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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4 12:43:4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5 12:12 編輯

作者:鄭媛
書名:玻璃鞋-不可能的邂逅
系列:玻璃鞋4

【內容簡介】
傳說中,失樂園的男主人冷酷深沈,
他曾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新加坡豪紳譚家嗣,為了百億美金的工程標案,
命令貼身助理譚智珍,飄洋渡海到台灣,務必順利奪標!
接獲這項任務的智珍,為達成使命,不得不與金控集團周旋。
然而,驚險的商場叢林,卻遠不及這座謎樣宅院來得有趣──
她誤入失樂園,聽到關於這座深深庭院的傳說,
並進一步探知,失樂園的男主人,
竟然是……


【相關系列】
玻璃鞋(上)  玻璃鞋 1
玻璃鞋(中)  玻璃鞋 2
玻璃鞋(下)  玻璃鞋 3
以愛為名    玻璃鞋 5
深藍的永恆   玻璃鞋 6
投胎(上)   玻璃鞋
投胎(下)   玻璃鞋
內容有先後順序,建議按照順序看!投胎劇情在玻璃鞋6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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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4 12:43:56

【第一章】

  飛機抵達中正機場的時候,已經是晚間七點半鍾了。

  午後一場雷陣雨,迫使班機停候在新加坡樟宜機場,等待起飛,致使飛機誤點將近兩個小時整。

  譚智珍原本以為,今天恐怕無法按照預期行程,飛抵臺灣。也許一會兒座艙長會走出來宣佈今日停飛,必須等到明日天氣轉好,才能再度登機啟航。

  但稍後雷雨忽然減緩,一直等候在停機坪的飛機,終於能夠順利啟航,於是在晚間七點半鍾左右,她總算順利抵達臺灣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臺灣天氣不錯,比起這時節已接近酷熱的新加坡,淡淡六月天,臺北的氣候算是宜人。

  入境後智珍走進機場。一切如她所願,候機室內沒有尋人的名牌,也沒有等著接人的司機,她步履輕盈地穿過候機室,直接步出機場大門。

  事實上,她到臺灣的行程原本預定在三日後,當天臺灣分公司必定派人到機場等待接機,但過去她飛行世界各地,早已習慣獨來獨往,有人接機反而讓她覺得不自在。所以,她私自將抵台時間提早,反正六月底前到達臺灣是董事長的命令,她確實在六月抵台,所以無論六月中哪一天抵達,都沒有違反董事長的意志。於是她自行更改搭機時間,在董事長發現之前,她已經離開新加坡。

  一絲笑意掠過唇邊,她有些得意、有些竊喜,因為她知道,拋開那重大的「任務」,這幾天她有的是「自由」——讓董事長找不到人的自由。

  邁開腳步,她正打算招徠一輛計程車,一部賓士房車忽然自停車道上移動,車子開到她正前方停住。

  智珍疑惑地瞪著這輛擋路的車子,直到駕駛座旁的車門打開——

  「譚智珍小姐?」一名陌生男子跨出車外,滿臉堆笑。

  「您是?」

  「敝姓伍,我是馬國程先生派來的。」伍志浩從皮夾內取出名片。

  智珍接過名片,看到名片上的頭銜,是紅獅金控高級助理。「很抱歉,」她倩然一笑。「我以為這幾天不可能『會見』任何人,所以我的名片全放在行李箱內。」她拍拍推車上的行李。

  「驚擾到智珍小姐,實在很抱歉。」

  對方很客氣,智珍原本被打擾的「度假」心情,稍稍釋懷。「馬先生怎麽會知道我今天到臺灣?」

  伍志浩抿嘴一笑。「一個星期前,利先生已經吩咐下來,務必注意每日各航空公司,自新加坡飛抵臺灣的旅客名單。」

  「聽起來,這位利先生待客倒很『周到』?」智珍似笑非笑。

  「利先生跟譚先生的交情不同,再加上您遠來是客,所以利先生特別交代,一定要好好招待智珍小姐——」

  「很抱歉,我先謝過利先生的好意,但這幾天我另外有打算。」

  伍志浩的笑容僵在臉上。

  「請您代我向利先生致意。」智珍點頭微笑。

  然後她推著行李車走到一旁,預備招車離開機場。

  「智珍小姐!」伍志浩喚住她。

  「還有事嗎?」智珍回頭問。

  「能否請智珍小姐告知,您即將下榻的飯店?」

  「剛才我已經說,不希望人打擾。」她禮貌拒絕。

  伍志浩搔搔頭,顯得有些不意思。「如果連智珍小姐的住處都不知道,我怕不好交差。」

  智珍笑出來。「那麽就麻煩您回報利先生,我會主動與利先生連絡。這幾天我只想放個假、好好休息,所以我住的地方並不適合告訴您。」

  她嫣然一笑隨即伸手招車,揚長而去。

  伍志浩呆在原地……

  毫無疑問,這是個漂亮的女人!

  譚智珍非但明豔動人,而且自信十足。雖然來接機前他早已料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女性,但譚智珍身上倒沒有任何驕恣的氣質。

  「糟糕,連住址都要不到,這該怎麽辦才好……」伍志浩喃喃自語。

  現在他該煩惱的是,回去後要如何跟他的老闆——馬國程交差!

  剛到臺灣,智珍住的地方,是位於臺北近郊半山上的小鎮。

  小鎮附近有一所私立大學,每到下課時分,鎮上唯一一條通往山上的小路,就塞滿了車潮和學生。

  智珍的暫時住所,是一幢漂亮的米白色的公寓。

  這是她在新加坡的女性友人,回臺灣時小住的房子,朋友本身就是臺灣人,她知道智珍即將到臺灣出差,於是大方地將房子提供給她暫住,省去她住飯店的不便與困擾——

  其實住飯店並不麻煩,但以那位「利先生」如此廣大的神通,包準不到半天時間,便會查出她下榻在哪家飯店,然後不得安寧。

  所以,她由衷感激朋友的大方。

  這幢小房子是一間樓中樓公寓,屋�頭的佈置十分素雅,桌子上、窗臺邊,四處鋪掛著藍色印花布與風景油畫,樸素中不減清爽與藝術氣質,讓智珍幾乎一來到這�,就喜歡上這所小房子。

  約略將行李整理妥當後,智珍從隨身皮包中,取出一張小字條,上面是朋友寫給她的電話號碼和人名。

  侯佩怡,電話:02-8877XXXX朋友告訴她,這個女孩目前就讀半山上這所私立大學法語系二年級,課餘時間非常願意到公寓來,擔任打掃工作。

  智珍試了試電話,發現電話是通的,於是她試撥紙條上的號碼,希望能找到這位名叫侯佩怡的女孩。

  「喂?您好!」電話響不到三聲,隨即被接起。接電話的女孩,聲音聽起來十分開朗、有朝氣。

  「您好,請問侯佩怡,侯小姐在嗎?」

  「我是佩怡,請問您是哪位?」

  「您好,我目前借sally的房子暫住,她告訴我可以打電話聯絡您——」

  「啊,我知道,您是譚智珍,譚小姐對嗎?sally小姐已經事先打過電話通知我了,您叫我佩怡就可以了!」

  女孩開朗的聲音具有渲染力,電話這頭,智珍露出微笑。「那麽,佩怡,我在臺灣這段期間,就要麻煩你全權負責屋子的整潔了。」

  「我知道了,智珍小姐您放心,我的服務一定會讓您滿意!」佩怡俏皮地道。

  她本來還擔心,sally的新加坡朋友不知道友不友善,這下她可安心了!

  「那麽先謝謝你了,佩怡。」智珍微笑,她一向喜歡開朗的女孩。

  與佩怡約好明天早上到公寓打掃,智珍才掛上電話。

  放下話筒後,智珍爬上二樓小隔間。隔間內是一間小型辦公室,�頭有電腦、電話、傳真機與各式辦公用事務機。

  雖說是休假,實際上她根本閑不下來,這幾天她仍會利用時間,充分分析並進一步瞭解她此行的工作。

  智珍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手提電腦,她敲出HRfile,�面搜集了利曜南個人的資料檔案。

  到臺灣前她已經完成資料建檔,並詳細調查紅獅金控資產與臺灣內需報表,短期內她已熟讀這些資料,這將有助她爭取競標臺灣新幹線工程。

  資料顯示,利曜南的確是一名手段淩厲、並且有勇有謀的傑出企業人才,細看他的發跡過程,就如同一則人們會掛在嘴邊津津樂道的傳奇,儘管年紀尚輕,但他的資歷與傳奇,絕對稱得上是一代金融梟雄。

  唯一令智珍好奇的是,自從接手紅獅金控正式坐上董座大位後,以往活躍於政商圈的利曜南,反倒不如以往那般頻繁出現在公開場合,他就像遁世了一般,自臺灣商場上消聲匿跡,無論紅獅金控或者他名下的創投集團,所有業務皆由他身邊的私人助理出面處理。

  對於這樣的改變,她確實好奇。試想一個正站在名利與權勢巔峰的男人,為何突然隱退,其中必定有不為人知的原因……

  「也許,他失戀了也說不一定。」瞪著電腦�的檔案資料,智珍眨眨眼,喃喃說笑。

  然後,她敲出利曜南的檔案照片,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坐上紅獅董座的照片,三年前的他年輕英俊,全身散發一股淩厲氣勢,但眉宇間卻隱含一抹若有似無的哀傷……

  盯著男人的照片,智珍深思起來。

  今年紅獅董座即將再次改選,料想利曜南必定不會放棄,再次角逐紅獅金控董座之位。這也是利曜南與董事長能維持多年友好,最重要的「目的」。

  迅速流覽一遍資料,回覆幾封電子郵件後,智珍合上電腦,然後閉目養神。

  到臺灣前,她得到的消息是——紅獅金控已放出風聲,表明有意競標捷運工程案的立場——

  但是這件事,紅獅金控並未事先知會智珍所屬的公司——聯合營造工程。

  她知道,自己此行臺灣要達成目的,其實十分艱難。

  但儘管工作困難,智珍卻忽然笑出來——要怎麽令一個「足不出戶」的男人點頭合作,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但她明白,以董事長的個性,是不可能輕言放棄的。歎了一口氣,智珍決定離開小公寓,到附近走走散心,並且瞭解一下居所周遭的環境。

  走在馬路上,智珍觀察這附近的街道,看起來像是產業道路所開發,因為原本是山路,所以道路自然曲曲折折,別有特色。

  許是因為附近這所大學的學生帶來商機,雖然走在半山上,街道上來往行人與車潮居然絡繹不絕,街道兩側早己佈滿各式商店與餐館。

  嫌馬路上商業氣息太濃厚,智珍看到路邊開出一條小徑,看起來較為幽靜,索性拐個彎步入小徑。

  起初是漫無目的走入這小徑,後來兩旁樹林漸漸深邃,軟泥上鋪著一層厚厚落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綠草香,這自然和諧的絕妙景色,讓來自綠樹昌茂之國的智珍,不自覺越走越深入,越來越陶醉,未曾發現小徑兩旁曾經出現過一道拱門……

  她已誤入私人領地範圍,卻渾然未覺。

  直到遇見一幢密林深處的兩層樓房,她才驚覺自已似乎闖進了私人物業禁區。

  但她卻又止不住好奇——僅僅瞥見那樓房一眼後,樓宇壁面那獨特的石牆,就在她的腦海中烙下了深深印象。

  這幢兩層樓的屋宇莊嚴美麗,沈靜深邃,矗立在一片綠色的密林中,陽光透過樹梢照射到屋頂的斜棚上,古典的磚瓦折射出黑銅色的沈著味兒,在一片湖綠的景致中,別有一股神聖不容侵犯的意味。

  彷彿朝聖一般,智珍小心翼翼、充滿探險精神地悄聲趨近……

  明知這是他人屬地,仍掩不住胸口滿漲的好奇,驅策著她踏進屋宇周遭,那塊豐美如羊毛厚氈的嫩綠色草地。

  密林深處十分安甯,沈靜的彷若午夜淩晨,只有細細碎碎、間斷停歇的啁啾鳥嗚,伴和著沁人心脾的靜謐。

  智珍明知道她不該在這塊私人屬地逗留太久,甚至不該四顧張望、探人隱私,但這座深邃幽靜如世外桃源的宅院,彷彿有股魔力,讓智珍身不由己、深深受到吸引……

  彷彿一個小偷,她悄悄踩進草坪中的陰影——

  那大屋背面的陽光,在前方草皮投下湖綠色的陰影,翠綠與深邃的湖水綠僅一線藩籬。她就像就一名探人私密的小偷,悄默無聲地踅進大屋,直到雙手能觸及屋牆上那一大片冰涼的石板……

  那石砌的牆面如一堵厚重的城垛,摸起來堅硬如鐵,石塊內飽藏點點金屬的光澤,讓智珍感到自己就像中世紀的旅人,到一方陌生城池,正思維著城門不開,該如何進城……

  她貪戀地撫摸著這厚實的石板,不禁臆想著,是什麽樣的主人,竟然會以如此厚實貴重的石料,築起這座固若金湯的城垛?

  智珍曾聽商場長輩說過,一個人選擇住什麽樣的房子,與他的性格有關,屋子的建材就代表主人的心防,越是厚重堅固、越是難以親近!與這樣的人做生意,一定要先突破他的心防,最好要能跟這個人做起朋友——那麽一旦登堂進屋,這厚重堅固的屋牆反而成為自己的堡壘,別人進不來,你卻得到主人的允許、隨心所欲進出,做的就是獨門生意……

  智珍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小說,想像小說中主人翁住的大屋,就像眼前這幢石牆大宅一般。

  這幢古意盎然的大宅,讓人啟發太多想像,智珍的腦子�思緒紛飛,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起來——

  咯咯、咯咯——

  背後突然傳來夾雜著喘息的咯咯聲,那像是一個人過於驚恐時,哽在喉頭的聲立曰。

  智珍想到自己是闖進私人宅院,一時間她屏住氣息,站在原地凝止不動。

  然後,直到後方的怪聲消失,智珍終於回頭——

  她沒料到,會看到一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老人的手指停在輪椅的電動按鈕上,他癡呆的眼神,在看到智珍轉過頭那一瞬間驟然瞪大……

  咯咯、咯咯——

  老人像是想講話,聲音卻哽在喉頭,半天只能發出「咯咯」作響的怪聲,無法正常運作聲帶,像平常人一般隨意表達。

  智珍呆立在石牆邊,她同樣睜大了眼睛,回瞪著神色驚駭、似乎因為一時間過於激動,導致身體四肢大幅度左右搖擺、劇烈顫抖的老人……

  兩人就這樣瞪視著對方,智珍不知道時間經過多久,她僵立在草皮上,背部緊貼著屋牆那片冰涼的石板、雙眼膠著在激烈地搖晃著四肢的老人身上,對這詭異的情景感到一陣陣發寒……

  「老太爺!」

  一名婦人突然自屋後跑出來,慌慌張張地四顧張望著。

  「老太爺?!您不是在後院曬太陽嗎?怎麽跑到這�來了——」

  婦人像是突然意識到智珍的存在,她停頓說了一半的話,轉過頭茫然地注視這名陌生的訪客……

  接著,婦人不但瞪大了眼睛,還張大了嘴巴——

  「對不起!我無意走進來的,並不知道這�是私人宅院!」智珍打破沈默,心虛解釋。

  一開始她確實無意走進來,但在看到這座宅院同時,她已猜到這一片隱世密林應該是私人土地。

  婦人驟然冷靜下來,卻面帶迷惑地凝望她……

  但婦人臉上那困惑與驚懼的表情,讓智珍無比歉疚,她擔心自己給屋主帶來了騷擾。

  她試著微笑,然後深吸一口氣。「真的對不起,我立刻就離開。」轉身低頭,她匆匆走開——

  「請等一下!」婦人突然開口說話。

  智珍已經走到草坪的陰影外。

  「你是……」婦人像有千言萬語,但她臉上迷惑的神色卻比剛才還要深沈,以致她似乎無從開口。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因為沿著小徑散步,不小心走進來的,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智珍只好重複解釋得更清楚一點。

  婦人張開口,似乎想講什麽,卻在看了老人一眼後,僅發出一聲歎息。「沒關係,只是……只是這�從來沒有其他人進來過,所以我和老太爺有一點驚訝,就是這樣而已。」

  智珍淺淺微笑,感激婦人的寬容。

  「你說你是住在附近的?我時常出去買菜,好像沒見過你?」婦人打量智珍,觀察她的氣質,然後問道:「你是附近這所大學�的學生嗎?」

  智珍笑出來。今天她穿得簡便,僅一件白襯衫加一條牛仔褲,腳下趿著一雙白色的露趾涼鞋,長髮飄飄,氣質清新。「我是——」她欲言又止。「我是一名大學旁聽生,到臺灣學中文的,剛搬到這附近。」仔細解釋恐怕會太過複雜,她乾脆偽造一個「身分」。

  「你不是臺灣人?」

  「我來自新加坡。」智珍回答。

  「是嗎……」玉嫂喃喃自語。

  太像了!

  這位小姐太像她的孫小姐了!

  一舉手、一投足,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怪老太爺會如此激動!

  雖然仔細一看,兩人其實仍有些微不同,這不同在眉眼口鼻之間,這小姐生得明豔俏麗,與五官秀氣溫柔的孫小姐其實有很明顯的不同。

  然而就算兩人一模一樣,玉嫂心底也很清楚,眼前這位小姐絕對不會是死而復生的孫小姐!雖然她曾經絕望地祈求過老天爺,祈求著那不可能發生的奇跡,會降臨在朱家……

  但現實終歸是現實,這三年來,奇跡從來也沒有降臨過。

  玉嫂慢慢回復冷靜,她意識到,這位小姐與孫小姐畢竟也只是相像而已,她當然不可能是已死去的孫小姐,因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不可能會復活的,那只是科幻電影�的情節。

  咯咯……

  老人發出咯咯聲,玉嫂的注意力轉回老人身上。「老太爺,這外頭冷,咱們回屋�去吧!」

  老人手腳突然晃動起來。

  「怎麽了?」玉嫂問。

  老人不斷發出咯咯聲,同時手腳晃蕩得更厲害。

  「也許他冷吧?或者,老先生想曬太陽?」智珍忍不住問。

  她在大學時上過一堂幼兒護理,而她向來認為,老人跟小孩都是一樣的。

  老人不斷晃動四肢,在玉嫂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老人險些從輪椅上跌下來——

  「小心!」智珍奔上前,伸手扶住。

  智珍與老人僵硬的五指交握……

  那一刻,連智珍都能感受到老人正使用他平生最大的力氣,緊緊抓握住一件他認為十分重要的東西——

  見到如此玉嫂呆住了,忽然間她的眼眶就泛紅,喃喃地哽咽道:「老太爺,您放手呀!這位小姐不是孫小姐,您認錯人了。」

  玉嫂的眼淚滴到輪椅的扶手上,她忍著鼻酸,將老人僵固成爪型的指頭,一根根掰開。

  智珍明亮的眼眸凝望著哀傷的婦人,這情景太詭異,她希望能從婦人臉上找尋到答案。

  玉嫂避開智珍的目光,過了片刻,等到情緒稍微平緩她才能再度開口:「對不起,這位小姐,讓你受驚了……」

  「不要緊。」智珍道。

  她的眼神觸及老人的……老人灰濁的眼珠,正固執地瞪視著她。

  「小姐,還沒請問你貴姓?」玉嫂突然問。

  「我姓譚,你叫我智珍就可以了。」智珍別開眼,協助婦人將老人扶回輪椅上。

  「我是玉嫂,是這幢屋子的管家。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負責照顧老太爺的生活起居。」

  「老先生不能說話嗎?」

  玉嫂神色黯然。「已經三年了,一直是這樣。」

  「是生病的緣故嗎?」

  「一二年前老太爺心血管栓塞病發,引起中風,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那麽,老先生做過複健了?」

  「孫少爺請了最好的醫生,但一直沒有起色。」玉嫂幽幽地歎了口氣:「我想老太爺是因為太過悲傷,所以失去了求生的動機……他能活下來病情不再繼續惡化,已經是老天給的奇跡了。」

  智珍沒有多問,玉嫂口中的「孫少爺」是誰。從玉嫂的稱呼中可以想見,這位「孫少爺」應該是老人的孫子。

  今天,她已經探人太多隱私了。

  「老先生要曬曬太陽嗎?」智珍問玉嫂。

  玉嫂搖搖頭。「老太爺該回屋�吃藥了。」

  朝智珍點個頭後,玉嫂轉動輪椅,推著老人往大屋而去。

  午後熾盛的陽光下,智珍站在嫩綠的草皮上,看著老婦人蹣跚地推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慢慢走回大屋,然後消失在大屋那厚實的核桃木大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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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4:13

【第二章】

  第二天佩怡來的時間,才早上八點鐘。

  「你來的真早。」智珍笑著開門。

  門口站了一個個頭袖珍的女孩,圓臉上堆滿笑容。

  「打擾您了嗎?」佩怡站在門口,禮貌十足。

  「沒有,我習慣六點鐘起床,新加坡跟臺灣沒有時差,我適應的很好。」智珍對女孩的印象很好。

  「這就好,我還怕來得太早,打擾您休息了!」

  「進來吧!」智珍逕自走進屋內。

  佩怡隨後跟上。這間屋子她打掃慣的,屋內格局她很熟,立刻就找到儲藏室,取出放在儲藏室內清潔用具。「譚小姐,你真漂亮,我們通過電話後我就一直在想像你的長相,沒想到你就跟我想像的一樣漂亮耶!」

  年輕女孩吱吱喳喳地叨念,笑聲像風鈴一樣好聽。智珍笑著問她:「需要我幫忙嗎?」

  「不必了!這是我的工作,我得自己完成,而且這是我的興趣!」

  「興趣?」這話引起智珍的好奇。這倒是頭一回有年輕女孩對她說,清潔工作是一件「興趣」。

  「是啊!我的志願是成為一名管家,一幢大宅�負責全家大小事項、指揮全部傭人、專門發號施令的管家——就跟我的奶奶一樣!」佩怡驕傲地宣佈。

  「你的奶奶也是一名管家?」智珍饒富興味地問。

  「是啊!她的工作可重要了,老太爺缺她不可呢!」

  老太爺?

  這名詞引起智珍的注意。「臺灣管家,稱呼家�的男主人都叫老太爺嗎?」

  「當然不是!」見智珍有興趣,佩怡求之不得。「這是奶奶的特別稱呼。」只要是有關朱家的事,她恨不得能找人聊上三天三夜。

  智珍深思片刻。「佩怡,你知道……你知道沿著門前這條馬路走下去約莫十分鐘路程,左前方有一條小路,那條小路盡頭——」

  「啊!」佩怡忽然大叫一聲。

  「怎麽了?」

  「你說的是朱家嗎?!」

  「朱家?」

  「那就是我奶奶管的大宅,奶奶她就是朱家大宅的頭號管家!說起朱家大宅,那可是一幢了不起的大房子啊!」

  「原來是這樣。」智珍笑道:「那真是一幢大房子沒錯。」

  更特別的是,那是一幢看似有些詭異的「大房子」。它彷彿藏著許多秘密,歷經過一些人世的無常。

  「您才剛到臺灣,怎麽會知道朱家呢?」佩怡好奇極了。「那�綿延數公畝密林全是私人土地,一般人是絕對進不去的,當然啦,除非我帶路就可以,因為我奶奶是那�的管家嘛!」她充滿驕傲地,再強調一次。

  「我是不小心走進去的。」智珍問:「那幢屋子那麽大,難道就住老太爺跟奶奶兩個人?」智珍跟著佩怡叫奶奶。

  聊起朱家的事佩怡就來勁,她一高興,連掃帚都扔下,已經完全忘記她身為臨時「管家」的職責,挨到智珍身邊開始聊天。

  「當然不是啦!」佩怡壓低聲音,突然神秘起來。「大屋�頭有管家、傭人、園丁、司機,還有一名一年不出現一次的『男主人』。」

  智珍還沒開口,佩怡已經接下去說:「其實我想到大屋當管家,是為了利先生的緣故!」

  利先生?「利先生?他是誰?」智珍問。

  碰巧,她到臺灣前仔細研究過一個男人,外界也都稱呼他「利先生」。

  「就是『失樂園』真正的男主人啊!」佩怡叫道。

  「失樂園?」又是一個謎題!

  僅僅從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無意中,智珍已經打探到許多秘密。

  「失樂園就是朱家大宅,朱家大宅就是失樂園,你入園時,沒注意到門口的牌子嗎?失樂園的男主人,就是利先生。奶奶告訴我,失樂園這個名字就是利先生親自取的。」

  「你剛才說是為了那位利先生?還有失樂園——它為什麽叫做失樂園?多奇怪的名字。」智珍聽得有些出神。

  「如果你知道朱家的往事,那就一點都不奇怪了。」佩怡道。

  智珍猶豫片刻。

  她想聽故事,但又唯恐太過探人隱私。

  但佩怡已經接下道:「利先生之所以把這座園子取名叫『失樂園』,當然是有原因的,而且這個『原因』是一段好長、好複雜的故事,當初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實在亂糗的!所以我才會對利先生好奇得要命呀!」

  「一個故事?」智珍笑出來。「沒想到,我初到臺灣,認識你這第一個朋友,還能從你口中聽到故事。」

  聽到智珍說自己是「朋友」,佩怡高興極了。「其實嚴格說來,這不是一個『故事』,而是一段真實的事件,事件發生在三年前,那一年春天……」

  然後,佩怡開始跟智珍講述起這個好長、好複雜的故事……

  那是發生在三年前,一段歷經生死訣別,關於愛的故事。

  佩怡離開公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智珍送佩怡出門,她擡頭仰望深藍天空,這一整天,只為聽這個故事,彷彿已經歷了一個世紀。

  鈴鈴——

  屋子�電話忽然響起。

  智珍匆忙跑回屋內,接起電話——

  「你居然一聲不響,就自己跑到臺灣了?」

  熟悉的聲音,智珍一聽就笑開臉。「我想清靜幾天,又怕您交代工作,所以只好不告而別了。不過您瞧,這會兒您不是已經找到我了嗎?這證明我再怎麽躲也沒用,您還是比我神通廣大。」

  電話彼端,譚家嗣呵呵笑起來。「嘴巴越來越利,膽子越來越大了!再這樣下去,將來姜文還管得住你嗎?」

  姜文是智珍的未婚夫。想起姜文,智珍嘴角漾起溫柔的笑意。「他不需要『管我』,他與我之間有充分的默契,這一點是他最可愛的地方。」

  「在我面前別提什麽愛不愛的!姜文可是我的得力助手,你把他拐跑了,可別占了便宜又賣乖!」

  智珍倒抽口氣。「董事長,您怎麽這麽說呢!」

  「怎麽?我哪點說錯了?」

  「您沒說錯,全說對了,只是用詞粗魯了一點。」

  譚家嗣怔住片刻。「好啊!你這小丫頭片子,居然敢拿話來嘲弄我!」

  智珍笑出來,笑聲清脆愉悅。「不敢,董事長,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小小智珍我千千萬萬個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可敢了,這些年都怪我把你寵壞了!我看就算只剩半個膽子,你都敢!」

  電話這頭,智珍嬌笑。「親愛的父親,您怎麽能這麽說自己的女兒呢?」

  「那麽我親愛的女兒,下回離開家門前,記得告訴你老爸一聲!」

  「我就知道您打電話來是抱怨這個的,」智珍搖頭。「我出門前我已經留了字條在您的書桌上,您應該看到了。」

  「留字條不算數,哪有女兒給父親留字條的?!我可要親耳聽到。」做父親的拗起來。

  「是的,親愛的父親。」智珍歎口氣。「請問父親大人,我預定搭乘前天的飛機離開家,您能否允許呢?」有時,她真覺得自己的父親不像個大總裁,而是個大孩子。

  譚家嗣終於笑開。「這樣就允許。」

  智珍失笑。

  收起笑聲,譚家嗣的聲音忽然嚴肅起來:「你見到利曜南了?」

  「才剛說我想休息幾天的。」智珍嬌瞠,但她仍然回答父親。「人沒見到,不過倒聽了一個故事。」

  「一個故事?」

  「這故事太長了,長途電話說不完。等您到臺灣,我再跟您好好的說說這個故事。」

  「新加坡這邊煉油廠有點狀況,我必須留下來處理,恐怕得耽誤兩個禮拜的時間。」

  「什麽狀況?嚴重嗎?」

  「再嚴重又如何?對你老爸有信心一點!」

  智珍笑道:「我當然有信心,您是大總裁嘛!」

  「怎麽我聽起來有股酸味兒?這電話沒問題吧?」大總裁在女兒面前,不忘耍寶。

  智珍笑不可支。

  「乖女兒,好好玩吧!這幾天就別惦著工作。」

  「這當然。」她笑著掛了電話。

  其實她明白,父親最關心的是自己。

  工作上他要求嚴格,但實際上,他才捨不得自己受苦。

  掛上電話,智珍看見屋外開始下起小雨……

  她望向窗外,看到雨滴沿著屋簷一顆顆落下,在陽臺上碎成一地水花。空氣變得潮濕,於是窗玻璃上起了微霧。

  她伸出手指,不自覺地在覆上一層霧氣的玻璃窗上寫下三個字——

  失樂園。

  這三個字彷彿有股魔力,激蕩著她血液�的好奇因數……

  如此悲傷的名字,再加上那讓人歎息的往事,構成一幅神秘的畫面,深深地吸引著她。

  如果不曾造訪過失樂園,也許她還不會如此深陷在故事之中。

  再如果,倘若這位「利先生」,正是她所知道的那位「利先生」——

  那麽,她承認,她對這位「利先生」的好奇,已經淩駕了這趟來到臺灣,最主要的目的……

  叮噹——

  智珍失神時,門鈴忽然響起。

  「會是誰來按鈴?」她喃喃自問。

  她在臺灣沒有朋友,除了佩怡外,應該不會有人找上門。

  智珍才剛打開門,一個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子,不發一語突然張開雙臂,給她一個偌大的擁抱——

  「姜文?!」

  智珍驚訝極了!

  她根本想像不到,姜文居然會出現在臺灣、突然現身在她面前!

  「嚇到你了?」姜文英俊的臉孔堆滿笑意,寵溺的眼神,蘊含著無限的溫柔與愛意。

  「你真的把我嚇了好大一跳……」她不敢相信地低喃。

  即使親眼看到姜文站在自己眼前,到現在為止,她還有一種作夢的感覺。

  「你把我丟在新加坡,我可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臺灣!」他唇角噙著笑意,好看的臉孔上那雙深情的眼睛,專注地凝望他此生最愛的女子。

  「你怎麽會知道我到了臺灣?」話才問出口,智珍忽然想到,這問題的答案只有唯一可能——

  「董事長告訴我你已經到臺灣,即將在臺灣停留一個月。我一得到消息,立即請董事長把我一併調到臺灣出差,想不到董事長立刻答應了!所以我一訂到機票,就迫不及待飛過來找你了。」

  果然,問題的答案如智珍所料。

  她愣了三秒鐘,怔怔地瞪著姜文深情的眼眸,腦子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爸爸他老是這樣,總是把我當成三歲的小孩,」片刻後她忽然露出笑容,神色飄忽地道:「他告訴你我人在臺灣,不但答應你暫時請調到這�,一定還交代你要好好『照顧』我,對不對?」

  姜文的笑臉燦爛。「人家說知女莫若父,在你們家恐怕得倒過來,叫做:『知父莫若女』!的確,董事長答應我請調同時,就交代我在臺灣要多照顧你。」

  智珍推開他,故意噘起雙唇。「難道你也認為,我需要人『照顧』。」

  「你向來很會照顧自己,這一點我倒不擔心。」他似笑非笑。

  「那麽你幹嘛跟我爸狼狽為奸?」她質問。

  姜文瞪大眼睛。「冤枉!我是因為太想見你!況且我也不能忍受,一個月不能見到你的折磨——」

  智珍掩嘴笑出來。

  姜文這才知道,智珍在逗他。「好啊,原來你在整我?」他眯起眼,故作生氣的模樣。「此仇不報非君子,一定要讓你見識我的厲害——」

  他知道,智珍最怕癢了。

  「啊!你要做什麽?不要過來啦——」

  智珍果然嚇得滿屋子亂跑,姜文一路追著她,高舉雙手作勢要搔癢……

  室內充滿笑聲,任人見了,都能感受到這對小情侶甜蜜的感情,而露出會心一笑。

  **  **  **

  American Commerical Chamber美僑商會

  近年來,紅獅金控積極從純粹消費銀行轉型,拓展工業投資業務。

  利曜南十分懂得與外商駐台高級代表保持關係,每月十五號,固定以銀行名義包下美僑商會定期聚餐,例如今夜這場餐會,便是銀行為拉攏外商,舉辦的夜宴。

  這是family gathering,以家庭聚會的方式,邀請外商駐台一級主管全部家庭成員,參加家庭式的BBQ。

  今天這場餐會,與往常一樣,氣氛十分融洽愉快,餐會舉辦得十分熱鬧、也十分成功。

  只不過整個聚會過程,男主人從頭到尾不曾現身,然而客人們也似乎習以為常地非常自在。

  事實上,例行餐會舉辦兩年來,男主人從來不曾到過現場,客人早已習慣並且瞭解。畢竟或多或少,大家都聽過關於利曜南本人的傳說,與他當年如何坐上紅獅董座的故事,因此大家多少或能猜測到,利曜南突然遁世的理由……

  至於那個「故事」,那彷彿是個很久以前的古老故事了!

  因為這故事現在變成了一樁傳說,流傳在臺灣上流社交圈�。奇異的是,這故事居然還有好幾個版本,每個版本都充滿了傳奇色彩,並且佐以一樁賺人熱淚的悲劇愛情故事……

  每個月餐會進行中,頭一回受到邀請參與餐會的來賓,總能在會場內聽到數種不同版本的故事情節。這些充滿傳奇式的耳語,與生動的故事內容,絕對保證讓聽者動容……

  例如智珍,今夜她也不例外地,一再重複自賓客口中聽到,關於這則在上流社交圈流傳已久的故事,眾多不同的內容版本……

  「所以,你知道了吧?利先生不會出現在這�真正的原因了!」

  智珍朝眼前這位十分熱心,跟她說了將近半個鐘頭故事的胖太太微笑。胖太太口中的故事版本,跟佩怡告訴她的有些出入,因為在胖太太的故事�,女主角最後成了植物人。

  「利先生就是為了照顧她,所以足不出戶,閉門三年,幾乎跟外頭的人全斷了消息。」胖太太神神秘秘地對智珍附耳道。

  智珍微笑不語。胖太太所敍述的,關於利曜南的情況,與她所知道的有很大出入。

  據她所知,利曜南從來不曾與商界斷了消息。

  相反地,透過私人助理,他的商業活動範圍不但擴大,而且以銀行為據點,投資發展了亞洲網路、生科與媒體,最近她聽到消息證實,利曜南的事業觸角已延伸到醫療工業。

  「不過,話說回來,你長得真是漂亮呀!」胖太太突然轉移話題,還對智珍東看西瞧的,似乎十分滿意。「我有個兒子現在正在美國念電腦工程博士,下個月他會回到臺灣,到時候你一定要到我家�來吃頓飯——

  「不好意思,我去要點酒。」智珍笑嘻嘻地搖晃手中空杯,脫身為妙。

  逃到樓梯邊,她從往來穿梭的侍者手上取了一杯新紅酒。稍稍喘了一口氣,她不自覺笑出來。

  今夜,她穿了一襲桃紅色低胸小洋裝。她知道自己惹人注目,然而之所以選擇這襲桃色洋裝,只因為姜文曾說過,鮮豔如花般嬌麗的桃色,是最適合她的顏色。

  「你今晚很美!」

  一雙男性的手臂自身後環住她纖細的腰肢,一個輕柔但熱情的擁抱,以佔有的姿態擁住她的美麗。

  「姜文?」回身看到未婚夫,智珍燦斕地笑開臉。

  「你今晚真美。」姜文重複一遍,屏住呼吸,有些情不自禁。

  「要不要再說第三遍?我保證不會聽膩。」她調皮地眨眨眼。

  姜文笑開臉。

  這一對俊男美女,頓時吸引了在場眾人的眼光。智珍是典型的東方美女,纖細白皙的氣質與美麗,令在場許多西方美女也心生羨慕。

  會場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忽然間,所有的人又全部安靜下來……

  「利先生,這邊請!」馬國程先一步走進會場大門。

  利曜南身邊的頭號愛將馬國程突然出現,他口中的「利先生」,就是這陣騷動最主要的原因了!

  利曜南隨後進門,他身上筆挺的西裝,跟餐會�穿著輕鬆獵裝、或運動衣褲的賓客們十分不同。

  馬國程走在前頭,在眾人好奇與錯愕的目光中,儘量輕描淡寫地介紹了這位從來不曾露面的男主人——

  「各位,這位就是利曜南,利先生。」

  半晌,眾人彷彿集體自催眠中清醒,頭一位想起該鼓掌跟主人致意的客人,激動的掌聲帶起熱烈的漣漪。

  這位「利先生」,也同時引起智珍的好奇……

  她從姜文懷中擡起頭,迷蒙的視線失焦片刻,忽然一種被注目的奇異感覺,讓她的眸光很自然地轉移到門口,那名身著黑色西服的男子身上——

  利曜南犀利的目光,錯愕地凝止在智珍臉上。

  那一瞬間,時光停住。

  會場內的喧嘩,在他耳中忽然靜止無聲……

  那張再熟悉不過的溫柔臉蛋,讓他全身的血液在這刹那間突然沸騰——

  「利先生!」馬國程臉色大變,因為他同時看見譚智珍。

  他轉頭,驚異地望向利曜南——

  後者灼熱的目光如火焰狂燒,專注地凝止在前方那名女子身上。

  然而馬國程卻無法平靜!當他第一眼看到譚智珍的時候,整個人完全被震懾住了!他震驚而且困惑,因為親眼見到極度驚人的事——

  利曜南冷凝的臉孔上毫無表情,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眸,顯得更加黝黑陰沈。

  此時女子忽然微微側臉,朝身後的男人嫣然一笑,兩人開始喁隅私語……

  馬國程這才看清,男人的雙臂正環抱著女子的腰肢,狀極親密。

  「利先生,她是……」馬國程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外太空傳來。

  馬國程雖努力控制音調,仍然不免顫抖!

  儘管利曜南此刻的激動並不亞於馬國程,但他很快的控制住情緒,強迫自己先調開視線。「Vincent,做好你的工作。」他的聲音低沈陰冷,明顯正以最強大的意志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馬國程幡然醒悟,他挺起肩膀,深吸一口氣,對在場眾人露出控制不得宜的怪異笑臉……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4 12:44:48

【第三章】

  摟著智珍,姜文無法不注意到門口那名風度翩翩、氣勢不凡的男子。「想不到利曜南這麽年輕。」他有感而發。

  「難道你以為他是個老頭子?」智珍促狹地嘲笑。

  「我看只有你有這種想法!」姜文揶揄她:「我的意思是,利曜南在商場上的名聲很大,雖然我聽說過他年輕有為,但萬萬沒料到,他看起來年紀居然跟我們相差無幾!我還曾聽說他是白手起家的,當年他為奪得紅獅金控,使用的手段,連老謀深算的商場老奸都栽在他手上!我實在佩服,像他這麽年輕的人,怎麽能有這麽不凡的歷練與手段?」

  智珍露出笑容。「但是你聽說過嗎?他也付出了代價。」

  「代價?」

  「傳說,當時他只愛江山,不愛美人。捨美人換江山,就是他付出的代價。」

  姜文笑開臉,深情款款地對智珍道:「聽你這麽說,我就一點都不羨慕他了!要是換成我,我一定選擇美人,不要江山。」

  「真的?」智珍雙眸發亮,巧笑嫣然。「那就可惜了,你沒有試煉的機會,要不然我倒真想看看,男人口是心非的模樣。」

  「你這鬼靈精!」姜文笑著低罵,卻情不自禁,低頭輕吻智珍白皙的頰畔。

  「難道你就這麽有自信,自己會與眾不同?」她似笑非笑地,垂眼笑問。

  「我倒真希望有這個機會,讓你瞭解我的真心。」姜文執起智珍的右手,溫柔真誠地吻上她白皙的手背。

  姜文信誓旦旦的承諾,當然感動了智珍。

  她忽然想到,關於利曜南的諸種傳說……

  智珍別開視線,目光投向遠處,停留在「男主人」身上,她深深地、好奇地注視著眼前這名神色冷漠的男人……

  毫無疑問,他十分英俊,即使面無表情仍然不減他的豐采與氣勢。他站在那�就彷彿君臨天下,目光一瞥,周遭的人就能感受到一股真正的壓力!

  就在智珍發呆當下,利曜南的目光再次投向她——

  兩人凝眸對望,智珍解讀不出,他眼眸中那深奧的複雜與深邃。

  但他的眸光僅只短暫停留,短得讓人察覺不出他的目光曾經停頓,但其中卻似乎包含著千言萬語……

  「沒想到在這�會見到利曜南!」

  「啊?」智珍回過神,姜文的聲音喚醒她。她感到剛才她彷彿被蠱惑了……

  「來臺灣之前,我知道這次我們必須交手的人物就是利曜南,所以我已經打聽過他的事,知道他從來不參加美僑商會舉辦的聚會。」

  這點智珍也知道。

  「如果知道他今天會到現場,我一定會有安排。」遙望站在門前的利曜南,姜文仰慕的視線放射出光芒。

  優秀的男人,難免有互相較勁的企圖心。

  「姜文,我覺得你好像反客為主了?」智珍露出甜美的笑容:「這次到臺灣,我才是被董事長賦予任務的人才對。」

  姜文笑開臉,他的注意力回到智珍身上。「這幾天你真的只打算度假,即使現在見了面,難道你一點都不想走過去拜會他?」

  出乎姜文意料,智珍笑著搖頭。「不想。」甜甜地道。

  姜文挑起眉,暗示他的驚訝。

  他知道智珍十分在意她的工作,見到此行最重要的人物,她實在沒有放手不管的理由。

  「因為我不著急,我知道絕對有與他正式見面的機會。而且你說對了,這幾天我確實打定主意要給自己放個假,何況你來陪我了,所以我更不急著見他。」她柔聲低語。

  聽到這番話,姜文的心窩,瞬間湧起一股激動。「智珍……」

  她微笑以對,悄悄附在他耳邊道:「今晚天氣真好,我們溜回去吧!我知道臺北市郊有一個地方,最適合看夜景。」她想起在陽明山上有一個地方叫擎天崗,在臺灣是情人會去約會的地方,她一直想到那�看星星。

  姜文立即贊同。「那就走吧!」

  「現在?」她瞪大眼睛。

  「還猶豫什麽?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陪在你身邊。」他比她還衝動。

  與姜文對望,他深情的眼眸,讓智珍心底充斥著滿滿的幸福……

  「走吧,反正神秘的主人到場,他才是主角,沒人會注意到有兩名賓客悄悄溜走。」姜文拉起智珍的手,繞過眾人從側門走出。

  她輕快地跟上他的腳步,像個小女孩一樣,興奮地期待起夜遊……

  馬國程瞪著側門口那一男一女的背影,喃喃地問:「利先生,那個女子……她到底是誰?」

  見到譚智珍那瞬間,他就像中了邪一樣,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因為她長得跟已經死亡的朱欣桐小姐,幾乎一模一樣!

  「我實在不敢相信,天底下會有長得這麽相像的兩個人……」跟在利曜南身邊多年,儘管早已見識過大風大浪,馬國程的情緒卻久久無法平靜,他的表情依舊充滿困擾。

  「Vincent,把你的汽車鑰匙借我。」利曜南沒有回應,反而突然借起馬國程的鑰匙。

  「啊?」

  馬國程縱然不解,仍然伸手從口袋�掏出汽車鑰匙——鑰匙一掏出,他還沒反應過來,利曜南已經伸手取走——

  他邁開大步離開會場,直往停車場而去。

  「利先生?!您要去哪�啊——」待馬國程回過神,在利曜南身後大聲呼喚,利曜南卻充耳不聞。

  他跨進馬國程的跑車,剛轉動引擎立即用力踩下油門——

  即使三年前,他在火葬場親眼看見欣桐的遺體火化,對於另一個與欣桐面貌相似的女人,他根本就不該存在任何幻想……

  然而他卻仍情不自禁的,被剛才的幻影所蠱惑!

  但無論如何,這抹根本不該存在的「幻影」,畢竟撕裂了他胸口至今仍在滲血的傷痕……

  就算那只是一道捉弄他的幽魂、就算那道幽魂出現是要索取他的性命——

  今晚他也一定要把這抹「幽魂」,弄個清楚!

  坐進姜文的車子,智珍掩不住好奇。「你什麽時候換的國際駕照?從哪�弄來這部車子的?」

  姜文才到臺灣不久,居然能弄到這部性能卓越的德國敞篷跑車,實在讓智珍驚訝。

  事前她與姜文約好了在會場見面,她是坐計程車到會場的。

  「剛才到手的車子,全新的高級租賃車,租期是一個月。」他得意地按下車頂蓋按鈕,然後踩下油門在夜風中馳騁。

  「一個月?」

  「你出差時間是一個月,所以這部車子我只與車主簽定一個月租期,一個月後我們就能回新加坡了。」姜文在車上對她道:「屆時董事長答應過我們的事,就必須實現了。」

  智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事。「爸他捨不得我,你很清楚。」她柔聲提醒他。

  「董事長再怎麽捨不得,早晚也得點頭同意我們辦婚事!我們兩個人總不能訂一輩子的婚吧?」

  智珍別開眼,若有所思。「對了,你知道往擎天崗的路怎麽開嗎?」她看著前方道路,忽然想起這個重要問題。

  「車上有導航系統,」姜文笑嘻嘻地打開他所謂的導航系統。「連你都知道『擎天崗』,那一定是很有名的景點,不可能找不到路。」

  智珍露出笑容。「原來你不笨。」

  「我再聰明,也還是比你笨一點。」他捏捏智珍的臉頰。

  親密的動作與寵溺的眼神,說明他的愛意深濃。兩人一路說說笑笑,車子漸漸開上山路。

  但隨著車速加快,智珍開始擔心……

  姜文的性格溫柔斯文,是一個難得的好情人。若真要挑剔他的缺點,就是喜歡開快車,智珍猜到這也是他租賃跑車的緣故。

  「姜文,開慢一點。」她提醒他。

  「放心,你很清楚我的開車技術。」他沒有放慢車速,反而用力踩下油門。

  智珍皺起眉頭,她心�擔心,卻勸不動他。

  姜文是一名F1業餘賽車手,智珍與他正式訂婚之後,才知道這件事。自從知道他有如此危險的業餘嗜好,一遇到他有賽事,智珍就無法不為他擔心。

  察覺姜文的車子越開越快,幾乎已經到了飛車的地步,她忍不住再次開口提醒他:「你開慢一點,我快要暈車了……」

  車子早已開進山路,隨著海拔升高,前方道路蜿蜓向上。

  「別怕,有我在你放心。」姜文嘴�這麽說,卻繼續踩下油門,加快車速。

  也唯有超速駕駛這件事,智珍根本無法勸動姜文!

  她的心跳已快到心臟不能負荷。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注意到姜文的視線不斷掃過車右方的後視鏡……

  背著風,智珍轉過頭才發現,兩人車後跟著一個瘋子!

  對方開著另一部百萬跑車,在後方,以更瘋狂的速度加速追趕——

  姜文本來就癡狂於賽車,他當然不甘示弱,開始跟後方那部車在山路上不斷加速競飆——他們竟然把危險的山路,當成了賽車場!

  「天呀!」智珍低喊,驚恐的聲音在狂風中很快被淹沒。「停下來,姜文,快停下來!」智珍喊道。

  但他根本充耳不聞!

  她相信,陷入瘋狂的姜文根本沒聽到她的聲音。

  瞪著車後那部比姜文還瘋狂的車子漸漸的逼近,智珍感覺到姜文焦躁與不安的情緒,正隨著對手的車子接近而攀高……

  前方路況突然出現一個急轉彎,姜文來不及減速,以致車身在轉彎時產生巨大的離心力——

  智珍的呼吸,差點因為過度驚恐而停止。

  然而後頭那部車子——那部瘋狂的車子——居然還繼續加速轉彎!而就在轉彎那一瞬間,她清楚看見後方那名駕駛者的面孔,一刹那間,智珍整個人呆住了。

  那張臉孔她絕對不陌生。就在數十分鐘前,她還仔細審視過這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孔……

  他是利曜南。

  智珍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她知道自己沒看錯,絕對不會看錯……

  利曜南的車子仍然在加速,車子漸漸接近,透過擋風玻璃,智珍已經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臉孔。

  利曜南深邃的眼眸很執著,卻非專注在危險的路況上,而是停留在她的眼眸深處,他眼中燃燒著兩簇狂熱的火焰……

  彷彿察覺智珍已經發現他,利曜南的行徑更接近瘋狂,在幾個危險的轉彎中他猛踩油門,根本不顧自身的安危!同時那火般的眸子緊緊地膠著住她的,彷彿深怕她就此消失或轉開視線……

  智珍感到,自己完全被困住了!

  她無法呼吸,迷惑於利曜南執著的眼神,無法理解他的瘋狂是為了什麽——

  「智珍,抓緊了!」

  姜文突然大喊一聲,然後在一段下坡路上,猛踩油門——

  車子快速下降然後上升,隨後數個急轉彎,極度的恐懼讓智珍緊閉雙眼……

  等到她回神,再睜開眼,車子已經開進一條岔道。

  從後視鏡後,她再也看不到後方那部車子的蹤跡。

  「終於把那傢夥甩掉了!」姜文的口氣充滿勝利。「智珍你看——」

  「你真的瘋了。」她冷冷地打斷他。

  姜文這才發現,智珍的臉色慘白。「對不起,剛才我太興奮,一時忘了你也在車上……」他充滿內疚。

  「請送我回去,我想回家。」她別開臉,不願聽他解釋。

  姜文知道,這回智珍真的生氣了!

  以前,他們也曾因為他開快車而爭執過,但智珍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根本不聽他解釋。

  「好……我先送你回去。」相處多年,他深深瞭解智珍的個性。他知道智珍平時冷靜講理,但要是真的惹她生氣,解釋再多她也不會接受。

  智珍的確陷入深思,她別開臉望向車窗外,思索著姜文剛才的行為……

  一直以來,姜文都是以斯文儒雅的面貌出現在她面前,但他的性格中,仍潛在狂野不羈的這一面。

  智珍輕蹙起眉頭,迷茫的雙眸窺視到後視鏡……

  自後視鏡中,她瞪著後方漆黑一片的馬路,這條漸漸彌漫起大霧的彎曲山路,彷如鬼魅般詭譎……

  而後方那部瘋狂的飛車……

  包括車上的男人,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姜文送智珍回到家中,已經將近午夜十二點。

  她連一聲「再見」都不願多說,當著姜文的面,面無表情地把門關上。

  「智珍,我跟你道歉,你原諒我好不好?」姜文不放棄,仍舊站在門外不肯離去。

  智珍站在門後,她背靠著門,沈默無語。

  「智珍,你開門好嗎?我知道今天晚上都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有第二次了!」

  姜文甚至在門外舉手發誓,但門後仍然是一片沈默。

  他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多麽嚴重的錯誤,嚴重到連道歉,智珍都不願接受!

  門後一直沒有回應,姜文只好離開,他只能等待明天再請求智珍的原諒。

  聽到公寓樓下車子發動、然後離去的聲音,智珍緊繃的情緒才漸漸鬆弛。

  她知道剛才自己發的脾氣太大,但姜文今晚的所作所為實在太瘋狂了!直到現在,她都無法自山路上,那場瘋狂飛車競賽中平靜……

  走到廚房,智珍打開冰箱替自己倒了一杯冰開水,然後靠在窗邊那張小型餐桌前,手握冒著著水氣的冰冷杯身,試圖回復鎮定。

  她生氣的是,姜文竟然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

  更何況,當時她也坐在那部跑車上,難道他一點都不在乎她會受傷嗎?

  智珍的思緒回到當時,回想起當時除了瘋狂的車速撼動了她的心靈,還有那個男人那雙執著深邃的眼神……

  他為什麽會有那樣的眼神?智珍問自己。

  放下杯子,她爬到二樓的小隔間,打開隨身筆電,從資料庫中叫出利曜南的檔案。

  在利曜南的檔案資料中,並未提及他擅長或者喜歡開快車。

  然後她敲出另一則資料檔案,螢幕上立即出現一張男女合照——

  那是近三年來,利曜南在公開場合唯一一張攜帶女伴的照片,而照片中這名外貌美麗、氣質出眾的女子,就是利曜南的未婚妻。

  「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而已。」盯著照片,智珍喃喃道。

  在傳說中那則愛情故事�,利曜南因為女主角朱欣桐死亡而瀕臨崩潰,幾乎放棄爭取董座的野心。

  但現實�似乎不盡如此……

  三年,縱使歷經生死離別的痛楚,那傷痛也已隨時光而湮沒。再深的牽系,時間都能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沖淡,思念能保存多久,要看在世的人,對已逝故人的愛有多深。

  如金石般堅定不移的愛情,畢竟只是傳說……

  三年過去,他還是訂婚了。

  再看那張合照一眼,兩人確實很相配。智珍一笑置之,關掉電腦。

  叮噹——

  客廳忽然傳來門鈴聲。

  她這才注意到,剛才公寓樓下似乎傳來一陣車聲。智珍猶豫著是否下樓開門,最可能按鈴的人就是姜文,但現在她實在不想見他。

  叮噹——叮噹——

  門鈴再度響起,這回更急更促,在這深夜中似乎打定主意,堅定不撓,與此同時,大門上開始傳出一陣有力的拍打聲。

  智珍深吸一口氣——她實在生氣了!

  擔心影響到鄰居的安寧,她三步並兩步跑下階梯,憋了滿肚子的氣——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我不敢相信,你怎麽能這麽任性——」她數落到一半突然頓住,因為擡起頭看見的男人並不是姜文。

  利曜南站在門口,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視著她!

  這一刻,智珍知道她該立刻質問這名「陌生男人」,為什麽這麽晚敲門,甚至應該立即將門關上——

  但這一瞬間,她就是無法做任何事。

  他灼熱的眼神像一塊吸引力強大的磁鐵,那其中複雜、深邃的情感,讓她深深困惑……

  「欣桐?」他低嗄地、誦念咒語一般虔敬地呢喃。

  彷彿害怕話一出口,她就即將消失,利曜南甚至伸出手企圖觸摸她的臉頰……

  但他口中吐出的話,迅速將智珍拉回現實——

  她驟然避開男人的手,深深蹙起眉頭。「你認錯人了!」突然意識到他似乎陷入瘋狂,智珍急於將門關上。

  利曜南伸手擋住大門,霸道地阻止她關門的動作。但他沒有再開口,只是睜大眼睛地瞪視著她的臉龐,他聚攏的兩道濃眉如盤根錯節,彷彿正有什麽事深深困惑著他……

  「利先生,請你自重,現在已經很晚了!」她不似一般女子畏縮害怕,反而果決冷靜,直斥其非。

  「你知道我是誰?」似乎因為她的傲氣,讓他回過神。

  「我們在美僑餐會上見過面,我能參加餐會,就不會不知道你是誰。」

  他眯起眼。「剛才那真的是你……」

  他原本以為,自己在山路上瘋狂追逐的,真的是一個鬼魂。

  剛才前方那部車,根本不曾擺脫他!但他意識到,一旦自己追得越緊,對方就越急於逃脫——於是他轉而跟蹤姜文的車子至此。待姜文離去,他又等待片刻後才上前按鈴。

  利曜南的神態語調,看起來稍微回復鎮定。雖然他仍未移開擱在門上,阻擋她關門的大手。

  「利先生,現在已經是深夜,改日我會與您的秘書聯繫,再親自登門拜訪。」智珍鎮定地望入他陰沈的眼睛。

  她的自信與冷靜絕對能讓男人印象深刻,但對利曜南而言,她不似另一名女子的口吻與性格,卻讓他瞬間陷入深沈的沮喪……

  利曜南雙唇緊抿。片刻後,他終於開口,嘶啞的聲調顯得疲憊:「很抱歉,我以為你是一個故人……」

  他忽然警醒,意識到今晚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看著這張幾乎與欣桐一模一樣的臉孔,利曜南的背脊發寒……

  就因為這張太過相似的輪廓,他居然瘋狂到將眼前這名絕不可能是欣桐的女子,認作是欣桐死而復活!

  他一直以為,事過三年,心頭的傷口已經癒合。

  然而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瞭解欣桐的死亡在他心底不只是一道傷口,而是永遠無法平復的烙痕!

  因此,只因為一張神似欣桐的臉孔,居然就能讓他失去理智!

  「是因為朱欣桐小姐嗎?」

  對方突然而來的話,再一次激起利曜南的情緒——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他的表情僵硬。

  「很抱歉,因為工作需要,所以我對利先生的背景資料十分清楚。」她的回答很含蓄,事實上她曾經深入地調查過他。

  因此,她早已見過朱欣桐的照片,自然知道兩人外貌的雷同。對於利曜南的反應她並不意外,只是沒料到,他會這麽激動。

  畢竟她難以預料,一個已經有了新歡的男人,還會對舊人有幾分懷念?

  「你『對我十分清楚』,而我,居然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利曜南的神情轉為深沈。

  他為自己的疏忽扼腕,工作上,他從未犯過如此嚴重的錯誤!

  「我姓譚,譚智珍。是譚家嗣董事長派駐臺灣的臨時代表。」智珍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紹。

  兩人初次會面竟然在這深夜時分、如此意外的景況下邂逅。

  智珍等了許久,利曜南才慢慢伸出手——

  「譚小姐,久仰大名。」他緊緊握住這只溫暖的小手。終於確定,她絕對不可能是一名鬼魂。

  聽到她自我介紹,利曜南立刻得知她的身分。

  一周前,馬國程曾經跟他報告過,譚家嗣派駐臺灣的特別助理已經抵台,卻堅持不需要紅獅金控的招待。

  但馬國程沒提醒他,這名軟硬不吃、性格十足的助理,竟然是一名女性。

  智珍欲抽回手,卻被牢牢掌握住。「利先生?」她屏住呼吸。

  他的手心異常灼熱,牢固的緊握令她掙脫不開!

  「初次見面,你讓我很震驚。」利曜南南終於放手。他低嗄的語調,挾著壓抑過後的嘶啞。

  智珍沒有料到,他會如此誠實地,對自己說出內心的感受。「就因為……我與朱小姐長得很相似。」

  「不僅相似,你們幾乎一模一樣。」他道。

  「真的一模一樣嗎?」她的笑聲透露好奇。

  相對於他的認真,她如銀鈴般清脆寫意的笑聲,莫名地割傷他的心。於是,利曜南終於明白,今夜讓他發了狂追求的,確實是一抹不存在的幽魂……

  三年前欣桐的遺體就在他面前火化,她已不可能復活。

  「抱歉,今夜打擾了。」他斂下眼,沒有答覆她的問題。

  智珍有些失望,不過笑容很快又回到她充滿光采的臉龐。「那麽,晚安了!改日我一定特別至貴行拜訪利先生,只希望到時候您還願意見我。」
  
  利曜南已收回手,不再阻擋她關上大門。

  譚智珍關上門前微側了側螓首,她露齒一笑,明媚的笑容豔麗可人……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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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5:29

【第四章】

  深夜兩點,馬國程冒大不韙,不死心地一連撥進數通電話到利曜南的住處——

  利曜南接起電話,正好是兩點十分,他剛回到信義區的豪華寓所。

  「利先生?」

  「明天一早,我會把車子開到銀行還你。」利曜南語調平靜,不掀一絲波瀾,彷彿今夜一連串事件從未發生。

  「不是的……」找到利曜南,馬國程反而欲言又止。

  剛才,他已經迅速查過餐會名單,得知那名貌似朱欣桐的女子,是譚家嗣的特別助理——譚智珍,她的相貌居然跟已經死亡的朱欣桐小姐,一模一樣!

  「還有事?」

  「利先生,」馬國程欲言又止,終於鼓起勇氣開口。「今晚在美僑商會出現那名女子,她是——」

  「她不是。」

  利曜南突然打斷馬國程,彷彿想藉此令自己清醒。

  今夜他已經犯了嚴重錯誤,他不該企圖在任何長相相似的女子身上,尋找欣桐的影子——

  因為那傷痛……

  那深刻的傷痛,不該被任何膚淺的表相取代。

  在欣桐死亡那一刻,他已經很清楚,這世上再不會出現第二個欣桐。如果不是因為如此神似的相貌,他不會失了魂……

  「利先生……」

  畢竟是利曜南信任的人,馬國程能感受到利曜南的情緒波動。

  他忽然想明白,這世上的確有容貌百分之百相像的可能性存在,但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即使容貌再相像,也還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朱欣桐死亡那幕,馬國程仍記憶猶新,然而他竟然忍心,再次勾起當事人的傷痛——

  「很抱歉,利先生,我不該深夜打電話給您。」他內疚地道。

  話筒這端,利曜南沒有表情。「明天見。」

  未等馬國程回覆,他掛上了電話。

  雖然明知道這不幹他的事——

  但馬國程畢竟不是當事人,沒有感情因素牽絆,對於疑點重重的事件他一定要追根究柢,這也是他獨特的個性。

  於是,隔日他就開始調查起,這名叫譚智珍的女子,真實來歷與身分。

  「譚智珍小姐,她是譚老的親生女兒,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拿畢業,是拿獎學金的高材生,九九年留美,是賓州大學華頓商學院的高材生。」

  一拿到資料,馬國程即刻到利曜南的辦公室報到。

  即使明知道做這些事一點都不討喜,馬國程還是很執著。

  利曜南沒有表情,僅淡淡問一句。「拿到她的生活紀錄了?」

  聽到老闆問話,馬國程微振奮。「查到了她在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的在學照片,」但很快的,他知道自己的報告並不具任何意義。「譚智珍與欣桐小姐,兩人的外貌確實十分相似。」

  馬國程將到手的一整疊女子的生活照,全部攤在桌面上,包括一張學士、與一張碩士畢業證書影本。

  他做事向來徹底,而且本事高超,別人弄不到的資料與檔,他往往能手到擒來易如反掌,這也是利曜南之所以信任他辦事的道理。

  利曜南瞪著攤在桌上的照片,這是早在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這預期中的答案,仍然令他早已封固的心,驟然問回復知覺,狠狠地抽痛起來!

  「還有一件事,」馬國程頓了頓,才接下道;「還有一件事……我認為應該跟利先生報告。」

  利曜南不置可否。

  馬國程逕自往下道:「譚小姐在新加坡已經有未婚夫。兩人是大學同班同學,相戀於七年前。沒有意外的話,這趟譚小姐自臺灣返回新加坡後,兩人應該很快就會宣佈婚期。」

  七年!他憶起昨夜,譚智珍依偎在其懷中的男子……

  他們相戀,甚至比他與欣桐相識還久!

  「利先生,我想……我想,譚小姐的背景很單純,沒有任何複雜、或者不可告人之處。」馬國程補充。

  事實上,他不必補充,也能從桌上這些生活照看出,「譚智珍」這個名字並非虛幻或者捏造,而是確有其實的人物。

  「譚小姐剛到臺灣,她住哪家飯店?」利曜南刻意問。

  「譚小姐不住在飯店,她在美國留學時,與一名臺灣留學生的感情特別好,現在這位譚小姐的好友也已經前往新加坡工作,她在臺灣的房子空著,譚小姐目前已住進這幢房子�。」

  有人事物佐證,馬國程一番解釋,更證實譚智珍的身分毫無疑問。

  「利先生,您需要譚小姐的住址嗎?」馬國程問。

  「不必了。」利曜南轉身面向窗外。經過昨夜,他已經知道她住在哪�。

  馬國程明白利曜南不需要任何人打擾,歎了一口氣,他沈默退下。

  他明白,自己的調查是毫無幫助的,但他不能不做,即使可能性是零,他都必須為利先生完成這件事。因為他知道,一個曾經受過巨大創傷的人,根本無法積極面對任何可能性,因為面對,就是再一次撕開傷口的行為……

  即使像利先生這麽堅強的男人,亦不例外。

  跟在利曜南身邊整整六年,在他身上,馬國程見識了何謂「強悍」二字。但也因此,馬國程更清楚地預見,一個越是堅毅強悍的男人,倘若一朝崩潰,越難以承受生命之輕……

********

  假期未結束,智珍已經商請臺灣公司派給她的秘書,打電話給利曜南的助理,相約見面時間。

  「譚小姐,很抱歉,利先生的助理回覆,一個月內利先生實在安排不出時間,與您見面。」秘書回電,語帶歉疚地告知她以上回覆。

  老闆交代下來的第一件事,她就沒能辦妥,自然心虛。

  「安排不出時間?」智珍沈思片刻。「助理是否有把訊息傳達給利先生?利先生知道是我親自邀他的嗎?」

  「這一點我已經問過馬國程先生,他答覆:利先生知道是您親自邀約,但一個月內實在排不出時間——」

  「我知道了,Sandy。」智珍掛掉電話。

  很明顯的,利曜南不想見她。

  她揣測他不願見她的原因——即使她並非是他自以為是的朱小姐,然而沖著她是新加坡「聯合營造工程」派駐臺灣代表,未來在業務上,他們將會密切往來,他實在沒有理由無故延誤一個月的時間,不與自己見面!

  更何況,她相信利曜南明知道,這趟她到臺灣停留的時間正好是一個月。

  掛上電話,智珍看了一眼手錶,距離中午十二點還有三十分鐘,她拿起皮包準備出門,身穿著一點都不正式的白襯衫、牛仔褲,擇日不如撞日,她決定不請自來,親自上紅獅金控找人。

  因為她向來不會被動等待。

  中午時分,陽明山上總是塞車,搭乘計程車來到紅獅金控大門口,已經中午十二點零五分。

  她走到一樓行政部門,要求見一樓業務最大的業務經理。

  「小姐,您有什麽事,我替您服務就可以了!」銀行行員瞪著智珍一身樸素衣褲,態度淡漫地道。

  「我要開一個戶頭,必須銀行經理出來,親自服務。」智珍不以為忤,微笑著重複一遍她的要求。

  「您要開戶那還不容易?我來——」

  「我說第三遍,也是最後一遍,我要求經理出來服務。」她仍然保持微笑,只不過態度強硬。

  行員皺起眉頭,招呼也不打,掉頭就往後走,跟坐在大後方一名桌上放著「經理」牌的男人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智珍站在櫃檯前等了三分鐘,那名行員終於走出來,後面跟著那名態度更散漫的「經理」。

  「我們經理來了,您有什麽事可以告訴他了。」行員表面雖然客氣,但語調顯得有些不耐煩。

  「小姐,您找我有事嗎?」經理上前一步問,還不敢太過無禮。

  「我要找馬助理。」

  「啊?」經理瞪大眼睛。

  「我要找馬國程,馬助理。」智珍臉不紅、氣不喘地重複一遍。

  她知道馬國程是利曜南身邊一級大將。

  「不是,我說小姐,」經理不耐煩起來。「你怎麽會到這�來找——」

  「這�是港幣五千萬,香港滙豐銀行開出的期票,麻煩經理您立刻替我開一個港幣戶頭,將這五千萬港幣存進我在紅獅銀行新開的戶頭,同時幫我找來馬國程助理,找到人後,我預計於貴行再存入港幣五千萬。」

  經理與起先那名行員都睜大了眼睛,瞪著智珍放在櫃檯上的期票——

  那還真是滙豐銀行開出的期票,如假包換!

  「我……我立刻給您找人!」經理退了三步,不但臉色大變聲調還微微顫抖。

  待在紅獅二十餘年,他見過的有錢人多了,這張期票票額雖然驚人,但還不至於讓他如此失態,但是這麽美麗又這麽闊氣的女子,他倒前所未見、從來沒遇過!更何況——

  更何況他剛才可看清楚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跟三年前曾經出任紅獅代理總裁的那位元朱欣桐小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難怪他剛才一見到她,就覺得眼熟……

  而他之所以如此震驚,正是因為那位朱欣桐小姐——她明明已經死了!

  「等一下。」智珍笑盈盈地,從皮包�掏出一張名片。「麻煩經理,將這張名片交給馬特助,他會知道我是誰。」

  經理慌慌張張地上前一步接過名片……

  他無意間看到自己的手,正抖得厲害。

  馬國程走進銀行大廳,一眼就見到坐在等候區的女子。

  即使衣著樸素,她出眾的美貌與氣質,在眾人間依舊如同一顆明星般耀眼,讓他一眼就看到她。

  「譚小姐?」馬國程一個箭步上前,率先伸出手——

  原本他已結束一日工作,正打算離開紅獅前往其他事業分部,卻收到一樓業務經理遞上來的這張名片。

  他沒料到,譚智珍竟然會親自找上門來。

  「您好。」智珍伸手與對方交握,落落大方。

  有那麽一瞬間,馬國程甚至期待她的手是冰冷的。

  也就是說,如果可能,他甚至希望她真的是朱小姐的一縷幽魂……

  但馬國程握到的,是一隻細膩溫暖的女性手掌,他竟荒謬地感到絕望。

  「我親自到銀行,希望您能為我引見利先生,只要耽誤利先生十分鐘即可。」她面露微笑,不卑不亢地提出要求。

  馬國程面露難色。

  「我雙腳已經踏進銀行了,只請求耽誤十分鐘就好,難道這樣也會讓利先生感到為難?」她巧笑倩兮,清靈的臉龐竟然絲毫沒有市儈氣味。

  但她的所作所為,卻是一名商人才會行使的手段。

  「我可以代您請問利先生,但是——請原諒,我無法直接承諾您的要求。」馬國程實話實說。

  「我明白,謝謝你的幫忙,馬先生。」笑容始終掛在智珍臉上。

  馬國程苦笑。看起來,這名女子絕對不可能是朱小姐。五千萬港幣換來一場十分鐘會面,這樣的氣魄遑論朱小姐,就算經年在商場上打滾的女中豪傑,也不必然能擁有這樣的氣勢。

  但譚智珍出身豪紳世家,出手畢竟不同。

  只是如此豪爽的出手,與她纖細動人的外表,實在是不相稱。

  看著譚智珍,他忽然有種錯覺……

  如果這是老天爺的安排,那麽這個「安排」並不完美……

  馬國程太瞭解利曜南,他知道利曜南永無法忘懷曾經失去的「遺憾」,更明白現在的利曜南只渴望什麽樣的女人——

  才能彌補,他曾經失去與錯過的那一位。

  婉拒譚智珍的會面要求,是利先生做的決定。

  馬國程原以為,就算譚智珍親自到銀行也必定被打回票,畢竟他從未見過,利先生曾因為任何要求,而突然改變決定。

  但令馬國程意外的是,利曜南竟然答應下樓見她。

  「利先生,我不明白——」

  「之前我拒絕她,是因為行事曆上確實排不出時間,但既然她親自來了,就沒有不見面的道理,何況她只要求十分鐘,並不為過。」走出電梯前,他淡淡地道。

  馬國程卻仍然不明白。

  看起來利先生並不是故意拒絕譚智珍的,但如果願意見面,利先生應該會儘量安排時間與她會面,畢竟譚家嗣是利先生最重要的合作夥伴之一,但情況卻又好像並非如此……

  更奇怪的是,利先生居然願意下樓見她?!

  「智珍小姐吃過飯了?」剛見面,利曜南便問她。

  智珍第二次見到西裝筆挺的他——他似乎永遠沒有放鬆的時刻。

  「還沒吃過飯,利先生呢?」她笑臉盈盈。

  「一起吃飯吧!我知道有一家餐廳的義大利菜不錯。」

  利曜南話一出口,馬國程差點跌破眼鏡。

  「利先生要請客嗎?」

  「智珍小姐願意賞光嗎?」午後日光斜射入銀行的琉璃窗,他背著豔陽,英俊的臉孔揉入一絲陰沈。

  「榮幸之至。」她笑得燦爛。

  馬國程張大了嘴瞪著兩人,不可思議地聽著兩人對話……

  不只是他,連起初那名行員與經理,也已經被弄暈了。

  司機開車,利曜南邀請智珍到距離銀行六條街外,一家常有名流光顧的知名義大利餐廳用餐。

  「我聽馬國程說,你花了一億元港幣,只為了見我一面?」用湯時,利曜南忽然問她。

  智珍沒放下湯匙,僅露出一排整齊的編貝玉齒,然後邊喝湯,邊回答。「利先生不知過手多少五千萬港幣,也會覺得稀奇嗎?」她煙視媚行,故作俏皮地朝他眨眨眼。

  「通常只有男人一擲千金,女人能夠如此,實在很少見。」他冷峻的臉孔,第一次露出微笑。

  智珍失笑,他居然——把自己比做了名妓!「那麽,這一回讓您見笑,下回我想再重施故技,恐怕就再請不動您了。」

  他撇開嘴。「不覺賭注太大了?」

  「值得。」她眉眼都在笑,白皙的臉頰透出均嫩的粉紅。「能讓你驚訝,實在太難得了!」

  「你確實讓我很驚訝。」他粗嗄地低喃,若有所指。

  「不過,這個『難得』當然是有代價的。」擱下湯匙,她微微眯眼直視男人。「總數一億元港幣只是保證金,接下來『聯合營造工程』會展現更大的誠意並投入更龐大的資金,以證明『聯合營造工程』確實有足夠的實力,未來能夠與『紅獅金控』聯手,標下總預算一千億台幣的新幹線工程案。」璀璨的星眸隨著話題轉移,流轉一絲媚光。

  她驚人的言辭,並未改變他淡定的表情。

  「有沒有人提醒過你,吃飯時間,切忌談論公事?」

  「我與父親向來在吃飯時間處理公事,如早餐會報就是例子。」她嬌聲傾訴,彷彿在閒聊是非。「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除去六小時睡眠,若再花掉六小時飲食,全然無所事事,豈不太過浪費人生?」

  「你忘了算進一件『無所事事』的事。」

  她沈默,挑眉詢問。

  「智珍小姐,連跟未婚夫約會的時候,也談論公事?」他緊盯著她的眼睛。

  智珍愣住,片刻後,立即回復笑靨盈盈。「利先生倒是已經把我調查得很清楚了?」

  「要調查智珍小姐不難,但是要瞭解你這趟到臺灣來的目的,就不是那麽容易了。」他淡道。

  智珍失笑。「利先生說話,好像處處充滿玄機?剛才我不是已經跟您報告過,我這趟到臺灣,就是代表『聯合營造工程』,正式對利先生提出合作邀請——」

  「紅獅銀行從來都是獨力接下公共標案,不曾與他人合作。」

  「您回答得太無情了,譚家嗣董事長是您重要的合作夥伴,難道連他也不能讓您破例?」

  「獨資競標是銀行慣例,即使我個人願意與譚董事長合作,這項合作提案,也必須在股東會上投票表決。」

  「這是當然的。但首先,也必須要利先生您,願意將我剛才提出的合作案列入考慮。」她輕輕巧巧,反將一軍。

  利曜南咧開笑臉。

  眼前這名女子讓人迷惑。她星眸飄忽水媚,容顏似花,已不易讓男人設防,再加上這張極似欣桐的臉孔……

  他不得不承認,譚家嗣替自己選了一名有利的談判物件。

  「智珍小姐與未婚夫訂婚多久了?」

  智珍料不到,他會忽然轉移話題。「利先生似乎對我的婚姻很感興趣?」

  「我說過,你很像一位故友。事實上,她是我今生最深愛的女人。」說話時,他深深凝望她的表情。

  「您是指——朱欣桐小姐?」她問得坦率,直視他探索的眼睛。

  利曜南的眸光轉為深邃。「你猜對了。她是我今生最愛的女人。」他重複,仍然直視她。

  智珍收斂起笑顏,幽幽低訴:「我聽過關於您的傳說……倘若朱小姐還在世,能聽到您說這句話,那該有多好。」

  短短數句,卻重重地擊傷了他!

  利曜南的臉色黯下,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

  「十分鐘已過去夠久了!」他突然撂下話,然後轉身就走。

  餐廳�經理一臉錯愕,哈腰鞠躬地將貴客送出大門。經理還以為是自己的餐廳上菜太慢、服務不佳才會讓利先生發這麽大的脾氣!

  智珍留在座椅上,並未尾隨利曜南走出餐廳。

  她瞪著利曜南走出的餐廳大門,明媚的眸子閃爍著隱逸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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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5:47

【第五章】

  利曜南的脾氣大得出乎意料,這點智珍倒是領教了。

  原本調查資料上明載,利曜南冷靜深沈、喜怒不形於色,可現在看來,事實似乎有些出入。

  也許這三年來他不常現身,媒體及商場上的朋友,已經摸不清他的性格。

  週五清晨六點,智珍一襲白色清涼衣裙,由一名風度翩翩的男伴開車,送至楊梅附近一處高級高爾夫球場,這是北臺灣最高檔的小白球俱樂部。

  到周日下午,智珍看到一名女子,以兩百七十六杆打完十八洞。

  「九十二杆,差強人意。」女子臉頰通紅,香汗如雨,打完十八洞後準備回到休息室。

  旁邊忽然有人鼓掌。

  女子轉頭,看到智珍正對著她微笑。

  「您好!」智珍落落大方,微笑點頭。「這三天我一直在旁邊看你打球,你球打得真好。」

  「是嗎?我的目標是兩百六十杆,距離還遠著呢!」女子有些得意。

  智珍微笑。美麗的女人就是有驕傲的本事。

  「相信不久,你一定能達成目標。」智珍主動伸出右手。「您好,我姓譚,譚智珍。」

  猶豫了兩秒鐘,對方才訕訕地伸手。「我叫李芳渝!」

  她這才正眼望向智珍,但在這一瞬間,李芳渝的表情愕然僵住——

  智珍彷若未覺,逕自往下說。「打球就是這樣,很花時間,只有多上球場球技才會進步!」

  「你、你……」李芳渝睜大了眼睛瞪著智珍,豔麗臉上浮現極度困擾與驚嚇的神情。

  智珍若無其事,收起自己的球杆。「我?剛才我說過了,我叫譚智珍——」

  「不是!我是說——我是說你跟她——」李芳渝話說一半,突然閉嘴。

  「我跟『她』?」智珍直視李芳渝,笑著問她:「李小姐的意思我不太明白,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

  李芳渝瞪著智珍,美麗的臉蛋飽含驚嚇……

  智珍優雅地擡起手看了一眼腕表,她與楊日傑約好的時間已到。「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大概已經開車到球場接人,我先走一步了。」

  李芳渝呆在原地,她驚恐地瞪著智珍的背影,久久無法移動腳步……

  李芳渝正是利曜南的現任未婚妻。

  三年前,李芳渝在朱欣桐死亡前一刻,留守在加護病房。李芳渝非但親眼看見朱欣桐死亡,在利曜南身上打了一劑麻醉針的人,也是她。

  朱欣桐死後,利曜南曾在醫院住了一段非常長的時間,李芳渝就近照顧,早晚噓寒問暖,比任何人都溫柔貼心。而事實上,她也是醫院院長千金,她的哥哥李奕豪,未來更將接掌院長一職,兩家婚配,李芳渝就近照顧不會是最主要的原因。

  據智珍所知,近兩年來,利曜南的事業版圖已橫跨海峽對岸,積極佈署大型醫療事業,而這項頗具專業的投資計畫,沒有李家成就,利曜南雖不致辦不成,卻勢必要花費數倍時間與金錢,用於培養人材並突破進入障礙。

  關於李芳渝的資料,當然也存在智珍的電腦檔案之中。智珍自然知道李芳渝是誰,連打三天小白球,當然不會沒有目的。

  智珍剛走在球場的停車場門口,已經看到楊日傑惹人注目的紅色朋馳跑車,等在停車場內。

  「楊總,您真準時。」智珍走到楊日傑車門邊,笑意盈盈。

  楊日傑一看到美人,趕緊下車開門。「這是當然的,譚小姐願意賞光,一道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

  楊日傑的態度十分客氣,同時紳士風度極佳,再加上他身為企業第二代,年輕多金,外貌英俊,自然也自信十足。

  「楊總,我似乎沒答應要與您一道吃飯?」話�機鋒,她的笑容卻極盡嫵媚。

  楊日傑的表情一度尷尬。但這樣有個性的美人越不容易到手,楊日傑的佔有欲就越深。「我以為,譚小姐既然願意讓我接送,想必不討厭我,」楊日傑機警地道:「因此我才大膽推斷,你必然不會拒絕我的邀約——」

  「楊總,實在抱歉,今晚我確實已經有安排。」她柔語細語,若即若離。「這樣吧!改天我一定親自回請您,屆時您可願賞光?」

  她很清楚,楊日傑雖然風度翩翩,事實上卻花名在外,像他這樣的男人,如果輕易嘗到甜頭,就不會覺得奇貨可居。

  楊日傑笑得尷尬,英俊的臉孔有點扭曲。憑著過人的家世與外貌,他可從來不曾碰到這等軟釘子。「當然。」為了維持風度,他只得點頭同意。

  不過一塊看得見、卻吃不到的肥肉,再怎麽說都是撓著心窩的疙瘩!

  這晚過後,對於譚智珍,楊日傑可不只會經著心。

  車子開到臺北,智珍要求在交流道附近下車。

  「楊總,謝謝您了!」站在窗門邊,智珍笑容可掬地朝車窗內揮手。

  楊日傑咧開嘴,乾笑兩聲。

  智珍看著楊日傑把車開走後,轉身走進交流道附近一條骯髒的小巷子,最後停在一幢四層樓高的破舊公寓前面。

  天色漸漸轉暗,公寓頂樓住戶屋�的燈亮起。智珍見到狹小的落地窗後越過一抹人影,接著窗門打開,一名神色憔悴的婦人提了一桶塑膠籃子走出窗外,正準備在陽臺上晾衣服。

  智珍仔細地觀察著婦人,出神地凝望著她的一舉一動……

  「阿英!阿英!」

  遙遠的,在對頭街道上,智珍聽見一道又尖又利的嗓門自頂樓屋子�傳下來。

  婦人呆了半晌,然後扔下衣籃,匆勿忙忙跑回屋內——

  智珍等了一會兒,仍然不見婦人走出來,隨著暮色漸濃,那本就不明亮的陽臺也變得陰暗深沈……

  「小姐?你要買東西嗎?」一名中年婦女站在智珍後頭,語氣不甚和善。

  智珍這方發現,她站的位子正擋在一間店家門口,難怪店主人不高興!

  「不好意思。」她陪笑道歉,店主那張晚娘面孔才稍微舒緩。

  走出巷口,笑容自智珍臉上褪去……

  來到臺灣已經數天,直到今天晚上,她終於見到朱欣桐的生母,吳春英。

  夏季暑熱,週末夜晚智珍坐在家中,閑閑吹著山上涼風,一通電話忽然打來,擾她清靜——

  「譚小姐,我開始懷疑,你到臺灣的目的是什麽!」利曜南的聲調陰沈。

  話筒這頭,智珍抿嘴輕笑。「勞駕利先生主動找我,還真是不容易。」她幽幽道,這可是實話。

  「你找上我的未婚妻,讓她受到驚嚇,我想譚小姐早已料到我會主動找你。」

  「您的未婚妻?」智珍語調無辜。「我剛到臺灣與您的未婚妻並不熟識,又如何能讓她受到驚嚇?更何況,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這麽嚇人——」

  「譚小姐,如果你想談生意,大可以跟我的秘書另約時間,不需要拐彎抹角,特地到高爾夫球場結識我的未婚妻。」

  「我想利先生是誤會了。」她輕笑,十分愜意地玩弄起髮梢。「您提到球場,指的是近三天的事嗎?這三天正逢週末假期,帝華銀行楊日傑楊總約我打球,盛情難卻,他那麽熱心又那麽好客,我實在無法拒絕。更何況,未來『聯合營造工程』,與楊先生也許會有合作機會。」

  彼端忽然陷入沈默。片刻後,利曜南冷冷地道:「我以為譚小姐已經有未婚夫了,似乎不適合與楊日傑這樣的人走得太近。」

  「利先生,您想到哪兒去了?況且我實在不瞭解,您所謂『楊總這樣的人』,指的是什麽意思?」智珍掩嘴嗤笑,嬌懶之聲十足嫵媚。「再說,剛才我已經解釋過,楊總與我只是事業上的合作關係。」

  「不過到目前為止,還看不出譚小姐到臺灣的目的,打球吃飯?」利曜南的聲音很冷。

  此時馬國程正敲門走入利曜南辦公室,見老闆正在講電話,他轉身想走,利曜南卻打個手勢示意他留下。

  今天是周日,況且此刻已經晚間七點,然而對利曜南與其助理而言,並無一般人所謂的「休息時間」。

  「利先生有興趣想知道我的目的,不妨約個時間深談?」她未輕易被激怒,反而巧笑倩兮,柔媚以對。

  利曜南沈聲低笑。「這就是譚小姐花了三天時間,接近芳渝的目的?」

  但電話這頭,利曜南冷峻的臉孔卻沒有絲毫笑容。即使明知她不可能是欣桐,但對於譚智珍,他始終有一股疑慮,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懷疑……

  先是一擲千金、出手闊綽,再來顯然別有目的接近他的未婚妻——縱然到現在為止,譚智珍的動機不明,但他肯定這絕不是一般女子的作為,更不會只為一般目的。

  「利先生,請恕我直言,我在想——您是否認為我的年紀太輕,不足以與您談論投資專業?否則為何我每回邀您見面,都如此的不容易呢?我想今天如果換成董事長邀請您,您必定不會三番兩次一再拒絕吧?」

  「依我對譚董事長的瞭解,一旦知道楊日傑的目的,他絕對不會赴約。」利曜南冷淡的回答很迂回。

  智珍露出微笑。如此謹慎富含機心,這才像傳聞中的利曜南。「利先生以為,楊總的目的是什麽?」她笑問。

  「這要看譚小姐此行來臺灣的目的是什麽。」

  「如果利先生一直不肯與我見面,那就永遠不會瞭解。」

  話筒傳來利曜南低沈的笑聲。「譚小姐,你的手腕很高明,我不得不佩服,令尊教導有方。」

  「利先生?」她故作不懂,心中卻雪亮明白,魚兒上鉤了。

  「今晚十點,紅獅金控頂樓總裁室見面。」

  不等譚智珍回覆,利曜南掛掉了電話。

  馬國程已等候許久,他知道利曜南必定有事情吩咐。

  利曜南坐在辦公桌後,沈思片刻才開口。「Vincent,欣桐去世那一刻,你也在醫院。當時我被打了一劑麻醉針,數分鐘後不省人事,而你是清醒的,那時候醫院做了哪些措施?」

  「如之前我跟您報告的,醫院按照急救程式,做了一切該做的措施。醫師於兩個小時後宣佈朱欣桐小姐腦死,並且放棄急救。」儘管殘忍,馬國程仍然只能如實回答。

  這是利曜南意料中的答案。事實上,他知道一切急救措施只是程式,無濟於事實,因為他已親眼看見欣桐停止呼吸……

  而那一刻,至今想起,仍然狠狠地淩遲著他的心臟。

  「急救當時,你應該不在現場?」

  馬國程愣了愣。「是這樣沒錯……但是急救當時,芳渝小姐也在病房內,更況且——」猶豫半晌,他狠下心把話說完。「況且朱小姐送進火葬場之前,我們親眼看見她的棺木蓋上——」

  「我知道。」利曜南嘶啞的聲調顯得疲憊。「你找我有事嗎?」

  「我已經遵照利先生您的指示,將芳渝小姐送回家。」馬國程答道,臉色顯露一絲困惑。

  「有事?」

  「芳渝小姐她——她似乎受到驚嚇,精神狀況不佳……」

  「她可能太累,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利曜南冷淡地道。

  「是。」馬國程沒有多言。

  剛才等候利曜南講電話同時,他已聽到部分對話內容,大概猜測到李芳渝已見到譚智珍。之前朱欣桐急救無效時李芳渝也在場,難怪她見到容貌酷似朱欣桐的譚智珍會如此驚嚇。

  「今晚我會睡在辦公室,你先下班。」利曜南頭也不擡地道。

  馬國程欲言又止,他猶豫再猶豫,最後終於一句話也沒說,沈默地開門離去。

  三年來,利先生時常睡在辦公室,馬國程明白,利曜南是用工作麻痹自己。

  利曜南甚至連住家都甚少回去,更遑論那一座他馬國程只去瞧過一遍、位於陽明山上的深院大宅……

  據馬國程所知,自從那座大宅建成後,利先生到大宅的次數前後加起來——

  總共還不到三次。

  **  **  **

  晚間九點整,智珍開門下樓,正準備出發到紅獅金控,應邀赴約。

  她沒料到,一走出公寓,姜文竟然就站在門口。

  「三天避不見面也不接電話,智珍,這實在不像我所認識的你。」姜文神色憔悴,臉上的鬍渣並未清理。

  智珍看著他。「有事嗎?」沈默半晌,她淡淡地問。

  「會沒事嗎?」姜文反問,他苦笑。「你的懲罰已經夠了!我可以再跟你道歉一次,但是請你不要再這樣折磨我——」

  「姜文,」她打斷他激烈的控訴,直視著他。「我知道你是業餘賽車手,但你也清楚,我一直不贊成你參加賽車。過去我也曾經多次勸過你,為了你年邁的母親,請你一定要愛惜自己的生命,但這一次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

  「難道這三天你對我不理不睬,就不過分?!」他反駁。

  智珍深吸一口氣。「我們的重點不同,就不會有交集。」她冷靜地道。

  姜文冷笑。「是嗎?!我倒覺得,自從董事長調派你到臺灣出差後,你就像變了一個人——起先是對我隱瞞調派到臺灣出差的事,之後你竟然連搭機到臺灣,都不事先知會我一聲!」他進一步指控。

  「這是公事,公私不分的人是你。」智珍仍然冷靜。「你要求董事長一併將你調派到臺灣,你明不明白這對董事長而言,是非常為難的事——」

  「好了!」姜文突然大喊一聲。

  智珍未說完的話哽在喉頭,她感到姜文的情緒失控。

  看到智珍臉色蒼白,姜文後悔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他急忙走到智珍面前,握住她的手臂,急著尋求原諒。「我是說算了,我們不要再爭執什麽你對我錯了!你明白我現在心�很慌,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從來沒發生過這麽嚴重的爭執……」

  「我還有事。」她忽然掙開姜文的掌握,然後退開。

  他愣住。

  「對不起。」智珍面無表情,沈默地轉身走開。

  公寓大門前,姜文就像個木頭人般,一動也不動地,怔立在原地。

  智珍提早十分鐘到達。

  她佇立在對街,凝望夜色中燈火璀璨的紅獅金控。

  這座壯觀的建築物,可說是大安區指標。看得出整幢建築物曾經過燈光設計師精心規畫設計,夜幕中,紅獅金控在燈光的投射下被妝點得嫵媚神秘,與白日的壯麗宏偉不同,別有一番風味。

  此時銀行大門已經深鎖,準時十點,智珍看到銀行前方的固若金湯的鐵網門,居然緩緩開啟。

  她站在大門前,瞪著自門內走出來的男人。

  「你好像很驚訝?」利曜南神態輕鬆。

  意外地,他的心情看似頗好,臉孔不似平常那般冷峻。

  「我沒有猜到,你會從正門走出來。」她見到側門處燈光明亮,有警衛二十四小時看守。

  「迎接貴客,自然要敞開大門。」他咧開臉。

  看到他的笑容,因為太過出乎意料之外,她愣了半晌。

  「請進。」他沒有忽略她的錯愕,然而他的神色詭譎得雲淡風輕。

  智珍跟著他走進銀行,這氣派的大廳她不是頭一回光臨,然而夜�不似白天人多,此刻顯得空蕩蕩的,六百坪的空間大得嚇人。

  「除了大廳,你沒到過銀行,也許我該請你四處參觀一遍——」

  「利先生的興致真好,不過要參觀貴行,我想也不必選在夜�。」她微笑著,卻沒有欣喜之色。

  他的行為與往常不同,忽然讓她警惕。

  「白天人多口雜,如果你不介意遇到很多驚奇的目光,明天上班時間,我可以帶著譚小姐遊覽一遍。除非,譚小姐對本行不感興趣。」他似笑非笑。

  相反地,智珍的笑容僵住。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很清楚,他指的是她與「朱欣桐」如此相似的容貌。

  利曜南沈默著,深沈的眼光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她,似乎在等待智珍的答案。

  「利先生真愛開玩笑,」數秒後,她笑開臉,若無其事地道:「我對貴行的『興趣』,絕對超乎您的意料之外。」

  回視他的眼神明亮穩定,在其中,利曜南找不出任何一絲似曾相識的迷蒙與溫柔……

  他撇開臉,逕自走進電梯。「那麽我們就逐層參觀。」

  「利先生不介意耗上整夜,我絕對奉陪。」她笑臉依舊。

  利曜南走進十五人座的大電梯內站定,深沈地注視著她邁開腳步,以明快自信的步伐,毫不猶豫地跟進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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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6:16

【第六章】

  智珍雖然猜到,利曜南能成為如此成功的企業家,耐性必定高人一等,但她實在想不到,即使當一名大樓導遊,他依舊興致盎然而且十分稱職!

  「現在只剩頂樓辦公室。」

  隨著電梯門打開,利曜南的聲音忽然轉為低沈。

  「這就是您的辦公室?」智珍率先跨出電梯,環目四顧。

  「這間辦公室�的一景一物,三年來,不曾移動或改變過。」利曜南慢慢步出電梯,深邃的眼神停留在她身上。

  確實,相對於其他樓層,這間總裁辦公室的裝潢反而顯得較為陳舊。不過總裁室內的裝潢原本考究,一切保持良好,辦公家俱一塵不染,天然大理石地板飽經歲月浸潤,雖有少許裂紋,卻光可鑒人。

  「是因為利先生念舊嗎?這似乎是許多知名企業都具備的可貴風範——」

  「不是。」他的回答簡單俐落。

  她沒有反應,以等待他的回應。

  「我擁有一幢位於信義區的住宅,平均一年更換一次裝潢,三個月更新全部家俱,我喜好改變與前衛設計。」他頓了頓,然後沈聲道:「關於這間辦公室,之所以維持三年不變,完全是因為欣桐的關係。」

  智珍繼續保持沈默。

  他凝視著她的雙眸,語調深沈:「欣桐是我最愛的女人,此生不渝。就因為她死前曾經在這間辦公室內,所以這�的一景一物將為她保留,永遠不會改變。若有意外,除非等到我死後那一天。」

  他的答案令人震撼。

  「此生不渝?」智珍回視他,忽然微笑。「利先生既然這麽癡情,又為何在朱小姐死後不久,就與李小姐訂了婚?」

  「你想知道答案?」

  「如果利先生願意告訴我,不過,」她淡笑。「我可不是心理醫生。」

  他靠在辦公桌前,凝視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相信我,我也想弄清楚,你到底是誰。」

  智珍還來不及問他,這幾句話是什麽意思,利曜南忽然說出這麽一段話:「每個人在這一生中,都會遇到一個自己深愛的人。但這個人,卻不一定是會與自己相愛的人。」

  智珍聽著,沈默地屏息。

  「真美的一段話,這一定是女人講出來的。」片刻後她籲出一口氣,幽幽地道。「這段話太美、太淒涼了!聽到的人,肯定都會莫名其妙地傷心。不過這樣淒美的一段話,與李芳渝小姐有任何關係嗎?」

  利曜南沈下臉。「以譚小姐的智慧,不必一直跟我打啞謎。」

  無懼他的怒意,智珍笑出聲。「感謝利先生的褒獎,不過即使我再有智慧,仍然不夠資格成為利先生的紅粉知己,利先生心底想什麽,我實在不清楚——」

  「我不認為婚姻關係必定存在愛情,但是我卻時常思考,如果當時我選擇與欣桐一起離開人間,那麽在失去她之後,就不必經歷人世間難以抉擇的問題。」

  他的話十分隱晦,不似他往常的強悍與敏銳。「利先生到底想說什麽?」她收起笑容。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欣桐死了,然而我依舊存在。這是一個錯誤,但是錯誤已經造成。」

  智珍等待他最後的解答。

  「『對一個深愛你的女人,絕不辜負』。這是我生存下來,唯一的信念。」他終於道出不為人知的內心想法。

  偌大的辦公室內突然陷入沈默。

  「李小姐確實非常深愛您。」片刻後,智珍打破沈默。「很冒昧的,我必須承認來台之前,我曾對您做過一番調查。所以我知道,自從朱小姐去世後,李小姐曾經在病房內不眠不休地照顧過您。我相信,如果朱小姐知道,您的人生因為她而有如此正面的改變,那麽她一定會非常欣慰的。」

  這一次,沈默的人是利曜南。

  「但是,」智珍忽然微笑。「即使是善意的,只是因為不願意辜負一個深愛您的女人,而承諾一樁沒有感情的婚約,這麽做對李小姐公平嗎?」

  利曜南陰沈的臉上,忽然有了笑容。「公不公平,你應該問芳渝。」

  他的回答,令智珍愕然。

  「她很清楚,這一生我只愛一個女人,朱欣桐。」利曜南的笑容絲毫沒有喜悅之色。「訂婚之前,我曾經明白地告訴過芳渝,這一生,我的愛已經給了一個女人,永遠不渝。」

  她不懂。「那麽,李小姐仍然同意這件婚事?」

  「應該說,當時如果我執意否決,那麽我毫不懷疑芳渝會再次以自殘的行為,明確地傳達她的意志。」他冷靜的聲音,敍述著曾經發生過的事。

  事實上,芳渝已經在他面前自殺過一遍了!那一次他親眼看到她劃破手腕,她的手腕流滿鮮血,然而她的表情就像一名勇於赴死的烈士,義不容辭。

  他承認,那一刻芳渝的勇氣讓他受到震撼,但即使如此,他知道自己仍然無法愛她。

  智珍看著站在自己對面的男人,他所說的話,強烈暗示了李芳渝曾經為情自殺的可能。而利曜南卻毫無激動,平靜、冷淡地述說著一個女人曾經以死威脅,換取他對婚姻的承諾,說明瞭他擁有超乎常人的堅毅與冷靜。

  情況似乎與她的調查有所出入。原本她以為,李芳渝與利曜南的婚事是純粹建立在企業聯姻之上,沒想到其中會有如此複雜的隱情。

  「利先生,我必須跟您道歉。」她很坦率。

  利曜南震了一下,他凝視她的目光又變得深沈起來。

  「我沒想到,今晚到這�,會聽到這麽多秘密。」她的笑容揉入一絲女性的溫柔。「如果只是因為我與朱小姐的容貌十分相似,那麽我願意做一名傾聽者,或充當一名心理醫生。當然,前提必須是李小姐不反對的情況下。」

  看著她明亮的眸子,利曜南的目光卻是陰暗的!

  他僵硬地靠在桌邊,口氣轉而冷硬。「我並不需要一名心理醫生!」他冷冷地道。

  智珍屏息著,感受到他說來就來、莫名所以的怒氣。「利先生,您誤解我的意思了——」

  「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利曜南打斷她的話。但很快的,他似乎找回了他的理智。「已經很晚了,耽誤譚小姐不少時間,我還有一堆公事,不送客了。」

  一時間,氣氛如同上回在餐廳一樣尷尬。

  不同只在於上次他拂袖而去,這回卻是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真沒想到,利先生約我出來,就只為了當我的銀行導遊。」智珍毫無怒氣,平靜的語調揶揄著他放肆的任性。

  利曜南不怒反笑。「那麽,譚小姐以為深更半夜,適合談論公事?」

  「未嘗不可。」她彎起嘴角,呈現迷人的弧度。

  他眯起眼。「不曾聽令尊提過你,我一直不知道,譚董事長有一個這麽優秀的女兒。」冷淡的語調,明顯地充滿諷刺。

  「我的父親向來以我為榮。」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冷笑。「小學?中學?還是三年前?」

  智珍愣住,然後她的笑容消失。「利先生,我實在不明白,今晚您約我到銀行到底有何用意?」

  「你很清楚我的用意。」

  他明白,他的固執已經接近瘋狂。但他絕對有理由,任由自己陷入這種錯亂、不受約束的情緒陷阱——

  因為她們太相似了!

  他可以接受——卻寧願選擇永遠不接受,世上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存在!

  但他的激烈,並未得到智珍的認同。她的冷靜,諷刺地對比著他異常灼熱的眼眸。

  「我可以忽略您在山路上瘋狂飛車的行為,也願意暫時充當一名沒有執照的心理醫生,但您的執著實在已經接近瘋狂,甚至傷害了『聯合營造工程』與您合作的誠意。」她冷淡地陳述。

  她的言辭並未如他一般熱烈。

  她的意圖再明顯不過!她並未忘記今晚前來赴約的目的——她要得到的,是利曜南的另一種承諾。

  事關金錢,與龐大的利益。

  利曜南望進她冷淡的眼底,他胸口的火焰沒有因為這幾句話而被澆熄,然而她眼底並沒有他熱烈尋找的東西……

  那�頭沒有一絲一毫,他曾在另一名女人眼中見過的溫柔與深情。

  「利先生,我認為還是等到白天,您冷靜下來後再約時間見面。」說完話,她優雅轉身走進電梯。「您不必送我,我會請側門的警衛替我開門。」這一回,她贏得瀟灑。

  利曜南僵在辦公室內,英俊的臉孔上,佈滿了陰霾。

  假期出乎意料地延長,等智珍回到工作崗位,到『聯合營造工程』上班已經是十天後的事。

  聯合工程是新加坡豪紳譚家嗣,透過亞洲創投,在臺灣投資的新事業體,主要競標大型公共工程案,與前富門集團留下的建地開發案。

  上班第一天,她的私人秘書即在辦公桌上留下兩張卡片。

  一張白色卡片上寫道:紅獅金控利曜南,邀請譚智珍小姐,下週三晚閑餐敘。

  下一張白色卡片上寫道:帝華銀行少東楊日傑,敬邀譚智珍小姐蒞臨下週三帝華夜宴。

  非常有趣的是,這兩個邀請,都在同一個時間。

  利曜南的邀請函雖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他激烈的行為與她來到臺灣前所做的調查有很大的出入,深沈冷靜的利曜南,幾乎可說像是變了一個人。

  兩則訊息,兩個邀請。智珍放下前一張卡片,拿起第二張卡片,仔細端詳,然後露出微笑。

  三秒鐘後,智珍拿起電話,要求秘書代為撥到帝華少東的辦公室。電話接通,知道是譚智珍打來,秘書連忙接通老闆——

  「Hello?」

  「楊總?」

  聽到如此嫵媚的聲音,楊日傑精神一振。「智珍小姐!」

  譚智珍年輕貌美、精明能幹,最令他心動的,就是一個精明幹練的女人,居然擁有如此溫柔動人的聲音!一時間,楊日傑在電話彼端想入非非……

  「楊總?」

  「噢,不好意思!」楊日傑回過神。「智珍小姐聲音太美妙了,讓我太過陶醉,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

  楊日傑乾笑兩聲,接不下話。

  智珍知道他想說什麽。電話這頭,她無聲輕笑。「是我不懂事,沒立即給楊總打電話,該罰我請楊總吃飯。」清清柔柔的女音,悅耳動聽。

  「哪�的話!」楊日傑受寵若驚。「您初次到臺灣,應該讓我做東,哪有讓美女請客的道理!」上回吃了個閉門羹,這回又嘗到甜頭,他一顆心已經被這個小女人吊起胃口。

  「楊總,您真是太客氣了!那就這麽說定了,今晚七點讓我請您在君悅酒店吃頓飯,下週三帝華夜宴您再邀我為伴,有來有往,咱們就算扯平了?」

  楊日傑沒想到對方如此主動。「那就這麽說定了!」他喜出望外。

  傳聞美豔動人的譚智珍居然主動約他,楊日傑仗著英俊多金本來就自命風流,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智珍剛掛上電話,臺灣分公司的業務經理Amy正好推門進來,一臉困惑。「智珍小姐,您不回覆紅獅金控嗎?」

  「不必了。」她漫應一聲,然後低頭打開電腦。

  Amy站在門口,沒有離開的意思。

  「怎麽了?」智珍擡頭問。

  「利先生那邊,您真的不打算聯絡了?恐怕智珍小姐不瞭解狀況,利先生如果知道您錯過他的約會,卻趕赴帝華楊先生的宴席,一定會有所反應的,況且董事長如果知道您這麽做的話——」

  「董事長把這件事交給我全權處理。」智珍溫柔堅定地看著Amy。「我知道該怎麽做,你不必擔心。」

  「可是——」

  「Amy,這件事與你的工作範疇無關。」

  智珍當然明白,Amy的表情所代表的意義。

  這位總公司委派給她的臺灣區高級幹部,之所以質疑她的判斷,是因為Amy在臺灣分公司有很高的工作績效與行政權力,因此自以為理所當然干涉她的決定。

  確認智珍態度看起來絕不動搖後,Amy垂下眼,冷淡地應了一聲。「是。」她不再多話,推門離開。
  
  「等一下!」智珍叫住她。「以後我放在桌上的東西,請你不要隨便亂動。你應該明白我桌上的檔關係公司機密,除非一級幹部,任何人都沒有流覽的權力。我所說的這些話,你聽清楚了嗎?」

  Amy臉色一變。

  「你聽清楚了嗎?」智珍再問一遍。她看著Amy,溫柔的聲音沈著,冷靜的眼神穩定。

  Amy的表情僵硬,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明白了。」

  「很好,」智珍露出笑容。「你可以離開了。」

  等智珍開口,Amy才狼狽地步出主管辦公室。

  Amy走後,智珍低下頭繼續辦公。

  直到下午,她到臺灣前辦的臨時手機突然響起,手機螢幕上顯示留言訊息。

  智珍按下電話,聽到佩怡的聲音從手機傳出。「智珍小姐?本來今天已經跟您約好,下課後要到您家�打掃。但是剛才奶奶突然打電話給我,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奶奶電話�也說不清楚,我實在很擔心,所以現在我必須回到園�找奶奶,對不起……」

  智珍看了一眼手錶,時間顯示,現在是下午三點五十分。

  她立刻撥了一通電話給佩怡。「佩怡?」

  「智珍小姐?」

  「你今晚回那座園子�?」

  「是啊,我奶奶她——」

  「事情這麽緊急,我可以請助理開車送你過去。」

  「真的可以嗎?」佩怡有些受寵若驚。

  「我現在就過去,正好接你下課,等會兒我們校門口見。」

  掛斷電話後,智珍先撥了一通內線電話給助理,備妥車子後,還不到六點下班時間,她已經拿起皮包離開辦公室。

  智珍不否認,那座神秘宅第,確實引起她內心深處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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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6:40

【第七章】

  五點鐘一到,在電話尚未打到馬國程的辦公室前,他已主動來到總裁辦公室報到——

  馬國程敲過門後,才走進總裁辦公室。「利先生。」

  禮貌性地,他先出聲招呼。

  「收到回覆了?」利曜南開口第一句話就問他。

  「我仍未收到譚小姐的回覆。」馬國程屏息地答。

  利曜南擡頭,望向他的得力助理。「不可能,你是否遺漏了訊息?」他面無表情地質問。

  「我親自檢查過每一通訊息與留言,不可能會有遺漏。」馬國程神態認真,只差沒舉手發誓。

  譚智珍早已收到邀請函,但這一整天過去,她卻沒有任何回覆。

  「很好。」利曜南居然露出笑容。「她再不回覆,我會親自上門請她。」雖然他的笑容沒有絲毫笑意。

  馬國程神色有異。

  「既然她想玩遊戲,那我就奉陪到底。」利曜南交代馬國程:「八點過後準備車子,我要上山一趟。」

  「利先生,您的打算是——」

  「如果有必要,我會請出紅獅前任董事長。」

  聽到這�,馬國程再忍不住。「利先生!」他憂心忡忡。「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以他對利曜南的瞭解,馬國程猜測,利曜南剛才既已撂話要「奉陪到底」,那麽他瘋狂的思想一旦形成信念,牽連出朱老太爺就不足以為奇了!但這真的是——真的是太過火!

  利曜南銳利的眼神,緩緩射向他忠心耿耿的部屬。「有話就直說。」他的語調意外輕柔。

  馬國程心口一緊。

  這眼神他瞭解,也明白利曜南的口吻往往與內心世界成對比。但他對利曜南畢竟太忠心!即使明知不該說,他還是鼓足最大的勇氣——

  「利先生,我認為……」屏住氣,馬國程一口氣說完:「我認為您在譚智珍小姐身上,似乎用了太多的精神!」

  利曜南一反冷峻,他甚至咧開嘴。「你以為不妥?」

  「不是的,而是——而是我擔心利先生,您的期望過大,萬一結果根本不是您想像的那樣—」

  「Vincent,」利曜南沈下臉制止他。「你的擔心已經超過界限,這並不屬於你的業務範疇。」

  儘管利曜南的口氣嚴厲,馬國程仍不怕死地直諫:「我知道,利先生,但我實在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繼續沈陷下去!老實說,過去您一向那麽冷靜,就連當年動搖瑞聯根本的時候,我都不曾見過您有過一絲慌亂,更遑論感情用事。但現在,我卻看到您對於這位譚小姐過度的執著,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馬國程神色凝重。「請原諒,即使這是您的私人事務、即使明明知道是我逾越了本分,但我仍然必須提醒您。」

  「你明白自己逾越本分,就不需要再多言。」利曜南的態度出奇冷淡。

  馬國程急起來。「利先生,譚智珍明明急於跟您合作,現在收到邀請函卻又遲遲不回覆,我認為她富於心機、並不簡單,她根本就不可能是朱——」

  「Vincent!」利曜南口氣淩厲。「你立刻出去!」

  馬國程這才醒悟,一向冷靜沈著的利曜南,居然動了氣。

  他實在不敢相信,他睿智的老闆在短短時間內,究竟得了什麽失心瘋?難道就因為譚智珍與朱欣桐,兩人容貌上過火的相似?!

  「是……」沈重地籲出一口氣,此時此刻,馬國程只有無可奈何與挫折。「我明白了。」他喃喃道,垂頭喪氣地拖著步子,準備走出總裁辦公室。

  「十分鐘後備妥車子,我要上山一趟。」

  馬國程未走出辦公室前,利曜南再次丟下話。

  馬國程的腳步頓了一頓。「是,利先生。」聲音掩不住的沮喪。

  然後,馬國程疲憊地走出總裁辦公室。

  利曜南當然清楚,馬國程試著警告他什麽。

  但是,就連他自己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不陷入看似荒謬的陷阱,更遑論馬國程企圖勸他……

  倘若不曾見過譚智珍,他的執著也許不會如此深沈。

  但就因為突然出現了譚智珍這麽一個女子,他一直潛藏在內心、對於欣桐的執著,才真正發揮出力量……

  那是一股他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

  過去,因為欣桐無邊無際的愛與包容,令他無法窺見自己的自私與任性,盲目地看不見他的愛,已經在一個女人身上根深蒂固。

  而現在,在失去她後,老天爺又殘酷的給了他一絲稱不上希望的希望——在這個時候,他愕然見到與欣桐如此相似的譚智珍,喚醒了他強迫自己深埋在心中的感情……

  對於欣桐的愛,正如江河反噬,滔滔威脅著要將他淹沒……

  **  **  **

  智珍的助理將兩人送到大門,就停車在車內等待。

  佩怡拉著智珍下車,走進失樂園內。因為好奇,智珍當然不會拒絕佩怡。

  但這一回,當玉嫂再次看到這名貌似已故小姐的女子,走進失樂園內的時候,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一回,智珍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歡迎,儘管這次她是跟著佩怡,一起走進園子�的。

  「佩怡!你忘了我的吩咐嗎?怎麽帶一個陌生人進園子�?!」玉嫂厲聲質問孫女。

  佩怡一臉無辜。「奶奶,智珍小姐是我的雇主,她聽到我要到你這�,好心請人開車送我過來的!再說你不是見過她嘛……」她嘟嚷道。

  玉嫂不以為然的眼神轉到智珍身上,兩人就這麽對視著。

  「您好,不好意思,又來打擾了。」智珍對婦人微笑。

  她落落大方,笑容可掬。

  突然間,玉嫂有點恍惚……

  半刻後玉嫂回過神。畢竟,這美麗、充滿自信的女子不可能會是她柔弱、內向的孫小姐。

  玉嫂鬆開眉頭,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也許是老天爺安排的吧……你來了也好。」她看著智珍,嘴�喃喃念道。

  「奶奶,你說什麽啊?」佩怡狐疑地問。

  「這位小姐,上次匆促見面,還沒請教您貴姓大名?」玉嫂懶得回答孫女的問題,逕自問起智珍。

  「我姓譚,譚智珍。」智珍禮貌地回答。

  玉嫂點點頭,然後看著孫女佩怡,幽幽地道:「真是太巧了,有時候我真懷疑老天爺是不是刻意安排的。」

  「玉嫂,」玉嫂介紹過自己,智珍記得她的名字。「您說『太巧』了,究竟是什麽事『太巧』了?」她笑問,璀璨的眸子晶瑩閃爍。

  玉嫂擡起頭,凝望智珍的眼睛。「佩怡看過你的照片,難道那多嘴的丫頭沒告訴過你嗎?」

  智珍掉頭望向佩怡,只見後者連忙低下頭。「我承認嘛,我是告訴過智珍小姐『那個』故事,不過那也沒什麽的嘛!很多人都對於利先生的故事……」

  佩怡的辯詞明顯在避重就輕。「佩怡,玉嫂說你看過『我的照片』?」智珍問她,沒讓她模糊焦點。

  「我——」佩怡才剛擡起頭,看到奶奶嚴厲的眼神,趕緊又低下頭去。

  「我不是警告過你,少到園子�來,更不能把外人帶進來,看來你真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玉嫂忍不住責駡孫女。

  「我……」佩怡咽了口口水,眼看著解釋不了,索性大著膽子直言:「我是覺得智珍小姐真的很像『她』嘛!奶奶跟老太爺既然已經見過她,幹嘛不讓利先生也見見她呀?」

  「利先生不必見她!」被佩怡這一搶白,玉嫂氣得不得了。「你想看好戲還是想把老太爺給害死?你知不知道,打從上回老太爺見過她,已經生了一場大病了!」

  佩怡張大嘴巴,一時間答不出話。

  玉嫂氣得不理她,三人間突然陷入一陣沈默。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智珍問佩怡,她巧妙地打破沈默。

  佩怡看到奶奶氣嘟嘟的臉孔,卻連半句話也不敢伉了。玉嫂瞪著孫女,過了半晌總算努力控制住激動的情緒。

  「譚小姐,」歎了一口氣,玉嫂終於對智珍道:「若真是老天爺安排的,我看……你來了也好!這些日子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太爺才好,如果今天你不主動找來,那麽我就可能被迫必須登報找你了。」

  「玉嫂,你越說我越不明白了。」智珍朝老婦人微笑。

  玉嫂再歎一口氣,雙眉緊緊鎖成一道。「如果你真的有興趣,那麽你就跟我進來吧!我有東西讓你看。」

  不再多言,玉嫂看了智珍一眼,然後踏過草坪,轉身走進屋內。

  「快走吧!」佩怡壓低聲催促智珍,一逕朝她擠眉弄眼。

  在佩怡的催促下,智珍被半推半就的,拱進了大屋……

  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踏進被大屋陰影所覆蓋的草皮時,智珍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沈著的深思……

  淡淡地揉進她美麗的眼眸。

  「想必,我這個好事的孫女,已經把失樂園的故事,詳詳細細說過一遍給你聽了?」

  在大屋內一座豪華的壁爐前,玉嫂打算從頭開始,娓娓道來。

  玉嫂邊說著,邊钜細靡遺地,觀察著智珍臉上的反應。

  後者手�握著一本厚厚的相簿,出神地看著相簿內幾張輕微泛黃的照片,那照片�,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

  「她是誰?」她明知故問。閃爍的眼眸,離不開相簿�,那少得可憐的幾張照片。

  這是第一次,她看到關於「朱欣桐」的生活照。她的電腦資料�,有的是朱欣桐出席股東會議、或者曾經出現在八卦雜誌上被偷拍的照片,但那些照片,當然不可能是朱欣桐的「生活照」。

  照片�,面對鏡頭的朱欣桐正微笑著,但明明是笑容,卻讓人感到憂鬱。

  「她是我的孫小姐,也是老太爺的孫女。」每回翻一遍照片,玉嫂的心頭就無比沈重。「孫小姐,她與你確實長得一模一樣吧?」

  「奶奶,你說重點嘛!」佩怡急著插嘴,接著就被瞪了一記白眼。

  「孫小姐已經去世了。」玉嫂雖然嶝了孫女一眼,但她果然很快就提到重點。「三年前,孫小姐的肚子�懷有身孕,她死亡的原因,是因為血崩。」

  「血崩?」智珍的眼神說明她的疑惑。

  「血崩,因為太多太多的因素……請恕我無法在一時半刻之間,將完整的故事全都說給你聽。」玉嫂避重就輕,不願提及連佩怡都不知道的往事。

  佩怡聽說過的,只是利曜南與朱欣桐之間生死契闊的愛情故事,但佩怡並不明白,當時導致朱欣桐死亡的因素,與兩人之間的愛情糾葛……

  合上相簿,智珍聰慧的眼眸望向婦人。「那麽,您願意讓我走進屋內,觀看這一本相簿,究竟是為了——」

  「自從上一次老太爺見過你之後,他的手腳就抖得非常厲害,連半夜睡覺的時候,都還在抽搐著!」玉嫂終於說出她最憂慮的事。「我猜想,老太爺可能以為你是孫小姐,你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對老太爺來說,這樣的刺激實在太大了!」

  「我聽佩怡說過,朱小姐並不是老太爺的親孫女。」智珍平靜的眼眸,美麗如冷淡的玻璃珠。「況且,老太爺中風之前已經知道這件事。既然如此,老太爺對於朱小姐,還會如此關切嗎?」

  玉嫂忍不住轉頭,再瞪了多事的孫女一眼。佩怡吐吐舌頭。

  「老太爺已經中風了!這三年來,他無法開口講一句話,誰也不知道他心�頭在想些什麽。但是事實上,據我的觀察,今天就算是利先生出現在老太爺面前,我也不曾見老太爺這麽激動過!」玉嫂回道。

  「這是真的,有一次我剛好碰見利先生到這�看老太爺,但老爺爺見了他,竟然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佩怡猛點頭,以表示同意。

  「你們——」智珍察覺祖孫倆的用意。「你們希望我怎麽做?」

  「應該說,我誠懇地請求你,譚小姐,我誠懇地請求你到老太爺的房間�去看看他,」玉嫂急切地補充。「當然這不必佔用您太多的時間,只要您陪他聊聊天、說上一兩句話就可以了。」

  玉嫂的態度懇切,如果不是佩怡在場,智珍毫不懷疑玉嫂可能朝她下跪!

  這是一名多麽忠心的僕人!她為了自己的主人,正卑顏地請求一名陌生人的眷顧。

  「譚小姐?」見智珍沒有答案,玉嫂開始著急。「譚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這張老臉——說實在的,我這張老臉也實在沒什麽面子,但你跟我們孫小姐長得這麽像,我知道你也一定跟孫小姐一樣那麽善良!我求求你答應我,到房間�頭去看看我們老太爺,我求求你了——」

  玉嫂說著說著,竟然真要下跪——

  「奶奶?!」佩怡愣住了,她被玉嫂的舉動嚇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智珍在第一時間扶住老婦。「玉嫂,我沒說不答應。」她的神色變得嚴肅。

  玉嫂轉憂為喜,臉上終於露出笑容。「那麽你答應了?」

  智珍點頭。「我現在就進老太爺的房間。」

  一時間,玉嫂高興過度,反而流出眼淚。「我來帶路!」她伸手擦淚,趕緊走在前頭。

  玉嫂如此哀求她,智珍根本拒絕不了。這已經是第二回,她為朱家的人充當朱欣桐的替身。

  玉嫂領著智珍走上二樓,二樓樓梯口是一道長廊,長廊盡頭是一道雙扇大門。

  「老太爺的房間就在�面。」來到門前,玉嫂低聲對智珍道。

  看情形,她希望智珍自己進去。

  瞭解玉嫂的意思,智珍沒有猶豫,她伸手推開眼前這道沈重大門,邁步跨進房間內——

  立即地,房間內一股濃重的消毒味道撲鼻而來。

  房內不僅空蕩、而且幽暗。等到智珍適應房問內的光線,她終於看清楚,白色的大床上正躺著一名虛弱的病人——

  老人正睜大眼睛,瞪視著站在門前的智珍……

  利曜南的車子,在半鐘頭後開進園區內。

  園區內的小徑蜿蜓曲折,車速不快,抵達大屋約莫需要五分鐘時間。馬國程陪著司機坐在前座右側,利曜南在後座低頭審視文件。

  小徑不寬敞,前方一部來車頻閃車燈,兩部車在小徑上交會。

  「奇怪,這是私人土地,怎麽會有外來車輛……」馬國程喃喃自語。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急促地叫了一聲:「利先生!」

  利曜南擡頭,剛好看到一部別克與自己的座車擦身而過——

  飛逝的車窗內,他乍然見到一張熟悉的女性臉孔……

  譚智珍跟玉嫂的孫女,有說有笑的坐在同一部車上,車頭往失樂園大門而去。

  「利先生,她怎麽會出現在這�?!」馬國程神情錯愕,這一刻他腦中思緒紛飛,對先前無比篤定的事開始產生了懷疑……

  利曜南的神色卻意外冷靜。

  他冷峻的臉孔深沈,陷入長考……

  「利先生?」

  明知道不該出聲打擾,但馬國程實在忍不住!他對譚智珍的懷疑,在這一刻升到了最高點。

  「調頭,跟上。」利曜南道。

  他沈著的臉色,慢慢滲入一抹陰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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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6:57

【第八章】

  送佩怡回到宿舍後,智珍趕回公寓迅速換了一套白色洋裝,五分鐘後仍由助理開車,直接趕赴君悅酒店。

  楊日傑顯然提早到達,很早就站在酒店門口等候。

  「楊總?您怎麽站在門口?」智珍一下車就見到站在側門口的楊日傑。

  「我剛到。」楊日傑不愧是情場老手,他笑著陪伴美人走進酒店,對於等了半個鐘頭的事,隻字不提。

  智珍笑顏燦爛,她當然明白,楊日傑絕不可能是「剛到」。

  楊日傑顯然刻意營造氣氛,現場還有小提琴演奏,晚餐進行的十分愉快。

  「我聽說,智珍小姐這一趟到臺灣,主要為了捷運新幹線競標案?」餐後,一杯美酒在握,楊日傑巧妙地將將話題轉移。

  雖然美酒佳人,他實在很不願意破壞氣氛,但事關帝華下半年度投資重點,他不得不提。

  「楊總的消息真靈通。沒錯,這一趟到臺灣,我的確是為了捷運BOT工程案而來。」她笑得嫵媚,語調輕盈點水。

  她知道楊日傑憋了一個晚上,遲早要提到這個問題。

  「這麽說,聯合營造工程的確有意參與競標捷運BOT案?如果真是這樣,想必貴公司的合作夥伴,首選必定是紅獅金控集團?」

  「楊總真是料事如神。」智珍笑答:「沒錯,我們董事長與紅獅金控利總不但有私人交情,長期以來在事業上也合作愉快,聯合營造確實考慮與紅獅金控聯手,標下捷運BOT案。」

  「這麽說來,如果帝華對BOT案也有興趣,恐怕會十分吃力,標到案子的可能性也非常低了。」楊日傑乾笑。

  但他這話是試探。楊日傑是聰明人,知道譚智珍願意與自己吃飯,表示紅獅與聯合營造之間表面和諧的關係,可能有不為人知的變數……

  紅獅金控在此次競標案中,是帝華唯一勁敵。如能拉攏聯合營造這間三年內迅速竄起、具有外商背景的公司,對帝華來說無疑增加一位盟友、同時減少一名敵人。

  「帝華銀行也有興趣?」智珍故作不知。

  「不瞞譚小姐——」

  「楊總,別這麽見外,您叫我智珍就可以了。」她水媚的眸子巧笑嫣然。

  楊日傑吞了一口口水。「智珍小姐……我的意思是,」譚智珍的笑容,居然讓他結巴起來。「帝華對於BOT案不只有興趣,而是十分有興趣!如果聯合營造的合作物件能考慮帝華,那將是我們的榮幸——」

  智珍笑出聲。她銀鈴般的笑聲,以及如花笑靨讓楊日傑一時間呆住,連話都說不下去。

  「楊總真是太客氣了,誰不知道帝華是臺灣第二大工業銀行,如果聯合營造能與帝華合作,應該說是聯合營造的榮幸。」

  「這麽說,智珍小姐認為聯合營造與帝華有合作可能?」楊日傑眸光放亮。

  「當然。」她的笑容甜美。

  楊日傑興奮莫名。

  就算譚智珍運用兩手技倆,他今晚也絕對不虛此行!

  原本帝華內部評估,帝華與聯合營造合作的可能幾乎為零,但現在兩造合作露出曙光,這是超乎他期待的好消息。

  「那麽我們應該進一步深談——」

  「楊總,今晚我們只是吃飯聊天,公事就等白天再說。只要您說出一個時間,我在辦公室內隨時候教。」

  「當然、當然,是我不對。那麽在這�我就先敬譚——敬智珍小姐一杯!我先乾為敬!」楊日傑仰頭一飲而盡。

  「乾杯。」智珍輕笑,優雅地飲盡杯中的酒汁,舉杯笑酬,不遑多讓。

  楊日傑看傻了眼。

  再怎麽說,譚智珍也是一位千金大小姐,卻絲毫沒有驕奢之氣,而且年紀輕輕便頗富手段,這可是頭一回,他見識到一名年輕貌美、家世傲人的女子,如此深諳致勝之道。

  譚智珍的笑容雖然讓他暈了頭,但楊日傑仍有足夠的理性肯定,譚智珍必定十分明白,年輕美貌就是她最好的利器與本錢。

  飯後楊日傑十分有風度地,開車將智珍送回寓所。

  楊日傑車子才開走,智珍剛打算關上公寓大門,姜文卻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他就是這陣子,你對我這麽冷漠的原因?!」姜文的口氣激動,語帶質問。

  上班時間智珍根本不接他的內線電話,等到下班後她已不見蹤影,姜文只好到她的公寓等人,沒想到這一等,就在公寓門外等了一個晚上。

  「你喝酒?」智珍在姜文身上聞到一絲酒味。

  剛才等不到人,無奈下,他的確在便利商店買了幾瓶啤酒,藉酒澆愁。「我問你是因為剛才那個男人嗎?!你回答我呀!」

  原不想解釋,但姜文的模樣讓她心痛……

  不知不覺地,她放軟了口氣。「楊總是帝華少董,今晚我陪他吃飯,只是正常的商務往來——」

  「商務往來?我們跟帝華根本沒什麽交集,你有必要陪他吃飯嗎?!」智珍的溫柔,顯然無法讓姜文的語調稍微冷靜。

  姜文的不講理,讓智珍難以再釋放善意。「姜文,請你理智一點,記住你到臺灣是協助我,不是干涉我。」

  「我為什麽不能干涉你?」他甚至反常地動手,抓住智珍的手臂。「我是你的未婚夫,你隨隨便便跟陌生男人出去吃飯,我不該干涉嗎?!」

  「你放手!」她擺脫他,不能再平靜以對。「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到臺灣後你完全變了,你變得跟我以往認識的你,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我為什麽改變要問你!」姜文彷彿被激怒,他吼得很大聲完全不管夜色已深。「你先問你自己,為什麽執意到臺灣,再問我為什麽會變了一個人!」

  也許因為姜文大吼大叫,這失控的行為,讓智珍完全沈默下來……

  「你的話是什麽意思?」半晌後,她打破沈默,一字一句冷冷地反問。

  似乎被智珍這態度警醒,姜文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麽話——

  「我沒有什麽意思,」他終於冷靜下來,神色有異。「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的存在,特別是你到臺灣之後,我感覺到……我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你好像離我越來越遠……我很害怕,我怕你離開我,這是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以來,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他的聲調變得溫柔虛弱。

  智珍凝望他,她臉上冷漠的神情,漸漸被他脆弱的神色沖淡……

  「你太傻了。」她喃喃道。「我怎麽可能忘了你的存在?我怎麽可能離開你?你是我的未婚夫,這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事實。」

  聽見她的承諾,姜文緊張的神色沒有和緩,相反的他居然流出眼淚——

  他忽然一把抱住智珍,激動地問她:「智珍,你愛我嗎?」他問。問得無助、問得軟弱。

  「傻瓜……」她怔住,然後笑出聲。「傻瓜,你是我未來的丈夫,我怎麽會不愛你呢?我怎麽可能會不愛你……」

  她白皙的臉頰忽然淌下兩道淚水……

  她也流下眼淚,那眼淚不受控制地氾濫成災,融揉在她蒼白的笑容中。

  即使得到她的答覆,姜文仍然緊緊地抱住她,彷彿他一放手,智珍就會從他手中逃逸。

  「很晚了,回去睡吧!」她無法鬆開姜文的雙手,於是溫柔地笑著。「聽話,聽我的話,回去休息了,好嗎?」

  撫摸姜文的亂髮,她誘哄的口吻如安撫一名任性的孩子。

  他抓住智珍的手,緊緊握在掌中。「答應我,儘快結束臺灣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智珍深深地凝望他。「好,我答應你。」她溫柔地承諾。

  姜文陰鬱的臉色瞬間明朗,終於他慢慢鬆手……

  「回家後好好休息,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嗎?」她柔聲笑語。

  姜文露出笑容,用力點頭,英俊的臉孔上已不復陰霾。

  路邊的停車道上,一部黑色賓士內坐著一名司機,與兩名西裝筆挺的男人。公寓前戀人爭執又復合的一幕,馬國程全看在眼底。

  黑暗中,他沈默地轉頭望向利曜南,看到後者臉上的神情,異常冷肅。

********

  原本智珍以為,她拒絕紅獅金控的邀約,轉赴帝華夜宴,至多會引起利曜南的注意。卻沒想到,他竟然會進一步主動釋出善意,將紅獅金控內部關於BOT競標案之預算評估草書,直接送到聯合營造工程公司。

  「利先生,我不瞭解您的意思。」於情於理,她必須回覆一通電話。

  「『我的意思』很清楚,我們可以合作,那份送到你辦公桌上的預算草書,就是紅獅金控的誠意。」

  「利先生的『誠意』太大了,實在讓我受寵若驚。」

  「相信聯合營造內部已經做過評估,這份草書應該是多餘的,譚小姐心中對於BOT案的基本預算評估,絕對不會陌生。況且,」利曜南咧開嘴。「即使再『受寵若驚』,相信以譚小姐的智慧與歷練,想必很快就會回復冷靜。」

  智珍眯起眼。「利先生似乎突然改變主意了?」

  「這個改變,與譚小姐的目的契合,相信你應該感到高興。」

  「我不能說十分瞭解您,但我確實研究過您。可是自從來到臺灣之後,我發現即使再萬全的準備,也不足以應付您睿智明敏的心思,我必須坦承,您實在不容易捉摸。」

  利曜南冷銳的眼神掠過笑痕。「譚小姐似乎話中有話?」

  「是嗎?」她笑答:「也許是您釋出的善意太大,令我太過於意外,所以話不得體了。」她迷蒙的眼神內斂深藏,找不到一絲笑意。

  「我釋出的善意,並非沒有條件。」坐在他偌大的辦公室內,利曜南等這通電話已久。

  智珍終於等到他的目的。「任何條件,利先生請說。」她斂起笑容,語調卻一逕輕緩。

  「條件只有一個。」他稍微停頓。

  她沈默等待。

  「關於這件案子,我指定必須由你本人負責,除非決標後取得優先議約權,在這之前你必須留在臺灣,親自督導完成本案。」他提出要求。

  「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只是促成,自然會有專業人士接手。」

  「你就是最專業的人士。」利曜南果斷得不容拒絕。「在我眼中,你是最佳斡旋人材,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看錯。」

  電話這端,智珍保留存疑。

  「利先生,數天不見,我認為您似乎比先前理性多了。」她的神色,並不如語調那般輕鬆。

  利曜南卻笑出聲。他低沈的笑聲,有一股危險的磁性。「譚小姐的口才卻是沒變,一樣靈敏鋒利。」

  倘若不是對他的「善意」質疑,智珍會因為這句話笑出聲——

  「如果我不能答應利先生這個要求,是否代表,我們之間的合作將破滅?」

  「譚小姐是聰明人,」他的聲音與表情一樣冷靜。「在商言商,相信譚小姐不會因為私人因素,放棄彼此的合作機會。」

  「您說的對,我的確有私人因素——」

  利曜南神情冷肅,屏息地等待她的答案。

  「老實說,利先生您的要求,讓我非常為難。」

  她已經答應姜文,儘快結束臺灣這邊的工作,回到新加坡。

  「譚小姐不妨慎重考慮我的提議,我會等待你的好消息。」

  話說完,他毫不猶豫掛掉了電話。

  智珍拿著話筒,腦中頓時掠過千頭萬緒。

  她相信,如果拒絕利曜南的提議,這樁合作案絕對會破裂。

  然而,如果答應了,她勢必又會滯留在臺灣一段時間,屆時她又該如何跟姜文解釋……

  嘟嘟——

  智珍的手機忽然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智珍?」譚家嗣中氣十足的聲音,自話筒彼端傳過來。「我現在在飛機上,預計四個小時後飛到臺灣。」

  「爸?」她以為自己聽錯。「你現在在飛機上?」

  「對,四個小時後飛到臺灣。」譚家嗣重複一遍,然後匆匆道:「飛機快要起飛了,我必須關掉電話,不多說了!」

  話筒中傳來斷線的嘟嘟聲……

  智珍腦中一片空白。

  父親計劃飛到臺灣,雖然早已安排在行程表中,但他原本打過電話表示行程將要延期,現在卻又突然宣佈將立刻飛到臺灣,仍然令她始料未及。

  接連兩個意外的變化,都讓她措手不及,但現在實在沒有時間讓她思考——

  「sandy,」她迅速撥了一通內線給秘書。「備好車子,準備到中正機場迎接董事長。」

  「董事長?!」sandy顯然被這個突來的消息嚇住了。

  「對,麻煩你儘快通知董事長的私人司機,告訴他董事長到臺灣來了。」她仔細吩咐一遍,然後放下話筒。

  掛掉電話,智珍試著理清頭緒……

  如此匆忙,看似脫序,這完全不像父親的作風。但她隱約可以猜到,父親再次排除原已否定的行程,突然再次恢復預定行程的原因……

  取過公事包,智珍從皮包內拿出一張泛黃照片。

  照片上是一名笑容溫柔的年輕女性。她保守的髮式與服裝,在那個年代,仍然算是十分樸素的。

  智珍瞪著照片發呆,直到秘書敲門走進辦公室,她才回過神,匆匆收起這張收藏多年的照片。

  智珍打電話給利曜南同時,他其實已經坐在車子內,他的私人座車正開進中正國際機場第二航廈。

  「利先生,這是總顧問公司剛送到的預算評估報告。」利曜南身邊的馬國程,將一份厚重檔交到老闆手上。「後續土地開發報告,會在近日送到。」

  這份報告關係捷運BOT案的利益分配與股權結構,僅僅事前規畫紅獅金控與捷運團隊已投入六億台幣,包括三億保證金與外商顧問研究費。

  換言之,『聯合營造工程』想中途插花,首先必須說服以紅獅為首的捷運競標團隊。

  馬國程分析。「利先生交給譚小姐的那份預算評估草書,利益分配部分幾乎已經沒有空間,聯合營造工程評估後加入的可能恐怕不高——」

  「內部評估只是草書,況且聯合營造如果要加入團隊,他們必須先花費數億資金投入人事佈局。」利曜南分析。

  馬國程不懂。「利先生,倘若真是這樣,譚小姐根本不可能考慮合作。」他實在不明白,如果送到譚智珍面前的報告,對聯合營造工程如此不利,利曜南為何要這麽做。

  利曜南咧開嘴。「Vincent,你的話說反了。」

  「利先生,您的意思是?」

  「這件案子掌握在我們手中,合作與否,由我們決定。」

  「利先生?」馬國程更糊塗了!

  「聯合營造想半途介入合作,花費兩倍、甚至數倍人事運轉金就是代價。」

  「但是,利先生,您將預算評估送到譚小姐的辦公室,不就是為了輸出合作誠意?如果一開始要投入數億人事疏通費用,恐怕聯合營造內部評估就過不了關。」

  「我剛才已經說過,合作與否,由我們決定。」

  馬國程實在想不通。

  利曜南沈聲問:「如果帝華知道,我們送出預算草書,他們會有什麽動作?」

  「為了競爭,帝華必須先安撫團隊內部成員,然後釋出合作計畫,將聯合營造直接納入捷運團隊。一旦如此,帝華必須自行吸收人事運轉費用。」

  「結果是什麽?」

  「帝華為負擔人事疏通費,必須壓縮預算。但是利先生,這些對紅獅金控而言都不是問題。」

  「數億投資,確實不是問題。但問題在於,聯合營造半途殺出,這個舉動已經成為紅獅與帝華團隊的競爭籌碼,聯合營造註定成為一顆關鍵棋子。」

  「利先生?」馬國程原以為,聯合營造只是一名純粹夥伴,但在利曜南眼中,聯合營造卻是一顆關鍵棋子?

  「人事疏通費不是關鍵,卻是導火線。Vincent,如果你是楊日傑,就算不計較這筆特支費用,但日後利益你要如何重新平衡?」

  經利曜南一提醒,馬國程很快想到。「倘若新勢力加入瓜分,必須增加土地開發件數,以平衡利益。」

  利曜南露出笑容。「增加土地開發,看似一條財路,但是土地開發效益,卻是一張空頭支票。」

  馬國程瞪大眼睛。「利先生?!您的意思是——」

  「你評估一下帝華用於內部人事疏通的費用數位,這筆預算你平均攤入預估利益,同時在預估利益專案中,減少土地開發成數。」

  「是……但利先生,如果按照您剛才所分析,我們與聯合營造的合作勢必破局,那麽譚董事長這邊我們要如何安撫?」畢竟利曜南與譚家嗣的關係匪淺,一旦捷運工程案兩方合作不成,勢必影響兩人關係。

  而現在他們已經到達中正國際機場。馬國程稍早已經得到消息,得知譚家嗣將搭乘今日班機,事實上數分鐘內他應該即將出關。

  「譚家嗣是生意人,沒有利益就沒有交情。一旦還有利可圖,交情就不可能破滅。譚家嗣仍然是紅獅股東,等一下我們按禮數正常替譚董事長接風就行了。」

  「是,利先生。」馬國程打從心底佩服!

  車子停在機場前,馬國程正要下車,他的手機忽然響起。

  「利先生,譚小姐現在才正要出發前往機場。」聽完內容,馬國程蓋上電話立刻向利曜南報告,但他語帶疑惑。

  「現在?」

  「Amy打電話來,她說譚小姐的秘書十分鐘前得到指示,四個小時後譚先生的飛機會抵達。」

  Amy是馬國程安插在聯合營造的自己人。換言之,譚智珍的動向利曜南一清二楚,包括週三晚間她將出席帝華夜宴。

  「這倒有趣。」利曜南若有所思。

  譚智珍的消息不應該錯誤,除非譚家嗣親口釋放假消息。

  但,這麽做又為了什麽?

  「利先生?」

  「看到譚家嗣出關,不必急著招呼。」利曜南眸色深沈。「跟著他,就會知道答案。」

  馬國程眯起眼……

  情況似乎越來越複雜。他已經無法繼續堅持自己原先的判斷,因為現在看來他自以為合乎常理的「判斷」,最終似乎並不一定——

  會是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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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7:27

【第九章】

  智珍趕到機場的時候,譚家嗣搭乘的班機,數小時前已經抵達。

  「怎麽會這樣?」她看著航班表,秀眉微蹙。「父親明明說四個小時後到達,我還提前了三個小時——」

  「接不到人?」

  智珍愣住,這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

  下一刻她調過頭,看到利曜南嘴角噙著一絲笑,就坐在她正後方候機室的椅子上。

  「你看起來很驚訝。」利曜南淡淡的笑,英俊的臉孔有一絲慵懶。

  「我只是沒想……會在這�遇見利先生。」她很坦白。

  「我跟你一樣到機場接人,也跟你一樣沒接到人。」

  「利先生如何猜到,我沒接到人?」她不以為然。

  「你的表情回答了一切。」他微笑。

  她微微眯眼。「利先生的心情似乎很好?」

  「是不錯。」他不否認。

  他可疑的笑臉,讓智珍不願再與他周旋。「不好意思,改日我再專程撥出時間陪您聊天,今天我到機場來,是為了——」

  「既然遇見了,何妨一起喝杯咖啡?」他提出邀請。

  智珍回過頭。

  「我希望,與譚小姐能有喝一杯咖啡的機會。」他的語調跟表情一樣誠懇。

  「有何不可?」智珍露出笑容。

  咖啡廳內,飄散著一股濃鬱的咖啡香氣。

  利曜南是不喝咖啡的人。

  但他知道,曾經有一個女人,最愛的咖啡是拿鐵。

  「很榮幸,你願意賞光。」他的目光深沈,專注地凝望坐在對面那名正端起咖啡杯的女子。

  智珍輕啜一口杯中拿鐵,那濃鬱的咖啡加奶味,是她的最愛。「就像您說的,既然見面,喝杯咖啡又何妨?」

  「我以為你只喜歡談生意,對喝咖啡沒有興趣。」

  「利先生——」

  「叫我曜南。」他咧開嘴。「我們已經見過很多次面,每一次都這麽客氣,顯得很生疏。」

  智珍挑起眉。「我確實喜歡談生意,所以我還是稱呼您利先生比較妥當。」她淡淡地道。

  利曜南不以為忤。「你去過失樂園,見過玉嫂了?」他忽然問她。

  智珍愣住片刻。「不只玉嫂,」很快的,她回過神。「我還見過您的外祖父,朱獅、朱老先生。」

  「看起來,你的興趣不只生意。」利曜南的表情沒有情緒。「你對我的好奇,也算興趣之一?」

  「利先生,您誤會了。」她微笑,平靜地回望他的眼眸。「我對您個人,一點都不好奇。第一次誤入失樂園是一個意外,我並不知道那是一處私人土地,至於第二次到失樂園,只因為我認識佩怡的緣故。」

  「但是你對於我的瞭解,確實比我對於你的瞭解還要深入。」

  她望進他的眼睛,那�頭有某種不被瞭解的深沈,但是那深沈智珍無意追究。「如果利先生指的,是我誤入失樂園這件事,我剛才已經解釋過了,那確實是一個誤會。」她別開眼,低頭凝望桌上的咖啡杯。

  「世界上的事,不會有誤會。」他道。

  儘管她別開眼,他的目光仍然專注。

  「您的話太過深奧,我難以理解。」她淡淡的笑,沒有笑意的眼眸有清楚的距離。

  「世上的事,只有巧合。然而巧合也不僅僅是巧合。」他的眸光專注、而且深邃。「冥冥中,有許多事是早就註定好的。」

  智珍笑出聲。「利先生,我不知道原來您還是一名哲學家。」她回眸,與他的眸光對視。

  「你不同意?」

  她搖頭。「我沒有意見。」笑容冷淡。

  利曜南低笑。她的冷漠並未打擊他,相反的,她的冷漠讓他狂熱——

  「既然你沒有意見,就表示同意。我們一致同意,這樣的巧合是一種預言。」

  智珍眯起眼。不明白,他在賣什麽關子?「利先生,您請我喝咖啡,難道就為了討論所謂的預言?」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女性,應該會對這類話題感興趣。」

  「何以見得?我認為自己的表現應該相當務實。」言下之意,他的話充滿不切實際。

  他咧開嘴。「你不像這麽無趣的女人。」

  「多謝利先生招待的咖啡,」她優雅地微笑,隨即霍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浪費了不少時間,我想我也該回去處理正事了。」

  「譚小姐仔細看過,我送過去的預算評估草書了?」

  智珍轉身後,利曜南突然提起。

  她回頭。「很抱歉,我今天的會特別多,還沒有時間仔細研讀利先生送來的評估報告。」

  「我很希望,與譚小姐有合作的機會。」他道。

  「謝謝。請您瞭解,這也是譚董事長的希望。」她笑的得體。

  正打算轉身,利曜南再一次喚住她——

  「譚小姐!」

  側著身,她的笑容飽含耐性。「還有事嗎,利先生?您我的時間都很寶貴,有話就請您一次說完。」

  利曜南咧開嘴。「我的一位故友,她最愛喝的,碰巧也是不加糖的拿鐵。」

  「噢,是嗎?拿鐵是最平常不過的咖啡,這樣的巧合,實在不足為奇。」她的笑容燦爛,瀟灑轉身而去。

  凝望著智珍的背影,利曜南的笑臉漸漸收斂。

  整個下午,譚家嗣的手機一直未曾打開,智珍一直聯絡不上父親。

  智珍聯絡航空公司,登機名單上,確實有譚家嗣這個名字。她唯一能確定的,是父親現在確實已經到了臺灣,但自從他搭上飛機那一刻起,卻與所有的人失去聯繫,包括自己的親生女兒。

  當智珍終於聯絡上父親,卻是譚家嗣主動打給她的電話。「智珍,是我。」

  「爸?」聽到父親的聲音,智珍如釋重負。「爸,你現在人到底在哪�?」許許多多的疑問她先暫放在心底,現在她最擔心的是父親的安危。

  「我現在已經回到酒店,你不必擔心我的安全。」

  「你已經回酒店了?」智珍不敢相信。「爸,這一整個下午你到底上哪兒去了?你知不知我有多擔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我只是去見一個老朋友,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那麽飛機抵達的時間——」

  「你想想看,機場�有那麽多人,我跟你一樣,可不喜歡看見一堆陌生面孔來接機!要是我告訴你飛機抵達機場的正確時間,那不等於找來一堆人,跟前跟後的對我說董事長長——董事長短的,你想想看,那會有多煩人、多不自在?!」

  智珍沈默下來。

  片刻後,她沈聲問:「爸,你怎麽突然說來就來?事前不先告訴我一聲?」

  「我這不是告訴你了?你這孩子就一個缺點——凡事太死心眼了!心要放寬一點,別老是那麽迂腐,一定要按行事歷來才算數!」

  迂腐?智珍不由得笑出來。儘管她實在不想這麽輕易,就原諒任性的父親。

  「好啦,我已經沒事了!你早一點休息,明天一大早,我還要進會議室聽你的簡報。」

  智珍歎氣。「你也早點休息,下回,不許再這樣嚇人了。」

  「我知道了!真嘮叨。」譚家嗣抱怨兩聲後,笑著掛了電話。

  話筒還捏在智珍手上,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一抹疑雲漸漸鎖住她的眉心……

  曾幾何時,她一絲不苟的父親,竟然反過來說她迂腐?

  慢慢放下話筒,智珍清瑩的眼眸中,有一抹揮之不去的迷霧。

  一早譚家嗣就坐進會議廳內,主持早餐會報時他顯得精神奕奕。

  「以上是關於這次捷運BOT案,紅獅金控整本評估報告書的內容。昨天晚上我已經仔細研讀並且推敲過,我以為,紅獅金控並未進一步提出詳細的合作計畫書,很明顯的,他們並未開始進行內部股東徵詢,換句話說,倘若我們要在這個時候進入捷運籌備核心,勢必要先撥出一筆預算,投入人事成本。」智珍站在投影機所投射的螢幕牆前,沈穩的做出詳細報告。

  結論告一段落,她暗示秘書開燈,然後接下道:「然而,如果要我們在這個案子尚未拍板定案前,就投入高額人事資金,對聯合營造來說是非常不公平的事,同時在動員投入資金,到確定成為核心小組成員之前,估計有一到兩個月的空窗期,我方無權過問紅獅團隊實行利益瓜分後,最後定讞的利益配給藍圖。綜合以上結論,我方風險過高,目前看來這項合作案對我方十分不利。」她做出最後結論。

  姜文不以為然。「如果利曜南有合作誠意,我們可以要求他在我們加入之前,先提供利益配給目標與保證——」

  「利曜南是一個商人,他比你我所能想像的還要精明!」譚家嗣冷冷地打斷姜文。「紅獅金控有的是資本!這一次中途加入這個案子,事前是我們先喪失先機,事後根本不可能從利曜南那�,要求到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證。」

  會議室內,一時間陷入沈默。

  夠資格參與這場會議的,只有譚家嗣、智珍、姜文,與隨同譚家嗣抵台的機要秘書兩名,此時眾人皆屏息,沒有答案。

  「董事長,」智珍打破沈默。在公司內她一向尊重體制,稱呼自己的父親為董事長。「那麽依您之見,利先生既已送來這份預算評估草書,我們該如何回應?」她問。

  譚家嗣眉頭深鎖,似乎正在沈思這個問題的答案。

  「放出消息。」半晌後,他忽然沈聲道:「在市場上,放出紅獅金控有意願與聯合營造合作捷運開發案的消息。」

  「董事長,這麽做會有什麽好處?」姜文問。

  譚家嗣老謀深算。「這是臺灣第一件BOT案,�面牽涉到十分龐大的利益!所以,對這個捷運案感興趣的,絕對不止利曜南所領導的紅獅新幹線團隊。但是其他也想競標的對手,卻不見得握有如紅獅金控這般響亮的招牌,更重要的是,這些對手絕對沒有紅獅金控這麽雄厚的資金做為後盾!所以,我們手上現在握有的資金,就是聯合營造最好的籌碼。」

  「況且,」譚家嗣接下道:「我是紅獅股東,也是既得利益者。倘若未來聯合營造工程不能與紅獅團隊合作,那麽不管誰勝誰負,我們等於握有一雙籌碼——畢竟,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頭。」

  薑果然是老的辣!

  譚家嗣一席話,立刻將危機化為轉機。

  「但是,一旦這麽做的話,也等於告知對方,我們的企圖與打算。」智珍立即想到。

  「智珍,這段日子你學得很快!」譚家嗣呵呵笑出聲,臉上明顯有讚賞之意。「沒錯!只要在市場上放出消息,這麽一來,利曜南絕對能猜得到我的動機。但是我並不擔心他猜到,相反的,我認為他早就知道我一定會這麽做了。」

  「董事長?」姜文不明白。

  譚家嗣知道姜文想問什麽,他笑而不答,轉而望向智珍。「智珍,我問你,如果你明知道,對手已經料到你將要走的下一步棋,你還會按照對方心底所想的去做嗎?」

  「那要看,這麽做能得到多少實質利益。」她沒有猶豫。

  「好,很好!這也正是我心中的想法。」譚家嗣笑得很開心,甚至拍手鼓掌。「我看,你越來越有乃父之風了!」

  「但是,董事長,既然明知道您下一步會這麽做,那麽利曜南將預算評估草書送到聯合營造來,他心中究竟盤算著什麽?關於這一點,我仍然需要您的解釋。」

  智珍坦承心中所不瞭解的。

  譚家嗣收起笑容,臉色瞬間變得深沈起來。「老實說,有關這一點,也是我唯一想不透的地方。」

  譚家嗣的回答,給在場眾人留下一個不解的疑惑。

  散會的時候,姜文握住智珍的手,將她拉到走廊轉角。

  「看起來,這件案子似乎無法在一個月內解決。」他對智珍道,神色凝重。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希望你以公事為重。你也看到了,董事長非常在意這件捷運開發案。」智珍平靜地回答。

  姜文神色一凜。「這麽多年來,我自認一直以公事為重。但是公事永遠也處理不完,如果我們再這樣年復一年的拖下去,我擔心根本等不到結婚那一天!」

  「姜文,你太多慮了!」智珍笑開臉。「你實在想太多了,董事長是不可能留我一輩子的。」

  「但是剛才你也聽到了,董事長誇獎你『越來越有乃父之風』——這是不是意謂著,未來董事長會將更多重責大任,交到你的肩上?一旦如此,我們的婚事勢必又會延宕——」

  「就算是這樣,我也會明確的告訴父親,我們已經決定好的事。」她凝望著姜文的眼睛,堅定地回答。

  這一刻,姜文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欣喜,他屏息地聽著。

  「我保證,最快一個月、最慢三個月,我一定會實現我的承諾。」她柔聲道:「這樣,是不是能讓你稍微放心了?」

  「智珍!」姜文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我真的很高興,能聽到你這麽說!」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嗎?」她溫柔地凝望他。

  姜文用力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智珍敲門的時候,譚家嗣正坐在辦公椅上,閉目沈思。

  「進來。」譚家嗣沈著的聲音十分威嚴。

  「董事長。」智珍走進董事長室,順手將門帶上。

  「坐下來,咱們父女倆有一段時間沒好好聊天談心了。」

  智珍依言在沙發上坐下。她有種感覺,父親比起以往似乎有些不太尋常。

  「你可知道,這次我要你到臺灣來,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麽?」譚家嗣突然開口問。

  「參與臺灣BOT捷運工程案。」她回答。

  「這只是原因之一。」譚家嗣注視著女兒。「嚴格說來,這尚且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智珍沈默,她選擇不去猜測父親的用意。

  「其實,我想你心底應該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為了什麽吧?」

  她明燦的眸子閃爍。「爸,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事實上,我認為你沒有必要留一個謎題,給我猜測。」

  「智珍,從頭到尾都沒有謎題,如果你不願意面對它,那麽——」

  「爸!」她打斷父親的話。「您知道失樂園的存在嗎?」智珍突然問。

  譚家嗣的表情僵硬。「我聽說了……」

  「那麽,你認為該去面對的人是我嗎?」

  譚家嗣無語。

  「我並不重要。因為我只是您的女兒,不管我心底的意願為何、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您都無須考慮我的感受!因為沒有人能代替您,去挽回一個過去的錯誤。」

  智珍說完這番話,室內突然陷入寂靜。譚家嗣不開口,智珍也只能凝視著自己的親生父親。

  「你說的這些話,我都明白……」譚家嗣伸出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臉。

  「其實,」智珍幽幽地道:「我已經感覺到,這一回您要求我到臺灣,已經透露出某些不尋常的訊息了。」

  譚家嗣擡頭注視女兒。

  「爸,別再自欺欺人。這麽多年過去,如果您仍然無法放下,那麽就按照您心底所期望的去做吧!」她凝望著父親,溫柔地道。

  譚家嗣再一次陷入沈默……

  這一回,智珍悄悄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將值得深思的問題,留待給自己的父親去決定。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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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4 12:47:56

【第十章】

  市場才剛放出風聲,經媒體一炒作,聯合營造工程有意與紅獅金控合作一事,已經在商場上沸沸揚揚地喧騰開!

  隔日上午,馬國程已經將一份報告交到利曜南手中。

  「這一份,正是當年的化驗報告。」馬國程臉色凝肅地道。

  「市場上的傳言,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利曜南並未打開報告,反而將其擱置在辦公桌上,問起另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是的,利先生,昨天下午我已經聽說了。」馬國程很快地答覆。

  「那麽,楊日傑應該有動作了?」

  「我得到消息,楊總的辦公室傳出,昨天晚上他突然召開緊急會議。我預料,兩天內帝華就會有所行動。」

  利曜南眼色深沈。

  「Vincent,你跟余醫師聯絡,安排老董事長的身體檢查。」他突然吩咐。

  馬國程愣了數秒。「是。」很快他就會過意。

  他明白,利曜南如此吩咐必有他的目的。如同利曜南預料,聯合營造必將放出風聲,以進為退路——

  單只這一點,馬國程就不由得深深佩服利曜南高瞻遠矚的謀算。

  對於老太爺必須定期做身體檢查一事,玉嫂十分清楚。

  只是馬特助突然打電話到山上,說是已經安排好老太爺的身體檢查,這點讓玉嫂感到有點奇怪。

  因為以往老太爺每一次的身體檢查,都是由家庭醫生安排的。

  約定好的這一天下午,馬國程開著車子,隨同利曜南一起上山接老董事長,到安排好的醫院做定期身體檢查。

  「Vincent,確定事情都安排好了?」在車上,利曜南再一次確認。

  他深沈的目光,卻停留在鄰座失語的老人身上。

  「利先生,事前我已經詳細調查過值班表,同時我也已經一再確認過時間,絕對不會出差錯。」馬國程明白,利曜南話�問的什麽。

  「很好。」利曜南沈聲問:「醫院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他們清楚今天的目的?」

  「是的,醫院很清楚今天的目的,已經做好了準備。」馬國程回答。

  得到答案,利曜南慢慢自老人僵硬、毫無表情的臉孔上收回目光……
  
  車子終於開下高架橋,約莫經過十分鐘路程,終於轉進醫院所在的巷口。

  馬國程將車子開進停車場內停妥後,隨即下車,欲幫助利曜南將行動不便的老人抱下車。

  「我自己來。」利曜南阻止馬國程,他親自將老人抱到展開的輪椅上。

  隨後,利曜南推著輪椅,馬國程隨侍在側,一同護送老人走進醫院……

  吳春英正非常賣力地,做著她的清潔打掃工作。

  她使勁拖動笨重的拖把,來回擦拭著醫院的大理石地板,直到地面上的石板光可鑒人為止。

  這家醫院的清潔部主管十分嚴格,但儘管如此,吳春英到醫院工作兩年來,一直非常賣力而且勤奮,她努力不懈的工作,為她爭取到穩定的收入與主管的信任,在主管眼中,善良、凡事不計較的「阿英」,是一名很好支使的清潔婦。

  因為太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吳春英並未注意到一輛輪椅正經過她身邊,吳春英用力將拖把一推,潮濕的拖把忽然打到了輪椅的腳架上!

  「啊!」她驚叫一聲,然後連忙一叠聲地哈腰、鞠躬道歉。「對不起、實在很對不起……」她實在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你太不小心了。」馬國程語帶責備,眸光詭異。

  利曜南凝視著婦人的臉孔,神色沈著若定。

  聽到對方生氣了,吳春英慌張地擡起頭,準備誠懇而慎重地再道歉一次!然而就在她擡頭見到輪椅上的老人那一刹那——

  她整個人就突然呆住了。

  這一瞬間,她全身的血液彷彿逆流,全數灌進了她的腦門�……

  **  **  **

  譚家嗣並不意外,會在第一時間接到利曜南的電話。

  雖然譚家嗣感到疑惑的問題,經過十天之後仍然沒有答案。

  「我聽說,譚董已經與帝華楊總達成初步合作協定?」利曜南單刀直入,十分直接就切入重點。

  「這是我與幕僚一起決定的。」譚家嗣微微眯起眼。「你應該很清楚,要聯合營造工程在未見利益之前,就先付出數億人事資金,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實話實說,並無隱瞞。

  對利曜南,譚家嗣向來有一股愛才惜才之情。也因為如此,三年前利曜南欲奪得紅獅金控董座之位,他才會力挺到底。

  「關於這一點,我能理解譚董事長的考慮。」話筒彼端,利曜南的聲音沈著。

  「既然如此,你打電話來是為了——」

  「譚董到臺灣已經數日,我還未給您接風。所以,我非常誠摯地邀請譚董與令千金譚智珍小姐,下周一道用餐。」

  譚家嗣猶豫片刻。

  「如果譚董顧慮楊總的感受,我們可以另外約地點見面,不一定要在眼目眾多的銀行�會面。」利曜南道。

  「曜南,你該知道我與帝華這件事一旦決定了,再改變主意的可能性不高。」

  「我很清楚譚董向來做人做事的原則。」

  「那麽你還要請我吃飯?」

  「這是兩回事。我與譚董多年的交情,沒有不為您接風的道理,請兩位務必賞光出席。」

  譚家嗣頓了一頓。「曜南,我聽智珍說,你把她與已故世的朱小姐——」

  「譚董,也許譚小姐對我有誤會,但在您面前,無論如何我不會失了分寸,這一點請您放心。」

  「對你,我沒有什麽不放心的。」譚家嗣回答得很快。「我只是不希望,你仍然陷在三年前的回憶�,無法自拔。」

  利曜南陷入沈默。

  「事實上,很早之前我就想讓你見見智珍,但是我曾經見過朱小姐的照片,所以……」譚家嗣乾笑兩聲。「所以,我才沒有讓你見她。而在派智珍來到臺灣之前,我原以為你已經從三年前的傷痛中,回復過來了。」

  「譚董,剛才我已經說過,智珍小姐對我有誤會。您放心,現實與虛幻,我分得很清楚。」他深沈地道。

  譚家嗣眯著眼。「這就好。」他的目光低斂、神色若有所思。

  「那麽,譚董答應我的邀約了?」

  「當然!」譚家嗣忽然開朗地笑出聲。「你很清楚,我一向非常地欣賞你!不論在捷運BOT案上,我們是否會合作,我對你的欣賞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下週三晚間七點,請到家�便餐,屆時我恭候譚董與令千金大駕光臨。」

  「好,不見不散!」這是譚家嗣豪氣萬千的口頭禪。

  掛上電話,利曜南陰沈的目光,移到電話機旁一份文件上——

  經過比對,朱獅與朱欣桐兩人,有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血緣關係概率……

  **  **  **

  自從上一回在醫院,突然見到紅獅金控前任董事長——朱獅,吳春英的內心就再也不能平靜。

  「阿英,你又在發呆什麽呀?」醫院清潔部的股長老陳,突然走到吳春英身邊問她。

  「陳股長!」吳春英回過神,緊張地找尋她的拖把——

  「我看你最近好像經常心神不寧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老陳皺著眉頭質問她。

  「我……沒什麽,可能是最近比較累一點吧!」

  「嗯,」老陳仔細打量吳春英一番。「你做事一向很認真,不過最近看到你這種情況,實在讓我很不放心。」

  「陳股長……」

  「好了,別說了,我知道醫院的工作很辛苦,早晚必須輪班,如果你有困難儘管告訴我無妨。」

  吳春英的神情顯得很低迷。「陳股長,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老陳舉手制止她。「我有個親戚,他在一家大公司幫老闆開車,但是他老闆長年搭飛機國內國外奔波,家�需要幫忙打掃照顧的傭婦。因此我那親戚要我幫忙找一個可以信任又勤懇的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介紹介紹,如果能成,那倒是一個很不錯的工作。」

  聽到陳股長所說的話,吳春英先是一愣。

  「怎麽?你不願意嗎?」

  「不是……」吳春英忽然想到,如果能換一個環境,也許不會再遇到她不想遇見的人。「陳股長,謝謝你給我這麽好的機會,我很願意試一試。但是我只在醫院�做過清潔工,不知道大老闆願不願意用我這樣的人?」她鼓起勇氣,振作起來。

  「不要緊,我那親戚說了,老闆要用的是老實可靠的人。我覺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選,我會請我那親戚大力推薦你的!」老陳笑開臉。

  「謝謝您、謝謝您,陳股長!」吳春英充滿感激。

  自從欣桐死後,每天半夜她幾乎以淚洗面,人生陷入一片愁雲慘霧……

  當年,她明知道紀碧霞的打算,卻還是把欣桐過繼給紀碧霞!

  是她一手把欣桐推入火坑的!老天爺不該帶走欣桐,這一切的罪過都該由她來承擔,她才是罪人!

  想起欣桐,那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女兒,吳春英的心又糾結成一團……

  欣桐還在世的時候,她還有女兒可以陪著談心,儘管因為紀碧霞的緣故,吳春英從來不敢承認自己的親生女兒。

  而自從欣桐死後,已經很久,她不曾嘗到人情溫暖、擁有這種感動的情緒。

********

  智珍原不想與父親一同赴宴。

  然而利曜南的心思太縝密深沈,她總有一種感覺,他似乎在暗地�謀算一些什麽,而她與父親卻猜不透他的動機。

  但就因為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反倒要看看,利曜南究竟懷著何種心機,邀請他們父女兩人參與這場鴻門宴。

  這一晚,她留宿在父親所住的飯店,打扮得極盡嬌媚美豔。在酒店大廳等待智珍的譚家嗣,乍見自電梯內走出來的女兒,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智珍,這不像平常的你。」譚家嗣挑起眉,語調保留。

  「爸,『平常的我』又是怎麽樣的?」她笑問。

  「平常的你,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刻意打扮,除了姜文之外。」

  她的笑容加深,搭配著臉上的濃妝,十分嫵媚。「爸,你說錯了,我不是為了一個『男人』而打扮,而是為了一場『目的』而打扮。」

  「目的?」

  「一場商業目的。是您說的,利曜南畢竟是個商人,所謂在商言商,我想吃飯應該算是一種應酬。」她美麗而嫵媚,身上昂貴的蝶衣,就是她最好的偽裝。

  「但是,我不希望他將目標投注到你身上,」譚家嗣微微眯起眼。「更不希望,你太過於投入了。」他的目光深沈起來。

  智珍凝視著父親,笑容慢慢自臉上褪去。「爸,既然你已經派我到臺灣來,就該料到我無法不投入。」語畢,她忽然又報以一笑。「如果不是全心全意投入,我如何能達成您交給我的任務?」

  譚家嗣怔在原地,一時無語。

  「走吧,爸,」燦斕的笑容重回她嬌媚的臉龐。「既然利先生是您在商場上這麽重要的夥伴,我們如果遲到了可不好意思。」她率先邁出酒店大門,直往停在飯店大門口的進口私家車而去。

  司機為智珍打開車門,她毫不猶豫地跨入車內。

  還停留在酒店大廳內的譚家嗣,深沈的目光追隨著女兒窈窕的身影……

  他深鎖的眉頭,始終沒有放開過。

  **  **  **

  準時七點,譚家嗣與女兒連袂抵達利曜南位於信義區的豪宅。

  屋內燈火通明,利曜南已經站在大門口迎接。

  智珍嫵媚的倩影令他驚豔,他毫不保留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連譚家嗣都注意到利曜南的不尋常。

  「咳,」譚家嗣不得不引起注意。「曜南,你打算讓我們在門口站多久?」

  「譚董,譚小姐請進。」利曜南神色從容,絲毫不為自己的失禮而慌亂。

  經過利曜南身邊時,智珍報以一笑。「利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好像總是讓您請客?」她甜美的笑容極其嫵媚。

  利曜南微微欠身,笑而不答。

  他反常的紳士風度,讓智珍另眼相看。隨即,她別開眼,跟上父親的腳步。

  用餐時大廳內燈火俱熄,僅點起數盞臘燭,屋內呈現暈黃半暗的浪漫景致。

  餐點是國內最富盛名的五星級飯店外燴,自豪宅大廳內一片長達五米寬的玻璃牆往外望去,整個城市的夜景一覽無遺。室內優雅的音樂搭配著高樓居高臨下的夜景,這一頓晚餐不僅色香味俱全且情調宜人,吃得賓主盡歡。

  直到晚餐結束,甜點與飲料上桌,譚家嗣的心情也開始放鬆。

  「我本來想,如果你在吃飯的時候提到BOT案,那麽我可能要食不下嚥了!」酒足飯飽,譚家嗣開始有心情開起玩笑。

  他明知道利曜南保證過的事,是絕對不會自毀諾言的。這也是譚家嗣信賴利曜南,喜歡與其合作的原因。

  利曜南淡淡地道:「今天既然吃的是接風飯,那麽就只適合聊一些非關利益的家常事。」

  譚家嗣大笑。「說得對!吃飯聊天,就只該聊些非關利益的事!」

  利曜南緊抿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事實上,自從欣桐去世後,這三年來我從未在家中宴請任何親友。」

  利曜南話鋒一轉,譚家嗣的笑容僵在臉上。

  「所以,今天晚上譚董與譚小姐願意賞光,實在是我的榮幸。」他斂下笑容,目光投射到智珍臉上,後者正眯眼冷視著他。「特別是,智珍小姐與欣桐的容貌如此驚人的相似,就算是我,凝望著智珍小姐時,也常分辨不出您與欣桐的分別。如同剛才我居然有種錯覺,覺得陪我吃飯的就是欣桐本人。」

  利曜南的話一出口,室內原本熱絡的空氣,忽然降到了冰點。

  「曜南,在電話�面你不是跟我說,你分辨得出虛實?怎麽現在你又把智珍當成朱小姐了?!」譚家嗣板起臉孔,把不高興全寫在臉上。

  智珍冷眼看著利曜南,她不說話也不反應,一逕冷淡地迎視他熱烈的眼神。

  「智珍小姐到底是不是欣桐,也許還沒有答案,」他的視線重新轉回到譚家嗣身上。「但是,關於您,譚董。您與欣桐的關係,卻有耐人尋味的答案。」

  利曜南平靜的口氣,卻敍述著一件指控——

  至少對譚家嗣此刻鐵青的表情而言,這是最令他憤怒的「指控」!

  「利曜南,你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麽?!」譚家嗣怒不可抑。

  他已經伸手拍桌子,怒氣衝衝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利曜南抿嘴而笑,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他似乎沒有站起來為自己辯護的打算,也不安撫譚家嗣的怒氣……

  利曜南毫無反應,讓譚家嗣大發雷霆!

  「莫名其妙,你實在太過分了!智珍,我們走!」

  譚家嗣叫喚女兒,轉身正欲拂袖而出時,大門突然先一步被人打開——

  一名婦人手�拿著鑰匙,站在大門口吃力地眨著眼睛,彷彿想儘快適應屋內昏暗的燭光……

  吳春英被告知,今晚九點,必須準時到老闆的屋子�打掃。

  三天前她才通過老陳親戚的推薦,好不容易得到這份工作,所以一點都不敢怠慢。

  昏暗的室內可以看見有三個人,吳春英只知道老闆今晚在家�請客,所以要求她到豪宅清潔用過的杯盤並且收拾餐桌等家務。

  吳春英眯著眼睛關上大門,走進屋內時不忘有禮地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只是,當吳春英的視力終於適應屋內微弱的燭光時,她愕然呆住,如泥雕塑像一般怔立在大門前——

  譚家嗣的臉色蒼白、雙唇蠕動著,他睜大眼睛瞪著站在門前的婦人,彷彿不敢相信「她」是真實的……

  而吳春英的臉色比譚家嗣更為慘白!她呆滯地凝立著,瞪著眼前髮色斑白的男人……

  已經二十多年過去了,但她根本無須辨識,就能一眼認出是「他」!

  「耀……」吳春英乾渴的喉嚨粗嗄嘶啞,語不成句。

  譚家嗣垮下的臉孔,忽然流下淚水……

  咽下苦汁,吳春英虛弱地叫出聲——

  「耀文?」

  她苦澀的喉頭,終於擠出一個早已湮滅數十年的名字。

  【故事未完.待續:玻璃鞋-以愛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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