紅色的天空下,朱大鵬卻對周圍傳來的嘈雜聲充耳不聞。殺人了,並且一殺就是六七個。雖然以往的虛擬遊戲中,他殺掉的敵人數以百萬計。但是沒有任何一次,給他的感覺如同今晚這般真實。

血是黏的,噴在臉上還帶著體溫。敵人會怕,殺掉帶頭的幾個之後,其餘的會一哄而散,而不是像以往遊戲中那樣繼續衝上來給自己漲經驗。每一名對手臨死前的表情,都非常逼真,並且還會大小便失禁,惡臭的味道令人恨不能將自家腸子都吐出來。

但是,他現在卻不能吐。他必須弄清自己身在何處?那個死去的胖子為什麼要說自己是什麼彌勒教徒?這裡跟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什麼關係?到底要怎樣才能找到一條通道把自己送回去?

所以稍稍一愣神之後,他就以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熟練動作,從李先生的屍體上拔出了那把惹禍的殺豬刀,拎著它,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用無比生硬的普通話喊道:“站住!不要跑!再跑,我就放大招了!”

“果然是彌勒教的人!”不幸被他盯上的蘇先生踉蹌兩步,兩條腿搗騰的更快。 “天可憐見,剛才我居然還替他說情。這下慘了,即便今晚逃得性命。日後官府追究起來,也說不清楚了。老天爺,我蘇明哲到底造了什麼孽,居然讓我惹下這抄家滅族的麻煩!”

他跑得快,朱大鵬追得更快,一轉眼,刀尖已經又瞄著後心畫影兒。可憐的蘇先生嚇得魂飛魄散,腳一軟,“噗通”摔了個狗啃屎。又哭泣著向前爬了兩步,雙手高高舉起,“饒命——!”

“饒命——!”這兩個字和相應的動作,也是南北通用,四海皆準。朱大鵬猛剎了一下沒剎住,差點從蘇先生脊背上直接踩過去。好在他身體今晚的協調性,遠遠超過了平日。關鍵時刻騰空而起,掠過半丈多遠距離,在距離蘇先生頭頂幾寸處穩穩落地。旋即猛地一個轉身,刀尖下壓,指著蘇先生的鼻子喝道:“別動!再動就真捅下去了!”

“不動,不動!”蘇先生頭皮一陣陣發麻,高舉著雙手做殭屍狀,“爺爺饒命,彌勒教的爺爺的饒命!”

“彌勒教?”朱大鵬愣了愣,滿頭霧水。他的耳朵和舌頭已經漸漸適應新的環境,很神奇地聽懂了這裡人所說的話,並且以類似的腔調與對方交流。但思路,卻無論如何都跟不上趟。

“小的,小的先前不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蘇先生以為自己的口音引起了誤會,趕緊掰彎了舌頭,學著大都、永平一帶的腔調補充,“如果知道您是彌勒教的老爺,就是再藉小人三個膽子”

“少廢話!這裡是哪?你們又是幹什麼的?”朱大鵬聽得不耐煩,刀尖向前點了點,繼續追問。

“老爺饒命,我家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沒斷奶的嬰兒!”蘇先生又給嚇得一哆嗦,求饒的話脫口而出。說完了,才發現自己好像答非所問。趕緊又磕了一個響頭,慌慌張張地補充道“小的是衙門裡的弓手,大前年才買到的這個位置,從沒幹過,不對,是還沒來得及幹任何昧良心的事情!彌勒爺,饒命——!”

“別廢話,這是哪?快告訴我這是哪?”朱老蔫的眼睛越來越紅,死死盯著蘇先生,刀尖不斷下壓。

“這裡是徐州城,大元朝河南江北行省歸德府徐州城!”猛然間意識到朱老蔫現在是被彌勒佛上了身,未必清楚人間俗事,蘇先生像倒豆子一般接連補充。 “徐州城西南斜兒坊騾馬巷啊!彌勒爺,您,您這是怎麼了?爺,爺您的刀子,媽呀,饒命——!”

“噹啷!”已經捅到他眼皮底下的殺豬刀,忽然掉在了地上。再看朱老蔫,一瞬間就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氣般,軟軟坐倒。兩眼呆呆地看著正前方,嘴裡喃喃說道:“徐州,我怎麼會到了徐州?我昨天睡覺時還在邯鄲的家中,不對,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一定是”

‘彌勒佛走了? ! \'蘇先生愣了愣,在自己心裡偷偷嘀咕。他以前看過別人請神,神一走,巫婆表現出來的狀態,與朱老蔫兒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既然神走了,就別怪蘇某不客氣了! \'心內瞬間轉過了無數個主意,蘇先生認定的最佳選擇,還是趁機把朱老蔫給捅死,將功贖罪。又偷偷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朱老蔫,他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右手,手指慢慢向刀柄處伸,三寸,兩寸,一寸

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猛抬頭,只見先前逃走的同僚王先生,被一名頭裹紅巾的壯漢,帶著一群百姓如同追野狗一樣追了過來,一磚頭拍倒在地,棍棒齊下,轉眼間就沒了動靜。

“父老鄉親們不要怕,紅巾軍只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頭裹紅巾的壯漢驕傲地舉起剛搶來的鐵尺,振臂高呼。

“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平素見了王先生連大氣都不敢出的百姓們,此刻卻像脫胎換骨一般,扯開嗓子,大聲重複。隨即,跟在壯漢身後,轉向下一個街角。

“殺韃子,殺貪官污吏,不殺百姓!”暮色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大聲響應。無數火頭在徐州城內點起來,將整座城市,照得如白晝般明亮。

“殺韃子,不殺百姓!”一瞬間福靈心至,蘇先生也大喊著撩開外袍,從半舊的紅色小衣上撕下兩條布,一條纏在自己頭上,另外一條雙手遞給朱老蔫。

“殺韃子,不殺百姓!”幾名躲在百姓家門洞裡避禍的白員和小牢子也都受到提醒,大喊著跳出來。或者撕開自家貼身穿的暗紅色小衣,或者從死者的屍體身上撕下染血的布條,手忙腳亂地綁在頭上。然後重新抓起鐵尺、皮鞭和木棒,如得勝歸來的士兵簇擁著自家將軍一般,把朱老蔫護在隊伍正中央,繼續大聲高呼,“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殺韃子,不殺百姓!”

公元一三五一年八月十六,芝麻李夥同兄弟八人,義民九千,攻克黃河南岸重鎮徐州,天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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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四章 我是誰(盟主加更)





接下來的事情,愈發像是在做夢。看到朱老蔫並沒拒絕蘇先生等人的投靠,先前躲得不知去向的左鄰右舍們也紛紛找了紅布包住頭,拿著門閂走了出來,團團堵住了坊子口。

為了證明自己跟城裡的其他紅巾軍是同夥,他們還毫不猶豫地將麻孔目、李先生和被殺的那幾名兵丁的身體抬到了坊子口,直接掛在了附近的樹枝上,以顯「首義之功」。

這一招果然奏效,幾支頭裹紅布的漢子殺到近前,看見掛在坊子口的屍體和手持兵器嚴陣以待的蘇先生等人,立刻調轉方向,朝其他坊子殺過去了。從始至終,都沒人過問騾馬巷這支「紅巾軍」的究竟。

能混進衙門裡做編外差役的都不會是笨人,發現渾水摸魚手段著實有效,眾白員和小牢子們立刻開始分頭溜出去接自己的親戚朋友前來避難。騾馬巷的街坊鄰居們也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每個人難免都有幾個親朋故舊。為了讓親友們不受亂兵波及,也頂著紅布跑出去,以彌勒教大智慧分堂朱堂主的名義「廣施恩澤」。

待到「朱堂主」從震驚中多少恢復了幾分神智之時,非但身後的騾馬巷成了他的領地,臨近的磚瓦巷、柴碳巷、苦水巷、草鞋巷、驢屎巷以及大半條匠戶巷,也稀里糊塗地成了彌勒教大智分堂的「勢力範圍」。裡邊的五六百戶居民,無論貧賤,幾乎全都火線加入了彌勒教,成為忠實信眾。追隨在他朱堂主身後,口誦蘇先生臨時杜撰出來的彌勒轉世經,發誓要一道「驅逐黑暗,迎接光明!」

那一夜,義軍與官兵在街道上惡戰,地痞無賴趁火打劫。混亂中,不知道多少茅草屋和青磚院落一起被點成了火炬,不知道無辜者稀里糊塗地失去了性命。柳條斜二坊騾馬巷及其附近幾條巷子,竟然出奇地太平。只有孔目麻哈麻和弓手李先生等七八具屍體,糊里糊塗地在樹上掛著,警告那些試圖發戰亂財者遠離此地,不要犯在朱堂主手裡,平白丟了性命。

而被蘇先生和臨近街巷的百姓們推做護身符的朱老蔫,也始終沒有找到跟義軍說明事實真相的機會。待到天色微明,周圍喊殺聲漸漸平息,他已經不必跟任何人去說明了。芝麻李二麾下的紅巾軍將士,給足了他「朱堂主」面子。如果現在他來個翻臉不認賬的話,嘿嘿,結果自然可想而知!

朱大鵬本來神經就非常粗大,否則也不會在沒弄清自己到底身處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情況下,就敢暴起傷人。發現自己冒充彌勒教大智堂副堂主之事已經騎虎難下之後,想了片刻,就乾脆認了下來……

但是,他卻不肯就這樣糊塗一輩子。先用吐沫清洗了一下肩膀上的箭傷,然後用手指點了點被百姓們自動視為除了自己之外第二號人物的蘇先生,低聲命令,「那個蘇,蘇先生是吧?!你坐過來,跟我好好說說,我到底是誰?!」

蘇先生在死亡的威脅漸漸去遠之後,也發現了今晚大多數事情都不對頭。但是此人卻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一系列誤會的始做俑者,側著身子朝自己認識的朱老蔫身邊走了兩步,擠著眼睛重申,「爺,您又說笑話了。這街坊四鄰,誰不知道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朱堂主。我們跟官府早就不是一條心了,所以才沒人去向官府告發。不信您問問,問問他們幾個!」

說著話,扭過頭朝周圍的白員和小牢子們使眼色。那些白員和小牢子,平素就對蘇先生等弓手俯首帖耳,此刻變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更是唯命是從。居然紛紛點著頭附和,「是啊,是啊!朱爺,您老忘了麼?您老一直在家裡燒香敬彌勒,我們大伙都知道。一直都替您遮掩著呢!」

「放屁!」朱大鵬皺著眉頭喝罵。「我要是彌勒教的堂主,你們就是我手下的香主,師爺,和紅花雙棍!」

「謝朱堂主賜封!」蘇先生又偷偷使了眼色,帶領眾白員和小牢子們跪了下去,五體投地。

「去你奶奶的!」朱大鵬氣得火冒三丈,抬起一腳,將蘇先生踢了個跟頭。「你才是朱堂主,你們全家都是朱堂主!」

「堂主大人饒命!」蘇先生在地上打了個滾,立刻又跪了起來,頭如搗蒜。「堂主大人饒命!小人沒窺探您的位置的意思!小人真的沒有!」

「滾!」朱大鵬又踢了對方一腳,知道自己今天這個彌勒教的堂主是當定了。咬了咬牙,決定暫且放過這個話題,「老子不是問你什麼堂主不堂主。老子是問,老子到底,到底是誰?!趕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麻溜著!」

「您,您是大智堂堂主朱八十一啊!」蘇先生抬起眼睛偷偷看了看朱老蔫兒的臉色,小聲回應。眼見著對方的眉毛又要豎起來,立刻想起了此人曾經被衙門裡的同行李四十七用鐵尺活活砸暈了過去的事情,趕緊將身體向後挪了幾尺遠,連聲解釋,「大人息怒,小人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您是剛剛被彌勒佛上過身,心神消耗過大,所以忘了自己的俗世身份。待會兒小人去胡郎中家裡給您抓一幅安神的藥」

「少囉嗦,趕緊說我是誰?!」朱大鵬很不喜歡蘇先生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狠狠瞪了此人一眼,大聲催促。

「是,是!!」蘇先生又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補充,「您老的俗家名諱是朱八十一,至正初,初年,從北邊逃難而來」

他囉囉嗦嗦解釋了好半天,朱大鵬終於有點明白了。自己好像是中了二十一世紀的特等大彩,穿越車票一張。還是靈魂穿越,有去無回的那種。

「老天爺,你怎麼這樣玩我!」頂著朱老蔫軀殼的朱大鵬手按額頭,眼前一陣陣發黑……

作為經常看網絡小說的技術宅,對穿越這回事,朱大鵬倒不拒絕接受。然而他實在無法接受的是,自己穿越後的待遇居然和其他穿越的同行相差了這麼遠。既沒有跟皇帝拜把子,也沒有當官員的老爹做後台,並且還穿越到了元末,紅巾軍剛剛開始造反的元末!宿主是個屠夫,既沒讀過一天書,也不會任何武功。除了一把租來的殺豬刀和半間馬上倒閉的肉鋪子之外,一無所有!

至於宿主的身份,則是賤到沒法再賤的流民,十年前因為黃河決口失去家園和父母,與姐姐一道逃難至徐州。然後被官府收容,編號為八十一,所以名字就叫朱八十一,人送綽號朱老蔫。

朱八十一的姐姐則被編號為朱三十二,因為模樣長得還算端正,被衙門裡的一名五十多歲的李姓巡檢看上,收進府中做了第五房小妾。托自家便宜姐夫的情面,朱老蔫從八歲開始就「幸運地」被送到一家屠戶手下當不拿工錢的學徒。師父死後則繼承了屠宰鋪子,替人殺豬、宰羊,劁豬、閹牛,賴以養家餬口。

原本做屠戶的日子也能過得下去,至少每天刀前刀後,什麼血脖子、大腸頭等下腳料能落下幾兩,勝過吃糠咽菜。然而朱老蔫的命格實在有些「貴得離譜」,用蘇先生的話說就是,『彌勒佛在俗世的替身,一般人遮蓋不住』,先是在十三歲時剋死了自家姐姐和沒出世的外甥,去年他的那個便宜巡檢姐夫,又在衙門裡的酒宴上跟人比賽摔跤,被蒙古達魯花赤的侍衛失手扭斷了脖子,一命歸西。

所以自從便宜姐夫過世之後,朱老蔫的日子就每況愈下。非但衙門口的李先生等人總是找借口欺負他,周圍的地痞無賴,也經常到肉鋪子這裡搗亂。然而朱老蔫卻「心胸寬廣,不屑與俗人一般見識」(蘇先生語)。逆來順受,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直到昨天傍晚,因為多付了三個月的磨刀錢與李先生討人情,被後者一鐵尺打暈了過去。

隨後的事情,就不用蘇先生再多囉嗦了。朱大鵬自己恐怕是這世界上最明白其中來龍去脈的人。朱老蔫被李先生一鐵尺給打死了,或者說靈魂給打出了竅。而自己,那個二十一世紀的理工科技術宅朱大鵬,卻因為徹夜打遊戲體力消耗過度,靈魂脫離了軀殼,在若干用科學解釋不了的巧合因素影響下,來到了朱老蔫的腦袋裡。然後因為弄不清自己到底身在現實世界還是虛擬世界,奮起反抗,把徐州城最有錢的孔目,色目人麻哈麻當遊戲裡的小BOSS給宰了。雖然連綠裝都沒撈到一件,卻不小心提前引發了城內紅巾軍暗樁的起義。早就潛伏在城外的紅巾軍主力也當機立斷,立刻發起了總攻。

「帶頭的紅巾領袖,我是外邊那些義軍,誰是他們的大當家?」想到自己早晚要跟城裡紅巾軍打交道,朱大鵬按著自己因為短時間內超負荷運轉,已經開始發燙的腦袋,有氣無力地詢問。

「您老,您老跟他們沒」蘇先生吃了一驚,本能地反問。話說到一半兒,又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糾正,「啊,我知道了,您老這還是因為彌勒佛上身的緣故,什麼都記不得了。那芝麻李,李大當家,想必跟您是老相識。他以前經常來城中販芝麻,有好幾次到您那邊買豬蹄子吃呢!」

「芝麻李?」朱大鵬拚命揉著太陽穴,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無數小星星上下跳動。他知道有朱元璋,有彭和尚,還有張士誠,沈萬三什麼的,也知道最後是朱元璋得到了天下,其他人都做了死在沙灘上前浪。但朱元璋此刻應該在哪?是在當和尚還是已經投了明教?!那個會九陽真經的戀足癖張無忌呢,他在哪裡?!屠獅大會已經召開了麼?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現在落到誰手中?如果平行時空存在的話,目前自己所在的這個星球和地球之間的關係是

「他媽的,歷史老師死得早!」在蘇先生和一眾百姓充滿期待的目光中,朱大鵬,不,朱八十一嘴裡突然冒出一句誰也聽不懂的話,兩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又一個打遊戲把自己活活累死的!」二十一世紀地球,北京天壇醫院,護士歎了口氣,拉起白被單,蓋住了一張年青而蒼白的臉。

PS:非常感謝大家的蓋章和貴賓票,酒徒惶恐不已。寫書這麼多年,酒徒從未讓讀者朋友們花過額外的錢,因為酒徒覺得大家看書、看正版的書已經是對我最大的支持了。

本次17K網站為酒徒的新書設計了十重活動,第二重是「尊盟主」。本章為盟主「無上榮光」加更,並贈送簽名書一套,外加線下見面會門票一張(因酒徒遠在國外,所以簽名書將在2015年5月份當面贈送/郵寄,盟主參加見面會事宜屆時請聯繫我的編輯血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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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朱老蔫,殺豬的。從八歲起就跟著師父學殺豬,劁豬,給豬褪毛,洗豬腸子,一年四季不得停歇。幹不好,就被師父打一頓。幹得好了,也不過是飯菜裡多一勺子大油

睡夢中,朱大鵬看見一個倔強的少年,姓朱,名八十一,綽號朱老蔫。

少年很粗壯,皮膚黝黑,表情木訥,但是朱大鵬卻覺得自己好像跟此人認識了很多年一般,打心眼裡兒感覺親切。

與蘇先生口中那個剋死姐姐、外甥和姐夫的倒霉鬼不一樣,這個名叫朱八十一的少年無比鮮活。

他的命運,亦無比坎坷。

師父是個酒鬼,無兒無女,對他這個唯一的徒弟也不甚喜歡。每天就是逼著他拚命幹活,幹活,稍不如意,立刻拳打腳踢。

砍柴、挑水、洗鍋、捆豬,清理糞便和血跡,洗豬腸子。

洗豬腸子必須用冷水,熱水會把豬糞味道留在腸子上,而冷水,卻可以讓腸子乾淨順滑,並且帶著內臟特有的清香。

必須用冷水,無論任何天氣,任何季節。哪怕是寒冬臘月,也是一樣。

所有記憶裡,朱八十一記憶中唯一的溫暖的,就是姐姐的手。

但是姐姐卻被巡檢大人強拉回府邸中做妾了。那個巡檢已經五十多歲,比朱八十一被洪水沖走的爺爺年紀還大。

從此,他再也不能接受姐姐的撫摸。哪怕逢年過節,也只能走到巡檢大人家的後門口,隔著門縫跟姐姐問個好。然後在家丁們鄙夷的目光中,接過姐姐給做的一雙布鞋,幾套足衣。

有一天,姐姐告訴自己,她懷了孕,可能是個男孩。

朱老蔫很開心,雖然巡檢姐夫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但有了男孩,姐姐在巡檢家的地位就保住了,至少,不會在年老時被趕出門外,衣食無著。

那段時間,他幹什麼都有力氣,總想著自己能攢點錢,給未出世的小外甥買一件像樣的禮物。做舅舅的被人瞧不起,但做外甥的一定會出人頭地,活得有滋有味。

然而,沒等自己把錢攢夠,姐姐的屍體卻被從巡檢家送了出來。一屍兩命,說是難產。但朱老蔫分明在姐姐的脖頸和手腕上,看到了一道道青紫色的傷痕。

死了,也就死了,除了一張草蓆之外,別無所有。

妾的地位,等同於家奴。

而對於朱八十一這種流民來說,巡檢大人就是天。他無法給姐姐討還公道,甚至連問一問姐姐的死因都不能。

好在老天有眼,去年那個巡檢突然在摔跤時,扭斷了脖子,死得淒慘無比。

姐姐沒了,仇人也死了。朱八十一在這世界上,已經別無留戀。

每天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買豬,殺豬,賣肉,然後再繼續循環,日出日落,無止無休。對他來說,軀殼早已成為牢籠,什麼時候離開,都沒有任何遺憾。

小混混們拿了肉不給錢,沒心思去爭。

潑婦派遣孩子來偷肉骨頭,睜一眼閉一隻眼,幾根骨頭而已,誰吃不是吃呢。

直到有一天,少年的眼睛裡出現一抹柔柔的綠色。

生活突然亮了起來,朱八十一開始拚命掙錢,存錢,希望有朝一日,將那抹綠色永遠的留住。

然而,那抹綠色,卻被李先生親手送到達魯花赤大人府邸。那是李先生的親生女兒啊,嫁給一個六十多歲的蒙古老頭子,虧他下得了狠心。

成親的那一天,朱老蔫跟著花轎,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

眼睜睜地看著花轎進了達魯花赤大人的家,朱紅色的門轟然緊閉,將門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回家的路上,衙門的小牢子們衝出來,將他打翻在地。朝他身上潑髒水,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他不敢還手,不敢求饒。他痛恨自己,為什麼只能是癩蛤蟆?為什麼永遠沒有飛上雲端的那一天。哪怕是短短一瞬,也勝過千年萬年。

弓手李先生找上門來,百般刁難。

朱老蔫一忍再忍。

直到昨天傍晚,被李先生一鐵尺砸在後腦勺上。

那一刻,朱八十一看到自己終於飛了起來,從此再不被紅塵所束,再不理睬人間喧囂。

飛起來的感覺,真好!

只是,傍晚的陽光怎麼如此刺眼。什麼東西逆著傍晚的陽光飛了過來,是傳說中的太歲麼。

太歲沖日,天翻地覆!

來自天空的白光,協裹著汽車、電腦、互聯網和虛擬世界,與八十一的靈魂撞在一起,轟然炸開,然後,陷入了無邊的黑暗當中。

黑暗,無邊的黑暗。

兩股來自不同世界的能量流,在黑暗中糾纏、碰撞、毀滅、融合。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幾千萬年。

一顆綠色的幼苗,突然從黑暗中鑽出來,茁壯成長!

整個混沌世界,陡然明亮。

那顆幼苗,叫做夢想!

當朱大鵬再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正午。陽光透過淡綠色的紗窗照在塗了桐油的地板上,蕩漾起一團團暖洋洋的綠意。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大,很糙,上面佈滿了老繭,指關節處明顯比正常人粗出了一整圈,那是因為常年在冷水裡勞作的緣故,裡邊的腱鞘已經變形。而在上個世界的記憶中,他的手指卻是又細又長,除了鋼琴之外,只敲過鍵盤。

粗糙就粗糙一點兒把,至少比上輩子那雙手看起來更有力氣。在亂世中,多一分力氣就多一條活路。彈鋼琴的手,只能活活餓死。本著隨遇而安的想法,朱大鵬自己寬慰自己。

經歷了夢境中的碰撞與融合,他已經慢慢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以及朱八十一那淒苦的命運。正欲用手支撐著身體爬起來,找個鏡子看看自己的新軀殼整體是什麼模樣,無意間,卻發現手腕處的衣袖,與兩個世界的記憶都截然不同。

衣服是用一種非常細密的織物做的,朱大鵬分辨不出它的質地,卻知道它的價值肯定不會便宜。再低頭細看,身下的寬大木床,腦袋下的綢緞枕頭,還有窗子旁那個邊緣處雕刻著精緻花紋的書桌,一件件,一樣樣,竟然從內往外透著股富貴氣。

「難道又穿了?!」朱大鵬愣了愣,迅速跳下床,光著腳四下張望。「這回看樣子待遇不錯!至少是個富貴人家!」

正暗自慶幸間,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令人討厭的面孔。蘇先生滿臉堆笑,媚媚地問道:「佛子大人醒來了,需要淨面更衣麼?小的,小的這就給您把丫鬟喊進來!秋菊——!」

「等等!」朱大鵬迅速上前半步,一把拉住蘇先生的衣領。

蘇先生被嚇了一跳,後半句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裡。紅著臉,擺著手,拚命朝後退去,「大人,大人開恩。小的,小的粗鄙之軀,實在,實在無福承受大人的憐惜。」

「憐惜?!」朱大鵬又微微一愣,鬆開手,詫異地上下打量。實在弄不明白,眼前換了一身文士打扮的蘇先生,到底粗鄙在什麼地方。

那蘇先生則以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利落跳開數步,屁股緊緊貼著牆,喘息著繼續哀求,「小的不知道,不知道先前大人的喜好,所以,所以才沒敢胡亂安排。小的,小的這就去,看看院子裡有沒有粉嫩的小廝,把他請過來伺候大人!」

「小廝?我要小廝幹什麼?」朱大鵬先是滿頭霧水,旋即,方方正正的臉孔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你才是玻璃,你們全家都是玻璃!不過是叫你問些事情罷了,你躲那麼遠幹什麼,趕緊給我滾過來!」

「唉,唉!」蘇先生雖然不懂得自己為什麼全家都會變成玻璃,卻從朱大鵬的臉色中,猜出剛才的確是一場誤會。連忙小聲答應著,一點一點兒朝床邊蹭。屁股卻始終對著牆壁,隨時準備貼上去,寧死不從。

看到他一幅三貞九烈的模樣,朱大鵬不禁啞然失笑。笑過了,怒氣也就消了。無可奈何搖了搖頭,快步走到書桌旁。端起桌子上的茶壺,嘴對嘴鯨吞。

「佛子大人,小心茶涼!」蘇先生趕緊開口勸阻,又怕逆了眼前這位佛子的性。眼巴巴地看著朱大鵬把一壺涼茶給喝乾淨了,才雙手接過茶壺,低聲補充道:「大人如果想喝水的話,晃晃床頭那個鈴鐺就行了。您是萬金之軀體,出了事情,小的們可擔待不起!」

「萬金之軀?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金貴了?佛子又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口口聲聲叫我佛子」朱大鵬一邊回味著茶水的清甜,一邊低聲重複。穿越以來,這是他最常用的說話方式。很多事情都無法習慣,只能一邊被動接受,一邊繼續刨根究底。

「大人您莫非因為彌勒佛上了一回身,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蘇先生眼神微微亂了亂,避開朱大鵬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回應,「您是彌勒教大智堂的堂主,一直秘密潛伏在徐州城裡發展教眾,尋找機會,驅逐韃虜。我和肖十三、孫三十一、吳二十二,還有牛大、周小鐵他們,都是您麾下的教眾。昨夜趁著紅巾軍抵達城外之機,佛子大人您斷然請彌勒上身,率領我等在騾馬巷起事。當街格殺帶兵前來彈壓的孔目麻哈麻,弓手李誠、王進,還有其餘戰兵五人、幫閒七人,還有趁火打劫的潰兵二十餘」

PS:第四章我是誰出了以後,有讀者問主角是不是朱元璋,這個,回答了就是劇透。網站第三重活動叫「猜主角」,也是編輯看了文以後有的想法。咱們打個賭,在2014年9月17日之前,大家可以在書評區發帖,格式是#猜主角#,我認為主角是XXXXX。如果是有人能猜到主角的真實身份,酒徒包食宿,來北京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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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彌天大謊

「等等,再等等!」朱大鵬聽對方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大聲打斷。

自己昨天稀里糊塗之中,把現實當成了虛擬世界,的確殺掉一個胖子,一個使木弓的小矮個,還有幾條雜魚。但全部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個人的模樣。怎麼今天在蘇先生嘴裡,數量就憑空漲了五倍還多?

並且這個大智堂堂主,明顯是昨晚那個胖子孔目為了殺良冒功,胡亂安在自己頭上的。做為衙門裡的人,蘇先生對此應該心知肚明才是。怎麼事情過去之後,依舊繼續揣著明白裝糊塗?!

如果說昨夜姓蘇的是為了避免被義軍衝擊,才胡亂指認自己為彌勒教堂主,藉機渾水摸魚。怎麼今天城裡已經安靜下來了,他仍然不肯去找芝麻李說明真相?仍然要繼續把自己這個假堂主擺在前面?

莫非,姓蘇的另有圖謀,要想拿著這個秘密永遠的要挾自己,讓自己永遠地當他的傀儡?!

是這樣,肯定是這樣,姓蘇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又當了這麼多年二鬼子,壞上加壞,能安著好心腸才怪!

幾乎在一瞬間,朱大鵬腦海裡就閃過了無數設想。每一條,都將矛頭指向了眼前的蘇先生。

而蘇先生兀自在喋喋不休,嘴巴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是,佛子大人!然後大人您就因為心神消耗過度,昏了過去。我等奉大人您的命令,持械護衛鄉鄰,使他們免於潰兵之殃。直到芝麻李,紅巾軍的李總管率領親兵進城,下令封刀。才按照您事先的部署,把幾條街巷完完整整地獻給了他老人家!」

「我命令你們持械護衛鄉鄰?我命令你們將幾條街巷獻給芝麻李?!」時令已經過了中秋,朱大鵬額頭上卻冷汗滾滾。

什麼持械護衛鄉鄰!說白了,就是打著彌勒教大智堂的旗號與殺入城中的紅巾軍對峙,硬是從後者手裡搶下了一塊地盤!

什麼把街巷完完整整地交給了芝麻李!說白了,就是製造既成事實,逼著芝麻李當眾承認彌勒教大智堂擁有瓜分破城紅利的資格!

「姓蘇的,你缺八輩子德了!」朱大鵬在上輩子雖然是宅男,卻非一個純粹的社交白癡!至少在跟網友們組隊刷怪時,知道胡亂跑來搶怪者會落個什麼下場。「你,你竟然打著我的旗號,去要挾那個芝麻李?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跟人家討價還價?!你就不怕他被逼急了,直接下令剁了你?你這個老王八蛋,你這老玻璃,可是把我給害慘了!」

說著話,衝上前一把拎住蘇先生的脖領子,直接將此人拎到了半空當中。

朱大鵬昨夜是怕紅巾軍的將士們殺紅了眼,一怒之下將自己碎屍萬段,才沒敢將真相告訴對方。但是他心裡卻明白紙裡頭肯定包不住火。為了長遠計,待城中的混亂狀態一結束,他就應該找個合適機會向芝麻李或者芝麻李麾下說得算的人,主動承認自己這個堂主是冒牌貨。相信芝麻李念在自己是出於無心的情況下,也不會過分追究。而自己在取得對方的諒解之後,就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或者買船出海,或者想方設法去投奔朱元璋,抱這個歷史上最後勝利者的大粗腿。

可這下好了,姓蘇的趁自己昏迷不醒時胡亂一番折騰,把個騙子的帽子,徹徹底底扣在了自己頭上。此刻再想去找芝麻李說明真相,即便後者不追究自己蓄意欺騙的罪責,紅巾軍的其他將領也跟自己沒完!

因為出離憤怒,他像上輩子那樣,抓住蘇先生的脖領子,破口大罵。誰料穿越後的軀殼,遠比二十一世紀那個宅男強壯。轉眼之間,就將蘇先生給勒得翻了白眼。嘴巴裡不斷發出「呃,呃」的聲音,一雙手卻始終緊緊捂在屁股上,寧死也不挪開分毫。

正在門外偷聽動靜的白員和小牢子們察覺事態不對,趕緊衝進來,試圖將蘇先生救下。朱大鵬哪肯再受他們的控制,抬起腿,一腳一個,全都踢翻在了地上。「別亂動,再敢亂動,老子直接勒死他!你們這幫缺德帶冒煙的,居然敢聯合起來糊弄老子!」

「佛爺饒命!」白員和小牢子們甭看平素仗著官府威勢四處橫行,手底下的功夫卻都稀鬆平常。挨了殺豬屠戶朱老蔫的窩心腳,立刻手捂肚子,滿地打滾,「佛爺饒命!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不是故意要欺騙您。我們,我們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啊!」

「還說不是故意的!」看到眾人這幅聳樣,朱大鵬更加怒不可遏,單手拎著蘇先生,用比自己上輩子大了三號的腳丫子朝這些傢伙身上猛踹,「還說不是故意的!都把老子逼到這份上了,還說不是故意的。你們要是故意的,還不得把老子直接打成傻子,然後在脖頸上拴根繩兒,隨著你等擺佈?!」

「不敢,不敢,佛爺,我們真的不敢!佛爺誤會了,我們真的不敢啊!」眾白員和小牢子們不敢還手,俯臥在地上,撅起屁股,苦苦哀求,「您昨晚被彌勒佛上了身,我們都是親眼所見的。我們即便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去擺佈彌勒佛在人間的替身啊!」

「你們不敢?你們還有不敢做的事情?」朱大鵬根本聽不進去,繼續朝著眾人的肚子猛踹,「你們連芝麻李都敢糊弄,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不敢的。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德行,連老子都糊弄不過,還想去糊弄芝麻李?!」

「那芝麻李,可比您好糊弄多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吃痛不過,張嘴就來了一句大實話。「他聽說您是因為請神上身消耗過度才暈過去的,立刻命人把這座宅子騰了出來,還安排的最好的大夫來幫您診治!」

「你們這群」朱大鵬聞聽此言,嘴巴瞬間張得老大,抬在半空中的腳也踹不下去了。

芝麻李居然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眼前這群騙子的謊言,他可是堂堂紅巾軍的一方統帥!如此,如此粗心大意,也難怪,難怪做了沙灘上的前浪,在中學歷史課本上沒留下任何痕跡!

趁著朱大鵬被說愣了的功夫,眾白員和小牢子們紛紛從地上爬起來,跪成兩排,衝著他「咚咚」磕頭,「佛爺,佛爺明鑒!我們,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們,我們也沒辦法啊!開頭一直以為您就是大智堂的堂主,想跟在您身後求個平安。後來謊越撒越大,越撒越大,等到芝麻李進了城,就已經沒法主動認錯,只能咬著牙硬撐下去了!」

「佛爺明鑒!我們真的是沒辦法啊!昨晚紅巾軍入城,不知道殺了多少人,燒了多少條街。全城之中,也就是斜二坊這一片,因為打著您的旗號,才僥倖逃過了一劫。」

「朱佛爺,您就開開恩,替我們大伙擔待一下吧!天明時為了不讓亂兵進入巷子燒殺,蘇先生可是帶著街坊們動了真傢伙!如果您現在把這個謊兒給戳破了,死得可不光是您和我們,西南斜二坊,斜三坊和斜五坊,十幾條街巷千餘戶人家,恐怕誰都落不下好啊!」

一邊磕頭,眾人一邊七嘴八舌地解釋。把個朱大鵬聽得越來越心涼,越來越心軟,到最後,拎在蘇先生脖領子上的手,不知不覺就鬆開了,任由後者軟軟地掉在了地上。

這哪裡是彌勒教大智堂?是彌天教大謊堂才對。一個老騙子領著一群小騙子,把自己這個腦子被打壞了的傻蛋擺在牌位上,居然在昨夜的大混亂中,保住了上千戶人家不受衝擊!毫無疑問,那多出來的二十幾具屍體,要麼是蘇先生指揮這群徒子徒孫們打死的,要麼是她們到臨近的街道上偷偷撿回來的。最後卻一併算成了大伙的功勞,成了大伙跟芝麻李討價還價的籌碼!

想到自己居然搶了芝麻李的怪,朱大鵬就覺得心裡一陣陣發虛。狠狠踢了趴在自己眼前裝死的蘇先生一腳,轉回身去,重重地摔進椅子裡,抱著腦袋呻——吟道:「你們這些王八蛋,可害慘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彌勒教是怎麼一回事,拚命裝,又能裝得了幾天?!況且如果真的有一個彌勒教的話,人家找上門來,看你們到時候怎麼收場?!」

「大人,咳咳,大人切莫著急!」蘇先生捂著被勒紫的脖頸,一邊咳嗽,一邊低聲開解,「小的,小的今天早晨已經想到了一條萬全之策!」

「吹牛!你那豬腦袋除了騙人之外,還能懂什麼?!」朱大鵬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抬起腳來又要往下踹。

蘇先生一看,趕緊倒著向後爬了幾步,然後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捂著腦袋,委委屈屈地補充,「小的,小的真能想出辦法。小的以前跟在麻孔目身後,辦過一個彌勒教的案子。裡邊的經文、教規和各種信物,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朱大鵬瞪圓了眼睛看著對方,真有點刮目相看的感覺。蘇先生被他看得發毛,趕緊又往遠處躲了幾步,連聲說道:「今天早晨小的趁人不注意,打著您的旗號,跑回了衙門一趟。把當時封存的繳獲,都給偷了出來。您看,這個就是彌勒教的大光明盾。持此牌者,就是一堂之主。任何地位在堂主以下的教眾見到,都要聽從他的號令。」

說著話,哆哆嗦地從腰間摸出一面拳頭大小的盾牌來,雙手舉到了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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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七章 左軍都督(盟主加更)





那盾牌是青銅所鑄,一面在正中央凸著個日頭,周圍的花紋呈陽光四射狀。在另外一面的花紋,則是無邊的火焰,洶湧澎湃。無論構圖方面還是製造工藝方面,都極盡神秘古雅之能事。即便拿到二十一世紀去,也未必有人能在短短兩三個小時之內就趕製出來。

朱大鵬見到此物,不覺對蘇先生又高看了幾分。皺了下眉頭,歎氣著說道:「有這東西在手又能怎麼樣?假的就是假的。說一句謊話,就得拿一萬句謊話來填。如果芝麻李存心想弄個水落石出,幾句話,就能讓我現出原型。」

說到這兒,他心底又湧起了將蘇先生狠揍一頓的衝動。站起來,揮拳就打。其餘白員和小牢子們見狀,趕緊上前托住他的拳頭,嘴裡同時苦苦哀求,「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蘇先生也是為了大家。如果您沒有這個堂主的身份,不可能護得周圍近千戶鄰里的平安。我們幾個,也早就死在了昨夜的亂軍當中!」

「你們這些王八蛋,一個比一個會說!」朱大鵬打不到蘇先生,氣哼哼地坐回椅子,「我能騙得了幾時?證據好糊弄,具體細節怎麼辦?如果芝麻李突然要召見我,我怎麼回答彌勒教的事情?!」

「大人明鑒,屬下以為,那芝麻李,李總管,應該不會向您詢問太多關於彌勒教的事情!」蘇先生逃過了一劫,悄悄向後挪了挪,跪在地上回應。

「為什麼?!」朱大鵬被他說得有些發暈,手扶桌案,皺著眉頭追問。

「這事情說來話長!」蘇先生終於得到了一個難得的解釋機會,整理了一下思路,低聲匯報:「那芝麻李雖然號稱是紅巾軍的徐州大總管,實際上,在起事之前,卻不是白蓮教弟子,至少,算不得是核心弟子,屬下以前沒聽說過此人在白蓮教中有任何職務。而彌勒教,卻是始創於北魏,千餘年來與白蓮教互不同屬。最近幾年彌勒教雖然在教主彭和尚的帶領下,與摩尼教、白蓮教三家合一,共尊大光明神,可彼此之間,依舊是涇渭分明,根本沒來得及完全整合在一起。如今彭和尚正帶領著他門下幾大弟子轉戰湖廣,根本騰不出手來整理門中事務。江北這一片,又被紅巾大元帥劉福通攪得天翻地覆」

到底是讀書人,又在衙門裡當了多年底層小吏,蘇先生對幾家被朝廷嚴令查禁的宗教,都瞭如指掌。按照他的說法,彌勒教與紅巾軍主帥劉福通所推崇白蓮教,相互間並無統屬關係。而以芝麻李起義前在白蓮教中的地位,也沒資格對彌勒教的一方堂主盤問過深。

朱大鵬則剛好可以鑽這個空子,拿著徐州官府先前從彌勒教要員家中抄出來的大光明盾,繼續招搖撞騙。反正彌勒教的前教主彭和尚戰事繁忙,無暇分神整理教務。而徐州和彭和尚目前所在的湖廣兩地,又因為兵荒馬亂,很難進行書信往來!

這一番剖析,倒也鞭辟入裡。然而朱大鵬依舊愁眉不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問題是,即便芝麻李不往細了盤問,隨便找些關於彌勒教膚淺話題聊幾句,我也照樣得露餡啊!」

「您,您昨夜被彌勒佛上過身,這是很多人親眼所見!」蘇先生從地上抬起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提醒。

「胡扯,那不是彌勒佛上身!那是」朱大鵬立刻開口反駁,話說道一半兒,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解釋,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地球的靈魂,穿越到元末屠戶朱老蔫身上的事情。是腦電波疊加共振麼?還是四維空間?十四世紀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波是什麼,第四維是什麼?況且自己既然能夠知道七百年後發生的事情,那在他們眼裡與彌勒佛轉世,又有什麼區別?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又幽幽地歎了口氣,悻然補充:「算了,不說了!反正跟你們說,你們也聽不懂。」

「是,小的們明白,天機不可洩露!」幾個小牢子們互相看了看,神神秘秘的點頭。朱老蔫不是彌勒教堂主這件事情,大伙早就心知肚明。可要說朱老蔫是個普通人,他們卻誰都不信。

這年頭,民就是民,官就是官。普通人見到官兒,哪怕是編外小吏,膝蓋就先軟了三分,哪有勇氣持刀劫持差役,並且在昨晚那種情況下,還能殺出一條活路來的?

普通人若是中了箭,第二天傷口肯定腫得像包子般。而朱老蔫昨夜只是當著大伙的面兒,朝傷口上抹了幾口吐沫。今早丫鬟給他換衣服時,傷口那裡就已經結上了血痂,居然一點兒膿水都沒有往外流。

更何況這朱老蔫,甭看長了幅凶神惡煞模樣,在昨晚之前卻是個遠近聞名的窩囊廢,誰見了誰欺負,從來不知道還手。而從被敲暈之後突然醒來,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性子。粗中有細,柔中帶剛,並且天不怕,地不怕,說起任何人任何事情來,話語裡都沒有絲毫畏縮之意。哪怕是對冥冥中的西天諸佛,也像對待同輩人一般,不覺得自己比對方矮上多少。

可與神佛比肩的,只有神佛自己!在被異族統治者用屠刀閹割了七十多年的元朝人眼裡,現代人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自信與自尊,絕對非人類所有!

因此朱老蔫昨夜即便不是被彌勒佛附體,至少也是被某位冥冥中的大神上了身。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們所能得罪。

見到眾人這般模樣,朱大鵬更沒有解釋的心情。又歎了幾口氣,心中暗道:這樣其實也好,至少短時間內,除了蘇先生這老王八蛋之外,其他人誰也不敢拿我當傀儡,也不敢輕易把我給賣掉。至於以後,誰知道他奶奶的以後怎麼著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連芝麻李這一關都通不了,以後那些地圖怎麼開,還關我什麼事情?

見他仍是愁眉不展,蘇先生還以為他繼續在為如何應付芝麻李的事情著急,想了想,再度壓低了聲音提醒,「您昨夜被彌勒佛上了身,心神消耗過度,所以很多事情都無法記得了!」

「嗯?!」朱大鵬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句話了,看了蘇先生一眼,低聲沉吟。

蘇先生的確有做狗頭軍師的潛質,不用催促,就用極其細微的聲音補充,「平素咱們大智堂的具體事務,都是我這個白紙扇幫您打理。所以在您心神消耗過度這幾天,如果李總管想瞭解咱們堂的事情,您儘管推給小的,小的保證,保證能讓他找不出任何漏洞來!」

「你這老東西!」朱大鵬狠狠啐了他一口,無奈地點頭。二十一世紀有個說法,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既然老東西最擅長撒謊騙人,就讓他去騙芝麻李好了。反正自己連彌勒佛上身的事情都發生過了,得了失憶症也不足為奇。

「呵呵,呵呵!」見朱大鵬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提議,蘇先生趕緊嬉皮笑臉地爬了起來,雙手將大光明盾放在桌子上,「這個,還請大人您收好。青銅的呢,一看就是個稀罕物!」

「稀罕個屁!掉腦袋的東西!」朱大鵬又罵了一句,「再稀罕,也不能拿這麼多人的命來換。你就作吧!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等哪天彌勒教的大人物找上門來了,大伙全都得被你給害死!」

「呵呵,呵呵!」孫先生搖搖頭,一句話,又讓朱大鵬目瞪口呆,「那就看大人您以後做得如何了。如果咱們能手握大兵數萬,雄踞一方。彌勒教肯定會用盡一切方法證明您是他們的堂主,又怎麼可能主動將您往外面推?!」

「你這」一瞬間,朱大鵬如遭雷擊。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蘇先生,真想問一句,『你是從哪裡穿越來的?知道不知道今年世界盃的冠軍是誰?』

上一世他在論壇上閒逛,知道一個超級大牛,根本沒有拿到學位,愣說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結果此公拿著假文憑回國一路招搖撞騙,最後居然混成了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哥倫比亞大學聞聽之後,也只好順水推舟地給他補了一個博士學位,以光耀自家門楣。

作為一名十四世紀中葉的土著,蘇先生能無師自通地使出二十世紀初某文化界泰斗的絕招,怎麼可能不讓朱大鵬不對其刮目相看?然而理想雖然豐滿,現實卻骨感異常,某大師雖然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文憑是假的,肚子裡頭卻有些真貨。後來在二十世紀早期中國的文化界,也的確做出了一番作為。而自己呢,自己肚子裡,除了打怪升級之外,還有什麼?

就靠著眼前這些衙門裡的幫閒,類似於二十一世紀的城管,還是臨時工那種,就想打造出一支規模上萬大軍出來,進而割據一方?做夢去吧!想成為一方諸侯,自己的士兵在哪裡?自己的呃軍糧在哪裡?自己的軍餉又在哪裡?就算這三樣都能變出來,在芝麻李眼皮底下招兵買馬,不也是壽星老上吊,活膩歪了麼?

「大人還不知道吧,您現在是紅巾軍徐州總管府左軍都督了,可以隨便招募部曲!」見朱大鵬的臉色變來變去,始終陰晴不定。蘇先生又向前湊了湊,再度低聲匯報。

PS:本章為第二位盟主「小名林黛玉」加更,感謝厚愛。她也是《盛唐煙雲》的盟主,一併感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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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八章 因果





「咣當!」半空中落下一個帶著冰渣的大餡餅,把朱大鵬直接砸趴在了地上。

這個消息,對他造成的衝擊,比蘇先生的口臭還要嚴重。令他立刻僵直了身體,瞪著一雙牛鈴鐺般的眼睛追問,「左軍都督,我什麼時候成的左軍都督?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早晨,今天早晨,您昨夜彌勒俯身,傷神過度昏了過去。小人奉您的命令護衛鄰里,鎮壓潰兵。在城中開闢出一塊安寧之地。然後又根據您的安排,把幾個坊子都獻給了芝麻李,李總管。李總管非常高興,先當眾褒獎了咱們大智堂功勞,並賜下了這座宅院給您居住。不久之後又派了前軍都督毛貴帶著郎中來探望您。當場留下了一張寫著左軍都督的告身和一方金印,還說,還說讓您慢慢療養,不著急起來向李總管報道。什麼時候身體恢復了,再去總管府裡走一下過場就行!」蘇先生一邊說,一邊小跑牆邊的櫃子前,從裡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紙和一個金光閃閃的大印,雙手捧給朱大鵬。

「等等,等等!一下子不要說得太多,我需要點兒時間!」朱大鵬猛推了蘇先生一把,感覺到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

芝麻李的人居然一點兒都沒起疑心,還派了心腹愛將來探視自己,就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時候!還封自己做了什麼左軍都督!雖然只是個臨時拍腦袋想出來的官職,印章好像也是木頭刻的,上面刷了一層薄薄的金漆。可畢竟等同於正式承認了自己義軍將領的身份,以後即便想算算今天早晨「搶怪」之賬,也不好明著翻臉了!

可自己拿什麼去當這個左軍都督?!要人脈沒人脈,要威望沒威望,至於兵書戰策,一個二十一世紀天天泡論壇打遊戲的宅男,讀兵書幹什麼?!要想裝十三,也去讀張愛玲、杜蕾絲之類,至少還能偏偏初中以下的小女生。

更關鍵一點是,在自己有限的歷史知識中,居然找不到芝麻李這個人的名字。很顯然,此人要麼被元軍給剿滅了,要麼早早地死於起義軍之間的火並。在他的帳下做什麼左軍都督,恐怕下場也好不到哪去!

要是去投朱元璋?!至少還能混個開國元勳當當。猛然間,腦子裡靈光一閃,朱大鵬面露狂喜。然後,很快這股狂喜,就被**而來的冷水給吞沒。據他從武俠小說和地攤文學上得來的那點兒可憐的「歷史知識」,朱元璋可是個不能共富貴的主兒。先用一隻蒸鵝逼死了開國大元帥徐達,然後把其他將領騙到慶功樓上,一炮全給轟上了天。給這位去當小弟,結局又比跟著芝麻李好在什麼地方?!(注1)

「毛,毛將軍還,還說」見朱大鵬已經好半天沒說話,蘇先生先向遠躲開數尺,然後試探著補充。

「住嘴,你先別說了!先回答我,現在年號是什麼?誰做皇帝?」朱大鵬擺擺手,沒頭沒腦的詢問。

還沒等蘇先生給出具體答案,他又裂開嘴,大聲長歎。知道年號又能怎麼樣,自己腦子裡那些可憐的歷史知識,大多數都是從武俠小說中看來的。知道了年號,也沒本事推算出是公元多少年來。至於誰當皇帝,有區別麼?難道自己還能去當二韃子,幫助蒙元朝廷屠殺義軍不成?問題是即便想當二韃子,人家蒙元朝廷那邊也得肯收啊!手中沒有一兵一卒,還剛剛殺掉了一名色目官員,這種情況投奔過去,不是嫌自己活得長了麼?!

「今年的年號是至正十一年,皇帝好像,好像叫脫歡貼木爾!」蘇先生是塊天生的師爺料兒,儘管朱大鵬已經失去興趣了,依舊盡職盡責地回應。「至於紅巾軍這邊,紅巾軍這邊,好像還沒立國,所以暫時沒確定年號。」

「噢!」朱大鵬的愁思再度被打斷,疲憊地點頭。紅巾軍還沒立國,估計距離被剿滅還有一段時間,自己還有機會偷偷逃走。跑到南海邊上去弄條商船一路向南,估計馬來西亞那邊現在還處於蠻荒時代,夠自己躲到朱元璋一統天下那一天。

正偷偷謀劃著退路,耳畔又傳來蘇先生怯怯地提醒,「剛才,毛將軍還,還說,除了這棟大宅,城西南那一片,四個坊子和二十多條街巷,芝麻,不,李總管都賞還給您了。裡邊的街坊都是您治下子民,,您可以隨意,隨意驅使他們!」

「這麼大塊地盤?」朱大鵬給嚇了一跳,偷渡去海外的美夢瞬間化成無數碎片飛向窗外。「你不是都交給芝麻李了麼?他為什麼又給賞了回來?!我要這麼大塊地盤幹什麼?你當時怎麼不拒絕他?!」

答案其實很明顯,甚至不用蘇先生回答,朱大鵬自己也能猜到。這片地盤是彌勒教大智堂趁亂搶下來的,儘管蘇先生又代表自己這個冒牌的堂主主動將它獻給了芝麻李。但涉及到白蓮教和彌勒教兩家的關係,自己這個堂主在彌勒教中的地位,又遠遠高於芝麻李和他身邊所有人在白蓮教中的地位,所以,芝麻李在圓了面子之後,只能藉著賞賜的名義,將地盤又還了回來。

「大人,是芝麻,是李總管的賞賜,我,我怎麼敢替您推了啊!」蘇先生卻遠沒朱大鵬假想的那麼聰明,扁了扁嘴,滿臉委屈地回應。「再說了,您現在是左軍都督,以後養兵、打造軍械、招募豪傑投效的錢,都得自己出,我把賞賜替您推了,您到哪去弄錢啊?!」

「我自己出錢,我這個左軍都督,沒軍餉拿麼?」朱大鵬又愣了愣,滿臉迷茫。

對他這種關鍵時刻就犯糊塗的毛病,蘇先生已經有點兒麻木了。咧了一下嘴,笑著解釋,「好像沒聽說過。以前大元朝這邊,也早就不發軍餉了,全靠當官的自己想辦法摟。況且那紙做的鈔票,發下來有什麼用啊!一麻袋錢都買不了一斗米,當柴燒沒勁頭,擦屁股又嫌硌得慌!」

很顯然,這位以前的弓手老爺,也是吃足了朝廷濫發鈔票的苦,心中對此非常不滿。朱大鵬被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心情竟然也覺得輕鬆了不少。

左軍都督就左軍都督吧,好歹也是軍官了,比衝鋒陷陣的大頭兵強。說不定哪天,老子真的能打出一塊自己的地盤來呢!到那時,冒充彌勒教堂主的麻煩就迎刃而解了。接下來無論是買舟出海,還是帶領著弟兄們去投靠朱元璋,都肯定比眼下一無所有強。

作為靈魂上的宅男,在任何環境下隨遇而安幾乎是朱大鵬的天性。很快就想到了當左軍都督的諸多好處,眼神一點點恢復了明亮。

看到自家東主精神終於振作了些,蘇先生趕緊低聲說道:「其實按照李總管最初的承諾,只給了您這麼一小塊地盤,已經有失公道了。不過您以前跟他們往來不密切,眼下跟腳也有些弱,所以也只能將就些,不必再去爭竟什麼。」

「這話怎麼說,難道我還應該拿得更多麼?」朱大鵬警覺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追問。

蘇先生果然話裡有話,壓低了聲音,繼續補充,「小的聽說,小的聽說,李總管在兵進徐州之前,曾經向混入城內的死士許下重賞。誰殺了一位官員,那個官員的所有家產就全歸他。麻哈麻孔目雖然只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吏,可平素甚得達魯花赤大人的歡心,又懂得如何弄錢。除了您腳下這座大宅院和外邊的田產不算,差不多半個徐州城的商舖,都是他老人家的。以往州尹、同知,見到了他,都要拱手喊一聲麻兄呢!」

「等等!」一下子接觸的消息太多,朱大鵬又覺得眼前開始亂冒星星,「你是說,我昨天晚上捅了徐州城的二號人物?!他那麼大的官,怎麼會去親自出馬對付我一個殺豬的?!」

「按級別肯定算不上!」蘇先生咧了下嘴,臉上居然湧起了幾分自豪的表情,「但在咱們大元朝,看得不是誰級別高,而是誰靠山硬,口袋裡錢多。麻哈麻孔目雖然是吏,卻專門負責替達魯花赤大人弄錢的人,每年過手銀子銅錢不下百萬,他自家又是色目人,級別位列第二。而那府尹、同知和判官幾位,祖上卻都是漢人,除了俸祿之外,還要指望從麻孔目手裡分一點潤,當然就不敢擺什麼上官架子!」

「至於昨天傍晚!」偷偷看了看朱大鵬的臉色,他又低聲補充,「如果不是換了別人的話,他就不會親自去了。但是您,他就必須辦成大案,鐵案!非但讓您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還必須得把您姐夫全家都牽扯進來。換了別人出手,他未必能放心。」

「為什麼還要連累我姐夫?為什麼?我姐夫跟他有仇麼?」朱大鵬越聽越迷糊,皺著眉頭追問。

「唉,這個,怎說呢。小的當時也不明白,後來仔細想想,好生後怕!!」蘇先生拍了拍自家胸口,做受驚嚇狀,「大人的姐夫李巡檢,在咱們徐州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雖然年紀已經過了半百,但是說一句話出來,黑白兩道依舊都得給幾分面子。可就是因為他老人家威望高,辦事仗義,才犯了麻孔目的忌。在去年給達魯花赤的生日宴上,攛弄達魯花赤身邊的力士跟令姐夫摔跤。李巡檢他拳腳功夫再硬,畢竟歲數不饒人。結果當場被力士折斷了脖子,沒等抬回家就嚥了氣。我們先前都以為是誤傷,現在想起來,恐怕那力士,早就被麻哈麻給買通了。」

說著話,又偷偷觀望朱大鵬的臉色。「所以,麻哈麻孔目昨晚聽說您拒絕交刀子,就鐵了心要把您打成謀逆大罪。結果他最後卻死在了您刀下,唉,這也算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唉!」朱大鵬也輕輕歎了口氣,內心深處,沒有半點兒大仇得報的快意。

首先,在朱老蔫遺留下的零散記憶中,對李巡檢只有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要是知道此人死於麻哈麻的陰謀,感謝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想著去給便宜姐夫報仇?

其次,作為一個靈魂上的現代人,在他眼裡,李巡檢身為公務人員,卻黑白兩道通吃,絕對不是什麼好鳥。而此人與麻哈麻孔目之間的衝突,十有七八是分贓不均黑吃黑,死得其實一點兒都不冤枉!

那蘇先生卻不知道眼前的朱大鵬,早就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兀自將頭探過來,媚媚地討好:「麻孔目死得突然,他的老婆,小妾,還有幾個女兒都被義軍堵在了院子裡。我把她們全關到後花園的小樓中了。要不,待會兒吃過飯,我叫人把她們都給您綁房間裡頭來!」

注1:蒸鵝殺徐達和火燒慶功樓都不是史實。主角朱大鵬歷史老師死得早,大伙別跟他計較。

PS:本章更完,應該夠3萬字了。三天三萬多字,對酒徒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了。不是酒徒的手速提高了,而是確確實實的每天花10來個小時在碼字上面。雖然辛苦,但每每看到讀者朋友們的熱切期盼,酒徒就甩甩酸麻的手臂,繼續開工了。打劫個鮮花來著,朱大鵬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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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九章 分女人





「胡鬧!」朱大鵬狠狠瞪了蘇先生一眼,低聲呵斥,「你把她們綁過來幹什麼?我跟麻孔目又沒什麼仇!」

說完,愣了愣,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即便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能霸人家產,淫人家妻女啊!那是禽獸才幹的事情!」

「是,是,大人高義,小的打心眼裡頭佩服!佩服!」蘇先生和一眾小牢子們拱了下手,大拍朱大鵬的馬屁。

「找個機會把她們都放了吧!總關在後花園中,也不是個事情!」朱大鵬絲毫沒察覺出眾人的言不由衷,敲了幾下桌子,順口吩咐。

「大人高明!」蘇先生再度帶著眾人拱手施禮,一個個滿臉欽佩,「眼下兵荒馬亂的,她們一群嬌滴滴的小娘們,只要一走出徐州城,保證連骨頭都剩不下。這樣既給李巡檢報了仇,又不會壞了您的名頭!絕對比將她們關在家裡為奴為婢強了百倍!!」

「你說什麼?她們一出徐州城就會死?!」朱大鵬眼睛立刻瞪了起來,面紅耳赤。自己真的沒有在亂世生存經驗,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原本以為是施恩放過了麻孔目的妻女,結果卻等同於借刀殺人。

「她們很有可能連徐州城都出不去!」蘇先生點點頭,滿臉淫笑,「那麻哈麻平素仗著有達魯花赤撐腰,到處敲詐勒索,動不動查抄別人的家產,滅人全族。十餘年來,手頭欠下了不知道多少人條命?如今他終於惡貫滿盈了,妻子女兒走到大街上」

「行了,別說了!」想到一群柔弱無力的女子被街上的閒漢拖進胡同深處,身上衣服扯個稀爛,朱大鵬就覺得頭皮一陣陣發緊。「把她們都留下,留下就行了。平素你派人給口吃的,別餓死了。等將來」

「大人英明!」眾白員、小牢子們高聲拍著馬屁,臉上在不知不覺間卻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還說不是禽獸?想獨自霸佔別人的妻子女兒,卻還能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救人一命,救人一命。嘿!到底是佛子,可比禽獸高明多了!

看到眾人的反應,朱大鵬一下子就猜到了他們心裡的真實想法,氣得揮拳欲打。然而轉念又一想,這麼多女人留在自己身邊,的確也是一筆糊塗賬。毀了自家名聲不說,萬一里邊有個矢志給麻哈麻報仇的,趁著底下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廚房給自己下點鶴頂紅什麼的,自己可就又得再穿越一回了。

想到此節,他搖著頭歎了口氣,決定入鄉隨俗,「不用等將來了,你們一人領一個回家算了。看上了哪個,自己去後花園領。還有你」把目光轉向躍躍欲試的蘇先生,繼續搖著頭補充,「你也一樣,可以領一個回家。不過,誰都不准強拉。如果人家不願意跟你們走,就算了。反正以咱們現在的情況,也不差這幾張嘴!」

「大人英明!」眾人喜出望外,衝著朱大鵬千恩萬謝。麻孔目雖然長得像頭豬,但娶的妻妾和妻妾所生的女兒,卻個個水靈得如同一朵鮮花般。其中不少眼睛還帶著淡淡的藍色,別有一番妖嬈。

這種檔次的女人,大伙平素連看都沒機會多看,如今卻能每人分上一個暖被窩,豈能不感激涕零?到底是佛子大人,真是仗義,沒讓大伙白奉承了他一回!

「現在就去挑吧,商量著來,別打架!」朱大鵬揮揮手,索然無味。起義了,就是為了搶房子,搶錢,分女人。這場景自己怎麼好像在哪裡看到過?這不正是高中課本裡阿Q正傳裡的場景麼?那個姓魯的傢伙,可真夠厲害的。一支筆,寫盡了數百年世態炎涼。

「大人威武!」眾白員、小牢子們可沒讀過什麼阿Q正傳,聽了朱大鵬的話,立刻齊齊歡呼一聲,撒開雙腿,腿直奔後花園而去。唯恐跑得慢了,只能撈到別人挑剩下的。

望著他們興高采烈的背影,朱大鵬又長長地歎氣。分明是救了幾個女人的命,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總覺得自己變成了個人販子,把好好的女孩子硬往流氓手裡送。

「把最漂亮最年輕那個,給大人留著,誰也不准動!」蘇先生卻沒有跟著大夥一起去分女人,衝到窗子口,大聲提醒。

「不用了!」朱大鵬立刻擺手拒絕,「我不好這一口。」

「大人不好這一口?!」蘇先生愣了愣,目光從窗外轉回來,偷偷往朱大鵬下身處瞄。這身材,這年紀,怎麼可能不好這一口?他不是因為被彌勒佛上過身,真的不能再近女色吧?可在兩腿之間,分明有一個碩大的凸起呈現於衣服下,看輪廓,還堪稱雄壯。這麼大一個傢伙,怎麼居然就是個廢的?!

朱大鵬立刻察覺到對方的目光有異,尷尬地架起二郎腿,大聲說道:「這是晨勃,晨勃你懂不懂?算了,你們這些古人,哪會懂這個?」

晨勃是怎麼一回事,蘇先生的確不太懂。但朱大鵬的後半句話,更令他滿頭霧水。古人,自己好好面對面給他出主意,怎麼就突然間就變成了古人?!莫非古人兩個字,還有什麼特別意思?

想到對方才十八(九)歲的年紀,從早晨到現在已經好幾次聲明不喜歡女人。他忽然覺得自己屁股處一涼,趕緊後退了幾步,再度將後背死死貼在了牆壁上。

朱大鵬被他三貞九烈的樣子又給嚇了一跳,費了好大力氣,才想明白誤會出在什麼地方。禁不住被氣得連連搖頭,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笑著罵道,「你個老玻璃,就不會想點兒正經事情!那麼遠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趕緊給我坐過來,本大人有話要問!」

「是!大人!」蘇先生連聲答應著,死活不肯離開牆壁三尺之內。

朱大鵬無奈,只好由了他去。想了想,換了幅鄭重表情說道:「你剛才的意思是,等我去覲見芝麻李,李總管時,就不要再提賞格的事情了?!」

「大人說得極是!」見朱大鵬還記得自己剛才的諫言,蘇先生立刻像吃了半斤蜂蜜一般,笑逐顏開,「昨夜的惡戰持續了整整一宿,又有潰兵趁機殺人放火。李總管手中,除了城裡了幾處官倉之外,恐怕也沒落下多少好處。咱們這夥人雖然有裡應外合之功,卻終究不是他從蕭縣帶出來的舊班底。如果太不知道進退的話,難免,難免會生出什麼嫌隙來。」

他是官場上的老油條,對於人心把握極其準確,幾句話說得絲絲入扣。朱大鵬聽了,少不得又輕輕點頭。「這個我明白。即便是現在的這塊地盤,我原本都沒打算朝他要」

「那可不行!」蘇先生聞聽,趕緊急火火地打斷,「您得從這裡邊弄錢來養兵。另外,李總管剛剛把地盤賞給您,您又急匆匆給他送回去。讓人再聯繫他先前的承諾,還以為您是不滿意他的小氣呢!非但討好不了他,反而平白造出一場誤會!」

「呃!」朱大鵬豎起雙手,在自己前額上反覆揉搓。腦子不夠用了,真的不夠用了。一賞一推之間,居然有如此多的彎彎繞。好在自己身邊還有蘇先生這老東西,可以幫忙出出主意。可這老東西聰明是夠聰明,忠誠度卻十分可疑。至少,在老東西的眼中,看不到其他幫閒眼裡對自己的那種畏懼。

「您如果想表達對他的敬意,完全可以採用其他方式!」蘇先生的話從耳邊傳來,怎麼聽,怎麼都好像包藏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朱大鵬如今對整個世界兩眼一抹黑,就算不放心此人,也得耐著性子將他的主意聽一聽,「說吧,不用繞彎子了。我如果去拜見李總管,該給他拿點兒什麼禮物才好?!」

「這座宅院賜給您比較早!」說起送禮的學問,蘇先生可是頭頭是道。「院子裡的財貨,紅巾軍只搬走了他們眼裡看得著的,還有許多他們當時沒看在眼裡的,其實更值錢。您隨便拿上一件,都稱得上是厚禮!」

「什麼東西?」朱大鵬詫異地轉過頭,四下張望。自己睡覺這間屋子紗窗不錯,床和桌椅也挺講究,可這東西,能值幾個錢啊?莫非,他目光掃過牆壁,最後停在一幅水墨畫上

「大人果然有眼光!」蘇先生挑起大拇指,低聲稱頌,「趙孟頫的二羊圖,麻哈麻當年為了得到此畫,硬生生害死了前任孫判官全家。如果拿到泉州那邊去,光這幅畫,至少就能換回兩萬貫銅錢回來!」

「多少?」朱大鵬雖然不太清楚銅錢與後世人民幣的兌換比,也被這個數字給嚇了一大跳。都上萬了,就這麼兩隻羊?他娘的這個趙孟頫,他也真的忒會摟錢了!

「兩萬貫!」蘇先生笑了笑,非常自信地重複。「這還是粗略估計,如果找到識貨的,再翻上一倍可能都不止。趙孟頫據說這輩子就畫過兩幅走獸圖,另外一幅,被他的家人獻給了當今皇帝!」

「那就是它吧!」朱大鵬對藝術品沒絲毫感覺,走到牆邊,伸手就將水墨畫給摘了下來。

蘇先生心疼得只吸冷氣,趕緊把畫接過來,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拂掉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讓屬下來,讓屬下來,這種糙事還是讓屬下來!大人您儘管去做其他準備。」

「還需要準備什麼?」朱大鵬弄了個大紅臉,訕訕地問道。

「大人,大人不需要找丫鬟盡量伺候您更衣麼?」蘇先生看了他一眼,低聲提醒。

「噢,啊!好!」朱大鵬這才意識到,此刻自己身上穿的,是這個時代的睡衣,不能直接出去見人。又訕訕地笑了笑,拿起掛在床頭的銅鈴鐺,「是這樣用麼?!」「叮噹!叮噹!」

「讓大人久等了!」鈴聲剛剛一響,先前靜悄悄的門外,立刻傳來年青女子的回應。緊跟著,屋門被人輕手輕腳地推開,六名十二三歲的少女,捧著臉盆、毛巾、鏡子、梳子還有放鹽的白瓷罐、放漱口水的朱漆木杯,魚貫而入。先側身半蹲,衝著他施了一個禮。然後非常專業地忙碌了起來。

前世作為一個宅男,朱大鵬哪裡享受過如此待遇?直緊張得渾身冒汗,手和腳根本找不到地方放。那些少女卻唯恐服侍的不夠周到,在幫他洗臉梳頭的同時,還不停地用拳頭和手指替他舒鬆筋骨。直到把朱大鵬弄得氣都喘不均勻了,才收拾了家什,舉著一面銅鏡問道:「大人,您看看這樣可合意?」

「好了,好了!」朱大鵬恨不得立刻逃走,對著銅鏡子連連擺手。忽然間,他的身體僵了僵,劈手將銅鏡子搶了過來,緊貼在眼前,冷汗從頭頂淋漓而下。「怎麼會」

鏡子裡的面孔,分明是他高中時代某張照片的藝術處理版,腦袋輪廓和五官等比例稍稍放大了一些,膚色古銅化沁潤了一些,其他,竟沒有絲毫差別!

PS:大家早點睡,嗯,投了鮮花以後~另外看完以後請順手收藏一下,每個收藏的讀者我在17K的作者後台都看的到名字,感覺很熟悉,很親切。書評我也都在看,每一條,但是一直忙著碼字所以沒回。一個月後,一定和大家暢快的聊一次。官方粉絲QQ群是:31174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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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章 不適應(盟主加更)





漢服、小劇場、攝影協會。還有那個不厭其煩地將租來的假髮,一縷縷替自己在頭上梳攏整齊的學習委員。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朱大鵬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個乾乾淨淨。卻在見到鏡子裡那張面孔的一瞬間,於心中宛若潮湧

怪不得自己在夢裡,總覺得朱八十一很熟悉。那分明就是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活在不同時空,被紅塵磨去所有生機的自己!

到底朱八十一是朱大鵬的異位面投影?還是朱八十一靈魂在另外一個世界托生成了朱大鵬?下一個瞬間,朱大鵬又陷入了迷茫狀態。兩隻眼睛發直,握著銅鏡的手不斷地顫抖,顫抖,顫抖

「咣當!」一記臉盆落地的聲音,將他的靈魂從混亂狀態,迅速扯了出來。緊跟著,少女們的哭泣聲響成了一片,「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啊!奴婢不是故意的。」「大人開恩,奴婢這就收拾乾淨,給您重新梳洗!!」

「不就是灑了盆水麼,拿抹布擦乾就是!又沒潑到我身上,你們何必怕成這樣子!」朱大鵬知道是自己剛才魂不守舍的模樣嚇到了少女們,笑了笑,主動替對方開脫。

他不開脫還好,一開脫,少女們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個跪在濕漉漉的地板上,把頭磕得「咚!咚!咚!」做響。「大人開恩,奴婢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大人,饒過奴婢這次,奴婢這輩子都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這都什麼和什麼啊?朱大鵬愣了愣,被少女們的求饒聲弄得暈頭轉向。眼看著對方額角上已經滲出了血跡,才終於靈機一動,用手狠狠拍了下桌案,大聲斷喝:「住嘴!都立刻給我站起來!我數一、二、三,還沒站起來的,直接拖出去打死!一」

第一個數還沒數完,少女們全都像上了發條般跳了起來。半弓著身子站在他面前,顫抖得就像篩糠。

『果真好人當不得!』朱大鵬心裡偷偷歎了口氣,強裝出一幅惡棍模樣,指了指距離自己最近的兩名少女,「你,還有你,去找抹布,把地板擦乾淨了!其餘四個,去給本大人我準備飯菜。奶奶的,折騰了一早晨,本大人都快餓死了!」

「謝,謝大人,謝大人開恩!」眾少女先是愣了一小會兒,然後才意識到朱大鵬真的不想追究灑了洗臉水的事情。齊齊地道了聲謝,連滾帶爬地跑出門外去了。

「你們這些古人!」望著少女們慌慌張張的背影,朱大鵬忍不住連連搖頭。在二十一世紀那個宅男朱大鵬的白日夢裡,可是不止一次幻想自己突然穿越到古代,做個有錢有勢的闊少,買上五六個貌美如花的丫鬟貼身伺候著,白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了晚上則大被同眠。如今真的被五六個丫鬟伺候上了,才發現使奴喚婢的生活,好像並不怎麼愜意。至少,自己無法適應一群美少女由於屁大點兒的事情就跪下磕頭,更無法適應自己分明好言好語卻被當成了別有居心的事實。

「大人果真是佛陀心腸!」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蘇先生突然放下畫,帶著幾分感概說道。「要是麻哈麻,估計這幾個丫頭今天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他是禽獸,我不是!」朱大鵬扭頭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應。剛才自己被幾個少女哭得手足無措時,這廝不過來幫忙,反而在旁邊看起了熱鬧。如今麻煩已經解決了,才又眼巴巴地趕上前拍馬屁,真是無聊透頂。

「大人心腸好,她們幾個以後算是轉運了!」蘇先生卻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多無趣,笑了心笑,繼續低聲奉承。「小的以前做弓手的時候,每天都要帶著徒弟們從街角往城外亂葬崗拖死屍。幾乎個個都是她們這麼大年紀!不是被主人家活活打死了,就是活著了無生趣,自己投了繯。最多時候,一早晨要拖走四五個。唉,真是造孽啊,造孽!」

「奶奶的,他們還真下得了手!」朱大鵬又是一愣,瞪著眼睛問道,「你們怎麼只負責丟屍體?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官府也不管管麼?」

「管?這種沒油水可搾的事情,官府怎麼可能去管!」蘇先生深深地看了朱大鵬一眼,苦笑著搖頭,「再說了,官府想管,也得有由頭啊!這種富貴人家的丫鬟,都是牙行從小買來養著的。父母是誰早就弄不清楚了,身份也賤得跟牲畜一般。攤上個好主人算她們走運,運氣不好被主人家給活活虐死了,也不過像打死了一隻小貓小狗般。呵呵,從古至今,你見到官府讓誰給小貓小狗償命來著!」

「該死!」除了低聲咒罵之外,朱大鵬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奴婢的地位不如家畜,在這個時代,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理所當然。而蒙元官府,除了鎮壓叛亂之外,剩下的唯一職能就是摟錢了。記憶中,朱八十一姐姐就是被虐打至死的。朱八十一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卻一直到生命最後,也沒勇氣堵在便宜姐夫的家門口,向那家人討一個說法。

正感概間,先前被他指定的那兩個少女,已經拎著抹布的木桶走了進來。先將地板上的水漬擦了個乾乾淨淨,然後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飯菜是給您端到臥房裡麼?還是奴婢扶著您去去前面正堂吃?!天有點涼,如果去正堂的話,奴婢想伺候您加件足衣!」

「足衣?!」雖然已經將朱八十一的記憶融合得差不都了,朱大鵬還是對中世紀的漢語詞彙有些不適應。遲疑了一下,一邊走到桌子旁坐好,一邊低聲吩咐,「不用那麼麻煩了,把飯菜給我端到這裡來吧。多加一幅碗筷,讓蘇先生一起吃!」

「不敢,不敢!」沒等兩個小丫鬟回應,蘇先生已經像被砸了腳指頭一樣跳了起來,對著朱大鵬,手搖得如同風車,「小的何德何能,敢跟都督大人同席?!折殺了,折殺了,請大人務必收回成命!」

「一頓飯而已,什麼折殺不折殺的!」朱大鵬被弄得渾身不自在,皺了下眉頭,低聲補充,「我估計你從昨天夜裡忙到現在,也沒顧得上吃飯呢。剛好跟我一起吃了,然後咱倆再繼續商量去拜見芝麻李的細節!」

「不敢,不敢!」蘇先生繼續用力擺手,「大人您禮賢下士,可小的不能亂了規矩。否則,底下人爭相效仿,咱們左軍上下,就徹底亂套了。還有,在大人面前,小的可不敢再稱先生。您是主,小的是僕,主僕之間」

「讓你吃你就是吃,哪那麼多廢話!」朱大鵬聽得毫不耐煩,拍著桌子大吼。

說來也怪,他一發火,蘇先生立刻什麼說道都沒有了。先低低的道了聲謝,然後快步走到桌案邊,欠著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誠惶誠恐。

「還不下去準備飯菜?!」朱大鵬又揮了揮手,將兩名不知所措的少女趕出門外。然後豎起眼睛看著蘇先生,惡聲惡氣地命令,「坐正!別跟個受氣包一般!你也是讀過書的人,怎麼骨頭軟得跟蚯蚓一般!」

「是!大人」蘇先生被瞪得渾身發毛,趕緊按照他的要求,把身體坐直。然後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解釋,「不是小的骨頭軟,是禮不可廢。大人賜宴,是何等的榮耀?如果隨隨便便就能吃到,就不值錢了。今後您想再禮賢下士」

「吃飯就是吃飯,沒那麼多講究!」打了小半天交道,朱大鵬已經多少明白自己該用什麼語氣和方式跟蘇先生這種人說話了。這傢伙就是個賤骨頭,你對他越凶他才越覺得心裡頭踏實,「讓你吃飯,是怕你餓暈了頭,胡亂給老子出主意,讓老子過不了眼前這一關!另外,以後跟我說話,把你跟官府中那群王八蛋打交道的花樣收起來。第一,我不喜歡這種調調。第二,你越拿這一道對付我,我越懷疑你別有用心!」

「大人明鑒!」蘇先生聞聽,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再次「噗通」一聲跪倒,「小的對大人您的忠心,日月可表。小的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小的對您有任何不利的想法」

「得了吧!」朱大鵬心裡藏不住事兒,也懶得跟蘇先生繼續繞彎子,撇了撇嘴,冷笑著道:「就你今天早晨以我名義做的那些事情,我沒看出哪件對我好來!無非是覺得我是個傻子,好擺佈一些,所以把我推到前面做你的傀儡」

「冤枉啊!冤枉!」蘇先生一頭砸在地上,將木地板砸得上下亂顫,「小的真沒有拿您當傀儡的意思。小的,小的真的沒有!小的當時的確沒有其他辦法可選。當時如果小的自己出面,就憑小的以前的身份,芝麻李肯定問都不問,直接下令把騾馬巷給蕩平平了。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他們幾個也是衙門裡頭的,他們出面也是一樣!」

PS:本章為盟主蝦米XL加更,感謝之。另,昨天更新忘記說了,所有盟主(及以上)都可以獲得一套簽名書,並受邀參加明年的「酒會」。呵呵,紅酒,白酒還是啤酒、黃酒,看大家的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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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一章 讀書人





後半句話,終於算是說到了點子上,不由得朱大鵬不信。

芝麻李所統率的,都是被官府逼到走投無路境地的窮苦百姓,而平素直接跟他們打交道,並且給他們印象最差最深刻的,就是蘇先生、孫三十一、吳二十二這種古代「城管」。所以為了安全計,蘇先生等他昨夜只能把昏迷過去的朱八十一推到前台當頭領,而不是自己披掛上陣。雖然無論在人脈、能力和對機會把握方面,老傢伙都超過了朱八十一不止一點半點。

「何苦呢,你們!」想明白了其中細節,朱大鵬對蘇先生的印象稍稍改善了一點。伸出手,拉住對方一隻胳膊,「起來吃飯吧!我又沒說要把你怎麼樣!況且現在咱們倆已經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除了繼續一起蹦達下去,還有別的路可選麼?」

蘇先生卻掙扎了一下,長跪在地上不肯移動分毫,「大人如果不相信小的,等渡過了眼前這道難關,儘管趕小的離開就是了。小的絕對不會賴在你身邊,天天讓您寢食難安!但是,但是小的手下那些徒弟,徒孫,還請大人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他們雖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但罪不至死啊!」

說罷,又將頭垂下去,對著地板「咚咚咚」狠磕。朱大鵬聽得心中好生不忍,歎了口氣,蹲下去搬住他的肩膀,「行了,有些話說開了就行了。否則憋在心裡,我難受,你也未必舒服多少。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能不能過了芝麻李這關,還很難說呢!」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到現在為止,他對芝麻李的脾氣秉性,個人喜好,以及能力、心胸、眼界等等都一無所知。而憑著那個彌天大謊,又硬生生從芝麻李的碗裡搶出一塊肉來。一旦被芝麻李瞧出任何破綻,恐怕都是人頭落地的下場。依照這個時代的習慣,蘇先生、孫三十一等從犯,估計也一樣是在劫難逃。

「大人只要按照小的主意去做,肯定能讓他找不到發作了理由!」提起繼續聯手騙人的事情,蘇先生卻遠比朱大鵬有底氣,立刻換了幅面孔,非常自信地說道:「想那芝麻李,先前不過是挑著擔子沿街賣芝麻和香油的小販子,能有什麼眼光?不過是時機把握得好,趁著徐州城的兵馬都被抽調去圍剿劉福通,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而已。而您是彌勒佛的人間替身,又能虛心納諫」

「行了,行了,就跟你我有多了不起一般!不過一個傻傻腦,另一個騙人的經驗多些罷了!」朱大鵬被誇得臉色通紅,苦笑著打斷,「起來,趕緊起來!一會兒丫鬟們端著飯菜進來了,被她們看到你現在這樣子,你今後在府中,就徹底威嚴掃地了!」

「是!大人!」蘇先生最介意的就是身份等級,立刻借助朱大鵬的拉力,彈簧般跳起。「大人不僅膽識非同一般,胸襟氣度也遠非常人所」

「行了,不是說過,不要拿你以前那一套馬屁功夫對付我麼?」朱大鵬敲了下桌子,低聲打斷,「坐下,跟我說說芝麻李那邊其他人,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咱們既然決定繼續騙,總得知己知彼才好!」

一句知己知彼,又讓蘇先生心中巨震。『還說不是被神上了身!那朱八十一就是個殺豬的,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怎麼可能說出如此高深的詞彙來?更何況,如果換了原來的那個朱八十一,光是嚇就早給嚇傻了。又豈肯冒著被亂刀砍成肉醬的風險,繼續跟老子撒謊騙人?』

從下結論再找證據,遠比從證據導出結論容易。帶著幾分迷惑,老傢伙低低答應了一聲「是!」然後整理了下思路,將城內這支紅巾軍的情況,娓娓道來。

芝麻李原本是蕭縣人,平素以販賣芝麻、香油等物謀生。因為做生意實在,頭腦又頗為靈敏,因此雖然深處亂世,倒也攢下了一些家底。然而朝廷卻唯恐造反的人不夠多,先是胡亂攤派,要他捐獻什麼修黃河的土石錢。然後又亂髮鈔票,將他多年的積蓄給變成了一堆白紙。芝麻李見再忍下去,自己就得沿街討飯了。乾脆把心一橫,聯合平素交好的一幫兄弟,扯旗造了反。

那蕭縣乃彈丸之地,原本就靠著二三十名衙役和幫閒彈壓地方。並且衙役和幫閒們肚子裡對朝廷也充滿了怨氣,不願意替它認真賣命。芝麻李把義旗一豎,半天之內,就募集到了上萬饑民。縣城縣衙俱是一鼓而下,大小官吏都被他拉到十字路口,一刀一個,宰了個乾乾淨淨。

然後又因為蕭縣倉庫空虛,養不起規模龐大的義軍。所以芝麻李就將手中僅有的餘糧磨了面,做了幾大筐燒餅。讓麾下將士們自己選擇,要麼吃兩個燒餅,跟著自己去攻打徐州,死中求活;要麼拿了一個燒餅跑路,以免留在縣城,成為朝廷兵馬洩憤的目標。

結果萬餘饑民中,居然只有不到兩千老弱選擇了離開。其餘無論吃到沒吃到燒餅,都寧願跟在芝麻李身後,做殊死一搏。

芝麻李就根據與自己的關係遠近,以及在攻打蕭縣戰鬥中的功勞表現,選出了七個心腹來。分別是彭大、趙君用、毛貴、潘癩子、張小二、張小五和張小七,命令他們各領一千兵馬,齊頭並進,自己則帶領剩餘的兩千子弟,浩浩蕩蕩殺奔了徐州。

也恰巧徐州城的蒙漢駐軍,都被調到穎州一帶去與紅巾軍主力作戰了,城內並沒剩下多少兵卒。所以蒙古達魯花赤聽聞義軍向徐州殺來的消息之後,只能下令緊閉四門,死守待援。然後命令州里的差役和幫閒們,收繳百姓手裡的鐵器,以防有人與芝麻李勾結,裡應外合。

「說來也是巧了!」蘇先生見丫鬟們已經端上了酒菜,就自己拿起壺,滿滿斟了一杯,雙手捧給朱大鵬,「您把麻哈麻孔目給捅死的那會兒,芝麻李的帳下的先鋒官毛貴剛剛抵達城外。提前潛入城內的李家軍細作以為是他們的人搶先發了難,所以乾脆一哄而起。就這樣,誤打誤撞,徐州城就易了主!」

「也不是湊巧!即便我不把麻孔目給捅死,估計得到毛貴已經抵達的消息,他們也會提前發動!至少,那樣可以打官軍一個措手不及!」朱大鵬很自然地接過酒盞抿了一口,然後也替蘇先生把面前的酒盞斟滿。

這個二十一世紀酒桌上很尋常的動作,立刻又把蘇先生嚇得站了起來,衝著朱大鵬連連作揖,「使不得,使不得。小的何德何能」

「坐下!」朱大鵬用筷子一拍桌案,厲聲命令。

「是!」蘇先生就像應聲蟲一般,立刻端端正正坐回了椅子內。

「喝酒!」朱大鵬又板起臉命令。隨即,自己便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我說老蘇,你這樣累不累啊!我看著都嫌你累。不就是替你倒了杯酒麼?!咱們兩個,現在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就倆合夥蒙人的大騙子,彼此還分高低尊卑幹什麼?!」

蘇先生迅速將頭轉開,看周圍是否有人偷聽。見小丫鬟們早就主動退到了門外,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低聲回應,「那,那可不一樣!您,您是彌勒佛上過身的!再說了,咱們這場戲,又不是只做一天兩天。要長長久久地做下去,平素一舉一動,就得按照真的來!」

「行,隨便你。不覺得累就行!」朱大鵬抄起筷子夾了口菜,滿不在乎地說道。既然決定繼續裝神弄鬼了,他倒不怎麼怯場。只覺得傾盡全力把自己的角色演好,不要穿幫太快就行。

十四世紀的蔬菜,既沒受過農藥的荼毒,又沒灑過什麼生長劑之類,味道相當可口。麻哈麻平素又是個會享受的,家裡的廚子水平也非同一般。因此這穿越以來的第一餐,朱大鵬倒也吃得暢快。一邊吃,一邊聊,等到肚子撐圓了,對芝麻李所部義軍也有了初步的瞭解。又晃了幾下鈴鐺,命令外邊伺候著的丫鬟們將桌子收拾下去,順便給自己沏了一壺茶,一邊喝,一邊低聲跟蘇先生商量:「按你這麼說,芝麻李麾下的幾員悍將,大多數都不識字,也都是些直心腸漢子嘍!」

「的確!」蘇先生偷偷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帶著幾分佩服回應,「包括芝麻李自己,都不是個心機深的。需要您小心應對的,只有那個趙君用。他,他跟我一樣,也曾經是個讀書人!在蕭縣幹的事情,也,也跟小的在徐州差不多!」

「噢!」朱大鵬也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桌子,臉色微微發紅。將近六分之五的飯菜,都被他掃進了肚子內。蘇先生只消滅另外六分之一。這屠戶朱八十一的肚子,的確比前世那個宅男強出太多。「昨夜忙碌了一夜,餓得有些狠了!」

「大人您非俗物,當然,當然吃得也多一些!」蘇先生笑了笑,主動替朱大鵬打圓場。接觸了這麼長時間,他對眼前這位「佛子」的說話做事風格也多少有些適應了。不再像先前那樣手足無措。

「又拍馬屁!」朱大鵬看了他一眼,笑著數落。

「不是,有本事的人都肚子大。老將廉頗當年,可是一頓飯要吃一斗米呢!」蘇先生連連擺手,彷彿自己說得全是真心話一般,「那個漢高祖帳下的樊噲,要吃整整一個豬肘子,還有李嗣業、鄭恩」

「行了,別賣弄了。知道你讀書多,可就是都沒讀到正地方去!」朱大鵬撇撇嘴,不屑地打斷,「對了,老蘇。那個趙,趙君用是讀書人,你也是讀書人。你們大元朝的讀書人,怎麼不去考狀元呢?」

「哎呀,我的大人啊!」蘇先生眼睛都被說紅了,站起身,拖長了聲音回應,「自打大元立國,統共才開了幾次考場啊!又不像前朝那樣給讀書人發口糧,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去衙門裡當小吏,豈不活活餓死去?!」

「噢,這個我還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腦袋被人打過!」朱大鵬指了指自己的頭,帶著幾分歉意解釋。

「朱老蔫是什麼樣的人,我能不清楚麼?要是打一下就能打得脫胎換骨,李先生那廝,早就被當作神仙供起來了!」蘇先生聳聳肩,心中悄悄嘀咕。嘴巴上卻不敢明說,拱拱手,繼續補充道:「反正,您只要記得,讀書人未必都是好玩意兒就行了。特別是那些讀了書,卻總覺得自己被曲了才的,十個裡邊,有八個是孬種。一個個嘴巴裡念著孔孟文章,肚子裡全是壞水。稍不如意,就想著法子去禍害人!」

PS:朱大鵬說:每天不給花,就是在敗家。蘇先生悄悄的轉過身,把看書不給票的都記在了小黑本上,暗中盤算著等元兵來了,就派他們打頭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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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二章 憤憤相惜





「蘇先生,你何苦如此做賤自己?!」朱大鵬越聽越覺得愧疚,趕緊開口向蘇先生道歉,「我剛才真的不是說你肚子裡沒墨水,我是不瞭解這大元朝的規矩!」

「不是作踐!」蘇先生端起一杯茶水,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後繼續自我貶低,「俗話不是說嗎,七醫八娼九儒十丐,有些讀書人,品行的確連妓女都不如。妓女還知道,拿了人家的錢就得使出渾身本事服侍人家的。有些讀書人,剛拿了人家的錢,轉頭就會反咬一口。」

「打住,打住,咱不說這些了。再說就離題萬里了!」朱大鵬上輩子也算個讀書人,聽得心裡頭難受,再度站起來擺手。他算看出來了,蘇先生這老傢伙要放到後世去,肯定是個鐵桿憤青,還是一直憤到老,死不悔改那種。不過這樣也好,憤青基本上都比較有良心,這老傢伙自己對那個蒙元朝廷也沒多少好感,只要不到最危急時刻,老傢伙就不會替蒙元朝廷從背後捅自己一刀。

二十一世紀泡論壇跟人打嘴架的,十個裡邊九個都是憤青。只是憤的程度不同,方向各異而已。即便是朱大鵬自己,也不能例外。所以在發現了蘇先生這個古代憤青之後,對後者的戒備之心一下子就淡去了許多。

那蘇先生原本就是個擅於察言觀色的,見朱大鵬對自己越來越親近,也抖擻精神,把對方去拜會芝麻李時可能遇到的問題和麻煩,一一假設出來,並且給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案。

談談說說,不知不覺中,太陽就已經西墜。蘇先生看了看外邊的天色,站起身,笑著提議:「基本上也就是這樣子了。反正主公只要咬死了自己是彌勒教的堂主,芝麻李就不敢把你怎麼樣。治理一座城池並非件簡單的事情,他今天一定會忙得焦頭爛額。所以主公最好趕在晚餐之前去拜見他,然後千萬不要留在他那邊用飯,只推說要回來安撫轄區百姓。這樣,他沒有足夠的時間,自然就不可能套從你的話裡找到太多破綻!」

「那我現在就去!」朱大鵬立刻起身,將已經捲好的名畫,抱在了懷裡。「問題是」

看了蘇先生一眼,他又遲疑著坐回椅子,「問題是,芝麻李,芝麻李能清楚這幅畫的價值麼?」

「主公儘管放心,芝麻李即便今天早晨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蘇先生笑了笑,非常胸有成竹地回應。

「此話怎講?」朱大鵬聽不懂其中彎彎繞,主動發問。

蘇先生又笑了笑,不屑地撇嘴,「昨天夜裡紅巾軍入城,達魯花赤和州尹大人的府邸,都是強行攻破的。那同知余大人,可是主動開門投了降。屬下聽說芝麻李也給他封了個大大的官職,讓他繼續幫助義軍治理徐州。有他在芝麻李身邊,還剩什麼寶貝能看走了眼?!」

「那他會不會主動揭發咱們?」朱大鵬嚇了一跳,趕緊低聲追問。

「不是會不會,而是根本不清楚咱們是什麼來頭!」蘇先生撇嘴聳肩,滿臉不屑,「他那個同知,以前就是個牌位。上面有達魯花赤壓著,下邊還有麻哈麻擠著,,除了定時從衙門裡頭拿一份紅利之外,根本管不了任何事情。至於這徐州城最底層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更是兩眼一抹黑!芝麻李請他來幫忙,可是向瞎子問路,白耽誤功夫了!」

「哦!」朱大鵬連連點頭,信心一下子又增加了不少。「那你給我安排幾個可靠的弟兄,讓他們跟我一起去。我這裡」用手指了指腦袋,「我這裡對徐州的街面情況,現在還糊塗著呢!」

「大人稍等,我這就去叫人。」蘇先生很乾脆地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走。

朱大鵬親自將此人送到門口,然後返回桌案邊耐心等待。他倒不是對蘇先生百分之百信任,而是現在除了這個蘇先生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可用。那些白員、小牢子們,看上去倒是比蘇先生對他更敬畏一些。但到現在為止,朱大鵬依舊叫不出其中大多數的名字,對這幫人能力、學識和品行,也沒有絲毫的瞭解。想要從中挑一個當臂膀,怎麼可能來得及?!

前後也就是五分鐘光景,蘇先生就又折了回來。身後還帶著七八個看起來頗為精幹的漢子,每人都紅布包頭,青衫蔽體,腰間還橫著一把帶鞘的半新朴刀。為首兩個,正是蘇先生的得意門生,剛才搶著去後花園小樓挑女人的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

這兩傢伙其中一人雙手捧了套嶄新的官服,另外一人,則用朱漆托盤托著雙薄底皂靴。進了屋子,先向朱大鵬見了禮。然後蹲下身體,親手服侍後者更衣。

「我自己來,自己來!」朱大鵬享受不了這種人上人的待遇,趕緊擺手阻止。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聽了,卻立刻紅了臉,蹲在地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手和腳都不知道該朝哪裡擱!

「大人是器重你們,不忍讓你們做這種雜務!」蘇先生倒是多少有點兒習慣了朱大鵬平等待人的風格,清了清嗓子,低聲提醒。「還不把衣服和靴子放下,叫丫鬟進來伺候!大老爺們笨手笨腳的,多花點兒心思在為大人衝鋒陷陣上,少在這裡裝什麼慇勤。」

「是!」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如蒙大赦,紅著臉退開了。須臾後,先前打翻水盆的那六名少女又魚貫而入,穿襪子的穿襪子,套衣服的套衣服,三下兩下,將朱大鵬打扮得煥然一新。

「頭髮?」朱大鵬接過銅鏡子照了照,指著自己的腦袋發問。

「彌勒教的堂主,是俗家弟子,可以不剃頭。」蘇先生早就留意到這些細節,想都不想,低聲回應。「再說了,您當初為了蒙蔽官府,也不能把頭髮剔成個和尚樣子。」

「的確,一切以大局為重,無須在細枝末節上糾纏!」騙人的最高境界是先騙得自己也入了戲,朱大鵬點點頭,嘴角微微上翹,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小的們,頭前帶路,領本堂主去會會那個李總管!」

「有!」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一挺胸脯,帶領其餘六名漢子拉開架勢,護著朱大鵬蜂擁而出。

徐州城的達官顯貴府邸,都集中於中軸偏北的地段。所以朱大鵬的臨時住所,距離眼下芝麻李處理公務的州衙,也沒多遠。按照二十一世紀的計時方式,大概在十來分鐘後,一行人已經來到了目的地。先在距離州衙門口十多米的地方停住腳步,然後由孫三十一主動上前向值班的軍官打招呼,「這位軍爺請了!我家主人,彌勒教大智堂堂主,紅巾軍徐州大總管帳下左軍都督,特地前來覲見總管大人。勞煩軍爺代為通報!」說著話,從衣袖中順出兩個小銀元寶,熟練地塞向對方手心。

「是朱將軍麼?請稍等!」對方回應得非常客氣,卻不肯接孫三十一的銀元寶。甩了下袖子,小跑著入內匯報。

不多時,州衙正門大開,鼓樂齊鳴,有個身披大氅的壯漢,率眾迎了出來,「是大智堂朱堂主麼?你終於醒過來了!聽聞你為了昨晚的戰事傷了身子,哥哥我心裡好生不安。」

朱大鵬見此人生得虎背熊腰,舉手投足間豪氣迫人,知道一定就是徐州大總管的芝麻李,趕緊上前幾步,按照蘇先生事先教導的方式,單手豎在胸前,躬身行禮,「彌勒真佛保佑,弟子已經安好了,有勞大總管掛念。」

「彌勒真佛保佑,大總管應末世劫,行普渡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孫三十一等人也緊隨朱大鵬身後,裝神弄鬼,滿臉慈悲。

這一手,可是有點出乎芝麻李的預料。先皺起了眉頭,然後笑了笑,雙手呈火焰狀抱在胸前,以剛剛學會沒幾天的明教禮節相還,「光明神主在上,願朱兄弟身體安康,此生無病無痛。願世間光明永存,自此再無哀哭之聲!」

「願世間光明永存,自此再無哀哭之聲!」」芝麻李和他身後的紅巾將領們見狀,也趕緊把手捏成火焰狀行禮,一時間,與朱大鵬這邊竟然是半斤對八兩,旗鼓相當。

此時明教、白蓮教和彌勒教已經公開宣佈三教合一,共同尊奉大光明神。所以雙方以宗教方式見了禮,就等同於確定了同門身份。彼此之間,非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得相攻相殺。朱大鵬事先與蘇先生已經推演過無數次這個場景,見一切都如自己所準備,心中登時輕鬆了不少。收起彌勒教的禮節,再度雙手抱拳,肅立躬身,「左軍都督朱八十一,特地前來向大總管報道。此後赴湯蹈火,但憑大總管差遣!」

「嗯?!」芝麻李沒想對方在逼自己承認同門身份之後,立刻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身。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好一個朱八十一。今天早晨聽人說你如何了得,我還有些不信。如今見了,果然是少年英雄,名不虛傳!」

PS:宋亡元興,確實使中華斷了讀書的種子。十幾萬人投海,有多少文化的精英,民族的骨幹就此葬身魚腹。每念及此,即痛心不已。《指南錄》未盡之情,盡皆投諸《男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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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三章 英雄不問出身













「不敢當大總管盛讚。末將只是一介蚍蜉,因緣際會,得附青龍尾翼而已!」與蘇先生的預先演練的效果非常明顯。如此繞嘴且肉麻的馬屁,換在二十一世紀時,朱大鵬把自己殺掉都說不出來,現在卻只覺得臉上微微熱了熱,就一鞠而就!

芝麻李聞聽,又是微微一愣。隨即判斷出,這句話裡的青龍指的是自己,而朱大鵬則將其自身比做了一隻會飛的螞蟻。因為落在了青龍尾巴上,才被帶著一道衝上了雲霄。不由臉色發紅,咧著嘴巴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李某只是劉元帥馬前的一名小卒而已,豈敢稱什麼青龍?類似的話以後千萬不要再說了,否則,李某早晚得活活羞死!」

「大總管何必自謙?要不是您運籌得當,提前在城裡佈置下了大批伏兵,徐州城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光復?!依末將之見,昨夜之戰日後必將會被載入史冊,末將等人,都是借了您的光,才得僥倖列名其中而已。」

這句話,又是一句結結實實的馬屁,也虧得朱大鵬背得熟練。芝麻李聽了,臉色看起來像喝了酒一樣地紅潤,用力搖了幾下頭,笑著數落道:「你這小傢伙,非但殺人的本事有一套,這說話的本領,在整個徐州城頭恐怕也數一數二。行了,咱倆就別站在這裡互相吹捧了,趕緊跟我進去敘話吧。我心裡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正好需要找你問個明白!」

「是!」朱大鵬心裡猛地打了個哆嗦,臉上卻硬裝出一幅坦然表情,「末將遵命!」

「什麼遵命不遵命的,別弄這麼客氣,我聽著彆扭!」芝麻李又笑了笑,像個鄰家大叔般拉住朱大鵬的胳膊,與他並肩走進州衙。

孫三十一因為捧著一份禮物,所以被允許跟在朱大鵬身後隨行。其他七名壯漢,則被視作親兵,由一名紅巾軍將領帶進門口小花廳裡,另行招呼。轉眼之間,一行人就被分成了前後兩波,彼此間徹底失去了聯繫。

朱大鵬察覺到身後腳步聲變得稀稀落落,心中立刻打起了小鼓,只覺得身邊樹影婆娑,幾乎每個陰影裡,都藏著幾十名刀斧手,隨時都可能跳將出來,將自己剁成肉泥。

然而到了此時此刻,他即便想回頭也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咬緊牙關,一步不落地陪著芝麻李朝州衙深處走。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悄悄給自己打氣道:「豁出去了,反正大不了被他給剁掉,說不定還能再穿越一回呢!」

那芝麻李卻好像並沒有立刻翻臉的意思,拉著他穿長廊過小橋,繞來繞去,最後繞道州衙後院的書房裡。

州衙的原主人,蒙古達魯花赤波羅特穆爾不識字,也不屑於弄一些典籍來附庸風雅。因此書房裡連張紙片都沒有,牆壁上到處掛著各種猛獸的牙齒、頭骨和硝好的皮毛。

芝麻李拉著朱大鵬的胳膊,請他到一張鋪著虎皮的椅子上就坐。後者雖然不太懂這個時代的禮節,卻也看得出虎皮椅子旁邊沒有任何並列位置。趕緊停住腳步,啊按照蘇先生事先的指點低聲謙讓道:「大總管先坐!末將站著回話就成。」

說到一半兒,又覺得自己今天八成要死在這裡,又何必如此沒骨氣。乾脆丟了「劇本」,狠狠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末將已經躺了一整天了,急需活動一下筋骨。硬要坐下去,反而會頭暈腦脹!」

這明顯不屬於中世紀的語風,讓芝麻李倍覺新鮮。回過頭來仔仔細細看了朱大鵬好一會兒,終於笑著鬆開了手指,「好吧,那咱們就先站著說話。來,我給你引薦咱們徐州軍的眾位同僚!」

說罷,將手向緊跟在自己身後的一名虯髯大漢伸了伸,帶著幾分自豪介紹,「這是我的好兄弟彭大,現在出任咱們徐州軍副總管,我拿他當左右手。」

「見過彭總管!」朱大鵬立刻拱手躬身,以下屬之禮相見。

「副的,副的!」彭大趕緊將身體側開,反覆強調。然後又憨笑還了個禮,大聲說道:「昨天聽弟兄們說,有人搶先發難,將那最愛刮地皮的色目人給捅了。我還以為是怎樣一名好漢,原來,原來是你個小傢伙!」

「借了兩位總管的勢,殺了他個措手不及而已!」朱大鵬笑了笑,回答得非常謙虛。

「又拍馬屁!我們當時距離徐州還有好幾里路呢,怎麼可能借勢給你!」芝麻李看了他一眼,笑著打斷,「來,等會兒你們哥倆再寒暄。先跟我見過這位,咱們徐州軍的長史趙君用,讀書人,當年差點中了狀元的!」

「久仰趙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乃晚輩平生之幸!」朱大鵬預先在趙君用身上下得功夫最多,堆起一臉微笑,走上前施禮。

趙君用聽他說得客氣,心裡很是舒服。笑了笑,輕輕擺手,「免禮,免禮。我只不過是讀過幾本書而已,可算不上是狀元之才。倒是小兄弟你」

故意停頓了片刻,他用非常溫語氣和地問道,「小兄弟你不是平時都以殺豬為業麼?怎麼說起話來文縐縐的,舉手投足間也書卷氣十足,好像曾經進學多年一般?!」

「這——」當即,朱大鵬就被問愣住了,腦門上隱隱冒出了冷汗。蘇先生事先做了無數預案,但從沒想到他在氣質上會被人看出紕漏,所以根本沒有做相應準備。而趙君用話說得雖然溫和,目光卻像兩把小刀子般,直戳人的心底。

好在經常混論壇打嘴架的人,反應都不會太慢。朱大鵬下意識地避開了趙君用咄咄逼人的目光,訕笑著回答,「這個,說來慚愧。晚輩原本不是這般模樣,但今天中午從昏迷中醒來之後,就好像突然換了個人一般。晚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己都覺得彆扭,但死活也改不回原樣去了!」

「你是說,你被彌勒附體之後,才變成的現在這般模樣?!」趙君用慢慢向前擠了一步,繼續盯著朱大鵬的眼睛追問。

「應該是吧!」豁出一次也是豁,兩次也是豁,朱大鵬在記憶裡找不到相關的應急預案,乾脆自行發揮,「晚輩其實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彌勒附體。只覺得後腦勺上突然挨了一下子,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醒來,已經是今天正午都過了。這一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那些事,還是別人告訴晚輩的呢,晚輩自己其實半點兒印象都沒有!」

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一句謊話之後緊跟一百句大實話,讓人找不到該從哪裡下口。趙君用心中原本準備了無數殺招,可以當場揭穿朱大鵬的真面目,讓此子身敗名裂。然而此時此刻,竟然一招都用之不上。只能瞪圓了一雙丹鳳眼,不甘心地追問道:「你,你的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了!包括你殺了麻哈麻,然後聚集信眾,不准許我紅巾軍弟兄進入騾馬巷附近那幾個坊子的事情?!」

「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既然現編謊話已經來不及,朱大鵬乾脆繼續實話實說。「如果期間曾經有得罪弟兄們的事情,還請大總管和長史海涵。畢竟昨夜兵荒馬亂,萬一有歹徒打著紅巾軍的名義殘害無辜,傳播出去,恐怕會影響咱們徐州軍的名聲。對咱們日後的抗元大業,也未見得是什麼好事情!」

「這話的確!」沒等趙君用表態,他身後一名英氣十足的青年將領,就大聲附和。「昨天夜裡,的確有很多不爭氣的傢伙,到處趁火打劫。光是被我看到親手剁了的,就不下二十個。你當時弄不清他們的真實身份和企圖,不准許他們進坊子就對了。否則,那幾個坊子肯定也跟別處一樣,被亂兵禍害得慘不忍睹!」

「毛將軍!」趙君用氣得回過頭,狠狠瞪了搶話的年青將領一眼。但被後者這樣一打岔,對朱大鵬的盤問便再也無法進行下去了。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總結道:「你護衛鄉鄰的心情,的確可以諒解。但擅自領兵攻擊袍澤,卻無論如何都該有個交代。否則,軍中的其他弟兄們問起來,恐怕大總管和我也非常難辦!」

「雖然末將對此事已經沒有了印象,但事實上畢竟發生過了。大總管無論如何責罰,末將都毫無怨言!」朱大鵬立刻轉過頭去,衝著芝麻李深深俯首。

「責罰什麼,死了活該,傷了的,有膽子就自己站出來!老子先問問他,他還記得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才造了反?!」芝麻李將手一擺,非常霸氣地回應,「這才把腰直起來幾天?就忘記自己原來也是窮苦人了。這種貨色,老子瘋了才會給他們出頭!」

「大總管!」趙君用聞聽大急,將頭轉向芝麻李,面紅耳赤。

「老趙,你想替手下人出頭的心情,我理解!」芝麻李又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但咱們扯旗造反,是為了給百姓出頭。而不是趕走了韃子,自己卻又騎在他們身上作威作福。否則的話,既然是換湯不換藥,老百姓憑什麼要跟著咱們?!」

一番話雖然說得粗糙,卻句句都站在了理兒上。非但趙君用被說得無言以對,朱大鵬聞聽之後,也忍不住抬起頭來,重新打量這位小牢子們口中非常容易糊弄的義軍大佬。只見芝麻李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寫滿了凜然之氣。已經花白的鬢髮間,更是絲絲縷縷,都帶著自己在前後兩世都非常熟悉的煙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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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四章 騙子遇上神棍


  

   

  

   




     

「看什麼?!」芝麻李笑著橫了他一眼,不滿地數落,「是覺得我的話不對,還是覺得我不該在你面前駁了老趙的面子?!你小子,明明就是個殺豬的,從哪裡學來這麼多花花腸子?!老夫既然敞開大門把你迎到這裡來,就沒打算把你當成外人!」

「大總管,大總管如此相待,末將,末將,末將感到慚愧!」半分鐘前還一直提防著芝麻李摔杯為號,將自己當場拿下。忽然間卻發現對方其實對自己一點兒惡意都沒有,朱大鵬頓時心中一輕,緊跟著,原本古銅色的面孔紅成了一隻熟螃蟹。

芝麻李不知道他心中愧疚,還以為是年青人受了委屈後的自然反應。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笑著說道:「你也別太在乎老趙說什麼,他那個人,向來是咋咋呼呼。你把他的弟兄給打退了好幾次,還弄死了兩個,傷了十七八個,他當然得跟你討個說法。但話說開了,也就過去了。此事從現在起一筆勾銷,今後誰也別再找誰的後賬!」

「啊!打,打退了好幾次?真的?這怎麼可能?!」朱大鵬本能地退開半步,嘴巴半晌都合不攏。他原本以為蘇先生等人只是在自己昏迷之後,裝模做樣地咋呼了一番,嚇走了紅巾軍中的不良份子。卻沒想到,雙方之間還真交了手,並且自己麾下的烏合之眾,居然還佔了絕對的上風!

「怎麼,你居然不知道?」這回,輪到芝麻李發愣了。瞪圓了眼睛朝著朱大鵬看了又看,發現年青人的表現不像在說瞎話,又想了想,笑著搖頭,「看來你真的是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樣也好,不知者不怪,老趙那邊也好跟手底下交代了!」

說罷,又將目光轉向趙君用,笑著補充,「行了,既然他根本不記得此事。你再計較下去也沒啥意思!就按我剛才說的,一筆勾銷算了!」

「大總管有令,屬下敢不從命!」趙君用拱了拱手,倒退著走開。目光卻始終盯著朱大鵬的臉,無論如何都不願相信,這世界上真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居然能在睡一覺起來之後,把以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是個讀書人,子不語怪力亂神,因此對鬼神之說向來不屑一顧。只覺得眼前這位朱八十一年齡雖然小,城府卻深得可怕。如人命關天的事情,居然輕飄飄的一句「什麼都記不得了」就推了個一乾二淨。加以時日,誰知此子會長成什麼模樣?!非但是自己,恐怕整個徐州軍,都得被他吞噬個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但芝麻李麾下的其他幾名悍將,如潘癩子、張氏三兄弟,看向朱大鵬的目光,卻都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一覺之後忘盡前塵,脫胎換骨,這種聽都沒聽說過的事情,卻切切實實發生在了大伙眼前。如果不是彌勒附了體,那又是什麼?畢竟眼前這位朱八十一,氣質和談吐,都跟一名殺豬的屠夫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如果他不親口承認,大伙只會以為他是個知書達理的富貴公子,絕不可能將今日的他與原來的那個他聯繫在一起。

芝麻李李自己,其實對鬼神之說也是將信將疑。但是他對朱大鵬昨夜冒著被自己怪罪的風險,也要衛護鄉鄰周全的舉動,卻十分欣賞。清清嗓子,繼續向後者介紹帳下其他幾名將領,「這是前軍都督毛貴,昨天晚上,就是他率先衝進的城內。這座州衙,也是他帶兵攻破的,將裡邊的韃子官兵,被他殺了個屁滾尿流!」

「久仰毛將軍大名!」朱大鵬見是剛才打斷趙君用的那位年青帥哥,心中好感大增,趕緊笑著向對方拱手。

前軍都督毛貴也以平輩姿態還了個禮,然後笑著說道,「什麼久仰不久仰的,我一個趕車的腳夫,哪來的什麼大名?客氣話就別說了,今後大伙並肩作戰,彼此互相照應便是!」

「那將是我的榮幸!」朱大鵬又拱了下手,非常誠懇地補充。

這又是一句本世紀不常見的話,聽得毛貴臉色微紅,擺擺手,接不上任何茬了。芝麻李見狀,便又拉起朱大鵬,繼續給他介紹了潘癩子、張氏三雄。這幾個人都像蘇先生事先說過的那樣,是沒什麼心機的直爽漢子。而朱大鵬本身心機也不多,因此和四人相談甚歡。只是幾句話光景,就已經打成了一片。

介紹完了張氏三雄之後,芝麻李又拉著他走向了屋子裡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只見此人生得尖嘴猴腮,手骨嶙峋,一雙眉毛也呈正八字型,明明年紀只有三十上下,卻偏偏留起了一把稀稀落落的長鬍子,再配上面孔上的數點黑斑,活脫一個遊戲中的衰神模樣,還是好長時間都沒找到宿主的那種。

朱大鵬看到此人模樣,心裡就覺得一陣陣發寒。本能地就想將眼睛避開,不與對方的目光想接。而芝麻李的聲音,卻從像一把無形的大手,瞬間,就將他整個人推進了冰窟。「這位,估計你以前肯定沒聽說過。他是劉元帥給咱們派過來的大光明使,姓唐諱子豪,徐州城的一切虛實,都是他事先打探清楚的。在這次攻城戰鬥中,居功至偉!」

明教!劉福通!光明使!有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頂門,朱大鵬第一時間的想法就是轉身逃走,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僵住了,根本不聽使喚。同時,心中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該死的老玻璃,賣屁股的老雜種!老子這回徹底被你害死了!還說沒有白蓮教的高級神棍在場,連他娘的大光明使都到了,他級別不高,你還想怎麼個高法?!」

還沒等他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大光明使唐子豪已經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拉起他的另外一隻手,非常客氣地說道:「什麼功勞,你別聽大總管瞎說,他是捧我呢!我只是恰巧路過徐州,替他探聽了一下城內的虛實而已。吃吃喝喝帶閒逛,一點風險都沒冒!!」

此人的掌心又濕又冷,接觸起來就像一條冬眠的毒蛇。朱大鵬被噁心得胃腸一陣翻滾,瞬間就忘記了恐懼。迅速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在胸前筆直地豎起,「「見,見過大光明使!末將,末將這廂有禮了。」」

「不客氣,不客氣!」唐子豪笑著退開半步,仰頭看著朱大鵬的眼睛,臉上的表情好生令人玩味。

朱大鵬被他看得心裡發毛,趕緊將頭揚得更高些,避免與此人的目光接觸。同時打起全部精神,準備接受此人的盤問。誰料唐子豪卻隻字沒提教義方面的事情。反而又靠近了兩步,再度親熱地拉起他的手,問起了他被彌勒附體前後的細節,「你昨晚都做了哪些事情,才贏得了彌勒尊者的青睞?據我所知,那可是一件非常難得的福分,咱們明教裡很多長老,頌了一輩子的大光明經,都沒得到過一次任何尊者的青睞呢!」

「說來也奇怪得很!」朱大鵬如何懂得請神俯身啊!苦笑了幾聲,借助轉身的動作將手抽出來,低下頭,給對方看自己後腦勺上還沒褪去的青疙瘩,「當時官府的人把我堵在牆角,叫嚷著要拿人。我堂中的那幾個,又給隔在遠處,無法上前支援。結果有個姓李的傢伙,一鐵尺就敲在了我後腦勺上。然後我自己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一覺睡到了今天正午。」

類似的話,他剛才已經跟趙君用說過一遍,第二次說起來,便流利了許多。除了蘇先生等人無法上前支援是假外,其他全是當時的真實場景,沒做絲毫的添油加醋。

裝神弄鬼這種事情,也向來是無招勝有招。那大光明使唐子豪奉紅巾軍大元帥劉福通的命令,負責聯絡天下英雄共同起事驅逐韃虜,平素裝神弄鬼的事情沒少干。可像朱大鵬這種幹得毫無作假痕跡,過後還一推二五六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好奇之下,不由得將頭湊上去,對著朱大鵬手指的地方仔細觀察。只見碩大的一個血包藏在後腦勺偏下靠近頸窩的位置,顏色已經有點發黑。如果不是年青人平時殺豬為業,身子骨打熬得絕對結實,就這一鐵尺,命都已經去了大半條了,哪還有力氣再跳起來大殺四方?!

想到這兒,他伸出又細又長,向血包摸去。只是輕輕摸了兩下,就令朱大鵬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恨不得立刻將此人踹翻在地,打他個哭爹喊娘。

那唐子豪卻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撤開手指,將頭轉向了在場所有人,大聲宣佈:「想必是彌勒尊者看不下去人間疾苦,想借大總管之手滌蕩腥膻。所以才藉著朱兄弟被打暈的機會,親自下來走了一趟。此事可遇不可求,小使這裡,且為大總管賀!」

說罷,放開已經被噁心得處於暴走邊緣的朱大鵬,手執火焰狀,低聲吟誦:「唯光明永存,滌蕩一切苦難醜惡。唯光明永存,世間再不聞哀哭之聲。明尊,弟子將永頌你之名,將火種灑遍天下,直至靈魂回歸光明神國。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無量光,無量壽,無量神國!」

「光明普遍皆清淨,常樂寂滅無動詛。彼受歡樂無煩惱,若言有苦無是處!無量光,無量壽,無量神國!」芝麻李等人聞聽,也少不得要按照明教的禮節,手持火焰,口中默誦經文。

這一下,朱大鵬可是徹底變成了丈二和尚。他原以為大光明使唐子豪即便不能當場戳破自己的身份,至少也要刁難一番,將把柄握在手裡,以圖將來。誰料對方只是幾句話,就代表明教,徹底坐實了他曾經被彌勒上身的神跡。今後誰要是想再推翻這個結論,恐怕就得跑一趟明教總壇,請武俠小說中的楊逍、韋一笑同等級人物出面才行了。

想到這兒,他懸在嗓子眼處的心徹底落地。趕緊豎起手掌,跟著大夥一道濫竽充數。待一遍禱告詞念完了,自己也初步融入了芝麻李的核心圈子當中。與毛貴、潘癩子等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聊越感覺投機。

芝麻李見狀,少不得要留他一起吃晚飯。朱大鵬卻牢牢急著蘇先生的叮囑,不給對方更多套問自己根底的機會,以免言多必失。

此刻徐州城大亂初定,芝麻李自己的確忙得焦頭爛額。客氣了幾次都沒結果之後,也就順水推舟,准了朱大鵬的告辭請求。

「這是屬下的一點心意,還請大總管笑納!」臨別前,朱大鵬從門外叫進已經急成熱鍋螞蟻的孫三十一,雙手捧起趙孟頫的二羊圖,呈送到芝麻李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咱們義軍如果也學那官府作為,當初又何必造反?!」芝麻李立刻豎起眼睛,大聲斥責。臉色的表情,比聽先前呵斥趙君用時,還要難看十分。

「末將不是獻給大總管自己用的!」朱大鵬反應也足夠快,立刻換了另外一套說辭,「這幅畫是在麻哈麻的臥房裡發現的,據說到泉州那邊,能換回兩萬貫銅錢。末將不敢私藏,想請大總管派人去賣掉後,給弟兄們購買鎧甲和軍糧。畢竟咱們剛剛在徐州城站穩腳跟,今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末將能出一份力,就盡量出一些。」

註:唐子豪,由書友唐梓浩飾演。其他書友會根據名字和要求,陸續出現。歡迎繼續報名「跑龍套」活動,發在17K書評區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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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五章 天機













這番話,一半兒是出於隨機應變,另外一半兒,卻是出於他的本心。與芝麻李等人交談的時間雖然不長,朱大鵬卻著實地感覺到了,這夥人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古道熱腸的鐵血男兒。對如此投緣的漢子們以謊言相欺,無論出於什麼理由,他都感覺到深深地負疚。

芝麻李卻仍然不願意白拿他的好處,略作沉吟之後,大聲說道:「當初我答應誰殺了那些狗官,狗官的家產就盡數歸誰。後來卻因為麻哈麻家產實在太多,無法都兌現給你。這其實已經是食言在先,很對不住」

「不敢當,不敢當。剛才不是說過了麼,末將完全是借了大總管的勢,才僥倖得手!」沒等他把話說完,朱大鵬趕緊紅著臉打斷。如果不是陰差陽錯正趕上紅巾軍攻城,自己即便真的有神明附體,也早被城裡的元軍射成一隻刺蝟了。哪還有機會活到現在?更甭說站在一群鐵血男兒面前,跟他們平輩論交了。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否則以後攻城,誰還敢衝在前頭?」芝麻李搖了搖頭,繼續重申,「這樣吧,畫我找人替你拿到南邊去賣。得到的錢給中人一成做抽頭,剩下的全歸你。老趙,你等會派人去倉庫,取五千貫銅錢給朱兄弟送過去,就算是這幅畫的押金!」

「是!」趙君用皺了下眉頭,怏怏地答應了。

朱大鵬聞聽,心裡更加不安。趕緊又擺了擺手,大聲推辭道,「大總管千萬不要客氣,那棟宅子裡剩下的錢糧,還夠我用好一陣子的。不瞞您說,昨天夜裡的人馬都是臨時拉起來充數的,末將手底下,其實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十來名弟兄!」

話音剛落,他自己立刻在心裡大叫不妙。壞了,怎麼一衝動,嘴巴就沒把門的了?!這下把全部老底都暴露出來了,芝麻李想要收拾自己,再不用任何忌憚了!

「這麼少?」芝麻李卻沒像他想像的那般立刻翻臉,只是瞬間將嘴巴張得老大。再看趙君用,則一張臉紅得像豬肝般,簡直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鑽進去,永遠不再出來。

朱大鵬見到此景,後悔得恨不能以頭搶地。趕緊第三次連連擺手,快速補充道,「昨天夜裡情況特殊,因為保的是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街坊鄰居們,凡是能拿得動棍子磚頭的,就都跑出來拚命了。全部加起來,恐怕有上千號人,黑燈瞎火的,看上去聲勢十分浩大。但以後真的上戰場的,肯定不能指望他們。一則士氣與昨夜完全沒法比,二來,這些人的都有家有業,打起仗來難免瞻前顧後!」

「原來有上千人,怪不得我麾下的弟兄會吃了大虧!」趙君用終於撈回了一點兒面子,撇了撇嘴,悻然說道。

「總之說明了一件事,咱們的兵,還需要認真煉!」芝麻李對於面子不面子,倒不太看中,想了想,回頭對幾個弟兄們強調。

「遵命!」毛貴帶頭,彭大、潘癩子和張氏三兄弟齊齊拱手,把昨夜的教訓,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訓導完了嫡系將領,芝麻李將頭再度轉向朱大鵬,「既然朱兄弟把話都說開了,我也就直來直去了。你是我的左軍都督,麾下光帶著三十來個人,肯定是不成的。這五千貫,你拿一千貫回去開銷,其他四千貫,我替你招兵買馬。城裡人當兵,肯定不如鄉下漢子好用。有家有業的鄉下漢子,又遠不如什麼都沒有的流民敢打敢拚。每人一貫銅錢的安家費,我招四千流民給你。半月之後,保你的左軍能拉上戰場!」

「這——!」朱大鵬再度被芝麻李的熱情感動,拱了拱手,大聲回應,「好,我就不推辭了,多謝大總管厚愛!」

「你們幾個,每個人出一百名弟兄,先去給朱兄弟把門面撐起來!」芝麻李想了想,又對彭大、毛貴等人吩咐。「還有,西門外那座廢棄的校場,從明天起就交給左軍使用!米糧器械,按朱兄弟麾下實際兵力劃撥。」

「是!」眾將再度齊齊拱手,望向朱大鵬的目光充滿了羨慕。

「這,這——!」朱大鵬望著芝麻李,忽然間覺得無地自容。無論二十一世紀的他,還是穿越前的朱八十一,記憶中,除了自家血親之外,沒任何一個人,對他如此好過。包括後來的蘇先生,都是互相利用的成分多一些,遠遠做不到推心置腹。

而芝麻李,卻明明察覺到他的彌勒教堂主肯定有古怪,明明知道他手下沒有任何依仗,卻依舊把他當作自家兄弟。給他封官,給他分地盤,給他糧草,幫他招兵買馬。如果這還不能讓他感覺出善意的話,他的心臟肯定是坨冰疙瘩!

朱大鵬知道自己的心臟不是冰疙瘩,朱八十一的心臟也不是。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有股暖暖的東西,慢慢地在自己心臟裡淌,慢慢地淌遍了全身,淌遍每一根毛細血管,每一個微小的細胞。不說一句多餘的話,他用剛剛學會的軍禮,向芝麻李端端正正地致意。然後轉過身,大步離去。

芝麻李帶領眾將送他出了州衙大門,目送他的背影在街道拐角處轉了彎子,才笑著點點頭,轉身回府。那趙君用卻早已迫不及待,立刻拉了一把大光明使唐子豪,啞著嗓子質問:「怎麼回事?你剛才怎麼只問了簡單幾句,就替他說起了話來?!萬一他那個堂主是假的,豈不誤了咱們的大事?!」

「不用多問,他這個堂主,至少有八成是假冒的!」唐子豪一改先前病歪歪的模樣,聳聳肩膀,冷笑著回應,「我進出徐州這麼多次,從沒聽說過彌勒教在本地還有個大智堂!」

「那你還替他張目!」趙君用一聽就怒了,手按刀柄,氣急敗壞,「我早就說,該一刀殺了他。這下好了,你幫他把大伙全騙了。今後再想動他,就徹底成了跟彌勒教過不去了!」

「我還沒說完呢,你急什麼?」唐子豪不屑地撇了他一眼,繼續冷笑著補充,「他的彌勒教堂主身份,八成是那個姓蘇的傢伙,硬給他安到頭上的。但他昨夜被彌勒尊者附體,卻未必是假的。我今天裝扮成道士,在那幾個坊子摸過他的底。雖然眾口紛紜,誰也說不清麻哈麻到底因何被殺。但至少有一點,很多人都親眼看見,他昨晚的確是被神明附了體!」

「裝神弄鬼而已!」趙君用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繼續低聲嚷嚷,「鄉下跳大神騙錢的多了,糊弄些愚夫愚婦可以,居然還敢朝咱們大總管眼裡揉沙子。李兄,你不要生氣,我今晚就帶人悄悄摸過去,把他的人頭給你提過來!」

「那你可是真離禍事不遠了!」沒等芝麻李回應,唐子豪又冷笑著說道,「裝神弄鬼,他早不裝,晚不裝,犯得著偏偏我等攻城時裝麼?他圖的是什麼?在城門被打開之前,誰敢保證,咱們一定就能把徐州拿下來?更何況了,裝神弄鬼,你見過哪個神婆在火堆旁跳幾下,就突然開了竅,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見過哪個神婆,連虛張聲勢都不屑做,一味推說自己昏了過去,對神明來沒來過,推說一無所知?!」

「那?」趙君用一下子就被問住了,半晌無言以對。不光是唐子豪悄悄調查過昨晚發生於騾馬巷的事情,他今天為了給手下人出氣,也沒少朝那邊撒眼線。可無論哪個眼線回來,匯報的事情都差不多。以往三棍子都砸不出個屁來的朱老蔫,昨夜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突破幾十名兵丁和衙役的重重阻截,衝到麻哈麻的跟前,一刀抹斷了此輩的脖子。而兵丁和衙役們手中的鋼刀和羽箭,居然連朱老蔫的汗毛都碰不倒半根!

「那個麻哈麻的屍體我看過,的確是被人從前面一刀抹斷了喉嚨。不是被很多人圍住,亂棍打死的。」毛貴向來謹慎,看了看氣急敗壞的趙君用,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光明使唐子豪,低聲說道。

「李先生的屍體,也是一刀捅穿了心臟!」潘癩子想了想,小聲補充。「刀法非常熟練,一看就是經常殺生的主兒。」

「他是殺豬的屠戶,刀法當然熟練,無非是拿人當畜生捅了而已!」彭大看起來最粗豪,實際上卻非常穩重。待大伙都說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開口,「我總覺得,這小子不像是個騙子。至少,他並沒有存心欺騙咱們!否則,就不會老老實實告訴咱們,他手下只有三十來個弟兄了!」

「那倒是!」張氏三兄弟想了想,紛紛點頭。「有一千兄弟,咱們想動他還需要考慮考慮。就三十來個,呵呵,半炷香時間就解決完了。他如果按著壞心的話,活膩了,才非要自己把老底揭開給咱們看!」

「反正是瞞不過,索性唱空城計而已!也不是什麼新鮮招數!」趙君用見基本上沒人支持自己,氣得呼呼直喘。「反正我覺得,留著他肯定是個禍害。還不如早點解決,一勞永逸!你們如果擔心損了名頭,待會兒我自己去。反正我有很多兄弟壞在他們手中,這仇我報得名正言順。」

撂下一句話,抬腿就要出門調遣兵馬。先前一直默不作聲的芝麻李卻猛地伸出手,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胡鬧,我不是跟你說一筆勾銷了麼?你眼裡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了?!」

「李大哥?!」趙君用立刻不敢再挪步,原地跳著腳抗議,「你怎麼這般糊塗啊。他既然能騙你一回,就能騙你第二回。萬一他和他手下那幫小吏包藏著什麼禍心」

「真要包藏禍心,他就不敢連兵都讓我替他招了!」芝麻李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況且他昨夜護衛鄉里的功勞,也是有目共睹。就憑這一點,無論他是不是大智堂的堂主,我就不能動他。否則,你讓別人怎麼說咱爺們!怎麼說咱們紅巾軍?!」

「這?」趙君用再度被問住了,氣喘如牛。芝麻李猜到他還沒嚥下昨晚的氣,想了想,語重心長的說道:「咱們兄弟要想幹大事,就得有容人之量。否則,光憑咱們幾個,怎麼可能打得過蒙元朝廷的百萬大軍?!咱們必須廣交朋友,聚攏天下英雄,一塊來幹這件大事,才有希望活著看到成功的那一天!所以哪怕他曾經騙過咱們,曾經跟咱們有什麼過節,只要他肯拎著刀子跟韃子干,老子就絕不會在背後算計他!更不許老子手下的人去算計。你們幾個,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彭大和毛貴等人互相看了看,滿臉佩服。

唯獨趙君用,心裡仍舊像吃了一百隻蒼蠅般彆扭,回答的聲音宛若蚊蚋,「您是大總管,你的命令,我肯定不會違抗。可是」恨恨地瞪了一眼唐子豪,他又低聲補充,「可就這樣讓他弄假成真了,對咱們有什麼好處?將來真相被彌勒教自己揭開,咱們爺們的臉往哪擱?!」

「我敢保證,一年之內,彌勒教顧不上核實這件事。而一年之後,彌勒教就巴不得他是大智堂的堂主!」唐子豪聳聳肩,又恢復了他原來那幅老神在在的模樣。「至於咱們這邊,早晚會慶幸大總管今晚的決斷!」

「你這話什麼意思?!」趙君用聽得滿頭霧水,不高興地追問。

「天機不可洩漏!」唐子豪抖了抖道袍袖子,滿臉神秘,「現在肯定不是時候,時候到了,諸位自然明白了。總之,八這個數字雖然吉利,卻絕不是圓滿之數。而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八就變成了九。九啊,天道無常,逢九必變!諸位,小使節失陪了。昨夜又白虹橫穿天河,這天象的變化結果,最近也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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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六章 一個官兒迷














「哼!你昨天還說八是上上大吉之數呢!」望著唐子豪搖搖晃晃遠去的背影,徐州軍長史趙君用連連撇嘴。

「老趙,不得對明使無禮!」芝麻李聞聽,又瞪了他一眼,低聲呵斥。無論明使唐子豪的言行靠不靠譜,此人都是紅巾軍天下兵馬大元帥劉福通派來的心腹,地位超然。所以徐州軍上下必須對他保持尊敬。

「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凡是裝神弄鬼的傢伙,沒一個好東西!」趙君用低下頭,指桑罵槐。不服歸不服,他卻不敢公然違背芝麻李的命令。第二天一大早,就從自己麾下挑了一百名老弱殘兵,將西門外校場和校場周圍廢棄兵營的移交文書,還有足夠上千人吃大半個月的糙米,一併運到朱大鵬家門口。

至於兵器鎧甲,卻是半件兒也無。負責押隊的那名親兵說得好,臨來之前趙長史親自交代過,徐州之戰繳獲的兵器鎧甲有限,必須優先裝備那些在戰鬥中立下大功的精銳。像左軍這種新組建的隊伍,不妨暫時削木為兵。反正一時半會兒,也用不著左軍出戰,沒必要再去跟別的弟兄爭搶來之不易的輜重。

朱大鵬知道趙君用是在變著法子給自己小鞋穿,卻只能苦笑著搖頭。自古以來縣官都不如現管,趙君用身為徐州軍的長史,物資補給的發放剛好在此人的管轄範圍。而這種時候,即便自己將官司打到芝麻李眼前去,恐怕長史大人也有的是借口搪塞!更何況根據昨晚從蘇先生口中瞭解到的實情,眼下徐州軍,的確大部分士兵都是赤手空拳。作為剛剛開始組建新隊伍,左軍的器械補給優先級別被趙君用排在了最後,也完全符合常情。

正琢磨著是不是給弟兄們每人先弄把菜刀將就一下的時候,其他幾位將領也把昨晚答應的士兵派了過來。雖然不像趙君用那樣,給的全是上不了戰場的老弱病殘,但也以最近幾天才在蕭縣一帶應募入伍的流民為主,大部分都面黃肌瘦,風吹得稍稍大一些身體就來回晃悠。

也不所個個都是如此,至少芝麻李親自派來的二百弟兄,還有前軍都督毛貴分給他的部曲,看起來是精挑細選過的。雖然因為長期吃不上飽飯的緣故,身材也非常瘦小,但年齡卻都在二十歲上下,精神頭還算充足。

「都督,這三百人可以留下做您的親兵!」蘇先生見了,喜出望外。晃著屁股跑上前,小聲跟朱大鵬建議。「伙食吃雙份兒,軍餉也拿雙份兒。以後打仗時,他們就護在您的將旗旁,共同進退。萬一遇到什麼麻煩,也能保得您平安脫身。」

「等會兒再說吧,咱們先去西門外的校場!」朱大鵬皺了下眉,有氣無力地回應。眼前的這千餘名士卒,給他帶來的打擊有點兒重。讓他一時半會兒間,很難提起精神謀劃其他事情來。

「是!」蘇先生大聲答應著,轉身向西門方向衝去。老傢伙昨天聽朱大鵬說了與芝麻李的詳細會面經過之後,嚇得整整一宿沒敢合眼。聽見點兒風吹草動,就拎起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寶劍,直接朝後門口沖。結果天亮之後,就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紅著眼睛,做任何事情都跑得像隻兔子。

朱大鵬知道老傢伙是受驚嚇過度,精神有些失常了,短時間內,很難恢復過來。所以也不怪此人咋咋呼呼。點手又把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叫到面前,命令他們二人負責整隊,引領所有左軍將士,拖拖拉拉朝西門外大校場開去。

才出了徐州城西門,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氣。抬頭張望,卻見不遠處,有座巨大的垃圾場橫亙在那裡。數以萬計的烏鴉,正在垃圾堆中尋找蟲子和蚯蚓果腹,聽到有紛亂的腳步聲從城門口傳來,「呼啦啦」,拍打著翅膀飛上了半空,遮天蔽日!

「都督,這,這就是城西大校場了!」第一個趕到的蘇先生耷拉著腦袋,走到朱大鵬面前,有氣無力地匯報。「原本,原本沒這麼髒。最近,最近幾個月,朝廷的兵馬開走了,就廢棄了。屬下,屬下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那些房子呢,還能住人麼?」朱大鵬強忍心中煩躁,指了指垃圾場附近的數排茅草屋,大聲問道。

「裡邊,裡邊有不少流民!」蘇先生雖然變得有些神神叨叨,但做事還是比較認真的。想了想,將自己剛剛打探到情況如實匯報,「都是從黃河東岸逃難過來的。前兩天聽說要打仗,已經跑了不少。但最近一兩天,恐怕還會再折返回來!」

「都督犯不著為這點兒小事操心!」孫三十一急於表現,從後面鑽過來,大聲提議。「給屬下一百個弟兄,屬下將流民全都趕走就是。軍營重地,哪容流民隨便窺探?!」

說著話,露胳膊挽袖子,就要去趕人。朱大鵬見狀,輕輕皺了下眉頭,低聲吩咐,「算了,天馬上就要冷下來了,你把他們趕走,他們豈不都得活活凍死?!隨便他們住著吧,咱們自己再想辦法!」

「將軍慈悲!」話音剛落,四下裡讚頌聲響成了一片。特別距離他比較近的那些兵卒,前幾天自身的情況,與茅屋裡的流民別無二致。此刻將自家都督的話聽了個真切,一個個感動得眼含熱淚,膝蓋一彎就要往下拜。

「站起來,都給我站起來!」朱大鵬見狀,趕緊伸手去扶。結果扶起了這個,跪下了那個。不一會兒,身邊除了蘇先生和孫三十一兩人還站著,其他將士,稀里糊塗全跪了下去。

「起立,我數到三,不起立者慢抽鞭子!」實在扶不過來了,朱大鵬氣得把眼一瞪,厲聲斷喝。最無法適應的,就是這個時代人膝蓋太軟。動不動就要跪倒磕頭,彷彿軀殼裡藏著的是一個鼻涕蟲般。

「是,將軍!」眾兵丁沒想到磕頭還有磕錯的時候,嚇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跳起來,瞬間將身體站了個筆直。

朱大鵬見到了,忍不住又搖頭歎氣。費了好一陣兒功夫,才勉強重新振作精神,指著那一排排東倒西歪的茅屋說道,「房子給他們住了,你們就得自己動手重新蓋。老蘇,你等會兒把弟兄們中會做木匠和泥水匠的人都給我挑出來,帶著他們就近找地方蓋軍營!需要錢的話,儘管回府裡去拿!」

「是!」聽朱大鵬第一道將令就給了自己,蘇先生心中大喜,扯開嗓子,吼得聲嘶力竭。

「孫三十一,吳二十二,你們倆帶著其餘所有弟兄,去給我把垃圾清掉,能丟多遠丟多遠。以後再有新兵過來,也讓他們一起幹!」既然已經動起了手,朱大鵬索性好人當到底,指著校場內一座座垃圾山,大聲命令。

「是!」被點了將的孫三十一和吳二十二兩個也挺胸拔背,聲嘶力竭地回應。唯恐叫嚷的聲音小了,位置被別人頂了去。

「肖十三,牛大,你們兩個各帶五十名弟兄,回去搬糧食。今天中午和晚上咱們就在城外做飯,免得來回跑浪費時間!」

「是!都督!」肖十三和牛大兩個也從人群中跑出來,歡天喜地的去了。

朱大鵬看了看他們倆背影,又從人群中點出另外一張比較熟悉的面孔,「周小鐵,你去那邊挨家挨戶通知,讓他們無論男女老少,一起過來清垃圾。我這邊管兩頓飯,全是乾的。只要認真幹活,就可以敞開肚皮吃!」

「遵命!大人!」周小鐵在蘇先生的所有徒子徒孫中,位置非常靠後。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出頭的機會,激動得嗓子發顫,喊出來的回復南腔北調。

「還有你,你,你,你們幾個!」朱大鵬看到眾人如此在乎自己交給的任務,稍稍有些意外。旋即,手指連點,將最先投靠自己的白員和小牢子們,全都給點了出來,「你們,我就不一一叫名字了。從現在起,全都是我手下的百夫長。先由孫三十三和吳二十二帶著,組織弟兄們去幹活,等新兵到了,立刻走馬上任!」

「是!謝都督大人提拔!」話音剛落,身體周圍又立刻跪下去了一大圈。被點到的古代城管們個個神情激動,將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

「都趕緊幹活去吧!別玩這些虛的。」朱大鵬用力揮了下手,吩咐眾人速速動手。「三天之內不把校場收拾出來,老子就拿你等開刀!」

「大人儘管放心,誰不好好幹,屬下跟他玩命!!」眾人又磕了個頭,站起來。

隊伍,直撲校場中的垃圾山。

沒等他們去遠,最先接到將令的蘇先生,卻又扭扭捏捏地走了回來。也不說話,抬頭望著朱大鵬的臉,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想要什麼你就直說!缺錢就回府裡頭取,昨晚不是交代過了麼,府中的賬本,由你來管!」朱大鵬被他看得直起雞皮疙瘩,豎起眼睛,沒好氣地命令。

「是!」蘇先生先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揖,然後繼續如初次相親的大姑娘般扭扭捏捏,「孫,孫三十一他們都當百夫長了,我,我以後再指使他們幹活,怕,怕他們覺得翅膀硬了」

「嗯?!」朱大鵬費了好大力氣,才明白老傢伙是朝自己要官當來了!抬起腳先將此人踹了個趔趄,然後哭笑不得地數落,「你個官兒迷!活還沒開始干呢,先到老子這裡要待遇來了?!他們都是你的徒子徒孫,翅膀再硬,還能飛到你頭頂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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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七章 三千城管(盟主加更)















數落完了,卻也不能讓老傢伙冷了心。想了想,換了種相對溫和的語氣說道:「不過你擔心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這樣吧,在家中,你就是我的管家。在外邊,你就是咱們左軍的長史。待會弄個冊子,把孫三十一他們的名姓,都登記到上面。明早之前必須弄好,點卯時我拿著去李總管那邊報備!不過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名字登記造冊,再想跟紅巾軍撇清關係,可就難上加難了。萬一哪天被朝廷抓到,這可是抄家滅族的罪名!」

「不撇,不撇!」蘇先生重重地跪了下去,一邊用力磕頭,一邊大聲補充,「卑職昨天夜裡就想清楚了,只要平安活過了這一宿兒,以後就死心塌地個跟著大人。湯裡火裡,絕不再敢辭!」

難得聽他說話誠懇,朱大鵬猶豫了一下,伸手相攙,「我說老蘇,你這是何苦呢?!咱們徐州紅巾以後能走到哪一步?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你在城裡有家有業的」

聞聽此言,蘇先生立刻紅了眼睛,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哽咽著回應,「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凡是紅巾軍攻佔過的地方,朝廷的兵馬打回來,肯定會,肯定會屠城的。這半年多來,被他們屠了的城池已經有十好幾座、小的即便不跟著您干,其實已經沒活路了。如果逃走的話」

苦笑著抹了把淚,他轉過頭,用手指點了點不遠處垃圾場旁茅草屋門口驚慌失措的人群,「用不了多久,就得跟他們一樣,活著和死了沒啥差別。還不如就此鐵心跟了您,說不定能殺出條生路來!」

「他們——!」朱大鵬順著他的手指去看,只見一個個流民就像行屍走肉般,被周小鐵帶著人從茅屋中硬拉了出來。既不抱怨,也不反抗。天已經很開始涼了,這些人當中的大多數,卻只在腰間圍了塊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布。裸露在風中的皮膚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周圍還飛著成群的蒼蠅。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對蒼蠅置之不理。即便落在了自己的腦門兒上,也只是緩緩地抬一個胳膊,彷彿不是為了將蒼蠅趕走,而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一般。

「他們——!」上輩子活了二十多歲,朱大鵬從來沒見到這種情景。哪怕是從電視中的災難鏡頭裡,看到的面孔都比眼前這些人有生機一百倍。當即感覺眼前一黑,有股熱辣辣的東西直衝頂門。留在城裡要被屠殺,逃奔他鄉就會活活餓死。這都是人啊,一個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在這亂世當中,竟然連野草都不如!

又過了好一陣兒,他的心情才稍稍平靜了一點兒,用力將蘇先生從地上扯起來,大聲說道:「行,那你就跟著我吧!待會兒去跟大伙都說一聲,讓他們,願意跟著的也全跟著。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帶著你們往活路上走!」

「謝都督!」蘇先生立刻又跪了下去,衝著朱大鵬,真心實意地磕頭。

朱大鵬這次卻沒有再往起拉他,將頭轉向大校場中的老弱殘兵,心情沉重得像掛了一塊鉛。大話已經說出去了,但就憑自己一個宅男和麾下這群手無寸鐵的流民,真的有可能走出一條活路來麼?老天爺,為什麼我看不到希望在哪?

「大人是覺得他們不堪用麼?」蘇先生剛剛當上了左軍長史,就急著想表現出自己的能力。聽到東主歎氣,從地上爬起來,小聲發問。

「怎麼說呢?!」朱大鵬既不想打擊手下人的積極性,又無法散發心中的苦悶。歎了口氣,喃喃地回應。

不是自己心胸狹隘,只看著自己認識的人順眼。蘇先生等古代城管雖然都屬於歪瓜裂棗,至少平時能吃飽肚子,不至於走起路來都打晃。而其他分撥給左軍的士兵,即便是芝麻李和毛貴兩位給派來的那三百位「壯士」,按二十一世紀標準,都明顯屬於營養不良群體。甭說上陣廝殺了,就是日常訓練,強度稍微大一些,朱大鵬都懷疑自己會不會將他們給活活累死!

想到這兒,他又輕輕歎了口氣,斟酌著補充,「他們現在這般模樣,肯定要好好訓練一番,才能帶上戰場。而眼下我對周圍的情況一無所知,朝廷的兵馬會不會打過來?到底什麼時候打過來?也弄不清楚!萬一沒等把他們訓練好了,敵人卻已經兵臨城下,那樣的話,嗨!」

說到此,又是長長地歎氣。蘇先生見狀,也陪著歎了口氣,低聲道:「這個主公倒不必著急,想那李總管,也不是個不近人情的。明知道左軍不堪大用,絕對不會拿咱們當主力使喚。至於練兵,我以前在州衙裡當弓手的時候,倒是曾經偷看過朝廷的軍隊訓練,有些速成的法子,不知道主公有沒有興趣聽一聽?!」

「你懂得練兵?!」朱大鵬聞言,精神立刻一振。趕緊扯了下蘇先生的衣袖,連聲追問,「趕緊跟我仔細說說,該怎麼辦才能速成。幹得好了,我肯定向李總管給你請功!」

「功勞就算了。屬下願意一輩子跟著大人!」蘇先生先小心翼翼地將衣袖從朱大鵬手裡扯出來,然後低聲回應,「其實不過是精挑細選,然後給足了糧食和銅錢罷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說仔細點兒,大不了咱們再從府裡頭找幾張古畫脫手!」白來的錢財,朱大鵬花的時候一點兒也不心疼錢,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低聲催促。

「大人首先,要把身強力壯的,全選出來,當作親兵,享受一等待遇,糧餉加倍!,平素訓練也加倍」蘇先生整理了下思路,小聲補充,「然後把那些稍差一些的,當作戰兵,享受二等待遇,糧餉正常發放,訓練出操正常。剩下的歪瓜裂棗,則當作輔兵,只管飯,沒軍餉拿,也不用出操訓練。平時負責替親兵和戰兵收拾營房,整理鎧甲軍械,運送輜重。戰時則負責運送傷員,打掃戰場,割敵人首級。三個兵種不是一成不變,戰兵表現的好,就可以升做親兵。輔兵裡頭如果有膽子大,敢殺人的,也可以提拔他們當戰兵。」

居然是一種內部競爭淘汰機制,古人的智慧,還真不能小瞧。朱大鵬聽得有趣,再看向垃圾堆中那些單薄的身影,目光就多少有了點兒溫度。然而轉念一想,甭管自己多努力,歷史上,徐州紅巾軍肯定是沙灘上的前浪。忍不住又幽幽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你這個辦法是好,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事情。也不知道,老天爺到底肯不肯多給咱們一點兒準備時間!」

「給,肯定會給!!」蘇先生對未來的信心,卻比朱大鵬本人要強烈許多。想了想,大聲安慰,「只要大人在,老天爺肯定不會虧待咱們徐州軍!」

「啊,我怎麼不知道我跟老天爺是親戚?」朱大鵬聽他說得肯定,忍不住笑著搖頭。

蘇先生卻收起笑容,滿臉正經地強調:「大人您自己想想,前天麻哈麻要對付您,稀里糊塗就被您給宰了。昨天屬下亂給您出主意,換了誰,恐怕到李總管那裡,都不可能活著回來。而您不但活著回來了,還把兵權切切實實地抓在了手裡。這不是大氣運是什麼?!屬下之所以跟了您,就是相信您一定能贏到最後。反正已經沒活路了,輸了不過是全家一起死,萬一要是贏了,至少子孫三代都不用再為前程發愁!」

「你個老傢伙!」朱大鵬聽他說得如此實在,揮拳便打。手高高地舉了起來,卻又停在了半空當中。笑了笑,點頭回應,「好,那咱們就一起賭個大的。希望將來想起今天,你他奶奶的不要後悔!」

「主公在上,蘇明哲願意追隨主公,九死無悔!」老傢伙猛地後退半步,衝著朱大鵬恭恭敬敬施禮。

「主公個屁!現在連一兵一卒都沒有呢!趕緊給我選地方蓋房子去,偷懶的話,仔細你的皮!」見慣了此人神神叨叨的模樣,朱大鵬很不習慣他突然變得一本正經,笑著推了他一把,大聲命令。

「不過是幾排茅草屋子麼,有什麼難的?!」聽出朱大鵬話語裡的信任之意,蘇先生收起架勢,笑著補充,「又不是蓋王府,只要有木頭,泥巴和稻草,幾天就能蓋起一大片來!」

「別吹牛!現在可是軍中!」見到老傢伙如此自信,朱大鵬又笑了笑,低聲打趣。

「屬下可以立軍令狀!」老傢伙再度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回應。見朱大鵬還是將信將疑,立刻紅了臉,大聲補充道:「卑職雖然本領低微,可以前也管過好幾十號弟兄呢!帶人起幾排茅草屋子,有啥難的?眼下大人您的地盤上,有半條街,住的全是木匠鐵匠,只要把他們拉出來當大工,再從隊伍裡挑出幾百個稍微機靈點兒的弟兄打下手。每個大工帶十個小工,按最後蓋好的房子數量算錢,完成一排就結一排的帳。你看著,半個月之內,校場周圍,肯定到處都是新房子!」

一席話,居然涵蓋了工程組織,任務承包和項目進度考核三方面內容,不由得朱大鵬對他再度刮目相看。笑了笑,低聲說道,「既然你懂,就儘管放手去幹好了。也不用半個月,只要入冬之前,讓弟兄們能住進去,我就向李總管給你請功!」

「李總管那邊不必,大人您自己將來記得我的功勞就行!」蘇先生搖搖頭,再度拒絕了朱大鵬的舉薦。說著話,轉身就往進城方向走。迫不及待地回去招募工匠,開展他的安居大業去了。

「這老傢伙,倒也不是光會拍馬屁!」望著蘇先生雀躍的背影,朱大鵬輕輕點頭。再將目光轉向堆滿垃圾的大校場,又欣慰的發現,一眾古代城管們,居然已經將士兵們組織得井井有條,肩扛手端,開始轟轟烈烈的大掃除。

「這幫傢伙!」朱大鵬又吃了一驚,喜出望外。旋即想起來一個自己始終沒注意到的細節,這個時代的白員和小牢子,人品未必靠得住,但頭腦肯定都不會太差。畢竟除了時斷時續的科舉之外,混進官府當小吏,幾乎是民間才俊改變自身命運的唯一途徑。因此這條路上擠滿了像蘇先生,趙君用這樣的文化人,也就不足為奇了!

「給我三千城管、復我浩蕩中華。劍指天山西、馬踏黑海北;貝加爾湖面張弓、庫頁島上賞雪」老天爺這是準備借自己的手,將無數憤青的理想付諸了實踐麼?!猛然想起穿越前網絡上一首著名的段子,朱大鵬忍不住搖頭大笑。「他奶奶的,誰說古人不行了!說不定老子真的憑借這群古代城管,做出一番事業來呢!」

不知不覺間,他的眼睛就明亮了起來,過早發馱的脊背,慢慢挺了個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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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八章 半萬熊兵














接下來幾天,朱大鵬都在西門大校場渡過。隨著校場內的空地漸漸騰開,他手下的兵卒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已經將左軍的大致輪廓給撐了起來。

其中絕大部分兵卒,都是芝麻李代為招募的。基本上還是以流民為主,但從整體上而言,骨架和氣色卻比最初那一千兵馬強了許多。至少朱大鵬不用總想著拿繩子將他們拴在一起,以免有人被風吹跑!

也有一小部分兵卒,來自居住在校場旁邊的流民。見徐州左軍不剋扣糧食,當兵的每人都能吃一頓稀飯,兩頓干飯,就主動要求入伍。

朱大鵬急於招兵買馬,只要前來參軍的流民不瞎不瘸,就盡數接納。這部分人數量雖然比芝麻李分配來的那部分少了些,但因為幾天前差點兒就變成了餓殍,全靠著朱大鵬准許他們賣力氣換飯吃,才終於撿回了一條性命,故而在心裡對朱大鵬這個左軍都督的十分感激,幹活時也格外地賣力氣。

第三部分人,則來自那天晚上冒充彌勒教徒的街坊鄰居。其中有一些是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想給家裡省點兒口糧。還有零星幾個,則是跟蘇先生抱著同樣的想法。反正元軍打過來免不了屠城,左右是個死,不如冒險賭上一把,以求將來撈個盆滿缽圓。

對於這些街坊們,朱大鵬則暗中指使蘇先生,盡量安排他們從事一些手藝上的勞動。畢竟這些人都屬於古代的小市民階層,勇氣方面遠不如早已無家可歸的流民,但勝在長期生活在城市的底層,手腳相對靈活。當兵未必是好料子,當隨軍工匠用,將來從事一些修補鎧甲,打造兵器的活計,卻大多數都能勝任。

還有一種人,當初誰也沒想到的一種,則是某些聽聞朱大鵬被彌勒佛附體的傳言後,主動跑來投效者。這種人數量不多,卻顯得格外「熱情」。願將包括自家性命在內的所有東西獻上,只求彌勒尊者在凡間的肉身能收留自己,將來一起成就正果,白日飛昇。

對於最後這種狂熱信徒,朱大鵬只要聽說,就立刻命人拿棍子打出去,永不錄用。這個不合常理的舉動,令狂信徒們哭天蹌地。然而被徐州軍長史趙君用聽聞之後,再與議事廳相見時,對朱大鵬的態度就改善了許多。私下裡跟心腹們提起,也說朱大鵬這廝還算知道見好就收,不敢再打著彌勒降世的幌子招搖撞騙。

誰料雙方之間的關係才緩和了沒幾天,城裡就又傳開了一道流言。說彌勒尊者的人間化身之所以不將大伙收入門牆,是因為要考驗信徒們的向佛之心是否虔誠。你沒看麼?他手下的佛兵都在清理垃圾,砍樹蓋房子,磨礪筋骨。如果大道輕易就得傳的話,就不會是大道了。

於是乎,先前被趕走的那些「信徒」們,就又興高采烈的轉了回來。一個個在舊茅草屋裡隨便找了個能睡覺的舖位,每天雞剛叫頭遍就爬起來,對著校場方向長跪叩頭。趙君用聞聽,一口老血差點沒當場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咒罵了一番小賊奸猾,大筆一揮,原本打算撥給左軍的器械,又白白便宜了別人。

對於那些日日校場外長跪,請求被列入門牆的「虔誠」信徒們,蘇先生非常同情。總是私下攛掇朱大鵬,不妨順水推舟,將這些傢伙重新收進左軍。打仗時每人發張符往懷裡一塞,然後就讓他們帶頭衝鋒陷陣,絕對是上等的人肉盾牌!

但是朱大鵬卻堅決不肯採納這個提議,寧可命人拿皮鞭將校場外的信徒們抽跑,也不願意讓他們跟自己一道裝神弄鬼。

「大人這是拒絕納諫!」見朱大鵬居然跟自己的提議反著來,蘇先生氣得兩眼冒火,跳著腳嚷嚷。

老傢伙自打當了左軍的長史之後,脾氣就順風而漲。動不動就要跳一跳,抗議朱大鵬不能接受逆耳忠言。而他的那些忠言,則通常都為些雞零狗碎的事情。比如每天兩頓干飯太浪費糧食,不如減為兩稀一干了。比如其他各營都沒有早上的稀粥提供,左營也不該開這種先河,以免遭人嫉恨等等。此外,他還堅持認為,前來投奔的街坊鄰居們都知根知底,頭腦聰明,理應被當作都督大人的核心班底來培養。不能因為跟他們關係近了,反而要處處虧待他們,以彰顯主將個人品行。

對於這些站不住腳的建議,朱大鵬則顯出了前世作為宅男少有的固執。每每把個蘇先生氣得捶胸頓足,威脅要掛冠而去。但是轉眼間,老傢伙就徹底把他自己的威脅忘到了腦後,又拎著把不知道從那弄來的寶劍,在工地上咋咋呼呼起來。

看到蘇先生現在這種樣子,朱大鵬就忍不住想笑。老傢伙未必是個合格的軍師,卻是個非常合格的包工頭。帶領手下的一眾徒子徒孫,將軍營修建和大校場的垃圾清理工作,組織得井井有條,成績有目共睹。

此老甚至還打著左軍都督府的旗號,把徐州城西小河旁的幾塊無主的牧場,也給圈了起來。並且以一天管兩頓飯的代價,組織流民中身體相對強壯的婦女前去開荒,只待秋分一到,就立刻播種小麥。雖然第一年的產量未必會很高,但只要明年收割前徐州還控制在紅巾軍的手中,肯定也能將今年投入的成本翻上兩、三倍收回來。

對於蘇長史深入到骨子裡的農民習性,朱大鵬聽之任知。種地、開礦、招兵,這是他上輩子玩戰略遊戲時總結的三大取勝法寶。徐州城已經存在好幾千年了,周圍的金礦肯定早已被開採乾淨。但種地和招兵這兩項,卻可以放手實施。並且能讓他回憶起前世很多快樂日子。有時根據上輩子當宅男時道聽途說的經驗,在農田附近指手畫腳一番,無論聽眾肯不肯採納,都覺得特別有成就感,並且心裡頭溫暖無比。

然而當校場上的垃圾被完全清理乾淨之後,朱大鵬這個左軍都督和蘇明哲這位左軍長史,就雙雙被打回了原型。後者的練兵方案提得雖然巧妙,卻都是偷師來的,不涉及任何具體細節。落實下去,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而前者,咱們朱大都督全部帶兵經驗和理論,都來自即時戰略遊戲,即便參照大學新生軍訓的內容重新做了調整,也顯得非常不倫不類。在實踐中一應用,立刻笑料百出。

很簡單的一個例子,遊戲中你把兵造出來,用鼠標一圈一點,就可以隨便移動。而但現實世界中的士兵,卻不能用鼠標和接觸屏來指揮。明明整好了隊,讓他們齊步向前走。不到三十步遠,就徹底亂了套。兵找不到將,將找不到兵,直把朱大鵬和蘇明哲兩人喊得嗓子都出了血,也起不到絲毫作用。

至於整隊慢跑這種二十一世紀軍訓課中的熱身活動,對朱大鵬麾下的將士們來說,更屬於超高難度。短短五百多步距離,有人已經衝到終點,坐在地上扒掉草鞋扣腳指頭縫兒了,有人居然還在半路上晃蕩。更有甚者,居然跑著跑著就蹲在地上,手捂肚子,將早晨吃的稀粥吐了個乾乾淨淨。

唯一可以讓朱大鵬和蘇先生兩人感到欣慰的是,這支隊伍軍官選拔工作,進行得非常順利。從千夫長、百夫長到底下的十夫長,都在最短時間,找到了「合適」人選。一些沒當上軍官的傢伙,還經常故意跑到朱大鵬身邊,將平得幾乎要凹下去的胸肌,拍得「啪啪」做響。彷彿這樣就能吸引到主將的注意力,能補上隊伍繼續擴張時出現的軍官空缺一般。

「讓所有十夫長以上的軍官留下,其他人,你繼續安排他們開荒種地去吧!」被現實給碰了的鼻青臉腫,朱大鵬只好放棄了他和蘇先生兩個費了好大力氣才設計出來的內部競爭上崗方案。決定從培養基層軍官開始,循序漸進打造自己的精銳之師。不奢求在兩三個月內,能將整個左軍拉上戰場,替芝麻李開疆拓土。至少要努力保證,在日後的徐州保衛戰中,自己麾下不至於無人可用。

這個無奈之下的選擇,卻又博得了蘇先生的滿臉崇拜,「好!都督大人的法子英明。當年蒙元開國皇帝,就是通過培養身邊的怯薛,帶出了橫掃天下的百萬大軍。您現在把他的辦法借鑒過來」

「滾,開荒種地去,少在這裡拍馬屁!」朱大鵬被誇得滿臉通紅,抬起腳,一腳將蘇長史挑出半丈遠。「老子培養怯薛?老子知道狗屁怯薛是個什麼東西?!」

趕走了蒼蠅般煩人的蘇長史,他又對著眼前攢動的人頭髮了愁。照抄了蒙元的一部分兵制,眼下徐州紅巾軍的隊伍編組,也以簡單明瞭的十進制為標準。具體的說,就是每十個士兵組成一什,由一個十夫長或者文雅點兒叫什長的基層軍官帶領。每十個什,則成為一百人隊,由一名百夫長統率。每十個百人隊,則組成一個千人隊,帶隊的為千夫長。以此類推

芝麻李給左軍規定的兵額為五千,眼下徐州軍上下,也沒有形成吃空餉的習慣。因此這五千兵額,就是實打實的五千。雖然暫時還沒有滿編,但架子已經搭起來了,各級軍官一個不缺。再加上蘇先生徇私提拔的一干隨軍文職,如明法、司倉、司庫諸位參軍等,大大小小的軍官,全部加起來也有六百餘。鬧哄哄地擠成一大團,只待朱大鵬這個都督面授機宜。

「全都把左腳的鞋子給我拔下來,無論布鞋還是草鞋,全給我套在右手上!」被逼得實在沒了辦法,朱大鵬把心一橫,乾脆採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強化麾下軍官們對左右的認識。「就這樣,跟我學!」

唯恐眾人聽不明白,他也把蘇先生剛剛幫他買了沒幾天的鹿皮戰靴脫下了左邊一隻,套在了自己的右手上。「等會兒我喊一,大伙就邁沒穿鞋子的那只教,同時把套著鞋子的手向前伸。我喊二,就邁穿鞋的那一隻腳,抬沒鞋子的那隻手,以此類推!聽明白沒有!」

「明白了!」見都督大人居然以身作則,光著一隻腳走路。眾軍官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扯開嗓子,七嘴八舌地回應。

「看好了!一、二、一,一、二、一!就這樣走,給你們一天時間,時間必須學會走路!學不會的,撤職去開荒種地!」朱大鵬深深地吸了口氣,挺胸抬頭,喊著號子,帶頭向前走去。

「嘩啦,嘩啦,噼裡啪啦!」剛剛當上軍官的流民們不願意被撤職,跌跌撞撞地跟在了他的身後。圍著校場,一圈,又是一圈。最開始難免要摔幾個跟頭,崴幾次腳腕子,走順拐的時候也非常多。但走著走著,手和腳的動作,就漸漸協調了起來。

其中一些比較認真和比較機靈者,還學著朱大鵬的樣子,驕傲地揚起了頭,緊隨節拍,「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走著走著,就走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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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兒行 燒餅歌 第十九章 走前人的路














雖然這輩子腳底上的老繭,比上一輩子那個宅男厚了五倍,然而一天路走下來,朱大鵬的左腳底板,依舊被磨得鮮血淋漓。

再看那些被當作軍官種子培養的弟兄們,則一個個走路搖搖晃晃,非但腳底板子血肉模糊,整個人也累得幾乎脫了形。輕輕用手一推,就能像爛泥一般癱倒在地上。

不過累歸累,這些軍官種子心情卻非常愉悅。因為他們忽然發現,原本被大伙視作比登天還難的跟隨節拍走路,居然並不比下地除草難上多少。而自己仰頭挺胸走了一整天之後,在回營房的路上,竟習慣性地把頭抬了起來,跟人打招呼時,中氣也好像比原先充足了許多。

更讓他們喜出望外的是,因為只花了一天時間就徹底分清楚了左右,朱都督居然要給大伙吃肉。雖然六百個人分吃一頭豬,攤在每個人碗裡不過是二三兩的樣子,一口就能吃完。,但那畢竟是肉啊!上一次吃到時候,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有些生來命苦的傢伙,甚至長到這麼大,連口肉湯都沒喝過。這回終於開了葷,明天就去死都值得了!

死,朱大鵬肯定捨不得他們立刻去死的。這批軍官種子的伙食是按照親兵標準,又加了一倍制定的。如果培養戰兵的話,就可以直接乘以四。換成輔兵,則乘以十都綽綽有餘。為了解決驟然增加的口糧消耗,他把麻哈麻家中所藏的一幅柳公權的真跡,都偷偷拿出去給賤賣了,心疼了蘇先生兩天沒吃下去晚飯。如果隨便就讓軍官們去死的話,豈不是做了賠本兒買賣?

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持續練習了三天跟隨口令走路之後,一干軍官種子就發現,他們來到了本次整訓的第二個重大關口前。以每百人一隊,排成十行十列的正方形大陣,齊步行進。行平列直,誰也不准走得太快,也不准拖同行袍澤的後腿。

「每個百夫長等會兒過來領一根白蠟桿子,本隊的十夫長伸出左手,一起抓住這根拉桿子,跟著向前走。千夫長負責監督,凡是走路不聽口令,或者步幅跟本隊其他人差太大的,直接那鞭子朝腿上抽。錯一次兩鞭子,第二次加倍,第三次再加倍,一天連犯四次以上,全隊集體抽鞭子,並且取消晚上吃肉資格!到了晚上我親自過來考核,麾下有三隊以上還沒學會控制步幅的,整個方陣所有人都沒肉吃!」看著滿臉畏懼的軍官們,朱大鵬毫不憐憫地宣佈了新的輔助訓練手段,以及新的獎懲條例。

眾人聞聽,立刻發出「嗡」地一聲。隨即,所有人將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正在組織人手朝校場中搬白蠟桿子的第一千人隊第四大隊百夫長徐洪三。而作為朱大鵬的最早追隨者徐洪三,則始終將目光看著地面,無論隊伍裡的叫罵聲再大,都絕不抬頭。

「我說徐老三啊,你就不怕半夜解手掉溝裡淹死?!」同為蘇先生的徒弟,千夫長孫三十一對徐洪三最為知根知底,雙手叉在腰間,扯著嗓子質問。新出爐的訓練方式,特別是那根白蠟桿子,明顯是參考了牙行訓練轎夫的經驗。而放眼整個左軍,能跟都督大人說得上話的,還做過轎夫的,除了徐洪三還有哪個?!

其他幾名千夫長聞聽,也惡狠狠地豎起了眼睛,恨不得將徐洪三立刻生吞活剝。朱大鵬見到此景,立刻將手中木棍舉了起來,先朝著叫嚷最歡的孫三十一肩膀狠狠來了一下,然後衝著所有人大聲宣佈:「都給我閉嘴!仔細聽好了,徐百夫長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從今天起,升為親兵隊的隊長,級別還是百夫長,但是可以享受千夫長待遇,同時賞銅錢十貫。你們這些人如果有好主意,也可以私下向我進言。凡是採納者,至少賞金十貫,官職也會酌情提升。」

他急於激勵大伙上進,一不留神,就把後世官場文章,『享受某某待遇』給抖了出來。眾人雖然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卻也知道徐老三憑著一個禍害人的法子升了官,一個個張大嘴巴,滿臉羨慕。

一個禍害人的提議,居然就能換個千夫長官職,並且還能出任親兵隊長,從此前途無法限量。這等美事兒,大伙怎麼沒攤上?!當即,眾人看向徐洪三的目光就變得非常複雜,一個心中暗暗決定,下回有了類似機會,必須搶在別人前面去找都督大人進諫。哪怕不被採納,至少也能給都督大人留下個深刻印象。日後陞遷、獲賞,都能排在別人前面。

而徐洪三本人,則把頭垂得更低了。紅著臉,帶領麾下弟兄,將白蠟桿子一根接一根遞到各位百夫長手上,然後自己手裡也拿了一根,與麾下弟兄們一道,規規矩矩走到了第一千人隊的末尾。

孫三十一雖然是他的老上司,哪敢在都督大人的親兵隊長面前托大。趕緊親手將徐洪三拉出來,請他代替自己指揮訓練。而自己,則取代了徐洪三原來的位置,老老實實地捧白蠟桿子去了。

「不用這樣!」朱大鵬見狀,再度出言干預。「徐隊長先在你的麾下接受訓練,等把親兵隊的架子搭起來,他再走馬上任。今天訓練結束之後,每名百人長回去,在麾下的弟兄裡邊,替我挑兩名親兵出來。要身子骨足夠強壯,還得頭腦機靈的。明天一早,讓他們去徐隊長麾下報道。跟著你們一起接受訓練!」

「諾!」眾軍官們聞聽,又齊齊回答了一聲。心中立刻暗暗盤算起來,眼下自己手中哪些弟兄能滿足都督大人的要求,並且將來能跟自己互相扶持。給主將當親兵,將來戰死的風險大,但陞官的機會也憑空翻了數倍。從現在起開始套交情,絕對比等後者飛黃騰達時,更容易,也更牢靠。

有道是,人朝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徐洪三「陞官發財」的例子擺在前面,眾軍官種子們無論接受訓練的積極性,還是參與左軍內部事務的積極性,都提高了數倍。各種可以提高訓練速度,並且增加訓練樂趣的奇招,妙招,都脫穎而出。

如此又過一個多月過後,完全由軍官種子組成的隊伍,終於有了幾分後世大學生接受軍訓時的模樣。雖然其中大部分人的臉色,依舊黃中透黑,但走起路來卻昂首挺胸,一個個精神抖擻。

芝麻李當初答應幫忙招募的士卒,也全部都到了位。朱大鵬和蘇先生兩個最初商定的那個三級劃分,內部競爭,末位淘汰的訓練制度,也終於可以在整個左軍中嘗試推行了。但左軍的糧草和器械供應方面,卻又出現了大麻煩。

前者還好說,朱大鵬親自去找趙君用「溝通」了一回,並悄悄送上了一面珊瑚屏風,左軍的糧食,基本上就能按照五千士兵的標準足額發放了。雖然距離左軍的實際消耗量,還有一定差距。但朱大鵬再自己掏腰包補貼一部分,倒也不至於讓弟兄們餓著肚子受訓。

然而兵器方面,趙君用卻死活不肯通融。到目前為止,總計才給了左軍五十把鋼刀,一百根長矛和八百五十根削尖了的木頭桿子。剛好夠武裝一個千人隊。至於這樣武裝起來的千人隊,至於能不能上戰場,上了戰場之後是殺敵還是被敵人殺,則不屬於長史大人的關心範圍,所以趙大人也不會操那份閒心!

朱大鵬被逼得沒辦法,只好答應了蘇先生的提議,私下去找城裡倖存的張大戶去募捐。後者在城破之夜,因為及時向紅巾軍捐獻了一批金銀而倖免於難。現在卻被老熟人蘇先生仗勢欺人了一回。只好被逼無奈,咬牙切齒地湊出了五百斤生鐵和一批銅盆,銅碗之類的金屬物件,破財免災。

但這五百斤生鐵和幾十件銅器,經工匠之手處理過後,也不過使得左軍又多出了一百多把鋼刀,和幾身表面鍍了銅水的鎧甲。朱大鵬嫌那鎧甲做得太花哨,防護力太差且沉重無比,不肯穿。蘇長史和孫三十一、徐洪三等人,倒是一人挑了一件,每天不管多累都披掛整齊了,好像隨時都準備上陣廝殺一般。

這樣下去,大伙早晚都得白白地葬送在敵人屠刀之下。眼看著天氣漸漸轉冷,周圍傳過來的,有關朝廷大兵即將來襲的消息,也一天比一天似模似樣。朱大鵬心裡急得火燒火燎。

再向先前一樣按部就班訓練下去,無異於等死。他必須尋找一些前人都沒發現的捷徑。而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捷徑,都是從網絡小說中得來的,比如某個姓武的傢伙,因為懂得如何打造燧發槍,就在明初拉起了一支所向披靡的火器部隊。再比如有個姓黃的傢伙,因為發明了長槍兵向右旋刺技術,就以三個月一批的速度,爆出了數萬精兵,直接將另外一個時空的滿清鐵騎趕回了深山老林當中。

還有一個姓李的傢伙,穿越時候的條件,和朱大鵬自己現在差不多。卻憑借一招『支部建立在連上』,打得黨項人退避三舍,假以時日,恐怕取代趙匡胤建立大宋朝的,必將是他。還有,還有另外一個姓李的,則在八國聯軍中左右逢源,進而推翻了某個時空中的滿清,建立起來一個橫跨太平洋的君主立憲制帝國。

這些穿越界的前輩,無論其故事是真的,還是虛構。在朱大鵬看來,都未必沒有借鑒意義。而他現在迫切需要確認的只是,到底哪條路最適合自己目前的條件,哪條路能最快賜予徐州軍自保能力而已。

PS:歷史書比都市、玄幻在開篇上先天不足,所以爭榜困難,大夥兒再努把勁,咱們還能往上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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