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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6:05:35

前言:

歐蘊芝明白自己生來就是要當歐家美麗又高貴的公主。她氣質高雅,聰明有教養,待人處事溫和有禮,確實將這角色詮釋得絲絲入扣,贏得滿堂彩──除了她的丈夫,趙英睿。他們的結合是名副其實的王子公主,婚後,她也表現得完美無缺,塑造神仙美眷形象;但王子卻說她是個溫柔得近乎冷血的公主。為什麼?她只不過想要當個好女兒、好媳婦、好妻子,這樣大家都會高興,他也會開心,不是嗎?難道……原來王子與公主的結局並非從此幸福快樂,原來王子與公主的婚姻,也不過是人生的一齣戲──趙英睿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從小就愛上歐蘊芝,她無動於衷,不願打開心房,卻又將他的心緊緊困住;他想掙脫,但她偶爾綻放的微笑又教他懷抱希望,希望終有一天他的真心能感動她,讓她也愛上他……


第一章

  王子與公主婚後,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或許她和趙英睿可以提供一個研究的模板。

  自從三年前那場轟動全台灣的世紀婚禮後,她,歐家的公主歐蘊芝,和趙家的王子趙英睿,便成了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人人都在看,金融業霸主之子和汽車業大老之女的結合,可以為兩大企業集團創造出多少綜效?

  人人都在想,王子與公主的商業聯姻代表的是背後多少利益的糾葛?

  人人都在計算,自己是否能在這利益上沾親帶故,撈上一筆?

  人人看的、想的、計算的,都是龐大的商業利益,誰關心王子與公主婚後是否夫唱婦隨,是一對神仙美眷?

  當然,如果是的話,很好,兩家長輩都開心,小市民們當看一個童話故事,羨慕加嫉妒。

  如果不是的話,也無所謂,兩家長輩還是高高興興地攀交情,小市民們更是暗爽在心裡,原來王子跟公主婚後也不一定幸福快樂。

  總之,快不快樂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婚姻是否完美地壯大了兩大世家的商業勢力,管他幸不幸福,只要表面上和樂融融,夫婦倆相偕站在一起像足美麗的風景就OK了。

  人生不過是一齣戲,而她與趙英睿的婚姻不過是這場大戲中的一幕而已。

  對這一點,歐蘊芝早有認知。

  她也不怨。

  怨什麼呢?從很小的時候,她便明白自己生來就是要當歐家美麗又高貴的公主,她受的教養、學的才藝,一切都以撐起這塊招牌為主要目標。

  她就好像一個演員,生下來便注定了演這角色,她沒得選擇,只能將這角色詮釋得絲絲入扣,好贏得滿堂彩。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到後來她也弄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究竟是她完美地融入了這角色,還是角色牽著她鼻子走?

  但,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人生的路,終歸是要走下去的……

  「蘊芝。」一個威嚴的嗓音硬生生地拉回她迷濛的思緒。

  歐蘊芝眨眨眼,定神,水汪汪的大眼透過鏡子望著一個抿著唇,氣質冷冽,穿著打扮一絲不苟的中年美婦。

  那是她的婆婆,周美蘭。

  「妳怎麼還沒換好衣服?」周美蘭挑剔地打量她身上的家居服,皺眉。「今天雖然是妳爸的壽宴,但妳代表的可不只是歐家的女兒,還是我們趙家的媳婦,要是不好好打扮,丟的可是我們兩家的面子。而且妳今天不是擔任女主人嗎?不提早點到怎麼行?」

  「我知道,媽,放心吧。」聽出婆婆語氣中的責怪,歐蘊芝不慌不忙,沒有一般媳婦見到婆婆生氣的驚慌,只是很溫柔地回話。「再給我十分鐘,我會打扮好的。」

  「嗯。」對歐蘊芝的保證,周美蘭沒質疑。她很清楚這兒媳婦的能耐,專業模特兒都未必有蘊芝裝扮自己的速度和品味。

  她只是奇怪,蘊芝四十分鐘前就開始梳妝打扮了,怎麼到現在一事無成?

  「妳剛剛在發什麼呆?」她問。

  「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什麼事?」

  「沒什麼。」

  「是不是在想英睿的事?」周美蘭瞇起眼,很專注地想從兒媳不動聲色的表情中探出一絲端倪。「他好像有幾個晚上沒回來了。」

  「是啊。」歐蘊芝坦然點頭。反正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她老公有沒有回家,上自公婆,下至傭人,誰都清清楚楚,她瞞也沒用。

  「他大概出差了吧?」

  「我問過爸了,他在台灣。」

  「那就是在外頭忙著應酬吧。」周美蘭替兒子找借口。「男人在外頭打拚事業,本來就免不了四處跟人應酬,妳別胡思亂想。」

  「我沒有啊。」歐蘊芝訝異地抬眉,微覺好笑。「我知道英睿很忙,我不會怪他不回家的。」

  婆婆以為她會介意老公不回家?太多慮了,她受的教養,早就教她將此視為理所當然,反而是英睿在他們新婚那段期間天天回家,才讓她覺得渾身不對勁呢!

  現在這樣,才叫正常,不是嗎?男人哪有不在外頭養個一、兩朵香花的?何況英睿又是條件那麼好的豪門公子。

  「妳不介意就好了。」周美蘭很讚許她的懂事。「我就怕妳跟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年輕女孩一樣,把這當成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歐蘊芝沒說什麼,淺淺抿著嘴笑。

  「好吧,妳快梳妝打扮吧,我先下樓。」

  「嗯。」歐蘊芝點點頭,目送婆婆優雅的背影,發怔了幾秒,然後轉頭,瞥向五斗櫃上歐洲風的機械古董鐘。

  鐘面似乎染上些許灰塵,她抽出紙巾,仔細地擦拭過,玉手在經過鍾座後頭一個小小鑰匙孔時,微一遲疑。

  這裡頭,藏著一個秘密,關於時間的。

  她恍惚地微笑,也不知想些什麼,良久,才驀地凜神,瞪著鐘面上別緻的水晶指針──

  只剩十分鐘,她動作得快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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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不多了。

  趙英睿瞥了眼辦公室一角五斗櫃上的機械鐘,漠然地想。

  收集機械鐘表,是他的興趣,從高中那年花自己零用錢買了第一座古董鐘開始,他陸陸續續收藏了不少稀有昂貴的珍品。

  辦公室這座,和家裡臥房裡那座是成對的,同樣出自十八世紀一個宮廷工匠之手,精雕細琢,是收藏家眼中極致的藝術之寶。

  他還記得蘊芝初次看到他這些鐘錶珍藏時的反應,那是純然的、絲毫不加掩飾的驚異,還帶著點孩童似的興奮。

  認識她這麼多年,他很少見到她臉上出現那樣的表情,她總是文靜恬淡,優雅得像個皇室公主……

  王子娶了公主。

  趙英睿諷刺地撇撇嘴。這樁聯姻成為無數人眼中的童話、口中的八卦,他和蘊芝的一舉一動也從此成了媒體的焦點。

  以台灣媒體挖掘醜聞的特殊才華,相信再過不久,他們便會發現一切的甜蜜幸福只是表象。

  到時,不知會在趙歐兩家掀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呢?

  趙英睿嘲諷地揣測著,深邃墨黑的眼閃過冷冷的光。

  有人敲門,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移動身子,將舒適的皮質辦公椅轉回正面,淡淡地揚聲喊:「進來。」

  門扉推開,進來的是他那個跟了他許多年,年近五十,辦事能力一等一,在業界有目共睹的首席秘書Peggy。

  「這是自營部跟研究部呈上來的報告,請趙總過目。」Peggy遞給他一份厚厚的文件。「Amy跟Richard已經先讀過了,也摘要了重點,看來自營部很看好今年的亞洲金融市場,建議我們加碼指數期貨跟選擇權,另外研究部也研究出新的指數套利模型,仿真出來的報酬率很不錯。」

  趙英睿接過文件,迅速瀏覽了下摘要。在Peggy的領導下,他的幾個秘書工作能力都很不錯,報告整理得條理分明,讓他這個負責掌管整個「弘信金控集團」新金融商品事業部的總經理省事不少。

  「很好,辛苦你們了。」他讚美屬下的功勞,頓了頓。「順便告訴研究部一聲,要他們整理出外商今年對亞洲市場的House  view,尤其是瑞銀寶華、摩根史坦利、第一波士頓這幾家,讓我參考一下。」

  「是,沒問題。」

  「還有幾點妳也記一下……」趙英睿口述幾個任務,Peggy一一記下。「好了,就這樣,妳可以下班了。」

  Peggy卻不離開,依舊站在原地。

  他揚眉。「還有什麼事嗎?」

  「快八點了,趙總。」

  「那又怎樣?」

  「再不出發的話,你會趕不上岳父的壽宴。方才董事長夫人打了電話來,要你馬上趕過去。」Peggy提醒他。

  「我還有事要做。」趙英睿比了比桌上她剛送來的報告。

  借口。

  Peggy知道,他也知道,兩人默默地對望。

  幾秒後,Peggy緩緩開口:「我想下班了,趙總,我兒子明天期中考,我得回去關心一下。」

  「我剛剛不是說了,要妳先回去啊,我可沒強迫妳留下來陪我。」

  「你是沒有。」Peggy譴責似的看他一眼。「但老闆不下班,做秘書的哪好意思先離開?」

  「Amy跟Richard不都下班了?」

  「身為總經理的首席秘書,我的責任當然比別人重。」

  兩人再度默默對望。

  這一回,是趙英睿認輸,他將手中的鋼筆擲回筆筒,站起身,拿起掛在衣帽架上的長大衣,帥氣地披上,接著朝Peggy攤開一隻手。

  「幹麼?」她訝異。

  「禮物啊。」趙英睿笑嘻嘻。「給我岳父大人的禮物。我相信妳一定幫我準備好了吧?」

  「你連你岳父的生日禮物,都懶得費心去買嗎?」Peggy故意責怪地蹙眉,但嘴角淺抿的笑洩漏了她真正的心思。

  「反正有妳這個萬能秘書幫我打理,我何必浪費這種腦筋?」趙英睿耍賴似地眨眼。「而且妳選的禮物肯定比我自己亂買的貼心幾百倍,我岳父收到也會比較高興。」

  「哼。」Peggy輕聲冷哼。

  這不是一個秘書該對老闆的態度。

  她知道,趙英睿也知道,可是他一點也不生氣。對他來說,Peggy早已不只是單純的秘書,更像是一個關照他多年的慈祥長輩。

  「哪,給你。」Peggy回自己辦公室,捧來早就準備好的禮物。「至少在卡片上簽個名,別忘了。」

  「嗯。」趙英睿接過禮物,隨便點個頭,問也不問裡頭是什麼。

  「是和闐古玉。」反倒是Peggy忍不住交代。「是我請陳經理到上海出差時順便找來的,他花了好多時間才打聽到的呢,我們請人鑒定過了,這是真的,花了你不少錢!」

  「喔。」趙英睿只是淡淡應一聲。

  花錢無所謂,他的時間比金錢寶貴多了,他可不願意花在幫岳父選購禮物上。

  「你岳父喜歡收藏古玉,這你知道吧?」

  「好像是吧。」趙英睿漫不經心。那老頭喜歡什麼跟他無關。

  「是夫人特地打電話來提醒我的。」Peggy補充說明。「她說前兩年你送過你岳父古玉,他很喜歡。」

  他的確送過,還記得那年他也是四處打聽,千辛萬苦找來的,費了他不少時間。

  「為什麼你以前願意花時間,現在卻不願呢?」Peggy彷彿看透他腦中念頭。

  是啊,為什麼呢?

  趙英睿譏誚地挑眉。別說為岳父買禮物了,現在有許多事,他都不願意去做,沒必要,多此一舉。

  「謝啦!下回請妳吃飯。」他沒回答秘書的問題,笑著。「我先走了,妳也快回家看兒子吧,拜。」

  他瀟灑地擺擺手,走人。

  剛回過身,掛在唇邊的燦爛笑意立刻收斂,整個臉色一沉,眼神深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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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場成功的宴會。

  所謂的成功,便是完全依照上流社會的規矩來進行,邀請到各界有名有望的貴賓,場地佈置得金碧輝煌、美輪美奐,由總統級名廚掌廚的料理雖然有些涼了,卻不失美味,席間供應的紅酒香檳都是絕頂飲品。

  樂隊演奏的,是悠揚的古典樂,紳士淑女們的舞姿,翩翩優雅。

  人人談笑風生,沒有哪個無名小子不識相地闖進了不歡迎他的世界,人人都是大人物,賓客們就算彼此不認識,也聽過對方的鼎鼎大名。

  趙英睿端著酒杯,一面和幾個一見他來就團團巴住他的貴婦談笑,一面不著痕跡地搜尋著妻子的身影。

  他很快便找到她了。沒辦法,她太醒目,就算身處於一群光鮮亮麗的紅男綠女間,她依然鶴立雞群。

  不是因為她高,也不是因為她身上那件PRADA和服式衣領的黑絲緞禮服太搶眼,更不是因為那條掛在她玉頸間的George  Jenson仿冰河水滴鑽煉,而是她的氣質,那淡淡的、很內斂,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

  她天生是適合這種場合的,或者說,這種場合,原就是為了陪襯她這種人而存在的。

  趙英睿啜了口紅酒,深沉地注視著妻子穿梭在一群一群賓客間,引導話題,活絡氣氛。

  主辦這樣一場純名流的宴會,一向是蘊芝的拿手好戲,瞧她如魚得水,一副自在輕鬆的模樣。

  完美的宴會,完美的女主人,完美的夜晚。

  一切都該死的、無趣的完美,完美得令他有股衝動想仰天長嘯。

  趙英睿別過頭,不想再看,胸口有股熟悉的疼痛,揪住他,他深深呼吸。

  他快抓狂了,這場虛偽的壽宴,這些死纏著他的貴婦,他人前人後都完美無缺的妻子……他真的,快受不了了。

  正當他的耐性即將到達底限時,一件有趣的事發生了。那整夜都死氣沉沉地演奏著古典樂的樂團竟然換了首重搖滾,一對裝扮出色的情侶,不顧他人震驚的眼光,佔領了舞池,囂張地扭擺著肢體。

  這是怎麼回事?和其它人一樣,趙英睿也將視線投向舞池,只是別人帶著輕蔑,他卻是感到濃濃興味。

  那個女人,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應該是蘊芝的妹妹夏蕾,而和她一起搖擺著怪異舞姿的男人,好像是這兩年才在商界竄出頭的新貴──李安陽。

  這兩人居然把歐家貴氣華麗的大廳當成了搖頭Pub,把一場優雅的社交宴變成了狂歡派對?

  哈!這個有趣。

  不知蘊芝看到自己的妹妹毀了這場十全十美的壽宴會作何感想?

  趙英睿調轉視線,目光宛如最精準的雷達,再次以最快的速度鎖定妻子的倩影。

  她站在樓梯上,往下瞪著舞池,看得出來很吃驚,但過了一會兒,那驚愕的表情逐漸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粉嫩如櫻的唇揚起的微笑。

  他感覺胸口吃了記悶雷。

  他那高貴的妻子竟然……在笑?

  她看來一點也沒生氣,也不懊惱,麗顏飛著笑意,染著漂亮的紅暈,雖然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她的眼神,但他敢打賭,那雙清瑩的眼正閃閃發光。

  她不但沒責怪妹妹和男伴行止狂妄,反而好像很為夏蕾能玩得這麼High感到非常開心似的。

  趙英睿瞇起眼。

  此刻妻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發現自己很想知道。

  驀地,她像是察覺到他深刻的注視了,偏過粉嫩的容顏,目光與他相遇。

  意在言外的眸光在空中交纏、膠著,然後分開。

  她別過頭不再看他,他皺起眉。

  笑意,在她唇畔慢慢逸去。

  他眼神一凜,像只巡視領土的獅子似的,有禮卻堅定地排開擋住去路的男男女女。

  目標,他多日不見的老婆。

  他停在她面前。

  「看來妳妹妹跟她的男伴毀了這場壽宴。」他說,語氣有些幸災樂禍,深邃的眼直盯著妻子,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歐蘊芝不說話,平靜地轉向他。

  「妳看到了吧?那些賓客的臉色可都難看得很。」他繼續挑釁。

  歐蘊芝卻沒有反駁的意思,點個頭,算是默認他的說法。她瞥向舞池中央跳得筋疲力盡、終於瘋夠了的妹妹,後者正笑著,將還意猶未盡的男伴死活拖出舞池,旁觀的群眾目瞪口呆,竊竊私語。

  「那男人是李安陽。」她主動解釋。「是夏蕾的男朋友。」

  「夏蕾的男友?」趙英睿驚訝,也望向舞池中那兩人。「我以為只是單純的男伴。我見過李安陽幾次,他說話舉止都很粗魯,看來不像是夏蕾的型。」

  「他的確很不拘小節。」歐蘊芝同意。妹妹曾帶著李安陽跟她共進過晚餐,對他,她多少有點認識。「不過夏蕾很喜歡他。前陣子夏蕾被綁架,就是他不顧危險親自把她給救回來的。」

  「原來是英雄救美啊,怪不得。」趙英睿淡淡一笑,表面有些嘲弄,內心卻著實放下一塊石頭。

  年少時候,歐夏蕾曾經對他熱烈表白過,當時他很冷漠地拒絕了她。雖說男女情愛之事,本就無法勉強,但得知她總算找到真心相愛的男人,他仍是為她高興。

  但願她跟李安陽真的能夠長長久久,不要再像以前那樣,約會沒幾次就把人給甩了……

  「對了,今天謝謝你來。」歐蘊芝打斷他的思緒,很客氣地說:「百忙之中還要你抽空來參加我爸的壽宴,真的很不好意思。」

  她這該不會是諷刺吧?趙英睿很想這麼認定,但妻子臉上的表情卻再正經不過。

  於是他知道她是真心的,很認真地在對結褵兩年的丈夫表達感謝。

  都兩年了,她這是在跟他搬哪一齣戲?有哪個女人會用這麼禮貌的態度跟自己老公說話的?

  一口氣悶在心頭,他大不爽。

  「坦白說我也沒那麼忙。」意思是他其實並沒忙到連晚上都不能回家。

  她接收到這訊息,卻仍是不動聲色。「你見過我爸了嗎?」

  這不是他期待的反應。趙英睿臉色一沉。「見過了,禮物也送了。」他嘲諷地補充。「聽說是妳特地交代Peggy去買的。」

  「那麼你果然是送爸爸古玉了。」她語氣溫和,唇角微微一彎。「謝謝,他一定很喜歡。」

  「他喜不喜歡我才不在乎。」趙英睿冷冷回一句,胸口一把無名火直冒上來。

  她沒說話,還是那樣笑著,還是一樣的表情,就好像他方纔的冷言冷語只是夫妻之間再平常不過的對話而已。

  趙英睿感覺自己像狠狠揮出一拳,卻打到了空氣,連反彈回來的力道都沒有,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他轉身,想走。

  歐蘊芝喚住他。「你要跳舞嗎?」

  「跳舞?」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一僵,愕然回頭。「妳這意思是邀我跳舞?」

  「嗯。」她點頭。

  他怔住,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胃部很不爭氣地一揪。

  只可惜她下一句話立刻當頭對他澆下冷水。「夏蕾剛剛玩得太過火了,現在根本沒人敢跳舞。」

  「為了重新帶起氣氛,所以妳才請我跳舞嗎?」他冷笑,胸口的火燒成灰,一片蒼涼。

  原來妻子並不是真心想與他跳舞,只不過為了使賓主盡歡,不得不虛應故事罷了。

  哼,歐蘊芝不愧是歐蘊芝,不愧是歐家最嬌寵的公主,趙家最得意的兒媳。

  他甩甩頭。「抱歉,恕我無法奉陪。」

  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演員,演不來這種夫唱婦隨的虛假戲碼。

  「睿。」她在他身後輕聲喚。

  是他聽錯了嗎?還是她清雅的嗓音裡果真流露出一絲焦急?

  不,歐蘊芝怎麼可能焦急?她天生就是個公主,皇室貴族永遠是不疾不徐的。

  趙英睿譏誚地撇嘴,腳步不停。與其跟個冷血的木頭美人演戲,他寧可跟那些苦纏著他的淑女貴婦調情。

  他走向其中一個貴婦,接過她遞來的美酒,一口乾了,然後對她邪魅一笑,電眼放出百萬伏特。

  「願意跟我跳一支舞嗎?寶貝。」明知週遭耳朵百隻,只只豎起,他仍是放肆地口出輕佻之詞。

  女人教他的電眼掃射得全身酥軟,也顧不得什麼禮教了,借酒裝瘋,藕臂勾上他寬挺的肩,桃暈的頰腮貼在他頸側。

  趙英睿摟住主動送上來的小蠻腰,來者不拒。

  蘊芝以為她妹妹跟男友在舞池裡大跳Disco就叫丟臉嗎?他這就讓她瞧瞧,什麼才叫真正的沒面子!

  他冷然地想,決定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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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喝得爛醉。

  結婚兩年來,除了新婚之夜他推不過親友團們強力敬酒,被灌得醉醺醺,這還是她第一次親眼見證他喝到掛。

  是真的掛了,如果不是她扶著他,他甚至站不穩。

  公公趙仁和見他喝成這樣,大為光火,婆婆周美蘭臉色也很難看,而她父親歐泰春更不用說了,聽著兩位親家口口聲聲道歉時,一徑臉青青。

  「英睿醉了,今天就讓他睡在你們家吧。」抓了個空檔,周美蘭悄悄囑咐她。

  蘊芝點頭。不須婆婆交代,她也打算這麼做。丈夫醉茫茫的,連站都站不穩,最好是立刻上床休息,別再舟車勞頓受折磨。

  她扶他上樓,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閨房,小心翼翼地將他高大的身軀推上床。

  他躺在床上,喝得頭暈腦脹,神智不清,一雙眼卻還是睜著,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你會不會想吐?要不要喝點水?」她溫聲問。

  他不吭聲。

  「我倒杯熱茶給你喝吧。」

  倒了杯熱茶,她來到床邊,扶他半坐起身,體貼地一口一口餵他喝下,接著,她將杯子放在床頭,他忽然抬手掐住她尖巧的下頷。

  她嚇了一跳。「怎麼了?」

  「妳不生氣嗎?」他粗聲問,眼眸泛著紅霧。

  「氣什麼?」她不明白。

  「我今晚的表現,妳一點都不生氣嗎?」

  他是指什麼?他一支接一支不停地跟不同的女人跳舞,還是一杯又一杯不停地喝酒?

  她該生氣嗎?

  蘊芝苦笑,垂下眼。「你累了,好好休息吧。」她迴避他的問題。

  他低咆一聲,像是怒了,忽地反轉過身,將她整個人釘在身下,含著濃濃酒精味的氣息噴在她臉上,醺得她發暈。

  「睿。」她驚慌地輕喚。

  他瞇起眼,俊朗的臉龐一寸一寸低下,一寸一寸逼近她,她強烈暈眩,也不知是因為酒氣,還是心慌。

  他想做什麼?

  「我不相信……」

  他模糊地咕噥著什麼,她聽不清,直覺地想掙扎。

  心念才動,他便整個人趴下,她驚呼一聲,還來不及推拒,他整個人已倒在她身上。

  粗重的呼吸拂過她頸側動脈,她僵著嬌軀,以為他會做什麼,他卻是動也不動。

  又過了幾秒,蘊芝才恍然醒悟,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原來睡著了。

  她閉上眼,許久,唇畔輕輕逸出自嘲的笑聲,虛軟地在床上躺了好片刻,她才推開丈夫,坐起身。

  他睡得很沉,鼾聲規律地作響,不是很吵,只比貓咪的呼嚕大聲一些而已。

  蘊芝伸手,撥開垂落在丈夫額前的發綹,她靜靜看著他的臉,他立體的五官,那發亮的前額,端俊貴氣的鼻,以及紅潤的、飽滿的唇。

  他睡覺時整張臉的線條都放鬆了,不像平常繃得那麼緊,俊唇毫無防備地微微開啟,看起來既俊秀又無辜,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鼾聲乍然停了幾秒,趙英睿翻過身,臉龐埋入柔軟的枕間,換個姿勢繼續安眠,還滾出一串滿足的咕嚕聲。蘊芝愣然聽著,半晌,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一彎。

  她傾身,更仔細地端詳他半藏在枕間的臉,飽滿的下唇緣,有一顆淡淡的痣,溫潤地散發出一種令人遐想的性感。

  蘊芝看著,恍惚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遇見這張臉的那個秋天午後──

第二章

  那時,蘊芝才十三歲。

  剛從英國的寄宿小學畢業,父母安排她就讀台灣一所貴族中學。學校為新生舉辦了一場歡迎會,因為她在英國讀小學的時候,就得過不少鋼琴比賽的錦標,在青少年音樂界中算是小有名氣,校方希望安排她在歡迎會上獨奏一曲,而她母親也答應了。

  那天下午,陽光暖洋洋的,透過落地窗灑進屋內,她對著一架新買的史坦威名琴練習表演的曲目,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她微瞇著眼,沉醉在溫暖明亮的琴音中。如果鋼琴品牌也有貴賤之分,那史坦威無疑是貴族中的貴族,這美麗的音色,只能用雍容華貴來形容。

  這台琴,是父親買來歡迎她回家的禮物,她很喜歡,收到時欣喜若狂。

  雖然從小到大,為了練琴吃不少苦,但她仍是愛彈琴的,也像所有學琴的人一樣,渴望擁有一台完美名琴。

  這美妙的音色,真是太棒了。

  她專注地彈琴,專注地傾聽著鋼琴與她指尖的對話,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一曲彈畢,回過神時,她才愕然驚覺門邊站著一個少年。

  他斜倚在門邊,一面拋著顆棒球,一面閒閒地看著她,方唇噙著一絲不太像是笑的笑,黑眸有神,閃閃發光。

  她驚站起身。「你是誰?」

  這間琴室位於歐家大宅二樓,如果不是熟人不能隨便上來的,但這男孩明顯是個陌生人。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走向她。

  他走路的儀態很不端莊,單手插在褲袋裡的姿勢很不文雅,他身上的穿著也跟她熟悉的那些豪門公子很不一樣,他們通常西裝革履,絕不會穿一件連帽薄棒球夾克,配一條破了好幾個洞的牛仔褲。

  「就是妳吧?」他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她,晶亮的目光若有所思,帶著一絲批判。

  饒是蘊芝一向習於成為眾人的焦點,也被他這放肆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是誰?」她警戒地看著他,盡量保持禮貌。「請問有何指教?」

  「妳就是歐蘊芝?」他不答反問。

  「是。」

  「聽說妳以後會成為傑的新娘?」

  傑的新娘?蘊芝眨眨眼。「你是說趙英傑?」

  「嗯哼。」

  「你認識他?」

  他不答,看著她的目光很奇異,彷彿她問了個傻問題。

  「喂喂,妳該不會沒見過他吧?」他粗魯地問。

  「我──」蘊芝臉發熱。她是沒見過,只從父母口中聽過這號人物,卻從沒見過他,連照片也沒看過。

  「真服了你們了!」少年猛揮手,大翻白眼。「連面都沒見過,就可以談以後要結婚!」

  「我們沒說一定要結婚。」這少年誇張的反應讓蘊芝好尷尬。「只是我媽說趙……」她思索著該怎麼稱呼。「趙學長跟我念同一間學校,以後我們可以多來往,多瞭解對方。」

  「那不就等於是相親嗎?妳才幾歲?十二、十三?這麼年輕就被家裡介紹對象,不覺得彆扭嗎?」

  那又怎樣?關他什麼事?

  蘊芝有股衝動想反駁他,但多年接受的淑女教育讓她保持靜默,不與這陌生男孩起爭執。

  「妳怎麼不說話?」她不吭聲,少年可一點都不感激她的知所進退,大大皺眉。

  「……」

  「喂,妳不會是啞了吧?」棒球在她面前拋上拋下。

  「……」

  「真是個悶葫蘆!」他拿棒球輕敲她的頭。

  她駭了一跳,驚呼一聲,直覺低頭躲開。

  這聲驚呼,惹來了另一個少年。「睿!」他責備地喊一聲,走進房內,搶過球。「別這樣欺負人。」

  睿?這是那個男孩的名字嗎?

  蘊芝好奇地揚起眸,這一看,可把她整個人凍在原地。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

  是雙胞胎?她震驚無語。

  「不好意思。」見她臉色變得蒼白,後來的那個少年頗有歉意地開口。「我是趙英傑,這是我弟弟趙英睿。」

  趙英傑?趙英睿?

  她呆呆瞪著他們。

  「我爸媽帶我們來拜訪妳父母,他們在樓下聊天,本來是想讓府上傭人請妳下去的,睿卻偷偷闖上來──」

  「什麼偷偷?」趙英睿不滿地插嘴,打斷哥哥的解釋。「我可是光明正大跟他們家傭人說了,由我親自來請他們家大小姐。」

  「還說請?你根本是上來嚇人的。」趙英傑不贊成地皺眉。

  「我只是來瞧瞧,你未來的新娘是何方神聖。」趙英睿冷哼。「你慘了,傑,娶到這麼個悶葫蘆,你以後會悶死。」

  「別說了!」趙英傑橫弟弟一眼,要他別當著人家面前亂說話。

  趙英睿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兩兄弟對話的時候,蘊芝只是默默在一旁站著,明眸悄悄打量。

  這兩張臉,五官生得一樣,都十分端正俊秀,只是趙英傑身上比弟弟多了幾分斯文氣質,打扮也中規中矩,穿一件白襯衫,打黑色細領帶,氣宇軒昂。

  而趙英睿,雖然長相與哥哥相仿,但眼神卻很叛逆,總是斜斜撇著的唇看來有些憤世嫉俗,頭髮也不像哥哥梳得整整齊齊,過長的發綹凌亂地垂在額前。

  雖然是雙胞胎,外表卻讓人很輕易能辨別出誰是誰。

  「抱歉,剛剛讓妳受驚了。」趙英傑連說話口氣都比弟弟有禮貌。「妳是歐蘊芝吧?妳好。」他紳士地打招呼。

  「你好。」蘊芝也禮貌地響應。

  趙英傑對弟弟使個眼色,要他也問好。

  「嗨。」趙英睿卻是很不屑似的,隨隨便便擺個手就算數。

  「你好。」她同樣禮貌地響應,胸口卻不自覺地有些氣悶。

  這便是她初次和兩兄弟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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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彼此見面次數愈來愈頻繁,兩家人原本就熟,父母是商場上常來往的朋友,加上三人又都就讀同一所貴族中學,要不碰頭也難。

  蘊芝很喜歡趙英傑,跟他相處時她覺得很自在,他們倆是同一類人,都愛靜,待人處事溫和有禮,她彈琴的時候,趙英傑會坐在一邊,一面聆聽,一面靜靜讀書,她覺得這樣的氣氛很輕鬆宜人。

  但對趙英睿,蘊芝就完全是別樣感受了。他太放肆,太富侵略性,有他存在的空間彷彿會在一瞬間壓縮好幾倍,教她透不過氣。

  她很難懂他,他說的話、做的事,觀念想法總令她大為驚駭,她覺得奇怪,明明是同一個家庭長大的兄弟,還是雙胞胎,怎麼會如此天差地遠?

  她尤其怕跟趙英睿獨處,有別人在場還好,如果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總會故意說些挑釁的話,也不知是逗她還是欺負她,總是整得她坐立不安。

  她幾乎想躲他,每次在學校遠遠地看見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繞道。

  但要是看見趙英傑,她胸口便會難以言喻地一陣暖。她在學校少有能說知心話的朋友,他算是特別的一個,很多事她都樂於和他分享,也喜歡聽他說些他讀書的感悟。

  他們很談得來,兩家父母也看在眼裡,對兩人未來的聯姻更加看好,不論什麼場合,總熱心地將兩人湊成一雙。

  這天,歐家人來趙家作客,吃過午飯後,蘊芝和趙英傑照例被拱上來表演娛樂助興,蘊芝彈鋼琴,趙英傑拉小提琴。

  兩人合奏已有默契,樂音和諧,曲意動人,兩家父母既滿意又欣慰。

  正當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之際,窗邊忽然傳來一陣哐啷聲響,一顆棒球砸破玻璃,滾進屋內。

  演奏的兩人大吃一驚,同時抬起頭來,歐家父母莫名其妙,趙家父母則是臉色鐵青。

  窗玻璃被砸破後,戶外喧鬧的聲音隨風送進屋內。

  「喂!這支全壘打也太誇張了吧?連玻璃都砸破了!」是趙英睿的聲音。

  「死慘了啦,老大,你爸媽知道會不會罵人啊?我不是故意的。」另一個少年的聲音。

  「罵就讓他們罵嘍!你怕啊?!」

  「英睿,你別鬧了,快去撿球啦!」是個女孩的聲音。

  女孩催促後,趙英睿果然咚咚咚地跑進來,一進客廳,見所有人都瞪著他,他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

  「Sorry,你們繼續,我撿個球,馬上閃人。」

  「英睿!」趙仁和怒氣沖沖地喊住兒子。

  「有事嗎?父親大人。」趙英睿回過頭,表面笑嘻嘻,眼底卻閃過一絲倔強。

  「不是說過好幾次了嗎?不准在院子裡打棒球!」

  「我們家庭院那麼大,草又長得那麼好,不拿來打球,不是很浪費嗎?」

  「今天有客人在,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啊。」趙英睿轉向歐泰春夫婦。「歐伯伯,歐伯母,你們好,歡迎光臨!」戲劇化地彎下腰,行禮。

  趙仁和見兒子如此耍猴戲,簡直要氣炸,周美蘭臉色也很難看,歐泰春夫婦則是皺起眉頭。

  對於大人們的不悅,趙英睿視而不見,逕自轉身,一陣風似的又吹出大廳。

  室內氣氛僵凝,好半晌,趙英傑才勉強笑著打破沉寂。

  「爸媽,伯父伯母,這茶都涼了,我讓傭人再換過一壺吧?還是你們想喝咖啡?爸,你不是請人帶了雪茄回來嗎?要不要請歐伯伯也試試看?」

  經兒子提醒,趙仁和才驚覺自己身為主人的責任,他讚許地瞧了趙英傑一眼,然後轉向貴客。

  「哪,泰春,你不是也很喜歡抽雪茄嗎?試試看我這新貨吧。」

  「好啊。」

  「對了,請傭人煮點咖啡來喝吧。」周美蘭也開始招呼客人。「想喝什麼咖啡?」

  「我倒覺得這茶還不錯,再來一壺吧。」

  「沒問題。」

  兩家父母你一言、我一語,不一會兒,氣氛又恢復先前的熱絡。

  蘊芝這才鬆了一口氣。

  「妳剛剛很緊張吧?」趙英傑看出她的放鬆,低低在她耳畔說道。

  「嗯。」她承認。「我有點擔心英睿會當場跟趙伯伯起衝突。」

  「那倒不會,有客人在,我爸還是會顧面子的,只是你們離開後,睿可就不好過了。」趙英傑歎息。

  「趙伯伯會罵他吧?」

  「光只是罵還算好。」趙英傑凝著臉。「就怕──」

  怕什麼?難道趙伯伯會動手教訓兒子嗎?

  一念及此,蘊芝打了個冷顫,不知不覺為趙英睿擔憂起來。

  趙英傑看著她,眼中閃過一道奇特的光,他忽然放下小提琴。「要不要去院子散散步?」

  散步?她愣了愣,想起趙英睿跟他的朋友正在庭院裡打球,有些猶豫,卻又忍不住點頭。

  於是趙英傑領著她,來到趙家寬敞的庭園,花叢另一側,是一片綠意如茵的草坪,在微風中悠然起伏。

  趙英睿跟幾個朋友,正在草坪上玩棒球,那些人都是她不認識的,看來並不是他們學校同學。

  不知他是在哪兒認識的呢?

  蘊芝猜想著,看著趙英睿當投手,有模有樣地投出一個速度凌厲的球。

  「好球!」捕手準確地接住他的球,興高采烈地喊。

  揮棒落空的打者忿忿然地在地上敲了敲球棒。

  「幹麼?打不到球惱羞成怒啊?」趙英睿嘲弄。

  「你少得意!」打者推高頭盔,球棒舉高,挑釁地直指他。「下一球,我一定會打到!」

  是個女孩!

  蘊芝怔怔地瞪著那個跟趙英睿嗆聲的打者,她……竟是個女孩,年紀約略跟她差不多大,五官清秀,身材纖瘦矮小,臉上的表情很堅毅,不服輸。

  「打得到就試試看啊!我可不會因為妳是女生就放水。」

  「誰要你放水了?」女孩在空中揮了幾次棒,擺出帥氣的打擊姿勢。「來吧!這一球定江山。」

  「好,有骨氣!」趙英睿讚賞,腳抬高,身子半旋,又是一顆去勢飛快的球。

  女孩用力一揮,球棒末端掃過球,擊出強勁滾地球。

  「我來。」趙英睿親自去接,球卻在他面前彈跳一下,只是短短的時間差,女孩便靠一雙飛毛腿站上一壘。

  「YA!一壘安打!」她比出V字手勢,好得意。

  「運氣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

  「安打就是安打,我就是得意,怎樣?」少女手插腰,仰天哈哈哈大笑三聲。

  趙英睿見她這樣,竟不生氣,唇間滾出一串爽朗的笑聲。「小柚子算妳厲害。」

  小柚子?這是那女孩的外號嗎?好可愛的稱呼。

  聽著趙英睿的笑聲,蘊芝心情複雜。認識他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開懷、不設防。

  她靜靜凝望著趙英睿神采飛揚的身影,他像是察覺她的視線,倏地回過身來。

  劍眉挑起,幽亮的眼眸在她和趙英傑身上交錯。

  「我帶蘊芝出來散步。」趙英傑主動解釋。「剛好看到你們在打球。」

  趙英睿點點頭,目光定在蘊芝身上。

  「要不要玩?」他突如其來地問。

  「什麼?」她驚愕。

  「棒球,妳沒玩過吧?」他走向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要不要也試試看?」

  她心跳頓時狂亂,直覺想躲開他的注視。「可是……我是女生──」

  「女生又怎樣?女生就不能打棒球嗎?小袖子也是女的,她打得就很不錯啊!」

  小柚子!

  蘊芝胸口一凜,不自覺轉頭望向不遠處的那個女孩,她揮著手,熱情地對她笑。

  「要不要打打看?下一棒給妳打。」趙英睿從地上撿起一支球棒,硬塞到她手裡。

  明明是鋁棒子,她摸起來卻似火燙,幾乎是驚慌失措地拋開它。

  球棒落地,趙英睿蹙眉,眼神變得陰沈,趙英傑上前緩和氣氛。

  「算了,睿,蘊芝不想玩,就別逼她吧。」

  「說的也是。她說不定連什麼叫跑壘都不知道,別說要把球打出去了。」趙英睿語帶嘲諷。

  蘊芝一窒。「我……我當然知道什麼叫跑壘。」她辯駁。「我看過棒球比賽。」

  「妳確定妳看的是棒球?」他不懷好意地調侃。

  這話夠侮辱人了!蘊芝暗怒,從來都是平靜無波的心海很難得捲起一波波浪花。

  「算了算了,反正棒球是野孩子玩的,像妳這種大家閨秀,當然是不屑一顧啦!」趙英睿譏刺,用力搥了搥棒球手套。「好吧,我們繼續。小柚子,我警告妳別想盜壘,小心被我刺殺。」

  「我就要盜壘,怎樣?」小柚子對他扮鬼臉。

  「好啊!看我怎麼教訓──」

  「我要玩!」

  清亮的嗓音陡然在趙英睿身後揚起,他身子一僵,不敢相信地回頭。

  「我要玩。」蘊芝定定注視著他,清澄的眼眸隱隱躍動著火光。

  他勾勾唇,懶洋洋地問:「妳不是開玩笑吧?」

  她瞪大眼。「我很認真。」那個叫小柚子的女生可以玩,她當然也可以。

  「好!」趙英睿豎起大拇指,再度拾起球棒遞給她。「拿著,到捕手身邊去。」

  她接過球棒,慢慢走到捕手身邊。

  捕手是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少年,看見她這麼一個天仙般的美少女站在身邊,臉頰頓時泛紅,全身不對勁。

  「阿健,教她揮棒!」趙英睿命令他。

  「喔,好。」阿健站起身,試圖替蘊芝調整打擊姿勢,但目光一觸及她那瑩白如玉的小手,連呼吸都亂了,手足無措。「呃,老大,弄雙手套來給她戴吧,我怕她弄傷手。」

  「我沒關係,不用戴手套。」蘊芝拒絕阿健的好意,不希望他們把她當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千金小姐。

  雖然她的確是。

  「請你教我怎麼揮棒。」她直視阿健,溫柔地請求他。

  阿健喘一口氣,覺得自己全身快酥軟了。「呃,妳千萬別這麼客氣。哪,妳右手握這邊,左手這樣。」

  阿健想教她拿球棒,雙手卻不敢碰到她,只能在空中虛比,超尷尬。

  「我來教吧。」一陣帶笑的嗓音響起,是趙英傑。

  「好好,你來教。」失去一親芳澤的機會,阿健雖然失落,卻也大大鬆了一口氣,蹲回捕手的位置。

  趙英傑來到蘊芝身後,雙手領著她,教她如何握棒、揮棒。

  兩人一前一後,蘊芝等於半偎在趙英傑懷裡,姿勢超曖昧。

  趙英睿瞪著這親暱的一幕,臉色不知怎地變得非常難看。

  確定蘊芝掌握到訣竅後,趙英傑才退開,讓她獨自擺出打擊姿勢。

  「好了嗎?」趙英睿乾澀地問。

  「可以了。」

  「那我要投球嘍。」

  蘊芝點頭。

  趙英睿做出投球準備,腳抬起,身子半旋,右臂使勁往前伸展。這一球直直飛出,去勢卻遠不如前幾球剽悍迅捷,速度有點慢,落點又甜得很,簡直就像主動往球棒黏過去。

  「揮棒!」趙英傑在她身後喊。

  蘊芝閉上眼,用力一揮。

  鏗!清脆聲響,球平飛出去,蘊芝一時怔住。

  「安打安打!」趙英傑鼓掌。「快跑啊!蘊芝!」

  經他提醒,她才慌忙丟下球棒,匆匆往一壘跑,一壘的小袖子則是早早就起跑,一下子便直衝回本壘。

  她撲進本壘,整個人趴在本壘前,右手死命貼住本壘板,捕手接到球,來不及刺殺她。

  得分了。蘊芝站在一壘,難以置信地瞪著這精彩的一幕。

  幾秒後,她才回過神。

  這一分雖然是小袖子跑回來的,但可是她那一支安打貢獻的。她望向站在投手丘的趙英睿,看他的表情。

  趙英睿聳聳肩,拉下棒球帽簷,遮去雙眼,很不情願似的朝她豎起大拇指。

  呵!他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一球的確打得好了。蘊芝甜甜地想,一顆心飛揚。

  「蘊芝,了不起!」趙英傑在一旁大聲喊。

  「對啊,第一次打就安打,真不賴!」其它人也稱讚。

  大夥兒都拍手,誇她厲害,蘊芝忍不住笑,風吹在她臉上,戲弄著她柔細的發,她輕輕撥開,感覺好淋漓暢快。

  可不過數秒,她臉色便愀然一變。

  她看見自己的母親。她不知何時也來到庭院,正隔著半片單坪望著她,秀眉顰著,眼神沈冷,一臉的不贊成。

  蘊芝心一涼,滿腔愉悅頓時消散於無形。

  她垂下頭,沒等母親開口,便默默地退出這場棒球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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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太讓我失望了!」

  是夜,回到家後,歐母來到蘊芝房裡,嚴厲地責備她。

  蘊芝端坐在座椅上,斂眉低眸,不解釋更不頂嘴,乖巧地聽訓。

  「妳忘了我是為了什麼才把妳從英國帶回來的嗎?妳現在居然跟那些野孩子一起玩,把自己弄得跟個沒教養的野丫頭似的!妳自己說說看,妳是不是讓我很失望?」

  「對不起,媽咪。」她小小聲地道歉。

  「妳現在道歉?來不及了!妳趙伯伯跟伯母都看見了,看妳又叫又跳的,完全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她沒叫,也沒跳,只是打了一顆球而已啊,只是抿著嘴笑,這也不行嗎?

  她臉色蒼白地想。

  但顯然地,在媽媽眼中,即使是這麼一點點小出格也是忤逆,甚至還放大成好幾倍。

  「對不起。」她再度低聲道歉。「我以後不會了。」

  「唉,蘊芝。」見女兒溫順地認錯,歐母氣漸漸消了,歎了口氣,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妳別怪媽對妳太嚴格,我也是為妳好。」

  「是,我知道。」

  「我送妳去英國寄宿學校唸書,就是希望妳長成一個儀態端莊的淑女。這麼多年來,妳一直沒讓我失望,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

  「……」

  「都怪那個趙英睿。」歐母不悅地皺眉。「那孩子也真是的,明明是同個父母生的,又是雙胞胎,怎麼跟他哥哥完全是兩個人?以後離他遠一點,別讓他帶壞妳!」

  蘊芝咬唇。

  其實她本來就不敢靠趙英睿太近,對他,她是有些懼意的,只是聽母親這樣批評他,她莫名地還是感覺不舒服。

  「妳聽見我說的話了嗎?蘊芝。」歐母見她不回答,稍稍提高聲調。

  「……聽見了。」

  「很好。」歐母滿意地點頭,瞧了瞧女兒蒼白的容顏,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冷凝的表情軟化。「蘊芝,媽知道自己有時候確實逼妳太緊,但妳能諒解的,對嗎?」她放柔語氣。

  蘊芝心一動,抬起眸。

  歐母正一臉淒楚地看著她。

  她頓時驚駭。「怎麼了?媽,妳不舒服嗎?是不是該吃藥了?我幫妳拿藥來。」連忙起身。

  「不用了。」歐母拉回女兒,讓她在自己身畔坐下,握著她的肩,很慈藹很溫柔地凝視著她。「媽的日子不多了,蘊芝,妳答應我,不要讓我離開人世的時候不安心好嗎?」

  「媽,妳別這麼說。」蘊芝鼻間一酸,眼泛紅。「妳不會有事的,醫生不是說了嗎?只要妳好好配合做化療,妳的病能好的。」

  「他只是說也許而已。」歐母淡淡地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媽!」蘊芝低喚一聲,說不出話來。

  「妳別哭,傻女兒,人生本來就逃不過生老病死啊。」

  「可是──」她哽咽地望著母親,淚眼矇矓。

  歐母伸手替她拭淚,神情再度凝重。「我死後,妳爸一定會把那個女人帶回家來,還有她的女兒。」

  「妳是說……妹妹嗎?」

  「她不是妳妹妹!」歐母冷冷打斷她。「她只是妳爸的情婦生的野孩子而已。一個酒家女的女兒,怎麼能跟妳比?」

  何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呢?妹妹的母親不好,並不代表她也一樣啊。

  蘊芝默然,知道母親不高興,聰明地選擇不出聲。

  這些年來,爸爸身邊總是有女人來來去去,媽媽從來只是一笑置之,並不把丈夫的風流當一回事,只是沒想到這一回,他竟然鬧到讓情婦帶著女兒上門來,要求認祖歸宗。

  那個女孩,大概只比她小一、兩歲吧,顯見爸爸幾乎是從剛跟媽媽結婚不久,就在外頭流連花叢了。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有一回媽媽去英國看她,曾經如此不屑地評論。「只要有點錢,肯定會在外頭作怪,要他們乖乖待在家裡,是不可能的。」

  那時候蘊芝就明白,媽對爸很失望。

  但失望歸失望,她從不跟丈夫吵,一派雲淡風輕、自在雍容,直到這一次。

  當爸爸認真地考慮要將情婦的女兒接回家住時,媽媽隱忍多年的怒氣終於爆發了,直言表示反對,並且立刻把她從英國接回來。

  蘊芝很清楚媽媽這舉動的用意,她是藉此宣示自己的女兒才是歐家的正統,別的女人生的孩子休想踏進這個家。

  爸爸不是傻子,當然也懂了,很識相地讓步,夫妻倆暫時相安無事。

  但媽媽對她的教育卻更嚴格了,鉅細靡遺地要求她,饒是她性格柔順,偶爾也會覺得被逼得喘不過氣。

  只是她從來不表現出來,對母親嚴苛到近乎無理的管教,全盤接受。

  「除了妳,我沒有誰能夠期待了,答應我,蘊芝,千萬別讓我失望!妳聽到了嗎?不許讓我失望,否則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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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6:07:30

第三章

  不久以後,母親就去世了。

  母親去世後,父親果然把在外頭的情婦跟女兒接回家裡住,但跟母親料想的不同,父親並沒娶那位阿姨,也沒因為多了個女兒便忽視了她。

  或許是因為對母親感到歉疚吧?他比以前還疼愛她、關心她。

  而她也一直謹記母親的教誨,這麼多年來,從來都是中規中矩,做歐家的好女兒。

  唯一會令死去的母親意外的,大概只有她最後是嫁給了趙英睿,而不是母親一向欣賞的趙英傑吧!

  但即使嫁的不是母親看中的人,她也一樣戰戰兢兢,很認真地做好趙家的媳婦,她相信自己做得很好,不會給誰丟臉。

  可是──

  「為什麼你要那樣做?」蘊芝喃喃地問,看著床上昏睡的男人,眼神變得矇矓。「為什麼你明明知道大家會說閒話,還是要做出那種事?」

  為什麼要當著她這個妻子的面跟別的女人調情、耳鬢廝磨地跳慢舞?為什麼要讓她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

  難道只因為他是男人嗎?

  就像媽媽一再告誡她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們永遠不可能對一個女人專情,也不可能尊重婚姻的誓言。

  這是常態,尤其像他們這種上流社會的聯姻,夫妻之間經常是各自過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涉。

  但即便是互不干涉,他也沒必要做得那麼絕啊!

  他就這麼討厭她嗎?蘊芝苦澀地歎息。

  她閉上眸,思緒百轉千折,幽幽渺渺,夜色一點一點加深,萬籟俱寂,她卻毫無睡意。

  忽地,耳畔傳來一陣呻吟。

  她睜開眼,看著趙英睿不舒服地翻動著身子,他的臉色很蒼白,眉間冷汗直冒。

  「怎麼了?」她俯下身,輕拍他臉頰。「睿,你沒事吧?」

  他緊緊皺眉,神智處在半夢半醒之間。「我想……吐……」

  「想吐?」蘊芝驚愕地瞪大眼,一時手足無措。

  「惡──」強烈的嘔吐感促使趙英睿猛然從沉睡中驚醒,坐起身,摀住嘴,臉上肌肉抽搐。

  「等等,你忍一下!」蘊芝這才回神,忙扶著他下床,踉蹌地往套房裡的浴室走去。

  還沒抵達浴室,他便忍不住先吐了些穢物出來,一部分落在自己的襯衫,一部分弄髒了妻子的衣襟。

  蘊芝嚇了一跳,卻沒停下腳步,繼續扶他進浴室,讓他對洗手台狂吐。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停止嘔吐,雙臂撐在洗手台上,臉色鐵青。

  「好了嗎?」蘊芝問,想過去。

  「別過來!」他難堪地阻止她,一陣噁心感又湧上來,他對著洗手台乾嘔片刻。

  但什麼也吐不出來了,胃裡可怕的翻攪感暫時消失,趙英睿顫著手想打開水龍頭。

  「我來。」蘊芝見他動作遲緩,主動搶上來替他開水龍頭,衝去洗手台上的穢物後,她擰了條濕毛巾,替他擦臉。

  「我自己來。」他想搶過毛巾。

  「別動。」她難得強硬,拉下他的手,仔細地替他把臉擦乾淨,然後她放下毛巾,替他脫下弄髒的襯衫。

  襯衫脫下後,她又擰了條濕毛巾,抹拭他裸露的胸膛。

  「我替你放水洗澡好嗎?」擦乾淨胸膛後,她揚起眸,溫聲詢問。

  他瞠視著她,一聲不吭。

  她當他是同意了,扶他在圓形浴缸的邊緣坐好,開始放熱水。

  趁著放水的時候,她迅速清理了自己的衣襟,熱水放好後,她退出浴室,讓他好好泡個舒適的澡。

  他泡完澡後,下半身裹著浴巾走出來,她也已經換上睡衣了,遞給他一杯剛泡好的牛奶。

  「喝點牛奶吧,會舒服點。」她微微地笑。

  他捧著馬克杯坐在床沿,動也不動,失神似地瞪著她神態溫柔的臉。

  「怎麼了?」她關懷地揚眉。「是不是還很不舒服?」

  他瞪她,像好不容易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妳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什麼?」她不懂。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將馬克杯擱在床頭,伸手拉她過來,強迫她坐在自己懷裡。

  她駭然,驚呼:「睿!你做什麼?」

  他轉過頭,右手掐住她下頷,灼亮的眸鎖住她,近距離,咄咄逼人。

  她覺得好尷尬,他擁著她的姿勢太親暱了,她完全能感受到從他身上傳來的熱氣,她能嗅到他男性的味道,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浴巾底下的大腿根部似乎……微微突起。

  老天!蘊芝臉爆紅,心臟幾乎跳出胸口,她不自在地僵著,一動也不敢動。

  他卻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定定直視她。「妳告訴我,為什麼妳可以做到這地步?」

  「你說什麼啊?我不懂。」她吶吶地低語。

  健臂收緊,兩人的軀體更加靠近,幾乎完全貼在一起。

  「妳都不覺得噁心嗎?」他咬牙切齒地質問她。「一個男人喝醉了酒,還吐在妳身上,妳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地服侍他!」

  蘊芝驚駭地望著丈夫近乎扭曲的臉,他似乎很生氣,眼中噴出的火焰像可以燒傷人。

  她身子不自覺發顫。

  「睿,你……」她強笑著,極力保持鎮靜。「你說這什麼話啊?你是我丈夫,我當然要──」

  「當然要怎樣?要盡一個妻子的責任嗎?」他更怒了,指尖掐進她細嫩的肌膚裡。

  好痛!

  她輕呼一聲,疼得眼眸泛出淚光。

  他看著那淚光,看著她強忍著痛楚的表情,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用力過度了,連忙放開她,但她美麗的下巴已被他掐出幾道紅痕。

  他撫過那明顯的痕跡,眼中閃過懊惱。「很痛嗎?」

  「沒、沒事。」她氣息急促,眼眸垂下。「你放開我好嗎?」

  他不肯放。

  「拜託你。」她細聲細氣地請求。

  他聽了,反而更粗暴地摟緊她。

  「妳就這麼討厭跟我接近嗎?」他乖戾地質問。

  她吃驚地抬起眸。

  「妳說實話,歐蘊芝,把妳心中所想的坦白說出來!」他粗聲命令。

  「為什麼你要這麼問?」她低聲說:「我怎麼會討厭自己的丈夫?」

  他愕然無語,恍惚地瞧著她遭他如此逼問,依然溫和的神情。他看著,眸光漸漸黯淡。

  「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朦朧地問,嘴角噙著一絲很像是苦笑的笑意,手指來到她耳畔,替她收攏鬢邊的細發,指尖在她貝殼狀的耳垂流連。

  他輕輕撫弄著她的耳垂,就好像在研究著某種古董珍寶一樣,摸索著那敏感的肌膚,她心跳加速,臉頰莫名其妙發燒。

  她忽然想起,剛新婚時他曾對自己說過,他很喜歡她的耳垂,那美妙的可愛的形狀,透著粉紅的玉嫩,會讓人不自覺地想湊近去聽聽看,裡頭究竟會傳來什麼樣悅耳的樂音……

  「該說妳溫柔呢?還是冷血?」他嘴唇貼在她耳殼邊,一面問,一面探出舌頭舔舐她耳垂。

  她全身酥麻。

  「妳看到的人,真的是我嗎?」

  是他醉了,還是她暈了?為什麼她覺得他說話顛三倒四的,她根本聽不懂?

  「睿……」蘊芝無法思考了,只能無助地喚著丈夫的名。

  而他聽見她如貓咪般細弱又性感的呼喚,胸口頓時揪緊,眼眸起霧。

  他忽然發狂了,粗魯地將她一把推倒在床,方唇急切地、強悍地吻住她柔軟的唇瓣,雙手撥開她睡衣衣襟,不客氣地在她細滑的肌膚上遊走。

  她細細喘著氣,神智暈沉,體內像有什麼燒起來了,她控制不住。

  只有這點,跟媽媽從小告訴她的不一樣,她說夫妻閨房性愛只是男人發洩慾望,女人逆來順受,小說跟電影上所形容的那些都是美麗的謊言。

  可是睿給她的,從來不是那種感覺,他總是有辦法奪去她的理智,讓她變得不像自己……

  他的浴巾不知何時松落了,勃起的陽剛強悍地抵住她柔軟的大腿內側,他用他的唇、他的手、他與她相貼的肌膚,在她身上縱火。

  「睿……」

  「噓,別說話。」他蹂躪她的唇,不讓言語破壞這曖昧的一刻,他很霸道又很溫柔地吻著她,固執地索求著她的響應。

  她低低嬌吟,難以抗拒地分開唇,十指掐住他肩膀。

  神智飄遠了,墮入渺渺茫茫的迷霧裡,她閉上眼,任由丈夫領著自己在情慾之海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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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在夜晚,兩人有過一場火熱的性愛,到了隔天早上,卻又恢復一貫的相敬如冰。

  他仍然天天應酬,夜夜晚歸,甚至徹夜不歸,借口工作忙,就在鄰近公司的豪華公寓住下。

  蘊芝習慣了,並不以為忤,反而有點鬆了一口氣。

  夜晚的趙英睿比起白天的他,更令她難懂,她常常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不覺想逃避。

  只是她自己可以對這樣的婚姻生活甘之如飴,旁觀的人卻不一定能理解──

  這天,歐夏蕾約她到一家五星級飯店喝午茶。

  自從大三那年和爸爸大吵一架離家出走後,歐夏蕾連帶跟她這個姊姊也疏遠了。雖然兩人同父異母,但蘊芝對這個妹妹還是關心的,如今妹妹願意主動和自己見面,她不由得感到高興。

  「妳跟李安陽最近還好嗎?」她問妹妹。

  「有什麼好不好的?就是那樣嘍。」歐夏蕾淡淡說道,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但一提起男友,唇角還是忍不住偷偷抿著笑。

  蘊芝見她唇角那抹笑意,不必多問,也知道妹妹最近和男友感情肯定是甜蜜蜜,她不禁也微笑了。

  「爸生日那天真對不起,我也沒想到安陽會忽然搗蛋要樂隊演奏搖滾樂,沒把妳嚇一跳吧?」歐夏蕾憶起那晚的瘋狂,雖然自己玩得開心,但對姊姊畢竟有歉意。「妳費心籌備的壽宴,就這樣被我們倆給毀了。」

  「沒關係,你們玩得開心就好。」蘊芝端起玫瑰茶,淺淺啜了一口,唇畔笑意未曾有一絲減淡。

  歐夏蕾幽幽凝視她。「那妳呢?姊,妳那天晚上開心嗎?」

  「我?」蘊芝一愣,沒想到妹妹會忽然這麼問,兩秒後,才點點頭。「我當然開心啊。」

  歐夏蕾蹙眉,表情很明顯地就是不相信姊姊的說詞。「姊夫那樣讓妳下不了台,妳還能覺得開心?」她不迂迴,很直率地問。

  蘊芝頓時尷尬,不知該如何響應。

  夏蕾什麼時候也學得說話這麼直接了?是跟那個李安陽學的嗎?

  「姊,我們是姊妹,有什麼就直說吧,妳別瞞著我。」歐夏蕾彷彿看透她內心想法,溫聲說:「妳跟姊夫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蘊芝不語,藉著啜茶的動作掩飾心情波動。

  「聽說姊夫經常在外頭花天酒地,是真的嗎?」歐夏蕾繼續問。

  看來,躲不掉了。

  蘊芝悄悄在心裡歎息,表面上仍掛著笑。「趙家事業做得大,妳姊夫難免要在外面跟人應酬,這也是沒辦法的啊!」

  是這樣嗎?歐夏蕾不再逼問,只用眼神傳遞對姊姊的關懷。

  當然不只是這樣。蘊芝苦澀地想。「妳別擔心,我跟睿真的沒什麼。我跟他……很好。」

  她這個做姊姊的既然要當一切雲淡風輕,妹妹也沒轍,只能乾瞪著她,半晌才開口。

  「姊,妳知道嗎?我以前曾經很嫉妒妳。」

  蘊芝一愣,不敢相信地望向妹妹。「妳嫉妒我?」

  歐夏蕾點頭,苦笑。「妳總是那麼優雅,那麼完美,我在妳面前總覺得自慚形穢。」

  「原來妳那麼想?」蘊芝惘然。「是不是爸爸對妳的態度,讓妳覺得很不安?」

  同樣是親生女兒,父親疼她卻遠比妹妹多,也許是為了爭取父親注意,妹妹才會那麼介意她這個姊姊。

  「那當然也是原因之一。」歐夏蕾坦承。「如果我能像妳一樣那麼高貴優雅,爸爸大概就會對我好一點吧,不過這並不是全部的原因,還有更勁爆的呢。」

  「是什麼?」

  歐夏蕾自嘲地撇撇嘴。「坦白說,我以前暗戀過姊夫。」

  「什麼?!」蘊芝震驚。「妳喜歡過睿?」

  「我還跟他表白過。」

  蘊芝呆了。妹妹不但暗戀過自己的丈夫,還對他表白過?為什麼她一點也不知道?

  「是多久以前的事?」

  「已經很久了,那年我才十七、八歲吧。」

  「那麼久了?」而她竟一直渾然不覺?是她太遲鈍,還是妹妹隱藏得太好?

  「妳知道他怎麼說嗎?」

  「怎麼說?」她愣愣地順著妹妹的話問。

  「他說我永遠也比不上妳。我再怎麼模仿妳,也學不來妳的風度與氣質,他說妳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歐蘊芝。」

  蘊芝倒抽一口氣。

  這話,說來拒絕一個對自己懷抱著愛戀的純純少女不嫌太殘忍嗎?為什麼睿可以這麼狠絕?

  「睿太過分了!」蘊芝心疼地為妹妹抱不平。「他不知道這麼說很傷害妳嗎?」

  「我當時也這麼想,不過現在,我還滿感謝他的。」相對於她的心疼,歐夏蕾顯得平靜,甚至能調皮地眨眨眼。「至少他讓我徹底對他死了心,再也不抱任何幻想。」

  「可是──」

  「重點不是這個,姊,我跟妳說這件事主要是想告訴妳,姊夫很愛妳,我想他從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上妳了。」

  蘊芝僵著身子,一動也不動,甚至無法思考,腦子凝成一團漿糊。

  睿從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上她了?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姊,姊夫應該是愛妳的,也許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

  「……」

  「他是不是從沒跟妳說過他愛妳?」見姊姊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歐夏蕾試探地問。以趙英睿那種狂傲又彆扭的個性,八成說不出口。

  但她猜錯了,蘊芝幽幽地,沙啞地開口:「他說過一次。」

  「他說過?」歐夏蕾好驚訝,眼眸頓時閃亮。「那妳呢?妳怎麼說?」

  她什麼也沒說。

  蘊芝默然,思緒濛濛地飛回某個星月爭輝的夜晚。那時她與趙英睿剛結婚幾個月,在床上,他摟她在懷裡,忽然這麼說。

  他對她表白,期待著她的反應,她卻什麼也沒說,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更今還記得他臉上的表情,那麼陰沉、懊惱、慍怒、譏誚,種種負面情緒交雜,瞬間拉開兩人的距離。

  從那以後,他不曾再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她想,也許就是從那時候,他開始恨她──

  蘊芝定神,強迫自己收回思緒,很鎮靜地轉移話題。「我們別談這些了,夏蕾,說說妳最近忙些什麼吧?」

  「姊……」

  「聽說妳想辦一個Fashion  Camp?」

  歐夏蕾無奈,知道若是姊姊不想說的事,就算硬撬開她的嘴也不說。她從以前就是這樣,雖然溫柔,卻也很固執。

  既然暫時問不出什麼頭緒,歐夏蕾只能讓步。「是啊,今年夏天我打算辦一個針對青少女的時尚夏令營,現在已經開始籌劃了。我打算邀請一些社交界的名流貴婦來共襄盛舉,比如說擔任講師之類的,然後把賺到的錢全部捐給台灣世界展望會。」

  「嗯,這樣的慈善活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挺好玩的。」蘊芝頗有興趣。「是妳從擔任李安陽妹妹的禮儀教師得來的點子吧?」

  「妳猜對了!」歐夏蕾笑。「經由這次經驗,我發現應該有不少青少女都有這方面的需求,他們的家長應該也很樂意出錢送她們參加這種活動來訓練。」她頓了頓,眼睛發亮。「對了,姊,也許妳可以幫我。」

  「我?」蘊芝一愣。

  「妳不是也經常參加各種慈善活動嗎?雖然這件事還不急,但這幾個月妳如果有機會,幫我跟那些貴婦提一提,看她們有沒有興趣參加我這個活動,當然最好是強力勸說她們來參加嘍!」

  「嗯,好啊。」蘊芝爽快地答應妹妹。這對她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我會幫妳找人的,這個企劃很有意思,我想大家應該會有興趣。」

  「妳真這麼想?太好了!」有姊姊這個社交女王的認可,歐夏蕾對這個企劃案的成功更具信心了,她微笑地捧起茶杯,淺啜著,眸光無意地往窗外一瞥,猛然一驚。

  「那不是姊夫嗎?」

  睿?蘊芝也愕然,順著妹妹的視線,往玻璃窗外望去。

  對街,停著一輛名貴跑車,正是趙英睿最愛的那輛銀色保時捷,他站在門邊,正體貼地從一個抱著大包小包的女人手中接過東西。

  「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誰?」歐夏蕾問。

  她也很想知道。蘊芝瞪著窗外,仔細觀察那女人的外表相貌,忽地,她看清楚了,神智一凜。

  是小柚子!

  「啊,我想起來了,是蕭容柚吧?」歐夏蕾也同時認出來了。「就是跟英傑私奔的那個女人。」她頓了頓,訝然揚眉。「英傑都過世那麼久了,沒想到姊夫還一直跟她有聯絡。」

  「那不奇怪。」蘊芝澀澀地解釋,嗓音有些空洞。「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好朋友,當然會聯絡。」

  「原來如此。那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不用了,我改天再打電話去問候她吧!」蘊芝很快地拒絕了妹妹的提議。

  太快了。

  歐夏蕾新奇地看著她,像是感覺到一絲異樣。

  蘊芝迅速垂下眸,拿著皮包站起身。「我去一下化妝室。」

  她從容又優雅地走著,一徑挺直著背脊,直到進了飯店寬敞華麗的化妝室,她才允許自己在那紅色的天鵝絨沙發上軟坐下來。

  睿怎麼會跟傑的未亡人在一起?他開車是要送她回家嗎?他們往來很頻繁嗎?他是不是經常造訪她住處?

  他們的交情還是像以前那麼好嗎?或者更好了?

  蘊芝單手捧著額頭,發現自己無法阻止腦海裡澎湃洶湧的思潮。


  趙英睿抱著幾包東西,笨重地踏進蕭容柚那間位於桃園山區的小房子。

  房子外觀很可愛,磚瓦牆上爬滿了綠色籐蔓,開著紫色的白色的花,窗台上也是花團簇簇,鮮艷招展,小小的院落裡鋪著柔軟的草皮,草皮上錯落著幾個可愛的木頭彩漆玩偶,一張白色木條方桌,很有歐洲鄉間小屋的味道。

  房子裡更可愛,各式各樣的木頭傢俱,四處可見的蕾絲,一屋子的玩偶跟小擺設,還有垂掛在窗簷邊隨風擺盪的風鈴,在在讓踏進屋裡的人心曠神怡。

  「東西放餐桌上就好了,謝謝。」蕭容柚熱情地招待趙英睿進屋。

  「我說啊,」趙英睿一面放下東西,一面說道:「妳一個人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交通又這麼不方便,真的不考慮買一輛車嗎?」

  「你別看這裡好像很鄉下,其實走幾分鐘就有公車站牌了,而且我又很少出遠門,何必浪費這個錢?」

  「就算有公車,開車還是比較方便吧。」

  「我不喜歡開車。」

  為什麼?趙英睿幾乎想衝口這麼問,幸虧及時忍住。

  蕭容柚寧願走一大段路,換上幾班公車才到外面的世界,也不願買一輛代步的車,真正的理由他其實明白。

  她是怕了,自從那次意外,她再也不敢開車……

  「要喝點什麼?咖啡、茶?冰箱裡也有果汁跟可樂。」她笑著轉開話題。

  他靜靜看著她自然的笑容──真的那麼自然嗎?

  「……有沒有酒?」

  「酒?我想想……對了,冰箱裡好像有一瓶啤酒。」蕭容柚打開冰箱,在裡頭翻找,果然在最深處翻出一罐台灣生啤酒,連同一隻玻璃杯,遞給趙英睿。

  他接過,拉開拉環倒啤酒。「這是多久以前買的?瞧妳幾乎忘了它的存在,該不會要過期了吧?」

  「對喔,買多久了呢……啊,該不會是搬來這裡的時候就一直放在那裡吧?說不定真的過期了唷。」聽他這麼問,蕭容柚居然很認真地想。

  趙英睿臉黑黑。

  「騙你的啦!」蕭容柚嬌笑,吐吐舌頭。「這個是我上個月才去超市買的,放心喝吧,不會有問題的。」

  「去!」趙英睿瞪她一眼,這才舉杯暢飲,一面喝,一面打量屋內。「好久沒來,妳這裡好像又多了不少小玩意。」

  「對啊。哪,你瞧這個。」蕭容柚抓起窗台上一隻小熊布偶。「我自己做的喔,可愛吧?」

  「嗯,還不錯。」就跟一般男人一樣,趙英睿並不覺得這些娃娃布偶的有什麼可愛,隨口應付一下。「什麼時候學會做布偶的?」

  「早就會了,只不過現在做得更多而已。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已經辭掉工作了吧?現在在家裡專職做布偶。」

  「專職做布偶?」趙英睿愕然。「賣給誰啊?」

  「呵,你別小看我,買的人可多了,光網絡訂單我就接不完。」

  「真的假的?」趙英睿難以置信。就光靠賣這些娃娃布偶的可以維生?「錢會不會不夠用?」他擔憂地問,一副準備要掏支票出來簽給她的口氣。

  蕭容柚白他一眼。「拜託,是多得我根本賺不來好嗎?」

  「別騙我。」

  「誰騙你了?我是真的過得很充裕。」

  「那就好。」看得出來趙英睿鬆了一口氣。

  蕭容柚望他,眼眸掠過感激。「不必替我擔心,英睿,我過得很好,有得吃有得住,還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這世上很少人能像我這麼幸福好嗎?」

  「說的也是。」趙英睿頷首,微微笑。

  他喝著酒,想起哥哥剛去世時,她宛如遊魂般的死氣沉沉,再對比現在的活潑,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振作起來了,也過得很好。

  「倒是你,跟你老婆現在怎樣了?」蕭容柚反問他。

  他臉色一變。「能怎樣?還不就那樣。」

  蕭容柚深深望他,沒說什麼,他卻從她眼底看出了濃濃關懷。

  他別過臉,不想接受她近似同情的注視。「我跟蘊芝結婚,本來就是一個大錯誤。」

  「可是當初,你一心想娶她,不是嗎?」

  「不錯,當初我是想娶她,但她並不是那麼情願嫁給我。」趙英睿陰鬱地撇撇嘴。「妳應該知道,從小我爸媽就一直把她當自己的兒媳婦,只不過他們原先撮台的對象是傑,不是我,我只是第二選擇而已。」

  雖然是第二選擇,但他本來以為自己能改變些什麼的,本來他還對這樁商業聯姻抱著一絲期待,可是──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她那種溫柔近乎冷血。」趙英睿喃喃低語,想起他喝醉了酒狂吐的那一夜。

  「藍血。」蕭容柚突如其來地說道。

  「什麼?」他愣了愣。

  「英傑曾經跟我說過,他說他懷疑自己身上流的是藍血。」她幽幽解釋,目光瞥向矮櫃上死去的丈夫溫文俊雅的相片,眼底流過溫柔。

  「藍血?Blue  blood?」

  「嗯,在英文裡,這個字是『貴族』的意思。」蕭容柚將眸光從相片中拉回,轉向趙英睿。「他說自己從小到大就被培養成貴族,從小就不許流露出情感,他不能激動,不能發飆,無論什麼時候都必須是從容優雅的,他說自己體內流的是藍血,冷冷的、冰涼的血。」

  趙英睿發怔,從不曉得兄長曾經這樣形容過自己。

  「他說過,蘊芝跟他是同一類人,所以他們兩個在一起很自在,他也一直認定她就是自己未來的新娘。」

  「直到他愛上妳。」趙英睿沙啞地接口。

  「對,直到我們相愛。」蕭容柚淺淺地笑,帶著幸福卻又些微哀傷的微笑。

  就算兩人的相愛,對她而言,只是一連串痛苦的開端,但她從不後悔。

  趙英睿覺得自己從她的表情,看出了這樣深厚的情感,他不禁動容。「英傑愛上妳,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也是我的福氣。」她幽幽地說,頓了頓,忽然抬起眸,眼神明亮地看著他。「你也是,英睿,難道你不覺得娶到蘊芝是你的福氣嗎?她是個很棒的女人。」

  他怔了怔,眼底掠過一絲陰暗的痛楚。「她或許很棒,但我們不適合。」

  「她也許只是感情比較內斂而已,她不像是那種冷血的女人,她可能……就像英傑說的,只是因為她體內流著藍血。」

  「……」

  「要不要再試試看?我相信你可以改變她。」

  氣氛僵凝,蕭容柚期待著趙英睿的反應,他卻只是沉默,陰沉著臉,盯著喝乾的啤酒罐,不知想些什麼。

  片刻,他忽地捏扁啤酒罐,往垃圾桶拋去,空罐在空中劃出帥氣的弧度。

  一陣清風吹來,搖動窗邊風鈴叮噹作響。

第四章

  七點整,機械鐘敲響報時鈴聲,叮叮噹噹的很像在風中搖蕩的風鈴。

  像那個黃昏他在小柚子家聽到的風鈴聲。

  趙英睿心一動,忽然沒了工作的勁,丟開正在批閱的文件,往後深深靠上椅背,伸手揉著疲倦的雙眼,一面聽著清脆鐘聲。

  思緒,不由自主回到那一天,好友苦口婆心的鼓勵。

  要不要再試試看?我相信你可以改變她。

  趙英睿緊閉著眼,嘴唇抿著。

  這兩個禮拜,只要他一閒下來,蕭容柚那句話總會在他耳邊迴盪,就像辦公室裡這座准點報時的機械鐘。

  要不要再試試看?

  他忍不住要反問自己。

  或許就像小柚子說的,蘊芝不是對他無情,只是情感太內斂,不懂得如何表達。

  也許只要他再多努力一些、再熱烈一些,她會被他感動。

  也許,她終有一天會回報他……

  別傻了!趙英睿,她要是能讓你給感動早就感動了,又怎會弄到今天這步田地?

  他咆哮一聲,猛然站起身,懊惱地在室內踱步。

  這麼多年來,難道他領教得還不夠嗎?蘊芝根本一點也不喜歡他,她不可能愛上他!

  上中學的時候,他經常在校園裡看見她,可每次都是在距離還很遠的時候,她便迫不及待地繞路走開。

  有時她會來家裡拜訪,或者他厚著臉皮跟著傑一起到她家,她卻總是拿他當透明人,只跟傑說話。

  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回,他用盡心機好不容易騙她到他房裡看他的鐘錶收藏,她那小女孩似的燦爛又興奮的笑容一下子暈眩了他。那笑容,他只在她從他手上擊出安打時曾經看過。

  為了再看一次那樣的笑容,他愈加發了瘋地收集各式各樣有趣的鐘錶玩意兒,但她再也沒對他那樣笑。

  他覺得自己像傻子,千方百計想接近她、討好她,她卻無動於衷,她眼中看到的,只有他那個雙胞胎哥哥。

  大學畢業那年,傑突如其來地墜入了情網,和小柚子談戀愛,第一次反抗父母,拒絕家裡為他安排的親事,甚至不惜私奔。

  他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彆扭地想安慰她,她卻完全不懂他的好意,還以為他是來嘲笑她。

  就算傑背叛了她,愛上別的女人,她還是只信任傑,不肯對他打開心房。

  傑因為車禍意外去世後,他大受打擊,忽然頓悟了,不再遊戲人間,接下父親交給他的責任,進入「弘信集團」工作。

  他原以為,自己和她的緣分已盡,此生不可能再有交集,偏偏兩家父母忽然突發奇想,決定撮合他們兩人。

  對這樣的安排,她奇怪地竟沒有拒絕,而他,當然拒絕不了。

  新婚之夜,當他看著她穿著白色的睡衣,坐在床上等著他的時候,那端莊中藏著不安,純潔又纖細的姿態,他感覺自己的心,深深地被困住了。

  她是他的女神,是他最寶貝的女孩。

  他不可自拔地愛她,好想把一切他最珍貴的東西都捧來獻給她。

  他想好好地疼她,全心全意地寵她,終於,在那個情意滿溢出胸口的夜晚,他無法克制地衝口說愛她。

  她的響應,卻只是木然,像個失了魂的陶瓷娃娃。

  她沒有心!或者該說,她的心早就跟隨他哥哥去了,而他情意滾燙的心,也在那一刻,冷了。

  他不再討好她,不再奢求自己不可能得到的愛。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是無望的,是對一個男人最深沈的打擊。他有時候真恨自己,為什麼誰都不愛,偏偏就要愛上她,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女人。

  她跟他,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很難懂得她,她像個謎,又像團霧,將他困在茫茫未知中。

  他開始逃避,藉著工作麻痺自己,加班、應酬、夜不歸營,他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不在乎,但痛苦卻從不曾減少。

  他還是愛著她,依然思慕著這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

  「可惡!」一念及此,趙英睿再次激動起來,握拳狠搥牆面幾記。

  手,很痛,卻不及他的心痛。

  他惘然地走到窗前,額頭抵住冰涼的玻璃,怔望著窗外璀璨卻寂寞的夜景。

  他的心,不是鐵打的,禁不起蘊芝這樣一再折騰,他也會受傷,也會害怕疼痛。

  他還有勇氣再試一次嗎?老天會願意再給他們彼此一次機會嗎?

  我相信你可以改變她。

  小柚子對他有信心,可他自己,卻沒把握。

  他不想再做這種剃頭擔子一頭熱的蠢事了,他是男人,很看重自尊。

  但是──

  趙英睿閉上眼,沉重的呼吸在玻璃窗上烘出一團團暖暖的白霧。

  他忍不住要想起蘊芝燦爛的笑,那宛如曇花一現,卻令他驚艷萬分的笑。也許他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能讓她再那樣笑一次。

  也許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她會愛上他。

  他還有勇氣再賭一次嗎……

  有人敲敲辦公室的門,他陡地從迷茫的思緒中驚醒。

  「請進。」

  進來的是Peggy,她捧著一疊資料進來。「這是你交代我們收集的資料,請趙總過目。」

  他定定神,很不容易才保持平淡的表情。「放著吧。」

  Peggy卻像嗅出了什麼異樣,挑起眉。

  「怎麼了?還有事嗎?」不想讓自己狼狽的心事遭人看透,他急著趕她走。

  「你還會留下來繼續加班嗎?」

  「……」

  「今晚我可不奉陪了,我兒子生日,我要帶他去吃大餐。」

  「妳去吧,順便幫我祝他生日快樂……等等,我跟妳一起走好了。」趙英睿忽然穿起大衣,收拾公文包。

  Peggy嚇一跳。怎麼她老闆轉性,今天不加班了?

  「你要去應酬嗎?該不會要上酒家吧?」Peggy不以為然地蹙眉。「老喝酒對身體不好,你應該節制──」

  「我要回家。」趙英睿乾脆地打斷她。

  「你說什麼?!」她震驚。

  「妳聽見了,我打算回家。」他眨眨眼,星亮的目光有些調皮。

  Peggy瞇起眼,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

  「我沒生病。」他又無奈又好笑。「好得很。」

  Peggy這才信了自己方才聽到的話,想了兩秒,抿唇一笑。「那太好了,既然趙總也要走,順道送我一程吧。」

  「送妳可以,不過妳也得幫我出個主意。」

  「什麼主意?」

  「我想帶個禮物送蘊芝,妳說買什麼好呢?」

  Peggy啞然,差點沒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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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這照片上的女人是誰嗎?」一本八卦雜誌,砰地甩向參加完一場慈善活動,剛回到家的蘊芝。

  她嚇一跳,愕然望向大廳裡,站姿僵得像一座石雕的婆婆,後者看來怒氣沖沖,畫得細細的柳眉整個糾結,面色陰沉。

  「怎麼了?媽。」

  「妳看看雜誌!」周美蘭命令她。

  蘊芝這才彎下腰,拾起雜誌來看,隨手一翻,一張不甚清晰的照片赫然跳入她眼底。

  她一震,仔細打量照片,確定上頭的男人確實是自己的丈夫,而女人雖然只露出半邊臉,她已能認出那就是蕭容柚。

  照片上,睿打開車門,很紳士地請蕭容柚上車,正是那天下午她從飯店大廳望見的那一幕。

  蘊芝心一緊,握著雜誌的手,微微發顫。

  「認得照片上的女人是誰嗎?」婆婆質問她。

  她猶豫兩秒,搖搖頭。

  「英睿搞什麼?玩女人玩到被狗仔隊拍到,還登上八卦雜誌?!」周美蘭很生氣。「妳瞧瞧這雜誌上都寫了些什麼?我們趙家的面子都被他丟光了!」

  發生了這種事,婆婆首先想的,還是趙家的面子。

  沒錯,面子是很重要的。蘊芝澀澀地苦笑。「媽,妳別生氣。」她強壓下心頭的震撼,柔聲安慰婆婆。

  「這女人該不會是酒家女吧?」思及這個可能性,周美蘭驚駭地瞪大眼。

  那倒不是。「我想應該不是──」

  「他要是敢讓那種野女人生下野種,我就讓他好看!」周美蘭氣得磨牙。「他愛在外頭拈花惹草我不管,但我們趙家可不允許那種下賤的血統混進來!」

  有必要說得這麼難聽嗎?蘊芝眼神陰暗,想起自己妹妹的母親也曾經是個酒家女。

  「英睿在哪裡?馬上打電話叫他回來!」愈想愈氣,周美蘭決定Call兒子回來痛罵一頓。

  只是她還沒行動,玄關處已傳來聲音。

  「有人要找我嗎?」說話的正是趙英睿,他倚在牆邊,大衣閒閒掛在臂上,望向母親的眼神,半嘲諷。

  「你做的好事!」周美蘭搶過雜誌,擲向兒子。

  趙英睿順手接住,翻了翻,臉色一變。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你愛在外頭花天酒地,養幾個女人我都不管,就是別把事情鬧上報,你瞧瞧,這是什麼?!」

  「她只是一個朋友……」

  「朋友?算了吧,別想蒙我,我們都知道怎麼回事。」周美蘭冷嗤,根本不信兒子的解釋。「我只問你,怎麼會蠢到讓人拍到?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嗎?出門要帶隨扈,除了保護你之外,也讓他們幫你注意有沒有記者跟拍。」

  「我不喜歡有人跟著。」

  「是啊,你不喜歡人跟著,倒讓記者給盯上了。」周美蘭諷刺。

  趙英睿凝著臉,不說話。

  「妳也真是的!蘊芝。」周美蘭連兒媳婦一塊罵。「我把兒子交給妳,妳沒法子把他留在家裡也就算了,連隨扈也不幫他打點好,事情弄成這樣,妳知不知道我們多沒面子?」

  蘊芝低著頭,同樣不吭聲。

  「總之這次我就當你們一時不小心,記住,沒有下次了!」忿忿拋下最後通牒後,周美蘭轉身,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地上樓。

  氣氛頓時沉凝,大廳裡靜得連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

  蘊芝與趙英睿,僵站著,默默無語。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蘊芝才輕聲開口:「吃過飯了沒?」

  「……」

  「我讓碧嫂弄點東西給你吃吧。」說著,她就要往廚房走。

  「蘊芝!」他喊住她。

  她身子一僵,片刻,才微微笑著回過頭。「什麼事?」

  她竟還能若無其事?他沉鬱地瞪著她。「妳不問我這張相片是怎麼一回事嗎?」

  她驀地咬牙,微笑變得勉強。

  「妳不想知道這相片上的女人是誰嗎?」

  「……我已經知道了。」笑意完全在她唇畔消失。「是蕭容柚,對嗎?」

  「妳知道?」他訝異地揚眉。

  「嗯。」她點頭,嗓音乾澀。「我那天剛好在附近的飯店喝茶,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

  「所以妳也認為我跟她之間是雜誌上說的這麼回事?」他凝視她,眼神銳利。

  她別過眸。「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我不想知道,我只想……勸你一句。」

  「勸我什麼?玩女人可以,別傻得被記者抓包就好了嗎?」他語帶譏刺。她真的以為他會背叛她,在外頭花天酒地嗎?

  「我只想勸你──」她覺得胸口發悶,嗓音不知不覺變得有些尖銳。「你最好別跟她有曖昧關係,畢竟她是你哥哥的未亡人。」

  他猛然倒吸口氣。

  她聽到了,猜想他怒了,頓時心跳加速。

  「妳的意思是,我跟誰玩都可以,就是不該碰我哥的女人對嗎?!」他大踏步走向她,將大衣隨手甩在沙發上,雙手攫住她的肩,咄咄逼人地瞪她。「妳這是為我著想,還是放不下我哥?我跟從妳身邊搶走傑的女人在一起,妳很不高興嗎?」

  「……」

  「歐蘊芝,妳說話啊!」他眼眸噴火。

  「你別……逼我。」她迎視他灼熱的眼,臉色發白。

  「其實妳根本不在乎我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對不對?只要她不是傑曾經愛上的那一個,妳都無所謂,對不對?妳說話啊!歐蘊芝,妳回答我!」他激動地搖晃她。

  他生氣了,那緊緊圈住她的眼,帶著強烈憤恨。

  他恨她,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眼底隱藏的殺氣。

  她驚得身子忍不住發顫,卻還是想辦法保持鎮定。「你冷靜點,睿……」

  他驀地推開她,使盡全力,毫不憐香惜玉。

  她頓時踉蹌,整個人被他推得東倒西歪,腹部撞上沙發椅背,狠狠發疼。

  「我受夠了!歐蘊芝,我不陪妳玩了,我們離婚!」他咆哮,眼中的火瞬間凍成冰。

  她全身發涼。「你、你說什麼?」

  「我要離婚!」趙英睿冷淡地重複。

  已經夠了,這無望的婚姻,他不想再繼續,不想再欺騙自己她有一天可能會愛上他。

  想起方纔他還興高采烈地在店裡挑選送給妻子的求和禮物,他頓時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你、你不能……」蘊芝撫著小腹,一股噬人的痙攣逼得她額頭冒冷汗,他無情的宣言更令她腦子發暈。「不能離婚,爸爸、媽他們不會同意的。」

  「我管他們同不同意?這是我跟妳的事!」

  「我們……不能離婚。」

  「為什麼不能?」

  「因為、因為──」怎麼辦?她腦子一片空白。蘊芝慌得隨便抓住一個念頭。「因為會讓人看笑話。」

  「讓人看笑話?妳只想到這個嗎?我們兩年多的婚姻,對妳的意義還不如別人的眼光?」他說話的口氣聽起來好諷刺、好空洞,就像他終於領悟了什麼,而這樣的領悟帶來的只是絕望。

  他為什麼會絕望?為什麼要用這種口氣說話?

  蘊芝昏沉沉地想,很想理出個頭緒,卻沒辦法,只能呆看著丈夫似一陣旋風,狂猛地飆向屋外。

  她留不住他,只能看著他離去。

  他俊挺的背影,在她眼底一寸一寸淡去,光怪陸離的彩色格子,一寸一寸佔領她腦海。

  她快暈了,她有預感。

  蘊芝恐慌,急忙抓住沙發椅背,穩住自己的身子,她極力睜著眼,不許自己暈去。

  忽地,她瞥見丈夫留下來的大衣口袋掉出一個小方形禮盒。那樣形狀的禮盒,一看即知裡頭裝的是珠寶首飾之類的物品。

  他要送人嗎?對方應該是女的吧。

  當然不可能是她,他已經有許久許久不曾送她禮物了,這禮物想必是為了另一個女人而買的。

  是……蕭容柚嗎?

  是那個他口口聲聲叫她小柚子的那個女人嗎?

  是她吧?

  劇痛排山倒海而來,蘊芝再也撐不住,無助地任由她眼前的世界成了一片黑,漫無邊際──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再醒來時,蘊芝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房內佈置得很溫馨,不像一般病房那樣一片空白,天花板貼上了一層壁紙,在昏蒙的燈光裡亮著一顆顆星星,窗簾、桌巾都是暖暖的黃色,角落那盞點亮的立燈也戴著黃色的帽子。

  這是一間溫暖的病房,但卻空蕩蕩的,只有燈光伴著她。

  蘊芝茫然瞪著天花板,不想動,更不想思考。

  她不想知道自己怎麼了,不想知道她是怎麼被送來醫院的,有沒有人陪她一起過來?

  她不想探究,拒絕思考。

  她只是躺著,瞪著那一顆顆閃爍的小星星。

  幾分鐘後,病房門忽然被推開,家裡的女傭捧著一盅雞湯進來,見她醒了,忙擱下湯盅,去叫人來。

  不一會兒,周美蘭便跟著女傭進來了,一見她,喜孜孜地衝口而出。「恭喜妳,蘊芝,醫生說妳懷孕了。」她宣佈喜訊,總是端莊冷凝的臉孔難得展露笑意。

  蘊芝一愣,一時沒聽懂婆婆說些什麼。

  「剛剛妳在家裡暈倒了,我們送妳來醫院,醫生檢查過,說妳懷孕了。」

  「我……懷孕了?」蘊芝坐起身,重複婆婆的話,慢慢地找回理智。這意思是,她肚子裡懷著一個寶寶?

  她睜大眼,不可思議地撫摸自己的腹部,那裡依然平坦,感覺不出任何異樣。

  是真的有個小生命在她體內孕育著嗎?她難以置信。

  「妳啊,真夠粗心大意,連自己懷孕了都不曉得。剛剛還暈倒在地上,差一點就小產了妳知道嗎?」

  小產?!蘊芝驚駭。「寶寶沒事吧?」

  「有事的話我還會在這邊悠哉地跟妳說話嗎?」周美蘭橫她一眼,言下之意,若是她真的流產,很可能要先被罵一頓。「以後小心點,別弄傷孩子了。」

  「是,我會小心。」蘊芝柔順地應道,胸腔逐漸滾出一顆顆喜悅的泡泡。

  她懷孕了,她肚子裡有個寶寶,一個小生命。

  這感覺好奇妙啊!

  「妳懷孕就好了。你們結婚都兩年多了,遲遲沒有消息,我本來還擔心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呢!這下太好了,要是能夠一舉得男,幫趙家生個繼承人就更好了!」周美蘭興沖沖地說。

  蘊芝微笑。

  「哪,這是碧嫂特地給妳燉的雞湯,妳快喝吧。」周美蘭示意女傭送上雞湯。「碧嫂說她打了電話通知英睿了,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

  睿!

  憶起暈去前和丈夫的那場大吵,蘊芝充滿光彩的眼神忽地黯淡。

  他不會來的,說不定連聽見她懷孕的消息都不覺得高興。他不是說了嗎?他要跟她離婚。

  「……妳別胡思亂想。」彷彿看出她內心想法,周美蘭皺眉。「我知道妳剛跟英睿大吵了一架,男人嘛,在外頭風流難免,吵過就算了。畢竟妳才是他正牌老婆,又懷了他的孩子,他不來看妳也太說不過去了。」

  是嗎?蘊芝臉色慘白,毫無把握。

  「快喝吧。妳想再多也沒用,把自己跟孩子顧好才要緊。」周美蘭勸她。

  蘊芝這才接過雞湯,垂著眼,一口一口送入嘴裡。她喝著喝著,不知為何眼前有些矇矓,抓著湯盅的手微微顫抖。

  睿會來嗎?他現在在哪兒?蕭容柚家嗎?他是真的打算跟她離婚嗎?

  「妳慢慢喝,我先回家,有什麼事就按鈴,護士小姐會過來。」婆婆見她沒事,先行離開。

  女傭也安靜地退下,房裡又只剩她一個人。

  一個人孤單地喝湯。

  蘊芝放下雞湯,再也喝不下了,雙手再度輕輕撫摸自己腹部。

  睿。我有了寶寶,我們的寶寶,你快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立燈依然溫柔地投射著暈黃的光芒,她依然是一個人坐在床上。

  睿。

  蘊芝閉上眼,胸口慢慢地揪緊,靜靜地發痛。

  忽地,一陣急促的跫音從門外傳來,接著一個高大的身軀撞進病房裡,氣喘吁吁地來到她面前。

  她睜開眼,呆呆地看他蒼白的、眉宇糾結的俊臉。

  「睿?」她愕然輕呼。

  經她這麼一喊,他彷彿也恍然驚覺自己太激動了些,別過頭深呼吸,好一會兒,才又轉回來。

  「妳沒事吧?碧嫂說妳暈倒了?」

  「我沒事。」她緊縮著喉嚨。他,是特地為她趕來的吧?

  「怎麼會忽然暈倒呢?」他坐上床沿,眼底閃過懊惱。「是不是我推了妳那一下,弄傷妳了?」

  「不是,是我最近身體比較虛弱的緣故。」

  「妳虛弱?」他臉色瞬間大變。「怎麼了?醫生怎麼說?」

  這是剛剛才跟她大吵一架,還吼著要離婚的男人嗎?為什麼看來好像很為她擔憂的模樣?

  暖暖的熱流,竄過蘊芝原先有些冰涼的心房,她不自覺地彎唇。「醫生說我懷孕了。」

  他沒有反應,張口結舌,愣愣地瞪著她。

  「我算了算日子,應該有兩、三個禮拜了吧。」她補充。

  「妳懷孕了?有兩、三個禮拜?」趙英睿啞聲重複,總算抓到她話中涵義,他先是發怔,跟著快速看妻子一眼,見她櫻唇彎彎,眼眸閃著光,他胸口像被什麼撞到,心跳得好快。

  他有孩子了,他要當爸爸了!

  這感覺真奇妙,又酸又甜的,喜悅得近乎恐慌。

  他驀地跳起身,背對妻子。

  他快忍不住了,好想叫又想笑。他不願在蘊芝面前表現得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可他真的好高興。

  他們有孩子了,是蘊芝和他的結晶,完全屬於他們倆的!

  之前那場爭吵,對這場婚姻感覺到的絕望,剎那間都淡去了,他的心,飄飄然地飛起來……

  「你不高興嗎?」蘊芝發顫的嗓音在他身後揚起。

  她誤會他背對她的意思,以為他不開心。

  他急急轉過身。「不!不是的!」他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狼狽地傻在原地。能告訴她,他是因為自己即將當上爸爸所以快樂到不行嗎?太丟臉了。

  他深呼吸,告誡自己沉住氣。

  蘊芝看著他,明眸光芒又黯淡,藏在被子裡的雙手緊緊交握著,指尖掐入肉骨裡。

  「睿,你還想跟我離婚嗎?」她細聲細氣地問。

  他愣了愣,想起不久前對她撂下的狠話,不悅地抿著唇。

  「睿?」沙啞的呼喚裡已聽得出懇求的意味。「為了寶寶,我們不能離婚。」

  為了寶寶嗎?趙英睿心一沉,瞬間從喜悅的頂峰墜落下來。

  她不離婚,不是因為他,更不是因為愛,只是為了寶寶。

  也對,他早該料到的,不是嗎?他還期待些什麼呢?

  就當是為了寶寶吧,至少這個孩子會是他們夫妻之間的羈絆,至少,他又有了一個可以正大光明陪在她身邊的理由。

  苦澀的滋味漫過胸膛,他看著妻子,眼眸很深、很幽暗,教人看不清──

  「好,就當是為了寶寶,我們不離婚。」

第五章

  懷孕第一個月,安胎期。


  有個小生命,在她體內孕育著。

  這感覺,真不可思議。

  一大早,蘊芝便教胃部一股翻湧而上的噁心感給驚醒。她衝進浴室,卻什麼也吐不出來,一陣難受過後,她刷了牙、洗了臉,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雖然頗為蒼白,眼波卻盈盈生動,煥發著光彩。

  因為,她肚子裡有個寶寶。

  所以即使她每天早上都要受孕吐折磨,一整天都食不下嚥,她依然無怨無悔,歡喜甘願。

  她很高興,能懷上這個孩子,接受這份上天賜予的禮物。

  真的很高興……

  才要踏出浴室,噁心的感覺又急湧而來了,她忙轉身奔回洗手台邊,乾嘔。

  當然什麼都吐不出來了。最近她因為孕吐激烈,幾乎聞到什麼味道都想吐,就算硬塞東西進胃裡,也大多吐了出來,這樣一再循環,胃口也差不多磨得一點不剩了。

  可是不吃東西,胃又空空的,更想吐了。

  蘊芝輕輕歎息,撥開額前有些汗濕的發綹,不知如何是好。

  「很難受嗎?」低啞的聲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回過頭,趙英睿正站在浴室門口,劍眉皺著,很猶豫似地看著她。

  或許他是想幫忙,卻又不知從何幫起,所以才猶豫吧。

  「不好意思,我把你吵醒了嗎?」蘊芝直覺地道歉。這陣子她睡不好,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跟著她一起早早就從睡夢中驚醒。

  她曾經想過分房睡,免得打擾他的睡眠,他卻板著一張臉否決了她的提議。

  「這也是我的寶寶。」他只是簡單地說這麼一句。

  於是她知道,他決意陪她一起體會懷孕過程的苦與樂。

  「我今天早上有個重要會議,本來就該早起。而且我不是說過了嗎?妳不必覺得抱歉。」趙英睿不悅地瞪她一眼。

  「喔。」看來,她又在無意之間惹惱他了。

  他走進浴室。「好點了嗎?」

  「嗯,好多了。」

  「我剛問過碧嫂了,她早餐已經準備好了,等會兒我們一起下樓吃吧。」

  要吃東西?蘊芝臉色微變。

  趙英睿看出她心裡想什麼。「我知道妳吃不下,不過別忘了,妳現在一個人要吃兩人的分,盡量多吃點好。」

  「我知道。」

  夫婦倆盥洗過後,換過衣裳,相偕下了樓。這麼早,趙仁和跟周美蘭都還沒起床,餐桌上只擺了兩人份的餐具。

  傭人很習慣地將兩份餐具各擺在餐桌兩頭男女主人的位子,距離頗遙遠。

  趙英睿默默地把自己的餐具移到蘊芝旁邊的座位,在她身邊坐下。

  蘊芝驚愕地瞪著他這樣的舉動。

  察覺她的注視,趙英睿臉色微赧。「不要跟我講什麼餐桌禮儀,我就是要坐在妳旁邊!」粗魯的口氣竟有點像小孩子在耍任性。

  她一時怔愣。

  他不再看她,親自舉起牛奶壺,替兩人各斟了一杯。

  「你不喝咖啡嗎?」蘊芝訝異。他早上不都要喝一杯黑咖啡才能提神嗎?

  「妳不也不喝嗎?」他淡淡地反問。

  她眨眨眼。她是暫時戒了咖啡,怕太刺激性的飲料會傷害寶寶,但他何必也跟著她戒?

  「妳別管我了。」他板著臉,示意這話題就此打住。「妳昨天不是說聞到稀飯味會想吐嗎?我今天讓碧嫂準備了西式早餐,妳試試看行不行。」

  說著,他替她挾了一份蛋卷,放在餐盤上。

  「謝謝。」蘊芝受寵若驚。有多久,他不曾主動替她挾菜了?

  她看著餐盤上的法式蛋卷,眼眶不知怎地隱隱發熱,她咬住唇,拿起刀叉。

  蛋卷煎得表皮酥嫩,瑩瑩發亮,並沒加什麼醬料,味道看來很清淡。

  她切開蛋卷,蛋汁瞬間流溢,伴隨著一股奶油香。

  老天!

  蘊芝緊縮喉嚨。這是奶油啊!她以前最愛的奶油,為什麼現在光聞到氣味,她就受不了了?

  不行!她必須忍耐,為了寶寶,她必須吃下去。

  她叉了一小塊,迅速送入嘴裡,然後拿起玻璃杯,啜飲一口……為什麼今天連鮮奶也變得怪怪的了?

  她努力地將蛋卷和鮮奶嚥下去。

  吃了一口,又一口,終於,餐盤空了。

  趙英睿看來很高興。「還吃得下嗎?要不要吃鬆餅?」

  一塊烤得恰到好處的鬆餅被推到蘊芝面前,她瞪著那可口的表皮,驚悚地想到製作鬆餅的材料也包括了奶油。

  奶油,又是奶油……

  「嗚──」她再也忍不住了,顧不得自己應該先對同桌的人優雅地表示要告退,便急匆匆地站起身,摀著嘴,往浴室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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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這樣下去,她會瘦成一根火柴棒!

  趙英睿忿忿然地想,負著手,在辦公室裡焦躁地踱步。

  懷孕一個月,蘊芝害喜的現象愈來愈嚴重,聞到什麼都想吐,根本吃不下東西,好不容易吃下的又馬上吐出來。

  照這樣下去,她遲早會因為營養不良而生病,更何況現在還有個寶寶跟她搶養分呢,不吃東西怎麼行?

  該怎麼辦?妻子正受著天大的折磨,偏偏他這個做丈夫的只能在一旁束手無策,幫不上忙。

  一股煩躁的火飆上來,趙英睿猛搥牆,他好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惡!可惡!」他像頭猛獸,在辦公室裡不停咆哮。

  門外的幾個秘書聽見了,驚得面面相覷。

  「老闆怎麼了?心情不好嗎?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麼?」

  「放心吧,跟我們無關。」知道內幕的Peggy抿著唇,神秘地笑。「我想趙總只是太緊張而已,我進去看看他。」

  她捧起桌上一疊書,敲門進總經理辦公室。

  「東西放桌上就好了,我等會兒再看!」趙英睿以為她送文件進來,看都懶得看,直接往辦公桌一指。

  她放下書。

  「沒事的話,妳可以出去了。」趙英睿顯然不想讓員工看見自己狂躁難耐的一面。

  但Peggy可不是一般員工。「趙總,什麼事讓你不高興?」

  「沒什麼!」

  「可是我看你從開完會後就一直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麼事?」

  「公司沒事,好得很!」

  「我想也是,最近好多法人爭著要跟我們打聽有沒有什麼好的投資機會呢,生意好得很。」

  「所以妳可以出去了。」趙英睿急著趕人走。

  Peggy還是不動如山。「啊,我知道了,該不會是總經理夫人身體微恙吧?」

  這句話像魔法,瞬間凍住了趙英睿,他總算轉過身來。

  「我想孕婦在懷孕初期總是很不好受的,讓我猜猜,夫人是不是聞到什麼都想吐,根本吃不下東西?」

  「妳知道!」趙英睿眼睛一亮,像遇見救星似的大踏步走向她。「蘊芝最近都食不下嚥,吃下去也馬上吐出來,妳生過孩子,妳說該怎麼辦才好?」

  「趙總,你別擔心。」Peggy微笑安慰他。「孕吐的現象只有懷孕剛開始兩個月會比較嚴重,之後就好多了,搞不好胃口還會好得讓你受不了呢!」

  「妳的意思是,蘊芝還要這樣食不下嚥一個月?!」趙英睿發指地咆哮。「那我看她也等不到孕吐好了,在那之前她就會病得想死了!」他橫眉豎目,看來憤怒得想砍人。

  「呸呸呸!你胡說什麼啊?趙總,這樣詛咒自己的老婆很好玩嗎?」

  「妳懂什麼?我不是詛咒她,我是──」他猛然頓住,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俊頰泛上一抹極淡的、可疑的紅。

  嘖,真像個孩子,明明就很為老婆擔心,幹麼不承認呢?

  Peggy忍不住想逗逗這個年輕老闆。「我知道,你只是替她擔心得想拿刀砍人對嗎?」

  趙英睿怔住,聽出這位老秘書口中的調侃意味,臉更熱了,目光一沉。

  「Peggy,妳說話愈來愈不知輕重了!」惱羞成怒,語帶威脅。

  「如果老闆希望我知輕重,我也能做到的。」Peggy淡然地抱起原本擱在辦公桌上的書。「那這幾本我特地搜來的書,我就不推薦了。」

  「什麼書?」

  「也沒什麼,就是一些孕婦寶寶日記之類的東西,我聽人家說這幾本都寫得很好,不過我想趙總日理萬機,應該沒空看,也不會有興趣看。」說著,她轉身就要走。

  趙英睿忙伸手攔住她。「把書放下,我要看!」

  「不方便吧?」Peggy甜笑著拒絕。「我們只是老闆跟秘書的關係,『您』又沒有交代我去買這些書,這是我自己自作主張,不知輕重──」

  「好好好,Peggy,算我說錯話了,我跟妳道歉。」趙英睿認輸,知道自己在這位資深秘書面前擺不起老闆的架子。「妳不是不知輕重,而是很懂得為老闆著想,我有妳這種萬能秘書,是三生有幸,我太不知感恩了,非常抱歉。」很識相地自責。

  「呵呵呵∼∼」Peggy得意地笑。

  趙英睿臉上浮起三條黑線。

  警覺自己笑得太過火了,Peggy忙掩住唇,咳兩聲,回復一本正經的秘書表情。

  「這幾本書,就留給趙總參考,書裡會告訴你哪些是你該注意夫人的地方,哪些不需要太過擔憂。」

  「書裡也會告訴我該怎麼樣幫助蘊芝嗎?」趙英睿急切地問。

  Peggy慈藹地微笑。「當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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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需要太過擔憂?不需要太過擔憂?!

  見鬼!迅速K過幾本書後,趙英睿發現自己更憂心忡忡了。原來孕婦承受的痛苦遠不只他現在所認知的害喜現象而已,之後還會腰酸背痛、夜不成眠,要是沒顧好營養均衡,還可能水腫、尿糖上升、妊娠中毒……一堆他聽都沒聽過的病!

  意思是,未來的九個月,對蘊芝而言是一條漫漫長路,而這還不算上生下寶寶後,新手媽媽必須面對的問題。

  他從沒想過,懷孕生子是如此痛苦的一個過程……

  「二少,你怎麼跑進廚房來了?」

  一回到家,趙英睿立刻衝進廚房,把正準備晚餐的碧嫂給嚇了一大跳。

  小時候的二少經常會溜進廚房偷點心吃,但長大後,已經不會做這種事了;結婚後,老夫人更是立下規矩,不許他踏進這應當屬於女人的領域。

  「碧嫂,我想請妳幫一個忙。」

  「什麼事?」碧嫂茫然,但也只一會兒,立刻頓悟。還會有什麼事呢?自然是關於少奶奶的飲食了,最近少奶奶胃口不好,他似乎很為此苦惱。

  「我看書上說,喝點韭菜生薑汁,或弄點白糖醋蛋給孕婦吃,會改善她們害喜的症狀,能不能請妳試試看?」

  「韭菜生薑汁我天天打給少奶奶喝啊,也做了幾回白糖醋蛋給她吃。」

  「妳已經做過了?」趙英睿大感失望。「那怎麼還是一點用也沒有?」

  「可能是少奶奶天生體質的關係吧。」

  「那酸梅呢?蓮子呢?有沒有效?」

  「有時候少奶奶含酸梅吃,會覺得好一些,但效果不大。」

  「那怎麼辦?」趙英睿忍不住低吼。「總不能讓蘊芝這兩個月都不吃東西吧?」

  碧嫂驚駭。「二少你別太擔心啊!我已經盡量在想辦法了,有些東西少奶奶還是吃得下的,今天我給她燉苦瓜排骨湯,她就喝了呢。」

  「苦瓜?」他愕然。「蘊芝不是一向最討厭吃苦的東西嗎?」

  「那苦瓜不會太苦的,而且少奶奶對很多食物的喜好都改變了,她以前很愛吃櫻桃呢,現在一看到就想吐了。」

  「連水果她都吃不下了?」趙英睿臉色慘然。

  「只有櫻桃啦!」碧嫂趕忙補充說明。「今天我切哈密瓜給她吃,她說很好吃呢!」

  「那就多給她吃一些。」

  「那也不行呢,高糖分的水果吃太多,對孕婦也不好。」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趙英睿懊惱地皺眉。

  「總之二少你別再擔心了,我自己也生了三個孩子,知道怎麼照顧孕婦的,你放心吧!」碧嫂安慰他。「哪,你去換衣服吧,馬上就開飯了。」

  遭廚娘趕出廚房,趙英睿默默上樓回房。

  推開臥房的門,室內一片靜謐,妻子並不在裡頭,他換過衣服,往琴房去找人,卻只見一個女傭正拿著塊白布,仔細擦拭琴鍵。

  奇了,蘊芝上哪兒去了?不在家嗎?

  他抓住傭人問:「少奶奶呢?知道她在哪兒嗎?」

  「咦?她不是在房間裡嗎?」

  在房裡?那他剛才換衣服時怎麼沒看到?

  趙英睿狐疑,看著女傭擦完琴鍵,蓋上琴蓋,拿起拂塵,撢了撢琴身上下,獨漏頂上一座可愛的陶瓷鐘。

  「這個鐘也擦一擦吧。」他忍不住出聲指示,這座鐘也屬於他的收藏之一。

  「啊,二少,你別誤會。」女傭以為他在指責自己打掃不夠認真,連忙解釋:「這屋裡所有的鍾都是少奶奶親自整理的,她不讓我們碰。」

  「不讓你們碰?」

  「嗯,她怕我們不小心弄壞了。」

  是這樣嗎?趙英睿驚愕,沒想到妻子竟如此在意這些時鐘。是因為這些是他的收藏品嗎?所以身為妻子的她才格外注意?

  他沉吟著,一面咀嚼著女傭透露給他的訊息,一面回臥房又找了一次。房內依然空無人影,但連接著陽台的落地窗外,隱約有淡淡的剪影晃動。

  是蘊芝。

  他走過去,悄悄掀開窗簾,果然見妻子坐在陽台上白色的休閒椅上,望著遠方,不知想些什麼。

  月光幽幽濛濛地灑下,在她清秀的側顏鑲上金色光圈,清風吹來,柔柔地翻動她衣襬。

  她,好美。

  趙英睿胸口一融,一斛柔情止不住地滿滿傾溢,幾乎有股衝動想上前緊緊抱住她。

  但不行,他不能那麼做。不敢想像她會是怎樣的反應,萬一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他不確定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他咬住牙,花了好一番工夫保持淡漠的表情。「妳坐在這兒發什麼呆?」

  她像是嚇了一跳,整個人僵住,玉手又趕忙貼在頰上抹去什麼,然後才回過頭來,朝他淺淺地微笑。

  「你回來啦。」

  他不說話,瞪著她瑩瑩的眼,似乎還有些許紅腫。

  「妳……在哭?」他不敢置信。

  「沒、沒有啊!」她急急否認,但一顆來不及召回的眼淚,忽然溜了出來。

  他震撼地瞧著她。

  蘊芝哭了?為什麼?瞧她眼睛腫成這樣,肯定哭了好一陣子吧。

  「發生了什麼事嗎?」他聲音發澀。從他認識她以來,不記得曾見她哭過,就連傑意外去世,她來葬禮上捻香祭拜,也壓抑著悲痛不掉一滴眼淚。

  他怨她感情太內斂,從不曾表現出大悲大喜,但今天,她卻哭了,連當著他的面也忍不住?

  「到底怎麼了?」看著一顆又一顆透明珠玉從她眼眸裡迸出來,他比藏不住眼淚的她更慌,忘了自己應該裝酷,跪蹲在她面前,握住她顫抖的肩膀。「真的有這麼難受嗎?妳告訴我,蘊芝,懷孕真的有這麼痛苦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她略微哽咽。「我只是今天下午去做產檢……」

  「妳去做產檢?為什麼不找我一起去?」他提高嗓門。

  「又不是什麼大事,我自己去就行了,何況你公司也很忙。」

  他下午的確很忙,跟公司最大的客戶討論替他們在美國發行可轉換公司債的相關細節,可是如果她告訴他一聲,他可以請Peggy另外找時間安排這場會議的。

  「妳應該告訴我一聲。」他有些責怪她。「如果妳事先跟我說,我會盡量排開公事的。」

  「可是──」

  「下次,我一定要跟妳一起去。」他不容拒絕地宣佈。

  她怔住。

  「妳今天去做產檢,醫生說了什麼嗎?是不是妳的身體有什麼問題?」思及這個可能性,他臉色略微發白。

  「不是我,是寶寶。」蘊芝搖頭,伸手撫去掛在眼睫上的淚珠。「醫生說我們的寶寶長得比一般人慢,大概落後了一、兩周的進度。我好擔心,我想一定是我最近飲食不正常,害了寶寶。」

  說到這兒,她又想哭了,忙吸口氣忍住。

  原來只是寶寶生長的速度慢一些。趙英睿鬆了一口氣。

  「這有什麼?等妳以後害喜的情況好一點,多吃一些,不就把進度補回來了嗎?」

  「不是這樣的。」她又搖頭,語氣有些激動。「我看書上說,懷孕前三個月都是危險期,卵子隨時會萎縮的,有可能會胎死腹中,如果他沒有攝取足夠的營養,就算生出來,說不定也會得到什麼先天不良的病,或是四肢不完全,那我一輩子都對不起他。如果那樣,那我……」

  「住嘴,別胡思亂想了。」趙英睿粗聲制止妻子,伸手摀住她柔唇,不讓她再繼續編織一個孕婦瘋狂的想像。「書上說的通常是特例,只是提醒我們小心的,大部分的情況都不會真的發生,否則就不會有這麼多健康的小寶寶誕生在這世界上了。」

  「可是……」

  「不許再哭了!」他起身坐在她身邊,從背後將她攬入懷裡,舉動很霸道,力氣卻放得很輕、很柔,好像怕太用力會揉碎她似的。「這樣掉眼淚,都不像妳了。」

  蘊芝僵在他懷裡。

  說的也是,她怎麼會哭成這樣呢?這樣軟弱的、神經兮兮的姿態,完全不符一個淑女的教養,超丟臉。

  「抱歉,我不該這樣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哭什麼。」她頓時覺得尷尬。

  「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要動不動就對我說抱歉,妳又沒錯。」他輕輕掐她的腰,表達不滿。「孕婦的情緒起伏本來就比較大,這很正常,沒什麼好覺得愧疚的。」

  「你怎麼知道?」

  他單手調整她容顏,與他輝亮的墨眼相對。「妳以為只有妳會看書嗎?我今天可是抓了空檔,K了很多媽媽寶寶的書。」

  「你讀哪些書?」蘊芝好驚訝。為了她跟寶寶嗎?「你那麼忙,還花時間為我們讀那些書。」她忍不住感動,卻也歉疚。「如果讓爸爸知道,他可能會生氣。」

  自從失去長子以後,趙仁和將所有的希望都轉到次子身上,對他要求十分嚴格,不許他在工作表現上有絲毫差錯。

  她不希望他為了她和寶寶,疏忽了工作,遭到父親責備。

  「我管他生不生氣!」趙英睿不爽地冷哼。「我又不是工作機器,沒道理整天為公司賣命。」

  「可是……」

  「別再可是可是了!這都成了妳今天的口頭禪了!」他懊惱地摀住她的唇,好怕她再說出他不想聽的話。

  每次他想對她好,她總有辦法澆他冷水,他不願再忍受那種磨人的透心涼。

  「我們下樓吧。」他握住妻子的手,輕扶著她站起身。「我想碧嫂應該已經準備好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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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家的晚餐桌,難得地全員到齊。

  四個人分別坐在餐桌兩邊,彼此座位隔得老遠,免得妨礙到別人用餐。

  趙家的規矩是,用餐時不能說話的,除非有重要的事,否則吃飯的時候就默默吃飯,邊吃邊聊天那是一般人家才會做出的不合宜行為,他們可不會。

  但今日剛上完主菜,吃沒兩口,趙仁和便皺眉放下筷子,打破沉寂。「怎麼這菜味道這麼淡?碧嫂搞什麼?」

  他冷冷對一旁侍立的傭人招手,想喚廚娘來說一頓。

  趙英睿及時阻止他。「是因為蘊芝受不了氣味太重的食物,所以碧嫂最近才刻意煮得清淡點。」

  「那又怎樣?」趙仁和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好理由。「蘊芝如果受不了,碧嫂可以另外替她弄一份餐點啊,幹麼連我們一起受罪?」

  「我不是說了嗎?」趙英睿忍住氣。「蘊芝受不了太重的味道,光聞到都會嘔吐。」

  「既然這樣,讓她一個人在別的地方用餐不就得了?」

  「那怎麼行?」趙英睿氣惱地衝著父親提高聲調。兒媳婦正為懷著他的孫子而受苦,他這個做公公的態度還如此冷淡。

  「好了,吃飯時間,都別說了吧。」眼見兩父子即將槓起來,周美蘭忙當和事佬。「今晚你就忍忍吧,仁和,以後如果你要回家吃飯先說一聲,我讓碧嫂另外準備。」

  趙仁和諷哼一聲,沒說話,端起飯碗,勉為其難地繼續用餐。

  大夥兒默默吃飯,吃畢主餐,傭人們上甜點時,趙仁和再次打破沉寂。

  「英睿,明天跟我飛紐約一趟。」他命令兒子。「那邊有家公司想跟我們談合作,是大客戶,跟我去見識一下。」

  趙英睿抬眸往父親瞥去一眼,後者連看也不看他,閒閒吃水果。

  「我不去。」

  他這麼一應,餐桌上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趙仁和臉色尤其難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去美國。」趙英睿叉起一片蘋果,悠然地吃。

  「為什麼不去?」

  「蘊芝懷孕了,現在還是危險期,我不想離她太遠。」

  「你、你居然為了個女人──」趙仁和臉色發青,不信兒子竟丟了個這麼荒謬的理由給自己,方才因為晚餐味道差點跟他槓上也就算了,現在居然又為了她不肯離開台灣。「蘊芝只是懷孕,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見那個客戶也不是大事,又不是已經要跟我們合作了,只是見面應酬而已,你這個集團董事長親自飛過去還不夠給他們面子嗎?」

  「你懂什麼?他們可是美國數一數二的投資基金!在華爾街能呼風喚雨的!」

  「還喚不動我。」趙英睿冷笑。

  「你這不肖子!」趙仁和氣得聲音發抖。「簡直讓你給氣死了!妳這女人怎麼教兒子的?」照例,只要兒子不聽話,他第一個怪妻子教育失敗。

  又干她什麼事了?周美蘭暗怒,卻不敢反駁,只使了個眼色給兒媳婦,暗示她勸自己老公。

  蘊芝接收到婆婆傳來的訊息,盡責地轉向丈夫,柔聲說道:「睿,你跟爸爸去美國吧。」

  「蘊芝!」趙英睿很不高興她幫著父母說話。

  「你去吧,只是幾天而已,我不會有事的。」她明知他不高興,卻還是勸他。

  她又來了!老是當頭澆他冷水。「妳以為我是為妳留下來的嗎?我是為了寶寶!我可不希望妳一個不小心弄傷了我的孩子!」趙英睿氣得說反話。

  蘊芝倏地臉色發白。

  原來丈夫之所以堅持留在台灣,不是因為擔心她,是為了寶寶。

  她的心揪住,連自己也不明白在痛什麼,只是胸口強烈地悶疼。

  她早就明白的,不是嗎?如果不是有了寶寶,睿早就跟她離婚了……

  「我知道你擔心寶寶,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寶寶。」

  「妳──」趙英睿瞠視妻子,眼神陰沉不定。

  「我告訴你,這次你不但要跟去美國,起碼還要待兩個禮拜。」趙仁和冷漠地對兒子撂話。「除了去見客戶,也順便到我們美國公司巡一下,西岸那邊也要飛過去看看。」

  兩個禮拜?那麼久?

  蘊芝驚怔,旋即被掠過腦中的念頭嚇了一跳。

  她是怎麼了?從前丈夫也經常出差個十天半個月,有一次還整整在上海待了快兩個月,她從來不覺得怎樣,也不會太想念,怎麼這回光是聽到他要離開兩禮拜就有些受不了?

  「蘊芝,妳真的希望我去美國嗎?」趙英睿不理父親,直盯著妻子,非要從她口中問出一個答案。

  若是之前,蘊芝肯定馬上點頭,但這回,她不知怎地竟有些猶豫。

  只這麼一剎那,趙英睿立刻抓住了機會。「我要留在台灣!」他堅決地嗆聲,也不管老爸有多不爽,推開餐盤起身,拉住妻子的手。

  「蘊芝,我們上樓!」

  蘊芝僵著,呆望著丈夫與自己交握的手,他的黝黑,與她的瑩白,形成一種奇妙的對比,卻又奇妙地和諧,彷彿天生就該這麼握在一起。

  他牽著她的手……不知怎地,她的心跳為此悄然加速。

  她站起身,望向公公婆婆,他們倆都是鐵青著臉,對兒子的公然頂撞很不以為然。她又看向丈夫,他抿著嘴,神態看來很冷靜很倔強,她卻覺得自己能從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感覺到他內心的波動。

  她不自覺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顆棒球打破了窗,他跑進來撿球,也是像這樣和自己的父母對立──這麼多年來,他們的關係從不曾改變過。

  「走啊!」他近乎粗魯地扯她的手。

  她該怎麼選擇呢?跟著他一起惹惱公婆嗎?或者,嘗試做和事佬?

  「蘊芝。」他喚一聲,嗓音裡透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情感,像是忿惱,卻也有些掩不住的慌。

  她一震。在這一刻,心,替她做了決定。

  她選擇跟隨他。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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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6:09:57

第六章

  懷孕第四個月,安定期。


  蘊芝的選擇,換來的,是丈夫對她更加無微不至的照顧。

  懷孕進入第四個月,之前困擾她的害喜現象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到驚人的胃口。

  她幾乎什麼都想吃,什麼都愛吃,今天想吃豬腳,明天忽然懷念起提拉米蘇,到了後天,又對酸辣湯興致勃勃。

  剛在餐桌吃完正餐,回到房裡,又捧著丈夫提回來的宵夜大快朵頤。

  這麼風捲殘雲地猛吃下來,寶寶當然是趕上生長進度了,只是她的體重也直線上升。

  再這樣下去,不必等腹部隆成一座小山,她就已經成了一頭行走困難的笨重肥豬了。

  驚覺自己身材變形,蘊芝試圖克制自己的食慾,少量多餐,每一餐只吃一點點。然而趙英睿卻對她刻意的節制很不以為然,總是在下班後,開車四處去替她找山珍海味,然後帶回家誘惑她。

  她說自己不能吃,他卻看透了她的食慾,笑著哄著她一口一口吃下去。

  結果她忍了一天,往往因為宵夜而破功,前功盡棄。

  「趙夫人的體重有點過高了喔。」

  這天,趙英睿陪蘊芝來醫院做定期產檢,主治醫生檢查過後,善意地如此說道:「雖然有胃口是件好事,也能幫寶寶多補給一些營養,但還是要注意控制體重,否則到時候很可能難產,也可能引發尿糖上升、妊娠中毒之類的問題。」

  果然!

  蘊芝聽了醫生的建議,好尷尬。她就知道自己吃太多了,都怪睿。

  她無奈地橫丈夫一眼。

  趙英睿卻沒看她,蹙眉望著主治醫生。「醫生,妊娠中毒不是很嚴重嗎?聽說是孕婦致死率最高的一種疾病。蘊芝有這方面的問題嗎?」

  「你別緊張,趙先生,我只是建議尊夫人注意調節一下飲食,控制體重在正常範圍內,這樣比較不會引發懷孕相關的症狀啦。目前尊夫人情況一切良好,沒有問題的。」

  聽聞妻子情況安好,趙英睿這才舒展眉頭。

  主治醫生見狀,頗覺新奇。

  說實在的,他在這所專門服務上流社會有錢人的婦幼醫院工作多年了,為不少名流貴婦看過診、接生過,這些貴婦們雖然跟一般孕婦差不了多少,都會定期來做產檢,關心寶寶和自己的身體狀況,但她們的丈夫卻很少陪著來。

  貴婦們的丈夫通常都是企業要人,平時工作忙得不得了,哪有空陪老婆去產檢?往往是老婆進產房後,唉了幾個小時,等寶寶差不多落地後,才姍姍來遲地出現。

  可是這趙英睿,明明是金控集團的少東,照理說事業做很大,也該忙得很,卻幾乎不曾錯過任何一次產檢,還很興奮地跟他說要陪著太太進產房,打聽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媽媽教室。

  真怪!

  「醫生,可以開始照超音波了嗎?」趙英睿問。

  醫生抿著嘴笑。「當然可以。」

  於是蘊芝躺上診療台,讓主治醫生為她照超音波,夫婦倆屏息望著屏幕。

  超音波屏幕上大大的子宮裡,蜷躺著一個小小的軀體,小小的手似乎還會動,輕輕揮著,很像在向不久以後要見面的父母打招呼。

  兩人同時歎息,趙英睿更忍不住伸手到屏幕前,也輕輕做了個打招呼的動作。

  「哈囉,寶貝,我是爸爸,看到了嗎?」

  他跟寶寶說哈囉!

  蘊芝看著丈夫近乎傻氣的舉動,心柔柔一牽,一種酸酸的、又甜甜的,難以言喻的滋味頓時傾溢心房。

  照完超音波後,趙英睿又問醫生:「醫生,什麼時候可以知道寶寶是男生還是女生?」

  「現在還不太看得清楚,不過下次來,應該就能知道了。」

  「希望是女孩。」趙英睿微微地笑。

  「你想要女生?」蘊芝好吃驚。她以為他會和公婆一樣希望先有個子嗣傳後。

  「當然男生也不錯啦,不過我更希望是個女孩子,長得像妳一樣。」他說,盯著醫生給的超音波照片,帶笑的星眸裡滾過某種渴望。

  蘊芝茫然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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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產檢完後,蘊芝先去上了洗手間,出來時,趙英睿已跟候診室幾個貴婦准媽媽熱烈地聊起來。

  他問她們懷孕的心得,問她們之前有沒有生產的經驗,剛出生的寶寶是不是很難照顧,該怎麼做比較好?

  他一連串的問題,讓那些貴婦們好訝異,一陣驚愕過後,才七嘴八舌地搶著回答。

  他們聊得很開心,蘊芝可以感覺到丈夫是真的很誠心地想知道那些事,誠心地向有經驗的人討教。

  她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他跟她一樣,都對即將為人父母感到欣喜,也感到恐慌。

  怕自己做得不夠好,怕自己哪裡疏忽了,沒照料好寶寶,怕自己初次擔起為人父母的責任,將一切弄得一團糟。

  就像之前,她好擔心因為自己的食不下嚥,誤了寶寶的健康,他同樣也有類似的憂慮。

  他跟她一樣,都滿心期盼著這個小天使的降生,卻又怕自己不配擁有這樣可愛的天使……

  「蘊芝!」其中一個貴婦看見她,高興地喊。

  其它幾個認識她的,也紛紛跟她打招呼。

  「蘊芝,待會兒要不要一起去喝個茶?」

  「喝茶?」

  「是啊,難得我們都懷孕了,又到同一家醫院來看診,大家聊聊,交換一下心得也好。」

  「對啊,這樣很不錯。」趙英睿極力贊成。「妳們要上哪兒?我開車送妳們。」他自告奮勇。

  「不用了啦!我們打算就到樓下咖啡廳而已,而且我們自己都有司機接送,趙總不必費心了,你公司裡應該也有事要忙吧?快回去吧。」

  「既然這樣,我就把我太太交給妳們嘍。」趙英睿笑著跟貴婦們說道,送一群女人下樓,到醫院隔壁的咖啡館後,又向蘊芝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他走後,一群女人目送著他瀟灑帥氣的背影,幾乎是同聲歎息。

  「蘊芝,妳好幸福,有這麼好的一個丈夫。」

  「是啊,我家那一位,別說陪我來做產檢了,連我懷孕了想吃些特別的東西,他都不肯幫我順路帶回家,還要我自己叫傭人去買。」

  「我家那個,之前我們老大生下來後,晚上天天哭,他還嫌吵呢!說要送到保母家,二十四小時照顧。」

  「哼,男人!除了提供那顆精子,根本不像個做爸爸的。」

  「就是說啊!」

  群雌粥粥,嚼起丈夫的舌根,言語之間儘是怨歎。

  大家都怨自己老公太冷淡,羨慕蘊芝有一個對她如此關懷體貼的好丈夫。

  蘊芝聽著,奇異地心悸。

  她也覺得,比起在座的其它女人,她似乎享受了太多疼寵與呵護,多到她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她們說,她很幸福。

  比起她們,她的確是幸福的,她有個會對她噓寒問暖的丈夫,會堅持陪她一起來做產檢,會傻傻地對著超音波屏幕跟寶寶打招呼。

  看著他跟寶寶打招呼的時候,她的心,會難以言喻地揪緊,會感覺酸酸的、又甜甜的,那滿滿的、她無法控制的感覺,就是幸福嗎?

  「……妳老公一定很愛妳,蘊芝。」一個貴婦幽幽地說。

  愛?

  蘊芝一震。又有人跟她這麼說了,但她聽了,卻有種宛如身陷迷霧,不真實的感覺。

  睿真的愛著她嗎?為什麼會愛她呢?她和他,是那麼不同的兩個人。

  就算他曾經愛她吧,那也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他,只是因為寶寶,才和她維持夫妻關係──

  蘊芝悵然尋思,默默聽著一群孕婦喝茶聊媽媽經,夕陽西斜,隨著黃昏的霞光染上玻璃窗,她忽然看見一道熟悉的倩影走進來。

  是蕭容柚!

  她跟某個女人一起進來,兩人有說有笑,在靠角落的某張桌子坐下,過了幾分鐘,她起身往化妝室的方向走。

  一股莫名的衝動襲來,蘊芝跟著起身,禮貌地跟同桌的人表示歉意,也跟到化妝室去。

  她摘下昂貴的手工表,擱在洗手檯面,打開水龍頭,慢慢洗著手,一面等蕭容柚出來。

  洗著洗著,她心神恍惚起來。

  她在做什麼?這簡直不像她會做的事。等會兒她見到蕭容柚想說些什麼?若無其事地說好久不見,問最近過得好嗎?然後話鋒一轉,質問對方跟自己丈夫究竟是什麼關係?

  老天!她到底在做什麼?

  蘊芝咬著唇,暗暗對自己不滿,正猶豫時,蕭容柚走出來了,一見到她,眼眸先是訝異地睜大,繼而嘴角堆滿了笑。

  「蘊芝!怎麼這麼巧?好久不見!」反倒是她,先熱情地打起招呼。

  蘊芝關上水龍頭,回過頭,幾乎是直覺反應地對她微笑。「容柚。」

  「怎樣?妳最近過得好嗎?英睿告訴我妳懷孕了。」視線落上她的肚皮。「哇!已經有點大了呢,幾個月了?」

  「四個多月了。」

  「呵呵,英睿要做爸爸了,一定很得意吧?該不會每天都笑得合不攏嘴?」蕭容柚取笑地問道。

  蘊芝彎彎唇。「他是挺開心的。」

  「妳跟朋友一起來的嗎?」

  「嗯。」

  「我也是。」蕭容柚歎氣,一副可惜的模樣。「我是跟人約了談公事的,不能放她鴿子,不然真想跟妳好好聊聊呢!」

  「妳跟人談公事?」

  「嗯,有家百貨公司想邀請我在她們那邊設櫃。」

  「設櫃?」蘊芝吃驚。

  「啊,英睿沒告訴妳嗎?我現在自己在做一些手工縫製的布偶娃娃,本來只是在網站上賣,最近愈來愈受歡迎,有人建議我可以自創品牌,在百貨公司設櫃。」

  「妳自己做手工布偶?」

  「是啊。等你們寶寶出生後,我送一對天使娃娃給你們吧,算是祝賀你們為人父母,呵呵。」蕭容柚笑。

  看她說話的神態,好自然,一點也沒有尷尬或彆扭之意。

  難道是自己誤會了嗎?睿跟她之間果真沒什麼?雜誌寫的全是鬼話連篇?

  「啊,這是妳的手錶嗎?」蕭容柚發現擱在洗手檯面的表,拿起來問她。

  「嗯。」

  「這個表好精緻,應該是純手工打造的吧?」蕭容柚欣賞著表面別緻的、很像教堂彩繪玻璃的花紋,那全是用鑲嵌琺琅的技法將碎鑽一顆顆鑲上去的。「這是英睿送妳的吧?」

  「嗯。」

  「我就知道。」蕭容柚抿著嘴笑。「英睿對鐘錶的眼光,可是非常獨到的。」她讚歎似地說,不論是那淺淺的笑,或是說話的口氣,都藏著某種蘊芝捉摸不出的涵義。

  蕭容柚將手錶還給她,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戴回皓腕上,兩人一起離開化妝室,沿路又聊了幾句,都是些家常的話。

  然後,兩人各自回到自己座位,蕭容柚繼續跟人談公事,蘊芝則繼續聽人說媽媽經。

  期間,蘊芝的視線幾次悄悄投向蕭容柚,總見她容光煥發地說得起勁。

  有人賞識她的作品,願意助她自創品牌,她一定很開心吧?

  她是個很活躍、很自信的女人,從小就是。

  睿很欣賞那樣的活躍與自信吧?

  一念及此,蘊芝心一動,想起妹妹夏蕾也是很認真地為自己的雜誌社打拚,就算談戀愛,也不忘工作。

  「……對了,妳們聽過『女性私密』這本雜誌嗎?」她問同桌的貴婦。

  「聽過啊!是歐夏蕾主辦的嘛,不就是妳妹妹?」

  「夏蕾說,今年暑假她想針對青少女辦一個Fashion  Camp,賺到的錢全部捐給台灣世界展望會,算是一種慈善活動吧,不知妳們有沒有興趣參加?」

  「要做些什麼?」

  「夏蕾需要一些講師來教女孩子美姿美儀。」

  講師?貴婦們面面相覷。

  她們都是政商界有名的貴夫人,自然知道這樣的慈善活動要辦得轟動,就一定要多邀請些知名人士共襄盛舉,要她們拍賣古董或權充模特兒走秀都行,但擔任講師?

  「這樣好嗎?要我們捐錢是沒問題啦,但要我們去給那些小女生上課?就算我家裡那個點頭,公公婆婆也不會答應的。」

  「對啊,他們觀念那麼保守,一定會開罵的。」

  這倒是。蘊芝也猶豫起來。

  別說上台授課了,之前有那種慈善服裝秀找上她擔任模特兒,都被婆婆一口回絕,說什麼趙家的媳婦絕不會如此拋頭露面。

  「何況現在我們又懷孕了,連出門多走走他們都嫌難看呢,不可能答應的啦!」

  唉,說的也是。

  「不過如果蘊芝也參加的話,我公婆說不定會同意。」一個貴婦忽然說道。

  「對對對,如果趙家的兒媳婦帶頭,他們可能會贊成喔!」其它人表示贊同,趙家在台灣的影響力,可是很驚人的。

  這麼說來,關鍵在她自己了。

  蘊芝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先試試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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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

  蘊芝還沒機會跟婆婆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便遭周美蘭毫不留情地駁回。

  「妳聽我說,媽,這是夏蕾精心籌劃的──」

  「我不管是誰籌劃的!總之我們趙家的媳婦不能去做那種丟臉的事,挺著大肚子還要給那些沒長大的小丫頭上課,妳瘋了嗎?」周美蘭倒豎柳眉,不客氣地教訓媳婦。

  「如果媽是擔心我懷孕體力不好,這您可以放心,我請教過醫生了,適當的活動還是可以做的,也要常常動,不能因為懷孕整天待在家裡,反而對胎兒健康不好。」蘊芝試圖以理說服婆婆。

  「誰跟妳說健康的問題?我顧的是趙家的面子!」周美蘭冷哼著反駁。「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妳可不是那些懷了孕還要出門工作的女人,妳是趙家的少奶奶!我沒有把妳整天關在家裡的意思,可是妳也別出去給人上什麼課啊!妳這麼做,跟那些挺著大肚子還得跟人擠公車的女人有什麼不同?」

  「我不是為了賺錢才想這麼做的,這是慈善活動──」

  「妳想參加慈善活動,等生完了孩子,愛怎麼參加就怎麼參加!總之妳現在懷著趙家的骨肉,我不許妳出去拋頭露面!」

  「媽……」蘊芝還想說什麼。

  婆婆卻不容她有機會說完,冷酷地嗆聲:「我說不許就是不許,別再跟我爭了!」

  蘊芝無奈,咬著下唇不說話,這時,卻有另一道聲音清朗地揚起。

  「怎麼回事?」

  婆媳倆同時回頭,只見趙英睿不知何時回到家了,正為這對峙的一幕感到驚訝。

  一見兒子回來,周美蘭立即抱怨。「英睿,你也好好管管你老婆!她居然說要幫自己妹妹搞什麼Fashion  Camp,說什麼要去幫那些報名參加的青少女上課!她懷了我們趙家的孩子耶,挺著大肚子還要拋頭露面,這成何體統?太不像話了!」

  「她要去就讓她去,有什麼關係?」

  閒淡的響應惹來周美蘭倒抽一口氣,蘊芝亦是不敢相信。

  「你說什麼?」

  「我說,蘊芝想做什麼,就讓她去做吧。又不是懷孕了就什麼都不能做,只要小心一點就好了。」

  「你、你、你你你──」周美蘭氣得不知說什麼好,眼睛噴出火焰。

  趙英睿逕自轉向妻子。「蘊芝,我給妳帶回來鼎泰豐的小籠湯包,我們回房去,趁熱吃。」

  說著,他也不理會母親還氣得僵在原地,牽著妻子的手就走上樓,回臥房去。

  他扶著蘊芝在沙發上坐下,打開盒子,熱騰騰的蒸氣冒出,散出一股絕頂香味。

  他拿起筷子挾了一顆,稍稍吹涼後,才送到妻子唇畔。「吃吧,一口咬下去,不然湯流出來就可惜了。」

  「可是──」一口塞進整個湯包,這吃相也太不文雅了吧?

  「吃吧,只有我們兩個人,妳還怕人笑嗎?」他看透她腦海念頭。

  她芙頰一紅,這才點了頭,秀氣地張開櫻唇,一口將湯包吞進去。

  小小的唇腔頓時讓小籠湯包給鼓滿,她拿玉手掩住唇,細細咀嚼著。

  趙英睿好笑地看著她。這女人啊!大概也只有她有辦法在一口吞一顆小籠湯包時,還能細嚼慢咽,吃得這麼斯文。

  歐蘊芝不愧是歐蘊芝。

  他輕聲一笑,自己也塞了一顆進嘴裡。

  「睿,剛剛你跟媽說的話,是認真的嗎?」蘊芝忽然開口,語氣帶著一點不確定。

  「當然是認真的。」

  「可是你根本沒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需要知道怎麼回事。」趙英睿不以為意地笑道,但眼看妻子憂愁地顰起眉,他輕輕一歎。「好吧,那妳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

  蘊芝娓娓地將來龍去脈說過一遍。

  趙英睿聽了點頭。「很好啊,我也覺得夏蕾這個構想挺有意思的,也難怪妳會想去幫她忙。」

  「可是我挺著大肚子,如果要上台講課確實不好看。」

  「有什麼不好看的?只要夏蕾別讓妳一直站著就好了。到時妳的肚子可會比現在還大,坐著講課比較舒服吧?」

  「可是──」

  「別再可是了。」趙英睿打斷妻子。「妳坦白說,妳到底想不想幫妳妹妹的忙?」

  「我想啊。」

  「既然這樣,就去做啊,別管媽說什麼。」

  怎麼能不管呢?蘊芝歎氣。「媽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如果太逞強,可能真的會傷害到肚子裡的寶寶,而且對趙家的面子也不好。」

  「別管什麼趙家的面子!」趙英睿嗤之以鼻。「妳只要考慮自己的意願跟寶寶就好了。妳不用管我媽怎麼想,總之這件事我挺妳,妳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蘊芝一震,愣愣地凝視著丈夫。「你真的贊成我去幫夏蕾?」

  「為什麼不贊成?」

  「你不怕我一個不小心,傷了寶寶?」

  「妳會嗎?」他反問她。

  「我不會。」

  「那不就好了嗎?」他聳聳肩,微笑,很溫和地看著她。「這是妳第一次主動表明自己想做的事,妳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不用太顧慮我爸媽的想法。」

  因為她難得說自己想做什麼,所以他才這麼義無反顧地挺她嗎?

  他總是口口聲聲地說,他關心的是寶寶,不是她,可是為了挺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惜忤逆自己的父母。

  他其實……是關心她的吧?

  「如果我真的這麼做,會讓爸媽生氣,他們還會因此責備你。」她低聲說,一顆心發疼地揪著,眼眸酸酸的。「他們會說你連自己的老婆都管不好。」

  「管他的呢!反正他們又不是第一天罵我了。」趙英睿瀟灑地聳聳肩。「我不在乎。」

  可是她在乎。

  從小到大,他和自己的父母總是衝突不斷,他似乎怎麼做都無法討好兩位老人家,他在他們眼底,永遠比不上另一個出色優秀的兒子。

  英傑才是他們的希望,睿總是令他們失望。

  她垂下眼,仔細藏去眼底的難受與心疼。

  「別管別人了,蘊芝,問問妳自己的心,妳到底想不想做這件事?」

  她想嗎?蘊芝捫心自問,想起今天下午在咖啡館巧遇蕭容柚,她談起工作時神采飛揚的表情。

  還有夏蕾,她們都是事業有成的女強人,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很確實地掌握著屬於自己的人生……

  「如果妳真的想做,就別讓別人的反對意見左右妳。」

  她是真的想做嗎?或者只是羨慕,只是不服輸?

  或許,她可以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她揚起眸,下定決心,很淡很淡地微笑。「我想幫夏蕾的忙,但我決定不上台教課。」

  「什麼意思?」

  「我身體這狀況,確實不太適合在大庭廣眾下露面,硬是要上台教課可能也對寶寶不好。所以我決定,在幕後幫忙夏蕾就好了,我可以跟她一起企劃活動的細節,找適合的人來協助,我想我應該可以給夏蕾出上一點主意的。」

  「妳當然可以。」趙英睿對她有絕對信心。憑他老婆的人脈跟優雅的禮儀風範,要幫自己妹妹辦好這個時尚夏令營有何困難呢?

  「只要我不在公開場合露面,媽應該就不會太反對了吧?」

  「媽要是再反對就太無理取鬧了。」他半開玩笑,很高興妻子沒有因為婆婆的反對就退縮,而是想出一個折衷的辦法來。

  愈想愈開心,他又挾起一顆小籠包,打算再喂妻子,她卻搖搖頭。

  「不行了,睿,你忘了醫生說的嗎?我不能再吃這麼多了,要控制體重。」

  「我問過碧嫂了,妳晚餐吃得不多,不是嗎?再多吃一顆不要緊吧?」他哄她。

  「那是因為我下午茶時已經吃了點心啊,所以晚餐才吃得少。真的不能再吃了啦,你沒看我已經胖成這樣了?」蘊芝尷尬地低頭瞧自己臃腫的身材。

  趙英睿順著她的視線打量她圓滾滾的身材,英眸卻不見鄙棄,反而盛滿笑意。

  「我覺得這樣很好看啊。」

  哪裡好看了?「很醜耶……」她小小聲地抱怨。

  「我說好看就是好看,妳不相信自己丈夫的眼光嗎?」他忽然整個人趨近她,將她困在沙發上,困在自己勢力範圍裡。

  含笑的星眼,邪肆地挑逗著她。

  「睿?」她紅了臉,心跳頓時狂亂。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們好像很久沒做了。」他貼住她耳垂,暗示性地說道。

  拜託!他該不會是想要──

  蘊芝又羞窘又不可思議。她現在胖得像頭母豬耶!他怎麼可能對她產生情慾?

  「我問過醫生了,只要我們小心一點,還是可以做的。」

  他什麼時候去問醫生的?他居然問醫生這種問題?老天,好丟臉!

  她細細喘著氣,俏臉困擾得整個爆紅,他抿著唇微笑,愈看愈愛,將她小心翼翼地抱上床,雙手放肆地拉高她毛衣,露出一個渾圓的、嫩白如玉的肚皮。

  他輕輕趴在那肚皮上,發燙的唇溫柔地舔著。

  「睿,不要這樣。」她難堪得想撞牆。「我那裡很胖──」

  「妳很美,美極了。」他沙啞地、喃喃說道,雙手曖昧地撫過她因懷孕變得豐滿盈潤的身體曲線。

  他又在她身上縱火了。

  蘊芝無奈地歎息,知道自己又將失去自己,變成一個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的浪蕩女。

  唉……

第七章

  懷孕第九個月,接近預產期。


  「唉。」

  一早,Peggy進總經理辦公室做行程報告,便聽見趙英睿對著窗外長歎一聲。

  她抬眉,仔細打量老闆的背影,他像是完全沒察覺到她進辦公室來了,逕自望著街景發怔。

  在想什麼?這麼專心?

  Peggy好奇地思忖,兩秒後,嫣然一笑。

  還能想什麼呢?最近公司情況好得不得了,業績強強滾,員工們歡欣鼓舞等著領獎金,根本沒什麼好煩惱。

  何況趙總這人一向率性,對商場上的名利看得很開,能讓他唉聲歎氣,花時間憂慮的,恐怕只有關於他老婆的事吧。

  「趙總。」她敲敲辦公桌,吸引老闆注意。

  他沒聽見,一徑對著窗外沉思。

  「老闆?」她提高嗓音。

  他總算聽見了,猛然凜神,回過頭來。「是妳。」

  「我進來一會兒了,趙總都沒發現嗎?」

  他沒說話,尷尬地聳聳肩。「有事嗎?」

  「我來報告行程。」話雖這麼說,Peggy卻沒念行事歷的意思。

  趙英睿奇怪地揚眉。

  「趙總,你有心事吧?」Peggy放下記事本,到咖啡機前為老闆倒了一杯剛煮好的咖啡,暫時把自己的身份從秘書切換到朋友。「要不要說說看?」她將咖啡遞給他,微笑問。

  趙英睿啜了口黑咖啡。「妳應該知道吧?蘊芝的預產期快到了。」他很自然地提起老婆的現況,語氣沒一絲猶豫,顯然在經過這幾個月後,他已很習慣跟Peggy討論這些私事。

  「我知道啊。就在下個月中,對吧?」

  「嗯。」趙英睿點頭,濃朗的眉微微一蹙。

  「怎麼?你很擔心?」Peggy看透他的心事。「怕她不能順利生產?」

  「蘊芝堅持要用自然生產,可是我媽說她骨盆太小,到時恐怕得熬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將孩子生出來。」

  「不過如果要顧及寶寶的健康,自然生產還是比較好的。」

  「所以蘊芝才怎麼也不肯剖腹啊!唉。」說到這兒,趙英睿又歎了一口氣,手指頭在辦公桌上規律地敲著,心思整個掛在大腹便便的妻子身上。

  看著他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Peggy不禁好笑。

  看來趙總果真是一心一意只想著老婆啊!

  自從老婆懷孕後,他一改從前夜不歸營的浪子形象,天天一下班就回家做他的新好男人,不是重要的事絕不出差,就算出差也以最快的速度辦完公事,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台灣。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痛恨回家,如今,他卻每天歸心似箭,準時回家報到。

  與其說是老婆肚子裡的孩子造成他這種改變,不如說他終於找到一個借口可以正大光明地這麼做吧。Peggy微笑地想。

  別人或許不曉得趙英睿有多溺愛自己的妻子,但她這個跟隨他多年的首席秘書,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愛慘了歐蘊芝!

  「你該不會是怕夫人到時候疼得太厲害,呼天搶地的,會把你嚇著了,所以正在考慮要不要進產房陪產吧?」她開他玩笑。

  「誰說我怕的?」趙英睿沒好氣地抬眉。「我當然會進去陪產。」蘊芝最痛苦的時候,他怎能不陪在她身邊?

  「嘻。」Peggy一聲輕嗤。

  「妳在偷笑。」他指責地瞪著她。「有什麼好笑的?」

  「不知道你有沒聽過一個說法?趙總。」Peggy笑問,不知怎地,她有股衝動想整整這個在公事上總是氣定神閒的老闆。

  「什麼說法?」

  「聽說很多男人在陪老婆生產後,因為受到太大的驚嚇,往往有好一陣子會產生性無能。」Peggy笑道。

  趙英睿驚駭地瞠視她。「妳說什麼?」

  「沒聽懂嗎?」她好整以暇地眨眨眼。「就是說很多男人被嚇得不敢再去做會蹦出孩子的那件事啦!」

  「Peggy!」趙英睿臉色一變。「不要仗著妳年紀比我大,就說這些……呃,不知檢點的話。」

  「趙總害臊?」Peggy逗他,像年長許多的姊姊逗年輕弟弟。

  「胡說!」他粗吼著否認,俊頰卻可疑地泛紅。

  「呵呵呵∼∼」她狂笑。「沒想到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聽到這話題居然還會不好意思?」

  「我說了不是那樣!我只是……咳咳,一個女人毫不避諱地跟男人談論這些,不太好吧?」他裝作一本正經地說。

  她卻不管他的嚴肅,繼續開玩笑。「趙總不愧是世家子弟,平常瞧你吊兒郎當的,還是挺有家教的嘛。」

  這女人!趙英睿眼角抽搐。

  最近跟他說話愈來愈隨便了,都怪他跟她討論太多蘊芝懷孕的事,老把她當前輩認真請教,才造成這首席秘書沒大沒小。

  他瞇起眼,決定重塑老闆形象。「Peggy,妳今年不想加薪了嗎?還是想提早退休?」充滿威脅的口氣。

  Peggy聽出來了,忙整肅臉上表情。「咳咳,我還是先跟趙總報告今天的行程吧!」說著,她拿起記事本,流利地將今日行程跟老闆覆述了一次,確定這樣的安排沒問題後,她揚起閃亮的眸。「那如果趙總沒什麼吩咐,我就先出去嘍?」

  「快滾吧。」趙英睿撇著嘴直揮手。

  Peggy輕輕一笑,轉身走人。

  「等等!」他忽然叫住她。

  「還有事嗎?」她訝異地回眸。

  「也沒什麼,只是……」他難得地吞吞吐吐起來。

  「有什麼事總經理請儘管吩咐。」

  「呃,其實也沒什麼。」他咳兩聲,刻意別開視線,似乎不敢直視她的眼神。「我只是好奇,妳剛剛說的那件事,是……呃,是真的嗎?」

  響應他的,是一長串呵呵呵如老母雞般誇張又愉悅的笑聲。

  趙英睿臉黑黑,超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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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虧妳的幫忙,姊,我們不但募到不少款項,雜誌的名聲也跟著水漲船高,銷售量又翻了好幾番。」

  這天,歐夏蕾請蘊芝吃飯,算是感謝姊姊對自己的大力幫忙,也順便跟她報告時尚夏令營結束後的一些後續進展。

  「那太好了。」蘊芝當然也為活動的成功感到高興,畢竟這活動的企劃她也有參與。

  「我們打算明年還要再辦,到時一定要請姊姊多幫忙嘍。」

  「沒問題。」蘊芝一口答應。

  「那我就先謝謝姊姊啦!」歐夏蕾笑,公事談完後,她的注意力轉到蘊芝的大肚子上,湊過來坐同一張沙發,溫柔地撫摸。「好像比我上次見到時又更大了點。」

  「嗯。」蘊芝微笑。「醫生說寶寶很健康地成長著呢。」

  「預產期快到了吧?」

  「還有兩個禮拜左右。」

  「好快!」歐夏蕾讚歎,掌心忽然感覺到一陣胎動。「寶寶好像在踢妳耶。」

  「是啊,這孩子可活潑了,一天都要踢我好幾次,晚上都讓她給整得睡不著。」蘊芝輕聲說,像是抱怨,嘴角卻含著甜甜的笑。

  歐夏蕾抬頭凝視姊姊,她微笑甜美,眼波溫柔地蕩漾,眉睫之間很自然地流露著母親慈愛的光輝。

  這就是母性吧?雖然寶寶還沒正式來這世上報到,姊姊已經深深地愛著她了。

  歐夏蕾心一牽,忽然好羨慕。「姊,安陽前幾天跟我求婚耶。」她輕聲說,提起這件事時語氣不自覺地帶著撒嬌的意味。

  「真的嗎?」蘊芝眼底迸出喜悅的光彩。「那妳怎麼說?答應了嗎?」

  「我是跟他說還要考慮考慮。」

  「還考慮什麼?」蘊芝替妹妹收攏散亂的鬢髮。「妳不是說自己很愛他嗎?」

  「愛是愛嘍。」

  「那還猶豫什麼?」

  「我在想要不要這麼早結婚啊。」歐夏蕾微微噘唇。提起心愛的男人,她眉眼表情整個變了,像一團融化的巧克力,軟軟的、甜甜的。「才不想這麼早就嫁入他們李家當黃臉婆哩!」

  「啊!」蘊芝橫睨妹妹一眼。「妳這意思是,妳姊是黃臉婆嘍?」

  「我沒有這麼說啊!」歐夏蕾喊冤。

  「我比妳早結婚好幾年,現在不是黃臉婆,是什麼?」

  「才不是,姊怎麼可能是黃臉婆?」歐夏蕾看著姊姊,忽然重重歎氣。「妳天生就是貴族,雍容華貴。」

  「這是什麼意思?」聽到妹妹的讚美,蘊芝一點也不感覺到高興,反而有股濃濃的失落。「妳對貴族的定義是什麼?」

  「咦?」歐夏蕾一愣。

  「是優雅嗎?內斂嗎?還是薄情冷血?」蘊芝低聲問,眼底籠上些許鬱悒。

  薄情冷血?

  歐夏蕾嚇一跳,忙坐正身子,很嚴肅地聲明:「我不是這意思喔,姊姊,妳誤會了!」

  蘊芝卻像沒聽見妹妹的解釋,逕自沉浸在回憶裡。「曾經有人跟我說過,貴族在英文裡就是Blue  Blood。他說我跟他體內都流著藍血,藍色的、冷冷的血。」她幽幽低語。

  藍血?歐夏蕾驚異。她從未想到這層意思。

  「是誰跟妳這麼說的?姊。」

  「是英傑。」

  「趙英傑?姊夫的哥哥?」

  蘊芝默默點頭,她摸著自己的腹部,感覺到那一下重、一下輕的胎動,那令她有些疼,卻有更多甜蜜的胎動。

  「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愛,懂不懂得怎麼樣去愛一個人。」她悵惘地自白。

  歐夏蕾聽怔了,她從不知道姊姊心裡原來這麼想。

  能不能愛,怎樣去愛,這問題的答案對一般人而言不是很顯而易見的嗎?但對她姊姊,卻是個複雜的謎題……

  「夏蕾,妳告訴我,怎麼樣才叫愛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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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樣才叫愛一個人?

  這問題我很難回答妳,姊姊,每個人愛人的方式都不一樣。

  總有個準則,不是嗎?

  愛情如果有準則可以依循,就不會讓世上的人這麼頭痛了。

  所以,她還是得不到答案。

  蘊芝歎息。

  午餐結束後,她請隨扈開車,先送歐夏蕾回出版社,本來接著該回家的,她卻莫名地很想見丈夫一面,於是命隨扈送自己到趙英睿的辦公室去。

  「少奶奶要到二少的辦公室?」隨扈很吃驚,他跟她一年多了,從不曾接到類似要求。

  他知道有的女人怕丈夫在外頭作怪,三不五時就會借口到丈夫公司查探一下,但歐蘊芝並不像是那種女人。

  「少奶奶跟二少約好了嗎?」

  「沒有。我只是忽然想去看看他而已。」

  隨扈揚眉,從後視鏡看她一眼,然後點頭,默默開車送她到「弘信集團」的辦公大樓,又扶著她來到新金融事業部那層樓。

  她一出現,立刻引來員工們好奇的眼光。

  其中一個女性員工認出她,大喊總經理夫人,這聲叫喊驚動了整間辦公室,大夥兒都圍上來,熱情地問好。

  蘊芝有些不自在,沒想到會被團團包圍住,但她仍保持一貫優雅的態度,對每個人微笑。

  淺淺的、柔柔的微笑,映得她宛如秋水般的眸子更加清瑩透澈,引來一陣讚歎,所有人都仰慕地看著她。

  「夫人來找總經理的嗎?他現在不在喔。」一個員工笑著說。

  「我剛剛看他搭主管電梯上樓了,可能是去跟董事長開會吧。」另一個員工也搶著說話。

  睿在開會?蘊芝暗暗懊惱,開始覺得自己今天來得魯莽了,她真不該來的。

  「既然睿在開會,我就不打擾他了,我先回去好了。」

  「沒關係啊,夫人,既然都來了,就坐坐再走啊。」一個看來略微上了年紀的女人邀請她。

  一聽她的聲音,蘊芝腦海靈光一現。「妳就是Peggy嗎?」

  「沒錯。」Peggy微笑,似乎很高興她光聽聲音就能認出自己。「夫人要不要到總經理辦公室坐一坐?」

  「好的,謝謝妳。」蘊芝沒再拒絕,她早就想找機會當面跟丈夫這位首席秘書道謝了,不論公私,睿的許多事情,都靠她打點。

  Peggy帶她進了總經理辦公室,關上門,阻絕門外過分好奇的視線,蘊芝鬆了一口氣。

  Peggy見狀,輕輕笑了。「夫人一定覺得很受不了,怎麼大家見到妳會這麼興奮,不怪他們,他們真的對妳好奇很久了。」

  「對我好奇?」蘊芝接過Peggy遞過來的溫水,淺啜著。

  「嗯,大家老早就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趙總這麼寵愛,捧在手心裡疼?」

  「什麼?」蘊芝一嗆,芙頰微染紅。

  「大家都說,趙總真是現代新好男人,能不應酬就不去應酬,每天下班都乖乖回家,不但這樣,還陪老婆做產檢,上媽媽教室,哪個男人能做到他這麼體貼?」Peggy抿著嘴笑。「夫人,妳可是我們公司女性員工憧憬的對象呢!」

  幢憬的對象?她?

  蘊芝啞然。

  「大家都說妳一定就像照片那麼美,那麼有氣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照片?」

  「就是這些。」Peggy指了指趙英睿辦公桌上,一排五、六個各式相框。

  全是她。

  穿婚紗禮服時的她、度蜜月時的她、在家彈琴的她、懷孕時挺著肚子看書的她……除了婚紗照那張,她根本不曉得其它相片是什麼時候被偷拍的。

  「這些照片幾乎每個員工進來報告時都會看到,呵呵。」Peggy笑。

  蘊芝超尷尬,她沒想到丈夫會明目張膽地在辦公桌上放了這麼多自己的照片,這樣不會顯得他太公私不分嗎?工作的時候對著的卻是妻子的剪影。

  「那表示他很愛妳啊!」Peggy彷彿看透她心中想法,笑著說道:「所以才讓妳的相片時時刻刻陪著他。」

  是這樣嗎?蘊芝惘然,心房像有某根柱子傾頹了,搖搖欲墜。

  「老實說,在夫人懷孕前,我還一度很擔心妳跟趙總的婚姻呢!」Peggy忽然說道。

  蘊芝怔住,訝然抬眸,望向侃侃而談的秘書,她微微攏著眉,眼神因為回憶略微迷濛。

  「我跟趙總很多年了,幾乎從他一進公司就跟著他,夫人可能不曉得吧?我是個單親媽媽,我的兒子那時才剛念小學而已,一般大公司根本不可能錄取我這種二度就業的婦女,但趙總卻不因為我的背景嫌棄我,他說只要我的工作能力和學歷足以勝任這份工作,私生活有怎樣的經歷並不重要。」說到這兒,Peggy微笑。「那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年輕人絕不是那種庸才二世祖,跟著他絕對有前途。」

  聽外人如此稱讚自己的丈夫,蘊芝心裡很高興,她嫣然一笑。

  「我進公司以後,聽人家說,趙董事長本來對這個兒子不抱希望的,他一心想栽培的是另一個,只是因為大兒子死了,所以只好培養次子當接班人。那時候公司沒人看好趙總,為了爭取大家認同,他比誰都認真工作,每天最後下班的人一定是他。夫人知道嗎?我常常第二天來公司時,發現趙總睡在辦公室沙發上,一夜沒回家。」Peggy歎息。「他真的很努力工作。」

  「我知道。」蘊芝點頭。

  對這一點,她毫無異議,事實上在婚前她就曾聽說了,自從雙胞胎哥哥死了以後,趙英睿便拚了命地工作,彷彿要把哥哥不能做的那一份都給補上似的。

  「那時候,趙總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我從沒聽說他交過哪個女朋友,或跟哪個女人出去約會,他簡直就是個工作機器。直到三年前,他跟夫人結婚。」Peggy感歎地望向蘊芝。

  蘊芝也看著她,眼神恍惚。

  「我覺得很奇怪,從沒聽說趙總跟妳交往過,卻已經要結婚了。我本來以為這就是上流社會所謂的商業聯姻,等於是利益結合,沒什麼感情基礎的,可是趙總剛跟夫人結婚的時候,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再那麼喜歡待在公司了,每天下班就回家,心情也好像很好,總是可以聽見他哼歌或吹口哨。」

  蘊芝聽著,想起新婚那段期間,丈夫確實天天回家,還經常帶各種小禮物回來送給她,他那時候,確實對她不錯。

  「可是才過幾個月,趙總忽然又變回原來那個工作狂了,甚至變本加厲,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應酬到酒家去,唉。」Peggy歎氣,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蘊芝。「我探問了幾次,趙總從來不說,但我猜想,可能是你們的婚姻出了什麼問題。」

  她並不覺得那是問題。蘊芝悵然地想,事實上,她一直以為那樣的婚姻關係才是常態。

  「對了,趙總那天買給妳的耳環,妳喜歡嗎?」Peggy忽問。

  蘊芝茫然。「耳環?」

  「那麼久了,夫人可能忘了,不過我卻記得很清楚。那天剛好是我兒子生日,二月十六號,下班的時候趙總忽然說要買禮物送妳,還拉著我問我意見,我那時候很吃驚呢,已經很久沒見趙總對夫人的事那麼熱心了。」

  二月十六號──是他們大吵一架的那天嗎?

  蘊芝仔細回想,就是睿跟蕭容柚的相片被登在雜誌上,兩人爭論,睿氣得對她吼說要離婚的那天嗎?

  那天,睿買了禮物要送給她?

  一道模糊的影像閃過腦海,蘊芝倏然睜大眼。

  莫非那個從他大衣口袋裡掉出的小禮物其實是要給她的?那小巧精緻的禮盒,裝的是一對耳環?

  「趙總說,他在岳父壽宴上對妳做了些很不好的事,他想道歉,卻想不出該送妳什麼禮物。我就問他,他最喜歡妳身上哪個部位,他說是耳朵,所以我就建議他買一副耳環送妳。」Peggy笑著道出當晚的來龍去脈。

  蘊芝震撼。

  她以為他打算送給別的女人的禮物,其實是專為了她挑的?

  「我還記得那天趙總對我說,他很久沒跟妳好好說話了,他要早點回家,陪妳一起吃飯。妳不知道,他說話時眼睛閃閃發光的模樣,看起來多像個孩子!」

  她的確不知道!

  蘊芝驚訝。她從來不曉得丈夫那天晚上原來是抱著那樣的心情提早回家的,他帶著專為她挑選的小禮物,一心想向她賠罪,他是那麼認真地想修補兩人逐漸破裂的關係,她卻只是冷淡地勸告他不要跟自己的嫂嫂鬧出見不得人的醜聞。

  他就算有滿腔熱血,當場也被她凍成冰霜。

  怪不得他會那樣失控地對她咆哮,怪不得他會叫囂著說要離婚。

  如果是她,一片真心換來如此絕情,她也會心灰意冷的,也會沒有勇氣再繼續下去。

  她對不起睿,她辜負了他……

  「夫人,妳沒事吧?妳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Peggy緊張的嗓音拂過蘊芝耳畔。

  她卻沒聽見,一心只掛念著她的丈夫──她可憐的睿,他的心肯定讓她給劃出許多道傷口了吧?

  「……來,我扶妳坐下吧,要不要再喝點熱水?」Peggy焦急地招呼她。

  她置若罔聞,一股冷意在骨髓顫慄,一陣痙攣,催動子宮強烈收縮。

  她痛得冒冷汗,頭暈目眩,若不是有人扶著,早就倒下了。

  Peggy驚慌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像想起了什麼,視線往下落──

  「天哪,妳的羊水破了!」

第八章

  「弘信集團」辦公大樓最頂層的會議室裡,集團董事長正在舉行一場秘密會議。

  參加會議的除了董事長,以及集團內幾位重量級的一級主管外,還有幾名政府官員,會談的議題主要是公營銀行釋股的問題。

  「……台灣的銀行家數太多了,規模都太小,很難具有國際競爭力,遲早非整並不可。」趙仁和發表意見。

  「公營銀行的績效也很差,還有超貸的問題,這些都得想辦法解決。」一個政府官員也發表意見。

  「我們的確希望公營銀行民營化,不過要怎麼做還得再斟酌。」另一個政府官員說。

  「這就是我請各位來的原因了。」趙仁和微笑。「我這邊有一些想法──」他侃侃而談,談公營銀行釋股的重要性,但這股權也必須集中在幾家大型民營金融機構手中。

  趙英睿也列席在會議中,看著父親意氣風發地主持會議,嘴角冷冷一撇。

  父親邀請官員來參加這場會議的用意是什麼,他很清楚,想必是想買下公營銀行的股權,擴張「弘信集團」的版圖。

  「……英睿,你有什麼意見?」趙仁和忽然點名問他。

  「公營銀行民營化確實是潮流所趨,但該怎麼釋股,得好好規劃,否則只怕有些既得利益者抗拒,會給我們扣上一頂圖利財團的帽子。」

  這倒是!

  幾個政府官員面面相覷,確實很擔憂會引來如此爭議。

  趙仁和冷酷地瞪兒子,責備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趙英睿可不管。「比起這個,我更關心權證課稅的問題,以前的課稅方法太不合理了,我們是做一檔賠一檔,希望政府能正視這個問題,不然沒有券商敢發權證了。」

  「這個我們知道,關於這點,我們已經在研擬一套合理的課稅機制,還有幾個財經立委也在幫忙。」

  「那太好了。」

  「回到公營銀行釋股的問題吧。」趙仁和急著把議題拉回主軸。「關於這個──」他話頭才剛起,就聽見三下清脆的敲門聲。

  他皺眉,認出進門來的是趙英睿的首席秘書。

  「Peggy!」他語氣冷冽。「誰讓妳進來的?我不是交代過,無論是誰都不能進來打擾嗎?」

  「抱歉,董事長,但是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跟趙總說。」

  「有什麼事比這場會議還重要?我們在開會,出去!」趙仁和不由分說地下逐客令。

  「可是──」Peggy焦急地將目光投向趙英睿。

  趙英睿看出她眼底的祈求之意,知道事情非同小可,站起身。「董事長,各位,不好意思。」他一面跟與會的人道歉,一面走向Peggy,壓低嗓音問:「到底什麼事?」

  「趙總,夫人現在在你的辦公室,她剛剛羊水破了。」

  「什麼?!」

  乍然提高的嗓門震撼了會議室內每一個人,趙仁和整張臉氣到發青。

  趙英睿無暇顧及自己的失禮,緊拽住Peggy肩膀。「妳的意思是……蘊芝要生了?怎麼可能?離預產期還有兩個禮拜啊!」

  「她早產了,第一胎常會這樣的。」

  早產?!

  趙英睿瞪大眼,先是發了一會兒愣,然後才恍然回神,回頭跟在座諸位致歉。「各位,不好意思,內人要生了,我先失陪!」說著,他大踏步就走。

  「英睿!你去哪兒?!給我回來!」趙仁和警告地喝斥。

  他當耳邊風,甩都不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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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英睿開著車,一路狂飆,終於把老婆平安送抵醫院。

  他抱蘊芝下車,也不管旁人驚奇的眼光,三步並兩步衝進醫院,叫住第一個碰見的護士。

  「護士小姐,我老婆要生了!她陣痛得很厲害呢!」

  「趙總經理!」護士小姐認出是他,吃了一驚,目光一轉,很快領悟發生了什麼事,忙叫其它人幫忙。「快!送趙太太進產房!」

  進了產房,幾個護士將蘊芝安頓在舒適的病床上,一個護士替她擦汗,一個護士觀察她的生理狀況。

  「怎麼樣?蘊芝是不是要生了?醫生怎麼還不來?」趙英睿在一旁焦急得團團轉。

  「趙總,你別急。」護士小姐安撫他。「陣痛才開始呢,沒那麼快就要生。」

  「什麼?還沒要生?!」趙英睿驚駭。

  「照這陣痛的間隔,應該還要再等上幾個小時吧!」

  「還要等上幾個小時?」趙英睿臉色發青,他望向蘊芝,她躺在床上,星眸半閉,痛得全身冷汗直流,卻一聲不吭。

  「蘊芝,妳覺得怎樣?」他衝到床前蹲下。「是不是很痛?」

  蘊芝搖頭,氣喘吁吁。「沒……關係,我……還好。」

  還好?怎麼可能好呢?趙英睿瞠視她。她整個臉色白到不行,豆大的汗珠每迸出一顆,他的心就跟著緊縮一次。

  「睿,你不是……要開會?你先……回去。」

  「去他的開會!」趙英睿急得飆粗話,不敢相信都到了這地步,老婆還要自己離開。「我要在這裡陪妳。」

  「可是……還要很……久。」

  「多久我都陪妳!」

  「可是──」一陣劇痛襲來,蘊芝悶哼一聲,大口喘氣。她看著丈夫,失焦的眼神有些迷濛。「爸會……不高興。」

  「妳別管了!蘊芝,都到這時候了,妳還有心情管爸高不高興?」趙英睿又氣又急。「理他做什麼?!」

  「不能……不管。」蘊芝痛得雙手死拽住被單。「他會罵你。」

  「我才不在乎他罵不罵!隨他去罵好了!」

  「睿,我不要爸……罵你──」

  「別說話了,蘊芝,妳省點力氣吧。」趙英睿聽著她說一句喘一句,胸口像有鐵錘猛敲。「護士小姐說妳還要陣痛很久,妳別浪費力氣了,妳──」他一頓,眼見妻子正痛得緊拽住床單,嘴唇抖顫。他扳開那纖纖十指,讓她握住自己的手。「妳別說話了,算我求妳。」黝黑的眸子漫過一絲恐慌。

  蘊芝看著他,頭很暈,下腹很痛,全身上下都痛楚難當,但腦子仍然運作著,像一台錄音機,一遍又一遍播放著方才Peggy對她說的話。

  「睿,那天……你說要……離婚那天,你是不是……買了……禮物要……送我?」

  「妳說什麼?」她的嗓音太沙啞,又斷斷續續,他一時沒聽懂。

  「耳環。」她深深呼吸。「你要……送我嗎?」

  「什麼耳環?」趙英睿愣了愣,片刻,恍然大悟。「妳是說我們吵架那天,我本來打算送給妳的耳環?」他睜大眼。「妳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Peggy……」

  「是Peggy告訴妳的?」

  她點頭。

  「那女人可真多嘴。」趙英睿咕噥著抱怨。

  蘊芝看著他略微尷尬的表情,唇角斜斜地、顫抖地一扯。「睿。」她又低聲喚他。

  「什麼事?」他專注地響應她。

  「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他怔住,眼神變化萬千,一下亮一下暗,思緒複雜。「妳為什麼要這麼說?」

  「我辜負……你。」

  他瞪她,皺眉。

  她以為他沒聽明白,想解釋。「你對我好,我卻……」

  「別再說了!」他低吼著阻止她,話剛出口,又察覺自己語氣太粗暴了,咬咬牙,深吸一口氣。「蘊芝,我拜託妳,像個產婦吧!別的女人生產的時候都是又叫又罵的,怎麼妳還能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妳明明很痛不是嗎?為什麼哼都不哼?」

  她沒說話,只是顫抖地拉拉嘴角。

  那是個微笑,他知道,他勇敢的妻不但沒呼天搶地,反而嘗試對他微笑。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的忍耐力簡直可比超人!

  反而是他耐不住了,焦躁地轉向一旁的護士。「到底還要多久?護士小姐,蘊芝還有多久才會生?」

  「你別急,趙總,自然生產是這樣的,你不是也上過媽媽教室嗎?要等子宮收縮得更劇烈的時候才會生呢!」

  等子宮收縮得更劇烈,意思就是等蘊芝更痛的時候嗎?她怎麼能受得了?怎麼能撐得住?

  但她可以的。趙英睿痛心地想,痛心地凝望著臉色慘白的妻子。她真的可以!

  別的貴婦平常再怎麼優雅,再怎麼從容不迫,到了生產的時候也要成為潑婦,甚至怨婦,驚天動地地呼號。

  但他的蘊芝,即使到了最痛的時候,也會試著對他微笑。

  她不是裝的,也不是為了顧形象,她是真的很自然地就這麼做。

  他曾經怨她太內斂,沒有一絲情緒,冷漠得像個瓷娃娃,但他不得不佩服她,尤其在這種時候。

  他心疼她。

  她愈是不喊不叫,愈是堅強忍耐,他就愈難受,愈不知所措。

  他寧願她喊、她罵,她怪他怨他,他寧願她盡情宣洩身體所承受的痛楚。

  可是她不會。

  他的蘊芝,就算是到了最無法忍受的時候,也不會怪罪於他,她就是這麼一個女人。

  他深愛的女人。

  他好愛她!

  「蘊芝,對不起,我不會讓妳再生了。」他握住她的手,感覺她因為痛楚,指尖掐入他掌心,他心疼得幾乎喘不過氣。「我如果知道,懷孕生產會讓一個女人這麼痛苦,我不會讓妳生的,是我不好,我應該避孕的,是我不好。」他不停地自責。

  她昏沉沉地看著他,好訝異。「睿……」

  「我不會讓妳再生了,我發誓,以後不會讓妳再受這樣的痛苦,再也不會了。」他啞聲自白,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掏心挖肺,極真誠極不捨的,近乎哽咽的自白。

  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Peggy會說許多陪老婆進產房的男人之後都會短暫地性無能,因為他們太愛自己的妻子了,不忍她們再受苦。

  「蘊芝,對不起。」他低下頭,抵住妻子發汗的額頭。「真的對不起。」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她,只能一再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fmx.cn  ***

  歷經將近十個小時的折磨,寶寶總算平安來到這世上報到了。

  是個女嬰,好小巧好可愛的女嬰,趙英睿從護士小姐手上接過她時,感動得眼泛淚光。

  這是他的女兒,是他和蘊芝的心肝寶貝,是蘊芝經過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孕育出的結晶。

  是他和蘊芝的女兒。

  「妳看到沒?蘊芝,她長得好漂亮!」他喜悅地抱給妻子看。

  她氣力放盡,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看了女兒和丈夫一眼,很虛弱地微笑後,終於暈去。

  她暈去後,趙英睿又是一陣驚慌,差點沒把產房的天花板給掀了,醫生護士們又好笑又感慨地勸他,總算讓他平靜下來。

  蘊芝被送人早就預備好的頭等病房坐月子,趙英睿天天來看她,晚上也睡在病房裡陪她。

  趙仁和氣得不得了,罵他不像個男人,男人志在四方,沖事業最重要,整天陪在老婆身邊算什麼?

  周美蘭也不高興,兒子為了妻女無心工作還是其次,最氣人的是他竟然宣佈不會再讓蘊芝懷孕,說什麼生一個女兒就很足夠了。

  開玩笑!女兒能繼承家業嗎?這笨兒子是沒聽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嗎?生女兒有啥用?他們趙家要的是男丁,是繼承人!

  可是兒子怎麼勸都不聽,還是堅持己見,幸虧兒媳婦還算懂事,答應她一定會繼續努力。

  「你啊!從小就任性,要是有蘊芝一半懂事就好了!」周美蘭怒罵兒子。

  趙英睿只是撇撇嘴,懶得反駁。

  反倒是蘊芝替他說話。「媽,妳別怪睿,他是為我好,他怕我生孩子太辛苦。」

  「有什麼苦的?」周美蘭冷嗤。「妳是我們趙家的兒媳婦,為了替趙家延續血脈,再辛苦也是應該的。」

  「媽!妳怎麼能說這樣的話?」趙英睿擰眉低吼。

  「睿。」蘊芝忙拉住他臂膀,制止他和自己母親起衝突。「媽說的也沒錯,你別跟她吵。」

  「什麼沒錯?她把妳當成生產機器了嗎?為什麼非生兒子不可?我以後就讓寶寶來繼承趙家!」

  「你胡說八道什麼?女生怎麼能繼承家業?」周美蘭倒抽口氣,跟兒子槓上了。

  「為什麼不能?」

  「我說不能就是不能!」

  「媽,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妳講理些好不好?」

  「是,你媽我就是老古板,就是不講理行不行?」

  「妳──」

  「睿,別再說了。」蘊芝柔聲制止丈夫,看著他的眼蘊著懇求。「別再跟媽吵了。」

  趙英睿一窒,滿腔憤懣在她柔情似水的眼波下無奈地壓住。

  為了不讓妻子夾在中間難做人,他暫且讓步,但沒想到他的讓步換來母親更多的干涉。

  蘊芝出院回家後,周美蘭嫌兒子媳婦太疼女兒,看不慣兩夫婦每天都繞著小嬰兒轉,她堅持替孫女請保母,還不許蘊芝喂母奶。

  「妳是傻子嗎?喂母奶胸部會下垂的,以後參加社交宴時穿禮服多難看,妳別管太多孩子的事,都交給保母,專心恢復身材最重要。」

  對周美蘭來說,趙家的兒媳可是要能在社交場合發光發亮的,這樣才有助於拓展丈夫事業,要是為了喂母奶這種小事賠了外表形象,可是大大划不來。

  不僅不准蘊芝喂母奶,她也不許兩夫婦太寵小嬰兒,如果晚上一聽見哭聲就急著起床安撫,白天精神怎麼可能會好?肯定會影響兒子的工作表現。

  「你爸最近對你很不滿,你還不振作點?是想討罵挨嗎?」

  對父母的責備,趙英睿是不怎麼放在心上的,可是蘊芝就很介意,她勸丈夫不要回嘴,聽長輩的話。

  幾天後,周美蘭果然為孫女請來一個保母,在離兒子媳婦臥房很遠的地方,安排了一間育嬰室。

  她是故意不讓兩人太接近小女兒的,蘊芝知道,趙英睿也知道。

  但白天時,蘊芝還是會經常進育嬰室,她跟保母達成協議,在不驚動婆婆的情況下,偷偷喂寶寶母奶。

  晚上時,趙英睿回到家,也會找借口進育嬰室,逗寶寶玩,抱她哄她,有一次還堅持親自為女兒換尿布。

  那天晚上,他被寶寶整得一身狼狽,蘊芝進來時剛好看見了,抿嘴偷笑。

  他不悅地瞪她,她連忙忍住笑。

  「妳厲害的話,妳來換換看。」他將寶寶塞給她接手。

  她接過,雖然有過幾次經驗,但在寶寶心情不好、又哭又踢的情況下,一樣換得很狼狽。

  「哈!看來妳也沒好到哪裡去嘛!」趙英睿調侃,星眸閃閃發光。難得見到一向從容冷靜的妻子如此慌亂,他其實很感動。

  蘊芝不反駁,只是微微噘起櫻唇。

  接著兩人又嘗試替寶寶洗澡。在浴室裡,一對新手父母手忙腳亂,幾乎笑倒經驗豐富的保母。

  兩人很尷尬,卻也覺得好玩,相視而笑。

  日子就在這樣的平淡溫馨中緩緩流逝。這天深夜,蘊芝乍然驚醒。

  她先是茫然,神智不清,過了好幾秒,才恍然領悟自己彷彿聽到隱隱約約的哭聲。

  是寶寶嗎?

  她側耳細聽,一片靜寂,那哭聲已消失。

  是作夢嗎?她狐疑地眨眨眼,終究不放心,翻身下床,這才發現另一半床榻空無人影。

  奇怪,睿上哪兒去了?

  她蹙眉想,披上睡袍,輕手輕腳地往育嬰室走去。

  推開門,房內一片幽暗,只有角落,亮著一盞昏黃的燈,暖暖地烘出一個男人坐在搖籃邊的身影。

  是睿!

  蘊芝驚奇地看著丈夫。他還沒發現她進來了,一面輕輕推著搖籃,一面俯望著女兒熟睡的容顏。

  他看著寶寶的眼神好溫柔,嘴角噙著笑,看得出來一心一意都掛在她身上。

  蘊芝伸手輕撫喉間,感覺那兒一陣緊縮。

  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兒,多麼安靜又甜蜜的一幕──

  她的雙腿發軟,心跳得好快好快,她感覺自己眼眶發熱,一股難以描繪的情潮在體內洶湧。

  這情潮,推湧得太快太劇烈,在她還來不及領略前,便氾濫成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哭,心頭陌生的悸動幾乎令她害怕……

  「蘊芝。」他發現她了,沙啞地喚了一聲。

  她想對他微笑,淚水卻不聽話地盈於眼睫,她走向他,虛脫得像個塞滿棉花的布娃娃。

  他察覺到她的異樣,連忙起身扶住她。

  她軟靠在他懷裡。

  「妳怎麼了?妳不舒服?」他擔憂地問她。

  她搖搖頭,揚起眸,淚光瑩瑩。

  「妳哭了?」他震撼。

  她微笑,映著淚光的笑容隱隱透出一抹溫柔聖潔的光輝,他幾乎無法逼視。

  他扶著她在搖籃旁邊的椅子坐下,蹲在她面前,仰望她。「到底怎麼回事?」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只知道自己壓不住體內那一波波急速翻湧的浪濤,她從來不曾經歷過這樣的情緒,她很慌,卻又感覺一陣甜。

  「剛剛……寶寶哭了嗎?」她的嗓音,是連她自己都無法想像的沙啞。

  「嗯,妳也聽見啦?」趙英睿微笑。「她哭得可凶了,也不是因為肚子餓,保母說可能是因為醒來一片黑,看不到人,覺得害怕吧。」

  「所以你決定留下來陪她?」

  「我哄了她好久,好不容易才睡著了。」

  蘊芝轉頭,望向在搖籃裡沈睡的寶寶,她長長的眼睫像兩片彎羽,恬靜地憩斂著,櫻唇粉嫩,小小的臉頰透出蘋果紅。

  她是個天使,屬於他們夫婦倆的天使。

  「你剛剛坐在搖籃邊,都在想些什麼?」蘊芝低聲問丈夫。

  「我嘛……」趙英睿扯扯唇。「我在想這小女生現在就這麼可愛,長大以後一定傾國傾城,迷倒一大票男人。」

  「嗯,她的鼻子很挺,很像你。」蘊芝微笑表示贊同。

  「她的眼睛跟嘴唇像妳。」趙英睿直祝妻子。「她長大後,一定就像妳這麼美。」

  他讚她美?

  蘊芝暈紅著臉,從小到大,她從無數人口中聽過無數讚美,但不知怎地,來自他口中的特別令她感覺嬌羞。

  看她臉紅,趙英睿彷彿也有些不好意思,別過眼。「我在想她長大後,妳可以教她彈鋼琴,每天替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我呢,就專門教她調皮搗蛋,教她打棒球,在戶外追趕跑跳碰。」說到這兒,他忽然低低一笑。「不知道她以後究竟會被妳調教成公主呢?還是被我帶壞成了個野丫頭?」

  她嚮往地聽著,柔聲問:「你希望是哪一種?」

  「我希望她文武全才,學到妳的優雅,也活潑開朗,總之她高興怎樣就怎樣,我不會限制她。」

  「你會寵壞她。」

  「沒關係,女兒本來就是生來寵的啊!」他無所謂地笑道:「而且女孩子有點嬌氣才可愛。」

  女孩要有點嬌氣才可愛嗎?

  蘊芝怔忡地咀嚼他話中涵義。

  「睿。」良久,她終於開口,語氣微澀。「其實你希望我們的女兒長成像蕭容柚那樣的女孩對吧?」

  趙英睿一愣。「妳說小柚子?」

  蘊芝點頭,胸臆酸酸地擰著。「其實你希望寶寶像她那麼活潑、好動,可以跟男孩子一樣打棒球,也會像個女孩一樣撒嬌耍脾氣,對吧?」

  他沒回答,莫名所以地望著她。

  「可惜我不是那樣的女人。」蘊芝垂眸低語,喉頭緊縮,腹部悶悶地絞著。

  「妳在說什麼?」他慢慢地聽懂她的意思。「妳的意思是我比較喜歡小柚子那一型的女人嗎?」

  「難道不是嗎?」她彎彎唇,語帶自嘲。

  趙英睿怔視她。

  蘊芝怎麼會忽然說這樣的話?她這算是在吃味嗎?是在拿自己跟小柚子比嗎?她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如另一個女人嗎?

  他能這麼猜測她的心思,敢這麼希望嗎?

  趙英睿驀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我之所以希望寶寶活潑開朗地長大,並不表示我比較喜歡像小袖子那一型的女生,而是我希望她快樂。只要她幸福,她要長成什麼樣的女孩我都不反對,我永遠都會愛她。至於妳──」他停頓,別過頭,不敢看妻子的表情。

  「妳是不能跟任何人做比較的,這個世上,這樣的妳,有一個就夠了。」

  一個,就夠他六神無主了,他不能想像這世上還有另一個類似的她,他不能承受更多的心疼與心痛了。

  趙英睿幽幽地歎息,蘊芝傻傻地聽著。

  這個世上,這樣的妳,有一個就夠了。

  這是什麼意思?蘊芝不明白,但她卻忽然想起妹妹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我永遠也比不上妳。他說妳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歐蘊芝。

  她是獨一無二的,睿曾經這麼對夏蕾說過。

  所以是不能做比較的,沒有誰可以跟她比較,就算他再喜歡蕭容柚,她在他心目中,還是獨一無二。

  一念及此,蘊芝全身發顫,連胸口都一下又一下地悸動。

  他是這個意思嗎?她能夠這麼去猜嗎?

  蘊芝凝睇著丈夫,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而他似乎也很激動,僵站著像是手足無措,最後,只得甩甩頭,走近搖籃,將注意力放在女兒身上,掩飾不自在。

  不知是否他的腳步太重了,寶寶忽地驚醒,無辜地睜大迷濛的眼。

  趙英睿有不祥預感,急忙俯下身,溫言軟語安撫女兒。「寶貝,對不起,爸爸吵醒妳了,妳快繼續睡,別哭喔。」

  寶寶瞪著他,吸了吸鼻子,慢慢地張大嘴。

  他驚悚地瞠眼,認出這是寶寶嚎哭的前奏,臉色一變。「別哭啊,寶貝,千萬別哭,現在是大半夜,妳要是把爺爺奶奶吵醒了,就不妙了,噓。」

  寶寶繼續深呼吸,他慌亂地等著。

  結果,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預期的宏亮哭聲卻遲遲沒出現,只見寶寶大大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又閉上眼,睡去。

  原來只是打呵欠而已,他還以為女兒要狂哭呢!

  趙英睿長吐一口氣,緊張的神經這才鬆弛。

  一串清脆的聲音拂過他耳畔,他猛然回頭,驚愕地發現這聲音竟是出自蘊芝嫣紅的唇。

  她正在笑。

  剛開始只是細細輕輕,就像微風溫柔地搖蕩風鈴的聲音,接著,風加強了勁,風鈴撞擊得愈發激烈,鈴聲愈發清亮。

  她笑得好開心、好燦爛,眉睫之際因這滿滿渲染的笑意顯得好甜美。

  她在嘲笑他,笑他的狼狽,笑他在寶寶面前完全失去一個做父親的尊嚴。

  她在嘲笑他,他知道,可是他一點也不生氣,只是怔忡地聽著她笑,看著她笑,感覺自己一顆心彷彿走在鋼索上,隨時會跌落。

  這百萬分之一的機率,最珍貴的笑容──

  他,終於又見到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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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 | 2009-6-3 16:11:57

第九章

  她在笑。

  經過客廳一扇水晶屏風時,蘊芝詫異地看著那清透的稜面反映出來的形影。

  那是她,因為光線折射的關係,影像有些扭曲,但那張略略變形的臉,毫無疑問正掛著笑容。

  那笑容,不是像她偶爾心情好時,那淡淡的、幾乎看不清楚的微笑,而是真正燦爛的,從唇畔笑到眼底,整張臉甜蜜的笑。

  那是她的笑容?

  她不敢相信。這樣的笑容她曾經在夏蕾臉上看過,在電影裡那些身陷愛河的女主角臉上看過,甚至在蕭容袖臉上看過,但就是不曾在自己臉上看過。

  她不認為自己能這樣笑,從以前到現在,一直覺得這種笑容和自己無緣。

  但今天,她卻在這扇水晶屏風偶然瞥見了,那震撼,就像一陣狂風,吹皺心中一池春水。

  她站在屏風前,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才記起自己原來是想到廚房去。

  她進到廚房,仍然半恍神中。

  「有事嗎?少奶奶。」碧嫂見到她,很吃驚。

  聽到碧嫂的聲音,蘊芝這才真正回過神。「碧嫂,我有點事想請妳幫忙。」

  「什麼事少奶奶請儘管說。」

  「我想請妳教我做些適合寶寶的離乳食。」

  「離乳食?」碧嫂一愣。「給小小姐吃的嗎?」

  「是啊。」

  「可是她現在還不到斷奶的時候啊。」

  「我知道,我只是想先學起來。」蘊芝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從小到大沒進過廚房,我在想,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學習。」

  「少奶奶打算親自做離乳食給小小姐吃?」

  「嗯,我是這麼打算。」

  碧嫂好訝異,又愣了好幾秒才說道:「可是我會做啊!少奶奶根本不用擔心這種事,就算我忙不過來,還有保母幫忙呢。」

  「我知道,我只是想親自做給寶寶吃。」蘊芝淺淺地微笑。

  碧嫂看著她那又溫柔又慈愛的笑容,頓時恍然。

  這就是母愛吧?因為愛自己的孩子,所以希望能親手為她烹調飲食,用滿腔的愛心為佐料,盼望對方能感受到。

  碧嫂笑了。「小小姐真幸福,有個這麼疼愛她的媽媽。」她頓了頓,忽然感歎。「要是二少他們小時候也能得到這樣的關心就好了,別說親自做離孔食了,以前老夫人連甜點都不許他們吃呢!」

  蘊芝聽了一震。「妳說什麼?我婆婆不給睿他們吃甜點?」有這種事?

  碧嫂赧然,警覺自己多嘴了。「不好意思,少奶奶,我不該說這些的。」

  「不,請妳告訴我。」蘊芝執拗地追問。「妳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聽她這麼問,碧嫂有些猶豫,幾秒後,才點點頭。

  「為什麼?」

  「因為老爺說兩位少爺是男生,將來是要擔起整個趙家的,不能寵,也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樣撒嬌,所以老夫人在他們上小學後就不許他們吃甜食了,說那是小女生才吃的東西。」

  小女生吃的東西?

  她知道公公婆婆對孩子的管教一向嚴格,從他們對睿的態度、對寶寶的態度都可見一斑,但她沒想到,竟會嚴厲到連點心都不許吃。

  太過分了!

  「那時候我就在廚房幫忙了。」碧嫂幽幽地繼續說。「當時的廚娘真的從來不做甜點,我因為要練習廚藝,有時候自己會偷偷烤個蛋糕什麼的,二少後來知道了,常會溜進來偷吃。」

  「睿偷溜進廚房吃點心?」蘊芝驚訝。

  「是啊。」碧嫂微笑。「這可是我跟二少之間的秘密呢。不過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說出來也沒什麼關係。」

  「妳都做些什麼給他吃呢?」

  「很多啊!蛋糕啊、派啊,對了,二少最喜歡吃布丁了,尤其是上頭鋪了一層焦糖的。」

  「他喜歡吃焦糖布丁?」蘊芝眨眨眼,櫻唇淺揚,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微笑。

  「少奶奶妳別笑。」話雖這麼說,碧嫂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他現在還愛吃布丁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碧嫂歎氣。「自從他長大後,就很少進廚房了,上回難得進來,還是為了少奶奶的事。」

  「為了我?」蘊芝心一跳。

  「少奶奶剛懷孕時不是害喜得很厲害嗎?那時候二少很擔心,衝進廚房來問我,能不能做些可以幫妳減輕症狀的東西吃?他很關心妳呢!很怕妳那樣天天吐,會弄壞身體。」

  蘊芝怔住,思緒回到自己剛懷孕時。

  當時的她,每天都為害喜所苦,食不下嚥,他陪她吃早餐,觀察哪些食物比較不會令她噁心,知道她怕太重的味道,他要求碧嫂準備比較清淡的飲食,甚至不惜因此在晚餐桌上和自己的父親槓上。

  他默默地關心她、照顧她,不曾對她邀功,老是裝作一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可是──

  蘊芝喉頭驀地一酸。

  他真的對她太好,她無以回報。

  「碧嫂。」再開口時,蘊芝的嗓音像患了重感冒,異常沙啞。「妳可以教我怎麼做焦糖布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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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了。

  工作到一半,趙英睿停下批閱公文的動作,白紙黑字的文件上,彷彿浮現著一張清甜的笑顏,他傻傻地看著。

  那是蘊芝的笑容,百萬分之一,極難得的笑容。

  他不該看到的,看到了,就忘不了,然後一顆心就像懸在鋼索似的,在半空中驚險地搖晃。

  「唉。」他歎氣,半懊惱半甜蜜。

  「你怎麼又在唉聲歎氣了?」剛走進辦公室的Peggy聽見這一歎,訝異地抬眉。

  趙英睿狼狽地凜神。「妳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剛剛敲門,趙總都沒聽見嗎?」Peggy抱著一疊公文,放在他桌上。

  怎麼又來一座小山?趙英睿瞪著那一疊檔案夾。這些事情難道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嗎?

  「沒辦法。」彷彿看透他腦中念頭,Peggy聳聳肩。「總經理最近不加班,我們只好趁白天時多做一點,提高工作效率。」

  時間有限,工作無限,只好每一分每一秒都馬不停蹄了。

  趙英睿很明白得力助手的意思,認命地打開文件。

  Peggy卻不離開,站在辦公桌前,微笑看著他。

  他皺眉。「還有什麼事?」

  「沒事,只是好奇趙總剛才為什麼歎氣。」Peggy開門見山。

  「那不干妳的事。」

  「又是因為夫人嗎?」Peggy才不管他的冷淡,追問。

  他不說話,假裝看公文。

  「還是寶寶有什麼狀況?」

  他還是不說話,拿起筆,在文件上注記。

  「趙總,你啞了啊?」

  「Peggy!」他無奈。

  Peggy噗哧一笑。「好好好,我知道自己太囉唆,我不問了。」說是這麼說,她轉身走兩步,忽然又回頭。「對了,趙總,那副耳環你到底送給你老婆沒?」

  「耳環?」

  「就是很久以前,你約我一起去買的禮物啊!你說要送給夫人的,不過我上次跟她提起,她好像還沒收到耶,你是不是沒送出去啊?」

  對了,耳環!

  Peggy提起這件事,趙英睿才猛然想起蘊芝進產房時,曾對他說的話。他擰眉,瞪Peggy。「我都忘了找妳算帳呢!妳沒事在蘊芝面前多嘴什麼?幹麼跟她提起這件事?」

  「咦?有什麼不對嗎?」Peggy裝無辜。「這本來就是事實啊!」

  「那也不需要妳來說!」

  「可是趙總,你明明就買了禮物要送,為什麼還不送呢?到底在等什麼?」

  「我──」趙英睿一窒,啞然。

  他轉過視線,望向五斗櫃上那座機械鐘。

  因為他在等一個適當的時機,因為時間還不到。

  他站起身,走向那機械鐘,手指輕撫過水晶邊緣。他若有所思地玩賞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

  「妳記得我跟妳說過嗎?這個鐘有個傳說。」

  「我記得啊。」Peggy點頭,目光跟著凝定在鍾上。

  這座水晶機械鐘是趙總和妻子度蜜月時買回來的,記得當時他曾跟她說過,這座鐘跟另一座放在家裡的是成對的,都是出自十八世紀一個歐洲宮廷工匠之手。

  據說這對機械鐘,一個是夫,一個是妻,鐘的背面各有一個鑰匙孔,鑰匙卻是嵌在對方的底座下。

  也就是說,若要打開這鍾背後隱藏的小空間,必須使用對方的鑰匙。

  鐘的頂部,有個星形洞口,那是許願之星,鐘的主人將心願投入這洞口,封在時間的空間裡,等待有一天,心愛的人拿鑰匙來開,主人的願望便會實現。

  「是個很浪漫的傳說呢!」Peggy微笑地感歎。「設計出這對鐘的人一定很羅曼蒂克。」

  「據說設計這對鐘的工匠其實暗戀著當時一位公主,他將妻鍾獻給公主,自己則留著夫鐘,可惜公主一直沒發現這個秘密,到工匠去世之後,才有人從他當初設計的手稿翻出這個秘密。」趙英睿幽幽地解釋。

  Peggy深思地望著他。「夫人知道關於這對鐘的傳說嗎?」

  他搖頭。

  「為什麼不告訴她?」

  「因為說出來,願望就不靈了。」趙英睿笑著說,笑容開朗,笑意卻苦澀。

  他掏出手帕,很細心地擦亮鐘,Peggy默默看著他的動作,胸口揪住。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看見老闆擦那座鐘,只是她以前一直以為他只是寶貝自己的珍藏,直到今天,才領略到這舉動或許有更深一層的涵義。

  一種令人心動也心痛的涵義。

  她清清喉嚨,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室內靜寂,時間凍結在一道緩緩流動的情意中。

  忽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這魔咒般的靜寂。

  兩人同時訝然回頭。

  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後面跟著阻止不及的兩個年輕秘書。

  「對不起,趙總,這位小姐堅持進來找你。」秘書們倉皇地道歉,試圖將髮鬢散亂、臉色蒼白的女人拉離辦公室。

  「小柚子!」趙英睿認出闖進辦公室的女人,大吃一驚,揮手要秘書們退下。「你們先出去,她是我的朋友。」

  秘書們面面相覷,兩秒後,才默默離開。

  趙英睿震驚地走向蕭容柚。「妳怎麼了?臉色好蒼白!」

  「英睿、英睿!」蕭容柚啞聲地喚他,幾乎帶著哭音,她抓住他臂膀,淚眼楚楚地看著他。

  「到底怎麼回事?」

  「英睿,有個男人……有個男人跑來我家,他說、他說──」蕭容柚喘著氣,眼神驚駭。

  「他說什麼?妳冷靜點,先告訴我那男人是誰?」趙英睿安撫她。

  「是、是傑!」她哽咽地、歇斯底里地哭喊:「他說他是傑,他居然敢說自己是趙英傑!」

  「什麼?!」趙英睿驚怔,當場凍在原地,就算雷電直接劈在他頭上,恐怕也不能帶來如此刻的震撼。「妳是說……我哥?」

  「他不可能是傑!他長得一點也不像,可是他……什麼都知道,他居然什麼都知道!」蕭容柚嘶聲喊,情緒崩潰。

  趙英睿怔然無語。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柚子瘋了嗎?怎麼可能有一個長得跟傑不像的男人自稱是傑?傑已經死了,不是嗎?怎麼可能死而復生?

  「小柚子妳聽我說,不論妳看到的人是誰,那人絕不可能是傑,不可能是──」

  「可是他知道所有的事!」蕭容柚打斷他,眼眸驚恐地睜大。「那些事除了我跟傑,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可是他知道!」

  趙英睿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才勉強從喉嚨逼出聲音。「這……一定有什麼原因吧,妳先別急,先告訴我怎麼回事,我再幫妳想辦法。」

  蕭容柚沒說話,趴在他懷裡,像只受驚的兔子,不停地顫抖。

  趙英睿可以想見她受到的驚嚇,一個陌生人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自稱是她死去的丈夫,知道他們夫妻倆所有的私密,怪不得她會恐慌到要崩潰。

  這簡直像懸疑小說才有的情節。

  但不可能,現實不是懸疑小說。

  趙英睿深吸一口氣,溫柔地拍拍蕭容柚驚顫的背脊,安撫她,正打算扶她到沙發上坐下時,辦公室門被推開,另一個女人走進來。

  是蘊芝!

  趙英睿驚愕地僵住,瞪著不請自來的妻子,她捧著個保鮮盒,也呆呆地看著他。

  「蘊芝,妳怎麼來了?」怕妻子誤會,趙英睿輕輕推開蕭容柚,走向她。「有事嗎?」

  蘊芝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罩著薄霧的雙瞳,隱隱閃著光。

  「妳怎麼了?」他擔憂地看著她怪異的表情。

  「睿,我剛剛在樓下碰到一個男人。」她終於開口,嗓音澀澀的,半卡在喉嚨。

  他皺眉。「然後呢?」

  「他叫我……芝芝。」

  芝芝?!趙英睿倒抽口涼氣。

  「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我。」蘊芝抬眸望他,恍惚地微笑。「是英傑。睿,他還活著。」

  他心跳一停。

  「英傑還活著。」蘊芝喜悅地、作夢般地說道,眼角,無聲地落下一顆晶透的淚。

  聽到她這句話,一旁的蕭容柚哀叫一聲,雙腿一軟,癱跪在地上。

  他毫無所覺,只是怔怔瞪著妻子頰畔那顆眼淚,脊髓發冷,整個人好似跌入冰窖裡,一陣陣地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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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那傢伙是誰,都絕不可能是我哥。」

  將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蕭容柚送回她的住處後,趙英睿開著車,載妻子回家。兩人一路沉默,下了交流道,車子讓一串車流給堵住,趙英睿焦躁地等待著,片刻,積壓許久的情緒爆發。

  「我哥已經死了!他不可能還活著!」他嘶聲咆吼,握拳用力敲喇叭,尖銳的聲響囂張地穿過車陣,引來四周車主一陣不滿。

  趙英睿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衝動的行為已引來眾怒,還打算再敲一記,蘊芝嚇了一跳,忙伸手攔住他。

  「睿,你冷靜一點。」

  趙英睿瞪著那雙溫柔地包覆著他的拳頭的玉手,胃部沉悶地揪住,他抬眸,近乎憤恨地白了妻子一眼。

  「妳要我怎麼冷靜?有個陌生男子冒充是我哥哥,而妳居然還傻到相信!妳怎麼會以為那人真的是傑?他如果真是的話,長相應該跟我一模一樣啊!難道妳認不出自己的老公長什麼樣子嗎?」

  「我當然認得出來,他跟你長得是不一樣……」

  「那妳怎麼還會相信他是我哥?就因為他叫妳『芝芝』?!」提起這個小名,趙英睿怒火更熾。他從來不曉得原來自己的哥哥私底下曾經這麼叫過蘊芝──如此親暱的稱呼!

  嫉妒,在他胸口燒出一個大洞。

  蘊芝卻還渾然不曉,傻傻地解釋:「因為除了他,沒有人會那麼叫我,如果他不是英傑,怎麼可能會知道?」

  「那是──」趙英睿一窒,說不出話來。的確如蘊芝所說,如果那人不是傑,為何會使用他私下對她的暱稱?小柚子也說過,那人知道許多屬於他們倆的秘密。

  難道他那個雙胞胎哥哥真的死而復活?世上有這等怪事?

  「我不相信!」趙英睿狠狠磨牙,心海強烈翻滾的波濤讓他整個人顫抖起來。「如果他真的是傑,為什麼不敢跟妳上來和我對質?他一定是心虛,怕我戳破他的謊言!」

  「他說他怕蕭容柚太激動,想讓她冷靜一點──」

  「他說謊!他不跟妳上來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傑!如果他是的話,這幾年都躲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出來?為什麼要讓大家以為他死了?他難道不曉得,大家都因為他的去世很傷心嗎?如果不是他,我不會答應爸爸進公司,也不會那樣不要命地工作,要不是因為想代替他,我──」

  他猛然頓住,警覺自己在無意之間說出了埋藏多年的心事,他從來不曾跟任何人說過的心事。

  他僵住身子,雙手死命地抓住方向盤。

  蘊芝看著他蒼白的臉,看著他下巴一陣陣抽凜的肌肉,看著他幽黑的眼底,壓抑不住的痛楚,她倏地領悟他有多難受。

  對他來說,雙胞胎哥哥親得就好像自己的另一半,雖然兩人的個性截然不同,但那血緣的神秘聯繫,卻是怎麼也斬不斷。

  所以傑去世後,他才會那樣忽然變了一個人,賣命地工作,因為他想連同哥哥那一份一起活著。

  為什麼對他這樣的想法,她一點也不吃驚呢?蘊芝恍惚地想,感覺自己的心房柔軟地揪扯著。

  或許她早就隱隱約約地猜到了……

  「如果傑真的騙了我們每一個人,我不會原諒他!永遠不會!」他激動地聲稱。

  蘊芝幽幽地歎息。她瞭解丈夫的心情,那是一種遭受背叛的強烈怨恨。

  車陣開始前進,趙英睿卻還沉浸於起伏的情緒中,回不過神。

  「睿,開車了。」她柔聲提醒他。

  他猛然定神,狼狽地踩下油門,車子像瘸了腿的老人,在星夜裡不穩地前進,終於,他受不了了,方向盤一轉,在路邊暫停。

  這樣也好,在他心神如此震盪的時候,開車的確很不適宜。

  「要不要喝點什麼?」蘊芝問。「旁邊就有家便利商店,我去買。」

  趙英睿驀地轉頭瞪她,眼神滿是不可置信。「為什麼妳還能這麼鎮定?妳下午在辦公室告訴我傑還活著時,不是還激動得流眼淚了嗎?怎麼現在好像沒事一樣?」

  「我──」蘊芝茫然眨眼。

  說也奇怪,她當時遇到那個自稱是英傑的男人時確實很激動,所以才會那樣闖進丈夫辦公室,急著告訴他這消息,但現在,相較於蕭容柚的崩潰和睿的憤慨,她似乎真的很平靜。

  「是因為妳很篤定地相信那個人就是我哥嗎?妳一點也不懷疑?」

  是這樣嗎?蘊芝猶豫地蹙眉,並不覺得是如此。

  「妳真的相信那人就是我哥?」他厲聲質問。

  她想了想。「有這個可能。」

  她自認這是很中肯的回答,但趙英睿聽了,好像很生氣,完全無法接受。「為什麼妳會認為有可能?是因為妳真的相信,還是故意要勉強自己相信?」

  「我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她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我怎麼知道?!」他咆哮。「也許是因為妳潛意識就希望我哥還活著,妳希望能見到他,所以才那麼輕易就相信了!」

  「就算是又怎樣?」她低聲反問:「難道你不希望英傑還活著嗎?」

  趙英睿怔住。明明是很簡單的問題,他卻答不出來。

  他希望自己的哥哥還活著嗎?當然希望!但這是不可能的,這太詭異、太不合常理了!最可惡的是,蘊芝似乎完全不這麼覺得。他不懂她究竟怎麼想,更介意她今天在辦公室流下的那滴眼淚。

  只是一顆眼淚,他卻有種可怕的預感,彷彿他們三年的婚姻將就此毀於一旦。

  他很慌,腦子像糾纏不清的毛線球,一團亂,根本無法冷靜地思考。

  而在他如此焦慌的時候,他的妻,竟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他簡直無法相信。

  「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他啞聲呢喃,忽然覺得累了,濃濃的倦意佔領他全身。「妳難道還不明白,這會改變一切嗎?」

  「改變什麼?」她聽出他語氣的疲憊,嗓音莫名地有點發顫。「我不懂你的意思。」

  「妳當然不懂。」他自嘲地閉了閉眼,早料到她會如此回答。

  「睿?」

  他張開眼,凝視她,泛紅的眸,眼神很空洞,就像大火燒過後,灰灰冷冷的世界。

  「蘊芝,妳坦白告訴我,其實從小到大,妳愛的人一直是我哥,對吧?」

第十章

  沉默,像故事裡那些陰森森、纏住老房子的籐蔓,瞬間佔領了整個車廂。

  趙英睿拋下這麼句驚天動地的問話後,便立刻轉過頭,重新發動引擎。

  他沒等蘊芝的回答,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沉著一張俊臉,不發一語地開車。

  蘊芝垂著眼,同樣不作聲。

  她在思考。

  回憶如潮水,在她腦海翻滾,一幕幕前塵往事,在眼前飛逝而過。

  從那個初次見到雙胞胎兄弟的午後,到現在,她與丈夫默默無言地相鄰坐在一個車廂裡。

  她品嚐著回憶的點點滴滴,酸、甜、苦、澀。

  車子回到趙家大宅門口,開進庭院,進了車庫,趙英睿開門下車,蘊芝卻仍如老僧入定般地坐在車裡。

  月光幽幽地落下,映亮了她身旁那面車窗,也迷濛地勾勒出她姣美的側面。

  趙英睿定定地站在車外,隔著車窗,看著她。

  她與他,相距只有一窗之隔,只要他打開門,就可以拉她下車,可是他卻彷徨地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

  當她下了車,她會離他更近,還是更遠?會是永遠的分離嗎?

  他繃著全身肌肉,不願去揣測任何可能性,或者說,不敢去揣測──

  倏地,車門打開。

  她首先伸出一雙修長的腿,裙襬在玉潤的小腿上翻著波浪,然後,她挺直嬌軀,月光溫柔地暈在她飛揚的髮梢。

  趙英睿感覺自己的心被擰碎了,因為那月光,因為那娉婷的容姿,因為那張清麗的臉上,兩丸烏亮的黑玉。

  他絕望地閉上眼。

  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不這麼愛一個人?要怎麼樣,才能不讓一個人如此主宰自己的心跳?

  歐蘊芝,她是他命裡的剋星,唯一的女神──

  「睿。」她柔聲喚他。

  他胸口一震,最愛她這麼喊他,也最恨她這麼喊他。

  「你可以告訴我嗎?怎麼樣才叫做愛一個人?」她幽幽地問。

  他猛然睜開眼,不敢置信地瞪她。「妳說什麼?」

  她迎視他,幽蒙的眼底,隱隱閃著一絲感傷。

  「還記得嗎?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你忽然說你愛我,那時候我什麼也沒說。」

  他當然記得!趙英睿眼神陰暗。就在那個晚上他恍然大悟,原來愛一個人也會帶著恨。

  「……我什麼都不說,是因為我不曉得怎麼回答,我搞不懂,怎麼樣才叫愛一個人。」她低聲剖白自己的心情。

  他震驚地聽著。「妳真的不知道?」

  「你告訴我。」

  他一愣,幾秒後,才勉強開口:「這個……很難解釋。」愛一個人這種百般複雜的滋味,該怎麼解釋呢?

  「那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愛著英傑呢?」她反問。

  他一窒,憶起過往,眼神變化萬千。「因為妳總是跟他在一起,因為妳心裡的話只願意跟他說。」

  「我喜歡跟他相處,是因為感覺很自在,我跟他說心事,是因為我覺得他聽得懂。」

  她這意思是與他相處不自在嗎?她的心事他聽不懂嗎?

  趙英睿咬緊牙,胸口很悶。「那我呢?妳對我又是什麼想法?妳以前總是躲著我,妳討厭我嗎?」

  「我不討厭你。我那時候之所以不敢太接近你,是因為……」蘊芝停頓,垂下眼,彷彿在整理自己的心緒。「我害怕。」

  「害怕?」這理由太令趙英睿意外。

  蘊芝抬起眼,苦澀地牽唇。「你總是讓我變得不像自己,跟你在一起,我好像總是會做出不該做的事。」

  他愣愣地看她。「比如說什麼?」

  「比如說,賭氣,比如說,嫉妒。」低啞的嗓音帶著自嘲。

  「賭氣?嫉妒?」他很訝異。他一向冷靜從容的妻子也會有這些負面情緒?

  她察覺到他的不信,語氣更澀。「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跟我爸媽來這裡拜訪,你跟小柚子一群人在草地上打棒球。」

  「嗯。」

  「那時候你邀請我一起打,我起先不敢,因為我覺得那不是女孩子該玩的遊戲,而且我爸媽也會不高興。」

  「那後來妳為什麼又答應了呢?」

  「是你激我的。」她微微別過眼,似有些赧然。「你一直誇蕭容柚,我感覺得出來你很欣賞她,你覺得那樣能文能武的女生才可愛。」

  「妳這麼想?」他驚奇地望她。

  這回,換她不敢迎視他目光了。

  他咀嚼她說的話,玩味其中的涵義,愈想愈覺得不可思議。「所以妳是嫉妒小柚子,跟我賭氣?」

  她點頭。

  他怔愣,心跳逐漸狂野。

  他該不會是會錯意了吧?怎麼她這話的意思聽起來很像是……她很介意他對她的看法?

  「那時候的我,還不太能釐清自己的心情,只是本能地驚慌,知道自己不能太接近你,因為你……是會讓我失控的人。」

  他令她失控?

  趙英睿瞪著妻子,她瑩潤的頰,已因為如此的表白染上薄薄的紅暈,她如櫻花般美麗的粉唇,在風中輕輕顫抖。

  「還記得我們大吵一架,你說要離婚的那天嗎?那天我看到雜誌上你跟蕭容柚的照片,我覺得很不是滋味,你說是因為她是英傑的未亡人我才會那麼生氣,但其實不是的,是因為你。」

  「因為我?」

  「因為你總是跟她那麼要好,所以我才──」她忽地頓住,沒再說下去,臉頰愈發地紅,貝齒輕輕咬著唇。

  她看起來,完全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很羞澀、很不知所措的模樣。

  老天爺!

  他開始覺得暈眩了。「既然妳那麼怕我讓妳失控,當初又怎麼會答應跟我結婚?」

  她不說話。

  「是因為把我當替代品嗎?因為我哥過世了,所以妳才找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他焦急地追問,多年來,這一直是他說不出口的痛。

  「不是這樣的!」聽他這麼說,她忽然揚起眼,激動地澄清。「我不會拿你當誰的替代品,你不是!」

  「那妳為什麼──」他驀地頓住,驚愕地發現她的眼,竟緩緩地漾起淚光。他頓時手足無措。「蘊芝,妳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

  「不是的,你沒說錯,只是我──」她摀住唇,像要壓抑住嗚咽的衝動,片刻,她才稍稍平靜下來,玉手下滑,改為撫住喉嚨。「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一直這麼想,這三年來,我一直讓你這麼痛苦。」

  她瘖啞地說,凝視他的眸漫過濃濃愧悔,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疼。

  他再度震撼,彷彿有雷電劈過腦海,又一陣暈眩。

  「我對不起你,睿,這些年來,你一直對我這麼好,我回報給你的,卻只有痛苦。」她哽咽地道歉,眼眶泛紅。

  他啞然無語。

  「我嫁給你,並不是拿你當誰的替代品,只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為什麼?」

  「我知道你會讓我變得不像自己,我媽媽以前也跟我說過要我離你遠一點,可是我……還是很想嫁給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

  淚水,悄悄溜出她眼眶,那顆晶瑩剔透,宛如珍珠一樣的眼淚,是為他而流的。

  他怔望著她,心很痛,很痛,痛到自己眼眶也忍不住泛紅。

  他忽然想起她生產那時候,也是拚了命地跟他道歉,明明痛得死去活來,卻只掛念著自己傷了他的心。

  他覺得自己好像開始懂了,懂得這個以前總讓他捉摸不定的女人。

  她其實,是很在乎很在乎他的──

  他上前一步,擁住她,她嬌柔的身軀激越地顫抖著,像狂風中不堪摧折的花朵,他心疼地收緊臂膀。

  「外面很冷,我們進去,好嗎?」他溫柔地問她。

  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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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英睿擁著蘊芝進屋,保母恰好也在客廳裡,正撥著電話,一見兩人,忙放下電話,如蒙大赦地走過來。

  「太好了!二少、少奶奶,你們總算回來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寶寶,她傍晚的時候忽然發起燒來。」

  「寶寶發燒?」夫妻倆驚慌地互看一眼,跟著一起往樓上育嬰房奔去。

  寶寶躺在搖籃裡,皺著小小的眉睡著,臉發紅,額頭冒汗,顯然睡得很不安穩。

  「為什麼不帶她去醫院?」蘊芝焦急地追問跟上來的保母。「怎麼不早點通知我?」

  「妳別緊張,少奶奶,寶寶沒什麼大礙,嬰兒抵抗力比較弱,本來就很容易發燒。」

  「那也要帶她去看醫生啊!」

  「我帶她去附近的診所看過了,醫生說沒什麼,讓她吃點退燒藥就好了。」

  「就算寶寶沒事,妳也應該先打電話通知我們!」趙英睿厲聲責備保母。「萬一寶寶病得很嚴重怎麼辦?」

  「我──」保母臉發白,被他陰沉的臉色嚇到了,小聲地辯解:「我剛剛就是要打電話給你們的。」

  「為什麼不早點打?」

  「那是因為──」

  「是我叫她別打的。」一道森冷的嗓音插口。

  是周美蘭。她盈盈走進育嬰房,很不贊同地皺著眉,瞪著兒子。「你冷靜點,一點小事就這樣大吼大叫成什麼樣?」

  「媽!妳為什麼不讓保母通知我們?」

  周美蘭沒立刻回答,揮手要保母離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只是發燒而已啊,有必要弄得驚天動地嗎?這點小事讓她自己處理就好了,你公司的事那麼忙,哪能顧到這些?」

  「誰說我顧不到的?!」趙英睿低吼,很氣母親這樣擅作主張。「寶寶的事比公事重要多了!」

  「你說什麼?」周美蘭不滿地訓斥。「讓你爸聽到,又要罵你不像個男人了!」

  「天天為公司賣命,連自己女兒生病都不管,就算是個男人嗎?」

  「你──你還跟我頂嘴?真是氣死我了!」周美蘭臉色鐵青,轉頭望向兒媳婦。「蘊芝,妳說,我這樣做錯了嗎?」

  蘊芝沒回答,俯身看著搖籃裡的寶寶,伸展衣袖,很溫柔地替寶寶擦汗。

  「蘊芝,妳說話啊!」周美蘭提高嗓音。

  寶寶驚動一下,發出短促的喘息。

  蘊芝僵住身子,眼底閃過一絲焦慮,過了一會兒,確定寶寶沒被吵醒,才盈盈走過來。

  她站定在婆婆面前,仰起頭,眼眸很清澈。「睿說的沒錯,媽,妳應該讓保母打電話告訴我們一聲的。」

  「什麼?」周美蘭一愣,沒料到一向柔順聽話的兒媳也這麼說。

  「幸好寶寶今天只是輕微的發燒,萬一她病得很厲害呢?妳不能不讓我們做父母的陪著她。」

  「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周美蘭陰沉地瞪她。「我早告訴過妳幾百遍了,不能太寵孩子,整天圍著嬰兒團團轉像什麼話?妳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是寶寶的媽媽,照顧她就是我最重要的責任。」

  「那是保母的責任!妳最該做好的是我們趙家的媳婦!」

  「請妳小聲一點,媽。」蘊芝板著臉,語氣很平和,眼眸卻隱隱躍動著火光。「別吵醒寶寶。」

  「妳!」周美蘭震驚。雖然兒子跟自己頂嘴她也很不高興,但總是習慣了,可這個兒媳居然也敢跟她這樣嗆聲?是吃錯藥了嗎?

  「我一直很聽妳的話,媽,可是從現在開始,我請妳不要插手我們對寶寶的教育。」

  「妳、妳說什麼?」周美蘭氣得渾身發抖。

  「我知道妳有一套教育孩子的方式,可是我並不想那麼做──不許孩子吃甜點,強迫他們在那麼小的時候就成為大人,妳或許覺得這樣才能讓孩子成大器,可是我不這麼認為,我不想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

  「妳的意思是我教育方式錯了?」

  蘊芝點頭。

  周美蘭驚得倒抽口氣。「妳膽敢這樣當面指責我?」

  蘊芝勇敢地直視她。「妳知道嗎?為了達成妳跟爸的期望,睿從小到大,承受了多少壓力?他可以更快樂的,你們卻強迫他成為一個不像自己的人!」說到最後一句,她顯然相當忿忿不平。

  周美蘭僵在原地,氣到說不出話來了,她轉頭看向兒子,後者卻比她更震驚,呆呆地凝視著妻子。

  蘊芝彷彿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放緩表情。「我希望寶寶快快樂樂地長大,我知道睿一定會是個好爸爸,我也想當個好媽媽,我們會好好愛護她。」她停頓,目光變得慈愛溫柔,滿是母性光輝。「媽,算我求妳,請妳成全我們好嗎?」

  周美蘭一聲不吭,冷冽地瞪著兒媳,試圖以眼神折服她,她卻是前所未有地堅決,不改心意。

  周美蘭頓時領悟,這場婆媳之爭,是她輸了。她悻悻然地拂袖走人。

  室內一片靜寂。

  趙英睿驚愕地望著蘊芝,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反抗長輩,他從來不曉得她也有如此倔強的一面。

  為了寶寶,她挺身而戰。

  但這樣的勇氣,純粹只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嗎?或者也有那麼一點點原因,是替他覺得委屈……

  「二少、少奶奶,小小姐還好吧?」碧嫂忽然來到育嬰房門口,探頭問。

  趙英睿猛然定神,回過頭,迎向碧嫂擔憂的眼神。「只是輕微的發燒,應該沒事。」

  「那就好。」碧嫂點頭,安心地微笑,頓了頓,忽問:「對了,二少,布丁好吃嗎?」

  「什麼布丁?」

  「少奶奶做的焦糖布丁啊!」碧嫂笑,眨眨眼。「很不錯吧?」

  趙英睿愕然,轉頭看妻子。「妳做了布丁給我吃?」

  蘊芝也是一愣,半晌,才點了點頭。

  「為什麼?」

  「因為少奶奶聽說,二少小時候最愛吃焦糖布丁,就說要跟我學來做給你吃。」碧嫂替她解釋。「少奶奶學得很認真喔,今天跟我在廚房裡耗了好幾個小時!」

  她為他在廚房裡耗了幾個小時?趙英睿莫名地激動。「那布丁呢?我怎麼沒看到?」

  蘊芝抱歉地看著他。「今天本來帶去你辦公室要給你吃的,不過好像忘在那裡了。」

  「忘在辦公室裡了?」趙英睿好扼腕。老婆親手為他做的點心耶!

  「對不起。」

  「不用道歉,不能怪妳。」當時發生了那種事,誰還有心情管點心?「沒關係,我明天進辦公室再找找看好了。」

  話雖這麼說,他卻整個人焦躁不安。

  他想起方才在庭院裡,蘊芝對他說的話,想起方才在母親面前,她為他不快樂的童年叫屈,他忍不住要猜測,她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為他學做焦糖布丁?那布丁嘗起來,又會是何等滋味?

  他陡然一震。「蘊芝,妳等我,我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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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像一陣風似的突然離去。

  蘊芝惘然,不曉得丈夫葫蘆裡賣什麼藥,她坐在搖籃邊,陪著發燒的寶寶,心思起伏不定。

  她想起方才和丈夫在庭院裡的對話,想起自己在婆婆面前,第一次那麼激動地提高嗓音說話,她覺得自己徹底失控了。今晚的她,一點也不像她。

  她有些慌,卻不後悔。

  今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的內心,她從來不曾那麼真地在別人面前展現自己。

  她微笑、流淚、臉紅、心跳,她擔憂寶寶,對婆婆的做法很生氣。

  她不想讓寶寶受到和睿小時候同樣嚴厲的對待,她捨不得睿,為他心疼。

  「睿……」思緒輾轉至此,她長長地吁一口氣。

  他到底上哪兒去了呢?

  她茫然,卻耐心地等著。對於丈夫,她是很有耐心的,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為他等到天荒地老。

  沒關係的,她能等。

  但她並沒有等得太久,一個小時後,趙英睿又如一陣風狂飆歸來。

  「寶寶睡得好嗎?」他捧著個大紙袋走進育嬰室,低聲問。

  「嗯,還不錯。」蘊芝怔忡地望著他。

  「這個。」他在茶几上放下紙袋,拿出保鮮盒。「就是妳今天送去我公司的布丁吧?」

  「對啊。」她訝異地揚眉。

  他方才衝出去就是為了去公司拿回這個?

  「為什麼非要特地送布丁到公司給我不可?不能等我回來再吃嗎?」他問,黑眸緊盯著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為什麼呢?蘊芝愣愣地想,試著剖析自己當時的心情。

  「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等不及,很想快點讓你嘗到。」她頓了頓,臉泛暈紅。「Peggy說你最近工作很辛苦,我想如果能吃點點心,你心情應該會好一點。」

  為了讓他心情好嗎?

  趙英睿望著臉色赧然的妻子,深深的溫柔在胸口氾濫成災。「我再問妳,妳在公司樓下,遇到那個自稱是我哥的男人,那時候妳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蘊芝又是一愣。為什麼他今晚一直問她這些很難回答的問題呢?

  她仔細地思索。「我當然很高興啊,我那時候只想著要快點告訴你這件事。」

  「因為妳覺得我也會很高興嗎?」

  「嗯。」她點頭。「如果傑真的還活著,你一定比我更高興,因為你那麼愛他。」

  果然如此。

  趙英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好片刻的時間,只是呆站在原地,心海洶湧著一股又酸又甜的奇異浪潮。

  他忽然站不住,軟坐在椅子上,幾秒後,才顫著手從紙袋裡又捧出一樣東西來。

  是那座鐘!

  蘊芝驚愕地看著他捧出的水晶機械鐘,認出這鍾和臥房裡的正是一對。

  「妳記得這鍾吧?跟我們臥房裡的那個是一對,關於這對鍾有個傳說──」

  「我知道。」她柔聲打斷他。

  他驚異地睜大眼。「妳知道?」

  「嗯。」

  「妳怎麼知道的?我沒告訴過妳啊!」

  「兩年多前,我在宴會上認識一個人,他專門買賣稀有鐘錶的,也擁有許多珍貴的收藏。他跟我講了很多鐘錶的典故,還借我書看,我是在某一本書上看到這個傳說的。」

  「原來妳一直在關心我的收藏?」他不可思議地瞧著她,忽然想起某一天,女傭曾告訴他家裡所有的時鐘都是蘊芝親手打理的。

  「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些,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收集這些。」她解釋,完全不曉得自己這番話在他心底造成多麼大的衝擊。

  他可人的妻啊!原來他對她的瞭解還是太少──

  「我許了個願。」他對她微笑。「妳想看看嗎?」

  她倏然醒悟他話中所指,倒抽口氣,幾乎是倉皇地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這回,換趙英睿等她了,他同樣是帶著滿腔甜蜜等著。

  幾分鐘後,她回來了,捧來原先在臥房裡的那座妻鐘。

  兩人默契地交換一眼,然後各自取出嵌在鍾底座的鑰匙,打開對方的那座鐘。

  蘊芝首先取出藏在夫鍾裡的東西,是一副耳環,造型很簡單,凸顯的只是那顆黑珍珠,極渾圓的、閃亮著神秘色澤的黑珍珠。她一眼就認出,這樣的極品肯定出自日本的Mikimoto。

  這就是Peggy提過,他特別為她挑選的禮物吧?為了他最愛的她的耳朵所挑選的禮物──

  蘊芝心揪緊,拈著耳環的手指激動地發顫。

  趙英睿湊過來,接過耳環,溫柔地為她戴上。

  珍珠的黑,與她耳殼的白,形成絕妙的畫面,他迷戀地凝視著,指尖在她耳邊流連不去。

  她頓時感到心跳快得幾乎蹦出胸口,耳朵發熱,全身都發燒。

  「我的願望就是……」他靠在她耳邊,性感地低語。「當我為妳戴上這副耳環的時候,妳的心裡只想著我,只有我一個人。」

  她輕喘口氣,頭發暈。

  他輕輕地、深情地吻她,吻她的耳垂、她耳朵美麗的曲線,他屏住呼吸,柔柔地吻著,極力壓抑著滿腔情慾。

  終於,他喘著氣退開,又費了一些時間將呼吸穩定下來,才轉動鑰匙,打開屬於她的妻鐘。

  她封在時間裡的,是一張折成好幾折的紙。他很訝異,慢慢地展開,一張小小的紙,逐漸在他眼前攤開成一個宇宙。

  蘊芝的宇宙。

  他瞪著出現在眼前的五線譜,以及那一個個在其上跳躍著的音符,這是……一首曲子?

  而這曲子的標題……他移動目光到最上方──「My  Husband」。

  我的丈夫?

  這是一首為他而譜的曲子?是蘊芝的作品?

  他震驚地抬眼,與妻子柔情深邃的眼神相接,她的臉,因為嬌羞染得跟蘋果一般紅,可口得教人想咬上一口。

  「是妳寫的?」他顫聲問。

  她點頭。

  「快彈給我聽!」他激動得再也坐不住,拉著她就往琴房走。

  緊緊關上隔音良好的門,他按著蘊芝在鋼琴前坐下,為她打開琴蓋,迫不及待要聽這首她為自己創作的曲子。

  蔥白的十指擺上琴鍵,卻遲遲不敢彈,他焦急地等著,卻不催促,他看得出她的內心和自己一樣波濤洶湧。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第一個音符才怯生生地從她指尖飛躍出來,跟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他閉上眼,聽著那美妙溫情的旋律,眼眶在不知不覺中泛紅。

  這是蘊芝寫的曲子,是她心目中的他,她正藉著琴聲,對他娓娓訴說──

  我的丈夫,他有時候像個孩子,他很調皮,讓我不知所措。

  他很體貼,對我笑的時候很溫柔,他很冷漠,偶爾會讓我覺得疼。

  他是狂風,是驟雨,也是陽光,是黑夜裡輕易折彎我的月。

  我想,我不懂得他。

  我想,在床畔靜靜看他的睡顏。

  我想,他夢裡不知是否有我?

  我想……

  她想的太多太多,說出來的卻太少太少,不是她故意藏著不說,而是她不懂得怎麼說。

  她就是這麼一個女人。

  她許下的願,就是希望他能懂得她婉轉的心思。

  一曲聽畢,趙英睿仍無法從極度震撼的情緒中抽回心神,他睜開眼,怔看著蘊芝。

  她也看著他,泛白著臉,眼神很幽蒙很複雜。

  「睿,我以前一直以為,只要我扮演好趙家的媳婦,做好你的太太,這樣大家就會高興了,我也會高興,但其實不是這樣的。」她啞聲說著,嗓音蘊著祈求的意味。「睿,我讓你很傷心,是不是?」

  她快哭出來了,他能從她瑩著閃光的眼看見那藏不住的淚。

  趙英睿胃部一擰,起身走向她,在她身畔坐下,握住她發涼的手。

  「妳確實曾經讓我很痛,不過那不是因為妳做得不好,而是我不夠瞭解妳。我現在懂了,妳是用妳自己的方式在愛著我,專屬於歐蘊芝的愛人方式。」

  「專屬於我的愛人方式?」她不解。

  他寵愛地微笑,伸手撫摸她柔順的發。

  她關懷著他,心疼著他,她默默地以滿腔情意對待他,她不懂得這樣就叫做愛,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將這個字說出口,但她,的確是愛他的。

  「妳就是這麼一個女人。我現在懂了,妳並不是不愛我,更不是愛著別的男人,妳只是用一種連自己也不懂的方式在愛著我。」

  而且,愛得很深很深。他甜蜜地在心中歎息,眼看她還是一臉迷惘,忍不住輕聲一笑。

  「妳還是不懂,對嗎?」

  「對不起。」她懊惱地顰眉。

  「沒關係。」他笑著擁住她。「妳只要知道,我無可救藥地愛著妳,而妳,也永遠不會離開我,這樣就夠了。妳、我、寶寶,我們一家三口會一直在一起,永遠。」

  她心跳狂野,感動得難以言喻。

  他拍拍她的頰,像一個父親安慰他的女兒。「妳放心,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了,我現在懂得妳對我哥只是純粹的喜歡,妳將他當成好朋友,但我才是妳最重要的人,對嗎?」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怦然心動,臉頰摩挲著她的。「不管那人是不是傑,都不可能從我身邊搶走妳,誰也不能。」

  她默默地偎在他懷裡,不發一語,他卻知道她是認可他的說法了。

  「再彈一次給我聽。妳最好有心理準備,以後我可能會像個孩子一樣,老是要求妳彈這首曲子。」他捧起她的臉,星眸玩笑似地眨呀眨。

  她不禁微笑,一腔柔情傾溢。「沒關係的,我願意。」

  「我知道妳願意。」他歎息,笑著吻上她的唇。

  風吹動窗簾,窗外星月爭輝,調皮的光和影,在一對相依偎的有情人身上玩遊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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