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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歐蘊芝明白自己生來就是要當歐家美麗又高貴的公主。她氣質高雅,聰明有教養,待人處事溫和有禮,確實將這角色詮釋得絲絲入扣,贏得滿堂彩──除了她的丈夫,趙英睿。他們的結合是名副其實的王子公主,婚後,她也表現得完美無缺,塑造神仙美眷形象;但王子卻說她是個溫柔得近乎冷血的公主。為什麼?她只不過想要當個好女兒、好媳婦、好妻子,這樣大家都會高興,他也會開心,不是嗎?難道……原來王子與公主的結局並非從此幸福快樂,原來王子與公主的婚姻,也不過是人生的一齣戲──趙英睿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從小就愛上歐蘊芝,她無動於衷,不願打開心房,卻又將他的心緊緊困住;他想掙脫,但她偶爾綻放的微笑又教他懷抱希望,希望終有一天他的真心能感動她,讓她也愛上他……
第一章
王子與公主婚後,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或許她和趙英睿可以提供一個研究的模板。
自從三年前那場轟動全台灣的世紀婚禮後,她,歐家的公主歐蘊芝,和趙家的王子趙英睿,便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人人都在看,金融業霸主之子和汽車業大老之女的結合,可以為兩大企業集團創造出多少綜效?
人人都在想,王子與公主的商業聯姻代表的是背後多少利益的糾葛?
人人都在計算,自己是否能在這利益上沾親帶故,撈上一筆?
人人看的、想的、計算的,都是龐大的商業利益,誰關心王子與公主婚後是否夫唱婦隨,是一對神仙美眷?
當然,如果是的話,很好,兩家長輩都開心,小市民們當看一個童話故事,羨慕加嫉妒。
如果不是的話,也無所謂,兩家長輩還是高高興興地攀交情,小市民們更是暗爽在心裡,原來王子跟公主婚後也不一定幸福快樂。
總之,快不快樂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婚姻是否完美地壯大了兩大世家的商業勢力,管他幸不幸福,只要表面上和樂融融,夫婦倆相偕站在一起像足美麗的風景就OK了。
人生不過是一齣戲,而她與趙英睿的婚姻不過是這場大戲中的一幕而已。
對這一點,歐蘊芝早有認知。
她也不怨。
怨什麼呢?從很小的時候,她便明白自己生來就是要當歐家美麗又高貴的公主,她受的教養、學的才藝,一切都以撐起這塊招牌為主要目標。
她就好像一個演員,生下來便注定了演這角色,她沒得選擇,只能將這角色詮釋得絲絲入扣,好贏得滿堂彩。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到後來她也弄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究竟是她完美地融入了這角色,還是角色牽著她鼻子走?
但,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人生的路,終歸是要走下去的……
「蘊芝。」一個威嚴的嗓音硬生生地拉回她迷濛的思緒。
歐蘊芝眨眨眼,定神,水汪汪的大眼透過鏡子望著一個抿著唇,氣質冷冽,穿著打扮一絲不苟的中年美婦。
那是她的婆婆,周美蘭。
「妳怎麼還沒換好衣服?」周美蘭挑剔地打量她身上的家居服,皺眉。「今天雖然是妳爸的壽宴,但妳代表的可不只是歐家的女兒,還是我們趙家的媳婦,要是不好好打扮,丟的可是我們兩家的面子。而且妳今天不是擔任女主人嗎?不提早點到怎麼行?」
「我知道,媽,放心吧。」聽出婆婆語氣中的責怪,歐蘊芝不慌不忙,沒有一般媳婦見到婆婆生氣的驚慌,只是很溫柔地回話。「再給我十分鐘,我會打扮好的。」
「嗯。」對歐蘊芝的保證,周美蘭沒質疑。她很清楚這兒媳婦的能耐,專業模特兒都未必有蘊芝裝扮自己的速度和品味。
她只是奇怪,蘊芝四十分鐘前就開始梳妝打扮了,怎麼到現在一事無成?
「妳剛剛在發什麼呆?」她問。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什麼事?」
「沒什麼。」
「是不是在想英睿的事?」周美蘭瞇起眼,很專注地想從兒媳不動聲色的表情中探出一絲端倪。「他好像有幾個晚上沒回來了。」
「是啊。」歐蘊芝坦然點頭。反正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她老公有沒有回家,上自公婆,下至傭人,誰都清清楚楚,她瞞也沒用。
「他大概出差了吧?」
「我問過爸了,他在台灣。」
「那就是在外頭忙著應酬吧。」周美蘭替兒子找借口。「男人在外頭打拚事業,本來就免不了四處跟人應酬,妳別胡思亂想。」
「我沒有啊。」歐蘊芝訝異地抬眉,微覺好笑。「我知道英睿很忙,我不會怪他不回家的。」
婆婆以為她會介意老公不回家?太多慮了,她受的教養,早就教她將此視為理所當然,反而是英睿在他們新婚那段期間天天回家,才讓她覺得渾身不對勁呢!
現在這樣,才叫正常,不是嗎?男人哪有不在外頭養個一、兩朵香花的?何況英睿又是條件那麼好的豪門公子。
「妳不介意就好了。」周美蘭很讚許她的懂事。「我就怕妳跟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女孩一樣,把這當成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歐蘊芝沒說什麼,淺淺抿著嘴笑。
「好吧,妳快梳妝打扮吧,我先下樓。」
「嗯。」歐蘊芝點點頭,目送婆婆優雅的背影,發怔了幾秒,然後轉頭,瞥向五斗櫃上歐洲風的機械古董鐘。
鐘面似乎染上些許灰塵,她抽出紙巾,仔細地擦拭過,玉手在經過鍾座後頭一個小小鑰匙孔時,微一遲疑。
這裡頭,藏著一個秘密,關於時間的。
她恍惚地微笑,也不知想些什麼,良久,才驀地凜神,瞪著鐘面上別緻的水晶指針──
只剩十分鐘,她動作得快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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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多了。
趙英睿瞥了眼辦公室一角五斗櫃上的機械鐘,漠然地想。
收集機械鐘表,是他的興趣,從高中那年花自己零用錢買了第一座古董鐘開始,他陸陸續續收藏了不少稀有昂貴的珍品。
辦公室這座,和家裡臥房裡那座是成對的,同樣出自十八世紀一個宮廷工匠之手,精雕細琢,是收藏家眼中極致的藝術之寶。
他還記得蘊芝初次看到他這些鐘錶珍藏時的反應,那是純然的、絲毫不加掩飾的驚異,還帶著點孩童似的興奮。
認識她這麼多年,他很少見到她臉上出現那樣的表情,她總是文靜恬淡,優雅得像個皇室公主……
王子娶了公主。
趙英睿諷刺地撇撇嘴。這樁聯姻成為無數人眼中的童話、口中的八卦,他和蘊芝的一舉一動也從此成了媒體的焦點。
以台灣媒體挖掘醜聞的特殊才華,相信再過不久,他們便會發現一切的甜蜜幸福只是表象。
到時,不知會在趙歐兩家掀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呢?
趙英睿嘲諷地揣測著,深邃墨黑的眼閃過冷冷的光。
有人敲門,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移動身子,將舒適的皮質辦公椅轉回正面,淡淡地揚聲喊:「進來。」
門扉推開,進來的是他那個跟了他許多年,年近五十,辦事能力一等一,在業界有目共睹的首席秘書Peggy。
「這是自營部跟研究部呈上來的報告,請趙總過目。」Peggy遞給他一份厚厚的文件。「Amy跟Richard已經先讀過了,也摘要了重點,看來自營部很看好今年的亞洲金融市場,建議我們加碼指數期貨跟選擇權,另外研究部也研究出新的指數套利模型,仿真出來的報酬率很不錯。」
趙英睿接過文件,迅速瀏覽了下摘要。在Peggy的領導下,他的幾個秘書工作能力都很不錯,報告整理得條理分明,讓他這個負責掌管整個「弘信金控集團」新金融商品事業部的總經理省事不少。
「很好,辛苦你們了。」他讚美屬下的功勞,頓了頓。「順便告訴研究部一聲,要他們整理出外商今年對亞洲市場的House view,尤其是瑞銀寶華、摩根史坦利、第一波士頓這幾家,讓我參考一下。」
「是,沒問題。」
「還有幾點妳也記一下……」趙英睿口述幾個任務,Peggy一一記下。「好了,就這樣,妳可以下班了。」
Peggy卻不離開,依舊站在原地。
他揚眉。「還有什麼事嗎?」
「快八點了,趙總。」
「那又怎樣?」
「再不出發的話,你會趕不上岳父的壽宴。方才董事長夫人打了電話來,要你馬上趕過去。」Peggy提醒他。
「我還有事要做。」趙英睿比了比桌上她剛送來的報告。
借口。
Peggy知道,他也知道,兩人默默地對望。
幾秒後,Peggy緩緩開口:「我想下班了,趙總,我兒子明天期中考,我得回去關心一下。」
「我剛剛不是說了,要妳先回去啊,我可沒強迫妳留下來陪我。」
「你是沒有。」Peggy譴責似的看他一眼。「但老闆不下班,做秘書的哪好意思先離開?」
「Amy跟Richard不都下班了?」
「身為總經理的首席秘書,我的責任當然比別人重。」
兩人再度默默對望。
這一回,是趙英睿認輸,他將手中的鋼筆擲回筆筒,站起身,拿起掛在衣帽架上的長大衣,帥氣地披上,接著朝Peggy攤開一隻手。
「幹麼?」她訝異。
「禮物啊。」趙英睿笑嘻嘻。「給我岳父大人的禮物。我相信妳一定幫我準備好了吧?」
「你連你岳父的生日禮物,都懶得費心去買嗎?」Peggy故意責怪地蹙眉,但嘴角淺抿的笑洩漏了她真正的心思。
「反正有妳這個萬能秘書幫我打理,我何必浪費這種腦筋?」趙英睿耍賴似地眨眼。「而且妳選的禮物肯定比我自己亂買的貼心幾百倍,我岳父收到也會比較高興。」
「哼。」Peggy輕聲冷哼。
這不是一個秘書該對老闆的態度。
她知道,趙英睿也知道,可是他一點也不生氣。對他來說,Peggy早已不只是單純的秘書,更像是一個關照他多年的慈祥長輩。
「哪,給你。」Peggy回自己辦公室,捧來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至少在卡片上簽個名,別忘了。」
「嗯。」趙英睿接過禮物,隨便點個頭,問也不問裡頭是什麼。
「是和闐古玉。」反倒是Peggy忍不住交代。「是我請陳經理到上海出差時順便找來的,他花了好多時間才打聽到的呢,我們請人鑒定過了,這是真的,花了你不少錢!」
「喔。」趙英睿只是淡淡應一聲。
花錢無所謂,他的時間比金錢寶貴多了,他可不願意花在幫岳父選購禮物上。
「你岳父喜歡收藏古玉,這你知道吧?」
「好像是吧。」趙英睿漫不經心。那老頭喜歡什麼跟他無關。
「是夫人特地打電話來提醒我的。」Peggy補充說明。「她說前兩年你送過你岳父古玉,他很喜歡。」
他的確送過,還記得那年他也是四處打聽,千辛萬苦找來的,費了他不少時間。
「為什麼你以前願意花時間,現在卻不願呢?」Peggy彷彿看透他腦中念頭。
是啊,為什麼呢?
趙英睿譏誚地挑眉。別說為岳父買禮物了,現在有許多事,他都不願意去做,沒必要,多此一舉。
「謝啦!下回請妳吃飯。」他沒回答秘書的問題,笑著。「我先走了,妳也快回家看兒子吧,拜。」
他瀟灑地擺擺手,走人。
剛回過身,掛在唇邊的燦爛笑意立刻收斂,整個臉色一沉,眼神深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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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成功的宴會。
所謂的成功,便是完全依照上流社會的規矩來進行,邀請到各界有名有望的貴賓,場地佈置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由總統級名廚掌廚的料理雖然有些涼了,卻不失美味,席間供應的紅酒香檳都是絕頂飲品。
樂隊演奏的,是悠揚的古典樂,紳士淑女們的舞姿,翩翩優雅。
人人談笑風生,沒有哪個無名小子不識相地闖進了不歡迎他的世界,人人都是大人物,賓客們就算彼此不認識,也聽過對方的鼎鼎大名。
趙英睿端著酒杯,一面和幾個一見他來就團團巴住他的貴婦談笑,一面不著痕跡地搜尋著妻子的身影。
他很快便找到她了。沒辦法,她太醒目,就算身處於一群光鮮亮麗的紅男綠女間,她依然鶴立雞群。
不是因為她高,也不是因為她身上那件PRADA和服式衣領的黑絲緞禮服太搶眼,更不是因為那條掛在她玉頸間的George Jenson仿冰河水滴鑽煉,而是她的氣質,那淡淡的、很內斂,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
她天生是適合這種場合的,或者說,這種場合,原就是為了陪襯她這種人而存在的。
趙英睿啜了口紅酒,深沉地注視著妻子穿梭在一群一群賓客間,引導話題,活絡氣氛。
主辦這樣一場純名流的宴會,一向是蘊芝的拿手好戲,瞧她如魚得水,一副自在輕鬆的模樣。
完美的宴會,完美的女主人,完美的夜晚。
一切都該死的、無趣的完美,完美得令他有股衝動想仰天長嘯。
趙英睿別過頭,不想再看,胸口有股熟悉的疼痛,揪住他,他深深呼吸。
他快抓狂了,這場虛偽的壽宴,這些死纏著他的貴婦,他人前人後都完美無缺的妻子……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正當他的耐性即將到達底限時,一件有趣的事發生了。那整夜都死氣沉沉地演奏著古典樂的樂團竟然換了首重搖滾,一對裝扮出色的情侶,不顧他人震驚的眼光,佔領了舞池,囂張地扭擺著肢體。
這是怎麼回事?和其它人一樣,趙英睿也將視線投向舞池,只是別人帶著輕蔑,他卻是感到濃濃興味。
那個女人,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應該是蘊芝的妹妹夏蕾,而和她一起搖擺著怪異舞姿的男人,好像是這兩年才在商界竄出頭的新貴──李安陽。
這兩人居然把歐家貴氣華麗的大廳當成了搖頭Pub,把一場優雅的社交宴變成了狂歡派對?
哈!這個有趣。
不知蘊芝看到自己的妹妹毀了這場十全十美的壽宴會作何感想?
趙英睿調轉視線,目光宛如最精準的雷達,再次以最快的速度鎖定妻子的倩影。
她站在樓梯上,往下瞪著舞池,看得出來很吃驚,但過了一會兒,那驚愕的表情逐漸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粉嫩如櫻的唇揚起的微笑。
他感覺胸口吃了記悶雷。
他那高貴的妻子竟然……在笑?
她看來一點也沒生氣,也不懊惱,麗顏飛著笑意,染著漂亮的紅暈,雖然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他敢打賭,那雙清瑩的眼正閃閃發光。
她不但沒責怪妹妹和男伴行止狂妄,反而好像很為夏蕾能玩得這麼High感到非常開心似的。
趙英睿瞇起眼。
此刻妻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發現自己很想知道。
驀地,她像是察覺到他深刻的注視了,偏過粉嫩的容顏,目光與他相遇。
意在言外的眸光在空中交纏、膠著,然後分開。
她別過頭不再看他,他皺起眉。
笑意,在她唇畔慢慢逸去。
他眼神一凜,像只巡視領土的獅子似的,有禮卻堅定地排開擋住去路的男男女女。
目標,他多日不見的老婆。
他停在她面前。
「看來妳妹妹跟她的男伴毀了這場壽宴。」他說,語氣有些幸災樂禍,深邃的眼直盯著妻子,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歐蘊芝不說話,平靜地轉向他。
「妳看到了吧?那些賓客的臉色可都難看得很。」他繼續挑釁。
歐蘊芝卻沒有反駁的意思,點個頭,算是默認他的說法。她瞥向舞池中央跳得筋疲力盡、終於瘋夠了的妹妹,後者正笑著,將還意猶未盡的男伴死活拖出舞池,旁觀的群眾目瞪口呆,竊竊私語。
「那男人是李安陽。」她主動解釋。「是夏蕾的男朋友。」
「夏蕾的男友?」趙英睿驚訝,也望向舞池中那兩人。「我以為只是單純的男伴。我見過李安陽幾次,他說話舉止都很粗魯,看來不像是夏蕾的型。」
「他的確很不拘小節。」歐蘊芝同意。妹妹曾帶著李安陽跟她共進過晚餐,對他,她多少有點認識。「不過夏蕾很喜歡他。前陣子夏蕾被綁架,就是他不顧危險親自把她給救回來的。」
「原來是英雄救美啊,怪不得。」趙英睿淡淡一笑,表面有些嘲弄,內心卻著實放下一塊石頭。
年少時候,歐夏蕾曾經對他熱烈表白過,當時他很冷漠地拒絕了她。雖說男女情愛之事,本就無法勉強,但得知她總算找到真心相愛的男人,他仍是為她高興。
但願她跟李安陽真的能夠長長久久,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約會沒幾次就把人給甩了……
「對了,今天謝謝你來。」歐蘊芝打斷他的思緒,很客氣地說:「百忙之中還要你抽空來參加我爸的壽宴,真的很不好意思。」
她這該不會是諷刺吧?趙英睿很想這麼認定,但妻子臉上的表情卻再正經不過。
於是他知道她是真心的,很認真地在對結褵兩年的丈夫表達感謝。
都兩年了,她這是在跟他搬哪一齣戲?有哪個女人會用這麼禮貌的態度跟自己老公說話的?
一口氣悶在心頭,他大不爽。
「坦白說我也沒那麼忙。」意思是他其實並沒忙到連晚上都不能回家。
她接收到這訊息,卻仍是不動聲色。「你見過我爸了嗎?」
這不是他期待的反應。趙英睿臉色一沉。「見過了,禮物也送了。」他嘲諷地補充。「聽說是妳特地交代Peggy去買的。」
「那麼你果然是送爸爸古玉了。」她語氣溫和,唇角微微一彎。「謝謝,他一定很喜歡。」
「他喜不喜歡我才不在乎。」趙英睿冷冷回一句,胸口一把無名火直冒上來。
她沒說話,還是那樣笑著,還是一樣的表情,就好像他方纔的冷言冷語只是夫妻之間再平常不過的對話而已。
趙英睿感覺自己像狠狠揮出一拳,卻打到了空氣,連反彈回來的力道都沒有,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他轉身,想走。
歐蘊芝喚住他。「你要跳舞嗎?」
「跳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一僵,愕然回頭。「妳這意思是邀我跳舞?」
「嗯。」她點頭。
他怔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胃部很不爭氣地一揪。
只可惜她下一句話立刻當頭對他澆下冷水。「夏蕾剛剛玩得太過火了,現在根本沒人敢跳舞。」
「為了重新帶起氣氛,所以妳才請我跳舞嗎?」他冷笑,胸口的火燒成灰,一片蒼涼。
原來妻子並不是真心想與他跳舞,只不過為了使賓主盡歡,不得不虛應故事罷了。
哼,歐蘊芝不愧是歐蘊芝,不愧是歐家最嬌寵的公主,趙家最得意的兒媳。
他甩甩頭。「抱歉,恕我無法奉陪。」
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演員,演不來這種夫唱婦隨的虛假戲碼。
「睿。」她在他身後輕聲喚。
是他聽錯了嗎?還是她清雅的嗓音裡果真流露出一絲焦急?
不,歐蘊芝怎麼可能焦急?她天生就是個公主,皇室貴族永遠是不疾不徐的。
趙英睿譏誚地撇嘴,腳步不停。與其跟個冷血的木頭美人演戲,他寧可跟那些苦纏著他的淑女貴婦調情。
他走向其中一個貴婦,接過她遞來的美酒,一口乾了,然後對她邪魅一笑,電眼放出百萬伏特。
「願意跟我跳一支舞嗎?寶貝。」明知週遭耳朵百隻,只只豎起,他仍是放肆地口出輕佻之詞。
女人教他的電眼掃射得全身酥軟,也顧不得什麼禮教了,借酒裝瘋,藕臂勾上他寬挺的肩,桃暈的頰腮貼在他頸側。
趙英睿摟住主動送上來的小蠻腰,來者不拒。
蘊芝以為她妹妹跟男友在舞池裡大跳Disco就叫丟臉嗎?他這就讓她瞧瞧,什麼才叫真正的沒面子!
他冷然地想,決定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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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得爛醉。
結婚兩年來,除了新婚之夜他推不過親友團們強力敬酒,被灌得醉醺醺,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證他喝到掛。
是真的掛了,如果不是她扶著他,他甚至站不穩。
公公趙仁和見他喝成這樣,大為光火,婆婆周美蘭臉色也很難看,而她父親歐泰春更不用說了,聽著兩位親家口口聲聲道歉時,一徑臉青青。
「英睿醉了,今天就讓他睡在你們家吧。」抓了個空檔,周美蘭悄悄囑咐她。
蘊芝點頭。不須婆婆交代,她也打算這麼做。丈夫醉茫茫的,連站都站不穩,最好是立刻上床休息,別再舟車勞頓受折磨。
她扶他上樓,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閨房,小心翼翼地將他高大的身軀推上床。
他躺在床上,喝得頭暈腦脹,神智不清,一雙眼卻還是睜著,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你會不會想吐?要不要喝點水?」她溫聲問。
他不吭聲。
「我倒杯熱茶給你喝吧。」
倒了杯熱茶,她來到床邊,扶他半坐起身,體貼地一口一口餵他喝下,接著,她將杯子放在床頭,他忽然抬手掐住她尖巧的下頷。
她嚇了一跳。「怎麼了?」
「妳不生氣嗎?」他粗聲問,眼眸泛著紅霧。
「氣什麼?」她不明白。
「我今晚的表現,妳一點都不生氣嗎?」
他是指什麼?他一支接一支不停地跟不同的女人跳舞,還是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酒?
她該生氣嗎?
蘊芝苦笑,垂下眼。「你累了,好好休息吧。」她迴避他的問題。
他低咆一聲,像是怒了,忽地反轉過身,將她整個人釘在身下,含著濃濃酒精味的氣息噴在她臉上,醺得她發暈。
「睿。」她驚慌地輕喚。
他瞇起眼,俊朗的臉龐一寸一寸低下,一寸一寸逼近她,她強烈暈眩,也不知是因為酒氣,還是心慌。
他想做什麼?
「我不相信……」
他模糊地咕噥著什麼,她聽不清,直覺地想掙扎。
心念才動,他便整個人趴下,她驚呼一聲,還來不及推拒,他整個人已倒在她身上。
粗重的呼吸拂過她頸側動脈,她僵著嬌軀,以為他會做什麼,他卻是動也不動。
又過了幾秒,蘊芝才恍然醒悟,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原來睡著了。
她閉上眼,許久,唇畔輕輕逸出自嘲的笑聲,虛軟地在床上躺了好片刻,她才推開丈夫,坐起身。
他睡得很沉,鼾聲規律地作響,不是很吵,只比貓咪的呼嚕大聲一些而已。
蘊芝伸手,撥開垂落在丈夫額前的發綹,她靜靜看著他的臉,他立體的五官,那發亮的前額,端俊貴氣的鼻,以及紅潤的、飽滿的唇。
他睡覺時整張臉的線條都放鬆了,不像平常繃得那麼緊,俊唇毫無防備地微微開啟,看起來既俊秀又無辜,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鼾聲乍然停了幾秒,趙英睿翻過身,臉龐埋入柔軟的枕間,換個姿勢繼續安眠,還滾出一串滿足的咕嚕聲。蘊芝愣然聽著,半晌,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一彎。
她傾身,更仔細地端詳他半藏在枕間的臉,飽滿的下唇緣,有一顆淡淡的痣,溫潤地散發出一種令人遐想的性感。
蘊芝看著,恍惚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遇見這張臉的那個秋天午後──
第二章
那時,蘊芝才十三歲。
剛從英國的寄宿小學畢業,父母安排她就讀台灣一所貴族中學。學校為新生舉辦了一場歡迎會,因為她在英國讀小學的時候,就得過不少鋼琴比賽的錦標,在青少年音樂界中算是小有名氣,校方希望安排她在歡迎會上獨奏一曲,而她母親也答應了。
那天下午,陽光暖洋洋的,透過落地窗灑進屋內,她對著一架新買的史坦威名琴練習表演的曲目,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她微瞇著眼,沉醉在溫暖明亮的琴音中。如果鋼琴品牌也有貴賤之分,那史坦威無疑是貴族中的貴族,這美麗的音色,只能用雍容華貴來形容。
這台琴,是父親買來歡迎她回家的禮物,她很喜歡,收到時欣喜若狂。
雖然從小到大,為了練琴吃不少苦,但她仍是愛彈琴的,也像所有學琴的人一樣,渴望擁有一台完美名琴。
這美妙的音色,真是太棒了。
她專注地彈琴,專注地傾聽著鋼琴與她指尖的對話,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一曲彈畢,回過神時,她才愕然驚覺門邊站著一個少年。
他斜倚在門邊,一面拋著顆棒球,一面閒閒地看著她,方唇噙著一絲不太像是笑的笑,黑眸有神,閃閃發光。
她驚站起身。「你是誰?」
這間琴室位於歐家大宅二樓,如果不是熟人不能隨便上來的,但這男孩明顯是個陌生人。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走向她。
他走路的儀態很不端莊,單手插在褲袋裡的姿勢很不文雅,他身上的穿著也跟她熟悉的那些豪門公子很不一樣,他們通常西裝革履,絕不會穿一件連帽薄棒球夾克,配一條破了好幾個洞的牛仔褲。
「就是妳吧?」他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她,晶亮的目光若有所思,帶著一絲批判。
饒是蘊芝一向習於成為眾人的焦點,也被他這放肆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是誰?」她警戒地看著他,盡量保持禮貌。「請問有何指教?」
「妳就是歐蘊芝?」他不答反問。
「是。」
「聽說妳以後會成為傑的新娘?」
傑的新娘?蘊芝眨眨眼。「你是說趙英傑?」
「嗯哼。」
「你認識他?」
他不答,看著她的目光很奇異,彷彿她問了個傻問題。
「喂喂,妳該不會沒見過他吧?」他粗魯地問。
「我──」蘊芝臉發熱。她是沒見過,只從父母口中聽過這號人物,卻從沒見過他,連照片也沒看過。
「真服了你們了!」少年猛揮手,大翻白眼。「連面都沒見過,就可以談以後要結婚!」
「我們沒說一定要結婚。」這少年誇張的反應讓蘊芝好尷尬。「只是我媽說趙……」她思索著該怎麼稱呼。「趙學長跟我念同一間學校,以後我們可以多來往,多瞭解對方。」
「那不就等於是相親嗎?妳才幾歲?十二、十三?這麼年輕就被家裡介紹對象,不覺得彆扭嗎?」
那又怎樣?關他什麼事?
蘊芝有股衝動想反駁他,但多年接受的淑女教育讓她保持靜默,不與這陌生男孩起爭執。
「妳怎麼不說話?」她不吭聲,少年可一點都不感激她的知所進退,大大皺眉。
「……」
「喂,妳不會是啞了吧?」棒球在她面前拋上拋下。
「……」
「真是個悶葫蘆!」他拿棒球輕敲她的頭。
她駭了一跳,驚呼一聲,直覺低頭躲開。
這聲驚呼,惹來了另一個少年。「睿!」他責備地喊一聲,走進房內,搶過球。「別這樣欺負人。」
睿?這是那個男孩的名字嗎?
蘊芝好奇地揚起眸,這一看,可把她整個人凍在原地。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
是雙胞胎?她震驚無語。
「不好意思。」見她臉色變得蒼白,後來的那個少年頗有歉意地開口。「我是趙英傑,這是我弟弟趙英睿。」
趙英傑?趙英睿?
她呆呆瞪著他們。
「我爸媽帶我們來拜訪妳父母,他們在樓下聊天,本來是想讓府上傭人請妳下去的,睿卻偷偷闖上來──」
「什麼偷偷?」趙英睿不滿地插嘴,打斷哥哥的解釋。「我可是光明正大跟他們家傭人說了,由我親自來請他們家大小姐。」
「還說請?你根本是上來嚇人的。」趙英傑不贊成地皺眉。
「我只是來瞧瞧,你未來的新娘是何方神聖。」趙英睿冷哼。「你慘了,傑,娶到這麼個悶葫蘆,你以後會悶死。」
「別說了!」趙英傑橫弟弟一眼,要他別當著人家面前亂說話。
趙英睿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兩兄弟對話的時候,蘊芝只是默默在一旁站著,明眸悄悄打量。
這兩張臉,五官生得一樣,都十分端正俊秀,只是趙英傑身上比弟弟多了幾分斯文氣質,打扮也中規中矩,穿一件白襯衫,打黑色細領帶,氣宇軒昂。
而趙英睿,雖然長相與哥哥相仿,但眼神卻很叛逆,總是斜斜撇著的唇看來有些憤世嫉俗,頭髮也不像哥哥梳得整整齊齊,過長的發綹凌亂地垂在額前。
雖然是雙胞胎,外表卻讓人很輕易能辨別出誰是誰。
「抱歉,剛剛讓妳受驚了。」趙英傑連說話口氣都比弟弟有禮貌。「妳是歐蘊芝吧?妳好。」他紳士地打招呼。
「你好。」蘊芝也禮貌地響應。
趙英傑對弟弟使個眼色,要他也問好。
「嗨。」趙英睿卻是很不屑似的,隨隨便便擺個手就算數。
「你好。」她同樣禮貌地響應,胸口卻不自覺地有些氣悶。
這便是她初次和兩兄弟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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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彼此見面次數愈來愈頻繁,兩家人原本就熟,父母是商場上常來往的朋友,加上三人又都就讀同一所貴族中學,要不碰頭也難。
蘊芝很喜歡趙英傑,跟他相處時她覺得很自在,他們倆是同一類人,都愛靜,待人處事溫和有禮,她彈琴的時候,趙英傑會坐在一邊,一面聆聽,一面靜靜讀書,她覺得這樣的氣氛很輕鬆宜人。
但對趙英睿,蘊芝就完全是別樣感受了。他太放肆,太富侵略性,有他存在的空間彷彿會在一瞬間壓縮好幾倍,教她透不過氣。
她很難懂他,他說的話、做的事,觀念想法總令她大為驚駭,她覺得奇怪,明明是同一個家庭長大的兄弟,還是雙胞胎,怎麼會如此天差地遠?
她尤其怕跟趙英睿獨處,有別人在場還好,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總會故意說些挑釁的話,也不知是逗她還是欺負她,總是整得她坐立不安。
她幾乎想躲他,每次在學校遠遠地看見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繞道。
但要是看見趙英傑,她胸口便會難以言喻地一陣暖。她在學校少有能說知心話的朋友,他算是特別的一個,很多事她都樂於和他分享,也喜歡聽他說些他讀書的感悟。
他們很談得來,兩家父母也看在眼裡,對兩人未來的聯姻更加看好,不論什麼場合,總熱心地將兩人湊成一雙。
這天,歐家人來趙家作客,吃過午飯後,蘊芝和趙英傑照例被拱上來表演娛樂助興,蘊芝彈鋼琴,趙英傑拉小提琴。
兩人合奏已有默契,樂音和諧,曲意動人,兩家父母既滿意又欣慰。
正當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之際,窗邊忽然傳來一陣哐啷聲響,一顆棒球砸破玻璃,滾進屋內。
演奏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抬起頭來,歐家父母莫名其妙,趙家父母則是臉色鐵青。
窗玻璃被砸破後,戶外喧鬧的聲音隨風送進屋內。
「喂!這支全壘打也太誇張了吧?連玻璃都砸破了!」是趙英睿的聲音。
「死慘了啦,老大,你爸媽知道會不會罵人啊?我不是故意的。」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罵就讓他們罵嘍!你怕啊?!」
「英睿,你別鬧了,快去撿球啦!」是個女孩的聲音。
女孩催促後,趙英睿果然咚咚咚地跑進來,一進客廳,見所有人都瞪著他,他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
「Sorry,你們繼續,我撿個球,馬上閃人。」
「英睿!」趙仁和怒氣沖沖地喊住兒子。
「有事嗎?父親大人。」趙英睿回過頭,表面笑嘻嘻,眼底卻閃過一絲倔強。
「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不准在院子裡打棒球!」
「我們家庭院那麼大,草又長得那麼好,不拿來打球,不是很浪費嗎?」
「今天有客人在,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啊。」趙英睿轉向歐泰春夫婦。「歐伯伯,歐伯母,你們好,歡迎光臨!」戲劇化地彎下腰,行禮。
趙仁和見兒子如此耍猴戲,簡直要氣炸,周美蘭臉色也很難看,歐泰春夫婦則是皺起眉頭。
對於大人們的不悅,趙英睿視而不見,逕自轉身,一陣風似的又吹出大廳。
室內氣氛僵凝,好半晌,趙英傑才勉強笑著打破沉寂。
「爸媽,伯父伯母,這茶都涼了,我讓傭人再換過一壺吧?還是你們想喝咖啡?爸,你不是請人帶了雪茄回來嗎?要不要請歐伯伯也試試看?」
經兒子提醒,趙仁和才驚覺自己身為主人的責任,他讚許地瞧了趙英傑一眼,然後轉向貴客。
「哪,泰春,你不是也很喜歡抽雪茄嗎?試試看我這新貨吧。」
「好啊。」
「對了,請傭人煮點咖啡來喝吧。」周美蘭也開始招呼客人。「想喝什麼咖啡?」
「我倒覺得這茶還不錯,再來一壺吧。」
「沒問題。」
兩家父母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兒,氣氛又恢復先前的熱絡。
蘊芝這才鬆了一口氣。
「妳剛剛很緊張吧?」趙英傑看出她的放鬆,低低在她耳畔說道。
「嗯。」她承認。「我有點擔心英睿會當場跟趙伯伯起衝突。」
「那倒不會,有客人在,我爸還是會顧面子的,只是你們離開後,睿可就不好過了。」趙英傑歎息。
「趙伯伯會罵他吧?」
「光只是罵還算好。」趙英傑凝著臉。「就怕──」
怕什麼?難道趙伯伯會動手教訓兒子嗎?
一念及此,蘊芝打了個冷顫,不知不覺為趙英睿擔憂起來。
趙英傑看著她,眼中閃過一道奇特的光,他忽然放下小提琴。「要不要去院子散散步?」
散步?她愣了愣,想起趙英睿跟他的朋友正在庭院裡打球,有些猶豫,卻又忍不住點頭。
於是趙英傑領著她,來到趙家寬敞的庭園,花叢另一側,是一片綠意如茵的草坪,在微風中悠然起伏。
趙英睿跟幾個朋友,正在草坪上玩棒球,那些人都是她不認識的,看來並不是他們學校同學。
不知他是在哪兒認識的呢?
蘊芝猜想著,看著趙英睿當投手,有模有樣地投出一個速度凌厲的球。
「好球!」捕手準確地接住他的球,興高采烈地喊。
揮棒落空的打者忿忿然地在地上敲了敲球棒。
「幹麼?打不到球惱羞成怒啊?」趙英睿嘲弄。
「你少得意!」打者推高頭盔,球棒舉高,挑釁地直指他。「下一球,我一定會打到!」
是個女孩!
蘊芝怔怔地瞪著那個跟趙英睿嗆聲的打者,她……竟是個女孩,年紀約略跟她差不多大,五官清秀,身材纖瘦矮小,臉上的表情很堅毅,不服輸。
「打得到就試試看啊!我可不會因為妳是女生就放水。」
「誰要你放水了?」女孩在空中揮了幾次棒,擺出帥氣的打擊姿勢。「來吧!這一球定江山。」
「好,有骨氣!」趙英睿讚賞,腳抬高,身子半旋,又是一顆去勢飛快的球。
女孩用力一揮,球棒末端掃過球,擊出強勁滾地球。
「我來。」趙英睿親自去接,球卻在他面前彈跳一下,只是短短的時間差,女孩便靠一雙飛毛腿站上一壘。
「YA!一壘安打!」她比出V字手勢,好得意。
「運氣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
「安打就是安打,我就是得意,怎樣?」少女手插腰,仰天哈哈哈大笑三聲。
趙英睿見她這樣,竟不生氣,唇間滾出一串爽朗的笑聲。「小柚子算妳厲害。」
小柚子?這是那女孩的外號嗎?好可愛的稱呼。
聽著趙英睿的笑聲,蘊芝心情複雜。認識他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開懷、不設防。
她靜靜凝望著趙英睿神采飛揚的身影,他像是察覺她的視線,倏地回過身來。
劍眉挑起,幽亮的眼眸在她和趙英傑身上交錯。
「我帶蘊芝出來散步。」趙英傑主動解釋。「剛好看到你們在打球。」
趙英睿點點頭,目光定在蘊芝身上。
「要不要玩?」他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她驚愕。
「棒球,妳沒玩過吧?」他走向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要不要也試試看?」
她心跳頓時狂亂,直覺想躲開他的注視。「可是……我是女生──」
「女生又怎樣?女生就不能打棒球嗎?小袖子也是女的,她打得就很不錯啊!」
小柚子!
蘊芝胸口一凜,不自覺轉頭望向不遠處的那個女孩,她揮著手,熱情地對她笑。
「要不要打打看?下一棒給妳打。」趙英睿從地上撿起一支球棒,硬塞到她手裡。
明明是鋁棒子,她摸起來卻似火燙,幾乎是驚慌失措地拋開它。
球棒落地,趙英睿蹙眉,眼神變得陰沈,趙英傑上前緩和氣氛。
「算了,睿,蘊芝不想玩,就別逼她吧。」
「說的也是。她說不定連什麼叫跑壘都不知道,別說要把球打出去了。」趙英睿語帶嘲諷。
蘊芝一窒。「我……我當然知道什麼叫跑壘。」她辯駁。「我看過棒球比賽。」
「妳確定妳看的是棒球?」他不懷好意地調侃。
這話夠侮辱人了!蘊芝暗怒,從來都是平靜無波的心海很難得捲起一波波浪花。
「算了算了,反正棒球是野孩子玩的,像妳這種大家閨秀,當然是不屑一顧啦!」趙英睿譏刺,用力搥了搥棒球手套。「好吧,我們繼續。小柚子,我警告妳別想盜壘,小心被我刺殺。」
「我就要盜壘,怎樣?」小柚子對他扮鬼臉。
「好啊!看我怎麼教訓──」
「我要玩!」
清亮的嗓音陡然在趙英睿身後揚起,他身子一僵,不敢相信地回頭。
「我要玩。」蘊芝定定注視著他,清澄的眼眸隱隱躍動著火光。
他勾勾唇,懶洋洋地問:「妳不是開玩笑吧?」
她瞪大眼。「我很認真。」那個叫小柚子的女生可以玩,她當然也可以。
「好!」趙英睿豎起大拇指,再度拾起球棒遞給她。「拿著,到捕手身邊去。」
她接過球棒,慢慢走到捕手身邊。
捕手是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少年,看見她這麼一個天仙般的美少女站在身邊,臉頰頓時泛紅,全身不對勁。
「阿健,教她揮棒!」趙英睿命令他。
「喔,好。」阿健站起身,試圖替蘊芝調整打擊姿勢,但目光一觸及她那瑩白如玉的小手,連呼吸都亂了,手足無措。「呃,老大,弄雙手套來給她戴吧,我怕她弄傷手。」
「我沒關係,不用戴手套。」蘊芝拒絕阿健的好意,不希望他們把她當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
雖然她的確是。
「請你教我怎麼揮棒。」她直視阿健,溫柔地請求他。
阿健喘一口氣,覺得自己全身快酥軟了。「呃,妳千萬別這麼客氣。哪,妳右手握這邊,左手這樣。」
阿健想教她拿球棒,雙手卻不敢碰到她,只能在空中虛比,超尷尬。
「我來教吧。」一陣帶笑的嗓音響起,是趙英傑。
「好好,你來教。」失去一親芳澤的機會,阿健雖然失落,卻也大大鬆了一口氣,蹲回捕手的位置。
趙英傑來到蘊芝身後,雙手領著她,教她如何握棒、揮棒。
兩人一前一後,蘊芝等於半偎在趙英傑懷裡,姿勢超曖昧。
趙英睿瞪著這親暱的一幕,臉色不知怎地變得非常難看。
確定蘊芝掌握到訣竅後,趙英傑才退開,讓她獨自擺出打擊姿勢。
「好了嗎?」趙英睿乾澀地問。
「可以了。」
「那我要投球嘍。」
蘊芝點頭。
趙英睿做出投球準備,腳抬起,身子半旋,右臂使勁往前伸展。這一球直直飛出,去勢卻遠不如前幾球剽悍迅捷,速度有點慢,落點又甜得很,簡直就像主動往球棒黏過去。
「揮棒!」趙英傑在她身後喊。
蘊芝閉上眼,用力一揮。
鏗!清脆聲響,球平飛出去,蘊芝一時怔住。
「安打安打!」趙英傑鼓掌。「快跑啊!蘊芝!」
經他提醒,她才慌忙丟下球棒,匆匆往一壘跑,一壘的小袖子則是早早就起跑,一下子便直衝回本壘。
她撲進本壘,整個人趴在本壘前,右手死命貼住本壘板,捕手接到球,來不及刺殺她。
得分了。蘊芝站在一壘,難以置信地瞪著這精彩的一幕。
幾秒後,她才回過神。
這一分雖然是小袖子跑回來的,但可是她那一支安打貢獻的。她望向站在投手丘的趙英睿,看他的表情。
趙英睿聳聳肩,拉下棒球帽簷,遮去雙眼,很不情願似的朝她豎起大拇指。
呵!他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一球的確打得好了。蘊芝甜甜地想,一顆心飛揚。
「蘊芝,了不起!」趙英傑在一旁大聲喊。
「對啊,第一次打就安打,真不賴!」其它人也稱讚。
大夥兒都拍手,誇她厲害,蘊芝忍不住笑,風吹在她臉上,戲弄著她柔細的發,她輕輕撥開,感覺好淋漓暢快。
可不過數秒,她臉色便愀然一變。
她看見自己的母親。她不知何時也來到庭院,正隔著半片單坪望著她,秀眉顰著,眼神沈冷,一臉的不贊成。
蘊芝心一涼,滿腔愉悅頓時消散於無形。
她垂下頭,沒等母親開口,便默默地退出這場棒球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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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太讓我失望了!」
是夜,回到家後,歐母來到蘊芝房裡,嚴厲地責備她。
蘊芝端坐在座椅上,斂眉低眸,不解釋更不頂嘴,乖巧地聽訓。
「妳忘了我是為了什麼才把妳從英國帶回來的嗎?妳現在居然跟那些野孩子一起玩,把自己弄得跟個沒教養的野丫頭似的!妳自己說說看,妳是不是讓我很失望?」
「對不起,媽咪。」她小小聲地道歉。
「妳現在道歉?來不及了!妳趙伯伯跟伯母都看見了,看妳又叫又跳的,完全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她沒叫,也沒跳,只是打了一顆球而已啊,只是抿著嘴笑,這也不行嗎?
她臉色蒼白地想。
但顯然地,在媽媽眼中,即使是這麼一點點小出格也是忤逆,甚至還放大成好幾倍。
「對不起。」她再度低聲道歉。「我以後不會了。」
「唉,蘊芝。」見女兒溫順地認錯,歐母氣漸漸消了,歎了口氣,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妳別怪媽對妳太嚴格,我也是為妳好。」
「是,我知道。」
「我送妳去英國寄宿學校唸書,就是希望妳長成一個儀態端莊的淑女。這麼多年來,妳一直沒讓我失望,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
「……」
「都怪那個趙英睿。」歐母不悅地皺眉。「那孩子也真是的,明明是同個父母生的,又是雙胞胎,怎麼跟他哥哥完全是兩個人?以後離他遠一點,別讓他帶壞妳!」
蘊芝咬唇。
其實她本來就不敢靠趙英睿太近,對他,她是有些懼意的,只是聽母親這樣批評他,她莫名地還是感覺不舒服。
「妳聽見我說的話了嗎?蘊芝。」歐母見她不回答,稍稍提高聲調。
「……聽見了。」
「很好。」歐母滿意地點頭,瞧了瞧女兒蒼白的容顏,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冷凝的表情軟化。「蘊芝,媽知道自己有時候確實逼妳太緊,但妳能諒解的,對嗎?」她放柔語氣。
蘊芝心一動,抬起眸。
歐母正一臉淒楚地看著她。
她頓時驚駭。「怎麼了?媽,妳不舒服嗎?是不是該吃藥了?我幫妳拿藥來。」連忙起身。
「不用了。」歐母拉回女兒,讓她在自己身畔坐下,握著她的肩,很慈藹很溫柔地凝視著她。「媽的日子不多了,蘊芝,妳答應我,不要讓我離開人世的時候不安心好嗎?」
「媽,妳別這麼說。」蘊芝鼻間一酸,眼泛紅。「妳不會有事的,醫生不是說了嗎?只要妳好好配合做化療,妳的病能好的。」
「他只是說也許而已。」歐母淡淡地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媽!」蘊芝低喚一聲,說不出話來。
「妳別哭,傻女兒,人生本來就逃不過生老病死啊。」
「可是──」她哽咽地望著母親,淚眼矇矓。
歐母伸手替她拭淚,神情再度凝重。「我死後,妳爸一定會把那個女人帶回家來,還有她的女兒。」
「妳是說……妹妹嗎?」
「她不是妳妹妹!」歐母冷冷打斷她。「她只是妳爸的情婦生的野孩子而已。一個酒家女的女兒,怎麼能跟妳比?」
何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呢?妹妹的母親不好,並不代表她也一樣啊。
蘊芝默然,知道母親不高興,聰明地選擇不出聲。
這些年來,爸爸身邊總是有女人來來去去,媽媽從來只是一笑置之,並不把丈夫的風流當一回事,只是沒想到這一回,他竟然鬧到讓情婦帶著女兒上門來,要求認祖歸宗。
那個女孩,大概只比她小一、兩歲吧,顯見爸爸幾乎是從剛跟媽媽結婚不久,就在外頭流連花叢了。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有一回媽媽去英國看她,曾經如此不屑地評論。「只要有點錢,肯定會在外頭作怪,要他們乖乖待在家裡,是不可能的。」
那時候蘊芝就明白,媽對爸很失望。
但失望歸失望,她從不跟丈夫吵,一派雲淡風輕、自在雍容,直到這一次。
當爸爸認真地考慮要將情婦的女兒接回家住時,媽媽隱忍多年的怒氣終於爆發了,直言表示反對,並且立刻把她從英國接回來。
蘊芝很清楚媽媽這舉動的用意,她是藉此宣示自己的女兒才是歐家的正統,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休想踏進這個家。
爸爸不是傻子,當然也懂了,很識相地讓步,夫妻倆暫時相安無事。
但媽媽對她的教育卻更嚴格了,鉅細靡遺地要求她,饒是她性格柔順,偶爾也會覺得被逼得喘不過氣。
只是她從來不表現出來,對母親嚴苛到近乎無理的管教,全盤接受。
「除了妳,我沒有誰能夠期待了,答應我,蘊芝,千萬別讓我失望!妳聽到了嗎?不許讓我失望,否則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答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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