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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4:16:01

前言:

傳說中的萬能秘書梁思晴奉「鍾心集團」老董事長之命,
負責督導鍾雅人這突然從行政副理「高昇」為總裁的孫子,
助他坐穩寶座,所以白天,他是新任大總裁、她是嚴肅小秘書,
晚上,她變成監督人,他則是被監督、要聽話的那個;
可是這個新上司太古怪,她以專業角度、資深經驗來看,
也無法確定這個似乎整組壞了了的男人還有沒有救……
有時候,她覺得他根本是個不思長進又自戀的敗家子,
名為總裁,沒有公司領導人的自覺,也沒架式沒氣勢,
決策能力是零分,只有社交功力一百分;
但關鍵時刻卻又精明得很,看來不如她所想的糟糕,
害她一邊很認真地訓練他當個稱職的總裁,
一邊又忍不住對他產生一絲興趣──女人對男人的興趣,
而且越來越想多管一點,最好連人帶心統統歸她管……


第一章

  鍾心企業,行政部。

  禮拜二早上,例行的混亂,位於部門最角落的總務室,員工來來去去,個個行色匆匆,不是推著推車,就是手上提著大包小包。

  很重、很忙!

  但沒有人說一句怨言,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容,神采奕奕,意氣風發,彷彿他們正進行的是某項攸關公司存亡的任務,而他們與有榮焉。

  而昂然挺立於某張辦公桌上,正氣定神閒指揮著這一切的,正是總務室裡——不,應該說整個行政部門最受歡迎的耀眼明星,鍾心集團的頭號帥哥,鍾家最俊美、最瀟灑、最受女性愛慕的貴公子——

  沒錯,他就是鍾雅人。

  數道忠心耿耿的目光追隨著他,等他號令,只要他開口,肯定是振聾發聵的金玉良言。

  「報告副理!」外號「小豬」的胖妹OL咚咚咚地奔來他面前,仰起一張沾沾自喜的容顏,等不及邀功。「您交代給我的任務已經辦好了。」

  「很好。」鍾雅人蹲下身,愛憐似地拍拍小豬的圓肩膀,然後攤出右手。

  小豬很體貼地遞給他一支無線麥克風,接著打開公司內部廣播系統。

  「各位認真、熱誠的鍾心同事們,大家早安!這裡是行政部總務室∼∼」

  開朗的嗓音在全公司迴盪,剛落下一句招呼,便引起陣陣哀號。

  「又是總務室!這回又要玩什麼花招了?」

  「咳、咳!」故弄玄虛的清喉嚨聲。「大家應該知道,最近經濟不景氣,石油跟原物料價格高漲,能源與通膨危機交相壓迫,在這個緊要關頭,我們鍾心企業的員工更應該上下一心、共體時艱,響應政府節能減碳的政策,這也是為了愛護我們的地球……」

  「到底想說什麼啊?可不可以給我們一個痛快!」已經有人懊惱地猛捶桌子了。

  「所以經過總務室同仁不眠不休的開會討論,我們決定從本周開始,實行三項政策……」

  嘰——

  一陣尖銳的雜音,刺耳得猶如拿鋸刀在耳邊磨,眾員工們紛紛摀住雙耳。

  「發生什麼事了?」鍾雅人停下發言,詢問屬下。

  「報告副理,廣播系統受到不明干擾!」一名男員工驚慌地拉高聲調。「目前正積極搶救中。」

  「一分鐘之內排除障礙!」鍾雅人下令。

  「是!」男員工飛快地試驗控制盤各個按鈕,每開關一個鈕,便又製造一陣可怕的噪音。

  「該死的總務室……」業務部某員工扶著宿醉的頭,握著一把小刀,帶著強烈的恨意,在一疊廢棄的公文紙上刻字。

  一分鐘到。

  「報告副理,無法排除障礙,緊急請求支援!」

  「小豬、雅婷,你們過去幫忙。」

  「是!」

  三顆頭顱在廣播控制台前,擠成一團。

  鍾雅人閒閒地看著這一幕。即便在最危機的事態中,仍要保持一貫的優雅,這是他們鍾家的家訓,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凜遵。

  可顯然,事態已經嚴重到光用冷靜不能解決——

  「報告副理,干擾仍然無法消除,我們是不是該請資訊處的同仁前來支援?」

  「我瞧瞧——」鍾雅人往前跨一步,奇怪的是,他換了個姿勢,系統干擾的現象便消失了,他狐疑地瞪著握在自己手中的麥克風,兩秒後,恍然大悟。

  原來只是收訊不良的問題啊!

  「障礙已經排除,你們辛苦了。」他大氣地揮揮手,朝三位屬下送去溫暖又燦爛的笑容。

  三人都是雙眼閃亮地瞧著他。

  他又咳兩聲。「各位親愛的鍾心同仁,請原諒剛才廣播系統的小小干擾,現在繼續報告——首先,大家今天到員工餐廳用餐時,將會注意到門口貼了一張宣傳海報,從今以後,員工到餐廳用餐必須自備環保筷,餐廳不再提供免洗餐具,所以忘了帶餐具的人,很抱歉,只能請你們到外頭用餐嘍!」

  「這什麼鬼啊」各部門員工面面相覷。

  「第二項政策,各茶水間不再提供一次性塑膠杯,請各位同仁愛用自己的寶貝茶杯。」

  「那客戶來怎麼辦啊?」有人抗議。

  鍾雅人彷彿聽見了,不疾不徐地回應。「我們為客戶採購了一批馬克杯,花樣繁複,造型各異,保證滿足各種品味不同的客戶,請各位招待客人以後,別忘了洗杯子消毒。」

  「我們工作已經夠忙了,還要幫客人洗杯子跟消毒?而且這樣不也是浪費水跟電嗎?」又有人抗議。

  這回,鍾雅人裝沒聽見。

  「第三項政策,中央空調將嚴格控制室溫在攝氏二十七度——」

  「二十七度現在是夏天耶!是要我們熱死嗎?」有人抓狂了,嘶吼聲震動天花板。

  鍾雅人置若罔聞,笑得好迷人。「各位男同事,請解放你們的領帶吧!更歡迎女同事們脫下呆板的套裝外套,展現曼妙的身材,讓我們一起好好享受這個美好又熱情的夏天!」

  報告完畢。

  總務室內響起一片熱烈掌聲。

  「太棒了!副理,大家聽到我們為了節能減碳,想出這麼好的辦法,一定很感動。」

  「是啊,都是你們的功勞。」鍾雅人體貼地將功勳都歸給屬下,以一個俐落的姿勢,從辦公桌面躍下。

  「不對,是副理領導有功。」

  「副理總是這麼為我們著想,我一定誓死效忠副理。」

  「沒錯!我們這輩子跟定你了……」

  激動的言語此起彼落,外人聽來,或許會覺得這些馬屁未免拍得太肉麻,但鍾雅人知道,這幾個員工說的都是真心話。

  他也落落大方地聽著,不管行政部其他各室的員工望向此處的目光有多麼不敢相信,詫異愕然,他都渾不在意。

  他可是鍾雅人啊,眾人眼光他早就習慣了,不管醞釀在其中的是仰慕或不屑,他都悠然自若。

  這時候的他還不知曉,其中有一道視線,將會左右他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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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他就是鍾雅人。

  梁思晴倚著走廊牆面,透過玻璃門,深思地望進行政部辦公室最角落。

  那個正被數名員工團團包圍的男子,就是鍾家幾個第三代子弟裡,最混、最痞、最不思長進的一個。

  她取出PDA,用光筆點閱事先查好的資料。

  鍾雅人,鍾心企業行政部副理。掛上這職銜,照理說他的任務是輔助經理,偏偏他正事不管,大事不理,就愛在小小的總務室裡當山大王。

  行政部是公司的後勤支援中心,統理財務、會計、資訊、採購、總務等各處室,若是他有心,也可以有一番作為的,但顯然的,他並沒有。

  怪不得其他部門的員工會謔稱他為「打雜副理」,比起他幾個野心勃勃的堂兄弟,他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的——

  「小姐,你迷路了嗎?」一道清朗的嗓音驀地在她頭上響起,生氣盎然的,讓人聽了神清氣爽。

  梁思晴一凜,不著痕跡地將PDA收進皮包裡,揚起頭。

  透過鏡片,她看到的是一張俊美得猶如藝術家精心刻劃的臉龐,五官端正,微微揚起的唇,紅潤且性感。

  跟另一張有稜有角的臉孔相比,他的線條溫潤多了,卻還是令她的心跳錯了拍,呼吸短暫停頓。

  鍾雅人!

  他什麼時候走過來的?又為何刻意來找她攀談?

  梁思晴穩住呼吸,推了推黑框鏡架,扮出蘊著些微緊張的笑容。「抱、抱歉,我是來……面試的。」

  「面試?」

  「嗯,我來應徵秘書。」

  「誰的秘書?」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耶。」她裝傻。

  「奇怪,人力資源部不是才剛舉行過一波公開招聘嗎?」鍾雅人微蹙眉,尋思兩秒,又聳聳肩。「算了,公司想請什麼人不關我的事。」話雖如此說,他卻緊盯著梁思晴,用一種教人心慌意亂的清銳眼神打量她。

  這眼神,不太像一個愛鬼混的打雜副理。

  梁思晴心跳又亂了一拍,她眨眨眼,微微絞扭雙手,裝手足無措。「請問先生是……」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呢!」精明的眼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志得意滿。「我就是這家公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行政部副理,鍾雅人。」

  這是什麼鬼介紹詞?梁思晴暗嗤。

  「鍾副理,你好。」她故作迷惑地頓了頓。「剛剛在廣播上說話的人,就是你嗎?」

  「是啊,你聽得出來?」他笑彎了眼。「果然我就說我的聲音特別磁性嘛,讓人一聽難忘,呵呵。」

  瞧他自戀的!

  梁思晴垂斂眸,掩去不以為然的眼神。「我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你要選在禮拜二宣佈新政策呢?我是說,通常是禮拜一……」

  為何他總是選在禮拜二將總務室搞得人仰馬翻?她一直想不透這點。

  「小姐,你沒聽過Blue  Monday嗎?禮拜一是用來打瞌睡的。」

  「什麼?」她驚愕地揚眸。

  「就像禮拜五是用來計劃週末的一樣,一個星期的真正開始是禮拜二,不是禮拜一,所以當然要在禮拜二宣佈政策,你懂嗎?」他說得很理所當然。

  她卻完全聽不懂,胸口炸開一波又一波巨浪。

  這男人在說什麼?禮拜一是用來……打瞌睡的?

  她必須很努力咬唇,才能忍住吐槽的衝動。

  他彷彿覺得她瞠目結舌的表情很好玩,看著她的眼眸掠過一抹興味。「我說小姐,你來面試就打扮成這個樣子?」

  她一愣。「有什麼不對嗎?」

  「盤發、黑框眼鏡、深色套裝,你知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就像個老古板處女?」

  這是嘲弄嗎?她瞇起眼。

  「我雖然不確定你應徵的是誰的秘書,不過既然公司是個別招聘,表示你未來的老闆應該是個高階主管。」

  「那又怎樣?」

  他沒立刻回答,更靠近她,俊臉距離她不到五公分。

  幹麼?想非禮?她戒備地屏住呼吸。

  他卻又笑了,很好心似地勸她。「相信我,那些傢伙不會喜歡每天跟在身邊的女人穿成這副老氣的模樣,如果你想面試過關,我勸你換個打扮。」

  她下意識地挺直背脊。「我是來應徵秘書,不是一個好看的花瓶。」

  「花瓶也可以是一個好秘書啊!」他攤攤手。「男人嘛,誰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賞心悅目一點?」

  「你也是嗎?」

  「我?」他似乎沒想到她會反問自己。

  「你也……希望身邊人賞心悅目嗎?」

  「如果你是想問,你有沒有可能成為我的秘書,答案是不可能。」

  「不可能?」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心一沉。

  「因為我只是個小副理,配不起秘書啊!」他爽朗地笑。

  她訝然。

  一般男人,尤其是一個家世背景雄厚的小開,提起自己只是個不起眼的小主管,或多或少都該有些尷尬或不平,但他卻完全不以為意。

  這男人沒有自尊嗎?怪不得他會將一個行政部副理做成一個打雜總指揮!

  她抿唇,強忍一絲冷笑。

  微顫的唇卻造成他誤解,自以為是地伸手點她鼻尖。「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是不是擔心面試啊?小兔子。」

  小兔子?她悚然顫慄。他叫她……小兔子?他以為他誰啊?

  「別緊張,我來幫你!」他安撫似地拍拍她的肩,拿起無線電。「Playboy呼叫小豬,Playboy呼叫小豬,聽到請回答,Over。」

  「這裡是小豬,Over。」一道柔軟的嗓音傳來。

  「通知其他人待命,準備進行緊急任務,Over。」

  「瞭解!」

  通話完畢,鍾雅人朝梁思晴送來詭異一笑,不由分說地將她拖進總務室,慎重跟大家介紹。

  「各位,這位——」

  「梁。」她主動報上自己的姓。

  「梁小姐是來應徵我們公司秘書的,但她的穿著打扮完全不對,我們必須對她進行改造大作戰。」他交代可笑的任務內容。

  但他的屬下一點都不覺得可笑,很認真地追問:「是!副理,請問我們該怎麼做?」

  「小豬,你去買拋棄式隱形眼鏡,雅婷,準備化妝用品,阿信,你要送女朋友的那條彩虹絲巾先借來用用……」

  十分鐘後,她已摘下眼鏡,脫下嚴肅的西裝外套,改搭一條絢麗的絲巾,深邃的眼影與櫻色的口紅,強調她的女性韻味。

  「大功告成!」小豬快樂地拍手。

  梁思晴凍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仍未從震驚中回神。

  這群人究竟在搞什麼?

  她遲疑地望向鍾雅人,後者也正趴在辦公桌上,張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瞧著她。

  他能不能別露出那種無辜小狗似的眼神?

  她懊惱地想,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其他人卻好像很習慣他這種過分可愛的表情,尤其是小豬,近乎著迷地癡望他。

  他笑著起身,捏了捏小豬圓潤的臉頰,讚她做得好。

  這不就是性騷擾嗎?

  這舉動如果是其他豬頭上司做了,肯定會招來女同事的不悅,可由他這位大帥哥出手,小豬卻彷彿蒙受無上的寵幸,臉紅紅,飄飄欲仙。

  一念及此,梁思晴不禁微微撇唇。

  也不知是否注意到她極力壓抑的嘲諷,他忽然來到她面前,煞有介事地在她身前身後打轉幾圈,考察她全身每一個細節。

  然後,他抬手解下她髮夾,手指在她如雲的發間穿梭,像變魔術似的,替她理出嫵媚的波浪。

  「這樣就十全十美了。」他捧起她的臉蛋端詳,很滿意自己的傑作。

  她咬牙,感覺自己的臉頰也像小豬一樣,不爭氣地染上粉紅色。

  最後,他俯下頭,在她耳畔輕輕吹著擾人的氣息。「你可以走了,梁小姐,去迷死我們鍾家那些色鬼吧,你一定會成功——」

  她長長地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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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迫員工帶環保筷、限製冷氣溫度、跟屬下玩無線電通訊、替陌生的應徵者進行外型改造大作戰——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就是他每天的工作內容?

  他到底當自己是來上班還是來搞笑的?

  整間公司,簡直成了他公子哥的大型遊樂場!

  梁思晴氣呼呼地來到化妝室,瞪著嵌在牆面的大鏡子,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努力抹去臉上不屑的神情。

  待重拾冷靜後,她重新綰起秀髮,卸下絲巾,戴上眼鏡,穿上套裝外套。

  不到三分鐘,走出來的又是原來那個端莊自持的她。

  那個笨蛋公子哥錯了,她這次的面試並不需要打扮得美麗婉約,最重要的,反而是呈現嚴肅幹練的那一面。

  因為她這回要見的面試官,並不是那些喜好美色的大男人,而是這家集團企業的第一號人物——鍾王郁華。

  自從丈夫與兩個兒子同時在一場空難去世後,鍾王郁華便扛起了撐起鍾氏家族與鍾心企業的重責大任,身為鍾氏家長及公司董事長的她,是鍾家第三代子弟最敬畏的人物。

  近年來,她由於年紀大了,已不太管事,集團日常營運都交給孫子們來打理,其中三孫鍾雅倫由於能力格外出色,兩年前董事會一致通過,任命他為總裁,總理集團旗下四大事業群。

  前陣子鍾雅倫因為一場意外,眼睛暫時失明,四大事業群的主管副總裁於是蠢蠢欲動,個個覬覦總裁寶座。為了壓制激烈的派系鬥爭,原本準備退休的鍾王郁華只好重掌兵符,出來坐鎮。

  到底最後會由鍾家哪個孫子來出任新總裁呢?

  業界們傳說紛紜,甚至有好事份子在俱樂部裡開起賭盤,有人還幸災樂禍地預言,說不定鍾心集團會就此分裂。

  當然,鍾王郁華絕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董事長秘書引導梁思晴來到辦公室門前,她收回思緒,端凝面容,盈盈走進去。

  鍾王郁華坐在一張高背沙發上,微瞇著眼,正安靜養神。

  「董事長,梁小姐來了。」秘書報告。

  她點點頭,玉手微微一抬,秘書會意地送上兩杯咖啡,然後靜悄悄地退下。

  梁思晴坐在她對面,靜靜啜飲咖啡,等她開口。

  過了好片刻,她才睜開眼,即使隔著一副老花眼鏡,眼神仍顯得犀利。「我看過你的履歷了,梁小姐。」

  「是。」梁思晴輕輕頷首。

  「從你二十歲出社會工作以來,你已經有將近十年的秘書經驗,歷任老闆都很讚美你的工作能力,你在現在的公司是擔任首席秘書,統率整個秘書處。」

  「是。」

  「照獵人頭公司給我的資料,你目前的薪水已經接近一個高階主管了,在公司的地位也很受尊重。」

  「是。」

  「既然這樣,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想要跳槽?」鍾王郁華坐正身子,總算切入正題。「我不認為鍾心給你的待遇會高於你現在的公司。」

  梁思晴微微一笑。「的確,鍾心給我的待遇並不算高,如果加上股票紅利,可能比我現在的公司還少,不過薪資並不是我考慮應徵這份工作的主要原因。」

  「那是什麼?」

  「挑戰。」她直視鍾王郁華銳利的眼眸。「老實說,秘書工作做久了,我已經不太覺得有什麼新鮮的地方,很多事對我來說都是每天必做的瑣事,我只要像個電腦去處理就行。」

  「你的意思是——很無聊?」

  「我不否認還是會有有趣的時候,但已經愈來愈少了。」

  「所以你希望有新的挑戰。」鍾王郁華領會地接口。「不過你怎麼會認為在這裡可以找到?」

  「因為我的未來老闆,是個很特別的人。」

  鍾王郁華訝異地挑眉。「你知道你未來老闆是誰?」

  「我知道。」

  「怎麼可能?我明明還沒宣佈!」

  「可是您在上禮拜的董事會,已經透露一些訊息給其他董事了。」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現任的老闆上週末跟貴公司其中一位董事打高爾夫球,我很榮幸陪他們一起去。」她解釋。「他們雖然沒說得很清楚,但我從他們的對話猜出您為了兼顧各方勢力的平衡,將會選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新總裁。」

  「原來如此。」鍾王郁華深思地頷首。「那你覺得,這個新任總裁會是誰?」

  「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您的五孫,鍾雅人先生。」

  「雅人?」鍾王郁華不動聲色。「你怎麼會猜是他?」

  「其實如果是依循一般的途徑,應該是從四位副總裁中選出一位來升任總裁,但這四位副總裁都是您的孫子,表現不相上下,誰也不讓誰,在公司各擁有一派支持勢力,不論拔擢誰,另外三個肯定不服氣。而且……」

  「而且怎樣?」

  「而且我猜您也不希望任何一派勢力坐大了,影響到您的三孫鍾雅倫回來復職,因為他才是您最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鍾王郁華聞言,笑而不語,既沒反駁梁思晴的推論,也不表贊成,淡淡地揚著唇,只是望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欣賞。

  「你既然猜到我會任命雅人擔任總裁,想必也調查過他了。」

  「是。」

  「你覺得他怎樣?」

  一個將公司當遊樂場,無所事事,愛搞怪又自戀的花花公子!

  梁思晴默默在心底評論,嘴上也回答得很率直。「恕我實話實說,鍾董事長,我覺得令五孫是個……阿斗。」

  阿斗鍾王郁華倏地倒抽一口氣,說不出是懊惱或震驚,這女孩講話還真不留情面,居然說她的愛孫是阿斗?

  「可是就因為這樣,我才認為他是我最大的挑戰。」梁思晴看出鍾王郁華的怒氣,卻不懼不畏,堅定地站起身,清脆擲話——

  「我會盡我最大的心力,將他扶起來!」

第二章

  「你不是認真的吧?奶奶!」

  鍾家裝潢格調十分莊嚴肅穆的客廳裡,響起聲聲不怎麼莊重的慘叫。一個大男人抱著頭,絲毫不介意在長輩面前顯露自己耍寶的一面。

  是的,他就是鍾家最俊俏也最不肖的子孫鍾雅人,而坐在一張古董龍椅上,瞇著眼瞪他的,正是鍾家的掌門人,鍾王郁華。

  「君無戲言,誰跟你開玩笑?」鍾王郁華冷冷撂話。

  其他孫子見她板起臉,肯定連一句玩笑話也不敢說,但鍾雅人卻依然是平常那副要賴的痞樣。

  「拜託!奶奶,你在玩我吧?要我當總裁?你不如拿把刀砍了我痛快!」

  「當總裁有那麼不情願嗎?你要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等著坐上這位子。」

  「那你請他們坐啊!是,老三現在眼睛是不方便,但還有老大、老二、老四、老六呢!他們一個個比我有才氣多了。」鍾雅人這話說得極不爭氣。

  老奶奶聽不下去,從鼻孔噴出冷哼。「原來你也曉得鍾家子孫裡,你最丟我的臉!」

  「奶奶、奶奶、奶奶∼∼」見奶奶火大了,鍾雅人十分識相地來到老人家身後,雙手握拳,慇勤地捶她肩膀。「可是你最疼的卻是我,對吧?而且我別的不敢說,至少孝敬您老人家還是做得到的。」

  一個大男人,還這麼懂得撒嬌?

  老奶奶又好氣又好笑,強迫自己繼續冷著臉。「要不是看在你還懂得『孝順』這兩個字怎麼寫,你以為我敢放手讓你坐上總裁寶座嗎?」

  「可是我不想坐啊!」鍾雅人咕噥著抗議。

  「由不得你說不!」鍾王郁華語氣嚴厲,不容商量。「聽著,明天就乖乖給我到總裁辦公室報到,知道嗎?」

  「我做不來的,公司一定會被我搞得雞飛狗跳。」鍾雅人意味深長地頓了頓。

  「你不怕嗎?奶奶。」

  「我當然怕死了!」老人家回頭瞪他一眼。

  「那你還——」

  「所以我決定在你身上加掛一道保險。」

  「什麼保險?」鍾雅人問,黑眸閃過一道異樣光芒。

  「我給你找了個萬能秘書,她很優秀,我相信有她輔佐你,你一定能將公司經營得很好。」

  「你的意思是,有她『監視』我,我才不會無法無天吧?」鍾雅人自嘲地撇唇。「奶奶,你別瞞我了,你選我當總裁,根本不是指望我能將公司經營到什麼程度,只要我不闖禍就好。」

  鍾王郁華揚眉,不吭聲。

  「你怕指定其他任何一個,萬一他們勢力坐大了,以後我雅倫大哥回來會很難辦,所以才叫我來坐這位子,因為我的威脅性最小對吧?」

  「看來你這小子,還不算太笨嘛。」鍾王郁華微微一笑。「沒錯,就因為你對其他人構不成威脅,所以我才選你,而且我相信大家也都會同意。」

  當然,因為他那些堂兄弟從來就沒將他放在眼裡!

  鍾雅人冷笑。「難得我們幾個堂兄弟之間會有共識,而且還是因為我,我應該覺得榮幸嗎?」

  「你該覺得丟臉!」老奶奶又回頭瞪他。「誰都沒把你當一回事,這樣很值得高興嗎?」

  「這叫與世無爭,奶奶。」鍾雅人呵呵笑,勤快地揉捏老人家僵硬的肩膀。

  「你的乖孫我可是信奉老莊哲學。」

  「你要是真有什麼人生哲學,那我倒還鬆一口氣呢!就怕你只曉得混日子,渾渾噩噩過一輩子。」

  「那不好嗎?奶奶。」鍾雅人來到鍾王郁華身前,蹲下身,笑笑地承歡。「你不希望我活得快樂嗎?」

  老人家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你這樣真的快樂嗎?」

  鍾雅人心跳暫停。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奶奶,那深邃的眼神,好似看透了他。

  或許,她是真的看透他了,看透他幽暗的內心深處,其實睡著一頭猛獸,偶爾會掙扎著想醒來……

  鍾雅人深吸口氣,極力壓下胸口忽然竄起的陰冷,表面笑得比陽光燦爛。「奶奶,快樂是要看個人來定義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快樂。」

  「你的意思是,我最好不要強迫你嗎?」

  「我現在每天上班都很快樂啊!」他眨眨眼。「有人陪我一起玩,開心得很。」

  「你說總務室那些怪胎?」鍾王郁華翻白眼。「我還真奇怪你從哪兒找來那些人的?居然還那麼莫名其妙地崇拜你!」

  「嘿,奶奶,你不覺得自己的孫子很有魅力嗎?」

  「你要是真覺得自己有魅力,從明天開始好好發揮吧!千萬別總裁寶座還沒坐熱,就被人家拉下來,你奶奶我可丟不起這個臉,到時不但公司員工懷疑我的眼光,外頭的人也會看笑話。」

  「奶奶,你要我當總裁,這件事本身就是笑話啊!」

  「誰說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就因為有個萬能秘書來監督我?」

  「你可別小看她,她可是有人特別推薦給我的,而且我也調查過她了,她跟過的每一任老闆都是步步高陞,運勢旺得不得了。」

  「也就是說,你相信她有旺夫運?」

  「沒錯!」鍾王郁華詭異地笑望孫子。「所以我們就來看看,她能不能把你也『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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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發誓,一定帶領那傢伙邁向總裁之路!」

  單身女郎小巧而溫馨的客廳裡,思晴面對來訪的貴客,舉高右手,慎重地立誓。

  「什麼總裁之路啊?」她的好朋友朱巧巧不客氣地嗤笑出聲。「你當自己在玩養成遊戲嗎?」

  「呵。」思晴也笑了,身子往後仰,窩進嫩黃色的懶骨頭沙發裡。「本來我就當這是一個養成遊戲啊!」

  「好歹人家也是堂堂公子哥,你真的把他當玩具?」

  「他就算是玩具,也是個『壞』玩具吧!」思晴幽默地彎唇。

  「有那麼惡劣嗎?」

  「不是那種壞,是『壞掉』的壞。」

  壞掉?

  朱巧巧揚眉,這下可好奇了。思晴一向對那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是的大老闆們沒什麼好感,每個老闆在她眼中總是各有缺點,但奇妙地,她就是有辦法將那些缺點轉成對自己有利的優勢。

  但即便對老闆們再不以為然,她也不曾用「壞掉」兩字來形容過他們。

  「你的新老闆,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啊?」

  「他啊,有個外號叫『打雜副理』。」

  朱巧巧驚愕。「打雜副理?」

  「不敢相信吧?」思晴抿唇忍笑,將她調查的關於鍾雅人的種種告知給好友聽。「……我親自確認過了,他就跟傳聞中一樣。」

  「怎麼可能這麼誇張?」朱巧巧不可思議。「又不是漫畫人物。」

  「就是這麼誇張。」思晴讚歎。「其實這些年來,我在業界也見過不少敗家子,不過他還真是格外出類拔萃的。」

  「這種老闆你真的要跟?」朱巧巧忍不住擔憂。「你不是說過,一個秘書的價值就在於她跟的老闆,這種傢伙會壞了你這些年來好不容易累積的名聲吧?而且薪水待遇也沒比你前一家公司好。」

  「我接受這份工作,不是為了賺錢。」

  「那是為什麼?」

  思晴低下眸,唇角揚起一絲自嘲。「為了報復。」

  「報復?」朱巧巧愣住。

  「我想……證明給一個人看。」她澀澀地低語。「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讓鍾雅人坐穩總裁的寶座,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拉他下來。」

  朱巧巧深深望她,良久,輕聲采問:「你說的該不會就是你以前跟我提過的,那個曾經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思晴沒有回答,抬眸望向好友,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朱巧巧知道自己猜對了。「可是我不懂,你要報復那個男人,跟你這次應徵鍾心的總裁秘書有什麼關係?」

  「因為他——就是鍾心的前任總裁。」

  「原來是這樣啊。」朱巧巧總算恍然大悟。「既然這樣,我只能祝福你了。」她為兩人各自斟滿酒杯。「乾杯!」

  「乾杯。」思晴接受好友的祝福,舉杯一飲而盡。

  酒精滾落喉頭,微嗆著她胸口,她出神地品嚐著那微妙的滋味。

  好像有點苦,有點澀,又有點寂寞……

  苦澀她能理解,但寂寞呢?為何她會在酒裡嘗到這樣的滋味?難道只因為她忽然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單純又傻氣,為了一個男人而團團轉的自己?

  思晴垂落眸,無聲地苦笑。

  當年她百般求他,他就是不肯帶她一起回鍾心集團任職,如今她終於要靠自己的力量進去了,而且還是新任總裁秘書。

  她一定會讓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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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五點,鬧鈐準時叮鈐作響。

  輕軟的絲被掀開,一個男人裸身坐起,隨手抓揉一頭亂髮,湛亮的眼眸盯著鬧鐘,表情很複雜,不知想些什麼。

  然後,他嘴角詭異一扯,忽然一把抓起鬧鐘,往地上用力一砸,鬧鐘吃痛,頓時安靜了,委屈地不吭聲。

  很好。

  他滿意地點頭,躺下,閉上眼。

  清晨五點,鬧鈴準時叮鈴作響。

  兩秒後,一條藕臂探出被窩,按下開關,然後又過了約莫半分鐘,被窩掀開,一雙修長的玉腿落下床。

  思晴起身,習慣性地先來到窗前,拉開薄簾,迎進一室晨光。

  很好,今天看來會是個好天氣。

  她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地微笑,迅速盤洗過後,換上運動服裝,出門慢跑。

  俏麗的馬尾,隨著她跑步的韻律,在柔皙的頸後擺動,跑在她身後的某個男人,心動地欣賞著這絕妙的畫面。

  半小時後,她回到家,沖涼、洗髮,俐落地梳妝打扮。

  最後,她打了一杯健康蔬果汁,配上一碗五穀粥,為一天的開始補充活力的養分。

  六點四十,她走出家門,與她預定的時間,一分不差。

  她滿意地對自己點頭。

  剛出社會上班時,她曾經因為誤了一次晨會,被老闆罵到臭頭,當時他教訓她,一個連自己的時間都無法控制的秘書,又怎能管理老闆的行程?

  從那以後,她便告誡自己,她預定的時間表將不容有絲毫誤差。

  她搭電梯下樓,公司配給總裁的專用轎車已經在等著她了,她盈盈上車,吩咐司機開往總裁住處。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他住的高級公寓,卻熟悉得宛如識途老馬,她笑著對看守的警衛打招呼,直接拿出識別卡,刷卡進門,穿過富麗堂皇的社區中庭,她再次刷卡進電梯,直奔頂樓。

  她循著住址來到一扇大門前,禮貌地按門鈐。

  不出她所料,久久沒人出來應門,她再按一次鈴,又等了兩分鐘,才取出鑰匙開門。

  室內的裝潢,正如她曾在居家雜誌看到的,完全是出自設計師的精心打造,如果沙發上沒堆著昨夜脫下的髒衣服,茶几上也沒散亂著雜誌與杯盤,她會給這摩登簡約的風格打上九十分。

  可惜,她的新老闆顯然並不具備嚴謹的生活習慣。

  她走進屋,明眸略掃過一圈,確定這屋裡沒有老闆興之所至帶回來的女人,才來到臥房前敲門。

  「你該起床了,總裁,已經七點半了。」

  沒人理她。

  她又叫了幾次,想當然耳,完全得不到回應。

  必要的時候,你可以採用非常手段。

  一道嚴肅的叮嚀在腦海迴響,她神秘地抿唇,忽然走進廚房,取出合適的鍋碗瓢盆,在他門外肆意開起演奏會,一面伴隨著尖銳驚喊——

  「失火了、失火了!」

  咚!

  房內傳來一聲悶響,跟著,一個幾近全裸的男子驚慌地奔出來,見家裡無端端冒出一個女人,愕然震住。

  思晴同樣也愣在原地,雖然早做好心理準備,她還是被眼前宛如希臘男神的健美身軀驚到了——這男人,身材未免太好了吧?肌肉結實得恰到好處,膚色曬得超均勻,完全就是性戚的代言人,而且他是怎樣?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子彈型內褲,害她、心頭小鹿亂撞……

  她深呼吸,強迫自己將目光定在他英俊的臉上,嫣然一笑。「早安,總裁先生,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梁思晴。」

  「梁思晴?」鍾雅人眨眨眼,眼神陡然一亮。「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天來公司面試的小兔子。」

  她不是小兔子,事實上,她正準備扮演大野狼。

  思晴忍住懊惱,保持笑容。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搔搔頭皮,似乎懷疑自己在作夢。

  「我是來接你上班的。」

  「接我上班?」

  「董事長交代過我,總裁有時候會因為某些『特殊原因』,不能及時趕到公司,而今天早上有個重要會議,所以我就自作主張,主動來接你。」她甜甜地解釋,順便攤開掌心,讓他看識別卡和鑰匙。「這些都是董事長交給我的,她希望我能協助你管理好每天的行程。」

  他瞪她。

  她以為他仍在狀況外,繼續解釋。「我知道我不應該擅自闖進來,不過我已經按過好幾次門鈐了,如果總裁再不準備出門,我擔心會趕不上開會。」

  沈默。

  唉,他該不會還在震驚吧?

  思晴深吸口氣,正準備更進一步說明時,鍾雅人驀地伸出大掌,一把攫住她臉蛋。

  她嚇一跳。「你、你做什麼?」

  「原來,你就是奶奶幫我找來的萬能秘書。」他低下頭,仔細審視她。「這回怎麼不戴眼鏡了?是不是覺得自己不戴眼鏡比較漂亮?我就說嘛,這麼美的大眼睛,遮起來多可惜!」說著,一張帥臉愈靠愈近,愈靠愈近,近得她差點想叫救命。

  思晴連忙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一大步。

  她本來就不習慣戴眼鏡,面試那天只是為了在老董事長面前彰顯自己精明幹練的秘書形象,才刻意戴上,同樣的,她也是為了試探他,才在他面前扮成怯懦的小白兔。

  不過現在已經沒必要假裝了。「鍾總裁,請你以後——」

  「叫我雅人。」他涼涼打斷她。

  「什麼?」她一愣。

  「我是說,你既然都特地來我家叫我起床了,我們也不必裝生疏了,以後我叫你思晴,你叫我雅人,乾脆俐落。」

  「這怎麼可以?」她蹙眉。「我們是上司跟屬下的關係。」

  「不對,不對。」他慎重其事地搖手指。「正確地說,我們其實是監護人與被監護人的關係。」

  監護人與……被監護人?思晴一嗆,駭然瞪視面前的男人。

  「你幹麼一副吃驚的樣子?」他笑。「難道我說錯了嗎?奶奶找你來,不就是為了監督我嗎?連我家鑰匙都交給你了,不是擺明連我的私生活也要管?」

  「我——」思晴嗓音微微沙啞。為什麼事情好像朝著她預想之外的狀態發展?

  「我不會干涉老闆你的私生活。」

  「哦?」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來……競有幾分邪氣。

  「只有在你的私生活影響到公事行程時,我才會提供必要的協助。」

  「比如今天早上來家裡叫我起床嗎?」

  「是。」

  「嗯。」他若有所思地揉捏著下巴,一雙桃花眼緊盯著她不放。

  她心跳加速,驟升不祥預戚。

  「好吧!」他像是想透徹了,嚴肅地點點頭。

  好什麼?她惶然不解。

  他走到餐桌前,大刺剌地坐下,絲毫不以自己全身只穿一條內褲為恥。「早餐。」

  「什麼?」她一愣。

  「我說,我要吃早餐。」他敲了敲桌子,「要飯」的態度跟個任性的孩子沒兩樣。

  她瞪他。

  「不可以嗎?」他委屈似地癟唇。「你也知道,早餐是人一天活力的來源,要是我沒吃好,可就很難花力氣跟腦袋去工作,所以為了不影響我處理公事,你不是應該提供必要的『協助』嗎?」

  思晴愣住。

  他這是……故意玩她嗎?

  這一刻,她忽然懷疑自己看錯人了,其實他一點都不「壞」,而且是個超級聰明又精明的男人……

  咕嚕——

  一陣怪聲乍然響起,她神智一凜,見鍾雅人整個人無力地趴在餐桌上,才驚覺那是他的五臟廟在抗議的聲音。

  「拜託!我肚子快餓扁了,快點給我飯啦∼∼」他哀哀叫。

  更正。

  思晴收回之前在腦海裡紛然飛過的念頭。

  這男人——果然還是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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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4:19:56

第三章

  思晴原以為,一般男人要是知道自己的秘書其實還扮演著類似「監護人」的角色,肯定會大肆反抗,尤其這個愛搞怪的公子哥,怎麼可能不想盡辦法惡整她?

  但他居然……很配合,柔順得像只他口中時時提起的小兔子,她說東,他就往東,指西,他就乖乖轉向。

  她不敢相信,經常懷疑他也許馬上就要暗中搞鬼了,但他總是一再出乎她意料之外。

  這天早上,公司召開例行的高級主管會議,包括分別掌管四大事業群的四名副總裁及數位子公司總經理,都來開會了,為了怕他這位負責主持會議的總裁大人當場出糗,她自作主張地在他身上裝了微型耳機。

  「這是幹麼?」他愣愣地問。

  「你應該知道,今天這場會議很重要。」她嚴肅地凝望他。

  他點頭。

  「這是你第一次以總裁的身份主持例會,公司上下都等著看你將來會用什麼樣的風格來領導公司,你是公司日常營運實際的掌舵者,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公司未來的發展——」

  「我懂了。」他打斷她。

  真的懂了?她狐疑地瞇眼。

  「你的意思是,這算是我的一次小考吧?」深亮的俊眸瞧著她,眨呀眨的,像天上調皮的星星。

  她怔忡著,總覺得他的眼神偶爾會純真得令她好訝異。

  為什麼一個年過三十的男人還能擁有這樣的眼神呢?

  「奶奶硬是任命我當總裁,公司一定有很多人看不慣,尤其我那些堂兄弟,肯定一個個都在等我鬧笑話,你怕我在這場會議過不了關,對吧?」

  看來他並不笨嘛,就算是多麼自戀又愛玩的男人,也懂得自己處境艱難。

  思晴微微一笑。

  「可是我不明白,這跟你在我身上裝這個有什麼關係?」鍾雅人指了指扣在右耳的微型耳機。

  「這是方便我在外面跟你說話的。」說著,思晴將三份厚厚的報告交給他。「這些請總裁帶進會議室,我已經標記好頁數,如果有需要,我會告訴你應該翻到哪一頁。」

  他接過報告,沈思好半晌。「喔∼∼我懂了。」長長的尾音拉著某種奇特意味。

  她呼吸一凜。雖然沒明說,但她的用意就是要透過耳機對他下指導棋,應付會議中的突發狀況——他會介意嗎?這是不是傷了他身為老闆的自尊?

  「真是太感激了!思晴。」他忽地放下報告,雙手合十,誇張地戚謝。「我正為今天的會該怎麼矇混過去而苦惱,幸虧你想出這麼棒的主意,這樣我就有恃無恐啦!」

  他居然還笑嘻嘻的?

  思晴不可思議地瞪他——這男人,沒自尊的嗎?

  但她還來不及尋思,幾個高階主管紛紛駕臨了,她連忙率領兩個助理秘書,在會議室內分送報告與茶水。

  等時間差不多時,她便安靜地退離會議室,臨定前,鍾雅人還朝她比了個絕對沒問題的手勢。

  真的沒問題嗎?

  她悄悄歎息,回到自己座位上,透過視訊系統同步監控會議室內的情況。

  如她所料,在一陣言不及義的寒暄過後,那幾個副總裁果然毫不客氣地出手了,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擺明就是等鍾雅人出洋相。

  而他也果然招架不住,完全聽不懂人家在問什麼,文不對題的回應實在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總裁,請看報告A第二十一頁。」她透過無線耳機指點他。

  「什麼報告A啊?」他手忙腳亂地翻找。

  她翻白眼。「我給你的三份報告,封面不是有標明A、B、C嗎?請你找出報告A的第二十一頁。」

  「OK!報告A第二十一頁是吧?」他很白目地大聲把頁數念出來。

  她心跳一停。「請總裁聽我說話就好,不用複述,否則其他人會覺得很奇怪。」

  「喔。」他低應一聲,還搔了搔頭皮,一副很無奈的模樣。

  這傢伙究竟行不行啊?

  思晴感覺自己開始冒冷汗。

  「請你看第二十一頁下面那張表,剛剛副總裁問的,關於未來的營運目標,就在表上,請你照著回答。」

  「瞭解!」

  拜託,「瞭解」兩個字可以不用說了好嗎?

  思晴在心底哀歎,膽顫心驚地看著電腦螢幕上鍾雅人對其他人「念稿」,他念得還真中規中矩,簡直像個機械人偶。

  「咳咳,總裁,可以請你在聲調裡加些感情嗎?」

  他笑著點頭,聲音總算有了高低起伏。

  她鬆一口氣。「接下來請你看報告C第四十五頁,第二段我用粉紅色螢光筆標記的部分……」

  會議足足開了將近三小時,思晴也跟著在座位上正襟危坐三小時,連洗手間都不敢去,怕自己一離開,鍾雅人便會惹出無法挽回的禍端。

  她曾經準備過無數次的主管會議,這回最令她神經緊繃,分分秒秒都不得鬆懈,幸好,雖然小小凸槌狀況不少,但基本上還沒鬧出什麼大笑話。

  最後,鍾雅人宣佈散會,她正打算鬆一口氣時,鍾家大堂哥驟然拋出一個深奧的問題。

  「我說雅人,既然你今天當上總裁了,有沒有想過以後鍾心的遠景是怎樣的?你想把公司帶到什麼樣的方向?」

  老天爺!這算是臨時加考的考題嗎?

  思晴驀地深吸口氣。「總裁,請看報告B最後一頁。」

  但鍾雅人似乎沒聽見她的指示,只是若有所思地啜著咖啡。

  不會吧?難道他摘下耳機了?思晴緊張地掐握雙手。「總裁,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請看報告B最後一頁。」

  他繼續悠哉地喝咖啡。

  「雅人,我在問你話!」他的大堂哥不耐煩了。

  他總算放下咖啡杯,閒閒地環顧整間會議室,所有人都緊繃地等待他的答案,包括在室外的思晴。

  「我希望大家都快樂。」這是他的回答。

  「什麼?」所有人下巴都往下掉。

  「我想,不管公司以後要走到什麼方向,只要每個員工都能快快樂樂地工作,未來的前景一定很光明。你說對吧?大堂哥。」

  這要人怎麼回答啊?思晴無力地趴在辦公桌上。

  「所以——唉,大家幹麼都板著一張臉看著我呢?要Smile,微笑!工作要快樂,人生才有樂趣啊!」

  完了!一場唱作俱佳的演出全毀在這最後一個問題上了。

  思晴無精打采地站起身,明明情緒頹喪到極點,還要扮出甜美的笑容,送各位努力藏住鄙夷表情的主管離開。

  「思晴、思晴!」當會議室內只剩他們時,鍾雅人奔向她。「我表現得很好吧?沒讓你丟臉吧?」他像個小學生,期盼地向老師邀功。

  她瞠瞪他,一時之間不知該誇讚他,還是責備他,不過她很清楚,打擊自己老闆的信心絕對不是一個好秘書該做的事。

  「嗯,你表現得很好。」

  「呵,我就說啦,交給我沒問題!」他竟然真的很得意。「話說回來,思晴,你真的很厲害耶!怎麼都知道他們會問些什麼問題,而且都找好答案了?這些報告都是你準備的嗎?我看這總裁真應該由你來當才是!」

  這男人,可不可以長點志氣啊?

  思晴無奈地抿唇。「報告是我整理的沒錯,不過內容可不是我寫的,我只是個秘書,沒那麼專業。」

  「是嗎?那這些誰寫的啊?」

  「總裁忘了你有個幕僚辦公室嗎?」她盡責地提醒他。「他們都是前任總裁親自聘請進來公司的菁英,有很多事,其實你不必自己太費神,交代給他們就行了,他們等於是你的智囊團。」

  「哇!原來我有個智囊團?」他到現在才恍然大悟。

  她真是敗給他了!

  「可是我不記得我請他們做過這些報告啊?」他又有疑問。

  「是我請他們做的。」她解釋。「因為總裁剛剛上任,事務繁忙,可能不太有空關照這些,我身為總裁秘書,當然要替你分憂解勞。」

  「所以歸根究柢,還是你的功勞嘛!」鍾雅人呵呵笑,親暱地握了握她的肩。「奶奶說得沒錯,你果然是個萬能秘書。」

  「多謝總裁誇獎。」這應該算是誇獎吧?思晴端正臉上表情。「對了,今天下午總裁的行程還沒有預定,要不要就請你的智囊團一起用餐?你剛好可以瞭解一下他們。」

  「今天?OK啊!」鍾雅人一口答應。「剛好我也說好了跟總務室的朋友吃飯,大家就一起聊聊吧!」

  總務室的朋友?

  思晴訝異地瞠眸。「總裁的意思是,你今天中午約了小豬他們一起用餐嗎?」

  「是啊,我們約在員工餐廳。」

  堂堂總裁在員工餐廳用餐?而且還是跟一群公司上下都瞧不起的怪咖?

  她必須阻止!

  「我想這樣不太好吧?總裁。」

  「為什麼?」他揚眉。

  「你現在的身份畢竟已經不一樣了,如果你現在又跟總務室的同仁在一起,其他員工難免會回想起從前……」

  「你是說,他們會想起我本來是個『打雜副理』?」他幽默地問。

  她愕然怔住。原來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外號?

  「你該不會是怕他們現在也會笑我是個『打雜總裁』?」

  她當然怕!她對自己發過誓了,絕對會讓他坐穩總裁這個寶座。

  「我只是希望總裁不要傷害自己的形象。」她盡量委婉地勸說。「為了避免引起誤會,我認為總裁有必要做個切割。」

  「辦不到!」他乾脆地拒絕。

  她震住,這還是他頭一回拒絕她的建議,他一直很願意配合她的,不是嗎?

  「你要我跟我的朋友切割,很抱歉,我做不到。」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他說話的口氣似乎有些冷,看著她的眼神也深沈得教人全身發涼。她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這眼神,令她想起某個不願想起的男人……

  「總裁的意思是,」她小心翼翼地確認。「你把總務室的同仁當朋友?」不是屬下?

  「是啊,他們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以後不要再說這種令我傷心的話了喔!」鍾雅人笑著拉拉她的發,短暫的陰冷過去,他的表情又回復一貫的燦爛溫暖。「我看跟我的智囊團用餐,還是等下次再說吧,今天我跟老朋友有約。」他瀟灑地擺擺手,轉身就走。

  她看著他雙手插在褲袋,輕鬆又自在的背影:心弦猛然一陣強烈牽動。

  「我……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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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不讓鍾雅人總裁形象受損,思晴建議他不在員工餐廳用餐,改在一家距離公司十分鐘車程的五星級飯店。

  「既然總裁要請朋友吃飯,應該大方一點,這樣才能賓主盡歡,對吧?」她用這理由說服他,其實是不希望他跟怪咖一起用餐的畫面成為員工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鍾雅人也不知是否理會她的疑慮,聽了她的建議後,若有所思地直點頭。「你說得對,好歹我現在也是個總裁了,薪水也加了幾倍,是該請他們到好一點的餐廳打牙祭!」他笑呵呵地戚謝她。「謝啦,思晴,多虧你提醒我。」

  「總裁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她禮貌地回應。

  於是一行幾個人分坐兩輛車,浩浩蕩蕩地來到飯店。

  思晴預定了飯店內一間名聞遐邇的日本料理餐廳,餐廳經理一見到她,便熱情地迎上來。

  「梁小姐,好久不見,怎麼今天李董事長沒來嗎?」經理問的是她上任老闆。

  她略顯尷尬。「我已經沒跟在李董身邊了,這位是我的新老闆,鍾心集團的總裁——鍾雅人。」

  經理聞言,臉色一變,連忙鞠躬哈腰。「真不好意思,鍾總裁,恕我眼拙,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大量,千萬別介意。」

  餐廳經理居然認得一個秘書,卻不認得老闆,換做是其他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說不定會氣得拂袖而去,但鍾雅人只是笑著伸出手。

  「哪裡哪裡,你是——」他掃一眼經理掛在胸前的名牌。「王經理吧?我是第一次上貴餐廳用餐,你當然不認得,等我以後多來光顧幾次,你要記不住我這張臉也難呢。」

  「是啊!鍾總裁長這麼帥,讓人一見難忘。」經理很識相地吹捧。

  「對了,你們這家餐廳有什麼好吃的?待會兒可要好好介紹。」

  「當然、當然!鍾總裁請進,我給你們帶位,有個包廂視野超贊,保證總裁滿意。」

  一場尷尬,就此消弭於無形,看著鍾雅人才進餐廳一分鐘,就跟經理熟得宛如天天光臨的常客,思晴不得不佩服他社交的功力。

  在王經理的引領下,一夥人坐進最角落的包廂,上菜前,王經理先奉送兩瓶上等香檳,慇勤地為大家斟酒。

  「看來王經理真的很買你的帳。」思晴湊近鍾雅人,低聲道:「這間包廂可是專門留給頂級VIP的,連李董要是沒事先預定,都進不來呢!」

  「是嗎?」鍾雅人絲毫不覺得自己得到特別待遇很奇怪,聳聳肩,「大概是我人長得帥吧?所以給人印象特別好嘍。」

  這人真是自戀得可以了。

  思晴忍住好笑,抿著唇。

  其他人可沒她如此自製了,一等餐廳經理退下,小豬、雅婷、阿信立刻迫不及待地奔到落地窗前,欣賞窗外絕妙景致。

  「鍾副理,這裡真是太讚了!」小豬讚歎。

  「不是副理,是總裁。」思晴糾正。

  「對喔。」小豬臉紅,扭捏地絞著雙手。「對不起,總……總裁。」

  這一叫,彼此之間的距離頓時以光速拉遠,就連雅婷跟阿信也不禁露出悵然的表情。

  「沒關係,你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鍾雅人不以為意地揮揮手。「最好直接叫我『雅人』,我以前不就說過了嗎?我討厭人家叫我職稱。」

  「是啊,你是說過。」小豬狂喜,與其他兩人交換一眼。「我就說嘛,他就算當上總裁,也不會變的。」

  就算當上總裁,也不變嗎?

  思晴咀嚼著這話,旁觀小豬等人嘰嘰喳喳地纏著鍾雅人,不時爆出開朗的笑聲,胸臆驀地充塞一股微妙的滋味。

  如果他不改變,還是從前那個不務正業的「打雜副理」,那她可傷腦筋了,但他若是改變了,傷的卻是小豬他們的心……

  「你在想什麼?」鍾雅人注意到她心不在焉。

  「沒事。」她收回迷濛的思緒,嫣然一笑。「我是在想,總裁跟小豬他們感情真好。」

  「當然好啦!」他目光閃閃。「我跟他們可是革命夥伴。」

  「革命夥伴?」她訝異,正想詳細追問,手機鈴聲乍然響起。「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盈盈起身,來到包廂一角。

  「思晴嗎?我是巧巧。」耳畔,傳來朱巧巧元氣飽滿的嗓音。

  「巧巧,有什麼事嗎?」

  「打電話來跟你說聲生日快樂啊!」朱巧巧笑。「怎樣?壽星今天晚上有什麼計劃?要不要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我不喜歡過生日。」她低聲拒絕。

  「一年才一次,怎麼可以不好好過呢?」

  「我今天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可能要加班。」

  「生日的時候加班?」朱巧巧怪叫。「你老闆要操人也不是這樣吧?跟他說今天不行!」

  「你誤會了,不是他留我,是我自己要加班。」思晴苦笑。「你忘了我的新老闆是什麼樣的人嗎?他還巴不得我早早下班,別老盯著他做事呢。」

  「對喔。」朱巧巧失笑。「既然這樣,你就讓自己輕鬆一個晚上會怎樣?」

  「真的不用了,謝謝你。」思晴堅決婉拒好友的好意。

  掛電話後,有片刻,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原來她今天生日,她幾乎忘了呢!

  但,想不起來也好,生日只會令她想起陰暗的回憶,想起多年以前那個悲傷的雨夜……

  「今天你生日?」鍾雅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她身後。

  她嚇一跳,愕然回眸。「總裁?」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微笑望她。「我可以放你假。」

  「我不需要放假,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有什麼事比慶祝生日還重要?」

  太多了!

  她瞪他。「總裁沒忘了明天有個歐洲大客戶要來拜訪公司吧?我得先準備好資料。」

  「你不是說我有個智囊團嗎?交給他們不就好了?」

  「不行,這些得我自己來做!」她語氣微微尖銳。

  「為什麼?」他不解。

  「因為——」因為她不想過生日,因為她想用不停的忙碌來令自己忘記。「因為我是總裁的秘書,這是我該盡的本分。」

  「是嗎?」他深深地望她。

  她不安地垂下眸,不確定他是否看出自己澎湃的情緒。

  「那至少讓我們幫你慶祝一下,叫人送個蛋糕進來好了——」

  「不用了!」她拒絕到底,近乎憤慨地揚眸。「如果總裁有空閒管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如好好下點功夫研讀明天要用的資料,那我會很感激的。」

  他默然。

  她是不是話說太重了?

  思晴後悔地咬唇,無論如何,她都不該這樣對自己的上司說話。「抱歉,總裁,我——」

  「OK,我聽你的。」他用一個燦若春陽的笑容融化她陰鬱的心房。「我今天會留下來好好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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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到做到。

  不僅整個下乍和他的智囊團關在會議室裡開會,過了下班時間,也很認分地坐在總裁辦公室裡,研究她整理好的一疊厚厚的資料。

  就連她送晚餐進去時,他也是順手抓起一個三明治,一面啃,一面繼續認真看資料。

  照理說,她該為他難得的發憤圖強感到欣慰,但不知怎地,看著好動的他將自己困在一張辦公桌後,她只覺過意不去。

  「總裁,剩下的交給我就好了,你回去吧。」她柔聲低語。

  他愣了愣,拾起頭。「你要我回去?」

  「嗯。」

  「老天是下紅雨了嗎?」他開玩笑。「之前你不是都巴不得我留下來加班到深夜嗎?還說一個不加班的總裁根本算不上總裁。」

  她是那麼說過沒錯,只是……

  思晴微微一笑。「你今天夠勞累了,早上下午都開會,一定悶壞了,回家呼吸點新鮮空氣吧!」

  他眨眨眼,似是不敢相信她突如其來的體貼。

  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既然她想將他推上總裁之路,當然他一定會走得很辛苦,她幹麼多此一舉同情他?

  雖如此想,她還是替他收拾起桌上文件。「請你回家以後,早點上床休息,明天見客戶時才會有精神。」

  「我真的可以回家?」他問話的口氣,像個意外得到獎賞的孩子。

  「嗯。」她微笑加深。「做好上司的健康管理也是一個秘書該做的工作,所以請總裁別讓我為難,回家去吧。」

  「你肯放我走,我當然不會自找麻煩啦。」他笑著一躍起身,顯然的確是悶壞了,早想閃人。「走吧!我順便開車送你回家。」

  她搖頭。「我還有些事沒做完。」

  「你不走?」他愕然。

  「嗯。」她拿下掛在衣帽架上的西裝外套,很自然地服侍他穿上。「總裁別擔心,我事情做完了自己會叫計程車回家,不會幫公司省這筆錢的。」

  「喔。」他怔望她,欲言又止。

  她笑著推他走出辦公室。「再見。」

  目送鍾雅人離開後,思晴才允許自己斂去唇畔的笑意,她望向窗外,不知何時,玻璃上已爬滿水痕。

  下雨了。

  她茫然佇立原地,只覺得窗外綿綿不絕的細雨,正密密麻麻地織成一張心網,罩落她,教她無法掙脫。

  又是一個孤單的雨夜,就跟那天一樣。

  她幽幽歎息,回到座位上,繼續用工作麻痺自己——

第四章

  「這是什麼?」

  一個男人將一疊報告摔到她面前,她顫抖地接起。

  「有什麼不對嗎?經理。」

  「你懂不懂得什麼叫簡報?」男人冷酷地睥睨她,而她頓時覺得自己好卑微。「就是報告要簡潔明瞭,盡量用簡單的圖表來表示,讓聽報告的人看了一目瞭然,你落落長地寫這些做什麼?全是廢話!給我重做一份!」

  「是,我馬上重做。」她唯唯諾諾地應,頭在痛,臉在發燒。

  「明天早上八點以前交給我,我要跟客戶開會。」

  「是。」她點頭,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電腦螢幕角落的時鐘。已經晚上九點多了,看來她很可能必須加班到天亮。

  「我叫你訂的位子,訂好了嗎?」

  「已經訂好了,十點,兩位。」

  「很好,那我先走了。」男人穿上外套,也不管整間辦公室只剩下她一人,逕自離開。

  她惆悵地目送他英挺的背影。

  她的老闆去跟女人約會了,她卻必須孤單單地留在辦公室裡加班。

  而今天還是她的生日,她得到的禮物卻是做不完的工作以及一顆昏沈沈的腦袋。

  她知道,自己發燒了。

  她知道,喉嚨的乾渴以及太陽穴附近尖銳的刺痛,都代表著她將體力透支過度,而身體正在發出求救訊號。

  但她也知道,沒有人會來救她。

  沒有人救她,沒有人心疼她,她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

  「梁思晴,你要加油,知道嗎?你只能自己加油了……」

  思晴惘然自夢裡醒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趴在辦公桌上睡著的,又是什麼驚醒了她,只知道夢裡留下的淚痕還烙在她臉上,隱隱灼痛著。

  她怔忡地出神,直到一道了亮的歌聲透過廣播系統,在空曠無人的辦公室內響起——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思晴一震,猛然站起身,大腿不小心撞上辦公桌,一陣疼痛,但她毫無所覺,只是傻傻地聽著那好聽的歌嗓。

  究竟是誰,在唱生日快樂歌?

  「……Dear思晴,祝你生日快樂——」

  唱完最後一句,那人忽然笑了,爽朗的笑聲撞擊著思晴週遭的氣流,她屏住呼吸,感覺自己被捲入某種情戚的漩渦。

  那人敲了敲麥克風,輕咳兩聲。「Playboy呼叫小兔子,Playboy呼叫小兔子,請馬上到屋頂來!Over。」

  是鍾雅人。

  思晴恍然大悟。她早該料到,只有他會在深夜的辦公室玩廣播系統,只有他,會那麼肉麻又親暱地喚她。

  小兔子……她才不是什麼小兔子呢!

  她抬手抹去眼淚,匆匆奔至樓梯口,往上爬,推開厚重的安全門。

  戶外,飄著濛濛細雨。

  他瘋了嗎?幹麼特地叫人上樓來淋雨?

  她蹙眉,定睛一瞧,赫然發現這樓頂另有玄機,中央蓋起了一座空中花園,玻璃帷幕裡,花草繁茂,一盞盞蠟燭猶如飛舞在夜色裡的流螢,銜著溫暖的光。

  而那個愛搞怪的大男人,竟然捧著一盒蛋糕,站在花園中央,笑望著她。

  他是……神經病、笨蛋、傻瓜!

  她唇瓣顫動著,想罵人,逸出的卻是一聲聲類似嗚咽的泣音,她的喉嚨酸澀,眼眸朦朧。

  她告訴自己,那不是眼淚,是雨霧迷離了她的眼。

  她沒哭,只是生氣,氣他明明應該回到家上床睡覺,為明天的會議養精蓄銳,他卻在樓頂玩起這種幼稚園等級的遊戲。

  他是總裁,不是花花公子,她也不是他該討好的女人。

  她只是……他的秘書啊!

  思晴深吸一口氣,正欲舉步走過去,他卻擱下蛋糕,打起一把傘來接她。

  那傘還是五彩繽紛的彩虹色,只有他這種男人才會買的怪傘。

  「你幹麼?」她揚眸睨他,不覺流露出幾分哀怨。

  「生日快樂,思晴。」他總是笑得如此開朗,彷彿毫無心機的少年。

  她好無奈。

  「快過來吃蛋糕。」他牽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迎進玻璃花屋裡,押著她在一張白色休閒椅上坐下。

  她呆呆地看著茶几上的蛋糕,蛋糕上竟站著一隻可愛的小兔子,捧著根紅蘿蔔,快樂地啃著。

  「這蛋糕很好玩吧?我找了好久呢。」

  就連買個蛋糕他也如此費心?她癡望他。

  「我不是說過,不用幫我過生日嗎?」幹麼對她這麼好?她承受不起。

  「一年只有一次生日,你卻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加班,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

  他問話的聲調,隱約流動著某種溫柔,就像他唱著生日快樂歌時,輕輕地扯著她心弦。

  思晴咬唇,覺得自己的視線似乎又看不清了。

  都是這細雨惹的禍……

  「而且我是你的老闆啊,怎能放自己的秘書一個人留在辦公室裡加班?」

  那有什麼?他知不知道很多老闆都這樣的,只問結果,不管部屬付出多少心血與辛勞。

  要當個總裁,就不能對屬下如此心軟,他懂嗎?

  「來,你先許願吧!」他坐在她對面,托著下頷,晶亮的眼直瞧著她,看來比她這個壽星還興奮。

  「要許什麼願?」她愣愣地問。

  「奇怪了,女人不是最愛許願的嗎?你怎麼會不曉得要許什麼願?」

  她就不曉得。

  「那我幫你許好了!來,跟著我說——」他頓了頓,眼眸閃過一道惡作劇的光。「希望愛神賜給我一個好男人,就像我的老闆一樣,那麼帥、那麼可愛、那麼善良又那麼體貼的絕世好男人。」

  她很不給面子地噗哧一笑。

  他不悅地瞇起眼。「你笑什麼?」

  她卻笑得更激烈了,清脆的笑聲如風鈴,在雨夜裡一陣陣地隨風搖動。「你——你是絕世好男人?呵呵……呵呵呵……」

  「真是個不懂感激的女人!」他眼角抽動,懊惱地碎碎念。「瞧我這麼盡心盡力幫她過生日,她居然還不明白我的好?」

  他不甘心的表情教她笑得更開心了:心房漲滿喜悅,顫動著,許久、許久,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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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房外,依然是煙雨濛濛,花房內,卻閃耀著寧馨的火光。

  思晴一面吃蛋糕,一面凝望那一盞盞散落各處的蠟燭,實在不得不佩服鍾雅人的巧思。這男人怎麼就不能將這種創意發揮在公事上呢?唉!

  她甜蜜地歎息。

  「結果你到底許了什麼願?」鍾雅人開了一瓶紅酒,斟了一杯遞給她。

  她接過酒杯,笑盈盈地淺啜一口。「不跟你說。」

  「為什麼不跟我說?」她愈要神秘,他愈壓不下好奇。

  「就是不說。」明知道好奇心會殺死他,她偏要逗他。

  「呿,小氣!」他輕哼。

  「你是小孩子喔?說話口氣這麼娘。」她繼續逗他。

  「你敢嘲笑自己的老闆?」他佯怒。

  她才不怕。「哇,現在懂得對我擺架子了耶!」

  「當然。」他瞪她。「你不是老提醒我,做個總裁就要像個總裁?」

  她沒說話,只是輕輕地笑。

  他也不再與她爭論,兩人靜靜地喝酒、吃蛋糕,享受溫馨的一刻。

  雖然雙方都沈默,思晴卻一點也不覺得不自在,他不像她的老闆,更像是一個新交的朋友,她可以感覺到友誼在彼此心田中萌芽。

  跟自己的老闆當朋友,不是一件聰明的事,但她卻有股衝動想打破自己的原則,雖然她知道很不應該……

  思晴悠閒地聽著雨聲。「對了,我們公司樓頂怎麼會有這樣一座空中花園啊?我從來沒聽誰提起過。」

  「這是小豬他們的idea,不錯吧?」

  她訝異地轉頭望他。「是總務室提議的?」

  「不只提議,從設計到監工,全部都是總務室的同仁協力合作的成果。」

  「為什麼他們會忽然有這種想法?」

  「是因為小豬看一本雜誌介紹某間外資科技公司而得到的主意。」鍾雅人微笑解釋。「你知道嗎?國外很多公司為了讓員工能更快樂地工作,都會特意在辦公室內辟出一個休閒的角落,像是擺幾張撞球桌或健身器材之類的,也有的會設計一間視聽室。」

  「這個我知道,不過高層的主要目的應該不是讓員工娛樂吧?而是希望他們在公司休息過後,能繼續為公司賣命工作。」思晴從另一個陰暗的角度切入觀點。

  「你說得沒錯,不過總比只會一味壓搾員工的公司好啊。」鍾雅人總是樂觀。        思晴微微一笑。「所以小豬就決定利用樓頂的空間,蓋一座空中花園?」

  「嗯。」鍾雅人搖搖酒杯。「只可惜公司的人好像都沒怎麼注意到,很少人利用這裡。」

  「真可惜,白費你們的心思了。」

  「那倒也不會,至少我們倆現在就在這裡喝酒聽雨聲啊!」他豁達地說。

  她凝睇他,忍不住要想到底以前總務室做了多少這類吃力不討好的事,得不到讚賞,只會招來恥笑?

  難道他一點都不在乎?

  「……而且這裡也曾發生過一件很美妙的事,促成一對情侶。」

  「情侶?」她挑眉。「怎麼回事?」

  「應該是去年聖誕節的事吧。」他想了想。「業務部有兩個同事在公事上是勁敵,誰也不讓誰,私底下卻偷偷交往。」

  「辦公室戀情?」

  「嗯。」他忍笑點頭。「聽說還是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的那種。」

  「哇喔。」她讚歎。

  「後來年度的業績競賽,結算總成績,女的略勝一籌。」

  「那男的該不會覺得沒面子,藉機跟女朋友大吵一架吧?」思晴冷哼,大約已猜到事情梗概。

  「沒錯,就是那樣。」

  「哼,男人。」她不以為然地撇唇。

  他笑了,忽地伸手過來,揉揉她的頭。「不要帶性別偏見看這件事,誰輸了比賽會高興的?」

  思晴心跳一停,他這動作或許做得自然,她卻忽然有種受寵的感覺,彷彿自己真是只我見猶憐的小兔子。

  但她,當然不是……

  「後來呢?」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凝聚在他說的故事上。

  「後來可精彩了!」他戲謔地眨眨眼。「聽說兩個人冷戰好幾天,每次相見,都不給對方好臉色,男的還故意跟同部門另一個女同事打情罵俏——」

  「什麼嘛!」思晴為那名女同事抱不平。「他怎麼可以那樣欺負自己女朋友?」

  「就是啊。」鍾雅人贊同。「所以他女朋友也氣到了,當場潑他一杯冷水,氣得轉身就走,兩人一追一跑,來到這個空中花園,吵得可激動了,砸了好幾盆花,把小豬心疼得要死。」

  「然後呢?」

  「然後……」鍾雅人若有所指地勾唇。「就是用最原始最熱情的方式和好嘍。」

  「什麼?」思晴呆了呆,好片刻,才驀地恍然。「你是說他們就在這裡……」天雷勾動地火?

  「嗯哼。」

  「怎麼……可能?」想像那幅桃色畫面,思晴臉頰幾乎也染上淡淡的桃色。

  「這裡是戶外耶,而且說不定別棟大樓的人會看到。」

  「誰會那麼無聊往別人的樓頂看?」

  「可是——」她一頓,倏地睜圓眼。「那你怎麼知道有這件事的?你看到了?」

  「我們全都看到了。」鍾雅人很嚴肅地說明。「因為當時小豬想調查到底有多少人會利用頂樓,偷偷裝了監視器。」

  「然後你們就一邊喝茶閒嗑牙,一面欣賞人家……」思晴不可思議地瞪他。「好卑鄙!」

  「怎麼會?」鍾雅人不承認這項指控。「如果不是我們好心蓋了空中花園,他們能找到這麼氣氛浪漫的地方做愛嗎?」

  「那也不必裝監視器啊!」說著,思晴忽地悚然,驚疑地抬頭。「現在不會也有誰在監視我們吧?」萬一傳出她跟總裁有「姦情」的奇怪八卦,可是會毀了她專業秘書的形象。

  他彷彿看透她的思緒,好笑地安撫她。「放心,早拆掉了。」

  她不信。「你發誓?」

  「我發誓。」他慎重地舉起右手。

  她這才放下一顆心,想了想,又笑了。「你們真的很壞耶!怪不得公司的人這麼恨你們總務室的人,這就叫自作孽。」

  「這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鍾雅人為自己跟總務室的同事申冤。「為什麼沒有人瞭解我們是為大家好呢?唉!」他煞有介事地感歎。

  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太另類了。

  因為大家總是兢兢業業地各自守著自己的工作崗位,他們卻是將公司當成遊樂場,盡情搞怪。

  「為什麼你不能認真地工作呢?」她悵然望他。

  「為什麼你要那麼拚命工作呢?」他反問她,黑眸斂去了笑意,顯得深郁。「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把你調教成這樣的工作狂?」

  她一凜,強自壓下陰暗的回憶。「我不是工作狂,只是……想盡好身為秘書的責任。」

  「是嗎?」他凝視她,深邃的眼眸,暖暖地亮著光,很像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憐愛。

  思晴一震,狼狽地轉過頭。

  他同情她嗎?覺得她的人生只有工作,很可悲嗎?

  她不必他來同情!

  「你不想當一個好總裁嗎?」她質問他,幾乎是氣急敗壞的。

  他似乎有些驚訝。「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她一窒,澀澀地坦承。「剛才我許的願,就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好總裁。」

  「不會吧?你把自己的生日願望浪費在我身上?」他嘖嘖搖頭。

  「不行嗎?」她看他的眼神,蘊著某種強烈的執著。

  他震撼了,卻是笑著別開眼,喝乾杯中酒,一副閒淡自若的神氣。「有什麼差別呢?反正等我大哥回來,這位子終究要還給他的。」

  「誰說你一定得還給他?」她尖銳地反駁。「誰規定鍾心的總裁一定得是鍾雅倫?你只要肯努力,未必會輸給他!」

  他神色一沈。「你幹麼這麼激動?」

  她怔住,一時心亂如麻。「我……我只是覺得……你一定可以做得比他好。」

  「是嗎?」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真謝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

  這是諷刺她嗎?

  她沒好氣地反問。「難道你對自己沒信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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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怎麼回答?」

  「我當然是告訴她,千萬不要小看自己的老闆,我對自己百分之百有信心。」

  「那她相信嗎?」

  「很顯然不怎麼相信。」

  「呵呵——」一陣狂笑。「我說你這個秘書真的很妙,生日願望居然是希望你成為一個好總裁,她那麼怕你不成器嗎?」

  「好像是有點怕。」

  「我看她是怕人家笑她跟錯老闆吧?也難怪,跟到你這種怪咖,對她以後求職的履歷是不太好看,哈哈∼∼」

  「跟到你這種工作狂老闆就很幸運嗎?我記得夜雪以前跟我抱怨過,你這傢伙眼裡只有電腦。」

  「那是以前好嗎?現在我可是把她放在第一位……」

  兩個男人,一面彼此吐槽,一面在清晨的公園裡慢跑,一個神采奕奕,一個顯然有點精神不振,一個跑步的韻律均勻,一個卻是有點踉蹌。

  但不論他們是跑得帥氣或顛簸,在路人眼中看來都是不得了的瀟灑,因為這兩個男人都長得太俊了,套一句鍾雅人自我的形容,簡直是美得該遭天譴。

  對這句自戀的評論,他的好友袁星朗並不反對,只是老調侃鍾雅人太看重自己的外貌。

  一個男人的價值絕不在於他的長相,而在於他有沒有能耐白手起家——這是袁星朗的座右銘,他也的確有資格如此說。

  身為程式天才的他從出社會後便一路由基層往上竄,三十出頭,便已成為一家網科公司的總經理。

  對他的成就,鍾雅人很佩服,卻不羨慕,兩個男人的價值觀不盡相同,在某方面卻又氣味相投,從高中時代便一直交好。

  「……不過雅、人,」袁星朗努力調勻急促的氣息。「你既然有機會當上總裁,難道都沒想過認真闖出一番成就,讓大家刮目相看嗎?」

  「我很認真啊!」鍾雅人大言不慚。

  袁星朗翻白眼。「你這叫認真?」

  「我有我做事的方式。」鍾雅人淡然地笑。「這世上的總裁,不一定全部要用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意思是,你要當個另類CEO?」

  「你不覺得很酷嗎?」

  「我只希望別人不要瞧不起你。」袁星朗放低音量,嚴肅地道出真心話。「那女人說得沒錯,只要你肯努力,未必會輸給你大哥——高中時我們不是一起參加數學競賽嗎?你的表現還比我出色。」

  「學業上的成績不算什麼。」鍾雅人聳聳肩。

  「誰說的?」能夠在國際奧林匹亞數學競賽中奪牌,絕對表示他有過人的天賦,只可惜他似乎堅持埋沒自己。

  就只因為他不想跟那個同父異母的大哥競爭……

  袁星朗微微蹙眉,為好友感到可惜,但他本人卻是滿不在乎地轉開話題。

  「別說我的事了,夜雪最近還好吧?我很久沒看到她了。」

  「當然好,好得不得了。」提起最愛的女人,袁星朗眉宇頓時舒緩。「整天以管教我的一言一行為樂。」

  鍾雅人聞言,微妙地牽唇。「那豈不是跟我的思晴差不多嗎?」

  「所以啦,千萬別跟自己的秘書談戀愛,白天晚上都被盯死死,簡直自找麻煩——等等!」袁星朗驀地頓住,懷疑自己的耳朵。「你剛剛說……『你的』思晴?」

  「我有這麼說嗎?」鍾雅人裝傻。

  袁星朗可沒那麼容易被騙,多年的老朋友了,他能從對方眼裡最細微的閃光看出事有蹊蹺。

  他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揉著下巴。「原來她對你來說,不僅僅只是一個秘書啊!呵呵、呵呵呵——」狡賠的笑。

  鍾雅人白他一眼,當然很清楚好友腦子裡下了什麼樣的結論,但他無從反駁,只好咳兩聲。

  「繼續跑吧!你該不會是因為跑不動,才故意停下來說這些有的沒的吧?」

  袁星朗看出他的窘迫,體貼地放過他。「你這傢伙,懂不懂什麼叫義氣?好歹也體諒我可是專程起個大早陪你來做這種無聊運動,還敢笑我?」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鍾雅人馬上不客氣地嗤笑出聲。「你才應該感謝我拉你出來慢跑呢!不然你整天黏著辦公桌,要是不找個機會活動活動身體,萬一肚子長出一圈肥油,被你未來的老婆嫌棄怎麼辦?」

  「她不會嫌棄我的,她對我迷戀得很!」這點袁星朗很有把握。

  「是嗎?」鍾雅人俊唇一撇,正想再說幾句惡毒的話譏諷好友,手錶設定的鈴聲卻搶先一步響起。「我該回去了。」

  「這麼快?」袁星朗訝然挑眉。「我們難得見面,不一起吃個早餐嗎?」

  「不了,今天要出差,思晴一早就會來接我。」

  「所以你得趕回去裝大懶蟲睡覺?」袁星朗總算懂得好友為何急著走人,不禁大搖其頭。「你每天在她面前演戲,不覺得累嗎?」

  「你又知道我在演戲了?我給她看的,幾乎都是真實的我。」

  「但也有虛假的部分,不是嗎?」

  「或許吧。」鍾雅人不置可否,表情並無變化,唯有眼眸淡淡地染上一層陰鬱。

  或許他也有虛偽的部分,但這些年來,他人戲太深,真真假假,連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先走啦!」

  跟好友道別後,他一路慢跑回家,一進門,便直奔浴室沖涼。

  思晴說七點來接他,她一向很準時,這意味著他只剩十分鐘的時間將一切準備就緒。

  沖完澡,他隨意吹乾頭髮,便往床上倒落。

  還有三分鐘。

  他望著時鐘,心臟怦怦跳著,卻不是運動過後的餘韻,而是因為期待。

  期待見到她,期待她用那無奈的溫柔努力喚醒他,期待她每次見到他一頭亂髮時,忍不住綻開的笑容。

  她一定想不到,其實從很多年以前,他就曾經期待過自己清晨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能夠是她。

  那時候,他因為某種緣故,放棄了這樣的夢想,但這回,他絕不放棄。

  絕不!

  他閉上眼,微笑地聆聽玄關處傳來的細碎跫音。

第五章

  一個專業的秘書不是配合去老闆的行程表,而是想辦法讓老闆在不知不覺中依賴起自己為他安排好的行程表。

  這是思晴多年來掌握到的要領,但她發現,很難在鍾雅人身上實現。

  他並不是不肯配合她,更不是想給她難堪,只是他這人太率性,做事總是憑興之所至,他不愛僵固的行程表,追求隨時可以調整的「彈性」。

  比如,他們坐早上九點半的飛機,她要求最晚八點出門,七點來接他時,他果然如她所料,還賴皮地睡在床上。

  「總裁先生、老闆大人,拜託你,可以起床了嗎?」她站在床邊,喊破了喉嚨,他竟絲毫不動搖。

  最近她愈來愈怕來喚他起床了,之前敲鍋打盆還能嚇著他,潑冷水或熱水也能令他哀叫出聲,但現在他已練就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功夫。

  「起床了!」她快失去耐性,一把扯開棉被,讓他暴露於沁涼的空氣中。

  但那近乎全裸的健美身軀還是安詳地躺成大宇形,反倒是她,一陣不爭氣的臉紅心跳。

  她深呼吸,俯下身,使出昨夜想出的新花招,留著指甲的指尖,不客氣地掐擰他柔軟的耳垂——

  「啊!」鍾雅人吃痛,驚愕地彈坐起身。

  總算起來了。她滿意地揚唇。

  他揉揉自己的耳朵,瞧著她,一副可憐委屈的模樣。「你好狠!思晴,你怎麼捨得下手?」

  怎麼不捨得?她雙手環抱胸前,睥睨他。「快起來梳洗吃早餐了。」她命令。

  都怪他像個孩子愛賴床,害她也漸漸像個嘮叨的母親了。

  「我不要!」這男人還繼續耍性子,湊過來,雙臂環抱她的腰,頭顱偎在她胸下。

  她一震。「你、你幹麼?」

  「我還要睡。」他似乎將她懷裡當成溫暖的被窩,甜甜地賴著。

  她震驚地瞪他。

  這是性騷擾,絕、對、是!

  但由他做起來,她卻感受不到任何一分厭惡,反而有股奇特的暖流,從他與她相貼的部分,燙進她體內,燙得她芳心悸動。

  「你不要……鬧了。」為什麼她說話的聲調有點無力?為什麼身體莫名地感到虛軟?為什麼臉頰好似羞赧地在發燒?

  「小兔子,你身上有種好香的味道。」他朦朧地低語。

  夠了!

  她顫慄地推開他。「我不是說過,不要再這樣叫我了嗎?我才不是什麼小兔子。」

  「你是啊,是最可愛的小兔子。」他一面打呵欠,一面拿那雙深邃晶亮的眼眸瞧著她。

  她心跳一停,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帶著幾分邪氣,可他的表情,明明那麼傻氣又無辜。

  「快起來吃早餐了,不然來不及出門。」她下意識地別過眸。

  「今天吃什麼?」

  「你最愛吃的廣東粥,還有九層塔炒蛋。」

  「太好了!」他振奮地歡呼,一骨碌下床。

  看來美食的誘惑還是比她大,她叫半天,他一動也不動,聽說有好吃的,便飛快衝進浴室盤洗。

  「咳。」思晴輕嗤,也不知自己在不高興什麼,胸口悶悶的。

  她替這個散漫的老闆理了理被褥,又拾起幾件他亂丟的衣服,忽地,浴室傳來一聲悶哼。

  「怎麼了?」她關心地走過去瞧,原來是他刮鬍子時,不小心在下巴劃了一道口。「不是有電動刮鬍刀嗎?這樣你也能弄傷自己?」

  「壞了,我只好用這個。」他秀了秀手上的簡易型刮鬍刀,苦笑。「太久沒用,有點用不習慣。」

  他繼續刮,不一會兒,又笨手笨腳地刮破一道口。

  「我來吧!」思晴實在看不下去。「你到那邊坐好。」她指了指角落一張很有日式溫泉風味的檜木椅,想了想,又抓下掛在壁上的一件浴袍。「先穿上這個。」

  他接過浴袍,嘿嘿怪笑兩聲。

  「笑什麼?」她瞪他。

  「承認吧,思晴,就連你也招架不住本人一等一的好身材,怕看多了流鼻血對吧?」

  這男人可不可以別那麼自戀啊?雖然他說的的確是事實……

  「快穿上!」她再次用命令的口氣掩飾動搖的芳心。

  「是,秘書大人。」鍾雅人笑著應道,以一種十分耍帥又十分性感的姿勢穿上浴袍,坐上椅子。

  她這才來到他面前,先替他拭去傷口上的血跡,然後重新替他抹上刮鬍乳。

  「你動作挺熟練的,該不會以前也常常幫其他老闆刮鬍子吧?」他問話的口氣,奇異地透出些許醋味。

  她沒聽出來,懊惱地白他一眼。「怎麼可能?除了你以外,我從來不需要幫誰做這些,這不是一個秘書該做的事。」

  「是嗎?」他笑嘻嘻,眼裡閃著光。「那你為什麼要幫我?」

  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看他受傷,心弦自然牽動著柔情。

  「你不是說過嗎?我算是你的監護人,你就當我現在是你的保母吧!」

  「意思是你把我當成不懂事的小鬼?」他撇嘴。

  「你不是小鬼,怎麼會動不動就賴床?」她笑盈盈地望他,眉目之間流蘊著風情萬種。

  他似是看呆了,一時愣住。

  「好了,別再說話了。」她刻意板起一張臉。「我可是第一次幫男人刮鬍子,你要是亂動,小心我刮傷你喔。」

  「瞭解!」他乖乖地閉上嘴,也閉上眼睛。

  思晴輕輕抬起他下巴,細心地為他刮去一根根粗硬的鬍鬚,他的鬍子就跟他的人一樣,生得雜亂無章。

  同樣是出身鍾家,為什麼他和他哥哥會差那麼多呢?

  她凝睇他,他端俊的唇隱隱噙著笑意,彷彿很享受她的服務,表情很放鬆,很愉悅,很……令人、心動。

  雖然他聽命穿上浴袍了,但微敞的前襟露出的那一片胸膛,仍輕易勾引她不貞潔的目光……

  可惡!她不覺手一顫。

  「怎麼了?」他察覺她的不對勁,睜開眼。

  她急忙穩定心跳及呼吸。「抱歉,我弄痛你了嗎?」

  「沒有。」他否認,深黑黝亮的眸子牢牢地擒住她。

  拜託,別這樣看她……

  她緊緊咬唇,繼續替他刮鬍子,溫柔小心的動作就連自己也覺得過分女性化,太嫵媚。

  她到底吃錯什麼藥?幹麼要幫他做這種事?

  她為他做的,已經遠遠超出一個秘書的本分了,跟他的相處,也絕對不像單純的上司跟屬下……

  她用毛巾拭去殘餘的刮鬍乳,裸露出一個清爽帥氣的下巴。「刮好了,你去照鏡子看看。」

  他卻一動也不動,依然緊盯著她,看得她心慌慌。

  「怎、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他沒回答,忽然伸手扣住她後頸,壓向自己,迅雷不及掩耳地在那柔軟的櫻唇上竊了一個吻。

  她怔住,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他淡淡地勾唇,見她不躲不閃,索性再次偷香,這回,他還用牙齒咬了咬她,貪婪地似乎想一口將她吞了,又輕柔地捨不得傷她一分。

  好片刻,他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

  她呆在原地,手指抵著唇,恍惚地回味著那纏綿的吻,許久,她才赫然找回失去的理智,往後驚退一大步。

  這是怎麼回事?他吻她?

  「你、你、你……」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輕聲嗤笑。「沒想到你也會結巴成這樣,很緊張嗎?」

  「我才……不是緊張。」她倔強地澄清。

  是震驚,因為一切都亂了!

  他是老闆,她是秘書,他們之間就算再有默契,也只能是公事化的關係,他不該越界,她更不該給他機會越界!

  自從她生日那天晚上後,與他的互動,便逐漸走向一個她無法控制的方向,她明知如此,卻還是放縱自己。

  是她的錯嗎?因為她對他,超過一個秘書的分際,所以他才以為自己可以這樣輕薄她?

  「等等!你怎麼——你是在哭嗎?」見她眸中似是漾開迷濛的淚霧,鍾雅人驀地慌了,跳起來走向她。「你是為剛剛的事生氣嗎?對不起,是我一時意亂情迷,我道歉——」

  「總裁不用道歉,錯的人是我。」她冷冷地低語,淚水也在眼裡凝成冰。「是我太逾越,才給了總裁錯誤的訊息。」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蹙眉。

  「我們是上司跟屬下的關係,可是我對總裁卻有許多不敬的舉動,是我不對,我道歉——」

  「你不必道歉,你沒做錯!」他打斷她。

  「我錯了。」

  「你沒有!」

  「我有。」她很堅持。

  他神色一變。「難道我們不能當朋友嗎?思晴。」

  她蹙眉,望著他的眸染上些許悲哀。「為什麼你總要跟自己的屬下當朋友?」

  「為什麼不能?」

  因為一個好的老闆,應當是公私分明的,有時候為了追求公司利益,甚至必須對員工無情!

  思晴用力咬唇,許久,才清冷地揚聲。「你是老闆,我是秘書,我們不可能是朋友。」她為兩人的關係畫下界線。

  鍾雅人不說話,只是深深地注視她,深深地,望進她陰鬱的心湖,然後,他忽地笑了,笑容像個天真爛漫的大男孩,笑聲裡,卻隱含某種令她心驚的執念——

  「不管你怎麼說,思晴,我們的關係絕對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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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機在紐約降落時,大約已接近當地中午時分,一行人用過午餐,便前往拜訪客戶公司,談一筆大生意。

  這次出差,是鍾王郁華指定鍾雅人「御駕親征」的,其實公司內部誰也不看好他能夠拿下這個大客戶,其他幾個副總裁更是爭相躍躍欲試,最後還是董事長一句話,才決定由總裁出馬。

  鍾雅人本身是懶洋洋的挺不情願,隨同他出差的兩名智囊團成員也不看好這次的成果,只有思晴野心勃勃,無論如何要幫老闆談成這筆訂單。

  出差前,她便整理好相關資料,一路盯著鍾雅人認真消化,哪知他卻是一路打哈哈,臨到坐上計程車還是一副狀況外的模樣。

  「唉,思晴,何必這麼緊張兮兮的呢?難得來到紐約,不如我們去看一場精彩的運動比賽吧!不然就找家夜店——」

  一記白眼駁回鍾雅人白目的提議。

  思晴深呼吸,刻意扮出甜美笑顏。「我們已經跟客戶公司約好了,今天他們的  CEO會親自接待我們,對方很忙的,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這次一定要讓他留下深刻印象。」

  「留下印象?你的意思是我得花一下午的時間跟那傢伙閒聊嗎?」他露出興致缺缺的表情。「如果對方是個美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個糟老頭——」

  「總裁是來談生意,不是來把妹。」她有些失去耐性了。

  「問題是我不想談生意啊!」他閒閒地將身子往後靠。「你也知道,要不是奶奶逼我來,我才懶得動呢!紐約我又不是沒來過,女人也沒比台灣的漂亮。」

  堂堂大總裁,竟如此不思長進!

  思晴懊惱地瞪他,慶幸另外兩個同事坐在另一輛車,否則要是聽到他說這種話,不暗暗笑死才怪。

  「請聽我說,總裁,這次機會很難得,如果能拿下這個客戶,等於為公司創造半年的營業額,功不可沒,董事會一定會很讚賞你。」

  「那又怎樣?」他聳聳肩。「我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她在乎!

  思晴覺得自己快抓狂了,指尖掐入掌心肉裡。「難道總裁不希望扭轉其他人對你的印象嗎?」被人冠上「打雜總裁」的外號,很榮耀嗎?

  「你幹麼這麼激動?」鍾雅人匆地坐正身子,笑笑地瞅著她。「你為我擔心嗎?」

  「我當然為你擔心。」

  「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嗎?」他試探。

  她一窒,好半晌,才磨牙撂話。「是站在一個秘書的立場。」

  黑眸閃過一道異光。「既然是這樣,你就不必多費唇舌了,我是老闆,還沒必要聽一個底下人多嘴。」說罷,他又好整以暇地躺回椅背。

  她愕然,總算明白他是故意和她作對,看來只要她一天不肯承認兩人是朋友,他就絕對不合作到底。

  她該怎麼辦?

  思晴動搖了。工作多年,她遇過不少惡質老闆,有的嚴厲刻薄,有的陰狠狡詐,有的用盡賤招打擊商場上的對手,有的流連於聲色場所樂不思蜀。

  但不論哪一種,誰也不會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就算自己只有三分才,對外也會吹噓成十分,誰也不想被別人瞧不起。

  只有他,好似對這些名利權勢全不在乎,漫不經心地甩在一邊。

  如果一個人對什麼都不在乎,又怎能期待她布下的餌能引他上鉤呢?

  她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客戶面前摧毀自己和公司的形象,一開始雙方還彬彬有禮地互打招呼,但才過幾分鐘,他便抓著對方聊起自己高中時玩樂團的「豐功偉業」。

  「你知道玩電吉他的秘訣吧?Terry。」他很沒神經地直呼人家大名,好像兩人是相識多年的老友。「重點就是『秀』,一定要敢秀、愛秀,秀到人家覺得光芒炫目,整個舞台幾乎只看到你……」

  他到底在胡扯什麼啊?

  思晴好無奈,幾次想技巧地打斷,卻都插不進話題,她本來還想以隨行翻譯的身份隨時「提示」他跟客戶交際的重點,不料他的英文溜得俚語滿天飛,她很勉強才能聽懂。

  其他兩位同事則是乾脆放棄,隨老闆惡搞去。

  兩個小時的會面,鍾雅人沒任何一句話有關這筆交易,全是胡扯亂蓋,幸好對方好像不怎麼生氣,一直笑咪咪地聽著,最後還出於禮貌邀請他們一行人參加晚上的家宴。

  思晴鬆一口氣,回到飯店後,立刻嚴正警告鍾雅人。

  「總裁,算我求你,晚上的家宴你別再說那些有的沒的了,你沒發現對方都不怎麼說話嗎?人家根本沒興趣。」

  「你怎麼知道他沒興趣?」他不以為然。「他是聽到入神了。」

  入神?思晴翻白眼。「我想他應該是有點錯愕吧!畢竟我們遠道從台灣來紐約,不是為了找他聊怎麼玩樂團。」她頓了頓,莊重地咳兩聲。「也許總裁不太記得,不過容我提醒,我們是來談生意的。」

  「也許你也不記得,但我還是好心提醒你。」他眨眨眼,故意學她說話的口氣。「我並不想談生意。」

  她簡直氣絕。

  「別擔心了,我的小兔子。」見她臉色煞白,他不但不反省,還很壞心地掐了掐她雙頰。「我今天晚上,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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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到做到。

  晚上,他表現得比下午還誇張,俊俏的身影猶如花蝴蝶,滿場亂飛,說他是社交界之花也不為過。

  「真夠丟臉了。」兩個智囊團同事躲在角落,一面擦汗,一面碎碎念。「真不想承認那種人是我們老闆。」

  思晴在一旁聽見了,秀眉一凜。

  「聽說倫少這次開刀,復原的情況良好,希望他能快點回公司來,這傢伙根本個行,他比較適合回去當他的『打雜副理』。」

  「就是啊,跟在這種人身邊,只會貶低我們的身價。」

  「你們兩個說夠了沒?」思晴低聲斥責,一把怒火在胸口悶燒。「就算總裁做爭有點欠缺考慮,但他畢竟是我們的老闆。」

  「他才不是我們的老闆,我可不承認!」其中一個男同事小林撇撇嘴。「要不是足倫少眼睛不方便,董事長為了求派系和諧,他一輩子也不可能坐上總裁這位十。」

  「就是啊,充其量他只是個臨時代理。」另一個男同事小張也是滿臉不屑。

  「他是董事會正式任命的,不是臨時代理!」思晴厲聲反駁。

  「就算是正式任命的又怎樣?他坐不了多久了,等倫少回來,他就會被拉下來了。」

  「你們——」思晴氣得渾身顫抖,不知為何,他們口中雖是侮辱鍾雅人,她卻感覺宛如兩道熱辣辣的巴掌甩在自己臉上。「你們怎麼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不怕我跟總裁說嗎?」

  「隨便你,反正他就算開除我也無所謂,我還樂得輕鬆呢!而且等倫少重新當上總裁,他自然會找我們回來。」

  倫少、倫少、倫少!

  這兩人眼中只有鍾雅倫嗎?是否整間幕僚辦公室一直都只把鍾雅人當笑話看,沒人真正對他服氣?

  雖然這些幕僚本來就是鍾雅倫親手提拔的,當然優先對他效忠,但也不能完全不把鍾雅人當回事啊,簡直太過分了!

  話不投機,思晴氣沖沖地就想拂袖離去,可她才剛轉過身,大廳另一頭忽然響起尖銳的樂聲。

  她悚然屏息,瞠目瞪著鍾雅人不知何時抱著一把電吉他躍上臨時搭起的舞台,還強拉著今晚宴會的主人Terry打鼓,Terry的兩個兒子,一個負責彈鍵盤,另一個擔任貝斯手。

  「Ladies  and  Gentlemen!」他厚臉皮地抓來麥克風,以一種誇張的聲調介紹。

  「接下來由我們N.Y  Playboys為各位帶來這首非常、絕對、百分之百好聽的歌曲——」

  N.Y.Playboys?思晴雙手搗住發燒的臉。

  饒了她吧!

  但鍾雅人當然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發揮搞笑的精神在舞台上狂秀,Terry的鼓聲很明顯地跟不上節拍,幸虧他用一連串的撥弦炫技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眼看年紀早過半百的Terry打鼓打得大汗淋漓,思晴的心跳也跟著亂了調,她驚慌地聽著他和其中一個青少年聲嘶力竭的歌聲,一曲唱畢,她顧不得眾人好奇的注目,急匆匆地拖他下台。

  「思晴你幹麼?我們還沒表演完——」

  「我拜託你別鬧了!」她拖著他來到落地窗外的庭院,終於忍不住憤慨的尖叫。「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看笑話?你的歌聲跟殺豬一樣,Terry總裁都上了年紀了,還陪著你在台上丟臉,你不覺得很對不起人家嗎?這筆生意沒希望了,你聽到了沒?肯定完蛋了!」

  「沒關係啊,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厲聲打斷他,忽然覺得好想哭,氣憤、苦惱、羞愧、鬱悶……種種複雜的情緒在胸臆縈繞,燃燒她的理智。「我不想聽人家笑你,不想他們瞧不起你,你知道他們根本把你當扶不起的阿斗嗎?但你不是那樣的!你只是比較隨興一點、另類一點,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跟別人有點不一樣……我不要他們看不起你……」

  她驀地頓住,珠淚盈於眼睫。

  鍾雅人深深地凝望她,戲謔的眼神變了,變得熱烈,變得認真,變得令她無法捉摸。

  「你在為我擔心嗎?思晴。」低柔的音調含著某種難以抗拒的磁性。

  她不由自主地點頭。

  「是以一個秘書,還是朋友的身份?」

  為何他要執意追問到底?她別過眸,不吭聲。

  「你還是不肯說實話。」他歎息,忽爾微微一笑。「好吧,那我們來交換條件。」

  她一愣。「交換條件?」

  他伸手捧起她臉蛋,目光靜定地持住她。「我答應你,一定談成這筆生意,可是你也要給我獎賞。」

  「什麼獎賞?」她顫聲問。

  他但笑不語。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3 14:22:41

第六章

  既然他大話說出口了,她就等著看他怎麼談成這筆生意。

  原以為他至少會在再次拜訪客戶前認真做點功課,沒想到隔天他睡到中午才起床,還拉她到餐廳悠哉地吃乍餐。

  「你……沒忘了自己昨天晚上說的話吧?」她忍氣提醒他。

  「放心,我完全記得。」他笑嘻嘻地以一種很優雅的姿勢切牛排。「你說要給我獎賞,我怎麼可能忘?」

  「重點不是那個。」她暗暗磨牙。「獎賞可是要完成任務後才能得到的。」

  「我知道啊。」他很自然地點頭。

  所以呢?她瞪他。他該不會以為就這樣直接殺去對方公司,對方的總裁便會答應見他們吧?

  「我昨天跟Terry的秘書打聽過了,他今天一天都要開會,晚上直接搭私人飛機飛歐洲,我們沒機會再見到他了。」

  「我們當然見得到。」他揚起星亮的眸。「我跟他已經約好了。」

  「什麼?」她一愣。「你什麼時候跟他約的?」

  「昨天,在舞台上,我趁唱歌的空檔問他今天能不能撥點時間給我們,他說  OK。」

  「就這樣?」她愕然。這麼重要的生意約會,就讓他隨口一句訂下了?

  「他上飛機前會給我們一個小時的時間,還有他也會邀請公司的營運長跟財務長一起來。」

  公司三大巨頭排排坐,聽他報告?

  天哪!思晴覺得自己冷汗直冒。「那你還坐在這邊吃東西?趕快把小林跟小張叫來開會啊!在簡報前我們自己應該先排練一次,模擬對方可能會問的問題——」

  「不用排練了,我不打算跟他們做簡報。」鍾雅人涼涼地拒絕她提議。

  她再次瀕臨抓狂,不明白他怎能如此任性,若是不做簡報,智囊團的成員幹麼隨同出差?而且在台灣整間幕僚辦公室辛辛苦苦地挑燈夜戰又是為了什麼?要是讓他們知道了老闆那麼不屑他們的心血,不集體鬧辭職才怪!

  為了替老闆留住民心,思晴耐住性子,好說歹說,總算說服鍾雅人答應至少讓幕僚做二十分鐘的簡報。

  一行人在接近傍晚的時候來到客戶公司,對方將他們迎進一間大會議室,一張橢圓形會議桌已經差不多坐滿了,不只三大巨頭,連幾名執行董事也來湊熱鬧。

  小林跟小張見這陣仗,幾乎嚇呆了。到底鍾雅人是有多大的面子,能讓這些高高在上的跨國集團主管全員集合,只為了聽一場簡報?

  「你就是Yammy嗎?Terry說你是個很有趣的年輕人啊!」鍾雅人一進會議室,便被一群老人團團包圍。「他說他兩個兒子都愛死你了,還有,你居然有辦法讓那個音癡上台打鼓,我們真佩服你啊!呵呵!」

  「誰說我是音癡的?」Terry見老友們拿自己開玩笑,故意板起臉。「真可惜你們昨天都不在現場,我表現得可好了,連我兒子都說酷。」

  「真的假的?」沒人相信。

  「是真的!」鍾雅人替Terry助威。「說實在的,我玩樂團好幾年了,Terry算有天分的,第一次上台能有那樣的表現,很不錯了。」

  「那改天可真要看Terry好好表演了!」眾人朗笑。

  這和樂融融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思晴站在一旁,目瞪口呆,更令她吃驚的還在後頭,當兩位同事開始做簡報時,其中幾處關鍵出了問題,被對方營運長連續抓包,犀利地直指他們準備不充分。

  「看來你們並不太懂我們公司的核心技術啊,Yammy。」在商言商,雖然Terry個人很喜歡鍾雅人,但還是很遺慼地搖頭。「這樣我們怎能放心將技術授權給你們?」

  「只是投影片不小心寫錯了,你就原諒他們吧。」面對對方總裁的吐槽,鍾雅人只是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拉下一面白板,「如果大家不介意,我直接畫圖解釋……」

  他用極簡單的圖形,解釋很複雜的問題,並且說明兩家公司的關鍵技術如何做連結,短短十分鐘,連續畫了好幾張圖,每一張都讓對方看了頻頻點頭。

  他怎麼懂這些?

  思晴不敢相信地望著這一幕,比起幕僚們寫的那一行行令人頭痛的算式,他畫的圖形清晰易懂,如果不是對這些關鍵技術有相當認知的人,根本無法做出這樣的簡報。

  她終於明白他為何之前不肯用幕僚的簡報了,因為那些太凌亂、錯誤百出!

  「……這就是我們希望與貴公司合作的原因,我們認為這麼做對雙方都有利,一定能產生最大的綜效。」

  簡報完畢,滿堂喝采。

  「很好,Yammy,你真是令我們印象深刻!」Terry熱情地拍他的肩。

  他也熱情地回對方一個擁抱。「改天我們再一起表演吧!嚇死你這些老朋友。」

  Terry聽了,呵呵大笑。

  不必等最後結果,思晴也能確定這筆生意成交了,她收拾震驚的情緒,見小林與小張兩位呆若木雞地站在角落,櫻唇不覺揚起勝利的微笑。

  這下,他們再也不敢瞧不起他了吧?

  她收拾好文件,安靜地等候鍾雅人與一干人道別,幾分鐘後,他意氣風發地走出來,她笑著迎上去。

  「恭喜你,總裁,你做到了。」

  「獎賞呢?」他朝她眨眼,好像只關心這個。

  她悄悄歎息,心弦柔柔一牽。「你想要什麼?」

  「陪我去Pub把妹。」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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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不管他要什麼獎賞,她都豁出去了,結果他卻是要求來Pub把妹?

  這算什麼?真可惡!

  服務生剛送來一杯啤酒,思晴便豪邁地舉杯,一飲而盡。「再給我一杯——下,直接上一手啤酒好了!」她決定喝個痛快。

  「怎麼了?思晴。」鍾雅人坐她對面,笑笑地望她。「你怎麼看起來好像很悶的樣子?」

  「我沒悶。」她倔強地否認。「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總裁要把妹,何必堅持我跟著來?」她狠狠瞪他。「不覺得這樣反而礙事嗎?」

  「不會啊,有你在才好。」他俯過身,宛如分享什麼秘密似的,壓低嗓音。「你瞧,我們才剛進來沒幾分鐘,已經有多少女人往這邊瞧了,萬一她們一個個都黏上來,起碼還有你幫我打發那些我不中意的。」

  「原來我只是你的擋箭牌?」她更悶了。

  他低低地笑,溫熱的氣息搔弄她耳際。

  思晴覺得有些癢,更有些心悸,不禁懊惱地揚眸,凝視面前笑容滿點的男人。

  難道前天早上的吻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她以為他會那樣做,至少對她是有點動心的,原來只是他心血來潮的輕薄。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你在期待什麼?」他若有所指地問,彷彿看透她的思緒。

  她一震,急忙搖頭,臉頰淡淡染上一抹霞色。「我哪有期待什麼?」

  他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拿手指刮她臉頰。「可是你的臉紅了。」

  「我——」她被他逗得又羞又窘:心跳難以自持地怦怦跳著。「我臉紅是因為喝酒的關係,你別亂想。」

  「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我——」她說不出話來。

  他又笑了,笑得她很想扁他那張好看到過分的臉一拳。

  「你以前應該幫別的老闆追過女生吧?」他忽問。「據我所知,很多秘書都會幫老闆記女朋友生日,按時送鮮花送禮物之類的。你應該也會那麼做吧?」

  「我是做過,又怎樣?」她不情願地抿唇。

  「那就對啦!」他樂得一拍手。「你就當自己現在是幫我追女生,記得把你的  PDA拿出來,隨時幫我記下她們的喜好跟聯絡方式。」

  他還真拿她這個秘書當約會顧問用啊?她惱怒地蹙眉。「就算總裁想追她們又怎樣?跨國戀情不會順利的。」先潑一盆冷水再說。

  「你又知道了?」他不信邪。「我可以出機票讓她們飛來台灣看我。」

  「台灣也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幹麼非要在紐約找情人?」換另一種方式勸他放棄。

  「洋妞有洋妞的魅力。」他再次湊近她耳畔,曖昧地低語。「身材火辣,又放得開,台灣女孩比不上的。」

  意思是台灣女生身材差又愛要矜持嗎?思晴臉頰發燒,不知怎地,總覺得他似乎在暗指她,她的胸部的確不夠豐滿,對男人的追求也總是敬而遠之……

  「你看起來好像心有慼慼焉,是不是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他又調侃她了。

  她真的好想扁他!「你——」

  「我怎樣?」

  去死吧!

  她在心底暗罵,表面卻綻開最甜美的笑顏。「請總裁儘管在這裡好好玩,屬下一定會善盡秘書的責任,適時『協助』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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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喝醉了。

  尖銳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鍾雅人聽了,立刻凝住對身旁辣妹展露的笑容,往角落的方向望過去。

  他沒聽錯,正傻笑的人就是思晴。她一面喝酒,一面嘮嘮叨叨地自言自語,幾個對她有興趣的男人都被她瘋癲的模樣嚇著了,不敢輕易接近。

  她怎會喝成這樣?

  鍾雅人心疼地歎息,起身走向她。

  她又乾了一杯啤酒,抓起立在桌上一個玻璃玩偶,對著那娃娃碎碎念。「你說奇不奇怪?那傢伙明明就是個愛耍賴的男人,根本看不出哪裡厲害,卻哄得對方大老闆開心,他人緣怎麼那麼好啊?好像誰都抗拒不了他的魅力。還有,他為什麼懂那些複雜的技術?我還以為他只會鬼混,沒想到腦子裡還挺有東西的,他以前是都在裝傻嗎?為什麼要這樣騙大家?他還……」

  她打了個酒嗝,氣惱地對不會說話的娃娃嘟起嘴。「他耍了我!你相信嗎?我以為他對我有點特別的意思,可是他……耍我!他好過分,壞透了……」

  他很過分?壞透了?

  聽著她迷濛的嘟囔,鍾雅人自嘲地勾起唇。他承認,今夜刻意帶她來酒吧的自己確實有點壞,但也是為了逼出她的真心。

  他希望她為他吃醋,希望她酸酸地阻止自己跟那些洋妞鬼混,但她不但不阻止,還真的很盡責地「協助」他一一記下那些女人的聯絡方式,教他氣結。

  他嚥不下懊惱,刻意坐到吧台去,跟一個又一個美女搭訕,她也一聲不吭,只是獨自坐著喝悶酒。

  要怎麼樣,才能讓她願意主動靠近他呢?

  他實在拿她無計可施,到最後,依然是他主動來到她身邊。

  「思晴,別再喝了,你已經喝太多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接過她手裡的酒杯。

  「還我!」她抗議。

  他搖頭拒絕,她想伸手過來搶,他將杯子往地上一砸。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啊?」她火大了,沒酒可暍,索性一把揪住他領帶,將他拉向自己。「你給我說清楚講明白!你為什麼要騙人?你是不是一直在裝傻?其實你很聰明、很厲害對不對?為什麼要故意裝一副阿斗樣?」

  「阿斗?」聽到她將這詞冠在自己身上,鍾雅人又好氣又好笑。

  她卻渾然不覺自己正在對老闆不敬。「你知道嗎?我剛見到你的時候,真的很瞧不起你,我還在你奶奶面前說你是阿斗,說我一定會把你扶起來——現在想想,真正笨的人是我吧?一直被你騙得團團轉!你說,你一開始抓著Terry總裁談樂團的事,是不是事先調查過他兩個兒子都愛玩這個?你是故意投其所好,增進他們父子感情,對吧?」

  他苦笑。她真的喝醉了嗎?怎麼問話如此犀利?

  「走吧,思晴,我們回飯店。」他試著抽回遭她扣押的領帶。

  她卻緊抓著下放。「我不要回去!我一定要聽你說清楚,為什麼當老闆的,總是那麼……討人厭?為什麼你們一點都不懂得體恤屬下?我在公司為你做牛做馬,你卻道遙快活地跟女人約會,也不管我有多傷心……」

  她果然還是喝醉了。

  鍾雅人幽幽歎息。「你是不是記錯人了?思晴,我可沒把你一個人丟在公司去約會。」

  「你有!」思晴使勁扯他領帶,像個要不到糖的孩子要任性。「你把我丟在這邊喝悶酒,跟那些外國美女親熱,還不是一樣沒良心?你……你跟他都一樣,都沒良心,都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她驀地頓住,像想起了什麼,眼眸淡淡地蒙上哀愁的迷霧,他看了,胸口一擰。

  「那天我發燒了,頭好痛,可是他根本沒注意到,只是一直逼我快點把東西交出來,只因為我弄錯幾個數字跟圖表,他就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好像我對他一點用處也沒有,只會找麻煩……」

  「別說了。」他柔聲打斷她,不忍聽她微微哽咽的嗓音。「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她搖搖頭,依然用那樣惆悵迷離的眼神,牽引著他。「我真的只會找麻煩嗎?我那時候工作經驗還不夠多,不是個很成熟很專業的秘書,可是我很盡力了,不管他交代我做什麼,我都是拚了命地做,因為我喜歡他,喜歡他,真的好喜歡他……」

  聲聲吶喊,喊痛他耳膜,更喊痛他的心。

  他扣住她手腕,慢慢地讓她鬆開自己的領帶,但一股酸意,仍是緊緊掐住他喉頭,教他無法呼吸。

  他不想聽,不想聽她當著自己的面,喊著喜歡另外一個男人。

  「我很笨,對不對?」她不明白他的苦,還傻傻地問他。「只有笨蛋才會把老闆當成自己生命的重心,才會去愛上一個不可能愛上自己的男人,我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她的嗓音,漸漸淡了,像掛在貓脖子上,漸行漸遠的鈴聲,卻還是每搖一響,就晃動一下他的心。

  她不是笨蛋,他才是笨蛋。

  鍾雅人捧起她熱騰騰的臉蛋,確定她昏睡了,才召來服務生,結了帳,背著她離開酒館。

  飯店距離酒館,只有幾個街口,他縱容她趴在自己背上,一步一步,徐徐前行。

  月色朦朧,清風拂面而來,他背著她走在異國的街頭,忽然想起好多年以前,他也曾這樣背著一個喝醉的女孩。

  那是個飄著微雨的夜晚,他在台北某棟辦公大樓的屋頂遇上那女孩,她一個人喝悶酒,或許是喝暈了,竟將他這個陌生人當成難得的知己,抓著他不停地抱怨自己的老闆,哭得很傷心。

  他看得出來,她深深愛著那男人。

  他靜靜地聽她埋怨,偶爾開解她幾句,然後在她醉到昏迷不醒時,很紳士地背起她,一間一間地找她的辦公室。

  那夜,他來不及對她自我介紹,也來不及告訴她自己的心動,便眼睜睜地看著她窩進另一個男人的懷裡……

  他知道,她一定不記得他了,但他卻一直忘不了她,再相逢的一眼瞬間,便認出她。

  「小兔子,其實今天是我的失戀紀念日。」他低聲自嘲。

  多年前,他曾經對一個女孩一見鍾情,她卻完全不記得他。

  「所以我今天才說要你陪我到Pub把妹,我故意惹你生氣,是因為我想懲罰你。」

  結果受到懲罰的人,卻是他自己。

  鍾雅人澀澀地笑了,背上的女人真的好重,他卻覺得是最甜蜜的負擔,好希望能這樣背她走上一輩子。

  他一定是昏頭了……        「嗯……」頭頂傳來一聲低吟,像貓咪似的,慵懶得很令人心動。

  鍾雅人心臟跳漏一拍。「你醒來了嗎?小兔子。」他柔柔地問。

  她在他背上輕輕地扭動一下,幾秒後,嬌軀驀地僵硬,像是恍然驚醒。

  「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這樣?」

  「你剛剛醉昏了,我背你回飯店。」他解釋。

  「不、不用了!」她慌得口齒不清。「我已經清醒了,可以自己走——」

  他用雙臂緊緊鎖住她。「你不是嫌我這個老闆對你很壞嗎?我現在可是想極力討好你,你別不領我的情。」

  「可是……」她軟化了,他可以感覺到她肌膚正羞赧地發燙。「我剛剛是不是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你別介意。」

  「你要我怎麼不介意?」他故意逗她。

  「我……」她扭捏地動了下。「你生氣了嗎?」

  「你說呢?」

  她沈默半晌。「我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你是不是看中哪個女人,想帶她回……呃……」

  他慢條斯理地接口。「你問我有沒有看中哪個女人,想跟她來個一x情是吧?」

  她尷尬不語。

  「答案是,沒有,她們沒有一個能令我心動,何況我的秘書還醉趴在桌上,我怎能丟下她不管?要是這麼做,她又要罵我壞透了。」

  「唉,你別這樣。」她以為他真的生氣了,急著辯解。「其實你沒有對我不好,你對我……很好。」

  「真稀奇,你居然會讚美我是個好老闆。」他揶揄。

  「我哪有說你是個好老闆?」她嬌嗔。「你……還差得遠呢!」

  還差得遠?他心一沈。在她眼裡,他依然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喂,你別亂想。」她感受到他的不悅。「我的意思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

  「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她囁嚅著,半邊臉頰埋在他頸側,很害羞似地低語。「你雖然不是個好老闆,卻是個很好的……朋友。」

  鍾雅人猛然一震,停下步履。

  他沒聽錯吧?她終於肯承認他們不只是公事關係了。

  他大喜若狂,忽然感覺頸側與她親暱相貼之處,好熱、好癢,禁不住將她放下,轉過身,一把環住她纖腰,將她納進自己懷裡。

  「你幹麼?」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她不知所措,熱烈凝視她的眼神更令她喘不過氣。「你、你該不會……又想隨便親人了吧?」

  他豈止想親她?他想將她壓倒在床上,狠狠地愛她,他要她成為自己的女人,只專屬於他,誰也碰不得。

  但是不可以。鍾雅人極力控制自己沸騰的情慾。

  在情感方面,她真的是個容易害羞又很矜持的小兔子,他好不容易才讓她承認兩人是朋友,絕不能躁進,以免驚定她。

  他故作淡然地微笑。「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很高興。」

  「你很高興?」她訝異。

  「嗯。」

  「就因為我說你是個好朋友?」

  「嗯。」

  「你……好奇怪。」她小小聲地說,臉頰徘紅,像顆成熟滋潤的蜜桃,教人想一口咬下去。

  他氣息一凜,不覺情動地摟緊她,讓她身段的曲線與自己密密相貼。明明想吞了她,偏又要克制如火的情慾,不許燃燒得太放肆。

  掙扎許久,他終於還是放開她,她雙腿卻虛軟得站不住,單手擱在他臂膀,撐住自己。

  他看著她,她也回望,眼眸盈盈,似要泛出水來。

  「其實我真正想要的獎賞,不是那個。」他啞聲低語。

  她一怔,幾秒後,才摸清他話中涵義。「你是說你並不是想讓我陪你到Pub把妹?」

  「嗯。」

  「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他惡劣地賣關子,惡劣地將她的神魂勾在半空中。「你叫我的名字。」

  「什麼?」思晴愕然,沒想到他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原以為說不定可能是一個吻——她倏地收住思緒,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叫我名字。」他低聲誘哄她。「雅人……叫叫看?」

  他幹麼啊?叫他名字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何必這麼正經八百的,教她也莫名跟著緊張起來。

  思晴咬咬唇,很不容易,才輕輕吐出。「雅……人。」

  他眼睛一亮,宛如在黑夜裡獨自偷笑的星子。「再叫一次。」

  「幹麼啊?」她窘迫地全身發燒。「又不是鸚鵡在學說話。」

  「再叫一次就好。」他懇求。

  她驀地心跳加速。

  他為何要如此求她?彷彿她喊的是某種類似「芝麻開門」的咒語,能讓兩人通往另一個世界——

  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她怔望他,他看她的表情,像看著自己夢寐以求的玩具的小男孩,害她忽然好想抱抱他,親吻他,給他所有他想要的。

  「雅人、雅人……」她著魔似地一遍遍喚他的名。

  他聽了,激動地握住她的肩。「我們說好了,只有我們倆獨處的時候,你就這樣叫我,不許食言。」

  她無聲地笑,點頭應承。

第七章

  「……所以,你們兩個就成為好朋友了?」朱巧巧睜著一雙明媚大眼,笑意盈盈地盯著思晴。

  這天,是兩個女人一月一次的例行聚會,原本在香港出差的朱巧巧刻意搭早一班飛機回來,思晴也首次拒絕與老闆出席應酬,前來好姊妹住處,聊女人私密心事。

  只是人是來了:心卻掛在鍾雅人身上,擔憂他會在客戶生日晚宴上又耍起寶來,毀了自己的總裁形象。整個晚上,她幾乎每隔半小時,便會發則簡訊給老闆問候叮嚀一番,朱巧巧見她心神不寧,機靈地把握機會,徹底盤問她與鍾雅人之間的一切。

  三個小時後,兩個女人喝乾了兩瓶紅酒,朱巧巧也將好友的心事幾乎摸透了,唇畔的笑意漸漸地染上一抹詭譎。

  「你確定,你們倆現在這種關係,真的只是『好朋友』?」

  「不然呢?」察覺到她若有所指的視線,思晴原本就讓酒精醺紅的臉頰,似乎又更紅了幾分。

  「抱也抱了,親也親了,這樣還跟我說你們只是好朋友?」朱巧巧嘻嘻笑。「小姐,你也太能裝了吧?」

  她就知道!

  思晴垂下眸,暗暗咬唇。原本她也想隱去親吻與擁抱的事情不提的,但朱巧巧逼供的技巧實在太厲害了,又抓緊她微醺的時機,到頭來她還是招得一絲不漏。

  「你那個老闆應該很喜歡你吧?」朱巧巧開始大放厥詞,第一句推論,便把思晴驚得全身一震。

  「幹麼嚇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啊?」朱巧巧涼涼地調侃。「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嗎?難道你自己一點都沒猜到?」

  「我……」思晴微窘。她的確是有點異樣的感觸,但——

  「他那人就是這樣的,遊戲人間,也不知道他是認真還是在玩。」

  「你的意思是他在玩你?」

  他敢!思晴驀地緊緊扣住酒杯。「我是說,他可能就是習慣對好朋友摟摟抱抱吧?他在國外念過書的,有些作風可能比較洋派……」

  「見鬼!」朱巧巧用兩個字堵回她軟弱無力的辯駁。「再怎麼洋派,親親臉頰就算了,會偷襲好朋友的嘴嗎?而且我敢打賭,他抱你的時候絕對不是輕輕擁一下而已,肯定抱得死緊的吧?」

  「這個嘛,呃……」思晴單手撫頰。是酒精在作用嗎?怎麼覺得愈來愈燙了?「他是抱得有點用力。」豈止有點,是非常用力,幾乎令她透不過氣。

  「有點用力啊……」朱巧巧彷彿看透她的思緒,唇角似笑非笑地彎著。

  「幹麼這樣看我啊?」思晴不由自主地迴避好友過分透徹的眼神。

  「看你還想裝傻到什麼時候嘍。」朱巧巧漫不經心地舉起酒杯,喝乾最後一口。「從我第一天認識你,你就這脾氣,最愛死鴨子嘴硬。」

  對好友的嘲謔,思晴不敢反駁,也無從反駁,急急忙忙地搖了搖兩隻空酒瓶,假裝還想喝,藉著起身找酒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心慌。

  「櫃子裡有一瓶白酒,我從義大利帶回來的。」朱巧巧悠哉地揚聲。「冰箱裡有草莓,順便拿出來。」

  「知道了。」思晴應聲,熟練地在好友廚房裡忙碌,將草莓排成漂亮的拼盤,又開了白酒,正要端出客廳時,手機鈴聲響了。

  她連忙拾起手機,是鍾雅人的簡訊——

  好無聊的Party,本少爺要提早打道回府了!我盡力了,禮物也親自奉上了,可別說我偷懶!

  最後,還附上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

  思晴輕聲笑了,俐落地回傳簡訊——

  收到!那你就告辭吧!不准帶女人回家,回家後不准看電視,乖乖上床睡覺,我明天不想看到一雙熊貓眼。

  遵命!惡魔大人。

  她什麼時候從小兔子升級成「惡魔」了?嫌她管太嚴嗎?

  思晴好笑地挑眉,回到客廳,朱巧巧見她藏不住愉悅的表情,心下猜著七、八分,信手拈來一顆草莓,好整以暇地問。

  「剛剛在跟你老闆傳簡訊吧?」

  「嗄?」思晴一愣。

  「我都聽見啦!整個晚上,你老是在傳簡訊,我猜應該是發給你的老闆吧?」

  又被她看穿了!

  思晴坐上柔軟的沙發,懊惱地拍拍發燙的雙頰。「我是怕他玩太瘋,所以才想提醒他一下。」

  「原來你是怕他玩太瘋?我還以為你擔心他被哪個不識相的女人纏上了。」

  「你——」思晴一窒,好鬱悶。「幹麼這樣笑我啊?」

  「誰教你整晚心神不寧的?就是好笑啊!」朱巧巧灑落清脆的笑聲,絲毫不給她面子。「以前也從沒見你擔心過哪個老闆,你不是說,所謂的老闆都是一群只會利用人的冷血動物嗎?還說只會傻傻地對老闆無條件效忠的屬下是笨蛋,不值得同情。」

  「我是這麼說過啊。」思晴輕聲低語。她說過的話,不會不承認。

  「既然這樣,你對鍾雅人是怎麼回事?這麼關心他,連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只想著他?」

  「我沒有啊。」嗓音愈來愈細微。「只是他跟別的老闆……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他可厲害得很呢!」

  「厲害?」

  「難道不是嗎?」朱巧巧笑笑地問。「一開始我聽你提起他,還把他看作不成材的阿斗,說你的目標就是送他走上總裁之路,現在不但跟他當起好朋友,還說他跟別的老闆不一樣。以前口口聲聲瞧不起他,現在卻說他其實很聰明,在美國客戶面前大出風頭——你知不知道你說起這件事的口氣跟表情是怎樣的?簡直就是崇拜啊!」

  她崇拜那個幼稚又搞笑的男人?怎麼可能?

  思晴震住,頓時心跳急速奔騰,不受控制。

  「所以我才說那男人很厲害,一步一步在扭轉你對他的既定印象,我看他其實心機很深吧?說不定你們之間的關係進展都是按照他的劇本在走。」

  思晴不語,默默咬著草莓。

  自從鍾雅人在紐約那場石破天驚的簡報後,她的確對他產生些許懷疑,懷疑他並非表面上看來那麼單純脫線,懷疑他其實有著複雜而細膩的心思。

  但說他工於心計,她卻又不覺得如此,他的笑容與灑脫都是真的,對朋友也是重情重義。

  他自有一套人生哲學,也許別人不理解,但他卻因此活得快樂。

  「我也不確定他有時候是不是在裝。」思索良久,她緩緩道出心聲。「不過我相信,他說自己不想當總裁,是認真的。」

  「可是你的目標卻是把他調教成一個好總裁。」朱巧巧若有所思地接口。「你現在還是這麼堅持嗎?」

  「當然!」思晴脫口而出。「我知道他可以做到,憑他的聰明才智與社交手腕,他絕對能夠成為商場上的領袖人物,光是當個渾渾噩噩的『打雜副理』,太埋沒他了!」

  朱巧巧沒說話,只是微笑地凝視她。

  她一怔,忽然有種不祥預厭,自己方才說的話,似乎洩漏了某個很重要、很重要的秘密——

  「你喜歡上他了吧?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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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她,喜歡她,好喜歡她……

  喜歡她到整個心口都擰緊了,喜歡到無法控制自己,喜歡她到經常會看著她傻傻地笑,被她當成天真的笨蛋。

  「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啊?我剛剛說的,你有沒有在聽?」

  瞧!他又惹毛她了。

  「我發誓,我真的有在聽。」鍾雅人笑嘻嘻地舉高右手,做出立誓狀。

  「有在聽才怪!」她不相信地翻白眼。「那你說說看,我都說了些什麼?」

  「你說……」糟糕!她都說了些什麼?他只顧著貪看她秀美的容顏,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在說……咳咳,明天開董事會的事吧?」努力抓住閃過腦海的一線微光。「我知道,我一定會認真表現的。」

  「你真的會嗎?」她狐疑地挑眉,彷彿這輩子最跟他無緣的就是「認真」兩個字。

  「嘿,我一直都很認真啊!」他喊冤。「你千萬別瞧不起我。」

  「我是不敢瞧不起你,上回在紐約,你不是讓我大大吃了一驚嗎?」

  「呵,那個啊。」不會到現在還要追根究柢吧?鍾雅人抓抓頭,對他的秘書傻笑。

  「我查過你以前的『豐功偉業』了。」她奇怪地盯著他。「原來你高中的時候,不只玩社團,還是數理資優班的高材生,參加過國際奧林匹亞數學競賽,還拿了一面個人金牌。」

  「喔。」

  「你就一聲『喔』?」她瞇起眼,看來很不悅。「既然你這麼聰明,為什麼以前一直在大家面前裝笨?」

  「誰跟你說我笨了?」這點,他可得用力澄清。「我一向就告訴你,我很聰明,又聰明又帥氣,天下難得的俊才!」

  思晴一愣,好半晌,才遲疑地揚嗓。「這倒是,你一直很自戀,對自己信心滿滿。」

  只是她總被他不按牌理出牌的演出弄花了眼,看不透他的底。

  鍾雅人淡淡勾唇,約莫能猜到她想些什麼,她也許是覺得自己上當了,一個將公司當遊樂場的男人怎能是個數理天才?

  但這世上的人原本就是形形色色,誰規定什麼樣的人一定得有什麼樣的特質?他就愛與眾不同。

  他也愛逗她,愛看她百般複雜的表情,看她徘徊在信與不信之間,有些懊惱又忍不住被他說服的可愛模樣。

  他愛看她為他打破自己經年累月立下的規矩,卸下萬能秘書的偽裝,變身為甜蜜嬌羞的小女人。

  她是小兔子,專屬於他的小兔子,他真想快快把她關進愛情的牢籠裡,不讓她脫逃……

  「你在想什麼?」她彷彿感應到他邪惡的心思,拋來一記嗔惱的眼神。

  「沒什麼。」他趕緊裝無辜。「我只是想,我肚子餓了。」說著,還自行配樂,唱起呱呱叫的歌。

  她噗哧一笑。「好好好,等你簽完這些公文就放你下班去吃飯,行了吧?」

  「這麼多?」他彆扭地推開高高疊起的卷宗,鬧脾氣。「簽完手都廢了!」

  「總裁如果不簽字的話,底下的人就不能辦事了。」

  「不是說好了嗎?只有我們兩個獨處的時候,別叫我總裁。」他瞪她,目光競蘊著幾許哀怨。

  她又笑了:心湖漾開溫柔的漣漪。「雅人。」

  「再叫一次。」他不滿足。

  「雅人。」

  他總算滿意了,唇角噙起笑意。

  「可以簽字了吧?」她遞出鋼筆。

  「我還想要獎賞。」他繼續要賴。

  又來了!

  思晴柔聲歎息。「這回你又想要什麼了?」

  「等會兒讓我請你吃晚飯,OK?」他提出條件。

  「你是驢子喔?非要我拿根紅蘿蔔在面前吊你胃口,你才肯前進一步嗎?」她又好氣又好笑,明知自己不該縱容他的任性,卻終究讓了步。「好,我讓你請客,麻煩你乖乖簽字好嗎?總裁先生。」

  「噯——」他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

  她立刻機靈地改口。「雅人。」

  他笑了,得她許諾,果然發憤工作起來,埋首於卷宗裡,每一份文件都詳細讀過了,才簽下大名。

  「真乖。」她抱起一疊簽完的文件,讚許他。「我本來以為你會隨便簽簽就算了。」

  「我要是真的胡亂打混,你這個惡魔秘書會放過我嗎?」他笑著眨眨眼,擲開筆,歡快地跳起身。「走了走了,我們去吃飯!」

  語畢,他魔爪伸過來,眼看就要摟住她的腰。

  她巧妙地閃過。「這裡是台灣,不是美國,就算是好朋友,也不用這樣摟摟抱抱吧?」

  他偷香不成,倒也沒惱羞成怒,一攤雙手,瀟灑地放棄。

  在思晴的堅持之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辦公室,五分鐘後,她才來到地下車庫,坐上鍾雅人的愛車。

  「去哪兒吃飯?」她隨口問。

  「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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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他跟她回家!

  自從搬出家裡,一個人在外租房子後,她的香閨從沒讓任何男人走進來,他是第一個。

  為何破例?為何一遇上他,所有的原則與規炬似乎都在對她說掰掰?她不懂,真的不懂,只能苦惱地揪著眉。

  「你幹麼一直這樣皺眉啊?」鍾雅人好笑地望她,撈起火鍋裡幾顆貢丸,丟到她碗裡。「快吃啊!這可是本少爺親自動手煮給你吃的絕佳料理。」

  思晴白他一眼。「只是把料放下去,你也好意思自稱是親手的料理?連高湯也是開罐頭,一點誠意都沒有,而且說要請人吃飯,卻厚臉皮地跑到人家家裡來,到時飯後的殘局是誰要收拾啊?」

  「放心!我會收拾的,絕不會傷害你白拋拋、幼綿綿,好像杏仁豆腐一樣的玉手,OK?」

  「你說什麼啊?」雖是思緒鬱沈,她仍是不由自主地被他誇張的形容逗笑了。這男人啊,她真是拿他沒轍。

  「來來來,再吃點青菜,女人不是最愛吃這些草嗎?多吃點!」他慇勤地為她挾菜。

  她又是噗哧一笑,沒辦法,拿起筷子,在他勸食之下努力加餐飯。

  這一頓,足足吃了將近兩個小時,吃到她胃都撐了,肚子鼓成一團圓滾滾。

  若是在其他男人面前,她是不會如此不顧形象大吃大暍的,但奇怪的,在他面前,彷彿一切都無所禁忌。

  餐畢,他果然很自動自發地收拾碗筷,搬到廚房水槽裡一展身手。

  她坐在餐桌邊,閒閒地看他繫著圍裙的背影,很帥、很性感的背影,教人不自覺地微微心動。「哇,你真的會洗碗耶!」

  「你懷疑啊?」他沒好氣地朝後方擺擺手。「別說洗碗了,我以前連洗衣打掃都得自己動手做。」

  「少來了!」她不相信。「我敢打賭你在家裡一定是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畢竟他可是出身豪門,不是嗎?

  他聞言,洗碗的動作頓了頓。

  「難道我說錯了嗎?」

  「大錯特錯。」好半晌,鍾雅人才回過頭來,衝她燦爛一笑。「好了,我洗完碗,做主人的總可以準備些茶點來招待客人吧?」他一面說,一面解開圍裙。

  「喝酒不好嗎?」她順手接過圍裙。「我這邊有很不錯的紅酒,冰箱裡也有啤酒。」

  他搖搖頭。「我等下還得開車回家,除非你願意收留我在這裡借住一宿,那就另當別論嘍。」星亮的眸閃爍著期盼。

  想也知道,他這話暗示著什麼。

  「你慢慢作夢吧!」她笑著曲肘推他一把,趕他出廚房。

  她煮了一壺蘋果茶,又切了一盤水果,端到客廳落地窗外的小陽台,兩人坐在窗邊,品茶聊天。

  思晴身子往後,靠著窗玻璃,微瞇著眼,享受清風明月。

  鍾雅人笑望她放鬆的神態。「對了,一直想問你,你到底跟過幾個老闆?」

  「多著呢!尤其是上一間公司採用的是秘書處制度,沒有固定老闆,我一口氣跟了好多個,今天跟這個出席宴會,明天又陪另一個去見客戶。」

  「瞧你把自己說得像朵交際花,那些是你老闆,又不是男朋友,得意什麼?」他說話的口氣好似浸了些許醋味。

  她偷偷彎唇。「那你呢?有過幾個秘書?」

  「這還用問?你是第一個。」他顯然心有不甘。

  她繼續微笑。

  「交過幾個男朋友?」他又問。

  「關你什麼事?」

  「該不會一個也沒有吧?」他惡意地猜測。「不過也對,你這個工作狂,整天只曉得這著老闆做事,哪有空去約會?」

  沒約會又怎樣?

  她倏地轉過頭,沒好氣地瞪他。「那你呢?交過幾個女朋友?」

  「多著呢!」他故意學她之前說話的調調。「每半年一個,新鮮絕不過期!」

  「騙人!」這下,換她話裡泛著酸味了。「那你現任女朋友呢?怎麼不見人影?」

  「本來是有的。」他喝口茶,聳聳肩。「被你拿著根胡蘿蔔整天吊我做事,沒空跟她約會,她氣得甩掉我了!」

  「真的假的?」她狐疑。「那還真是抱歉啊,毀了你的浪漫羅曼史。」

  「沒關係,我一點也不介意。」他倒灑脫。

  「為什麼?」

  他揚起眸,定定地持住她。「因為我得到最美好的報償。」

  「什麼美好的報償?」她不解。

  「你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她卻聽得臉紅心跳,差點無法順利地吐出言語。「得到一個整天逼你工作的惡魔秘書,算得上報償嗎?」

  他只是微笑,笑裡勾著抹神秘意味。

  她忽然不敢看他,別過眸。

  他彷彿看透她的羞赧,拿著玻璃杯,調情似地點了點她溫熱的臉頰。「既然你調查過我的學生時代,那也得跟我分享你以前在學校時的豐功偉業,這樣才公平。」

  「我哪有什麼豐功偉業啊?」她努力鎮定過分激烈的心韻。「以前我在學校,只是個書獃子。」而且毫無異性緣。

  「有多呆?」

  「超呆。」

  她深吸口氣,開始告訴他學生時代的她是一個多麼平凡而不起眼的女孩,她只會唸書,除了唸書以外也沒有其他娛樂活動,她家境下好,回到家還得幫工作忙碌的父母照顧弟妹。

  她的青春生活,單調無趣。

  「……那時候,我老是幻想著畢業以後要到台北工作,總覺得台北是個五光十色的城市,我一定會在這裡找到奇跡。」

  但她找到的,不是奇跡,只是一段哀傷的單戀。

  「我剛來台北的時候,根本是個不折不掃的鄉下女孩,什麼都不懂,什麼也做不好,整天被老闆罵。」她眼神朦朧地回憶當年。

  鍾雅人注視她略顯迷惘的神情,胸口隱隱疼痛。「所以你從此以後就發憤圖強,發誓一定要令那個老闆刮目相看,對吧?」

  她一震,半晌,點了點頭。

  「你很努力。」他啞聲稱讚。

  若非經過一番苦心孤詣,又怎能從一個單純樸拙的鄉下女孩變身為俐落能幹的萬能秘書?或許有許多個深夜,她都是獨自一人留在辦公室加班,或許,她曾躲在被窩裡暗自飲泣。

  一念及此,鍾雅人胸口更痛了,唇角也勾不住笑意。

  思晴卻是笑著回眸。「誰像你啊?整天渾渾噩噩的,一點都不努力!」她刻意以調侃的口吻融化凝重的氛圍。

  「我現在還不夠努力嗎?」他假裝哀怨,配合她緩和氣氛。

  「現在是有進步了啦。」她嫣然一笑,鼓勵似地拍拍他的肩。「對了,你知不知道董事長明天召開臨時董事會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當然只會有一件事。

  鍾雅人早猜到了,卻抿唇不語,等她自己發掘真相。

  她果然夠靈慧,很快便抓到線索。「你想會不會是為了改選總裁?我聽說鍾雅倫動過手術後,復原情況良好,他應該會想盡快回公司來吧?」

  他點頭,贊同她的推論。「我大哥一向把鍾心看成他最鍾愛的寶貝,奶奶說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成為鍾心的接班人,有一陣子他跟我老爸賭氣,離家出走創業,也是為了向老爸證明,他絕對有繼承公司的實力。」

  「所以他一定會想把總裁的位子要回去?」思晴蹙眉。

  「那當然。」他一派瀟灑。

  她可沒法如他這般瀟灑。「難道你願意就這樣拱手讓人?」

  他靜靜注視她,眼眸閃著異樣神采。「如果我不是鍾心的總裁,你就不把我當朋友嗎?」

  「什麼?」她一愣。

  「告訴我,小免子。」他輕輕抬起她下巴,執意要一個答案。「如果我不當這總裁了,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為什麼他要這樣問?他深刻的眼神令她下自禁地有些驚慌。「我們當然……還是朋友。」

  「那不就好了?」他似是很滿意她的答案。「放心吧!不管怎麼樣,我當一天和尚,就會努力撞一天鐘,絕不會讓你丟臉的。」

  她不是怕他令她丟臉啊!她是怕……

  「你應該在意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她悵然望他。「難道你從沒想過要讓別人刮目相看嗎?其實你的才智跟能力一點都不比你哥差,你可以與他公平競爭啊,未必會輸的。」

  他笑了,抓住她一束髮,戲謔似地扯了扯。「你怎麼會以為我不想跟他競爭?有樣東西,我絕對不會輸給他。」

  「是什麼?」

  鍾雅人沒回答,只是俐落地一躍起身。「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閃了。」臨走前,他捧來思晴臉頰,輕啄一吻,然後在她耳畔許下魔魅的咒語——

  「晚安,小兔子,一定要夢見我。」

  她怔忡地目送他離開。

第八章

  有樣東西,我絕對不會輸給他。

  是什麼?

  「是你啊……小兔子,就是你。」鍾雅人喃喃自語,拾起坐在窗台上一隻快樂地抱著胡蘿蔔的陶瓷兔子,在手中把玩。

  這可愛的兔寶寶是上回去美國出差時,他經過一間小店偶然看到的,當時便愛不釋手,買了兩隻,一隻送心愛的女人,一隻留給自己。

  他相信她懂得這份禮物的暗示,但他也知道,若是他現在表白,她不會接受他。

  他看得出來,她心目中有個理想的老闆典型,那是她多年來的執著,而他必須跟那樣的完美形象競爭,如果他不能說服她接受真實的他,她便永遠不會對他完全敞開心房。

  他其實一直在跟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競爭。

  自從老天爺將她再次送到他面前,他便告訴自己,這一回,他無論如何都要把握住機會,再也不會退讓了……

  「總裁,有人想見你。」思晴的嗓音透過通話器傳來,聽起來稍嫌僵硬冰冷。

  來人很不受她歡迎嗎?

  鍾雅人思緒一凜。「是誰?」

  「是——」

  她還來不及回答,門扉已被推開。

  他抬頭,望向不請自來的男人,對方身材與他一般高,眉目之間也有幾分相似,眼眸是猶如子夜的森冷深沈。

  是鍾雅倫。

  「哥,你怎麼來了?」鍾雅人習慣性地堆出滿臉笑容。「該不會專程來看我的吧?」

  「我來參加下午的董事會,順便來跟你說幾句話。」鍾雅倫回弟弟一個微笑,神色自若地在沙發上坐下。

  思晴隨後跟進來,臉色蒼白。

  鍾雅人注意到了,朝她比個手勢。「思晴,幫我們端兩杯咖啡進來好嗎?我哥喜歡黑咖啡。」

  「她知道。」鍾雅倫淡淡地說。

  思晴聽了,臉色更白。

  鍾雅人傳遞給她一記溫暖的眼神,她接到了,總算稍稍定下心來,走出去準備飲料。

  他若有所思地凝望她背影,兩秒後,才在另一張單人沙發落坐。

  「看來你的眼睛完全康復了,哥。」

  「嗯,是康復了。」鍾雅倫點頭。

  「所以你便迫不及待要趕回來上班了?」他笑問。

  「我是想回來。」鍾雅倫直視弟弟。「你歡迎嗎?」

  「當然,有什麼不歡迎的?」他悠哉地躺進椅背。「我早就猜到奶奶今天臨時召開董事會,一定是要討論你回來鍾心的事,不過堂哥他們大概會很不爽吧?」

  「我可管不了他們怎麼想。」鍾雅倫聳聳肩,頓了頓。「看來你跟我以前的秘書處得不錯。」

  「是挺不錯的。」鍾雅人坦白承認。「我很喜歡她。」

  「哪一種喜歡?」

  「還能有哪一種?」他好笑。「你應該知道的,哥。」

  「原來如此。」鍾雅倫似笑非笑地撇唇。「怪不得你會願意聽她的話,到紐約出差時還火力全開,談下一筆大生意。」

  「呵呵。」鍾雅人朗笑。「一定是奶奶告訴你的吧?她很得意呢,一直誇讚我這次總算沒丟她的臉。」

  「奶奶對你最近的表現很滿意。」

  「是嗎?」他不置可否。「其實都是思晴的功勞,她盯我盯得那麼緊,我不振作都不行。」

  「奶奶也這麼說。」鍾雅倫若有深意地低語。「她很感謝我特地把思晴推薦給她。」

  聽聞兄長彷彿漫不經心爆出的內幕,鍾雅人沒什麼反應,只是淡淡地笑著,但站在門口的思晴可就無法如此冷靜了,雙手發顫,托盤上的咖啡杯搖搖晃晃。

  兩個男人聽到杯盤撞擊的聲響,同時將視線調向她。

  她緩緩走進來,將托盤擱上茶几,揚眸瞪視鍾雅倫。「是你把我推薦給董事長的?」

  「是。」

  「為什麼?」

  「還問?當然是因為我相信你的能力。」鍾雅倫微微一笑,端起咖啡啜飲一口。「果然還是你煮的咖啡好喝。」

  思晴用力咬唇,心海波瀾起伏。

  鍾雅倫好似沒看到她難看的表情,繼續慢條斯理地解釋。「奶奶說讓雅人坐上總裁這位子,是有點太難為他了,所以我就建議可以把你找來輔佐,我相信你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他。」

  思晴掐緊雙手。「你憑什麼……這麼有信心?」

  「你記得我當年要回鍾心集團時,不肯帶你一起回來,你跟我說了些什麼嗎?」鍾雅倫笑望她。「你說我太小看你了,有一天你一定會讓我刮目相看,讓我後悔自己的決定,你還說,你會想辦法進鍾心,而且到時候一定是站在我死對頭那邊。」

  她的確是那麼說過。

  思晴木然站在原地,五味雜陳的情緒在心頭翻攪——鍾雅倫能明白她當時的怨恨嗎?他能明白她這麼多年來的努力,都只是為了在他面前揚眉吐氣嗎?

  「如果是你來當雅人的秘書,一定不會眼睜睜看他游手好閒的,你一定會想辦法激勵他,協助他當個好總裁,因為你絕對不希望這位子最後又落回我手裡。」鍾雅倫精準地劫析她的內心。

  他完全猜透了她!難道從一開始,她便只是他棋盤上一枚好用的棋子?

  思晴震驚了,一股涼意在四肢百骸漫開,她覺得好冷,胸口卻又默默燒起一把滔天怒火。

  「你怕其他堂兄弟覬覦總裁這寶座,所以才希望我輔佐你弟弟,因為你很有把握,他最後一定會主動將這職位還給你。」她反過來推測鍾雅倫的用心。

  「你真的成長了很多,思晴。」鍾雅倫讚許她。

  但她不需要他的讚許。

  她只覺得恨,原來到最後自己還是被這個男人將了一軍,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給予他一記痛擊,令他狼狽不堪,但原來事情全盤發展,早在他算計中!

  她好恨、好恨,恨透了這男人,更恨自己。

  因為到現在,他仍是有能耐左右她的情緒……

  「我先去吃午餐了,雅人。」喝完一杯咖啡,鍾雅倫從容起身,臨走前,不忘撂下一句意義深遠的問話。「你今天會在董事會上主動宣佈辭職吧?」

  「我早就想辭了。」鍾雅人攤攤手,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放心吧!我不會讓你跟奶奶失望。」

  「嗯。」鍾雅倫微微頷首,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他剛走,思晴便使勁甩上門,衝著鍾雅人抗議。「你在說什麼?你不能宣佈辭職!」

  「為什麼不能?」相對於她的激動,鍾雅人顯得冷靜。「我本來就對當這個總裁沒多大興趣。」

  「你——你怎麼那麼沒用?」她懊惱地拉高聲調。「你沒聽你哥剛說的嗎?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我們倆都是他的棋子!」

  「那又怎樣?奶奶當初找我當總裁,本來就是權宜之計。」他還是不在乎。

  她可氣炸了。「你這男人到底有沒有一點骨氣啊?當你奶奶跟你哥哥的棋子,你一點都不生氣嗎?不想給他們好看嗎?你可以做到的!只要你願意——」

  「可是我不想這麼做。」鍾雅人淡定地回話。「你應該明白我的,不是嗎?思晴,你應該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知道!知道他不愛與人爭,知道與其當個高高在上的總裁,他寧願和員工一起快樂地工作,他喜歡悠閒自得的生活,工作不是他人生的全部。

  她知道,她都知道!

  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他如此埋沒自己的才華,不甘心所有人都以為他比不上鍾家其他兄弟。

  「你簡直——自甘墮落!」她忿忿地指責。

  而這句評論,刺傷了他,眉角隱隱抽搐,眼神陰鬱。「為什麼你這麼生氣?是因為我哥嗎?你想向我哥證明,我可以做得比他好嗎?」

  「難道你不想嗎?」她尖銳地反駁。

  他漠然抿唇,風暴在眼底逐漸成形。「就是我哥吧?那個讓你吃盡苦頭的第一任老闆,就是他吧?就因為你想讓他另眼相看,這些年來才一直逼自己努力奮鬥,連停下來喘口氣也不肯。」

  「對,就是他,是鍾雅倫!」思晴爆發了,埋在內心最深處的痛,就在這一刻,赤裸裸地顯現。「我到台北跟的第一任老闆就是他,把我變成今天這個工作狂的人就是他!你知道我以前是怎麼對他的嗎?我小心翼翼地討好他,他吩咐的每一件事,我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為他做牛做馬,還得幫他敲定跟別的女人的約會,當他跟女人親熱的時候,我一個人在辦公室加班!我不是沒怨過,我也想辭職的,可是天曉得,我就是沒辦法乾脆地離開,我——」她驀地頓住,淚珠在眼睫淒楚地閃亮。

  他看著那透明的眼淚,一顆心像被撕裂了,痛到無法呼吸。

  「我什麼都可以為他做,什麼都可以……你可能會笑我傻,但他那時候若是要求上床,說不定我也會乖乖獻出自己……」

  「別說了!」他沈痛地喝住她,不想再聽。

  她非要在他面前,為另一個男人落淚嗎?非要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心並不屬於他?

  「你要我怎麼做?」他抽出一張面紙,為她拭去頰畔淚痕。

  壓抑著怒意的溫柔,令她心碎,淚水更決堤。

  「你不要辭職,好不好?」她輕聲求他。「你明明可以當個好總裁的,為什麼一定要讓給鍾雅倫?如果你肯積極爭取,那我……我願意……」

  「你願意怎樣?」

  她深吸一口氣,堅定地凝睇他。「我把自己給你。」

  他一震,眼神頓時空白。「你說什麼?」

  「我說,我願意跟你交往,當你女朋友。」她垂下眸,忽然有些害臊。「如果……如果你要我的話。」

  她到底在說什麼?

  鍾雅人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的女人:心沈了,在最冰冷的海底,瑟縮著。

  「你怎麼不說話?」她顫聲問。

  她希望聽他說什麼?她以為他這些日子來一再告誡自己別太衝動,控制自己的情慾,不驚嚇她,尊重她,是為了讓她把自己當成胡蘿蔔,賞賜給他?

  鍾雅人忽地笑了,笑聲沙啞而銳利,割裂空氣,也割裂她。

  「思晴,你知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拿來做交換條件的?」

  她悚然屏住呼吸,望著他毫無情感的眼眸,這才恍然驚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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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董事會,鍾雅人公開宣告戰書,表明自己絕不辭職!

  消息在公司內部傳開,立刻激起一陣沸沸揚揚的討論,即便是再遲鈍的員工,也感覺得到高層又將掀起一波派系鬥爭的驚濤駭浪。

  而這回站在漩渦中央的,竟是以前誰也想不到會軋上一腳的「打雜總裁」——下,現在已經不能再這樣叫他了,自從他在美國一戰成名後,評價已急速上升。

  至少,他現在也算有功於公司了,雖然這功勳比起他哥哥以前立下的輝煌戰績,仍舊不值一提。

  「接下來會怎樣?董事會會支持誰?」大夥兒熱烈地討論。

  「這還用說嗎?比起倫少,人少還太嫩了,只要倫少有心爭這位子,董事長一定是站在他那邊的。」

  「我賭倫少贏!」某個好事份子吆喝著下注。

  「可是人少既然都宣佈開戰了,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嗎?他一定想到什麼獨門妙計了吧?」有人持相反意見。

  「別傻了,那個以前只會插科打諢的傢伙,比得上他哥哥嗎?就算他真想動什麼腦筋,也一定早在倫少計算當中。」

  「那其他人呢?其他四個副總裁總不會一聲不吭吧?」

  「是啊,他們的動向的確很值得關注——」

  正當員工們熱熱鬧鬧地在一旁看戲時,集團高層的舞台也開始默默上演另一齣戲碼。

  鍾雅人帶著他的總裁秘書,分別密訪四位副總裁。

  「大堂哥,你應該會站在我這一邊吧?」他首先拜訪的是鍾家的長孫鍾雅祺,一見面,他便開門見山地破題。

  對他毫不掩飾的拉攏,鍾雅祺頗為意外,注視這位堂弟的眼神,藏著一抹習慣性的鄙夷。

  「雅人,你不是認真的吧?怎麼會忽然想跟雅倫爭總裁這個位子?你以前不是還對當總裁興致缺缺嗎?」

  「我是沒什麼興趣啊!不過大哥這回真的惹毛我了。」說著,鍾雅人很自動自發地打開鍾雅祺辦公室的酒櫃。「你不會介意請我喝杯威士忌吧?」

  「當然不介意。」鍾雅祺推推眼鏡,一瓶酒能換來一場兄弟鬧牆,值得!「你自便。」

  不必他說,鍾雅人已經不客氣地開瓶斟酒,猛喝一大杯,思晴見他如此灌酒,秀眉微顰。

  他連喝了好幾杯,才氣沖沖似地轉向鍾雅祺。

  「其實以前我是看在我媽的分上才一直讓著我大哥的,你也知道,我爸很討厭他的元配,一直就比較寵愛我媽,連帶地也比較關心我,他假日會帶我出去玩,卻從來對大哥不聞不問。」

  有這種事?

  思晴在一旁怔住,雖然她調查過鍾雅人與鍾雅倫兩兄弟是同父異母,但從不曉得兩人之間有這般心結。

  「這個我聽說了。」鍾雅祺好整以暇地將上半身埋進椅背,聽這位堂弟抱怨。

  「我想雅倫一定從小就很嫉妒你吧?」

  「那當然!」鍾雅人冷笑,又為自己斟一杯酒。「大堂哥要不要也來一杯?」

  「不用了。」鍾雅祺搖手拒絕。

  「總裁。」思晴善盡秘書的責任輕聲提醒。「你別喝太多了。」喝太多酒,迷濛了神智,對談判可是很不利的,他應該不會不懂這一點吧?

  但鍾雅人只是懊惱地瞪她一眼。「你是個秘書,就給我像個秘書一點!老闆說話,你插什麼嘴?」

  她愕然。難道他喝醉了嗎?他從來不曾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啊!

  鍾雅祺彷彿也如此認為,意思意思地勸兩句。「雅人,你秘書說得沒錯,你就算氣你哥,也不用喝這麼多酒啊!」

  「哼!」鍾雅人不悅地冷哼,頎長的身子往沙發上倒落。

  「到底雅倫是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氣?」鍾雅祺沈聲探問。

  「他說我是顆棋子。」

  「什麼?」鍾雅祺一愣。

  「他說,我只是一顆棋子。」鍾雅人直視大堂哥,用一種很氣惱又很嚴肅的口吻強調。「他說他跟奶奶當初之所以拱我坐上總裁這個位子,不是因為對我還抱著一絲期望,只是因為我是唯一能幫他看住這個位子又不會扯他後腿的人——」他頓了頓,忽地驚聲咆哮。「我老哥居然把我當成一條看門狗!你相信嗎?」

  這有什麼值得意外嗎?鍾雅祺好笑地挑眉。這顯而易見的事實,不是所有人一開始就知道的嗎?

  「我這輩子從來沒像現在這麼火大!好歹我也幫公司爭取到一筆大生意耶,他跟奶奶居然一點也不感激我,你說這公平嗎?」

  「是不太公平。」

  「所以我決定給他們好看!」鍾雅人認真地宣佈,驀地從沙發上跳起身,衝到大堂哥面前,雙手撐在桌上。「大堂哥,你一定要幫我。」

  「你要我怎麼幫你?」鍾雅祺不動聲色。

  「你在董事會也佔了一席董事,到時奶奶如果提議換人當總裁,你就說要投票決定,然後把你那一票投給我,千萬別投給我大哥!」

  「你要我在董事會上提議表決嗎?可是光我一票,也改變不了什麼。」

  「你可以幫忙說服老二、老四跟老六,一起把票投給我啊!你這麼有口才,肯定說得動他們。」

  「這樣啊……」鍾雅祺鏡片後的眸,閃過一道深思的光。「就算我願意幫你遊說他們,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有什麼?」鍾雅人咧嘴一笑,吐露的酒氣醺得鍾雅祺忍不住皺眉。「頂多我以後聽你的話就是了。」

  「你說什麼?」鍾雅祺才剛皺攏的眉宇一聽這話馬上舒緩。「你真的願意聽我的?」

  「我保證!」鍾雅人笑嘻嘻地拍胸脯。

  思晴訝異地旁觀這一幕,忽然懂了,鍾雅人並非表面上裝得那樣瘋瘋癲癲,他其實正謀略著什麼。

  但鍾雅祺也不是省油的燈,小心翼翼地試探。「我很好奇,雅人,你到底是怎麼談成美國那筆大生意的?」

  他想確定,他這位堂弟是否擁有他無法掌握的一面。

  思晴心跳加速——鍾雅人的應對,將決定他能不能得到這位堂哥的支持。

  「我就跟他談高中時玩樂團的事啊!」鍾雅人眨眨眼,回話的神態顯得好天真。「誰知道他兒子剛好也很喜歡玩,結果我們就聊上了,他大概很中意我,就決定跟我簽約了。」

  「就這樣?」鍾雅祺不敢相信。

  「這就叫天生麗質難自棄!」鍾雅人得意洋洋。「我這人天生有魅力,誰見到都會著迷,沒辦法啊,喔呵呵呵∼∼」他笑得誇張。

  鍾雅祺眼角抽搐。

  思晴看得出來,他正在心裡暗罵這個堂弟不可思議的好運道。

  「說這麼多,大堂哥你到底肯不肯幫我?」鍾雅人收住笑聲,故作不耐煩地追問。

  「嗯,我考慮看看。」鍾雅祺只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別考慮太久,要是讓我大哥捷足先登,說服了奶奶,我可會嘔死!」鍾雅人囉唆地叮嚀。

  「知道了。」

  離開鍾雅祺的辦公室後,鍾雅人又去拜訪其他三位副總裁,以類似的手段說服他們支持自己。

  看著他幾乎是天衣無縫地在幾位堂兄弟面前扮小丑,思晴又是驚異,又是佩服,卻也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在體內蔓延。

  這是她認識的鍾雅人嗎?原來他可以用這樣的方式玩弄別人,而那些在商場上精明的青年才俊,一個個著了他的道。

  「你覺得他們會幫你嗎?」最後,她細聲細氣地問他。

  「他們當然會幫我。」他語氣森冽。「因為情況並沒有改變,我依然是他們幾個唯一能接受的總裁人選,而且他們都以為賣我這個人情,從此以後就能控制我。」

  「你應該……不會受他們控制吧?」

  「怎麼可能?」他淡淡地掃她一眼,眼神比北極的寒冰還冷。「現在已經沒有人攔得住我了,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等著瞧。」

  思晴驀地倒抽一口涼氣。

  為什麼她竟有自己喚醒他體內某個猛獸的錯覺?

  她驚疑不定地望著他,而他似乎也看透她的懼意,伸手扣住她後頸,霸道地攫吻她的唇。

  他深深地吻她,野蠻地吻她,將她吻得透不過氣,全身癱軟。

  然後,他漠然推開她——

  「你不是希望我當個好總裁嗎?我現在,正要開始努力表現呢!」

  清冷殘酷的笑聲,凍結她的心。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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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4:24:41

第九章

  他變了。

  變得冷血,變得不擇手段,變得……很像一個總裁。

  為了保住自己的總裁職位,他以各個擊破的方式說服四位堂兄弟在董事會上支持自己,將他們玩弄在掌心。

  然後,才剛確定留任總裁,他下的第一道人事命令,就是解散前任總裁親自成立的幕僚辦公室,為了防止幕僚群帶走公司機密,還限制他們在一個小時內打包走人。

  他不允許抗辯,不給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果斷決策的魄力幾乎令人膽寒。

  但這還不是最令思晴害怕的地方,最讓她驚駭的,是他為了收買人心,不惜改變公司的福利政策,利用自己的總裁權限提高分配給中級主管的紅利比例,讓主管們都笑得合不攏嘴。

  但這並非因為他真心為員工著想,他很清楚地表明這只是一種攏絡的手段。

  「現在我這個位子還沒坐穩,我大哥再怎麼樣還是比我得人心,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培植支持我的派系,我必須這麼做。」

  「所以你的意思是,等你的勢力壯大後,你就會取消這些福利?」思晴小心翼翼地確認。

  「那當然!」他陰森地冷笑。「一個不能為公司創造利益的總裁,怎麼能令股東滿意?到最後,我還是得以公司利益為重。」

  也就是說,他決定成為一個利益至上的掌權者?

  思晴理解他的用意後,禁不住打冷顫。

  從理智上,她很清楚他的手段並無可議之處,她跟過的幾任老闆,哪個不是奉行這樣的信念?但情感上,她無法接受。

  她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的,她以為他會比較有人性,不那麼冷血自私。

  「你不是一直嫌我不夠像一個總裁嗎?」鍾雅人似乎看透她的思緒。「我現在也只是做給你看而已。」

  「是因為我,你才做這些事嗎?」她顫聲問。

  「我不否認有一部分是出自你的影響。」他冷淡地撇撇嘴。「不過主要是因為這些年來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裝了。」

  他不想……裝了?

  思晴不可置信地瞪著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他背靠著椅背,坐姿閒逸,卻絲毫不見以往的散漫,那從他身上透出的冰冷氣息,幾乎可以用王者的霸氣來形容。

  他就像楚莊王口中的大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你幹麼用這種眼光看我?」他忽然起身走向她,凜然的氣勢令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一步。「怕了嗎?」

  她搖頭,力持鎮定。「我只是……有點訝異而已。」

  他冷哼,沒說什麼,只用一隻大手圈繞著她柔順的發綹。

  這是他從以前就會做的習慣動作,但之前,她能感覺到一種玩笑般的親暱,現在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溫情,只有遭到狎玩的羞辱。

  她下意識地別開頭,脫離他的掌握。

  他深沈地盯著她,嘴上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全身發涼,更想逃了,不知不覺咬著下唇,克制胸口激烈翻騰的情緒。

  他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驚懼,驀地手臂一展,將她整個人反轉帶入自己懷裡,俊唇由她身後啃咬她頸側。

  「不許你躲我。」他用溫燙的唇在她身上烙下專屬的印記。「你記得自己答應過我什麼?你說你甘願把自己給我,你沒忘了這個承諾吧?」

  「我……沒忘。」她無力地低語,眼眸隱隱泛上一股酸熱。她是說過把自己給他,但她想的是跟他交往,不是沒感情的肉體關係。

  「既然這樣,就乖乖地不要動。」他魔魅地在她耳畔吹氣,一手摟住她纖腰,另一隻手不安分地解開她襯衫兩顆鈕扣,滑進衣襟裡。

  她驚得倒抽口氣。「你……你在幹麼?」

  「你不會天真到不曉得吧?我的小兔子。」他邪邪地笑,手掌在她胸前放肆,攫住她從沒讓任何男人觸摸過的玉乳,搓揉著,而他的唇仍繼續啃咬著她,由敏感的耳垂直至鎖骨……

  「你別——不可以這樣,這裡是辦公室啊!」她絕望地低喊,一面掙扎,一面試圖澆滅他在她體內點燃的情慾。

  「你放心,百葉簾都已經落下了,不會有人看到。」

  這不是看不看到的問題,而是這是工作場所,不是男歡女愛的地方!

  而且他難道真的想在這裡要她嗎?他把她當成什麼了?那種隨手可召的妓女?

  「拜託你,別這樣……」

  他不理會她的懇求,大手玩膩了她胸乳,繼續往下探,撩起深色A字裙的裙擺。「下次不要再穿這種裙子了,真的很不方便。」

  「放開我!」她臉頰發燒,顫抖地夾緊雙腿,抵抗他邪惡的侵犯。

  他輕笑著愛撫她細膩的大腿肌膚。

  「你別太過分了!」她強忍住屈辱的淚水,轉過身來,用力甩他一耳光。

  他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既沒伸手撫臉,也沒報復性地回打,只是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我是你的秘書,不是你狎佞的工具!」她啞聲抗議。

  「你除了是我的秘書,也是我的女人。」他一字一句地割她的心。

  她悲痛地瑟縮。「我……才不是你的女人。」

  他面色一沈,倏地扣住她手腕,「你想抵賴嗎?」

  「我不是,只是……」她要的不是這些,她原以為他會更疼愛她、嬌寵她的,可他方才對待她的方式,讓她覺得自己好廉價。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她是下是不該向他提出這種交換條件?

  「你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漠然輕哼,逕自轉身回到座位,彷彿懶得多看她一眼。「下次不許再拒絕我了,我沒耐性跟你玩這種欲擒故縱的遊戲。」

  欲擒故縱?他以為她只是故作矜持嗎?

  思晴臉色蒼白,顫著手扣回上衣的鈕扣。

  「對了,幫我約這個女人吃晚餐。」鍾雅人遞給她一張名片。

  她遲疑地接過,名片上是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職銜掛的是某間藝廊的總監。

  「胡庭薇——她是誰?」

  「你不知道嗎?她爸可是地產大王。」鍾雅人淡淡解釋。「我昨天在夜店認識的,長得還不錯,身材夠辣。」

  她震驚地瞪他。「你想跟她……約會?」

  「反正吃個飯也沒損失,她爸最近進行的一樁土地開發案,我還挺有興趣的,說不定可以一石二鳥。」

  「你想利用她的感情嗎?」她質問。

  「說什麼利用?」他好笑地挑眉。「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她要是不肯,我也不會強押她上床啊!萬一她想看在我們倆交情的分上,給我一些好處,我也不必假清高拒絕吧?」

  思晴聞言,芳心直往下墜,墜到最幽暗的深淵。她轉過目光,窗台上那只可愛的兔子依然快樂地笑著,她卻覺得自己想哭。

  是他變了,或者只是恢復本性?

  以前那個會賴床、會對她撒嬌、會在屋頂的空中花園為她慶生的男人——

  已經不在了嗎?

  「你會幫我約她嗎?」他沈聲問,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看她的深刻服神似是在試探什麼。

  她以為她會因為私人情緒,就耽誤工作嗎?

  思晴昂然抬頭。「請總裁放心,我一定讓你滿意。」

  他臉色一變,大手猛然一揮。「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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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內心深處,其實一直沈睡著一隻猛獸,是你把他喚醒了。」鍾王郁華幽幽說道。

  思晴愕然聽著。

  這天,鍾王郁華特地約她到家裡用餐。雖然集團董事長私下召見總裁秘書並不符合常理,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但鍾王郁華是當初將她聘進鍾心工作的主要決策者,所以她還是來了。

  席間,鍾王郁華告訴她很多關於鍾雅人的事,從小到大,鉅細靡遺。

  而她這才知道,原來鍾雅人在上高中以前,並不住在鍾家,他跟親生母親一直被父親養在外頭的金屋,直到父親的元配死了,才真正認祖歸宗。

  念小學的時候,他曾由於單親家庭的緣故,被同學們欺負,嘲笑他是爸爸不要的孩子,而倔強的他即便被打得傷痕纍纍,也絕不低頭。

  他的母親是那種很認命的傳統女性,明知兒子在學校受了委屈,卻總是勸他忍耐,也不許他向父親告狀,後來還是某一次他單挑數名同學,被打到送醫急救,他父親才赫然驚覺事態嚴重。

  因為對這個私生子感到歉疚,從此以後,他父親加倍地疼他,反而忽略了家裡另一個兒子。

  「這就是他們兄弟倆之間最大的心結。」鍾王郁華歎息。「雅倫本來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冷淡又嚴苛,後來是他媽跟他說他爸爸在外頭養了個情婦,還灌輸給他很多仇恨的念頭,他才把一切都怪到雅人母子倆身上。」

  「所以他們兄弟倆才會一直處不好?」思晴探問。

  鍾王郁華搖頭。「最可怕的是,他們兄弟倆處得很好,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兄友弟恭,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但其實兩個人都在演戲。

  思晴領悟鍾家老奶奶話裡的涵義,驀地打個冷顫——原來從那麼早以前,雅人就已經學會假裝了嗎?

  「我剛說過了,雅人他媽是那種很會吞忍的傳統女性,我想她私下一定常告誡雅人,不許他跟自己哥哥爭。」

  「所以他才會明明很聰明,表面上卻裝作很墮落,遊戲人間。」思晴終於懂了。

  「我看他裝到後來,自己也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吧?」鍾王郁華苦澀地抿唇。「不怕你笑,雖然雅人老是一副很不成器的模樣,但其實我最疼的孫子是他,他跟他大哥不一樣,跟其他堂兄弟也不一樣。」她頓了頓,神色惆悵。「只有他會說笑話逗我這個老人家開心。」

  思晴點頭。只要鍾雅人願意,他可以將任何人哄得服服貼貼,他天生就有那樣可親的魅力。

  可惜現在的他,變了。

  「是你把他心裡那頭猛獸喚醒的。」鍾王郁華直視她,眼眸閃著銳利的光。「這些年來他一直強壓在內心深處,現在終於壓不住了。」

  「是我的錯嗎?」思晴惘然低語。是她將一個陽光般溫暖的男人變得那麼陰森冷酷?

  「不能說是你的錯,只是你剛好碰到他一直藏得很好的逆麟。」一道沈靜的嗓音忽地在兩個女人身後揚起。

  思晴一震,凜然回首,落入眼底的是鍾雅倫英挺的身影,他好整以暇地倚在落地窗邊,手上端著杯酒。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語音驚顫。

  「我聽說奶奶今晚要請你吃飯,特地回來一趟。」

  「你——」思晴咬牙,看看他,又看看鍾王郁華,掩不住懊惱。這是一場鴻門宴嗎?為什麼他們倆要聯合私下召見她?「你們想說服我去勸雅人辭職嗎?我不會這麼做的。」

  她絕不會出賣他!

  「你不肯當說客,是因為他是你的老闆,所以你要對他效忠嗎?」鍾雅倫閒閒地問。

  「是又怎樣?」

  「如果我說,只要他肯答應辭職,我可以讓你回到我身邊,你覺得怎樣?」

  他竟開出這種條件引誘她?未免太小看她!

  思晴霍然起身,慍怒地瞪他。「你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繞著你轉的小秘書嗎?」以為他只要手指一勾,她就會欣喜地投懷送抱嗎?「告訴你,我不希罕,我不會背叛雅人!」

  「即使我願意出雙倍薪資給你?」

  「我不需要!」金錢或任何其他東西,都買不到她。

  「你說這話,真是太令我失望了。」鍾雅倫似笑非笑地搖搖酒杯。「我還以為經過這些年,你成長許多呢。」

  就因為她成長了,才看清他根本不是個值得她敬愛的男人。

  思晴冷冷牽唇,不悅地睥睨他。

  他匆地輕聲一笑,轉向鍾王郁華。「奶奶,現在你肯承認,我把她送到雅人身邊,是著妙棋了吧?」

  「算你厲害。」鍾王郁華笑了笑,悠閒地調整老花眼鏡。「我本來也只是想試試看而已,沒想到真的見效。」

  「你們倆……是什麼意思?」思晴蹙眉,戚覺自己似乎被捲入一樁陰謀。

  鍾雅倫望向她,好心地為她解惑。「我不是跟你說過,是我把你推薦給奶奶的?」

  他是說過。思晴防備地瞇起眼。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因為你認為我會盡全力輔佐雅人,不讓他被其他人拉下來,只是沒想到他會不肯主動將總裁的位子讓還給你。」

  「你錯了,雅人不肯主動辭職,我早就料到了,因為我本來就是想藉著你逼他顯露本性。」鍾雅倫意味深長地停頓,啜飲一口酒。「這些年來,雅人就像顆未爆彈,總是讓人心驚膽跳的,怕他哪一天會忽然爆發,我厭倦了再這樣提防他,索性直接逼他爆出來比較省事。」

  「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逼雅人暴走的?」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嗯哼。」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篤定我可以做到?」

  「很簡單,因為雅人喜歡你。」

  「什麼?」她愣住。

  「你應該已經不記得了吧?」鍾雅倫笑望她。「其實你跟雅人很多年前就已經見過了。你還在我身邊當秘書的時候,有一年生日不是一個人加班到深夜?你記不記得你後來跑上公司屋頂喝酒?」

  「我——」思晴驚愕地張唇。她想起來了,就在她此生最淒慘最寂寞的生日那天,她獨自在屋頂買醉,然後,有另一個男人出現,她記得他陪自己一起喝了好多好多,她也跟他說了好多好多,直到茫茫睡去。「那個人……就是雅人?」

  「沒錯。」鍾雅倫頷首。「那天他是來公司找我,卻見到了你,跟著你上屋頂,陪你喝到天亮,後來他背你下樓,把你交給我——你知道他那時候跟我說什麼嗎?」

  「他說什麼?」她恍惚地問,還處在回下了神的狀態。

  「他要我好好照顧你,希望我不要辜負你。」

  「他真的……那麼說?」而她卻一點也不記得他,不記得他就是那個在自己最傷心的時候,陪在自己身邊的陌生人。

  思晴忽然覺得心好痛,淚光隱隱在眼底閃爍。

  「他對你一見鍾情,可是還是將你交還給我了,因為他以為你愛我,而且他也已經習慣不跟我爭。」鍾雅倫嗓音微微沙啞。「他除了交代我好好對你,也勸我不要再跟老爸賭氣,回鍾心工作。」

  「後來呢?他就那樣走了嗎?為什麼不再出現在我面前?」她顫聲追問。

  「那時候他正在美國唸書,是趁放假回來的,當天下午就離開台灣了。」

  所以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思晴伸手搗唇,抵擋嗚咽的衝動。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到鍾心面試那天,鍾雅人會刻意找她攀談,他一定很高興能再見到她,或許正壓抑著狂喜。

  「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決不肯帶你回鍾心嗎?」鍾雅倫繼續揭露另一樁令她震撼的秘辛。「不是嫌你能力不夠好,而是我不想讓你們有機會再見面,老實說,我不想看雅人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

  「你——」思晴氣憤地顫慄,是什麼樣的恨,能令鍾雅倫連一點兄弟情誼都不顧?「為什麼你要那麼恨他?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讓著你,為了不跟你爭,不敢出一點風頭,這樣還不夠嗎?就算你爸是因為他媽而對不起你們母子倆,那也不是他的錯啊!上一代的恩怨為什麼要怪到他身上?」

  面對她的指責,鍾雅倫只是淡淡地揚唇。「你真的很激動,思晴,為什麼?」他若有深意地反問。「你該不會愛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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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愛上他了嗎?

  記得她的好友巧巧也問過她類似的問題,她記得自己當時的答案是——Yes。

  她的確是喜歡他的,雖然她當時認為他是一個散漫又搞怪的男人,但他的熱情開朗,以及帶點孩子氣的率直淘氣,卻組合成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

  她承認,她喜歡他,喜歡這樣的男人,喜歡和他當朋友。

  但……愛?

  愛是更濃烈更私密的情感,那是男女之間更緊密的牽絆,更致命的吸引力,那是不可抗拒也無法掙脫的,是不顧一切地飛蛾撲火。

  她愛他嗎?再一次愛上自己的老闆?

  這完全違背了她為自己立下的原則,她會……那麼傻嗎?

  「不會吧……」思晴坐在辦公桌前,喃喃自語,她扶著疼痛不止的額頭,只希望方才吞下的藥片快快發生效力。

  也許是昨夜失眠沒睡好,一早起床,她便感覺身子些微發熱,來到公司忙碌一天後,症狀似乎更嚴重了。

  她強忍著身體不適,把該做的事一一打發,其中還包括替鍾雅人重新安排約會行程,將原訂明日的晚餐約會提早到今天。

  一個小時後,他就要去跟那個出身良好的富家千金共度浪漫之夜了,而她,只能獨自面對病痛的折磨。

  潛藏在腦海深處的暗黑記憶又被喚起了,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重疊,她實在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正胡思亂想著,開了一天會的鍾雅人總算回到辦公室,思晴一凜,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候,他已旋風似地掃過她身邊,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心情不好嗎?

  她有些擔憂,不自覺地起身跟進去。

  鍾雅人神色凜然地站在窗邊,手上雖末端著酒,挺拔霸氣的身姿仍令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昨夜在董事長家見到的鍾雅倫。

  這兩兄弟,某方面真的很神似……

  她恍惚地望著他。「今天開會順利嗎?要不要我泡杯咖啡給你?」

  「不用了!」鍾雅人拒絕她的好意,不等她回應,便單刀直入地問:「你昨天晚上上哪兒去了?」

  她愣了愣。

  「別想瞞我。」他目光凌厲。「我已經接到消息了,聽說你昨天晚上跟我奶奶一起吃飯。」

  「是董事長告訴你的嗎?」她遲疑地問。

  「當然不是,我有我的管道,自然有人會向我通風報信。」

  難道他連董事長家的傭人也收買了嗎?思晴苦笑。

  「我給你機會,你最好老實跟我說。」他忽地來到她面前,強悍的身軀壓迫著她。「昨天晚上,我奶奶跟我大哥,到底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們……」她、心跳狂野。

  「說實話!」

  他們說,是她喚醒了沈睡在他體內的猛獸,他們說,她有這種力量是因為他喜歡她。

  她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或許他是曾經喜歡過她,但現在,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傷害她……

  「為什麼不說話?」鍾雅人誤會了她的沈默,眼神一沈,驀地攫住她肩膀。「梁思晴!你該不會背叛了我?」

  背叛?她惶然一震。

  「你以為我是傻子嗎?」他不層地冷哼。「你以為我猜不出我奶奶他們找你去做什麼嗎?他們想讓你勸我主動辭職,放棄總裁這個職位,對吧?」

  他果然很聰明。

  思晴苦澀地蹙眉。「他們的確是想勸我這麼做。」

  「那你怎麼說?」他厲聲質問,一道陰鬱的風暴在眼裡蠢蠢欲動。

  「我——」

  「你說話啊!梁思晴,你沒有答應他們吧?」

  她沒有,可是……

  「回答我!」

  「你……辭職吧!」激越的浪濤在思晴腦海起伏,她頭好痛,胸口悶悶地發燒。「雅人,算我求你,你辭職,好不好?」

  他聞言,倏地倒抽一口氣,猛然推開她。

  「拜託你,雅人,你辭職吧!」她祈求地望他,喉間酸楚著,眼眸也隱隱酸痛。「你不要再做這個總裁了,好不好?」

  她不想再看到這個冷酷又不擇手段的男人了,她喜歡以前的他,喜歡那個有點瘋、有點怪,無視名利權勢,熱情又直率的他。

  「你辭職吧!拜託,我求求你……」

  是她錯了,她不該拿自己當交換條件,不該力勸他保住這個位子,她錯了……

  她聲聲懇求,他卻只是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眼裡風暴肆卷,慢慢地,凝結成冰。

  「是因為我哥嗎?」他表情奇特。

  「什麼?」她愣住。

  「是因為我哥承諾你某個條件,所以你才勸我辭職吧?他給你什麼?讓你回到他身邊當秘書嗎?」

  思晴悚然凜息。

  他完全猜中了兄長的念頭,這兩兄弟竟都如此瞭解對方……

  「你答應他了,對吧?」他陰森地問。

  「不,我沒有,你聽我說——」她看出他的慍怒,焦急地想解釋,他卻不容她辯駁,大手將她往牆面推。

  「你背叛了我!」他嘶聲怒吼。

  「我沒有!」她驚恐地臉色發白。「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當這個總裁而已,跟鍾雅倫無關——」

  「怎麼可能跟他無關!」他咆哮。「就是為了報復他,你才來到我身邊,不是嗎?之前你千方百計要幫我保住這個位子,現在他隨口一句話你又要我放棄?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傷了他嗎?

  思晴又痛又急,全身忽冷匆熱。「你誤會了,雅人,真的不是因為他——」

  「閉嘴!」他怒斥,狠狠壓制她柔軟的嬌軀。

  她透不過氣,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會死在他的盛怒裡,但他還是鬆開她了,轉身背對她。

  她驚惶地看著他硬直的背影。「雅人……」

  「叫我總裁!」

  她一怔。他不是說,私底下希望她叫他的名字嗎?

  「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思晴,從今以後我們就只是上司跟下屬的關係。」他森冷地撂話,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這男人頃刻問離自己似有千里之遠,而她再也抓不住他。

  「雅人……」

  「叫我總裁!」

  「……是,總裁。」

  「你真的叫了?」他暴怒地回頭瞪她。

  思晴不明白,他為何看起來更生氣了。「是你要我叫的,不是嗎?」

  他一窒,眼神匆暗匆亮,片刻,終於迸出驚聲咆哮。「你給我出去!」

  「是。」她木然應道,感覺胸口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留不住。

  或許,她是心碎了。

第十章

  她發燒了,他知道嗎?

  她頭好痛,胸口也難受地揪緊,他難道看不出來嗎?

  他跟他哥哥有什麼分別?同樣只會使喚人,同樣善於將人耍得團團轉,卻逃不出他手掌心……

  當鍾雅人前去赴浪漫約會時,思晴一個人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無神的眼與蒼白的臉色,讓她看來像個失去生命的木娃娃。

  她其實很想回家,想躲進一處安全的地方,一處沒人能看到她的地方,靜靜地痛哭。

  她不想像孤魂野鬼似地走在街頭,讓每一個經過她的陌生人都好奇地窺探她,

  似乎在等她崩潰。

  她不會崩潰的,就算頭劇烈地疼痛,渾身躁熱不堪,她也一定不會當街展示軟弱的自己。

  更何況,她還身負偉大任務呢。

  她高高在上的老闆,還交代給她一樣重要的工作——

  「去買一對漂亮的耳環,晚上十點,送到這間飯店酒廊來。」臨下班前,他遞給她一張酒廊的名片。

  她愕然接過。「你晚上不是跟胡小姐吃飯嗎?怎麼還要去酒廊?」

  「吃完飯,再去喝一杯,不是正好?」他似笑非笑。

  要喝酒,又何必非要到飯店附設的酒廊?難道……

  「你猜對了。」他看透她不悅的思緒。「因為開房間方便。」

  她凍住,明明體溫灼熱著,心的世界卻無聲地飄著雪,好冷,好冷。

  「讓服務生將耳環擱在雞尾酒杯裡,我要給她一個驚喜。記住,挑有格調一點的款式,人家是藝廊經紀,眼光很高的,我可不想被嘲笑沒品味。」

  他淡淡地囑咐,而她便宛如接下不可違抗的聖旨,傻傻地滿街為他挑選所謂有品味的禮物。

  她走進每一家珠寶店,端詳每一副造型殊異的耳環,愈是璀璨亮麗的,愈刺痛她的眼。

  她在幹麼?

  她一再地捫心自問,問自己為何那麼笨、那麼癡?為何不將那張名片甩回他臉上,瀟灑地走人?

  她告訴自己,因為他是老闆,她當然有責任完成他交付的任務,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她以前不也經常幫別的上司買禮物?

  只是幫別人買時,她不會如此用心,不會用心到胸口如此疼痛,不會在撫摸著那一根根耳針時,有股衝動想刺進自己的手指,看自己流血。

  她想傷害自己,或許當她身體疼痛的時候,就感覺不到心的痛,心的空虛……

  「小姐,你覺得這副耳環怎樣?」售貨小姐舌粲蓮花地遊說她。「黑珍珠很高貴的,又有時尚感,跟你很襯。」

  「不是我要戴的。」她空洞地否認,聲調不帶一絲情緒。

  「是送禮嗎?請問是送給什麼樣的人?年紀大概多大?」

  「跟我差不多吧,是很漂亮的千金小姐。」照鍾雅人的說法,比她漂亮多了,身材也玲瓏有致。

  「既然這樣,這副耳環應該適合她。」售貨小姐笑得好燦爛。

  是啊,應該適合,這副耳環應該能合乎他有格調的要求。

  思晴掏出信用卡付帳。「不用包裝了。」反正這兩顆黑珍珠,注定在酒海裡沈睡。

  她將耳環揣入口袋裡,走出店門,戶外雨絲紛飛,她站在騎樓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了?她沒帶傘。

  手機鈴聲響起,她漫不經心地接電話。

  「思晴,是我啊!」朱巧巧爽朗的嗓音傳來。「我剛下班,想找你喝一杯,有空嗎?」

  「我不行,待會兒還要去一個地方。」

  「這樣啊……」朱巧巧頓了頓。「你沒事吧?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沒事。」她輕輕咳嗽。

  「怎麼了?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朱巧巧關懷地問。

  「嗯,有一點。」

  「有沒有去看醫生?」

  「沒關係,回家吃顆藥,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快點回去休息啊,不要在外頭趴趴走了。」

  「我還不能回去。」她下意識地捏緊口袋裡的耳環。「我剛幫我老闆選了一副耳環,還得送到飯店去,好讓他送禮物討好別的女人。」

  「什麼?」朱巧巧震驚得倒抽口氣。「你瘋了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什麼?思晴苦笑。她也不知道。

  「你那老闆不是喜歡你嗎?怎麼會跟別的女人約會?他到底想怎樣?」朱巧巧憤然為好姊妹抱不平。「之前還對你說那些話,動不動就抱抱親親的……」

  「我想,只是我們誤會了。」

  「見鬼!怎麼可能是誤會?」

  不然呢?不然該怎麼解釋他能夠這樣跟別的女人樂逍遙,還無情地命令她當快遞小妹?

  他問她把他當什麼,他才是……把她當成什麼了?

  如果他喜歡她,如果他真的喜歡她,怎會捨得如此折磨她?怎麼會去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

  思晴朦朧地想,眼眸也跟思緒一樣朦朧。「說不定他只是在耍我,或許被當成玩具的人,一直是我。」

  「太過分了!」朱巧巧抓狂地尖叫。「那你幹麼還要去幫他買什麼禮物?叫他去死!」

  是啊,她為什麼不嚴詞拒絕?

  思晴忽地低聲笑了,破碎的嗓音與浙瀝瀝的雨聲應和著,更顯淒涼——她幹麼不拒絕?幹麼拖著病熱的身子為他四處奔波?

  「思晴,你還好吧?」朱巧巧冷靜下來,擔憂地問,

  「我很好,別擔心。」思晴漫然應道,手指用力掐進耳針裡,掐出一顆她看不見的血珠。

  雖然腦子還暈熱著,但她忽然覺得自己清醒了,或許是因為涼涼的雨水擊落她的臉,與同樣冰冷的淚水融合。

  「你還是回家吧!我等下去找你,你吃過了嗎?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給你?」

  「不用了。」她啞聲婉謝。到頭來真正在乎她的,依然只有這個好姊妹。「我還是想去飯店。」

  「為什麼?」朱巧巧氣憤不解。

  「因為我想當面對他說一句話。」

  「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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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辭職!」

  思晴送禮物進飯店,卻沒聽吩咐將耳環轉交給服務生,反而像潑婦般地直接殺進酒廊,來到鍾雅人面前,將耳環用力擲在桌上,然後撂下狠話。

  「我回去馬上打辭職信,明天開始,我不上班了!」她傲然宣稱,挺秀的身姿也挺著絕對的驕傲。

  酒廊裡霎時掀起一波竊竊私語,客人們都好奇地將目光焦點聚集在兩人身上。

  坐在鍾雅人對面的女人,同樣怔怔地望著這一幕。

  「雅人,這位就是你的秘書?」她輕聲問。

  他聞言,似是有些狼狽,急忙扣住思晴臂膀,強硬地將她帶出玻璃門外,在走廊上彼此對峙。

  「你真的來了?」他問話的口氣,帶著不可置信。

  「是你叫我來的,不是嗎?」

  「但我沒想到——」鍾雅人眼神一黯,倏地咬了咬牙,他從她蒼白的容顏看到她微濕的衣衫,不悅地擰眉。「你剛剛淋過雨了?」

  「外面下雨了,我又沒帶傘,能不淋雨嗎?」她沒好氣地回話。

  「你可以叫計程車。」

  「你以為我那麼笨嗎?我當然是坐計程車來的!」

  他眉頭擰得更緊。「如果你真這麼不情願,可以不必幫我送禮物過來。」

  「我能不來嗎?」她冷笑地反問。「我一個小小秘書,膽敢違抗老闆命令?」

  「你說話不必這麼嗆。」

  「為什麼不能?」她繼續嗆他。「我把耳環買來了,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等會兒可以把那個美女千金哄得飄飄然,乖乖跟你上床了,對吧?」

  她原意是想激怒他,但他聽了,眉宇反而舒開了,似笑非笑地揚唇。「你好像很不滿?」

  她一窒,臉上的表情像恨不得痛掌風流放肆的他一耳光。好半晌,她才冷冽地擲話。

  「我告訴你,你要跟別的女人約會上床都請便,但以後不要再利用我了,我可不是專門來幫你把妹的,我告訴你,我不幹了!」

  「意思是——」

  「我辭職!你另請高明吧,我不當你的秘書了!」

  「為什麼?」他慢條斯理地問。

  「因為我做不來!因為我不想以後得經常看你跟別的女人牽扯不清,因為我是笨蛋、是傻瓜,因為我——」思晴驀地頓住,在眸裡熊熊燃燒的怒火熄滅了,只留寂寞灰燼。「因為我……愛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教他有些猝不及防,幾乎壓不住胸臆間強烈翻騰的情緒。

  「我……不信。」他嗓音發顫。

  她一愣。

  「我不信你愛我。」鍾雅人深呼吸,努力維持冷漠的表情。「否則同樣是當秘書,為什麼你跟在我哥身邊時,就可以那麼認命?不論我哥怎麼折磨你,你都咬牙忍下來,為什麼對我就不行?這樣你也有臉說自己愛我?」

  「你居然……不信我?」她驚愕地瞪他:心受傷了,汩汩地流著血,手上的傷口也刺痛著。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主動對一個男人表白,他卻如此輕賤她一腔情意?「你懂什麼?就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才沒辦法看你變成跟你哥一樣的老闆,才沒辦法跟在這樣的你身邊!」

  「為什麼?」他執意追問。

  「因為我雖然怨你哥,卻從來沒想過他會喜歡我!」她含淚低喊。「我很認命地暗戀他,是因為我自己也明白我跟他不可能有結果,可是對你,我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

  「因為我想要你的愛。」她哀傷地凝睇他,全身上下,都陷進一股深沈的痛楚裡,不知是因為身體生病了,還是心太脆弱。「我不想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方便上床的性伴侶,我要你寵我愛我,要穩定忠誠的關係,我不想你去碰別的女人,也不許別的女人覬覦你,我會嫉妒,好嫉妒……」

  她希望他只屬於她,這樣的念頭,難道只是奢求嗎?

  「難道只是我一廂情願嗎?你告訴我……」傷痛的嗓音在空中淡去,她身子一晃,無預警地往前趴倒。

  鍾雅人一震,急忙伸手接住她。「思晴,你怎麼了?」

  她沒答話,暈在他懷裡,一動也不動。

  他焦急地咬牙,攔腰將她抱起。

  「你要去哪裡?」一道噙著笑意的嗓音從他身後追來。

  他無奈回首。「她身體不舒服,我想開一間房讓她躺下。」

  「結果跟你開房間的對象,是她不是我?」那女人掮著睫毛,好調皮地問。

  他翻白眼。「我如果真的跟你開房間,星朗會殺了我吧?」

  「知道就好。」另一道嗓音插進來,正是他最要好的麻吉,袁星朗。

  原來今夜跟他約在飯店酒廊喝酒的,並不是胡庭薇,而是袁星朗與夏夜雪,兩人對他的情事很是關注,偷偷跟出來看好戲。

  「她發燒了嗎?」夏夜雪湊過來問。

  「應該是吧。」鍾雅人歎息。「其實她今天看起來臉色一直很不好,我以為她不會來的。」

  「但她還是來了。」袁星朗若有深意地接口。

  夏夜雪跟著問:「如果她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藉機去她家一趟。」鍾雅人坦然道出計劃。

  夏夜雪聽了,噗哧一笑。「假裝去教訓她失職,其實是去關心她的病情嗎?」

  「嗯。」

  「我看你是演戲演過頭,都忘了怎麼坦率表現自己了!」袁星朗逮住機會嘲笑好友。「明明就在乎人家在乎得要命,還妄想扮黑臉,這不是自找苦吃是什麼?」

  「你說夠了沒?」鍾雅人狠狠一瞪。「夜雪,快把你家這只不識相的帶回去!」

  「是是是,我會帶他走的。」夏夜雪笑容盈盈,順手拍了拍在一旁齜牙咧嘴的情人老闆,「乖乖,不要亂吼,你好朋友已經夠窘了,不要讓他更難看。」

  這算是不著痕跡地再插他一刀嗎?

  鍾雅人眼角抽搐,懶得跟這對沒良心的情侶多說一句話,逕自抱著心愛的女人下樓要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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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晴在半夢半醒之間掙扎著。

  她其實好幾次想醒來,或許已經醒了,只是每一次,她總是朦朧地看見他身影,看他坐在床畔,為自己忙碌。

  他為她換冰毛巾,用吸管餵她喝水,他溫柔地撫摸她發燙的臉,看她的眼神似乎滿是憐愛。

  她捨不得醒來。

  好怕一清醒,便會驚覺這一切只是一場甜甜的美夢,他不是她夢中體貼的男子,又回復成那個冷酷的老闆。

  如果這是夢,她希望一直作下去,一直享受他這般寵愛,一直、一直……

  但她還是醒了,破曉時分,她睜開眼,茫然瞪著飯店客房的天花板,過了好久好久,她才鼓起勇氣往旁邊看——

  他果然坐在床畔,正迷迷糊糊地趴睡著,一隻手還牢牢握著她。

  她不是作夢,他一直都在。

  思晴驀地眼眶發熱:心弦揪扯,她告訴自己不能哭,淚水卻不爭氣地滑落,佔領整張臉。

  其實他並不那麼冷、那麼陰鬱的,其實他完全可以變回以前那個溫暖明亮的男人,她喜歡以前的他,好喜歡好喜歡……

  她嚶嚶啜泣,哭聲細微,卻仍驚醒了鍾雅人,他赫然抬頭,呆望她。

  「怎麼了?思晴,你在哭?」

  對,她在哭,不知幾百年不曾這樣放縱過自己了,都是他,都是因為他!

  「你變回來好不好?」她傷心地投入他懷裡,雙臂緊緊圈住他。「我不要你當鍾雅倫的翻版,你不是……拜託你變回來好不好?如果是我的錯,是因為我傷害你,才讓你變成這樣,那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以後要怎麼罰我都沒關係,就是不要變成這麼冷酷陰沈的男人,我不要你變這樣……」

  她哭得好狼狽,像個孩子似的,不計形象。

  鍾雅人見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大手撫慰地拍著她不停顫動的背。

  她感覺到他的柔情,哭得更慘,雙手抓住他衣襟,淚水在他胸前氾濫。「你以前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我也喜歡那時候的你,跟你當朋友很快樂,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笑,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但現在的你,我不喜歡,很討厭。」

  她討厭現在的他?鍾雅人古怪地牽唇。「我現在的樣子,不就是你心目中理想的老闆形象嗎?」

  思晴一震,好半晌,才揚起楚楚可憐的容顏。「我以為是的,你現在真的很像我認識的鍾雅倫,跟你哥絕對有得拚,我以為老闆就是要這樣才對……」她頓了頓,伸手抹去臉上淚痕。「現在我才明白,其實我不喜歡那樣的老闆,我喜歡以前的你,我寧願你還會異想天開地說要跟小豬他們在員工餐廳吃飯,我希望你像以前一樣,會為了哄我開心在屋頂幫我慶生……」

  說著,她又哭了。

  他深思地望著她。「如果我告訴你,以前那個我是假的,是裝的,你還會喜歡嗎?」

  「我喜歡!」她用力點頭。「而且我不覺得那全部都是裝的。」

  「喔?」他揚眉。

  「一定有真的部分吧?」她熱切地凝睇他。「除了你故意隱藏自己的數理天賦以外,其他都是真的吧?你是真的把小豬他們當朋友,喜歡跟他們一起工作吧?在屋頂蓋空中花園時,你也覺得很有趣吧?替我慶生,是真心想要我快樂吧?在紐約時背喝醉的我回飯店,是真的心疼我吧?這些不可能都是假的吧?」

  他不吭聲。

  「是真的!」她固執地強調。「我知道是真的,那樣的你才是真的你。」

  他看著她,良久,唇角揚起淡淡的笑。「對,是真的。」

  「我就知道。」她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脯。

  這女人還真會硬撐,其實她根本不能肯定真假吧?鍾雅人笑出聲,不覺伸手拉了拉她發綹,就像他以前習慣做的。

  她好開心,眼眸還盈盈閃著淚光,頰畔已浮現興奮的紅暈。

  她握住他的手。「既然這樣,你變回來好不好?變回以前那個你?」

  「我不要。」他一口拒絕。

  她愣住。「為什麼?」

  「因為你不是說自己愛我嗎?」他逗她。「既然這樣,應該不管我好的壞的都要愛才是。」

  她啞然無語,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怔怔地瞧著他,微張著唇的模樣像只迷糊傻氣的小兔子。

  他笑了,實在不忍心再欺負她,一把將她擁進自己懷裡。「好吧,我坦白告訴你,其實根本沒有變不變的問題,我這陣子只不過在演戲給你看。」

  「你在演戲?」她愕然。

  「是啊!我演得很好吧?有沒有很像你心目中冷酷又有才情的大老闆?」他又故意逗她。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幾秒後,恍然大悟。「原來這陣子你才真的在裝?你是故意整我的?」

  「誰教你居然把自己當成交換條件?知不知道我聽到時有多難過?我想你既然想要我變成像雅倫那樣的老闆,那我就變給你看。」

  「那你說要跟胡庭薇上床的事呢?還要我親自去買耳環送來飯店給你,這些都是假的嗎?」

  「是假的。」他微笑。「我根本沒赴約,在這家飯店酒廊跟我喝酒的是我的好朋友袁星朗跟他女朋友,我怎麼可能跟星朗的女人開房間?他會宰了我的!」

  「你——」她懊惱地鼓起雙頰。

  原來她這陣子的醋全都白喝了,一晚上的自憐自艾也只是自尋煩惱。

  「你好壞!」她抗議。「你這算是懲罰我嗎?」

  「你說呢?」他問得雲淡風輕。

  但她卻知道,他其實不是這麼滿不在乎的,她那時候一定是重重傷了他,他才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反撲。

  「你會這麼介意,是因為你……喜歡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我愛你。」他回答得毫不猶豫。「因為我一直告訴自己要珍惜你,不可以操之過急,我一直壓抑著自己不敢壓倒你,沒想到你居然為了氣我哥,開出那種條件。」

  她踐踏了他一腔情意。

  直到此刻,思晴才真正領悟當時所做的,有多不可饒恕。

  「你說有些東西,是不能拿來當交換條件的。」她悵惘地回想他之前說的話。

  「那時候我是真的很受傷。」他坦白招認。「所以我才決定賭一睹。」

  「你想看看我是不是還迷戀著你哥,賭我會不會愛上你。」

  「我故意變成我哥那樣,就是為了讓你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這陣子我一次又一次試探你,想逼你發飆,逼出你的真心,你偏偏總不開竅,我真的好慌,很怕自己下錯賭注,反而把你推得更遠。」

  這場戲,看戲的人很難過,演戲的人也下好受。

  「對不起,是我錯了。」思晴歉疚地低語。「我不該因為自己的心魔,拖你下水,其實我那時候會那麼要求你,不是因為我對你哥還有什麼感情,只是因為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瞧不起我,更不甘心他瞧不起你。」她仰頭望他。「我對鍾雅倫真的已經沒感情了,你相信我,我沒答應過他什麼條件,我勸你辭職,純粹只是因為我不想你變成這樣,跟他無關。」

  「我現在知道了。」鍾雅人釋懷地捧起她臉頰。「是我誤會你了,對不起,我應該聽你解釋,不過那時候,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就因為愛她,卻又怕她不愛自己,所以這陣子他才會一面懲罰著她,一面也折磨自己吧?

  思晴幽幽歎息,忽然覺得好心疼。「我愛你,雅人。」她再次示愛,半輩子一直不對任何人說的話,卻在這個溫馨的清晨,對他說了一遍又一遍,        他戚動得無法自持。「如果我當回以前那個打雜副理,你還會愛我嗎?」

  「不管你是打雜副理或冷血總裁,我都愛你。」她嫵媚一笑,忽地拿手指調皮地點點他鼻尖。「只是我更喜歡開朗可愛的你。」

  「你應該說,不論我可不可愛,你都愛得不得了才是。」他厚臉皮地糾正她。

  她嗤笑,靠上他胸膛,享受他溫暖的懷抱。「其實那天我跟你奶奶他們吃飯,還知道了一些事。」

  「什麼事?」

  「關於你小時候的事。」她娓娓轉述當時的對話。「董事長說,你心裡睡著一頭猛獸,是我把它喚醒了。」

  「應該說每個人心裡都有陰暗的一面吧?」他歎息。「我也有,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壓抑著自己絕不能比我大哥出風頭,確實有點悶。」

  「那你還想跟他爭總裁這個位子嗎?」

  「這位子我不希罕,他要就拿去吧,只要他別來跟我搶你就好。」說著,他親親她粉嫩的耳垂,逗得她發癢,吃吃笑。

  「可是你的才華被埋沒了也很可惜耶!」她一面躲,一面說。「對了,到研發部如何?憑你的能力,一定能幫公司開發出不少新技術。」

  「真高興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他放過她敏感的耳垂,改在她的蜜唇,重重地啄一口。

  「那當然嘍!你是最棒的。」她笑道。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讓一個男人飄飄欲仙的甜言蜜語嗎?

  鍾雅人承認自己只是個平凡人,他情動地與懷中的女人激吻,滿腔愛意在胸口潮湧,久久不退——

尾聲

  「Playboy呼叫小兔子,Playboy呼叫小兔子,我們『老地方』見!」午休時間,一道清亮的廣播響徹公司內部,鍾心的員工們聽見了,一個個大翻白眼。

  「那個打雜副理又在公器私用了,每次都利用公司廣播系統來泡妞!」

  「噓,現在可不能叫他打雜副理了!人家現在已經是經理了,而且是研發部不可或缺的天才,是全公司的寶藏,要是沒有他幫公司賺錢,你以為你可以領多少紅利?」

  「那倒也是。」

  看在錢的分上,對那位不按牌理出牌的怪咖是該尊敬些。

  「話說回來,他口中的那個『小兔子』到底是誰啊?『老地方』又在哪裡?」

  「對啊,我也很想知道耶……」

  一句句八卦從思晴耳邊飄過,她置若罔聞,抱著一疊文件,端著一張正經的臉,搭電梯直上頂樓,再爬一層樓梯,來到屋頂。

  鍾雅人果然已經在等著她了,今天他別出心裁地在空中花園入口的篷頂下,鋪開一張野餐毯,野餐籃裡裝滿各樣可口的三明治跟點心,還有一瓶紅酒。

  「拜託,下午還要上班耶。」思晴嘟著嘴抱怨,端莊幹練的OL面具霎時脫落,成了一個愛撒嬌的小女人。「在午餐時間喝酒,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就喝一點有什麼關係?別喝醉了就好。」鍾雅人還是一樣視規矩為無物,伸手拉她在身旁坐下。「這些三明治可是本人親手做的,你可要懷著感恩的心情品嚐。」

  「是,老闆大人。」思晴風情萬種地睨他一眼。

  自從鍾雅人卸下總裁職位後,她便跟著他一起來到研發部,他是經理,她是秘書,由於她死命地堅持,兩人表面上維持著公事關係,同事們都不曉得私底下他們其實是一對戀人。

  而且是如膠似漆,甜蜜到近乎噁心的戀人。

  思晴懶懶地倚在鍾雅人懷裡,任他慇勤地喂自己吃東西,偶爾稱讚他兩句,便把他哄得眉開眼笑。

  「今天晚上來我家吧,」他俯在她耳畔誘惑。「我有一道在國外學的拿手絕活,你還沒嘗過呢。」

  「好啊。」她點頭。

  他欣喜。「那吃完飯,順便喝點酒。」

  「又喝酒?」她嬌嗔。「既然這樣,現在不許你喝了,晚上我們喝個夠。」

  「好啊!」鍾雅人大為贊成,真希望就此將佳人灌醉了,留宿他家,嘿嘿……

  「你現在心裡一定轉著邪惡的念頭吧?」她完全看透了他。「你想得美!我才不會睡在你家呢。」

  「反正你明天早上也是要來叫我起床,乾脆就留下來不是比較不麻煩?」他不放棄地遊說。

  豈料他不說還好,一說思晴就板起臉。「你別假了!那天跟你好朋友吃飯,他已經偷偷告訴我了,其實你根本沒有賴床的習慣,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慢跑。」

  他一凜,急忙裝傻。「啥?是這樣嗎?」

  「還裝!」她沒好氣地掐他肌肉。「給我老實招來,為什麼一直騙我?」

  「因為只要我總是睡過頭,你就會盡責地來叫我起床,那我就可以一早就見到你。」他笑嘻嘻地望她,閃爍的眼眸像星星,又淘氣,又惹人喜愛。

  她看著,心早就軟了,表面還是裝酷。「你就愛對我說謊,也不知道說過多少了。」

  「沒有了。」他急忙保證。「除了賴床這件事,其他都是真的。」

  「才怪!」她瞪他。「以前我們見過的事,你不是也一直瞞著不說?」

  「那個不是說謊,只是沒機會告訴你啊!」鍾雅人為自己辯白。「我總不能一跟你見面就說:嘿,小姐,其實我們以前見過——你八成只會當成一個搭訕的爛招數。」

  那倒是。思晴瞇起眼。

  「而且委屈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你居然都不記得我們以前見過了。」

  她噗哧一笑。「好嘛,算我對不起你,那時候我喝醉了嘛,只記得有個很好的人一直陪著我,哪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啊?」

  「你說這話是要再補我一刀嗎?」鍾雅人眼角抽搐,一點也沒感受到她道歉的誠意。「那天晚上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去了我哥公司好幾次,每次都想跟你打招呼,你卻總是忙進忙出不理我,知道我純情的心靈有多麼受傷嗎?」

  「是喔。」她茫然,是真的沒注意到當時有個年輕男子偷偷地戀慕自己。

  這回換他掐她了。

  「別鬧了!」她嬌笑著躲開。「其實也不應該全怪我啊,應該怪你大哥,是他故意不讓我們接觸的。」

  「因為他不想讓我得到我想要的,對吧?」鍾雅人猜測兄長的想法。

  「嗯。」

  「可是後來,他還是將你送來我身邊了。」他若有所指,

  「對啊,我也覺得他說話前後不一的,好矛盾。」思晴蹙眉,到現在也沒弄清鍾雅倫的真正用意。

  「小笨蛋,你還不懂嗎?」鍾雅人不客氣地揶揄。「我哥是想藉此對我示好。」

  「對你示好?」思晴一怔。「你是說他想跟你和好?」

  「他故意把你推薦給我奶奶,當我的秘書,其實是給我第二次機會追求你。」        「真的假的?」她難以置信。

  「沒有誰比我更瞭解我哥了。」他朗笑。「他跟我一樣,愛演又愛裝,說什麼把你當成棋子,其實是向我道歉。」

  原來如此。思晴恍然,沒想到兄弟倆的思緒都如此微妙。

  「他現在一定很得意,因為我完全如他所料,真的跟你談起戀愛了。」鍾雅人意味深長地一頓。「不過呢,我也不會白白讓他玩的,我在他身邊也埋了一顆棋子。」

  「什麼意思?」她不解。

  他神秘地眨眨眼。「我哥眼睛失明的時候,在他身邊服侍的看護是我送過去的,而且他一直不曉得人家的真實身份。」

  「什麼?有這回事?」

  「所以是誰玩誰,還不曉得呢!」鍾雅人笑得好自鳴得意。

  思晴瞠目。她真是敗給這兩兄弟了!

  「你們兩個,是在比誰比較腹黑嗎?」她捶他一記。「算了,我認輸,真的搞不懂你們。」

  「你當然不懂嘍!因為你是天真純潔的小兔子。」

  她本來以為不是的,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調教的人,沒想到反被他調教。

  一念及此,思晴不免有些不甘心。

  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地學,讓他知道她也可以很腹黑的,以後誰調教誰,還不一定呢!

  「你在想什麼?」他忽地問她。

  「沒什麼。」她甜甜一笑。

  兩人目光膠著,各有深意,誰也不讓誰,都在心底盤算著,但他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總務室裡,有幾雙眼睛正透過監視鏡頭瞧著他們——

  「喂,小豬,怎麼辦?他們又親在一起了。」

  「什麼怎麼辦?就看啊!」

  「不行,萬一哪天讓雅人知道了,不痛扁我們一頓才怪。」

  「那我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人利用空中花園,才把監視器偷偷裝回去嘛,誰知道都是他們倆在用?」

  「啊∼∼不行了!他們愈來愈激烈了,雅人手都伸進去了……」

  「好了好了,都別看了!」一隻正義之手伸過來,毅然關掉監視器,螢幕頓時一片漆黑,思晴總算免於當眾走光——

  好險哪!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09-6-3 14:24:57

第九章

  他變了。

  變得冷血,變得不擇手段,變得……很像一個總裁。

  為了保住自己的總裁職位,他以各個擊破的方式說服四位堂兄弟在董事會上支持自己,將他們玩弄在掌心。

  然後,才剛確定留任總裁,他下的第一道人事命令,就是解散前任總裁親自成立的幕僚辦公室,為了防止幕僚群帶走公司機密,還限制他們在一個小時內打包走人。

  他不允許抗辯,不給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果斷決策的魄力幾乎令人膽寒。

  但這還不是最令思晴害怕的地方,最讓她驚駭的,是他為了收買人心,不惜改變公司的福利政策,利用自己的總裁權限提高分配給中級主管的紅利比例,讓主管們都笑得合不攏嘴。

  但這並非因為他真心為員工著想,他很清楚地表明這只是一種攏絡的手段。

  「現在我這個位子還沒坐穩,我大哥再怎麼樣還是比我得人心,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培植支持我的派系,我必須這麼做。」

  「所以你的意思是,等你的勢力壯大後,你就會取消這些福利?」思晴小心翼翼地確認。

  「那當然!」他陰森地冷笑。「一個不能為公司創造利益的總裁,怎麼能令股東滿意?到最後,我還是得以公司利益為重。」

  也就是說,他決定成為一個利益至上的掌權者?

  思晴理解他的用意後,禁不住打冷顫。

  從理智上,她很清楚他的手段並無可議之處,她跟過的幾任老闆,哪個不是奉行這樣的信念?但情感上,她無法接受。

  她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的,她以為他會比較有人性,不那麼冷血自私。

  「你不是一直嫌我不夠像一個總裁嗎?」鍾雅人似乎看透她的思緒。「我現在也只是做給你看而已。」

  「是因為我,你才做這些事嗎?」她顫聲問。

  「我不否認有一部分是出自你的影響。」他冷淡地撇撇嘴。「不過主要是因為這些年來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裝了。」

  他不想……裝了?

  思晴不可置信地瞪著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他背靠著椅背,坐姿閒逸,卻絲毫不見以往的散漫,那從他身上透出的冰冷氣息,幾乎可以用王者的霸氣來形容。

  他就像楚莊王口中的大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你幹麼用這種眼光看我?」他忽然起身走向她,凜然的氣勢令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一步。「怕了嗎?」

  她搖頭,力持鎮定。「我只是……有點訝異而已。」

  他冷哼,沒說什麼,只用一隻大手圈繞著她柔順的發綹。

  這是他從以前就會做的習慣動作,但之前,她能感覺到一種玩笑般的親暱,現在她卻感受不到任何溫情,只有遭到狎玩的羞辱。

  她下意識地別開頭,脫離他的掌握。

  他深沈地盯著她,嘴上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全身發涼,更想逃了,不知不覺咬著下唇,克制胸口激烈翻騰的情緒。

  他也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驚懼,驀地手臂一展,將她整個人反轉帶入自己懷裡,俊唇由她身後啃咬她頸側。

  「不許你躲我。」他用溫燙的唇在她身上烙下專屬的印記。「你記得自己答應過我什麼?你說你甘願把自己給我,你沒忘了這個承諾吧?」

  「我……沒忘。」她無力地低語,眼眸隱隱泛上一股酸熱。她是說過把自己給他,但她想的是跟他交往,不是沒感情的肉體關係。

  「既然這樣,就乖乖地不要動。」他魔魅地在她耳畔吹氣,一手摟住她纖腰,另一隻手不安分地解開她襯衫兩顆鈕扣,滑進衣襟裡。

  她驚得倒抽口氣。「你……你在幹麼?」

  「你不會天真到不曉得吧?我的小兔子。」他邪邪地笑,手掌在她胸前放肆,攫住她從沒讓任何男人觸摸過的玉乳,搓揉著,而他的唇仍繼續啃咬著她,由敏感的耳垂直至鎖骨……

  「你別——不可以這樣,這裡是辦公室啊!」她絕望地低喊,一面掙扎,一面試圖澆滅他在她體內點燃的情慾。

  「你放心,百葉簾都已經落下了,不會有人看到。」

  這不是看不看到的問題,而是這是工作場所,不是男歡女愛的地方!

  而且他難道真的想在這裡要她嗎?他把她當成什麼了?那種隨手可召的妓女?

  「拜託你,別這樣……」

  他不理會她的懇求,大手玩膩了她胸乳,繼續往下探,撩起深色A字裙的裙擺。「下次不要再穿這種裙子了,真的很不方便。」

  「放開我!」她臉頰發燒,顫抖地夾緊雙腿,抵抗他邪惡的侵犯。

  他輕笑著愛撫她細膩的大腿肌膚。

  「你別太過分了!」她強忍住屈辱的淚水,轉過身來,用力甩他一耳光。

  他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既沒伸手撫臉,也沒報復性地回打,只是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我是你的秘書,不是你狎佞的工具!」她啞聲抗議。

  「你除了是我的秘書,也是我的女人。」他一字一句地割她的心。

  她悲痛地瑟縮。「我……才不是你的女人。」

  他面色一沈,倏地扣住她手腕,「你想抵賴嗎?」

  「我不是,只是……」她要的不是這些,她原以為他會更疼愛她、嬌寵她的,可他方才對待她的方式,讓她覺得自己好廉價。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她是下是不該向他提出這種交換條件?

  「你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漠然輕哼,逕自轉身回到座位,彷彿懶得多看她一眼。「下次不許再拒絕我了,我沒耐性跟你玩這種欲擒故縱的遊戲。」

  欲擒故縱?他以為她只是故作矜持嗎?

  思晴臉色蒼白,顫著手扣回上衣的鈕扣。

  「對了,幫我約這個女人吃晚餐。」鍾雅人遞給她一張名片。

  她遲疑地接過,名片上是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職銜掛的是某間藝廊的總監。

  「胡庭薇——她是誰?」

  「你不知道嗎?她爸可是地產大王。」鍾雅人淡淡解釋。「我昨天在夜店認識的,長得還不錯,身材夠辣。」

  她震驚地瞪他。「你想跟她……約會?」

  「反正吃個飯也沒損失,她爸最近進行的一樁土地開發案,我還挺有興趣的,說不定可以一石二鳥。」

  「你想利用她的感情嗎?」她質問。

  「說什麼利用?」他好笑地挑眉。「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她要是不肯,我也不會強押她上床啊!萬一她想看在我們倆交情的分上,給我一些好處,我也不必假清高拒絕吧?」

  思晴聞言,芳心直往下墜,墜到最幽暗的深淵。她轉過目光,窗台上那只可愛的兔子依然快樂地笑著,她卻覺得自己想哭。

  是他變了,或者只是恢復本性?

  以前那個會賴床、會對她撒嬌、會在屋頂的空中花園為她慶生的男人——

  已經不在了嗎?

  「你會幫我約她嗎?」他沈聲問,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看她的深刻服神似是在試探什麼。

  她以為她會因為私人情緒,就耽誤工作嗎?

  思晴昂然抬頭。「請總裁放心,我一定讓你滿意。」

  他臉色一變,大手猛然一揮。「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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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內心深處,其實一直沈睡著一隻猛獸,是你把他喚醒了。」鍾王郁華幽幽說道。

  思晴愕然聽著。

  這天,鍾王郁華特地約她到家裡用餐。雖然集團董事長私下召見總裁秘書並不符合常理,也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但鍾王郁華是當初將她聘進鍾心工作的主要決策者,所以她還是來了。

  席間,鍾王郁華告訴她很多關於鍾雅人的事,從小到大,鉅細靡遺。

  而她這才知道,原來鍾雅人在上高中以前,並不住在鍾家,他跟親生母親一直被父親養在外頭的金屋,直到父親的元配死了,才真正認祖歸宗。

  念小學的時候,他曾由於單親家庭的緣故,被同學們欺負,嘲笑他是爸爸不要的孩子,而倔強的他即便被打得傷痕纍纍,也絕不低頭。

  他的母親是那種很認命的傳統女性,明知兒子在學校受了委屈,卻總是勸他忍耐,也不許他向父親告狀,後來還是某一次他單挑數名同學,被打到送醫急救,他父親才赫然驚覺事態嚴重。

  因為對這個私生子感到歉疚,從此以後,他父親加倍地疼他,反而忽略了家裡另一個兒子。

  「這就是他們兄弟倆之間最大的心結。」鍾王郁華歎息。「雅倫本來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冷淡又嚴苛,後來是他媽跟他說他爸爸在外頭養了個情婦,還灌輸給他很多仇恨的念頭,他才把一切都怪到雅人母子倆身上。」

  「所以他們兄弟倆才會一直處不好?」思晴探問。

  鍾王郁華搖頭。「最可怕的是,他們兄弟倆處得很好,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兄友弟恭,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

  但其實兩個人都在演戲。

  思晴領悟鍾家老奶奶話裡的涵義,驀地打個冷顫——原來從那麼早以前,雅人就已經學會假裝了嗎?

  「我剛說過了,雅人他媽是那種很會吞忍的傳統女性,我想她私下一定常告誡雅人,不許他跟自己哥哥爭。」

  「所以他才會明明很聰明,表面上卻裝作很墮落,遊戲人間。」思晴終於懂了。

  「我看他裝到後來,自己也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了吧?」鍾王郁華苦澀地抿唇。「不怕你笑,雖然雅人老是一副很不成器的模樣,但其實我最疼的孫子是他,他跟他大哥不一樣,跟其他堂兄弟也不一樣。」她頓了頓,神色惆悵。「只有他會說笑話逗我這個老人家開心。」

  思晴點頭。只要鍾雅人願意,他可以將任何人哄得服服貼貼,他天生就有那樣可親的魅力。

  可惜現在的他,變了。

  「是你把他心裡那頭猛獸喚醒的。」鍾王郁華直視她,眼眸閃著銳利的光。「這些年來他一直強壓在內心深處,現在終於壓不住了。」

  「是我的錯嗎?」思晴惘然低語。是她將一個陽光般溫暖的男人變得那麼陰森冷酷?

  「不能說是你的錯,只是你剛好碰到他一直藏得很好的逆麟。」一道沈靜的嗓音忽地在兩個女人身後揚起。

  思晴一震,凜然回首,落入眼底的是鍾雅倫英挺的身影,他好整以暇地倚在落地窗邊,手上端著杯酒。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語音驚顫。

  「我聽說奶奶今晚要請你吃飯,特地回來一趟。」

  「你——」思晴咬牙,看看他,又看看鍾王郁華,掩不住懊惱。這是一場鴻門宴嗎?為什麼他們倆要聯合私下召見她?「你們想說服我去勸雅人辭職嗎?我不會這麼做的。」

  她絕不會出賣他!

  「你不肯當說客,是因為他是你的老闆,所以你要對他效忠嗎?」鍾雅倫閒閒地問。

  「是又怎樣?」

  「如果我說,只要他肯答應辭職,我可以讓你回到我身邊,你覺得怎樣?」

  他竟開出這種條件引誘她?未免太小看她!

  思晴霍然起身,慍怒地瞪他。「你以為我還是從前那個繞著你轉的小秘書嗎?」以為他只要手指一勾,她就會欣喜地投懷送抱嗎?「告訴你,我不希罕,我不會背叛雅人!」

  「即使我願意出雙倍薪資給你?」

  「我不需要!」金錢或任何其他東西,都買不到她。

  「你說這話,真是太令我失望了。」鍾雅倫似笑非笑地搖搖酒杯。「我還以為經過這些年,你成長許多呢。」

  就因為她成長了,才看清他根本不是個值得她敬愛的男人。

  思晴冷冷牽唇,不悅地睥睨他。

  他匆地輕聲一笑,轉向鍾王郁華。「奶奶,現在你肯承認,我把她送到雅人身邊,是著妙棋了吧?」

  「算你厲害。」鍾王郁華笑了笑,悠閒地調整老花眼鏡。「我本來也只是想試試看而已,沒想到真的見效。」

  「你們倆……是什麼意思?」思晴蹙眉,戚覺自己似乎被捲入一樁陰謀。

  鍾雅倫望向她,好心地為她解惑。「我不是跟你說過,是我把你推薦給奶奶的?」

  他是說過。思晴防備地瞇起眼。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因為你認為我會盡全力輔佐雅人,不讓他被其他人拉下來,只是沒想到他會不肯主動將總裁的位子讓還給你。」

  「你錯了,雅人不肯主動辭職,我早就料到了,因為我本來就是想藉著你逼他顯露本性。」鍾雅倫意味深長地停頓,啜飲一口酒。「這些年來,雅人就像顆未爆彈,總是讓人心驚膽跳的,怕他哪一天會忽然爆發,我厭倦了再這樣提防他,索性直接逼他爆出來比較省事。」

  「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逼雅人暴走的?」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嗯哼。」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篤定我可以做到?」

  「很簡單,因為雅人喜歡你。」

  「什麼?」她愣住。

  「你應該已經不記得了吧?」鍾雅倫笑望她。「其實你跟雅人很多年前就已經見過了。你還在我身邊當秘書的時候,有一年生日不是一個人加班到深夜?你記不記得你後來跑上公司屋頂喝酒?」

  「我——」思晴驚愕地張唇。她想起來了,就在她此生最淒慘最寂寞的生日那天,她獨自在屋頂買醉,然後,有另一個男人出現,她記得他陪自己一起喝了好多好多,她也跟他說了好多好多,直到茫茫睡去。「那個人……就是雅人?」

  「沒錯。」鍾雅倫頷首。「那天他是來公司找我,卻見到了你,跟著你上屋頂,陪你喝到天亮,後來他背你下樓,把你交給我——你知道他那時候跟我說什麼嗎?」

  「他說什麼?」她恍惚地問,還處在回下了神的狀態。

  「他要我好好照顧你,希望我不要辜負你。」

  「他真的……那麼說?」而她卻一點也不記得他,不記得他就是那個在自己最傷心的時候,陪在自己身邊的陌生人。

  思晴忽然覺得心好痛,淚光隱隱在眼底閃爍。

  「他對你一見鍾情,可是還是將你交還給我了,因為他以為你愛我,而且他也已經習慣不跟我爭。」鍾雅倫嗓音微微沙啞。「他除了交代我好好對你,也勸我不要再跟老爸賭氣,回鍾心工作。」

  「後來呢?他就那樣走了嗎?為什麼不再出現在我面前?」她顫聲追問。

  「那時候他正在美國唸書,是趁放假回來的,當天下午就離開台灣了。」

  所以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思晴伸手搗唇,抵擋嗚咽的衝動。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到鍾心面試那天,鍾雅人會刻意找她攀談,他一定很高興能再見到她,或許正壓抑著狂喜。

  「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決不肯帶你回鍾心嗎?」鍾雅倫繼續揭露另一樁令她震撼的秘辛。「不是嫌你能力不夠好,而是我不想讓你們有機會再見面,老實說,我不想看雅人得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

  「你——」思晴氣憤地顫慄,是什麼樣的恨,能令鍾雅倫連一點兄弟情誼都不顧?「為什麼你要那麼恨他?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讓著你,為了不跟你爭,不敢出一點風頭,這樣還不夠嗎?就算你爸是因為他媽而對不起你們母子倆,那也不是他的錯啊!上一代的恩怨為什麼要怪到他身上?」

  面對她的指責,鍾雅倫只是淡淡地揚唇。「你真的很激動,思晴,為什麼?」他若有深意地反問。「你該不會愛上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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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愛上他了嗎?

  記得她的好友巧巧也問過她類似的問題,她記得自己當時的答案是——Yes。

  她的確是喜歡他的,雖然她當時認為他是一個散漫又搞怪的男人,但他的熱情開朗,以及帶點孩子氣的率直淘氣,卻組合成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

  她承認,她喜歡他,喜歡這樣的男人,喜歡和他當朋友。

  但……愛?

  愛是更濃烈更私密的情感,那是男女之間更緊密的牽絆,更致命的吸引力,那是不可抗拒也無法掙脫的,是不顧一切地飛蛾撲火。

  她愛他嗎?再一次愛上自己的老闆?

  這完全違背了她為自己立下的原則,她會……那麼傻嗎?

  「不會吧……」思晴坐在辦公桌前,喃喃自語,她扶著疼痛不止的額頭,只希望方才吞下的藥片快快發生效力。

  也許是昨夜失眠沒睡好,一早起床,她便感覺身子些微發熱,來到公司忙碌一天後,症狀似乎更嚴重了。

  她強忍著身體不適,把該做的事一一打發,其中還包括替鍾雅人重新安排約會行程,將原訂明日的晚餐約會提早到今天。

  一個小時後,他就要去跟那個出身良好的富家千金共度浪漫之夜了,而她,只能獨自面對病痛的折磨。

  潛藏在腦海深處的暗黑記憶又被喚起了,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重疊,她實在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正胡思亂想著,開了一天會的鍾雅人總算回到辦公室,思晴一凜,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候,他已旋風似地掃過她身邊,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心情不好嗎?

  她有些擔憂,不自覺地起身跟進去。

  鍾雅人神色凜然地站在窗邊,手上雖末端著酒,挺拔霸氣的身姿仍令她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昨夜在董事長家見到的鍾雅倫。

  這兩兄弟,某方面真的很神似……

  她恍惚地望著他。「今天開會順利嗎?要不要我泡杯咖啡給你?」

  「不用了!」鍾雅人拒絕她的好意,不等她回應,便單刀直入地問:「你昨天晚上上哪兒去了?」

  她愣了愣。

  「別想瞞我。」他目光凌厲。「我已經接到消息了,聽說你昨天晚上跟我奶奶一起吃飯。」

  「是董事長告訴你的嗎?」她遲疑地問。

  「當然不是,我有我的管道,自然有人會向我通風報信。」

  難道他連董事長家的傭人也收買了嗎?思晴苦笑。

  「我給你機會,你最好老實跟我說。」他忽地來到她面前,強悍的身軀壓迫著她。「昨天晚上,我奶奶跟我大哥,到底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們……」她、心跳狂野。

  「說實話!」

  他們說,是她喚醒了沈睡在他體內的猛獸,他們說,她有這種力量是因為他喜歡她。

  她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或許他是曾經喜歡過她,但現在,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傷害她……

  「為什麼不說話?」鍾雅人誤會了她的沈默,眼神一沈,驀地攫住她肩膀。「梁思晴!你該不會背叛了我?」

  背叛?她惶然一震。

  「你以為我是傻子嗎?」他不層地冷哼。「你以為我猜不出我奶奶他們找你去做什麼嗎?他們想讓你勸我主動辭職,放棄總裁這個職位,對吧?」

  他果然很聰明。

  思晴苦澀地蹙眉。「他們的確是想勸我這麼做。」

  「那你怎麼說?」他厲聲質問,一道陰鬱的風暴在眼裡蠢蠢欲動。

  「我——」

  「你說話啊!梁思晴,你沒有答應他們吧?」

  她沒有,可是……

  「回答我!」

  「你……辭職吧!」激越的浪濤在思晴腦海起伏,她頭好痛,胸口悶悶地發燒。「雅人,算我求你,你辭職,好不好?」

  他聞言,倏地倒抽一口氣,猛然推開她。

  「拜託你,雅人,你辭職吧!」她祈求地望他,喉間酸楚著,眼眸也隱隱酸痛。「你不要再做這個總裁了,好不好?」

  她不想再看到這個冷酷又不擇手段的男人了,她喜歡以前的他,喜歡那個有點瘋、有點怪,無視名利權勢,熱情又直率的他。

  「你辭職吧!拜託,我求求你……」

  是她錯了,她不該拿自己當交換條件,不該力勸他保住這個位子,她錯了……

  她聲聲懇求,他卻只是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眼裡風暴肆卷,慢慢地,凝結成冰。

  「是因為我哥嗎?」他表情奇特。

  「什麼?」她愣住。

  「是因為我哥承諾你某個條件,所以你才勸我辭職吧?他給你什麼?讓你回到他身邊當秘書嗎?」

  思晴悚然凜息。

  他完全猜中了兄長的念頭,這兩兄弟竟都如此瞭解對方……

  「你答應他了,對吧?」他陰森地問。

  「不,我沒有,你聽我說——」她看出他的慍怒,焦急地想解釋,他卻不容她辯駁,大手將她往牆面推。

  「你背叛了我!」他嘶聲怒吼。

  「我沒有!」她驚恐地臉色發白。「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當這個總裁而已,跟鍾雅倫無關——」

  「怎麼可能跟他無關!」他咆哮。「就是為了報復他,你才來到我身邊,不是嗎?之前你千方百計要幫我保住這個位子,現在他隨口一句話你又要我放棄?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傷了他嗎?

  思晴又痛又急,全身忽冷匆熱。「你誤會了,雅人,真的不是因為他——」

  「閉嘴!」他怒斥,狠狠壓制她柔軟的嬌軀。

  她透不過氣,有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會死在他的盛怒裡,但他還是鬆開她了,轉身背對她。

  她驚惶地看著他硬直的背影。「雅人……」

  「叫我總裁!」

  她一怔。他不是說,私底下希望她叫他的名字嗎?

  「我們已經不是朋友了,思晴,從今以後我們就只是上司跟下屬的關係。」他森冷地撂話,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這男人頃刻問離自己似有千里之遠,而她再也抓不住他。

  「雅人……」

  「叫我總裁!」

  「……是,總裁。」

  「你真的叫了?」他暴怒地回頭瞪她。

  思晴不明白,他為何看起來更生氣了。「是你要我叫的,不是嗎?」

  他一窒,眼神匆暗匆亮,片刻,終於迸出驚聲咆哮。「你給我出去!」

  「是。」她木然應道,感覺胸口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什麼也留不住。

  或許,她是心碎了。

第十章

  她發燒了,他知道嗎?

  她頭好痛,胸口也難受地揪緊,他難道看不出來嗎?

  他跟他哥哥有什麼分別?同樣只會使喚人,同樣善於將人耍得團團轉,卻逃不出他手掌心……

  當鍾雅人前去赴浪漫約會時,思晴一個人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行走,無神的眼與蒼白的臉色,讓她看來像個失去生命的木娃娃。

  她其實很想回家,想躲進一處安全的地方,一處沒人能看到她的地方,靜靜地痛哭。

  她不想像孤魂野鬼似地走在街頭,讓每一個經過她的陌生人都好奇地窺探她,

  似乎在等她崩潰。

  她不會崩潰的,就算頭劇烈地疼痛,渾身躁熱不堪,她也一定不會當街展示軟弱的自己。

  更何況,她還身負偉大任務呢。

  她高高在上的老闆,還交代給她一樣重要的工作——

  「去買一對漂亮的耳環,晚上十點,送到這間飯店酒廊來。」臨下班前,他遞給她一張酒廊的名片。

  她愕然接過。「你晚上不是跟胡小姐吃飯嗎?怎麼還要去酒廊?」

  「吃完飯,再去喝一杯,不是正好?」他似笑非笑。

  要喝酒,又何必非要到飯店附設的酒廊?難道……

  「你猜對了。」他看透她不悅的思緒。「因為開房間方便。」

  她凍住,明明體溫灼熱著,心的世界卻無聲地飄著雪,好冷,好冷。

  「讓服務生將耳環擱在雞尾酒杯裡,我要給她一個驚喜。記住,挑有格調一點的款式,人家是藝廊經紀,眼光很高的,我可不想被嘲笑沒品味。」

  他淡淡地囑咐,而她便宛如接下不可違抗的聖旨,傻傻地滿街為他挑選所謂有品味的禮物。

  她走進每一家珠寶店,端詳每一副造型殊異的耳環,愈是璀璨亮麗的,愈刺痛她的眼。

  她在幹麼?

  她一再地捫心自問,問自己為何那麼笨、那麼癡?為何不將那張名片甩回他臉上,瀟灑地走人?

  她告訴自己,因為他是老闆,她當然有責任完成他交付的任務,更何況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她以前不也經常幫別的上司買禮物?

  只是幫別人買時,她不會如此用心,不會用心到胸口如此疼痛,不會在撫摸著那一根根耳針時,有股衝動想刺進自己的手指,看自己流血。

  她想傷害自己,或許當她身體疼痛的時候,就感覺不到心的痛,心的空虛……

  「小姐,你覺得這副耳環怎樣?」售貨小姐舌粲蓮花地遊說她。「黑珍珠很高貴的,又有時尚感,跟你很襯。」

  「不是我要戴的。」她空洞地否認,聲調不帶一絲情緒。

  「是送禮嗎?請問是送給什麼樣的人?年紀大概多大?」

  「跟我差不多吧,是很漂亮的千金小姐。」照鍾雅人的說法,比她漂亮多了,身材也玲瓏有致。

  「既然這樣,這副耳環應該適合她。」售貨小姐笑得好燦爛。

  是啊,應該適合,這副耳環應該能合乎他有格調的要求。

  思晴掏出信用卡付帳。「不用包裝了。」反正這兩顆黑珍珠,注定在酒海裡沈睡。

  她將耳環揣入口袋裡,走出店門,戶外雨絲紛飛,她站在騎樓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什麼時候下起雨來了?她沒帶傘。

  手機鈴聲響起,她漫不經心地接電話。

  「思晴,是我啊!」朱巧巧爽朗的嗓音傳來。「我剛下班,想找你喝一杯,有空嗎?」

  「我不行,待會兒還要去一個地方。」

  「這樣啊……」朱巧巧頓了頓。「你沒事吧?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沒事。」她輕輕咳嗽。

  「怎麼了?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朱巧巧關懷地問。

  「嗯,有一點。」

  「有沒有去看醫生?」

  「沒關係,回家吃顆藥,睡一覺就好了。」

  「那你快點回去休息啊,不要在外頭趴趴走了。」

  「我還不能回去。」她下意識地捏緊口袋裡的耳環。「我剛幫我老闆選了一副耳環,還得送到飯店去,好讓他送禮物討好別的女人。」

  「什麼?」朱巧巧震驚得倒抽口氣。「你瘋了嗎?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什麼?思晴苦笑。她也不知道。

  「你那老闆不是喜歡你嗎?怎麼會跟別的女人約會?他到底想怎樣?」朱巧巧憤然為好姊妹抱不平。「之前還對你說那些話,動不動就抱抱親親的……」

  「我想,只是我們誤會了。」

  「見鬼!怎麼可能是誤會?」

  不然呢?不然該怎麼解釋他能夠這樣跟別的女人樂逍遙,還無情地命令她當快遞小妹?

  他問她把他當什麼,他才是……把她當成什麼了?

  如果他喜歡她,如果他真的喜歡她,怎會捨得如此折磨她?怎麼會去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

  思晴朦朧地想,眼眸也跟思緒一樣朦朧。「說不定他只是在耍我,或許被當成玩具的人,一直是我。」

  「太過分了!」朱巧巧抓狂地尖叫。「那你幹麼還要去幫他買什麼禮物?叫他去死!」

  是啊,她為什麼不嚴詞拒絕?

  思晴忽地低聲笑了,破碎的嗓音與浙瀝瀝的雨聲應和著,更顯淒涼——她幹麼不拒絕?幹麼拖著病熱的身子為他四處奔波?

  「思晴,你還好吧?」朱巧巧冷靜下來,擔憂地問,

  「我很好,別擔心。」思晴漫然應道,手指用力掐進耳針裡,掐出一顆她看不見的血珠。

  雖然腦子還暈熱著,但她忽然覺得自己清醒了,或許是因為涼涼的雨水擊落她的臉,與同樣冰冷的淚水融合。

  「你還是回家吧!我等下去找你,你吃過了嗎?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給你?」

  「不用了。」她啞聲婉謝。到頭來真正在乎她的,依然只有這個好姊妹。「我還是想去飯店。」

  「為什麼?」朱巧巧氣憤不解。

  「因為我想當面對他說一句話。」

  「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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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辭職!」

  思晴送禮物進飯店,卻沒聽吩咐將耳環轉交給服務生,反而像潑婦般地直接殺進酒廊,來到鍾雅人面前,將耳環用力擲在桌上,然後撂下狠話。

  「我回去馬上打辭職信,明天開始,我不上班了!」她傲然宣稱,挺秀的身姿也挺著絕對的驕傲。

  酒廊裡霎時掀起一波竊竊私語,客人們都好奇地將目光焦點聚集在兩人身上。

  坐在鍾雅人對面的女人,同樣怔怔地望著這一幕。

  「雅人,這位就是你的秘書?」她輕聲問。

  他聞言,似是有些狼狽,急忙扣住思晴臂膀,強硬地將她帶出玻璃門外,在走廊上彼此對峙。

  「你真的來了?」他問話的口氣,帶著不可置信。

  「是你叫我來的,不是嗎?」

  「但我沒想到——」鍾雅人眼神一黯,倏地咬了咬牙,他從她蒼白的容顏看到她微濕的衣衫,不悅地擰眉。「你剛剛淋過雨了?」

  「外面下雨了,我又沒帶傘,能不淋雨嗎?」她沒好氣地回話。

  「你可以叫計程車。」

  「你以為我那麼笨嗎?我當然是坐計程車來的!」

  他眉頭擰得更緊。「如果你真這麼不情願,可以不必幫我送禮物過來。」

  「我能不來嗎?」她冷笑地反問。「我一個小小秘書,膽敢違抗老闆命令?」

  「你說話不必這麼嗆。」

  「為什麼不能?」她繼續嗆他。「我把耳環買來了,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等會兒可以把那個美女千金哄得飄飄然,乖乖跟你上床了,對吧?」

  她原意是想激怒他,但他聽了,眉宇反而舒開了,似笑非笑地揚唇。「你好像很不滿?」

  她一窒,臉上的表情像恨不得痛掌風流放肆的他一耳光。好半晌,她才冷冽地擲話。

  「我告訴你,你要跟別的女人約會上床都請便,但以後不要再利用我了,我可不是專門來幫你把妹的,我告訴你,我不幹了!」

  「意思是——」

  「我辭職!你另請高明吧,我不當你的秘書了!」

  「為什麼?」他慢條斯理地問。

  「因為我做不來!因為我不想以後得經常看你跟別的女人牽扯不清,因為我是笨蛋、是傻瓜,因為我——」思晴驀地頓住,在眸裡熊熊燃燒的怒火熄滅了,只留寂寞灰燼。「因為我……愛你。」

  突如其來的表白,教他有些猝不及防,幾乎壓不住胸臆間強烈翻騰的情緒。

  「我……不信。」他嗓音發顫。

  她一愣。

  「我不信你愛我。」鍾雅人深呼吸,努力維持冷漠的表情。「否則同樣是當秘書,為什麼你跟在我哥身邊時,就可以那麼認命?不論我哥怎麼折磨你,你都咬牙忍下來,為什麼對我就不行?這樣你也有臉說自己愛我?」

  「你居然……不信我?」她驚愕地瞪他:心受傷了,汩汩地流著血,手上的傷口也刺痛著。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主動對一個男人表白,他卻如此輕賤她一腔情意?「你懂什麼?就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才沒辦法看你變成跟你哥一樣的老闆,才沒辦法跟在這樣的你身邊!」

  「為什麼?」他執意追問。

  「因為我雖然怨你哥,卻從來沒想過他會喜歡我!」她含淚低喊。「我很認命地暗戀他,是因為我自己也明白我跟他不可能有結果,可是對你,我做不到……」

  「為什麼做不到?」

  「因為我想要你的愛。」她哀傷地凝睇他,全身上下,都陷進一股深沈的痛楚裡,不知是因為身體生病了,還是心太脆弱。「我不想你只是把我當成一個方便上床的性伴侶,我要你寵我愛我,要穩定忠誠的關係,我不想你去碰別的女人,也不許別的女人覬覦你,我會嫉妒,好嫉妒……」

  她希望他只屬於她,這樣的念頭,難道只是奢求嗎?

  「難道只是我一廂情願嗎?你告訴我……」傷痛的嗓音在空中淡去,她身子一晃,無預警地往前趴倒。

  鍾雅人一震,急忙伸手接住她。「思晴,你怎麼了?」

  她沒答話,暈在他懷裡,一動也不動。

  他焦急地咬牙,攔腰將她抱起。

  「你要去哪裡?」一道噙著笑意的嗓音從他身後追來。

  他無奈回首。「她身體不舒服,我想開一間房讓她躺下。」

  「結果跟你開房間的對象,是她不是我?」那女人掮著睫毛,好調皮地問。

  他翻白眼。「我如果真的跟你開房間,星朗會殺了我吧?」

  「知道就好。」另一道嗓音插進來,正是他最要好的麻吉,袁星朗。

  原來今夜跟他約在飯店酒廊喝酒的,並不是胡庭薇,而是袁星朗與夏夜雪,兩人對他的情事很是關注,偷偷跟出來看好戲。

  「她發燒了嗎?」夏夜雪湊過來問。

  「應該是吧。」鍾雅人歎息。「其實她今天看起來臉色一直很不好,我以為她不會來的。」

  「但她還是來了。」袁星朗若有深意地接口。

  夏夜雪跟著問:「如果她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藉機去她家一趟。」鍾雅人坦然道出計劃。

  夏夜雪聽了,噗哧一笑。「假裝去教訓她失職,其實是去關心她的病情嗎?」

  「嗯。」

  「我看你是演戲演過頭,都忘了怎麼坦率表現自己了!」袁星朗逮住機會嘲笑好友。「明明就在乎人家在乎得要命,還妄想扮黑臉,這不是自找苦吃是什麼?」

  「你說夠了沒?」鍾雅人狠狠一瞪。「夜雪,快把你家這只不識相的帶回去!」

  「是是是,我會帶他走的。」夏夜雪笑容盈盈,順手拍了拍在一旁齜牙咧嘴的情人老闆,「乖乖,不要亂吼,你好朋友已經夠窘了,不要讓他更難看。」

  這算是不著痕跡地再插他一刀嗎?

  鍾雅人眼角抽搐,懶得跟這對沒良心的情侶多說一句話,逕自抱著心愛的女人下樓要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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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晴在半夢半醒之間掙扎著。

  她其實好幾次想醒來,或許已經醒了,只是每一次,她總是朦朧地看見他身影,看他坐在床畔,為自己忙碌。

  他為她換冰毛巾,用吸管餵她喝水,他溫柔地撫摸她發燙的臉,看她的眼神似乎滿是憐愛。

  她捨不得醒來。

  好怕一清醒,便會驚覺這一切只是一場甜甜的美夢,他不是她夢中體貼的男子,又回復成那個冷酷的老闆。

  如果這是夢,她希望一直作下去,一直享受他這般寵愛,一直、一直……

  但她還是醒了,破曉時分,她睜開眼,茫然瞪著飯店客房的天花板,過了好久好久,她才鼓起勇氣往旁邊看——

  他果然坐在床畔,正迷迷糊糊地趴睡著,一隻手還牢牢握著她。

  她不是作夢,他一直都在。

  思晴驀地眼眶發熱:心弦揪扯,她告訴自己不能哭,淚水卻不爭氣地滑落,佔領整張臉。

  其實他並不那麼冷、那麼陰鬱的,其實他完全可以變回以前那個溫暖明亮的男人,她喜歡以前的他,好喜歡好喜歡……

  她嚶嚶啜泣,哭聲細微,卻仍驚醒了鍾雅人,他赫然抬頭,呆望她。

  「怎麼了?思晴,你在哭?」

  對,她在哭,不知幾百年不曾這樣放縱過自己了,都是他,都是因為他!

  「你變回來好不好?」她傷心地投入他懷裡,雙臂緊緊圈住他。「我不要你當鍾雅倫的翻版,你不是……拜託你變回來好不好?如果是我的錯,是因為我傷害你,才讓你變成這樣,那我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以後要怎麼罰我都沒關係,就是不要變成這麼冷酷陰沈的男人,我不要你變這樣……」

  她哭得好狼狽,像個孩子似的,不計形象。

  鍾雅人見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大手撫慰地拍著她不停顫動的背。

  她感覺到他的柔情,哭得更慘,雙手抓住他衣襟,淚水在他胸前氾濫。「你以前是喜歡我的,對不對?我也喜歡那時候的你,跟你當朋友很快樂,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忍不住笑,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但現在的你,我不喜歡,很討厭。」

  她討厭現在的他?鍾雅人古怪地牽唇。「我現在的樣子,不就是你心目中理想的老闆形象嗎?」

  思晴一震,好半晌,才揚起楚楚可憐的容顏。「我以為是的,你現在真的很像我認識的鍾雅倫,跟你哥絕對有得拚,我以為老闆就是要這樣才對……」她頓了頓,伸手抹去臉上淚痕。「現在我才明白,其實我不喜歡那樣的老闆,我喜歡以前的你,我寧願你還會異想天開地說要跟小豬他們在員工餐廳吃飯,我希望你像以前一樣,會為了哄我開心在屋頂幫我慶生……」

  說著,她又哭了。

  他深思地望著她。「如果我告訴你,以前那個我是假的,是裝的,你還會喜歡嗎?」

  「我喜歡!」她用力點頭。「而且我不覺得那全部都是裝的。」

  「喔?」他揚眉。

  「一定有真的部分吧?」她熱切地凝睇他。「除了你故意隱藏自己的數理天賦以外,其他都是真的吧?你是真的把小豬他們當朋友,喜歡跟他們一起工作吧?在屋頂蓋空中花園時,你也覺得很有趣吧?替我慶生,是真心想要我快樂吧?在紐約時背喝醉的我回飯店,是真的心疼我吧?這些不可能都是假的吧?」

  他不吭聲。

  「是真的!」她固執地強調。「我知道是真的,那樣的你才是真的你。」

  他看著她,良久,唇角揚起淡淡的笑。「對,是真的。」

  「我就知道。」她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脯。

  這女人還真會硬撐,其實她根本不能肯定真假吧?鍾雅人笑出聲,不覺伸手拉了拉她發綹,就像他以前習慣做的。

  她好開心,眼眸還盈盈閃著淚光,頰畔已浮現興奮的紅暈。

  她握住他的手。「既然這樣,你變回來好不好?變回以前那個你?」

  「我不要。」他一口拒絕。

  她愣住。「為什麼?」

  「因為你不是說自己愛我嗎?」他逗她。「既然這樣,應該不管我好的壞的都要愛才是。」

  她啞然無語,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怔怔地瞧著他,微張著唇的模樣像只迷糊傻氣的小兔子。

  他笑了,實在不忍心再欺負她,一把將她擁進自己懷裡。「好吧,我坦白告訴你,其實根本沒有變不變的問題,我這陣子只不過在演戲給你看。」

  「你在演戲?」她愕然。

  「是啊!我演得很好吧?有沒有很像你心目中冷酷又有才情的大老闆?」他又故意逗她。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幾秒後,恍然大悟。「原來這陣子你才真的在裝?你是故意整我的?」

  「誰教你居然把自己當成交換條件?知不知道我聽到時有多難過?我想你既然想要我變成像雅倫那樣的老闆,那我就變給你看。」

  「那你說要跟胡庭薇上床的事呢?還要我親自去買耳環送來飯店給你,這些都是假的嗎?」

  「是假的。」他微笑。「我根本沒赴約,在這家飯店酒廊跟我喝酒的是我的好朋友袁星朗跟他女朋友,我怎麼可能跟星朗的女人開房間?他會宰了我的!」

  「你——」她懊惱地鼓起雙頰。

  原來她這陣子的醋全都白喝了,一晚上的自憐自艾也只是自尋煩惱。

  「你好壞!」她抗議。「你這算是懲罰我嗎?」

  「你說呢?」他問得雲淡風輕。

  但她卻知道,他其實不是這麼滿不在乎的,她那時候一定是重重傷了他,他才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反撲。

  「你會這麼介意,是因為你……喜歡我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因為我愛你。」他回答得毫不猶豫。「因為我一直告訴自己要珍惜你,不可以操之過急,我一直壓抑著自己不敢壓倒你,沒想到你居然為了氣我哥,開出那種條件。」

  她踐踏了他一腔情意。

  直到此刻,思晴才真正領悟當時所做的,有多不可饒恕。

  「你說有些東西,是不能拿來當交換條件的。」她悵惘地回想他之前說的話。

  「那時候我是真的很受傷。」他坦白招認。「所以我才決定賭一睹。」

  「你想看看我是不是還迷戀著你哥,賭我會不會愛上你。」

  「我故意變成我哥那樣,就是為了讓你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這陣子我一次又一次試探你,想逼你發飆,逼出你的真心,你偏偏總不開竅,我真的好慌,很怕自己下錯賭注,反而把你推得更遠。」

  這場戲,看戲的人很難過,演戲的人也下好受。

  「對不起,是我錯了。」思晴歉疚地低語。「我不該因為自己的心魔,拖你下水,其實我那時候會那麼要求你,不是因為我對你哥還有什麼感情,只是因為不甘心——我不甘心他瞧不起我,更不甘心他瞧不起你。」她仰頭望他。「我對鍾雅倫真的已經沒感情了,你相信我,我沒答應過他什麼條件,我勸你辭職,純粹只是因為我不想你變成這樣,跟他無關。」

  「我現在知道了。」鍾雅人釋懷地捧起她臉頰。「是我誤會你了,對不起,我應該聽你解釋,不過那時候,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就因為愛她,卻又怕她不愛自己,所以這陣子他才會一面懲罰著她,一面也折磨自己吧?

  思晴幽幽歎息,忽然覺得好心疼。「我愛你,雅人。」她再次示愛,半輩子一直不對任何人說的話,卻在這個溫馨的清晨,對他說了一遍又一遍,        他戚動得無法自持。「如果我當回以前那個打雜副理,你還會愛我嗎?」

  「不管你是打雜副理或冷血總裁,我都愛你。」她嫵媚一笑,忽地拿手指調皮地點點他鼻尖。「只是我更喜歡開朗可愛的你。」

  「你應該說,不論我可不可愛,你都愛得不得了才是。」他厚臉皮地糾正她。

  她嗤笑,靠上他胸膛,享受他溫暖的懷抱。「其實那天我跟你奶奶他們吃飯,還知道了一些事。」

  「什麼事?」

  「關於你小時候的事。」她娓娓轉述當時的對話。「董事長說,你心裡睡著一頭猛獸,是我把它喚醒了。」

  「應該說每個人心裡都有陰暗的一面吧?」他歎息。「我也有,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壓抑著自己絕不能比我大哥出風頭,確實有點悶。」

  「那你還想跟他爭總裁這個位子嗎?」

  「這位子我不希罕,他要就拿去吧,只要他別來跟我搶你就好。」說著,他親親她粉嫩的耳垂,逗得她發癢,吃吃笑。

  「可是你的才華被埋沒了也很可惜耶!」她一面躲,一面說。「對了,到研發部如何?憑你的能力,一定能幫公司開發出不少新技術。」

  「真高興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他放過她敏感的耳垂,改在她的蜜唇,重重地啄一口。

  「那當然嘍!你是最棒的。」她笑道。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讓一個男人飄飄欲仙的甜言蜜語嗎?

  鍾雅人承認自己只是個平凡人,他情動地與懷中的女人激吻,滿腔愛意在胸口潮湧,久久不退——

尾聲

  「Playboy呼叫小兔子,Playboy呼叫小兔子,我們『老地方』見!」午休時間,一道清亮的廣播響徹公司內部,鍾心的員工們聽見了,一個個大翻白眼。

  「那個打雜副理又在公器私用了,每次都利用公司廣播系統來泡妞!」

  「噓,現在可不能叫他打雜副理了!人家現在已經是經理了,而且是研發部不可或缺的天才,是全公司的寶藏,要是沒有他幫公司賺錢,你以為你可以領多少紅利?」

  「那倒也是。」

  看在錢的分上,對那位不按牌理出牌的怪咖是該尊敬些。

  「話說回來,他口中的那個『小兔子』到底是誰啊?『老地方』又在哪裡?」

  「對啊,我也很想知道耶……」

  一句句八卦從思晴耳邊飄過,她置若罔聞,抱著一疊文件,端著一張正經的臉,搭電梯直上頂樓,再爬一層樓梯,來到屋頂。

  鍾雅人果然已經在等著她了,今天他別出心裁地在空中花園入口的篷頂下,鋪開一張野餐毯,野餐籃裡裝滿各樣可口的三明治跟點心,還有一瓶紅酒。

  「拜託,下午還要上班耶。」思晴嘟著嘴抱怨,端莊幹練的OL面具霎時脫落,成了一個愛撒嬌的小女人。「在午餐時間喝酒,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就喝一點有什麼關係?別喝醉了就好。」鍾雅人還是一樣視規矩為無物,伸手拉她在身旁坐下。「這些三明治可是本人親手做的,你可要懷著感恩的心情品嚐。」

  「是,老闆大人。」思晴風情萬種地睨他一眼。

  自從鍾雅人卸下總裁職位後,她便跟著他一起來到研發部,他是經理,她是秘書,由於她死命地堅持,兩人表面上維持著公事關係,同事們都不曉得私底下他們其實是一對戀人。

  而且是如膠似漆,甜蜜到近乎噁心的戀人。

  思晴懶懶地倚在鍾雅人懷裡,任他慇勤地喂自己吃東西,偶爾稱讚他兩句,便把他哄得眉開眼笑。

  「今天晚上來我家吧,」他俯在她耳畔誘惑。「我有一道在國外學的拿手絕活,你還沒嘗過呢。」

  「好啊。」她點頭。

  他欣喜。「那吃完飯,順便喝點酒。」

  「又喝酒?」她嬌嗔。「既然這樣,現在不許你喝了,晚上我們喝個夠。」

  「好啊!」鍾雅人大為贊成,真希望就此將佳人灌醉了,留宿他家,嘿嘿……

  「你現在心裡一定轉著邪惡的念頭吧?」她完全看透了他。「你想得美!我才不會睡在你家呢。」

  「反正你明天早上也是要來叫我起床,乾脆就留下來不是比較不麻煩?」他不放棄地遊說。

  豈料他不說還好,一說思晴就板起臉。「你別假了!那天跟你好朋友吃飯,他已經偷偷告訴我了,其實你根本沒有賴床的習慣,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慢跑。」

  他一凜,急忙裝傻。「啥?是這樣嗎?」

  「還裝!」她沒好氣地掐他肌肉。「給我老實招來,為什麼一直騙我?」

  「因為只要我總是睡過頭,你就會盡責地來叫我起床,那我就可以一早就見到你。」他笑嘻嘻地望她,閃爍的眼眸像星星,又淘氣,又惹人喜愛。

  她看著,心早就軟了,表面還是裝酷。「你就愛對我說謊,也不知道說過多少了。」

  「沒有了。」他急忙保證。「除了賴床這件事,其他都是真的。」

  「才怪!」她瞪他。「以前我們見過的事,你不是也一直瞞著不說?」

  「那個不是說謊,只是沒機會告訴你啊!」鍾雅人為自己辯白。「我總不能一跟你見面就說:嘿,小姐,其實我們以前見過——你八成只會當成一個搭訕的爛招數。」

  那倒是。思晴瞇起眼。

  「而且委屈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你居然都不記得我們以前見過了。」

  她噗哧一笑。「好嘛,算我對不起你,那時候我喝醉了嘛,只記得有個很好的人一直陪著我,哪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啊?」

  「你說這話是要再補我一刀嗎?」鍾雅人眼角抽搐,一點也沒感受到她道歉的誠意。「那天晚上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去了我哥公司好幾次,每次都想跟你打招呼,你卻總是忙進忙出不理我,知道我純情的心靈有多麼受傷嗎?」

  「是喔。」她茫然,是真的沒注意到當時有個年輕男子偷偷地戀慕自己。

  這回換他掐她了。

  「別鬧了!」她嬌笑著躲開。「其實也不應該全怪我啊,應該怪你大哥,是他故意不讓我們接觸的。」

  「因為他不想讓我得到我想要的,對吧?」鍾雅人猜測兄長的想法。

  「嗯。」

  「可是後來,他還是將你送來我身邊了。」他若有所指,

  「對啊,我也覺得他說話前後不一的,好矛盾。」思晴蹙眉,到現在也沒弄清鍾雅倫的真正用意。

  「小笨蛋,你還不懂嗎?」鍾雅人不客氣地揶揄。「我哥是想藉此對我示好。」

  「對你示好?」思晴一怔。「你是說他想跟你和好?」

  「他故意把你推薦給我奶奶,當我的秘書,其實是給我第二次機會追求你。」        「真的假的?」她難以置信。

  「沒有誰比我更瞭解我哥了。」他朗笑。「他跟我一樣,愛演又愛裝,說什麼把你當成棋子,其實是向我道歉。」

  原來如此。思晴恍然,沒想到兄弟倆的思緒都如此微妙。

  「他現在一定很得意,因為我完全如他所料,真的跟你談起戀愛了。」鍾雅人意味深長地一頓。「不過呢,我也不會白白讓他玩的,我在他身邊也埋了一顆棋子。」

  「什麼意思?」她不解。

  他神秘地眨眨眼。「我哥眼睛失明的時候,在他身邊服侍的看護是我送過去的,而且他一直不曉得人家的真實身份。」

  「什麼?有這回事?」

  「所以是誰玩誰,還不曉得呢!」鍾雅人笑得好自鳴得意。

  思晴瞠目。她真是敗給這兩兄弟了!

  「你們兩個,是在比誰比較腹黑嗎?」她捶他一記。「算了,我認輸,真的搞不懂你們。」

  「你當然不懂嘍!因為你是天真純潔的小兔子。」

  她本來以為不是的,以為自己才是那個調教的人,沒想到反被他調教。

  一念及此,思晴不免有些不甘心。

  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地學,讓他知道她也可以很腹黑的,以後誰調教誰,還不一定呢!

  「你在想什麼?」他忽地問她。

  「沒什麼。」她甜甜一笑。

  兩人目光膠著,各有深意,誰也不讓誰,都在心底盤算著,但他們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總務室裡,有幾雙眼睛正透過監視鏡頭瞧著他們——

  「喂,小豬,怎麼辦?他們又親在一起了。」

  「什麼怎麼辦?就看啊!」

  「不行,萬一哪天讓雅人知道了,不痛扁我們一頓才怪。」

  「那我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人利用空中花園,才把監視器偷偷裝回去嘛,誰知道都是他們倆在用?」

  「啊∼∼不行了!他們愈來愈激烈了,雅人手都伸進去了……」

  「好了好了,都別看了!」一隻正義之手伸過來,毅然關掉監視器,螢幕頓時一片漆黑,思晴總算免於當眾走光——

  好險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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