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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13:55

作者:鄭媛
書名:紅顏(下)

【內容簡介】
織雲永遠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的眼神。
那晦暗深沈的眼色,沒有迂迴、沒有掩蔽,
直接而且赤裸,深深的拗住她的胸窩,卷噬她的心肉。
即使,他只是個流離尋岸、漂泊無定的浪人。
當他攀上峭壁深淵,為她採來一整片絕艷的錦纓花。
當他強壯的手臂環著她,共騎越過寬闊險峻的大川。
當他將釀著他體溫的紅玉,偎上她的心口——
她知道,她今生已注定屬於他,即使眾叛親離,她也在所不惜……
為奪紅顏,他不惜代價,他接近她、誘哄她、呵護她、感動她……
讓她拋下矜持、拋下顧忌,一心為他情奔索羅!
當纖細孱弱的她,勇敢地以生命為睹注,為他闖入……


【相關】紅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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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14:55

【第一章】

  織雲瞬間感到不能呼吸。暈眩感又征服她,使她的柔唇不自主地微啟……他的舌立即頂入,糾纏那香嫩的小舌,貪婪地饑吮她嫩腔中香滋滋的蜜津。

  然那紗衣仍在不斷撩撥他的欲,他粗重地喘息,揚手,輕易地撕裂它。

  紗衣崩裂時,織雲細碎地嬌喘,嚶聲羞吟,當他灼熱的大掌,開始激狂地搓揉她的身子時,她幾乎啜泣。

  而那嬌純稚嫩的抽泣聲,又輕易地,撩勾起他強盛的慾望。

  火,不滅反盛。得到更多,卻想要更多!身體的焦渴莫名地高漲,無論他如何憐愛這朵嬌嫩的花蕊,身體緊繃的疼痛,卻始終不能被解放!除非他-

  她的喘息忽然急且淺促起來,嬌軟無力的身子,幾乎癱軟在他的手臂上。

  昏沈反而讓織雲難受。

  不知為何,屋內的燭光在她眼裡忽然變得昏暗,那深沈的暈眩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沈重,讓她就像穿越夢魘一樣,陡然之間,意識忽然墜入無比黑暗的沈重深淵-

  他在第一時間警覺。當懷裡的她,忽然嬌軟在他臂彎中,障月立刻離開她的唇,卻已來不及- 「雲兒!」他沈聲喊。

  她的呼息極弱。

  幾乎停止。

  「來人!」他叫人。

  「主上。」屋外伺候的女奴立即奔進房內。

  「立刻叫能予過來,盡快!」他聲色俱厲地下令。

  「是。」女奴慌忙奔出。

  回身,他凝視懷中昏迷的她……

  他的手,竟在發顫。

  黑沈的暮光籠上他肅色的眼眸,他的掌收緊,風暴醞釀在他眸底,埋得極深極沈的心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所為何為。

  能予及時趕到。施術之後,他返回屋前,臉色沈重。

  「主上,現在恐怕不是時候。」

  「什麼意思。」障月面無表情。

  「主上恐要再等,待她康復,才能- 」能予頓聲。

  障月擡眸看他。「要等多久?」他沈聲問。

  「約莫一個月。」能予道。

  「一個月之後,她就能承受?」他徐聲問。

  「屬下會以百年練就的續命丹養她身命,可以在最快時日內,讓她康復。」

  障月沈眸,不語。「辛苦了,你先退下吧!」半晌後,他沈聲斥退能予。

  「是。」能予退出。

  能予出去後,他走到床邊,凝視她嬌弱的睡顏……沈著眼,默然凝看她淺得不能再淺的呼吸,他深沈的眸籠罩肅色,久久不散。夜已深,王衛城的天空,那妖異的焰光逐漸高漲,腥紅的焰色,漸漸瀰漫了王城整片天際。

  夜半,她清醒時,他仍然伴在她的床側。「障月?」她輕呢。她昏昏沈沈的,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她又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

  「覺得如何,身子還好嗎?」他按住她,不讓嬌弱的身軀坐起。

  「還好……只是頭有些昏沈。」她籲口氣,輕聲問:「剛才、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覺得眼前忽然變黑,然後……我是不是暈過去了?」她說著,忽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他對她做的事,不由得有些微喘,小臉漫了一片嬌羞的紅霞。

  「妳傷剛好,身子太弱才會如此。」他沈著眼,低柔地安撫她。

  「嗯。」她羞澀地低應,不敢擡眸看他的眼睛。

  她的氣息漸漸淺促起來。

  他臉色微變,自枕邊取出玉杯與藥瓶。

  「這是妳的藥?」聲嗓異常瘠啞。

  這是她昏迷後,他從她身上搜到的東西。

  「對。」織雲嬌弱地點頭,呼息淺促著。「請你幫我,在玉杯裡注入清水,再倒入指末大小的藥粉,調勻,這樣我就能用了。」她吃力地將話說完。

  他照辦,然後扶她坐起,將玉杯交給她。

  她飲下,喘息終於慢慢平復。

  「躺下,妳已費了太多體力。」他沈聲道,輕輕將她平放在床上。

  「好。」她細聲答,假裝若無其事,羞著臉兒躺回床上,卻回身面向邊牆,不敢看他。她的喘息漸漸止息,水嫩的雙頰,卻仍然如秋楓那樣嫣紅。那時,她以為他就要……也許,是因為那娶她的誓言,令她感動不已,所以未再矜持。

  也許,是因為離開了自小安身立命的城郭,讓她的心敞開,不再有所顧忌,因此剛才竟然那般隨心所欲……

  然而這畢竟不該,畢竟不當。

  若非她的哮喘犯了,她與他,他們昨夜,會做出什麼樣羞人的事呢?

  織雲忐忑不安起來。

  她憂慮地揣測著,昨夜發生的事,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她?對著牆,她閉緊雙目,嬌羞的臉龐,凝了幾許輕愁。

  床畔的男人卻沈眸,垂目。

  思緒停在床上,那雪一樣白膩的嬌軀上。

  她剛才起身喝藥,緞被堆在腰際,白紗已無法遮掩這雪艷勾人的身子。

  他的眸色深了,深得透紫。

  原想略減思欲,不料,卻添上更多。探手,他為她拉起錦裳,暫時掩住那惹了他一夜的秀色,在那膩得如凝脂的頸背上,再滑過,彷彿留下一道灼熱的烙痕,她輕輕悸顫。他看見了。

  「好好歇息。」沈著嗓,他卻如此道。

  囑咐過後,他轉身,頭也不回,走出美人的閨房。

  織雲醒時,天已濛濛亮了。她望向窗外,夜晚的焰色已被天光掩蓋,自窗外拂進晨風,不知為何,一點都不凍寒,風兒只有微微的涼,清新的香。

  她身上的傷已癒合,只是經過昨夜的折騰,精神有些睏倦。

  「小姐,您醒了?」走進房內侍候她的兩名女奴,妹美艷麗異的是容貌一致,明顯是雙生姐妹,同時她們身上僅著薄紗一片,膚色如蜜,更奇,部分肌膚裸露在外,衣著款式顯得十分撩人。

  織雲看得有些怔仲。「嗯。」她答了一聲,自己下床。

  「奴婢叫平兒,奴婢的小妹喚辛兒。」女奴平兒道。

  「辛兒與平兒,侍候小姐沐浴。」平兒又道。

  「不,我自己來就行了。」織雲臉兒微紅。下了床,她才發現自己也僅著一片薄紗,纏繞在她婀娜的身子上,雖可勉強遮體,可卻更形曖昧,令人浮想聯翩……

  這看似異國服裝,該是索羅國的傳統服飾,因為辛兒與平兒身上,也是這麼穿著的,可織雲穿這樣的衣裳,卻一點都不習慣。

  忽然回想起昨夜的事,她臉兒更燙,羞紅不已。

  「侍候小姐,是奴兒們的職責。」平兒說。

  「還是請妳們將沐桶準備好,讓我自己來。」織雲柔聲婉拒。

  她是真的,十分不習慣。

  辛兒與平兒互看一眼。「那麼,奴兒們領小姐至浴房沐浴。」平兒柔順地道。

  浴房?

  織雲不明所以。

  辛兒已向房外走。

  織雲跟上前,忽然想起什麼,羞赧地對平兒說:「平兒,麻煩妳給我一件外衣,我想披上。」平兒立即解意,笑了笑。「小姐怕羞嗎?您就要沐浴了,還須外衣嗎?」

  織雲點頭。「還是需要。」她雖赧然,可還是堅持。平兒只好自紗帳後,取來一件長紗衣。

  織雲見又是一件紗衣,有些怔仲,她遲疑片刻,為了不再麻煩平兒,只好接過衣裳,胡亂披上,聊勝於無。

  往浴房途中,織雲聽平兒詳述,已經知道這間別苑佔地廣大,是索羅首富的物業,辛兒與平兒的新主人,正是首富的庶子。

  途中,織雲見到許多身著薄紗、艷麗嫵媚的女奴,在這所別苑裡似乎沒有男丁?

  「因為這兒是後苑,後苑是小姐的居所,主人命令,男丁不得進內。」平兒笑吟吟地這麼告訴她。「只有主人的居處有男丁,可主人身邊,一樣有女奴侍候。」

  女奴侍候?

  織雲雖沒多問此話的意思,可平兒不經意說出的話,她卻惦在心底了。

  好不容易,浴房到了,那是一處天然的熱泉池,就像野泉溪一樣,在室外石山旁的天然池內,冒著白騰騰的誘人熱氣。見到熱池,織雲笑了,她想起野泉溪,想起她的故鄉……只是這處浴池,比起野泉溪豪華太多,一旁栽種的茂盛花卉,也隸屬異國風味。平兒與辛兒主動為她更衣,織雲臉兒又紅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小姐別害羞了。」辛兒笑道。

  織雲只好由她,卻羞得身子都泛紅了。

  兩人將織雲身上的衣紗都褪盡,織雲只好趕快進入那白濁的池水內,將自己包藏起來。

  可辛兒與平兒卻咋舌面面相覦- 在索羅,她們從未見過如此白哲嬌柔、膚若凝脂的絕色女子。

  辛兒與平兒對看一眼,表情有些吃味兒。

  當然,她們很小心地掩藏起臉色,沒讓主人的嬌客瞧見。

  織雲泡在池水中,心不在焉地想著……他身邊也有女奴,如平兒與辛兒已如此美艷,那麼留在他身旁的女奴,也必定不會平凡,那麼,他身邊的女奴們是否也如平兒與辛兒這般,要侍候他更衣,甚至沐浴?

  此時,她忽然有些懷念起,那時在宮城內的障月……白膩如凝脂的肌膚,很快地就被熱泉蒸得嫣紅了。

  「小姐,您該出池了。」平兒道。

  織雲的胡思亂想被打斷,讓平兒侍候她出池。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她心頭有些悶亂,也許因為這裡的一切與她的想像不同,她有些不習慣。

  回到房內,障月已坐在屋裡等她。

  他見到她,即將她拉過來,擁在懷中。「妳好香。」他沈嗓低語。

  織雲羞赧地不知如何是好。「平兒與辛兒都在……」她細聲提醒他。

  「無所謂,她們不會在乎。」他卻道,想將她抱到腿上。

  她卻抗拒他。「可我在乎。」她溫柔卻執著。

  他凝眼看她。

  見她眸中掠過一絲赧色。

  半晌,他揮手,辛兒與平兒立即退下。

  「妳不高興?」他低柔問,焰住她的小臉尖,命她凝視自己。

  「不是。」她搖頭,凝眸望他。

  「那麼,見到我,為何不笑?」

  「因為,我不習慣。」她細聲說

  「不習慣?」

  「嗯,」她輕點蠔首。「一切,都與我的認知不同,好像,忽然到了另一處天地,你已不是你,我已不是我。」

  他挑起眉,抿唇,淡淡的笑。「妳不喜歡平兒與辛兒伺候?」他很快歸結重點。

  「不是平兒與辛兒的原因,」她沒有否認,也沒有完全承認。「是我,我不喜歡被徹底的伺候。」

  「徹底的伺候?」他徐聲問,長指不著痕跡地揉著她剛浸過熱泉、那嫣紅誘人的白嫩頸窩。

  「如果,她們不會連我入浴都要伺候,那麼我會更感謝她們。」她輕聲說。

  他低笑。「我可以命令她們,妳入浴時,退出浴房。」

  「不,千萬別這麼做,如果這麼做,她們心裡會難過。」

  他沈眼,凝目看她。

  她忽然偎進他胸口,柔聲對他說:「我承認,我是不習慣,可這是你的生活,既然我來了,承諾了你留下,那麼,我會適應,我會為了你努力去適應這一切。」

  他屏息。半晌,他胸口微微起伏,聲調有些異樣。「雲兒,妳的話,總考驗我的意志力。」他沈著嗓,瘠啞地道。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擡眸凝望他。

  那柔軟的水波,投入他黑沈的眼,勾住了他的魂。

  他低歎,氣息沈重綿長。

  下一刻,即覆住她艷軟的唇,將誘人的小嘴整個吞入,吮吸。

  然這回,他未侵入那軟嫩誘人的腔壁內,即使她主動為他張啟小嘴,他卻避開那誘惑,未攻入那張誘人的小嘴,只是銜著兩瓣柔軟的粉唇,反覆地、纏綿地舔洗吮吻。

  不再像往常那樣,被突如其來的暈眩感包圍,她小臉嫣紅,氣喘微微,有些醺然,有些沈醉,可卻能清醒地感受到他的憐愛,他的寵惜,與他的情慾……

  她情不自禁地嚶嚀,就在她逐漸沈溺他的溫存裡,他卻忽然離開她,那沈黑的眸,此刻黑得透紫。

  織雲清醒過來,嬌喘著,不明所以地凝視他……

  他斂眼,痞啞地道:「我保證,婚前,妳會是處子之身。」他嘶啞地道。

  這話,讓她的心好暖。靠向他的胸懷,她紅潤的眸子柔得捏得出水來。「你愛我,所以疼惜我,對不對?」聽見他的承諾,她幾乎要哭泣。

  他伸指,觸及她眼角那燙傷他的淚水,手,竟在輕顫。

  她緊緊擁住男人,因為他那暖她心窩的話、因為他煨了文火的溫柔,讓她再也無顧忌地,將自己冰清的身子貼向他。

  他喉頭滾動,斂眼看她。

  那凝視,深沈得像寅夜的黑霧。

  「雲兒。」他聽見自己,用一種極粗啞的聲調,低柔地呼喚她的名字。

  織雲環抱住男人精壯的龍腰,柔柔地,將所有的心事,用嬌羞秀氣的聲調,輕柔地細語,對他傾訴:「我愛你,障月。」

  這三個字,那麼輕、那麼柔,卻重重敲痛他的胸口。

  那瞬間,他徐淡的眸掠過一抹濃重的合色。

  探手,他灼燙的指,撫上她柔順的長髮。「妳有多愛我,雲兒?」他粗嘎地問。

  「我,」她歎息。「如果說比山高、比海深,那很俗氣,可我實在想不出,比起山與海更直接的形容了。」她傾心對他低訴。忽然,想到自己脆弱的生命,是因為他才有勇氣延續,她又歎息。「我可以為你死,障月。」她忽然說。他僵住,胸口停止起伏。

  織雲屏息,小臉漸漸肅然。「你相信嗎?你的愛,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她溫柔地對他低喃,聲調卻慎重地如咒誓。

  她的生命本來就破損,隨時會面臨死亡威脅。

  他並不知道,倚靠劇毒存活,如飲鴆酒,她早已是將死之人。

  若非為了他,死比生,對她來說還要更容易,但她不會提自己脆弱的生命,因為她不要他耽心。

  柔柔地環住他的腰,她想起自己來找他的初衷……

  即使他現在就要她,她也會給,因為她的生命,本就是為他而延續的。

  「雲兒,妳抱得我太緊了。」他沈嗓道。

  這擁抱,緊得,令他焚燒的心被灼痛。

  織雲放開他的腰,臉兒羞紅。「對不起。」

  他沈視她嬌羞的小臉。「我只是來看妳,更重要的是,告訴妳,我們的婚禮將會在一個月後舉行。」他沈著嗓,對她這麼說。一個月?「這麼快?」她沒想到。

  「事實上,我希望明日就舉行婚禮。」他嘎聲道。

  這話,惹她嬌羞地垂下小臉。

  他總是這麼直白,讓她有些無措起來。

  他沈眸,凝視那張小臉上的嬌紅。

  輕輕將懷中的嬌軟推開,那焦渴與漲痛,又莫名地找上他。

  他站起來。「我該走了,剛回來不久,還有許多事待處理。」

  「那麼,你快些去,不需要陪我了。」她溫柔地體諒他。

  他眸色一斂,對她笑了笑,轉身欲走。

  「障月。」她忽然喚住他。

  「還有事?」他回頭。

  她欲言又止。

  她原想開口,問他何時再來看她,可轉念又想,她不該如此纏著他。

  「沒什麼,」她微笑。「別忙壞了,要注意身子。」

  溫柔地叮嚀。他沈眼凝視她片刻。「會。」半晌才應聲允諾,轉身離開。

  她怔怔地盯視他的背影,直到他跨出房門。辛兒與平兒又進來了。「小姐,您有什麼吩咐?」

  織雲回神,見到兩人如影隨形的伺候,明白她們只是善盡職務,因此不得不盯緊她。

  她釋然一笑,柔聲對平兒說:「暫時沒有。妳們先出去,不必伺候我了。」

  「是。」平兒與辛兒出去,卻守在門外,也不離開。

  織雲有些怔仲。

  她好像,成了囚牢裡的犯人?

  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絕不是犯人,因為這囚牢太華麗,即使比起一般人,她都已幸福太多。是他太在乎自己,所以給她的照顧太多,她該知足,她該珍惜。

  站起來,她徐步走到窗前,凝望窗外那片綠草如茵的土地。

  一個月後,她將成為他的妻子,他將成為織雲城新的主人……如果爹爹能夠接受的話。

  她希望能夠。自她離開宮城後,爹爹為了尋她,宮城內如今應該已陷入一片混亂吧?想起爹爹,她內心升起歉意。不知爹爹現在如何了?不知他又要如何對斬將軍解釋,關於她的忽然失蹤?

  想起織雲城,她就難掩憂鬱。

  雖然,障月曾經說過,等她有了孩子再回去,爹爹會原諒他們,可事情當真會如此順利嗎?

  「希望如此。」對著窗外,她喃喃輕語。

  希望如此。

  她真心希望,未來一切,都能如他們所願,那般順利。

  這幾日來,他見她的時間不多,他告訴過她,也對她解釋過,所以織雲知道他忙著熟悉他剛接手的事業,忙著張羅他們的婚事,但,她難免寂寞。

  現在已不像過去,她不能隨時隨地,主動到馬房找他,他還有其它的許多事要管,這裡的一切,超乎織雲所能想像,現在的障月,已不可同日而語,他已經不是當初她所認識的那個障月,他的身份尊貴,別苑的豪奢與排場,甚至勝過宮城。然而這一切,都讓她不習慣。明白知道他忙碌,所以她更不願纏住他,造成他的負擔。而這是否意味著,將來成為他妻子之後,那麼她得學會,如何與自己的寂寞相處?

  「平兒,來這裡這麼久,我一直沒出過後院,今天,我想到前院散步。」這日,她對平兒說。

  平兒顯得遲疑。「小姐,您與主人就快新婚了,應當待在屋裡,養好身體。」

  織雲沈默片刻,才對平兒說:「我在屋裡休息也好,請妳扶我上床。」她客氣地交代平兒。

  平兒明顯籲口氣,走過來扶織雲上床,為主人蓋妥錦袋。

  待平兒離開房間後,織雲睜開眼,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這幾日她一直有種錯覺……覺得平兒與辛兒,好像是為了監視她,而被派來此處。

  然而,這樣的感覺實在太莫名,她為自己的「錯覺」感到可笑,然而儘管她明知自己的錯覺可笑,除了浴房,平兒不希望她離開屋裡,卻是很明顯的事實。所以,如果她想走出屋苑,就只好支開平兒。儘管屋苑不小,可一直待在這裡,還是太悶人了,她想出去走走,透透氣,也許,還能碰巧遇見障月?想起他,她笑得甜蜜。

  雖然這幾日她總不能見到他,可她明白他為婚事忙碌,她應該體諒。

  織雲下床,自衣簾後取出三件外衣,穿在身上。

  一併穿上三件衣服,雖然有些可笑,但這樣身上袒露的部分,就能完全被遮掩住,也不會顯得若隱若現了。

  自鏡中看到包裹得密密實實的自己,她稍稍安心,躡足走到後房,輕輕推開房後的小門,再悄悄離開屋苑。

  她算過時辰,平時不等她呼喚,平兒也會每個時辰進房裡瞧她。

  一個時辰,夠她好好逛逛這座別苑了。

  順著後院曲折的小徑,織雲繞過幾座屋牆與迴廊,發現開闊之處,前方一棟小巧精緻的屋苑,吸引了她的注意。

  織雲繞過屋苑外栽種的美麗花卉,聽見屋內傳出說話的聲音。

  「婚事籌辦得如何?」一名男子出聲問。這聲音聽來有些熟悉,織雲好奇地,於是駐足凝聽。

  「婚事已具規模,大略辦妥。」

  「很好,事情交給你辦,總不會出錯。」那男子又道。「這是能予該當做的。」能予恭謹地答。

  婚事?

  織雲有些好奇。

  障月是這所別苑的主人,如果提及婚事,那麼,是在討論她與障月的婚事嗎?

  聽到這裡她的臉兒有些嬌紅。

  默思半晌,能予擡首望向障月與剛才說話的那名男子,顯得欲言又止。

  「你有話說?」障月凝眸問。

  聽見障月的聲音,她的心一熱,便默然往下聽。

  「是,能予有話,不知該不該對主上說。」

  「有話就直說。」那陌生的男子道。

  能予屏息片刻,才開口道:「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為何還要籌辦婚事,徒增風險?」

  織雲愣了愣,這話她聽得有些不明白,是她聽錯了嗎?很快地,她聽見另一名男子的回答:「如此顧慮甚是。」

  「風險?」障月卻抿嘴,淡淡一笑。「現在,她人已在我索羅,還有何風險?」

  「小城三日前已派人潛入我王衛城,雖不足為患,然無論如何,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

  障月淡沈的眸,從能予肅靜的臉龐上移開。「既不足為患,就無須顧慮。」

  「主上- 」

  他微揚手,阻止能予往下說。

  他灼灼的眸,凝向前窗方向。

  窗外一抹纖細的人影微晃。

  男子與能予剛剛回頭察看,便忽然聽見屋外,傳來女子的低呼聲-

  一名容貌較平兒與辛兒還要嬌艷,身段也更加玲瓏可人的女子,見到凝立在窗外的織雲,低呼一聲。

  織雲也嚇一跳。

  那刻,她知道自己該留下,好好解釋,可不知為何,她竟然下意識地轉身就走。

  「站住,妳是誰?」那女子嬌聲喝斥。織雲沒停下腳步,她急往小徑上奔走,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小徑的彎道盡頭。

  屋內的男人走出來。「龍兒,妳見到何人?」能予先問。

  「我沒見過她,」那名喚龍兒的女子,遲疑半晌才道:「可我見她剛才往回走的方向,應當是後苑,莫非她是- 」

  能予回頭看主人。

  站在能予身後的男子,顯得有些緊張。

  障月眼色沈冷。

  他凝視那通往後苑的小徑,面無表情。

  織雲的心,跳得很快。直至回到她的屋苑房間,坐在床沿上,她還能聽見,自己心口傳出噗噗噗的跳動聲。

  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她在那小屋窗外聽見的,錯了嗎?不,沒有錯。她聽得一清二楚,不會錯。

  那麼,「大計」是什麼?與她有關嗎?為何要經過數年擘畫?

  她心跳得很快,頭很昏沈,氣息也很喘促……

  從床枕旁取出她收妥的玉杯,她在杯中倒入些淨水,再取出瓶裡的錦纓果研磨的粉末,調和之後,一口飲下。藥粉所剩不多了。她愣愣地瞪著那裝盛著藥末的小瓶,忽然有些怔仲起來。

  仔細回想,她對障月,其實完全不瞭解。

  她所知道,關於障月所有的事,全都是他告訴自己的。

  而她相信他。

  既然當時相信,現在就不該多疑。

  「如果有疑惑,我應當問他,聽他親口對我說。」她喃喃告訴自己。

  籲口氣,織雲躺回床上。是她想太多了。他親口跟她求婚,承諾娶她,不是嗎?想到這裡,她露出釋然的笑容。緩下心頭疑慮。

  她慢慢平靜。

  見到他時,她大可將心中的疑惑,坦率地說出來,不應該自行猜測,胡思亂想。

  「小姐?您醒了嗎?」當織雲心情慢慢平復時,平兒走進房內,見她雙眼睜著,便出聲問她。

  「我想再睡一會兒。」織雲回話。

  剛才奔得太急,倒有些累了。

  「那麼您再睡會兒,辛兒就在屋外,小姐有事,再喚辛兒。」平兒道。

  「好。」織雲柔聲答。

  平兒退下。

  織雲擁著柔軟的被子,告訴自己,現在應當想的,是幸福的事。

  人,往往就是幸福了,所以才會胡思亂想。她告誡自己,不該犯這錯。不該犯這,太幸福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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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15:34

【第二章】

  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在夢裡,她仍然反覆聽見這幾句話。

  天剛破曉,她就醒來了。

  朝陽尚未露臉,王衛城天空上的焰色,仍然妖美辛艷。

  織雲站在窗前,看到平兒走進來。

  「今天,我會見到妳的主人嗎?」她問平兒。忽然想起,她見他的時間總不一定,每當她想見他、或者他來見她,總要透過平兒與辛兒傳達。

  「主人已經請人來傳話,今日用過早膳後,會來見您。」平兒順道問:「小姐要用膳了嗎?」

  她搖頭。「我吃不下,妳去忙吧,不必伺候我。」

  昨晚她並未成功說服自己,因此她決定問他,以免自己的心一直不安寧。

  平兒退下。

  她知道,一會兒平兒就會進來稟報,主人已來的消息。

  織雲回眸,凝望窗外。

  她一直忘了問他,王衛城的天空,為何出現這般奇特的景象?

  索羅國……

  神秘的索羅國,王衛城,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她想起,自己到這裡已有數日,但除了這所別苑,她竟然從未見過王衛城,真正的景象。

  擱在心上的事,宛若一塊大石。她越希望能與他見面,卻越是見不著他,已接連兩日,他未來到後苑看她。

  「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她終於開口對平兒說。平兒愣了一愣,隨即婉言安撫:「小姐您別急,主人不久就會來見您的。」

  「我不能再等了,我有話想對他說,必須立即見他。」織雲聲音溫柔,神色卻很堅決。

  平兒明白,這回她阻止不了。

  「那麼,那麼您等等,讓平兒給小姐取衣裳去。」平兒隨即入內,低聲吩咐辛兒:「妳快去,對主人說,小姐要到前苑,見主人去了。」

  辛兒應了一聲,隨平兒回到屋前,她悄悄走出門外。

  「小姐,您穿上外衣,就能去見主人了。」平兒笑道。

  織雲將外衣穿妥,沒有為難平兒,另方面,她想走出屋外,也需要穿上外衣。

  待小姐將衣裳穿妥,平兒才道:「別苑很大,小姐切記緊隨平兒,別走丟了。」

  織雲點頭,隨平兒出去。平兒帶領她,穿過許多曲折小徑,不知是不是錯覺,有幾回,織雲覺得路上的花草,似乎在幾個彎路前才見過。平兒有必要繞路嗎?要是在兩天前,她一定笑自己胡思亂想,但現在,她卻沒這麼肯定。

  走了許久,平兒終於帶她來到前苑。

  前苑矗立三楝華宇,金碧輝煌,雕樑畫楝,與那日的精巧小屋,與自己居住的秀致屋苑,風情截然不同。

  織雲被帶到中間一幢華宅,宅前數名貌美的女奴,在廣闊的前院穿梭忙碌,顯然皆是華宅裡的奴婢,宅前還有水池,織雲穿過白色迴廊,見到落地窗台前挽著重重金色與白色紗幔,顯得華宅沈穩貴氣,十分豪奢。

  平兒得到囑咐,領著織雲走進宅邸,此時辛兒碰巧自裡頭走出來,見到平兒,還附在平兒耳邊細語了幾句。

  看到辛兒從裡頭走出,織雲有些錯愕,她還來不及細想,平兒便對她說:「小姐請隨平兒進來。」

  織雲隨平兒走入屋內,那豪富奢華的擺設,她無心欣賞,因為她在想,辛兒為何從這幢屋內走出來?平兒領她走過幾重屋進與迴廊、小亭,終於來到一處絕美院落,設在大屋後進,前有流瀑與蓮塘,院落內栽有奇花異卉,與齊整的觀景樹,簷前白色巨柱羅列,形成拱狀,廊與廊問寬廣有餘,可供人漫步,景色美絕人寰。一旦進屋即見重重簾幔層叠,窗皆落地,牆漆金紫與嬌白,屋內陳設雖簡單卻貴重,一派雍容。

  然這屋宇令人昨舌的豪奢,未引起織雲多加注意,因為她一踏進門內,就看見障月。

  她怔愣在門前,無法舉步。

  因為她見,他正裸身,而身畔一名艷美的女奴,正在伺候他穿衣。

  織雲看過這名女奴。

  織雲認得她,她正是那日在小屋旁,撞見自己的那名女子。

  女奴見有人來,回頭看了一眼,見到織雲,顯得有些吃驚,她眼波一蕩,瞟了主人一眼,便默默退下去。

  「小姐。」龍兒乖巧地欠身,與織雲行禮。

  「妳是?」織雲問。

  「龍兒是伺候主人的女奴。」龍兒垂著蠔首,輕聲回道。

  伺候主人的女奴?織雲擡眸看了障月一眼,他未語,織雲再移回視線,細細看這名喚龍兒的女子。

  她生得十分艷麗,看來年齡很輕,並且身段玲瓏,成熟飽滿,蜜色的膚肌光澤誘人。

  這樣的女子,是伺候障月的奴婢?

  「前幾次,障月來看我的時候,我沒見過妳。」織雲輕聲問。

  只是一名女奴?不,她看得出來,這名喚龍兒的女奴,與其它女奴不同,她是障月的貼身奴。

  「是,因為龍兒只是一名女奴,一直在主人屋裡伺候。」龍兒秀氣地回話。

  「請小姐,為主人著衣。」龍兒乖巧地向織雲道。

  織雲愣住了。她擡眼,看見障月沈凝的眼神,他正凝視自己。

  龍兒恭敬地將主人的衣物送上,織雲不得不接過龍兒遞來的衣裳,走向障月。

  她未為他著衣過,不知如何伺候他,於是,笨拙地,她柔膩的小手撫上他裸裡的胸膛,碰觸間,他肌膚上的灼熱,也烙在她的手指上……他按住她的纖指。

  「這是龍兒的工作,妳是主人,不必親自動手。」這麼對她說。

  織雲愣住,一開始,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做這工作……」

  「這是規矩。」他淡笑,低柔地對她說:「把衣裳放下,讓龍兒來做。」沈著嗓,他再說一遍。

  織雲怔立在原處,有些怔然。

  龍兒接獲主人的旨意,走到織雲身邊,柔聲說:「請小姐將主人的衣物,交給龍兒。」

  她凝視龍兒。

  龍兒對她微笑,看起來溫柔,而且楚楚動人。

  織雲沒動,龍兒只好伸手,取走她手上的衣物,臉上還含著歉然的笑意。

  織雲凝立在原地,她不讓開。

  「請主人至窗前著衣。」龍兒只好說。

  障月轉身走到窗邊。

  龍兒伸出手,像在迎接她的主人。

  然後,織雲看到龍兒蜜色的纖指,慢慢擦過障月的肌膚、撫過障月的胸膛,那麼溫柔、緩慢、一寸寸地,將男人衣上的細折撫平。龍兒伺候他著衣後,他揮手讓平兒退下,卻讓龍兒留在屋內。

  「找我有事?」他開口問,聲嗓溫柔低嘎。

  她沈默,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昨夜出門前我就想去看妳,怕妳睡了,所以沒過去。」他說,溫柔喚她:「過來,來我身邊。」他朝她伸手。

  織雲沒有上前。

  「怎麼了?」他沈著嗓,低柔地問她。

  織雲退了兩步,她退到窗前。

  「我有話,想問你。」她雖然平靜,語調卻壓抑。

  「什麼話?」他問。

  她沒立即回答,卻擡眸,看了他身後的貌美女奴一眼。

  他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地說:「龍兒不是外人,有話可以直接說。」

  她怔住,接著見到龍兒羞澀乖巧地對她微笑。

  她的胸口忽然有些酸。

  「那天,我沿著自己的屋苑漫步,繞過小徑,在一間精巧秀致的小屋外,見過龍兒姑娘。」她輕聲對他說。

  他容色淡定,似乎早料到她會提這件事。「原來妳見過龍兒了。」不動聲色道。

  「我在屋外,聽見屋裡有你的聲音,本來想敲門,進去見你,可是……」她噸住唇,對於當日自己突然奔走的事,有些難以啟齒。

  「妳可以進來見我。」他淡道。

  「我本來也想這麼做,」吸口氣,她對他說:「但是,我聽到你們說的話,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敲門進去?」

  「妳聽見了什麼?」他問。

  織雲擡眸,凝望龍兒,她猶豫著。

  但他仍然沒有讓龍兒離開的行動,遲疑片刻,織雲只好開口:「我聽見,有人說: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

  「妳聽得很仔細。」他說,臉色很淡,嘴唇有笑意。

  織雲愣住。

  他的笑容,讓她有些不明所以。

  「當時,妳如果進來,就能見到我索羅國主上。」他道。她屏息。

  「主上?你指的是,索羅國皇君?!」她愕然。

  「對。」他神色淡定,徐徐對她解釋:「索羅國,皇君,我最重要的客人。」織雲不敢相信。

  「妳已知道我父親的身份,身為一國首富,商事與政事自然須兼顧,所謂朝中有人,偌大事業才好運作。」他徐聲道:「我承襲父親的事業,當然不能自絕於政事之外。皇君為座上客,乍聽之下雖然驚人,但這的確是事實。這也是當日龍兒在小屋外遇見妳,會如此詫異的緣故。」

  「所以,那是皇君與……」

  「與我國丞相能予。」他眸色沈定,平穩地看著她。「我是別苑的主人,當日我為陪客,妳聽見我的聲音,不足為奇,如果當時妳進來,我就會對皇君介紹妳,我的未婚妻子。」他說。

  織雲凝視他半晌。

  他眸色很定,沈著的眼色,直視她的眸子。

  終於,她籲口氣。「仔細回想,當時,那位丞相……」的確與另一名男子說的。

  「但我沒想到,他竟然是索羅國的皇君。」

  「妳想見他嗎?」他抿唇問。

  織雲搖頭。「不,我不想。」她沒有任何見皇帝的慾望。

  他笑。「妳只想見我?」

  她白嫩的小臉羞紅。「你別這樣。」她輕聲說,眼神不安地掠過龍兒。

  龍兒站在主人身後,彷彿沒聽見他們的對話,眼神祇放在她的主人身上。

  織雲垂下眸子,心下頓時有股說不上來,不自在的感覺。

  他斂目,合沈的眼掠過一道複雜的幽光,似乎在凝思什麼。最後,他揚手,淡聲吩咐身後的龍兒:「妳先下去。」

  龍兒愣了一下,隨即回神,乖巧地答:「是。」

  臨走前,她擡眸,對織雲微微笑了一笑。

  那微笑淡淡的,好像沒什麼用意,又好像挾了一抹輕愁。

  織雲屏息。

  直至障月走到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想什麼?」他笑,淡聲問。

  「前幾回你來看我時,我從來沒見過龍兒。」脫口,竟是問他這個,連她自已,也有些驚訝。

  「她就在我屋裡,是伺候我的女奴。」

  在他屋裡?

  「她,細心嗎?」她問,心口悄悄收緊。

  「她將你伺候得好嗎?」

  他看她,半晌,沈眼對她笑。「我不否認,龍兒細心。只怕,再也沒有比她心更細的女奴了。她把我,伺候得很好。」

  他的話,讓她的心收得更緊。

  「那就好。」她勉強自己笑。「我來見過你,我的話也問完,我該走了。」她說,轉身離開他,想退到門外。

  他卻伸手,攬住她的腰。「我誇龍兒,妳不高興?」他貼在她耳邊問。

  「沒有,我沒這麼想。」她回眸,認真地回答。

  他抿唇笑。「真的沒有?」

  「她做得好,讓我很放心。」她說。

  她的確是真心這麼想的。

  只是……

  做得好。

  到多好的程度?她眉心輕輕攏起,卻對他強顏歡笑。「她能用心伺候你,這是好事。」

  「龍兒再好,也只是一名女奴。」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他沈著嗓,低柔地道。

  「千萬別這麼說,」緩下心裡的結,她柔聲對他說:「女奴也是人,她能如此用心服侍,多麼難能可貴?如果你心裡這麼想,她會感覺得到,所以,你應該關心她。」

  「妳希望我對她好?」他挑眉問。

  她怔住。「我……」話,說不出口,凝在心中,有些青澀。

  他擡起她的小臉。「還是,希望我只對妳好?」他嘎聲問。

  她答不出來,嬌羞的赧顏,卻說明了一切。

  他眸色變深,看著她白膩的頸子凝成嬌紅,他粗糙的指,停在她嬌嫩細緻的頸窩上。

  難以自禁。

  慢慢摩掌……

  「障月?」她喘息有些淺促。

  「害羞嗎?雲兒?」他低道,那貪婪的指,克制不住。

  她細細地嬌喘一聲,擡起眸子凝住他,那水柔如詩的眸,無語地凝住他,似要請他停手,又似在懇求什麼。那水汪汪的眸,構成令他動情的詩。他的喘息粗重起來。他俯首,含住她嬌嫩的唇,舔洗她香軟的小嘴,然後是白膩的頸窩,他盡量低緩地喘著氣,睜著眼,觀察她嬌羞甜美的反應,然後舔她、啜她、吮吸她,直到她輕聲嚶啜起來……

  「障、月?」她再喚一回他的名,這次她壓抑的嚶泣是哽咽的,帶著陌生的、一種令她自己也害怕的嬌媚,因為他的指,已探入那不該探入的襟內……

  他的心,忽然發狂得火熱!

  他的唇開始瘋狂的吸啜她的甜,舔噬她的軟,強奪她的嬌嫩-

  他要她!

  他想要她!

  但他停下,在最不該停的時候,他停下。

  俊顏掠過濃重的暮色。

  粗重的氣息,久久,無法遏抑……

  他摟住她嬌軟的身子,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裡。

  「障月?」她輕喚他,細喘著,擡眸凝望他。男人黑沈的眸,諱莫如深。他沈晦的黑眸,讓她不捨,她伸出纖白的手,柔柔地拭過他汗濕的額際。

  「我不該如此。」他握住那燙傷他額際的柔萸,用意志,將懷中嬌軟的身子推開,如剝離他的骨血。

  「障月?」

  「我親口承諾過,婚前,妳會是處子之身。」

  「不,不要自責,」她輕輕搖頭,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溫柔地覆住他的唇。

  凝眸啾視他,她嬌紅的小臉如晚楓,半是羞澀,半是羞赧,她也一樣無法拒絕他對她的欲,所以,她不怪他。

  「也許,大婚前我們不該經常見面。」他粗啞地低語,忍住吮她纖指的衝動,握住搔亂他的小手,身體繃緊得生痛。

  「為什麼?」她不明白。

  小手被他緊握在掌心,捏得有些吃疼。

  「因為見到妳,碰到妳,我竟然,」他沈嗓,接續未完的話。「總是克制不住。」

  織雲的心軟了,因為他眸中的溫存,讓她好不捨。「障月,別因為這樣就不見我,我可以離你遠一些,你也離我遠一些,但我們還是要相見,你還是要來看我。」她柔柔地說。

  這溫柔太熾人,已經燙過他很多次。

  沈下眼,他壓下胸口的顫動,鬆手。

  「明天來看我,好嗎?」她柔聲問他。

  「明天我有要事,」他道,徐聲補充:「婚禮之前,我希望將瑣事都處理妥當,後天一早,我就會去看妳。」他淡著聲,無心地承諾。

  她點頭。「辦事要緊。」

  「今日還有許多人要見,我陪妳太久。」他說。

  「好,我明白。」她溫柔地對他微笑,讓他送她走出屋外。

  龍兒與平兒並肩站在外頭。

  龍兒垂著頸子,凝目注視前方的石板,正在等待她主子。

  擡眸,見到主人出來,龍兒眼中掠過一道濃熾的光。「主人。」她柔聲喚,一邊走上前,淺笑盈盈,迷人又嬌媚。

  織雲停在門前,看著障月走向她。龍兒奔向她的主人,走得有些急了,竟然不小心給石板間的縫隙絆倒- 「啊!」她輕呼一聲。

  「慢!」那瞬間,障月挽住龍兒的手臂。龍兒嚶嚀一聲,跌向主人懷裡。

  織雲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一時未反應過來。

  連平兒也愣住了。

  「對不起,主人,龍兒、龍兒實在太粗心了!」癱在主人強壯的懷裡,龍兒急著道歉。

  那張焦慮的小臉瞬間充滿歉意與羞色,她勉強想要站直,卻一徑地腿軟,怎麼也站不起來。

  「妳扭傷了腳。」他沈聲道。

  「龍兒、龍兒實在太不小心了!」她有些焦慮,因為自己無法獨自站立,必須麻煩主人而懊惱。

  他眸色略沈,凝斂的眼掠過一絲闇光。

  「啊!」龍兒叫一聲,沒想到主人竟然抱起她。「主人,您不能抱著龍兒,龍兒承受不起……」龍兒羞得臉兒嬌紅,頻頻嬌喘。

  織雲僵立在門前,她的眸子睜凝著,離不開他的手……他強壯的手臂,正在抱起他的女奴。

  「妳傷了腳,現在不能走路。」他對懷中女子道。

  回身,他正要抱走龍兒,忽然頓步。

  他回眸,望進織雲的眼睛。

  她如琉璃般的眸子,剔透沒有表情。

  「主人,您快讓龍兒下來,龍兒自己能走的。」龍兒縮在主人懷裡,小小聲地懇求,神情怯懦而且無依,她的眼神,不安地掠過織雲的臉。

  「我抱她回屋。」障月未答,卻對織雲這麼說。

  「嗯。」織雲點頭,小臉雖蒼白,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甚至回頭吩咐平兒:「妳幫忙請來大夫,待龍兒姑娘回屋後,就能立即就診。」

  「是。」平兒回神應了一聲,立即轉身去找大夫。

  他凝視她的眼,不再說什麼。

  龍兒還在小聲地說:「主人,您放龍兒下來吧,龍兒真的沒事。」

  那細碎的聲音喚醒他。他低頭,對懷中的女人說:「別逞強了。」

  那聲調,有淡淡的溫柔。織雲的心,忽然被那聲調裡的溫柔螫傷了。

  話落,他抱著龍兒,轉身走開。織雲凝著眸子,一瞬也不瞬,眼睜睜地看他抱著龍兒,走進華屋。

  一開始,那感覺,就好像幻覺一般不真實。織雲坐在屋裡,昨日的事已經過了一夜,她卻仍然陷在震撼裡。看到他將龍兒抱起當時,她承認,她的心忽然很疼。但龍兒傷了腳,他抱她是應該的,當時他只能那麼做,沒有任何人有錯。

  她不該為這種事,耿耿於懷。

  「平兒。」她喚來平兒,決定把心放下。

  「小姐。」平兒進來,辛兒守在門外。

  「不知龍兒的腳傷得如何?我想去看她。」她對平兒說。

  平兒有些錯愕。「小姐,您要出屋苑嗎?」

  「對。」

  「可是……」平兒顯得猶豫。

  「我親眼見龍兒受傷,豈能不聞不問?」她柔聲說服平兒。

  「是。」平兒未再拒絕。「那麼,我們現在就走。」織雲露出笑容,自行取出外衣披上。平兒帶她踏上屋前小徑,不久即來到一座小軒。「這兒就是龍兒的小屋。」平兒道。

  只見軒外植了一些花木,小軒雖小,倒也十分雅致。

  平兒為主人開門,織雲走進小軒。

  龍兒躺在床上,聽見開門聲,迅速擡起頭,見到是織雲,她一愣,眸中的熱光微微淡下。

  「小姐,您怎麼來了?」她連忙從床上坐起。

  「我來看妳,腳傷好些了嗎?」織雲坐在床沿,輕輕按住她,不讓她坐起。

  「好些了。」她顯得有些嬌弱,強打精神說:「龍兒只是女奴,不值得小姐如此費心的。」

  「別這麼說,妳受傷了,當然需要關心。」她柔聲問她:「腳還疼嗎?大夫怎麼說?」

  「不疼了,昨日大夫已來看過,幸而主人當時扶住龍兒,龍兒才沒有摔傷,大夫說,幸虧沒有傷及筋骨,休息幾日,應當就無礙了。」「能走路嗎?」

  「這兩日不行,龍兒腳上沒有力氣,大夫也說最好不要下床,所以龍兒從昨夜起,就一直躺在床上,實在不習慣。」她羞澀地說。

  那羞澀的表情,看來我見猶憐。

  織雲斂下眸子,輕聲說:「妳一個人住在這裡多不方便,日常起居有人照料嗎?」

  「中午有人給龍兒送飯,小姐不必為龍兒擔心。」

  「屋裡的事,有人為妳做嗎?」

  「沒有,可不礙事的,龍兒只是休息幾日,等腳傷一好,就能下床做事了。」

  她點頭。「無論如何,我會請平兒每日來看妳,需要我們為妳做什麼,儘管開口說。」

  「這……龍兒謝謝小姐的關心。」龍兒感激地說。

  「別這麼客氣。」織雲對她微笑,然後站起來。「我先離開了,需要平兒留在這裡嗎?」

  「不,小姐您別掛心,一會兒主人就會來看龍兒- 」龍兒欲言又止,覺得自己似說錯了話。

  「好,那麼我跟平兒先走了,妳好好歇息。」織雲裝作若無其事。她朝龍兒微微一笑,然後離開小軒。走出院外,她的笑容漸漸收淡。

  他說過,今日有要事出門,為何又能抽空,來看龍兒?

  懷著心事,她腳步躑躅,平兒也不好意思催趕,只好慢慢跟在後面。

  織雲忽然停在軒前的小院旁。

  「小姐,您怎麼了?」平兒問。

  織雲凝視著院子植的嬌媚小花,怔仲的眸子,離不開花上那反射著陽光的晶瑩水珠。

  「平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輕聲問平兒。

  「辰時剛過。」平兒答。

  「今晨有落雨嗎?」

  「沒有,自前日起,王衛城就是好天氣。」

  織雲回眸,凝向平兒。「龍兒的院落,平日由誰照顧?」

  平兒愣了愣,然後笑了。「還有誰能照顧?龍兒與我和辛兒一樣,我們都是女奴,習慣灑水掃地、整理庭除,自己的屋當然自己照顧。」平兒的答案,與龍兒剛才所答的,一模一樣。她不再問平兒了。回首,她凝望小院內的花圃,不僅花朵上佈滿水珠,地上潮濕的土壤,也顯示不久前,才有人來灑過水。

  然而,這不合常理。

  倘若如此,那麼代表著什麼意思?

  她遲疑的神色,引起平兒的注意。「小姐,您怎麼了?」

  織雲擡眸望向平兒。「沒什麼。」輕聲說。

  一切只是她的猜疑,龍兒傷了腳,也許苑內有人照顧龍兒的起居。

  必定是她想太多了。

  「我們走吧。」她回眸,柔聲對平兒說。

  「是。」平兒不疑有他,領著小姐,一起離開龍兒的小軒。

  王衛城的夜幕,漸漸變得暗澹。那妖異的焰色,在這幾日忽然轉淡,夜裡開始凍得發寒,這兩日連織雲房裡都加了一盆炭火。障月隔日沒有來看她,織雲等了兩天,他還是沒來。

  「平兒,妳的主人未回府嗎?」她問平兒。

  「小姐,您是問- 」

  「他說過,昨日就會來看我,可他一直沒來。」

  平兒遲疑片刻,好像有話想說。

  「平兒,妳還沒回我的話。」織雲輕聲問。

  「是這樣的,龍兒的傷勢變重了,她發了燒,大夫說是腳上的傷被輕估,裡頭恐怕有傷口。」平兒依織雲的吩咐,每天去看龍兒,因此她清楚龍兒的近況。

  「所以?妳想說什麼?」織雲凝眼問她。

  「平兒想說的是,」平兒籲口氣,緩聲告訴織云:「昨日平兒在龍兒屋裡見到主人,主人見龍兒發了高熱,便留在那裡,大概因為如此,所以不能來看小姐。」

  織雲默然。

  平兒忽然有些不安,她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平兒,」織雲終於開口,她問平兒:「看龍兒的大夫,是沒有經驗的嗎?」

  「沒有經驗?」平兒睜大眼睛。織雲等她說下去。

  「不,他是- 」她忽然頓住,欲言又止。

  「他是有經驗的大夫。」平兒籲氣。她險些脫口說出,大夫是宮裡禦醫。

  「那麼,為何會誤判?」織雲平靜地問她。

  「大概因為龍兒逞強,所以大夫才會錯估。」織雲沈默半晌,之後對平兒說:「我想再去看看龍兒。」她已站起來,準備外出。

  「可是,小姐,也許主人今日會來看您,您不等他嗎?」平兒問。

  織雲停在門前。「他會來嗎?」

  「小姐?」

  織雲笑了笑。「我去龍兒那裡,也許,還能見到他。」

  她轉身走出門外。

  平兒愣了一愣,見她走遠,才急忙追出去。

  果然,她在龍兒屋裡,見到障月。不期然見到織雲,他雖驚訝,卻未解釋他逗留在此的原因。

  「我來看龍兒。」她站在門前,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然後,她垂首無言地越過他,直接走到龍兒床邊。

  他看著她自身邊走過,默然不語。

  「腳傷疼嗎?」她柔聲問龍兒。

  「不疼,大夫已經來過了。」龍兒嬌弱地說。

  她蜜色的臉孔泛紅,看來像染了風寒,又像是傷口發熱造成的。

  「讓我瞧瞧妳的腳。」織雲掀開龍兒的被子。

  「沒事的,小姐,您是主人,不能這樣……」龍兒好像有些羞澀,她眸子瞟向主人,像在求救。

  「她發燒了,被子渥熱,要出汗才行。」障月開口。

  「受風寒才需要出汗,」她回眸,輕聲對他說:「我懂得看護病人,你忘了嗎?你的傷,是我照料好的。」

  他沈眼,沒再多說。

  「我聽平兒說大夫沒在第一時間診治妥當,我擔心,所以來瞧瞧。」她柔聲對龍兒解釋,原是一番好意。然而被子下,那雙腳踝並未紅腫。她怔住,忽然感到窗邊吹來徐徐冷風……

  她側首,看到房裡的窗扇半開。

  回眸,她望向龍兒。

  龍兒悄悄替自己蓋上被子,眼神掩抑,病弱的表情讓人憐惜。

  「妳受熱不是因為腳傷,妳染的是風寒。」織雲輕聲對她說。

  龍兒眼睛瞪大。「不是的,龍兒前晚疼了一夜,身上熱得難受,況且大夫也說,龍兒是因為腳炎才會如此……」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她平靜地道。

  龍兒不敢反駁,無助的眼神凝向她的主人。

  織雲看到她的視線。

  龍兒的柔弱眸光,正幽幽地投向障月。

  織雲的心繃緊。「昨夜忽然轉寒,夜裡凍得緊,妳屋裡的門可關妥了?」她問龍兒,聲調沈肅起來,稍微嚴厲。

  龍兒愣住。「窗子……」她又看主人一眼,怯怯地回話:「窗子是剛才、剛才……」

  「剛才我開的。」障月走過來。

  「讓她休息,妳跟我出來。」他對織雲說。她擡眸凝視他。

  他已先走出龍兒的房間。

  織雲回眸,凝看龍兒一眼,才跟隨障月走出屋外。

  「妳在懷疑什麼?」他等在房外,一見到她,就這麼問她。

  「她受的是風寒,不是腳傷,你看不出來嗎?」

  「她病了,別計較是怎麼病的。」他沈聲說。

  計較?

  織雲凝眸看他,臉色微微蒼白。「我只是說出事實。」

  「她一大早就起來,到我屋裡伺候。」他解釋,雖然她沒問:「是我阻止她,把她送回來,這是妳在這裡看到我的原因。」

  「你怎麼送她回來的?」織雲凝望他,擡起小臉問他:「跟那天一樣,抱她回來的嗎?」

  他沈下臉。「妳看見,她病了。她一向盡責,不這麼做,她會工作到病倒為止。」

  織雲不說話了。

  「她昨日就病得厲害,卻要下床,我留下來陪她,所以沒到妳屋裡。」他沈聲對她說:「是妳告訴我,她是我的女奴,她如此用心伺候我,我應該關心她。」

  織雲啞口無言。

  半晌,她聽見自己說:「對,你是該關心她。畢竟她是病了,是我無理,我不該如此。」話落,她木然轉身要走。

  他自身後抱住她。

  織雲掙扎,他卻抱得更緊。「昨日我沒到妳屋裡,妳生我的氣?」

  「沒有。」她平聲答。

  「妳在生氣。」他聲嗓沈抑。

  大手按著她的小腹,將她嬌軟的身子壓向自己,他氣息漸漸濁重起來。

  「放開我,別在這裡如此。」她掙扎,眸裡含著委屈。「房裡還有你的女奴。」

  他一僵,然後,慢慢鬆手。

  織雲退開,退到門邊。

  「妳先回去,等一下,我去看妳。」他說,凝視她的眼神顯得沈思。

  「不用了,」她對他微笑,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既然沒空,就不必勉強來看我了。」留下話,她轉身離開龍兒的小屋。轉身那刻,笑容已自她臉上消失。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19:16:15

【第三章】

  回屋後,她坐在窗邊凝視王衛城的夜色,感到茫然。

  與障月相識、馬房、離城、進入索羅,住進別苑,還有他送她錦纓花的日子。

  那一切,彷彿一場夢。

  一場已經很遙遠的夢。

  晚間,平兒進來告訴她:「主人在屋前,他來看您了。」

  他還是來了。

  「平兒,幫我對妳的主人說,我睡了,不能見他。」她面無表情地這麼對平兒說。

  平兒愣住。「小姐?」

  「這麼說就成了,麻煩妳。」她回首,蒼白地對平兒微笑。平兒遲疑半晌,才應了一聲是,然後退出房外。織雲依舊坐在窗前。

  因為不願意讓他看見她的妒嫉,所以,她寧願不見他。

  障月走進來的時候,織雲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為何不肯見我?」他已走到她身邊。

  織雲擡起眸子才看到,他已走到身邊。

  她凝望他片刻,然後淡聲回答:「我正打算歇息,所以- 」

  「妳明明未睡,何必叫平兒騙我?」他聲調冷肅,沈著的眼俯視她。

  她默然,半晌,輕聲說:「你忙,應該早點回去歇息,不必特意來看我。」

  「我已經來了。」他說。

  「好,那麼你看過我了,可以走了。」織雲站起來,走到床邊。

  他握住她的手腕。「妳究竟怎麼了?」

  「我沒事,」她強顏歡笑。「為何這樣問?」

  「妳的態度不對。」

  「我真的沒事,」她笑了笑,這麼回答他:「你該關心的是生病的人。」

  他臉色略沈,眼底掠過一抹黯冷。「為何說這種話?今早我已經對妳解釋過,龍兒是個負責任的女子,在她心裡只有主人,沒有自己,倘若我不制止,她不會照顧自己。妳應當已能理解我留在龍兒屋裡的原因,不該再任性,妳不像這麼不明理的女子。」

  她小臉蒼白。「我明白,我可以明理。」她輕聲說。

  他沈眸,斂眼看她。

  「所以,你回去吧,不必在乎我的情緒,別理會我的不明理。」她一字一句說。

  「妳在跟我賭氣。」他說。

  她掙開他的手。「我沒有。」她輕輕掙開他,蒼白的小臉剔透如晶玉。「我累了,讓我歇息。」她回眸,不再看他。

  「好,妳歇息,明晚我再來看妳。」他說。

  「不必了,你該去看她,她是病人,比我需要你。」她淡聲說。

  他沈眼看她。「妳一定要這麼說話?」沈聲問她。

  她不語,凝視床榻內側,剔透的眸子模糊了焦距。

  他淡聲道:「等妳心情平復,明日來我屋裡見我,有話再說。」不打算再與她爭執下去。

  話畢,他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織雲凝立在床邊,眼睜睜看著他走出自己房外。

  隔日,她沒去見他。而他也沒來。他說過,等她心情平復,這成了他沒來看她的理由。

  偏偏,平兒每天都會回來告訴她:「今日在龍兒屋裡見到主人,龍兒又好了一些。」

  五日過去,龍兒的病已好,她以為他會來,然而他還是沒來看她。

  織雲沒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龍兒。

  那天,龍兒怯生生地跨進她的屋苑,用抱歉的聲調告訴她:「主人這幾日太忙碌了,因為有要事,所以不能來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關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會來看您。」這話像是安慰。像是龍兒自己編出來的安慰。

  「是他叫妳來說的嗎?」織雲淡聲問她。

  龍兒愣了愣。「不……」她顯得有些忸怩。「是龍兒,自己代主人來說的。」

  代主人來說?

  織雲回眸看她。「妳為何這麼做?」

  「因為,」在織雲的注目下,龍兒有些不安。「因為龍兒聽平兒姐姐說,小姐因為龍兒的事,生主人的氣,所以龍兒才……」她話沒說完,因為怕自己說得太多,惹小姐不高興。

  織雲凝眸看她。「妳的病,養好了嗎?」她淡聲問,彷彿不介意她說的話。

  「是,龍兒的身子已經無恙了。」見織雲關心自己,龍兒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問妳,妳跟在障月身邊多久了?」織雲問她。

  龍兒乖巧地回答:「龍兒自小就跟在主人身邊,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經離開索羅國,當時,妳在哪裡?」

  「龍兒在舊居,等待主人回來。」

  她默然半晌,然後又問:「妳幾歲了?」

  「龍兒今年十八。」十八,比她還小兩歲。

  「許婚配了嗎?」她再問。

  龍兒眸光略閃。「主人,主人尚未為龍兒許婚配。」

  「那麼,等我新婚後,我會為妳許婚配。」她對龍兒說。

  龍兒倏地睜大美麗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龍兒求小姐別這麼做!」

  急切地請求她。

  織雲垂下眸子凝視她。「為什麼?」輕聲問。

  「因為,龍兒不願離開主人。」她顫聲說出內心的話。

  「妳想伺候障月一輩子?」織雲輕聲問,沒有表情。

  「是,龍兒是女奴,心裡只有主人,龍兒只想伺候主人一輩子,求小姐成全龍兒,龍兒會感激小姐一輩子!」龍兒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個可憐的小丫頭。

  織雲看著她。「但,他將成為我的丈夫,我怎能讓妳,伺候他一輩子?」一字一句,她輕聲地,卻沈重地,對跪在地上的女子說。

  「不,不,」龍兒搖頭,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害怕、她惶恐。「龍兒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頭,請小姐不要趕走龍兒,不要怨恨龍兒!」女孩楚楚可憐地哀求。怨恨?織雲怔住了。她在怨恨這個女孩嗎?

  回眸,她深吸一口氣。「妳起來,別對我跪著。」

  「小姐,龍兒做錯了什麼,請您原諒龍兒- 」

  「妳沒做錯什麼。」她站起來,因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龍兒肯定做錯了什麼!必定是龍兒冒犯了小姐?請小姐原諒龍兒,不要將龍兒許配人家,不要讓龍兒離開主人!」女孩跪著流淚,如泣如訴。

  織雲凝望女孩的眼淚,她的臉色漸漸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淚,都一樣珍貴。

  「妳喜歡障月,是嗎?」終於,她開口,輕聲問。

  那聲調之輕,如點水蜻蜓,卻泛起一湖漣漪。

  龍兒臉色慘白,驚恐地跪地叩頭。「不,小姐您誤會了!龍兒沒有,龍兒不敢!」

  她凝視女孩可憐的模樣。心中已下了決定。

  「妳出去吧。」回過身,如剛才那般輕聲地,她屏退女孩。

  聽到小姐叫她走,龍兒害怕極了。「不,請小姐原諒龍兒,請小姐答應龍兒,不要為龍兒許婚配- 」

  「平兒。」她卻喚進平兒。

  「小姐?」見到龍兒跪在地上,平兒有些詫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妳帶她出去吧。」織雲淡淡拋下話。

  然後,她走進屋後。

  平兒是怎麼把龍兒勸離開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麼這個女孩,就必須離開障月身邊。

  稍晚,他終於來看她。「為什麼那麼做?」他問她,聲調很沈,眼色很深。

  他的語調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麼溫柔。

  「你也是這樣看龍兒的嗎?」她問他,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妳說什麼?」他眼一沈,神色嚴肅。

  「我問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這般,這樣看著龍兒的嗎?」她輕聲問他。

  「妳究竟怎麼了?」

  「我問錯了?」她擡眸凝望他,臉色蒼白。

  「妳對龍兒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他沈聲道。

  「你知道,是她對你說的吧!」她問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說得沈靜。

  「妳要將她許婚配?」他未答,反問。

  「對,我是這麼對她說的。」她沒否認。

  「為什麼對她提這個?這件事,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這態度,酸了她的心。「這位龍兒姑娘很重要,是嗎?」

  他沈默,徐淡的眼,讓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則,為何你會為了她,特地來質問我?」她笑,笑得酸澀。「等了數日,你終於來了,可你來了,卻是為另一名女子來質問我。」

  他沈眸看她,那眼色自制,顯得保留。「無論如何,龍兒跟我在身邊已很多年,妳未問過我的意見,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麼你呢?你不自我嗎?」她反問他:「將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留在自己身邊,難道你從未想過,她會戀上你?」

  「我不會一直將她留在身邊,但妳的話,傷了她。」他沈聲道。

  傷了她?

  「好,我傷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淒楚。「但是,難道你沒想過嗎?身邊有一名如此貼身、嬌媚的女奴,也傷了我?」

  他眼色略沈。「雲兒,妳已經要得太多,何必與一名女奴爭寵?」他說。

  如此溫柔的聲調,說「爭寵」二字,傷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臉色凝白,回身別開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決定就好,不必顧慮我的感受。」

  他的臉色一黯。「過來我身邊,雲兒。」沈嗓命她。

  「平兒。」她沒過去,反而喚來平兒。「主人要回去了,妳為主人秉燭。」她漠聲說。

  平兒回頭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揚手,示意平兒退下。平兒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

  他將嬌柔的她擁向自己。「還在生氣?」沈嗓問。

  她不說話,低頭不看他,兩手抵住他的胸膛。

  他握住她的小臉,擡起她,凝視她的眸子,那手勁溫柔得像是怕弄傷她,卻又霸道得不許她拒絕他。

  「還生我的氣?」沈柔的聲調,魔魅溫柔得,像要催眠她。

  「沒有,我不生氣。」她冷淡依舊,不願輕易地,向這溫柔折服。

  他明明懂她的心,為何卻要她眼睜睜看著別的女子,溫柔地為他著衣?然後,再來為那女子說話?

  「看著我。」他低柔地命她。

  她看他,容色卻仍舊是淡冷的。

  「妳明白,我身份已不同。如果是為之前的事,妳怨我,那麼我要妳明白,妳是主人,不該做奴僕的事,屋內須有規矩,才能管妥下屬與家丁。妳從織雲城出來,應當明白這個道理。」他徐聲說:「龍兒只是女奴,妳對她,多心了。」

  多心?不,她不多心。龍兒是女子,是他刻意忽略,女子的心思。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因為一句多心,她傷了心。

  「她不僅是女奴,也是女人。」她不認同,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在我眼中,她為你著衣,不是女奴為主人著衣,是女人為男人著衣,你一定明白我意思,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你卻要我把她看做女奴,把你看做主人?」

  「現在情況已不同,我以為妳瞭解。」

  「不,我不瞭解,而且我認為我辦不到。」環住他的腰,她揪著心,顫細的聲柔柔地對他說:「為什麼一切都變了?我可以不要奢華的豪宅與衣飾,我想回到從前,與你一起並騎的時光,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快樂。」

  他沈著的眼,有那麼一瞬間掠過熾光,卻驚鴻一瞥。

  低頭凝視抱緊自己的女人,他慢慢拉開她的手臂。

  他眼底殘留溫柔,臉色卻很淡,拉開她手臂的五指很穩,沒有遲疑,他甚至退了一步。「我已回到索羅,就不可能回到從前。」他聲調仍然溫柔,眸色卻變得冷靜。

  「你的意思是,等我們婚後,我就要看著別的女子,為你著衣,伺候你飲食,甚至沐浴?」她澀著聲問。

  「那是女奴的工作,在我眼中,妳是我的未婚妻子。」他道。

  「那麼,你可以為你的妻子,撤掉身邊的女奴嗎?」她固執地問他。

  他凝視她半晌。「雲兒,」低沈歎息。「要我怎麼說,妳才會明白?」

  她臉色蒼白,沈默地回視他,不再說話。

  「我是男人,男人的生活,不會只有愛情。」他解釋,臉色很淡。「我對事業有野心,也有原則,否則不會答應回來。妳應該理解我的苦衷,執意跟一名女奴吃醋,大可不必。」

  吃醋?

  「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你是男人,你不懂嗎?」她沈靜地一字一句說,臉色卻蒼白。

  他避開她的眸光,淡聲道:「龍兒是女奴,妳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分得很清楚。」

  「好,你分得很清楚。」她笑了,卻心酸。「是我分不清楚,我對你抱歉,但是,我可能因此做不好你的妻子,你最好考慮,娶我的決定。」話完,她轉身。

  他不走,那麼,她離開。

  他凝立在那裡不動,直至見到她傷心欲絕的臉色-

  他不由自主跨前一步,直接握住她柔軟的小腹,將她欄腰抱住!

  織雲嬌喘一聲,男人的力量,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別跟我發脾氣,妳不是這樣的女子!」他鎖住她,低柔對她說。

  她沒有看到,他複雜的眼色。

  「如果我是呢?」她眼眶酸了,委屈湧上心頭。「我就是這樣的女子。」

  他定住,橫在她小腹上的手臂,一瞬間收緊。

  她迫不得已,靠在他的胸膛,那熾熱的體溫,一下子灼痛了她的背……

  他忽然將她翻轉過來,握住她淩亂的發,凝視她帶著幽怨的眼眸,他的神情陰暗而且沈肅,手臂凝定……

  他,難以動彈。

  織雲抵著他胸膛,她不許他迫近自己,在這時候,她是怨他。

  她承認。很怨他。

  「看我。」他沈嗓命她。

  她別開眸,就是不看。

  「看我。」他再說一遍,那嗓音,因強大的控制力而沈啞。

  「放開我,讓我回去。讓我們都好好考慮,該怎麼做才能不為難彼此,行嗎?」她沈靜地說,別開眼,不看他。

  「我讓妳難過了?」他問。

  「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別再急著辦婚禮。」她喃喃說。

  說出這些話,她的心是痛的。

  他的眼色凝住了,陰暗的臉色變得更深沈,是一種不能化解的難懂。

  「就因為龍兒,一名女奴?」他問。

  「不,她不是原因,也不是結果。」她努力克制自己,試著平靜地對他說:「我只是害怕,害怕將看到更多女子圍繞在你身邊,她們伺候你、服侍你,我真的不知道見到那樣的情景,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承受。」斗大的晶瑩淚珠,悄悄滑過她蒼白的臉龐。

  他眼看她的淚落下。他面無表情。「好,妳需要時間,我給妳。」徐淡地道,他放手。溫柔的放手。那溫柔輾過她的心臟,壓痛了她的胸口。

  為什麼,他可以用那樣溫柔的表情,說這麼冷淡的話?

  她退了數步。

  忽然之間,感到彼此的距離,已不是僅僅那數步而已。

  「這幾日,我不會打擾妳。」他承諾,凝淡的眼色,卻用溫柔鎖住她。

  「婚禮可以延遲,直到妳考慮清楚,點頭同意。」

  她蒼白地凝視他。

  男人轉身走開。

  她怔立半晌,終於有了動作……

  伸手,顫抖地抹掉淚……

  她跌坐在床上。

  自那日回到自己的屋苑,已過三日。他果然不再來打擾她,平兒代主人轉告:「主人說,會給您時間,什麼時候您想通了,可以喚平兒請主人過來。」

  織雲沒有表情,僅沈靜地對平兒說:「好,我知道了。」

  平兒退下。

  她坐在窗前,考慮的,是回到織雲城的可能。

  如果因為愛留下,那麼,她也可以因為愛而離開。

  「我可以,真的可以。」織雲喃喃對自己說。

  晚上,她喚來平兒。「平兒,所謂貼身女奴,凡是主人的衣食住行,都必須伺候著,就像妳平日伺候著我一樣,是嗎?」

  平兒愣了愣,然後回答:「是。」

  她凝望平兒,沈靜的眸,幽深空洞。「主人入浴時,女奴也伺候主人,對嗎?」

  「對。」平兒答。

  織雲垂眸,輕聲對平兒說:「我明白了。」

  平兒站在原地,卻不明白,這些問話,是為了什麼?

  「平兒,請妳去告訴妳的主人,我想見他。」

  平兒露出笑容。「小姐,您想通了?」

  「對,我想通了。」織雲淡淡回答。

  「平兒立即去告訴主人。」她退去。

  織雲凝視地面,許久許久,沒有擡起頭來。

  她的心很痛。

  她沒有辦法,安撫自己,不去在意這些現實。

  她做不到。

  一個時辰後,障月來見她。

  織雲坐在床邊,她靠在帷帳後,聽著男人接近自己的腳步聲。

  「妳想見我?」他沈嗓問。

  她從帳後出來,看到他冷靜的眼神。

  他凝立在門前,未走向她。

  她也沒有。

  她坐在床前,遠遠地對他說:「不讓我給她許婚配,那麼,就讓她到我身邊來伺候我。」她對他說。

  「龍兒從小到大一直伺候我,沒有任何理由,我不能這麼做。」他聲調徐淡。

  「你只是不願意,讓她離開你,是嗎?」她說。

  「是妳親口對我說,女奴也是人,何況龍兒一向善盡本分,妳不該如此要求。」他沈聲說。

  她臉色凝白。

  對,是她說的,是她作繭自縛。

  「往後,你能給我多少?」她問,聲調淡得飄忽。

  「什麼意思?」

  「你的心,能給我多少位置?」她在問的,是他的愛。

  他沈眼凝視她,徐聲道:「只要妳不針對龍兒,我給妳的,可以比妳想像得更多。」

  她的心被這話傷到。

  「她對你說了多少?」她顫聲問。

  他瞇眼。

  「她說的,必定比我說的更多,是嗎?所以你如此維護她,認為是我針對她,對嗎?」她的話幾近於苛薄,她知道。但是她已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在乎、不去傾訴自己的委屈。

  他凝視她半晌。「妳心情不好,我可以送妳出別苑,獨居一陣子,待妳心情好些再回來。」話說完,他擡步走到門前。

  「我不走,走的人該是她,不是我。」她決然的臉色凝白。

  他停下,長指擱在門扇上,回頭看她。

  她臉色蒼白,卻平靜。

  「妳的心太小。」半晌,他淡聲對她道:「龍兒,其實什麼都沒說,話,是辛兒告訴我的。」

  話落,他離開她的屋子。

  那刻,織雲的心裂了。

  她失去力氣,滑倒在門邊,坐在冷涼的地板上,再也站不起來。

  靠在門邊,她沒有啜泣,只是安靜地掉眼淚,流不止的淚,濕了她的衣襟。

  她可以為了他,不顧生命危險,拋下爹爹與織雲城,來到索羅國,進入王衛城。

  然到頭來,卻換來他說:妳的心太小。這傷人的五個字。

  他已經對她太特別。到此為止,是他設下的底限。宮苑後牆,四伏的黑色鐵騎,遍佈在王城古老的石板道上,只待主上一聲令下,即隱入巷內,開始這一夜的宵禁。

  百年前,王城就開始施行宵禁。

  當時王城天際的焰火,已轉為白熱化,那是天火將滅前的徵兆。

  馬車已備妥。

  他要將她送出別苑那夜,王衛城上妖異的焰光,已幾乎熄滅了。

  戌時,他到她的屋裡接她。

  「馬車在外頭等著,我送妳出去。」他說。

  她已不能不走。

  緩慢地由自己的床沿站起來,她轉身走向屋外,木然、沈默地越過他身邊,不看他一眼。簡單的行李,她已經在昨夜自己整妥,甚至未勞駕平兒。

  她沒有帶走任何一件,屬於這裡的東西。

  屋外,他的女奴,垂首安靜地守在廊下,看來身上的傷與病,皆已康復。織雲凝立在屋前沒動,眸色木然沒有表情。

  聽見主人走出屋外的聲響,龍兒擡頭,看到織雲,她的神情立即變得忐忑,害怕與敬畏全寫在臉上。

  「走吧。」障月上前一步,擋住她的視線。「馬車就停在苑後,正在等著。」

  「怕我嚇到她嗎?」她問他,開口對他說第一句話。

  他俊臉沈下。「雲兒- 」

  「無論是什麼身份,能留在你身邊的女人,是她。」她說,無畏他警告的神色。

  「至少記住妳自己的身份。」他沈聲道:「妳不該說這種話。」

  「我該說哪種話?說我妒嫉嗎?」她反而失笑了。

  他眼色一沈。

  龍兒悄悄擡起眼角,不安地觀視她的主人……

  「我不會妒嫉。」織雲卻這麼告訴他:「如果你要我離開這裡,我會走。如果你要我離開王衛城,我也會聽從。」她說。

  「我未說過,要妳離開王衛城。」

  「是嗎?」她說,透水的淚色,悄悄氳滿她的眸。「希望真的沒有這一日。」

  轉身,她決然離開他身邊。

  她決心不讓眼眶裡的淚水,在他眼前掉下。

  離開別苑,她被送往王衛城西區的牡丹莊。牡丹莊內遍植牡丹,春月來了,牡丹花季已臨,莊內的牡丹花開,粉、紫、白、金各色嬌花益既艷,美不勝收。織雲坐園中,卻無心賞花。

  見過比牡丹更美更嬌的錦纓,她又豈會為牡丹的風韻流連。

  但男人呢?

  男人的天性是摘花,而不是養花。

  再美再嬌的花,只要得到了,男人就會另覓花朵,在其它花叢中流連。

  她握著他送給她的血玉,想著他的承諾,想著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加倍心酸。

  「小姐,花匠來了,請您離開花園,回到屋子暫且避一避。」平兒道。

  她與辛兒奉主人之命,跟隨織雲一起來到牡丹莊伺候小姐。

  「我坐在花亭裡,花匠在園中工作,應當無礙。」她輕聲答。屋子裡太悶,一個人太寂寥,她不想回屋。

  她看到數名男丁進園內,還有幾名婦女,眾人一起翻土栽花。

  出了別苑,織雲才留意到,索羅國的女子,皆有一身蜜色肌膚,容貌雖非天香國色,卻都生得十分美艷,先前在王衛城郊外圖謀誘害她的婦人,還有今天她看見的栽花婦女,皆是如此。

  在這樣的國都,美艷女子比比皆是,恐怕集結中土三國與各城邦的美人,加起來也比不過索羅一國的美女數目。

  在索羅國,美婦可嫁與粗鄙的獵戶,美婦農作栽花,美婦為人奴僕……

  在這樣的國家裡,美色根本不算什麼,因為俯拾皆是。

  爹爹認為織雲女最重要的美貌,對索羅國的男人來說,如吃飯睡覺一樣平常。

  那麼,障月到底喜歡她什麼?

  如果他根本就不愛她,只是短暫淺薄的喜歡,那麼當障月得到她那日……

  她會死。他知道她會死,如果他不愛她。她對他說過。他很清楚。花亭旁傳來悉索聲,喚回織雲的注意力。

  她收回心神,放下愁傷,回眸尋找平兒。

  平兒走迴廊下,正在交代小丫頭工作,亭中只剩下她一人,她看到一名男子接近花亭,悄聲朝自己走來。

  「小姐?」男人喚她。

  織雲略一遲疑。「您有事嗎?」隨後大方應答,溫婉有禮。

  男人取出一方白色水緞,展示予她。

  織雲愣住。「你來自織雲城?」

  白色水緞為織雲城特產,男子在她面前特意展示水緞,自然有原因。

  「是,在下是城主送進索羅的民夫,名喚樂贖。」男子道:「小姐,您別來無恙嗎?」

  「我很好,」織雲略定神。「你是偶然見到我,還是……」

  「在下是特意來見小姐的。」樂贖壓低聲道:「小姐失蹤後,城主十分焦急,如今宮城總管與小雀姑娘,都已進入索羅國王衛城,為了找回小姐。」

  織雲屏息。「他們也來了?」

  「是,總管與小雀姑娘,十日之前已到,但小姐身處宮苑,苑內禁衛森嚴,總管與小雀姑娘皆不得與您聯繫,直至您離開宮苑,才能安排樂贖來與您相見。」

  「宮苑?」她愕然。「你在說什麼?我住的只是一般人家的別苑,豈是宮苑?」

  即便別苑佔地廣闊、陳設豪奢,也不可能是宮苑。

  樂贖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平兒,才開口道:「現下不便多話,」他將一張字條交給織雲。「總管與小雀姑娘很想見小姐,小姐看過紙條便知。」

  織雲還想再說什麼,樂贖已匆匆走開。

  平兒走回來。「小姐,您喚平兒嗎?」

  「沒有,妳怎麼這麼問?」織雲焰緊掌心裡的字條。

  「丫頭聽見小姐的聲音,以為小姐在喚平兒。」平兒說。

  「對,我剛才是喚了妳的名字。」她順著平兒的話說:「隨我回屋吧,外頭起風,花亭裡有些冷。」

  平兒略一遲疑,才緩緩應道:「是。」

  織雲看得出,平兒有些懷疑。她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往屋內走,穿過花徑時,已不見樂贖的蹤影。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19:16:58

【第四章】

  夜間,支開平兒後,織雲取出袖內的字條展讀:織雲姐,七日後,我與總管至莊內植花,盼見面。字條內的訊息十分簡單,卻也明瞭。

  她認得出,這是小雀的字跡,他們終於找來了。

  小雀預先告知的意思,應該是要她支開其它人,好讓他們能和自己說話,可她卻不明白,小雀為何不直接來找她?為何必須如此隱晦?樂贖又為何說,她住的別苑是宮苑?回想起樂贖說的話……

  這樣的說法,讓織雲的心不由得緊繃起來。

  字條在夜裡,已實時呈送到他手上。看過字條上的留言,障月淡聲吩咐平兒:「放回去。」

  「是。」平兒退下。「主上,您不阻止?」能予沈聲問。

  「你想勸我,把她帶回宮苑?」

  能予默聲不言。

  「放心,我會帶她回宮苑。」他徐道,眼色沈抑。

  「但,她若知道- 」

  「無論她知不知道,她都會留下。」他打斷能予問話。

  能予不明所以,然一時之間,又理不清頭緒。

  「主人,您要的茶來了。」龍兒正巧走進屋內,送茶進來。

  她將茶放下,擡眸看了她的主子一眼,然後準備退出。

  「妳留下。」障月忽然出聲喚住她。龍兒止步,擡起含羞的眸光,款款地凝向她的主人。

  「妳想一直留在我身邊?」擡眸,他忽然這麼問。

  龍兒屏息,半晌後羞怯地點頭。「是,龍兒想一輩子留在主人身邊。」

  他凝望她,目光冷靜且深沈。

  在那彷彿能透視她的注視下,龍兒顯得有些不安。

  「妳,想一輩子做我的女奴?」

  「是,」龍兒垂首答:「只要能留在主人身邊,龍兒願做主人的女奴一生一世。」她垂著眸子,羞澀的神情,懇切且虔誠。

  能予站在一旁,靜默地凝視眼前這一幕,未置詞組。

  「妳聰明,一向懂我的心,」障月徐聲道:「這是妳能一直留我身邊,最重要的原因。」

  龍兒擡起眼眸,眼色有些警覺。

  「妳清楚,我送走雲兒的理由?」他問,盯視她的眼色幽晦不明。

  龍兒僵了一下,隨即輕聲應道:「不,龍兒不知。」不敢有遲疑。

  「那麼我就告訴妳。」他低柔地說:「不是為妳,也不是不能把妳許婚配,更不是因為不能送妳走。」沈冷的語調,徐緩卻無情。

  龍兒倏然瞪大眼睛。能予斂眸,波瀾不驚。

  「妳利用辛兒,對我道盡她的不是,這樣的做法,很聰明。可惜,就是太聰明了,以致妳演的這個可憐女人,一點都不像妳。」他淡著臉,繼續往下說:「妳不單純,也不天真,妳懂得工於心計,當然不是會委曲求全的弱女子。妳大概不明白,在我眼中看來,妳是這樣的女人。」

  龍兒開始哆嗦,頭垂得極低。

  他笑,笑得極淺、極淡。「如果連一個女奴都看不透,我如何做索羅的皇君?」聲調淡得,就像是閒敘話語。

  「主人!」龍兒「咚」一聲跪下,越是如此,她的心就越慌、越害怕。「龍兒不敢有其它念頭,龍兒絕不敢有不安分的意圖- 」

  「戲已做,那就做足。」他打斷她,沈緩的聲調,沒有一絲感情。

  「主、主人?」龍兒睜大眼,驚疑不定。

  「既然妳想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那麼,妳會得償所願。」他如此說。

  龍兒不明所以,而這話,莫名地讓她的心越不安寧。

  「十日後,我會接雲兒回宮苑,」他往下道:「妳繼續演妳的戲,不必多,也不必少,跟往常一樣就可以。」

  「不、不,主人……」她搖頭,眼神無辜而且可憐。「龍兒不敢,龍兒再也不敢想了- 」

  「無論妳敢不敢想,都必須做。」他冷淡得就像交代瑣事:「雲兒回宮苑後,我會封妳為新妃。」

  龍兒愣住,眼睛瞪得更大。

  「過後,妳在宮中會享有自己的華屋與奴僕,得到妳想要的一切。」他面無表情,把話說完。

  能予站在一旁,始終未擡眸,沈眼聆聽。

  「我話已畢,妳出去。」他斂眼,執起桌上的茶碗,淡聲道。

  龍兒臉色微白,卻又帶著一抹欣喜……

  新妃。

  那意味著,她的命運將就此不同!

  儘管主上的說法,一開始令她恐懼,可過後卻給她帶來了不可思議的狂喜!

  「龍兒姑娘,妳下去吧。」能予開口了。

  龍兒回過神,帶著半喜半憂的心情,她垂頭淺笑著,恭敬地退下宮殿。能予沈吟。

  「主上,」他遲疑道:「您- 」

  「一切不會變更,不必多慮。」障月緩聲道,淡冷的眼色,像冰鐵一樣無情。

  「既然如此,屬下不明白,您為何在此時封龍兒姑娘為新妃?」能予問。他的主子太深沈,連足智多謀的他,也不能看透。

  障月未答覆。

  他承認,利用龍兒將她推開,在謀算之外。

  讓她知道他利用她,她也必定會恨他……

  很好,倘若要恨,那就恨吧!

  儘管狠狠的恨他,之後,再也不要用那雙依憑的、信任的、純稚的、柔情的眼眸看他- 如此,對她,他就再也不會有牽繫!

  算準每回花匠到達的時間,她到園內賞花。「平兒,我想喝茶,妳回屋裡為我湖杯茶出來,好嗎?」她藉故支開平兒。

  「是,小姐。」平兒退下紉茶。

  織雲站在園中,幾名花匠慢慢接近她。

  「小姐,請跟我來。」樂贖已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道。樂贖在前,織雲在後,他將織雲帶出花園,到偏屋後方一處偏僻的小落院,之後即返回園中,以防織雲的侍女回來,找不到人。

  「織雲姐!」等在院落裡的小雀先奔過來。

  看到織雲,她眼淚都掉下來了!

  「小雀!」織雲先是錯愕,跟著淚也流下來。離別許久,她已不怪責當時小雀的錯,怪的反而是自己:「小雀,妳怪織雲姐離開那日,對妳做的事嗎?」握著小雀的手,她輕聲問。

  「是小雀做錯了,才讓織雲姐您受苦。」終究以姐妹相稱長達十數年,小雀心裡也後悔了。

  「小姐,城主很掛念您。」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的向禹,終於開口。

  「禹叔,」織雲的聲音微微發顫。「我爹爹……他好嗎?」

  「他很好,只是記掛著您。」向禹雙眼微斂,沈聲道:「小姐,這回見面怕沒時間說太多,這裡有書信一封,您回去展閱,自能明白前因後果。」

  前因後果?織雲收過信,卻不明白向禹的意思。

  「十日之後,向禹會再來,屆時必接小姐離開索羅,小姐一切無須憂慮。」向禹道。他與小雀來見織雲,只為取信於她,許多話,卻無法當著面說。

  織雲還來不及問話,樂贖已經返回偏院。「小姐,您的侍女已回到園中,正在找人,您該回去了。」

  「織雲姐!」小雀含著淚,雖然捨不得,也只得放手。

  織雲握緊小雀的手,有些不捨。

  「小姐,您該走了,別讓您的侍女起疑。」

  織雲有些茫然,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猶如在夢中。

  「我並非被監禁,為何不能讓我的侍女知道?」這是上回見過樂贖後,她心中即起的疑惑。

  「一切屬下已在信中說明,小姐看信便知。」向禹道。

  織雲望向小雀。

  只好轉身,跟隨樂贖而去。

  「小姐,」向禹忽然又喚住她。織雲回首,茫然望向他。

  「見信之後……千萬珍重,千萬,勿輕舉妄動。」向禹沈聲道。

  織雲錯愕。

  「小姐,快走吧!」樂贖低聲催促。

  臨走前,她回眸……

  向禹的眼色,沈重得讓她不得不憂心。

  夜深,王衛城的夜,變得越來越寒凍。一切褐露在信中。向禹已清楚將前因後果,與這數十日探得所知的一切,全都在信中揭露!

  即使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她也無法全盤否認向禹信中所敘-

  此人為索羅皇君,精心設下詭計,欲奪我織雲城寶……

  信中片段,單僅「索羅皇君」四字,已經震撼了織雲的心。

  皇君。

  他曾對她說過,他是邊地浪人。他曾對她說過,他的父親是索羅富戶。他曾對她說過,索羅皇君是他的座上貴賓。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她全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但這一切,到頭來竟然卻是一個扣著一個的漫天謊言?

  「小姐,更已深了,您怎麼還沒歇息呢?」平兒走進來問她。

  忽然見到她臉頰上的淚,平兒呆住。

  織雲沒有抹掉臉上的淚水,也沒有掩藏緊握在手上的書信,相反地,她擡眸望向平兒,沈靜、嚴肅地對她說:「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越快越好。」

  平兒的眼神掠過一抹晦澀。「是,小姐,明日一早,平兒就為您稟報主人。」

  織雲不再說話,因為她在回想,回想她到索羅之後發生的一切……

  他將她送出別苑,如此無情,她不能瞭解他的理由與原因,然而,如果知道他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欺騙,那麼他的冷淡就能被理解,他的無情就有跡可循-

  因為他待她,並非發自真心。

  所有的一切,只是欺騙,沒有真實的感情。

  捏緊書信,織雲的手在顫抖著……

  是輕舉妄動也好,她決心見他,她要親口問他- 他到底是誰?

  她回到別苑,這一回,馬車直接駛入苑內,她被載回自己居住的後苑。他在屋內等她。坐在廳內那張金鳳椅上,他眼色沈斂,彰顯出的氣勢與過往截然不同。織雲踏進屋內時,他揚手驅散一眾女奴,那些女奴中沒有龍兒,或者是她嚇到龍兒,所以他沒有讓龍兒一起來見她。

  他站起來走向她。

  「妳想見我?」他伸手觸及她。

  織雲退了一步。

  他眸色略黯。「怎麼了?」沈嗓問。

  那低柔的聲調,沈緩得輾痛她的心。

  「你到底是誰?」她顫聲問他,沒有迂迥沒有婉轉,龍兒的事也不再重要,現在她只想知道答案。

  「我是障月,妳明知道。」他直視她。

  「你真的曾經是浪人?真的是索羅首富之子?」她沈聲問他。

  「為什麼這麼問?」

  「告訴我,你把我送走的原因是什麼?是為了龍兒嗎?」她執著地往下問。

  「妳需要冷靜,」他沈聲說:「別再提龍兒,她是無辜的。」

  「也許,她真的是無辜的,」凝視他的眼,織雲顫聲說:「因為將來還會有第二個龍兒、第三個龍兒,因為你的心從來沒有給過我,你的承諾只是欺騙,是嗎?」

  「妳究竟想說什麼?」他眼色沈冷下來,聲調已不復低柔。

  「你,就是索羅皇君。」這話,已經說明一切。

  他凝視她,閱黑的眼色沈著而且冷靜。「妳全都知情了。」他低緩的聲調,徐淡得就像平常,沈定的眸卻籠罩著暮色。

  織雲凝大眸子,臉色蒼白。「你真的、真的是索羅皇君?」聲調哽咽,因為不敢相信。

  他甚至不解釋!

  障月沈默地盯視她的眸子,他幽暗的眼中有深沈的隱晦。

  「為什麼不說話?告訴我,是我說錯了!只要你對我這麼說,我就相信你。」

  她顫聲說,柔潤的眸子已蒙上水霧。

  「我無話可說。」他卻這麼對她說。

  無話可說?

  織雲的淚凝在眼眶裡。「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她問他,一字一句,沈重而且痛心。

  他凝視她,半晌,這麼告訴她:「我身不由己。」

  織雲的淚水無聲地落下,滴落在地上,如滲入地裡的鮮血。

  他沒有動,也沒有如往前那樣,溫柔地擡手拭去她的眼淚。

  她已不必再問下去。

  「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已說明,一切,全都是欺騙。

  「我要離開索羅,讓我回去。」她對他說,飄忽的聲調,淡得像一片煙霧。

  「不可能。」他說,沈淡卻果決,無情的心,像是硬鐵。

  她蒼白地說:「我原可以不來問你,我可以一走了之- 」

  「妳走不了。妳在牡丹莊的一切,幾時起床、幾時安歇、喝過什麼茶、見過什麼人,全都在我掌握中。」他沈聲對她說,已不必再掩藏。

  而這坦白,傷了她的心。

  「所以,你的溫柔、你的關心,也全都是欺騙嗎?全都別有目的,是嗎?」她執著地問他,瑩白的小臉透明沒有血色。

  他不答話,沈默,代表默認。

  「因為是騙我的,所以,你才會告訴我,必須遵守別苑內的規定、必須有主僕的分際,不能干涉你擁有多少名女奴……」她哽咽,不能自抑。「當時我不明白,不明白你怎麼能這麼理性,這麼冷靜,你怎麼能看著我傷心,沒有感覺……」停頓下來,她幾乎難以再說下去。

  他的面無表情,擰痛了她的心。

  「原來,那是因為你對我,從來就無心。」她下結語,淚已經盈腮。

  「為什麼?」她問他,低弱的聲音顫得厲害。「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何要選上我?」雖明知道答案,她仍執著地要從他口中聽到。

  「我必須得到妳的能力。」他終於親口承認。

  平穩的語調與沈著的眼色都像一把刀,無情地剜進織雲的心坎,將她的心割成一片片的破碎。

  「為什麼不騙我?」她喃喃問他,淚水凝在蒼白的腮沿,結成一滴滴的心酸與不堪。「為什麼不繼續騙我?你可以說謊,你還是可以、騙我……」已語不成句,

  這刻她寧願,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女子。

  「恨我嗎?」他沒有答案,卻這麼問她。織雲的淚沒辦法干,眼中的他,在淚霧中已經模糊成一片。

  「如果恨我,那就恨吧!」他說,沒有情緒的眼色,顯得淡漠無情。

  織雲纖弱的肩膊顫動著,無法自抑。

  「既然已到索羅,就不可能再回去。不管有多恨我,我都不會讓妳走。」他沈聲說。

  她不再說話,淚眼迷濛,寧願看不清他,也不願看見他無情的臉。

  他不多言,多說也無益。

  離去之前,他未料她會回話-

  「如果恨就可以不必愛,那麼,有一天,我可以學會恨你。」她幽靜地答,空洞的眸,凝視房內黑暗的角落。

  這話傷了他的臉。

  他臉色冷肅,半晌後,才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恨他嗎?如果恨他,那就恨吧!這樣,他的心就不會因為她的柔情而動搖,因為她的無辜而自責!

  狠狠的恨他,再狠狠地唾棄他!

  讓他心安理得、讓他理所當然的利用她,沒有任何無用的牽掛與繫絆。

  「主上,我國派往的美人回報,欲色天將用計迷亂主上,欲令主上迷失神智。」能予淺淡的聲調,在殿上響起。

  這是紫宵殿,主上養息之處。

  「用計?原來他也懂用計。」障月撇嘴,笑得很從容。「他能用什麼計?」

  「美人計。」能予答。

  障月低笑。「美人?那不正是他想從我國奪取,而發動這場戰爭的目的?他會將美人送來給我?可笑。」

  「無論如何,主人宜慎之。」能予左側另名男子提醒,他正是那日在小屋中另一人。

  障月沈吟,陰黑的眸子,蒙上更濃重的黯色。

  「織雲小姐的身子,應當已經無恙了。」能予忽然提起織雲。

  「主上,時日已無多,多一日遲延,就讓欲色天多一天準備。」另一名男子道:「數日內,戰端恐怕就要掀起,鐵騎部隊已待命,現在就待您一聲令下,我即能- 」

  「傳令下去,貼出皇榜,」障月卻打斷男子話,並且示下:「意在召告王城子民,我將收龍兒為新妃。」

  能予與男子面面相觀,皆有疑惑。

  「主上,織雲姑娘已回宮,您應當- 」能予問。

  「你認為,我應當即刻得到她,奪取她的能力,是嗎?」障月徐聲道。

  能予低頭諫道:「能予以為,此為上策- 」

  那另一名男子,忽然捉住能予的衣袖。

  能予噤聲,側首看他。

  「主上,織雲姑娘,是獵物,」男子徐聲道:「若主上為獵物動了心,將使臣子們憂心。」

  能予聽見此話,驟然瞪大雙眼。

  「動心?」障月幽聲低語,冷淡的聲調,彷彿「動心」這二字,他根本就不熟悉。「你多慮了,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你無須憂心。」

  男子垂頭不再言語。

  「能予,你也以為如此?」障月回眸問。

  能予擡起眼,沈緩地回答:「不,能予……能理解主上的心。」

  障月不語,與下屬四目對視。「但是,主上,將她推得更遠,並不能避免她- 」能予欲言又止。

  「我無意避免什麼,」他徐聲道:「我說過,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事情不會有誤,該來的,必會來臨。」

  「主上,您的打算是?」

  「在對欲色天宣戰之前,我會得到她,」他冷著聲,如鐵的面孔,沒有表情。

  「義無反顧。」

  愛,可能變成恨嗎?織雲不知道。但恨,必定因為愛。

  他必定知道她愛他,

  所以他不怕她恨他。

  回到別苑之後,她就被鎖在房內,連半步都不能走出去。縱然不相信他會如此待自己,但他做了,由不得她不信。一切都是她自招的後果,她原本可以走得很遠,卻因心中仍存有一絲妄念,想聽他親口對她否認,所以堅持來見他。是她傻,是她自己自投羅網。

  「小姐,明日清晨,您須早起,至淩雲殿聽宣讀皇榜。」平兒來到她身邊說。

  「淩雲殿?皇榜?」她木聲問平兒。

  「淩雲殿是宮人們候旨處,也是聽宣之處。明日宮人們必須聚於淩雲殿前,聽內臣宣讀皇榜。」

  「為什麼?」

  「平兒不明白,這是主上示下的命令。」

  「為何連我也要去?我並不是索羅王城的宮人。」

  「這個,平兒也不清楚,一切是主上的旨意。」平兒低頭答完,便匆匆退下。

  織雲怔然凝視平兒匆匆退下的身影。

  這幾日除伺候她外,平兒很明顯地在避開她,似乎怕她多問什麼。

  清晨,平兒來喚醒她時,她其實沒睡。

  「小姐,請您更衣。」平兒已將上殿的衣物備妥。

  「我身子不舒服,我不能去。」這是借口。

  她沒料到,平兒竟然跪下。「小姐若不去,平兒與辛兒吃罪不起!」哀求地仰頭看她。她愣住。

  似乎,任何借口都無法推托,她不能不去了。「好,我跟妳去。衣裳不必換,只要給我外衣就可以。」她輕聲說,終究不忍心為難無辜的平兒。

  辛兒已等在屋外,見到人,立即迎上。

  屋外有鑾轎,織雲坐在轎上第一回走出後苑,她這才明白,自己被瞞騙得有多麼徹底。

  原來平兒與辛兒,全都是知情的,她們全是索羅宮苑內的宮人。

  鑾轎被擡至一座雄偉的殿宇,織雲下轎,在殿前看到坐在金龍椅上的障月。

  他在,正等著內臣宣旨。

  織雲沒料到會見著他,她避也避不開,於是木然走入殿前,加入一眾宮人與嬪妃之間……

  她被安排在宮人前排,嬪妃之後。

  她的身份尷尬,她什麼也不是。她像只木偶,不明所以,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也不知為何跪在這裡,為何聽旨,為何被安排與他的嬪妃齊跪。他沈柔的目光,鎖住殿前那跪在地上的纖弱身影。他看到她表情木然,哀莫大於心死。

  跪於殿前,她擡起雙眸,空洞的眸光凝入男人眼底……

  「宣旨。」他示下,無動於衷。

  內臣即刻宣旨。

  織雲被迫跪在殿前,她無法不聆聽。

  當「龍兒」二字傳入她耳中,進入她腦海裡那瞬,她的臉色漸漸慘白,雙膝慢慢變軟。

  龍兒聽宣上前,跪受皇君封誥。她已特意打扮過,嬌靨如花,燦笑盈盈,相對織雲的蒼白,龍兒嬌羞美麗。她是皇君新寵,受封為妃後,沐浴於君王的寵愛,她會更美。

  織雲跪著,雙膝已麻木失去知覺……

  現在,她知道她被迫前來聆旨的原因。

  他想收龍兒為妃,卻叫她來聆旨,為什麼?就因為她已知道他是索羅皇君,所以他不必再費心騙她,因此隨心所欲,開始肆無忌憚地傷害她?他真的,這麼不在乎她恨他嗎?

  內臣宣旨已畢,皇君站起來,與新妃一起接受嬪妃們賀禮,接著妃子們一齊,宮人們也站起,恭送步下龍座的皇君與新妃。

  唯獨織雲,她跪在殿前,似乎沒有反應。

  直至皇君走到她面前,她仍舊跪在地上,不動也不行禮。

  障月冷然的眼,移到面前這纖弱的身影上,他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

  「站起來,雲兒。」他沈聲對跪在地上的人兒說。

  他甚至還喚她「雲兒」。

  最無情的男人,正用最溫柔的聲調,呼喚她的小名。

  織雲站起來,即使雙膝發疼而且無力,她也告訴自己要站起來……

  「跟我的新妃賀喜。」他又說。

  沈柔的嗓音,不無情也不冷硬,只是像刀子一樣,紮實地落在她的胸口,將她重傷。

  她擡眸,不再有任何期待的眼眸,凝向他與她的新妃。

  「恭喜。」她說,用盡意志。然後,她轉身,不顧犯上、不顧是否違逆,她擡起腳步離開殿前。嬪妃們紛議論,宮人們對她指指點點……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步下殿階,她的腳步變得輕浮,她的身體變得滯重,她的意識變得渾噩知覺變得疲憊……

  她掉了淚,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步下最後一層台階,眾目睽睽下,纖弱的身子忽然軟倒在石階下層-

  她的額角撞到堅硬的石板地,那刻,她痛得失去知覺,癱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額角霎時血流如注,殷紅的鮮血,覆上她嬌柔蒼白的容顏……

  在那瞬間,障月的俊臉,變了顏色。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19:17:23

【第五章】

  織雲醒來時,頭還在發疼。平兒進屋,端來藥汁。「小姐,您醒了?」她扶織雲坐起來。

  「我怎麼了?」她只記得殿前發生的事,之後就沒有記憶了。

  「您昏過去了,額角撞到石板,流了好多血,當時主上- 主上立即喚人,將您擡回屋內。」她已被囑咐,不得將實情稟報。

  織雲怔怔地凝望平兒。

  她真的完全不記得,發生了這些事。屋內很冷清,她受了傷,流了血,但他沒有來看她。

  「小姐,您傷得不輕,得快些喝藥,喝過藥後,再躺下好好歇息。」平兒將藥碗端到床前。

  織雲看著藥,搖搖頭。「我不喝。」

  平兒愣住。「您受傷了,怎麼能不喝藥呢?」

  「我無所謂。」她淡淡地說。

  她本來就是將死的人,過去肯吃藥,是為了見障月,但如今她已失卻活下去的理由,藥對她來說,是毒,留在這裡一日,她實在生不如死。

  「小姐,您快別這麼說,請您將藥喝下,要保重身體。」平兒勸。

  織雲沒有反應。

  「小姐,如果您不喝藥,平兒會擔罪的。」平兒只好這麼說。

  織雲擡眸看她。「我喝了藥,妳就沒事嗎?」

  「是,請小姐喝藥吧!不要為難平兒。」平兒苦求。

  織雲喝了藥。

  她是為平兒,不是為自己。

  平兒見織雲將藥喝完,這才籲了口氣。「小姐您好好歇息,平兒退下了。」收捨藥碗,退出房間。

  房外,男人已站在廊下等待許久。平兒上前跪安。「藥都喝了?」他問。

  「是,小姐原本不肯喝,平兒勸了,她才喝藥。」平兒恭謹答。

  「流淚了嗎?」他問,面色冰冷如鐵。

  平兒怔愣了一會兒。「沒有。」

  障月眼眸沈斂。「看著她,每碗藥都務必要盯著她喝下。」他示下。

  「是,平兒明白。」

  「每日用多少飯,仔細記下。」

  「是。」

  「每日流多少淚,一五一十回報。」

  「是。」

  他的話已交代完畢。

  返身離開後苑,他沒有回頭。

  為平兒,織雲可以喝藥,但她不再進食已有一日一夜。平兒苦勸無用,她不敢擔罪,只好稟報主上。

  「小姐說什麼也不肯進食,是平兒失職,請主上降罪。」平兒跪在紫宵殿前,頭不敢擡起。

  「她想怎麼樣?」他問。

  「小姐自昨日起便不肯說話,平兒、平兒也不清楚,小姐為何不進食……」平兒吶吶地道。

  他不再問話。「那就餓她三日。」

  平兒擡頭,瞪大眼睛。「可、可小姐額上有傷,身子已很虛弱。」

  按捺著情緒的波動,他眼色冷沈,看不出表情。「如果她想用膳,就給,不想用,不勉強。」

  平兒屏息。「是。」垂頭小心應道。

  她從沒見過,主上對哪位嬪妃如此狠絕。

  就這樣,接連三日兩夜,織雲沒有用膳。

  連平兒也不再勸她進食,她躺在床上,感到死亡離自己又近了一些,只是這房間內,太孤單清冷,讓她的心發寒……第三夜,她陷入半昏迷,身上燒熱,喉頭焦渴得燙人,她的意識已逐漸模糊。夜裡,平兒來看她一回,聽見她呻吟,急忙奔近床前,看到小姐額上冒著汗珠,汗水浸濕了被褥,嚇得平兒叫喊:「小姐!您怎麼樣?您還能聽見平兒叫您嗎?」

  縱然平兒喊得再大聲,也沒有得到響應。

  織雲仍然呻吟著,細弱的聲,虛弱得幾乎不屬於世間。

  平兒不敢再耽誤,她急喚辛兒進宮稟報主上,自己卻不敢離開房間半步!

  禦醫來過又走,診斷結果是身子太弱,患者必須進食。織雲躺在床上,她半醒半睡,未聽見房內腳步聲響。他坐在床沿,揮手令平兒退下。

  平兒退下,他凝視躺在床上的織雲,英俊的臉孔深沈複雜。

  她雙眸緊閉,看不見他複雜的臉色,看不見他如硬鐵般的眼神鬆懈,洩露出掩藏得極深極沈的心緒……那嬌弱的小臉蒼白得接近透明,他握緊拳頭,克制碰她的慾望。他不能伸手,不能碰她。他很清楚,只要碰到她,所有的克制都會溶解消散,他就再也不能對她殘忍!他已下定決心對她冷酷,為了索羅的聖戰,他不能為了一名女子動搖意志。

  織雲清醒的時候,第一眼,即望入他冷沈的眼眸,那雙眼睛裡,不再有過往的溫柔與疼惜,只剩擊痛她胸口的沈冷。

  「為何不用膳?」他問她,沈著的嗓音,卻依舊低柔。

  織雲收回眸光。

  她凝向床內側,沒有回答。

  「妳不用膳,我會懲處平兒,將她流放到苦勞營。」

  她倏地回眸,不敢相信。「你不能拿一個活生生的人,來懲罰我。」她顫聲說。

  「如果妳懲罰自己,我只好懲罰平兒,這就是主僕的分際。」他徐聲地說著無情又冷酷的話。

  織雲木然地凝視他,半晌,她淡聲說:「好,我用膳,但是我有條件。」

  「妳說。」他面無表情。

  「每日午後,我想到屋外散心。」

  他沈視她半晌。她默然等待,沈靜的眼色淡得像早起就要蒸散的霧,彷彿事不關己,同不同意都隨他,她可以不用膳,因為她早已有死的決心。

  「好,我答應妳。」最後,他沈聲說。

  她小臉木然。

  「待妳身子恢復,可以走出屋外散心。從現在起,妳開始用膳、喝藥,只要有一次遲誤,平兒就會替妳擔罪。」他這麼對她說。

  「我明白。」她反應冷淡。

  他凝視她的眼,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已不再盛著滿滿的溫柔,她的眼神變冷變淡,從那雙眸底褪去的柔情,灼熱他的胸口。

  他站起來,眸子冷得像冰。「記住妳的承諾。」他警告她。

  織雲不知道他何時走的。

  她沒有流淚,因為淚水在他對她不聞不問的這三天,早已經流乾了。

  她開始進食,過了三日,虛弱的身子已恢復得差不多。她終於得到允許,走出屋外散心。坐在後苑的湖邊,她看著湖水裡自己的倒影,想到小雀與總管……小雀沒有接到她,必定為她擔心,可現在的她身不由己,只能以思念來替代自己犯下的錯誤。

  爹爹呢?

  爹爹會思念她這個不孝女嗎?

  是她做錯了,她不該為一個男人,拋下爹爹、拋下織雲城。

  是她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

  「平兒,」她喚來平兒,輕聲說:「天涼,勞駕妳回屋裡,為我取來一件外衣好嗎?」

  平兒躑躅了一會兒。

  「還有辛兒在,妳若擔心,可以喚她來看著我。」她明白平兒的顧慮。

  平兒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那麼我就喚辛兒來照看您了。」

  「好。」織雲點頭。平兒喚來辛兒,細細地囑咐了幾句,才返身回屋裡。織雲回身依舊凝望湖面,她凝視得很專注,完全沒注意到遠處一雙沈執的眼,已落在她身上許久。

  能予陪伴在皇君身側,默然不語,眼色卻掩藏著憂慮。

  「主上。」龍兒聽到消息,特地從她的屋苑過來,終於在這裡找到皇君。「臣妃給皇君請安。」

  障月側首,凝視他的新妃。

  龍兒還屈著身行禮,等待著。

  終於,他伸手扶起他的新妃,將她嬌柔的身子擁進懷中。

  龍兒受寵若驚。

  主上雖納她為妃,卻還未臨幸自己,龍兒不知道主上的心意,直至此刻被主上擁入懷裡,她才稍感安心。

  「皇君……」龍兒楚楚可憐地凝向擁住她的男人,嚶嚀一聲。「皇君……您一直未至臣妾寢宮,讓臣妾十分不安,不知臣妾是否做錯了什麼,惹皇君不高興?」

  「妳要我臨幸妳?」他問,直接而且毫無隱晦。

  龍兒羞紅臉。「皇君,龍兒……」她垂下頸子,羞澀不已,只好往男人寬厚的懷裡躲。「龍兒不是這個意思,龍兒只希望能如往常一樣,經常見到皇君。」

  「好,今夜我就到妳的寢宮。」他淡聲道,同時擡眸凝向遠處那道僵凝的倩影。他掠開眼,專注於依偎在他懷中的妃子。

  織雲聽見騷動,她下意識地回眸,看到他與他的新妃。

  她的眸光停在龍兒款款行禮的身影上,看到男人伸手,溫柔地扶起他的新妃,她的眸光凝止,再也不能動彈。

  當他敞臂擁住他嬌艷的妃子,她心如刀割。

  為什麼?她以為她已經沒有感覺,為什麼胸口竟然還有這樣強烈的疼痛?

  男人擡眸,沈冷的眼凝向她,然後掠過她,低頭吻住他嬌艷的新妃……

  織雲倉促回眸,不再望向那刺痛她胸口的畫面!當她看到身畔那一波碧綠的湖水,原已有打算的決心,變得堅定。

  平兒走出屋外,辛兒迎上前與平兒說話,織雲身邊再沒有人看著她。

  當織雲閉上眼睛,心裡一片澄淨,她的心已冷,不能回到織雲城,對於這世,她已沒有留戀。再回眸,她看那傷透她心的男人一眼,不是依戀也不是眷愛,而是告別過去。

  當障月發現那抹纖弱的人影,往湖水中傾斜那刻,他的臉色倏變-

  「平兒!」他喊,驟然甩開懷中的女人,倏地站起。

  平兒機警地回頭,望向側身往湖中的織雲。「小姐!」平兒嚇得大叫,卻已來不及-

  「不,阻止她!」障月吼叫,卻抵不過她投入湖中的速度。

  她縱身役入那足以將人凍斃的苦寒湖水,果決、堅毅得連平兒都來不及抓住她的衣袖-

  「雲兒!」他發狂的喊!看到那抹纖弱的身影,在仍然飄浮著碎冰的湖水裡漸漸沒頂,他撕心裂肺,他目訾欲裂!

  「滾開!」暴戾地揮退左右,他傾盡全力瘋狂地奔到湖邊,在眾人還來不及阻止之前,他已縱身投入那冷冽的湖水中-

  「皇君!」能予驚恐的高喊。

  「快!快救人!叫禦醫、內大臣火速趕來!」後苑內臣慌忙奔走,禦醫、鐵騎、與內大臣迅速趕至後苑,兩人被救起時,柔弱的織雲已奄奄一息……

  龍兒瞪視眼前這一幕。她杵在原地,睜大眼珠,黑色的霾影覆上她蜜色的臉孔,籠上她的眼瞳,交織成比黑還要更黯的顏色。

  他不相信。她竟然選擇用如此慘烈的方式,來報復他的欺騙。他為何沒有看出她想死的決心?他怎麼能沒有看出來?怎麼能沒有想到?在紫宵殿寢宮內,他凝視躺在龍床上,已幾乎沒有氣息起伏的纖弱人兒,那蒼白剔透的容顏,無聲地在控訴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此刻他英俊剛毅的臉孔,也跟床上的人兒一樣蒼白。

  他太冷血,太殘忍,太一廂情願!

  他竟以為,只要讓她恨他,他就可以義無反顧執行他的計劃,再也沒有牽掛,再也不會自責……

  他算計一切,卻忘了算計自己的心。

  他的心,早在執意讓她恨他時,就已經陷入她的柔情裡,再也掙脫不開了!然而他卻沒有看透,還執意加深她的恨意,以為只要這麼做,就可以自絕於她款款的柔情,漠視她對他的影響,拔除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障月握緊拳頭。他已經沒有辦法完成任務,再也沒有辦法。唯一的路已經走不通。

  他不能把她留在身邊,一旦留下她,他對她不能克制的慾望……

  那慾望,將會、害死她!

  趁現在,趁她恨他,他必須讓她離開。

  他只能放了她,讓她回到織雲城,讓她離開他。

  永遠。

  織雲睜開眼時,看見的是守在床邊的平兒。她沒死嗎?老天為何要這樣作弄她?

  但這裡是哪裡?這裡並不是她熟悉的屋苑……

  平兒聽見織雲的呻吟聲。

  「小姐?」她看到織雲半睜開眼,顯得虛弱,但已恢復意識。平兒沒有照顧她,反而站起來,退下去。織雲睜眼環視這間富麗堂皇的寢室,若非看見平兒,她會以為自己已死,此刻已不是在人間。

  平兒離開不久,她聽見腳步聲又折回來。

  「平兒……」她喉頭好焦渴。「我……要喝水……」她虛弱地低吟。

  水送到她的唇邊,那是濡了清水的棉巾,一雙大手護著她的後腦杓,將她輕輕托起,像是怕碰壞她,那樣溫柔至極。

  清潤的水沾濕了她焦渴的唇,讓她有了一點點元氣,擡起眸子,想道謝,卻看到男人沈斂嚴肅的眼眸。

  她直了眼,到口的話吞入腹中,小臉顯得更蒼白。

  他看到她退卻的眼神,看到她的冷淡,看到她眼中的絕望……

  他沒有多言,輕輕放手,只對她說:「好好歇息,把身子養好,妳就能離開索羅。」

  她怔住。

  回眸看他時,他已離開寢宮。

  過後,來照顧織雲的人都是平兒以及辛兒,她再也沒看到他。

  「平兒,這裡是哪裡?」她不知道此處究竟是哪裡?

  「這裡是紫宵殿。」

  「紫宵殿?」

  「是,這裡是主上的寢宮。」平兒說。

  他的寢宮?

  她以為,他的寢宮是那日在前苑看見的屋宇,但顯然那裡並非宮殿。

  那麼,他讓她住進他的寢宮是為了什麼?

  為了方便看守她?

  為了不讓她有機會再輕生,脫離他的掌控?

  是這樣嗎?

  「我想回我住的屋苑。」她對平兒說。

  雖然在這裡她從未見過他,但她不願意住在他的寢宮內。

  「小姐?」平兒道:「這件事,平兒不敢答應。」

  「妳不能做主,那就去問妳的主人。」她淡聲說。

  平兒遲疑半刻才答覆。「是。」垂下眼,平兒慢慢退出寢宮。

  織雲沒表情地看著平兒離開。那日他說她可以離開索羅,也許只是想阻止她尋死的手段。

  他對她所做的承諾,全都是謊言,她早已知道,刻骨銘心。

  既然刻骨銘心,就永遠,再也不會相信。

  如她所願,她被送回後苑。他只叫平兒來傳話。「主上說,小姐想回屋苑也可以,但……」平兒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有話妳直說沒關係。」

  「但小姐如果再輕生,那麼,主上會立即賜死失職的平兒與辛兒,絕不寬貸。」平兒垂著頭,顫聲道。

  織雲臉色蒼白。「我明白了。」她輕聲對平兒說:「我不會再為難妳的。」

  「謝謝小姐。」平兒幾乎要哭了。

  織雲別開眼,凝望紫宵殿上璀璨的燭火,心已冷絕。那日近晚之時,她的屋苑來了一名「貴客」。她是主人新收的妃子,女奴出身,如今受了誥命,成了飛上枝頭的鳳凰,身份已不同於從前。她來到後苑,女奴們對曾經也是女奴的她又敬又羨,異常恭敬,龍兒輕易便收買看顧後苑的女奴,進入屋內,見到她想見的人。

  「小姐。」她輕喚坐在窗邊的織雲,她仍喚織雲小姐。

  織雲僵住片刻,才回眸看龍兒。

  她沒有表情,見到龍兒,她臉色漠然。

  「小姐,龍兒來看您了。」龍兒低聲說。

  織雲別開眼。「您不該如此喚我,織雲承受不起。」她淡聲說。

  龍兒低低歎口氣。「小姐心裡怨著龍兒,是嗎?」龍兒走到她身邊,低聲問。

  織雲不答話。

  「其實,龍兒心裡也不好過,龍兒覺得在此時受封為主上的新妃,是龍兒對不起您。」她低道,似懷有無限的歉意。

  「您沒有對不起我什麼,也不須特地來看我。」織雲終於開口,凝視著窗外,聲調冷淡而且沈靜。

  「小姐,龍兒知道您心裡責怪龍兒,但是龍兒要與您坦誠,龍兒的確喜歡主人,可龍兒從不敢妄想有這一日。」她柔聲往下說:「事實上,龍兒心裡清楚,今日能被主上收為妃子,其實全是因為您。」

  「因為我?」織雲回眸看她,這話讓她的表情起了波瀾,卻是失笑。

  「是,龍兒是因為您的緣故,才能成為主上的新妃。」她篤定地說:「龍兒服侍主上多年,其實最瞭解主上,龍兒很清楚,主人之所以納龍兒為妃,是為了刺激您,主上並不是真心想收龍兒為妃,因為主上喜歡的人,一直是您。」她對織雲說。

  「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織雲臉色更瑩白,如玉一樣,蒼白得剔透。

  龍兒在窗邊坐下,坦誠的神情,還帶著對織雲的歉意:「龍兒承認,當時龍兒的確是為了讓主人注意到我,因而做了不該做的事,害小姐被主上送出宮外。可小姐出宮後,龍兒每回一思及此,良心便過意不去,可龍兒萬萬沒想到,您與主上之間的關係,竟會為了龍兒,演變至此……」她垂下臉,顯得十分愧疚。

  「與妳無關,妳並不是重要的原因。」織雲淡聲說。

  對她而言,既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龍兒對自己做過什麼,她已看得雲淡風輕。

  龍兒臉色微變,隨即恢復鎮靜。「小姐,其實您誤會了。」她吶吶地說。織雲充耳不聞。

  「您根本就不明白,主人他……」咬住唇,龍兒決定說出實情:「主人他為了救您,險些連性命也賠上去了!」

  「妳說什麼?」織雲回眸,面無表情地問她。

  「墜湖當時您已失去知覺,您必定不知道,那時主上立即跳入冰冷的湖裡,將即將沈入湖中的妳緊緊抱住,泅泳上岸,那時是主人救了妳。」

  織雲瞪著她,怔怔的眸子停滯在龍兒臉上,無法反應。

  「您必定還不知道,那日龍兒受封時,您昏倒在台階下,也是主上將您抱起,直接奔入別苑,您醒來沒看到主上,可他一直等在廊下守了數個時辰,就等著您醒來問平兒您的狀況,這些事,您全不知情的,對嗎?」這些事,她都是從辛兒那裡得知的,平兒嘴緊,她只能從辛兒那裡問得實情。

  織雲無法回答。

  因為她確實不知情。

  但龍兒說的這些話,確實是真的嗎?

  「恐怕您也不知道,您投湖之後,這些日子來,等您睡下後,主上每夜都到寢宮探望您的事了?」龍兒又說。

  「為什麼,妳要告訴我這些?」織雲顫聲問她。

  「剛才龍兒已對姐姐解釋,龍兒心裡對您一直是愧疚的,現在龍兒也不敢求姐姐您原諒,只望您與主上不要再有誤會。龍兒這麼做是為姐姐,也是為主上。」她婉轉地說,口中的小姐,已換成了姐姐。

  織雲垂下眸子,眸光中湧動水霧,她已不知,心中存在的,是愛還是恨。

  「姐姐,如果您不信龍兒的話,可以問平兒,平兒最清楚一切,姐姐問她,她一定不敢瞞您的。」龍兒說。

  話畢,她察觀織雲的神色,然後悄聲站起離開屋苑。

  她的話已說完,相信這番話,從現在開始已起了作用。

  晚間,平兒來給織雲送晚膳時,織雲喚住她。

  「我有話問妳。」她叫住平兒。

  「小姐?」

  「平兒,妳告訴我,把我從湖中救起來的人是誰?」她直視平兒雙眼,沈聲問。

  平兒愣住,神色有慌張。「是、是……」她支吾半天,沒辦法回答。她已被下令,不許對織雲說出實情。

  織雲直視平兒。「是妳的主人,對嗎?」平兒顯然吃了一驚。

  她細心觀察平兒的反應。

  「那日我在淩雲殿前昏倒,也是妳的主人將我抱進屋內,是嗎?」她再問。

  平兒被嚇住了。「小姐!您怎麼會知道呢?」她脫口而出。

  平兒的反應,看來不假。

  織雲與平兒相處一段時日,瞭解平兒心性老實,寧願閉嘴不說,也說不出假話。

  「平兒,這些事妳為什麼不對我說?」她問平兒。

  「平兒、平兒,平兒不能說。」平兒支支吾吾。

  織雲凝望她。「為什麼?」平兒閉緊嘴巴,再也不肯吐露半句。

  「是妳的主人,他不讓妳說的嗎?」織雲再問她。

  平兒搗著嘴,忽然叫了一聲。「小姐,您別再問我了!」接著轉身跑開。

  織雲怔怔地瞪著平兒的背影……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夜半,她緊閉的房門被悄悄推開。男人走進她房內,在床沿坐下,細心凝看她的睡顏。雖然平兒必須每日跟他報告她的狀況,但他仍然每夜來看她,因為不放心。

  溫暖大掌覆上她的額,探測她的身子是否有異樣,確認無異狀,才慢慢撫下她的鼻、她的頰,然後到那張飽滿柔嫩的菱唇……

  他粗糙的指,眷戀地撫摩著她嬌嫩的唇瓣,動作很輕、很小心,怕她醒來,更怕弄疼她,這張蒼白的小臉,一直讓他心疼,讓他不放心。

  「原諒我,雲兒……」他低喃,用盡意志,才能收手。之後,他坐在床沿未立刻離開,只是凝視她,又逗留了很久。終於,他看夠了,移開沈定的目光,他慢慢站起來,轉身離開她的房間,快破曉。房門闔上,織雲緊閉的眼微微顫動……

  兩行淚緩緩滑下她的眼角,漸漸地,濡濕了枕上的錦緞。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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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17:44

【第六章】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待她?明明傷透她的心,卻又耽心她、夜半來看她……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如果龍兒不曾告訴她,那麼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切。

  「平兒,請妳幫我一個忙。」一夜未眠,一早平兒進房,她便開口。

  「小姐,有事您儘管吩咐。」平兒道。

  「妳請皇君過來,我有話想對他說。」

  平兒屏息。

  「妳做不到嗎?他不想見我?」織雲問。

  「不是,」平兒遲疑半晌,才回道:「平兒會為小姐,請示皇君。」

  「好,請妳對皇君說,我想親口問他,他說要讓我回織雲城,是不是真話。」她徐聲說。

  「是。」

  平兒不敢隱瞞,將她的話傳達了,隔日障月到她屋裡。

  他站在她屋裡,用深邃難測的目光看她。

  「你說會讓我走,是真話嗎?」她問他。

  他凝視她,沈斂的眉眼,沒有透露絲毫情緒。「只要把身子養好,妳就能回去。」

  「為什麼?」她回眸,直視他幽晦不明的雙眼。「一旦我回去,你費心設下陷阱,將我騙至索羅的計劃便付諸流水,既然如此,為何讓我回去?」

  「一個孱弱的生命,不可能如傳說那般珍貴,既然如此,就沒有利用價值,如此懦弱的能力,我也不需要。」他冷聲對她說殘忍的話:「既然妳明知道是欺騙,那麼就清楚我對妳並沒有感情,只是利用妳而已,我不必留一個我根本不愛的女人在身邊。」

  言語傷人,聽到這樣的話,她的心還是痛了。眸子裡釀著水霧,她垂下眼輕聲對他說:「即使最終你沒有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但我終究,對你付出過那麼多。」

  她的話,傷了他的表情。

  他握緊拳,一動不動,沈冷的俊顏沒有變軟。

  「請你,看在一個女子曾經如此癡傻地為你付出的份上,請你答應,」她擡眸,直視他的眼睛。「請你答應,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放過織雲城與織雲城民,不要去侵擾他們。」她認真的眸子帶著懇求。

  沈視她的眸,他肅色的眼沒有感情。「我無法答應妳任何事。」他最終道,俊臉仍然冷漠。

  她抿唇,淡淡地笑了,眼神卻充滿哀傷。「就算不答應,也請你放在心上。」

  她輕聲對他說:「這是我唯一求你的一件事。」

  她迷離的眼眸與飄忽的聲調,都讓他懷疑,但是他沈默,依舊沒有答案。

  「我想對你說,就只有這些話。」她對他說,用與過去一樣溫柔的聲音:「你可以離開了。」

  他怔在門前,半晌後,調頭離開她的房間。

  見過障月,織雲又交代平兒,請龍兒來看她。龍兒當日就來了。

  「妳知道,他為何這麼做的原因嗎?」她問龍兒,因為她想知道原因。

  龍兒搖頭。「其實,龍兒也不清楚。」她對織雲說:「如果姐姐心裡有疑惑,何不自己問主上呢?」

  「不,他不會告訴我。」她輕聲低喃:「如果他願意告訴我,就不會命平兒隱瞞我。」

  「說的是,龍兒真笨,沒想到這一點。」

  「謝謝妳。」織雲說。

  「姐姐?」

  「無論如何,要謝謝妳,謝謝妳對我說出一切,否則,我的心會一直不能安寧。」她輕聲道出,這段時日積壓在胸口的心事。

  「這沒什麼,是龍兒對不起姐姐,龍兒也只是說出實話而已。」

  「我想再請妳幫我一個忙。」

  「姐姐請儘管說,只要能幫得上忙的,龍兒義不容辭。」

  織雲垂下頭凝思,片刻後,她告訴龍兒:「妳曾經是皇君身邊的女奴,必定有辦法,安排我到他身邊。」

  「姐姐?您是想- 」

  「對,我想接近他。」織雲擡起眸子,沈定地凝視龍兒。「我……我想請妳幫忙,製造我與皇君共寢的機會。」

  「姐姐?」龍兒睜大眼睛。「您是認真的嗎?」

  「對,我是認真的。」織雲垂下眼眸,彎彎的睫毛映在她雪白的小臉上,成一弧動人的陰影。「我明白這要求對妳來說不公平,妳可以拒絕我。」

  「不,姐姐,您別這麼說!」龍兒握住她的手。「其實是龍兒佔了姐姐您的位置,這件事不難,一切包在龍兒身上,龍兒一定幫姐姐的忙。」

  「龍兒,真的謝謝妳。」織雲真心感激她。

  現在只有這個方法,可以讓她立即知道他的心。

  也許,她仍然太天真。

  也許,這個方法會賠上她的命……可如今,她又有什麼疑慮呢?她離死亡已如此貼近。生命在這樣迷惑不清的情況下,是沒有辦法延續的,她需要明白他的心,需要獲得真切的勇氣,得到存在的力量。既然是他想要的,那麼她就給他。

  她已作好心理準備,她將用她的身、用她的命,去試他的情!

  她要藉此看清他的意念、釐清他的真心,她要知道到頭來,他是否終究只是一心想利用她。

  她從龍兒那裡,拿到一套女奴的衣裳、以及一瓶香油。

  「我安排的女奴,會將藥水滴在主上沐浴的浴池裡,我家鄉的老嬤嬤是著名的索羅藥師,那藥水是遠古傳下,供給歷代皇君的靈藥,主上雖從未使用過,也應當靈驗,待夜晚一到,主上浸過滴入藥水的浴池,屆時姐姐只要接近主上,就能達到目的了。」她低聲交代織云:「今夜我會讓食房的女奴用藥,讓平兒與辛兒發困熟睡,您先用這瓶香油將膚色塗深,之後姐姐再換妥衣服,到屋外就會看見香兒,她

  會帶您到紫宵殿,到了紫宵殿,您就跟隨在香兒身邊,主上沐浴後,她會喚您進去守夜,之後香兒會離開,留下您與皇君,待藥效發作姐姐就能作主了。」

  織雲謹記龍兒的話。晚間,她果然沒等到平兒端來晚膳,悄悄走出房門,也不見辛兒,於是她回房在身上塗滿香油,再換上女奴的衣物,走出屋外。

  「是織雲小姐嗎?」一名陌生女奴的聲音在叫喚她。

  「我就是。」

  「我是香兒。」香兒從陰影處走出來,「是龍妃交代我來的,請您隨我來。從現在起,我就喚您雨兒,以免洩露了您的身份。」

  「好。」

  「跟我來吧,雨兒。」香兒道。

  「是。」織雲隨她前往紫宵殿。

  紫宵殿內燈火通明,金燦光華,富麗堂皇。

  「妳在殿廊上,與其它女奴一起守著,待我喚妳,妳再進來。」香兒回身交代。

  「是。」

  香兒走入殿內,織雲在殿外等待,廊下不知何處飄來的紫煙裊裊,不一會兒夜幕就低垂了……那妖異的天火已不復盛燃,淡成藍色幽微的光影,織雲驚奇地凝視著天幕的變化,驚異於穹蒼幕色擅遞,如此詭譎不可思議。

  「雨兒?雨兒?」香兒出來喚她。

  「是。」織雲應答。

  「主上已沐畢,妳進來守夜。」香兒道。

  「是。」織雲跟隨香兒進入紫宵殿。

  她原想問香兒,她剛到王衛城時見到天空一片焰色,但現在只剩一片淡藍,不知王衛城天幕為何如此?但現在不是問話的時機,她沒有開口,垂著頸子,沈默地隨香兒上殿。

  她在殿上看到障月。

  他倚靠在龍床上,肩上隨意披了件錦袍,看來剛淨身完畢,他靠在床頭,手托著額,正在閱讀一份卷宗。

  他忽然擡眸,冷肅的眼眸,正對上織雲的眼睛。

  織雲斂下眸子,避開他的眼神,更不敢直視他魁梧精壯的身體。

  「她是誰?」

  「主上,這是今日守夜的女奴,名喚雨兒。」香兒稟道,有些緊張。

  障月沈眼看她。織雲低垂著頸子,香油掩蓋了她嬌白的膚色,陰暗的燭火也映照不出她絕色的容貌。

  他別開眼,對香兒說:「我要歇息了。」

  「是。」

  香兒示意織雲退到門邊。

  織雲退開。

  待主上放下卷宗安歇後,屋內的燭火便一一被吹熄……

  「我離開了。」香兒悄聲交代她。

  「請等一下。」織雲喚住她。

  香兒將她拉到廊下說話。「什麼事?」

  「我必須先沐浴。」她需要洗掉身上的香油。

  香兒瞪大眼。「這、這怎麼行?」

  「一定得如此,否則,我只好回屋苑。」她柔聲堅持。

  他必須認出她,他必須知道她是誰,倘若他對她有情,那麼必定不會責怪女奴,倘若他對她無情,那麼他也已得到他想要的,既然如此,更不必遷怒了。

  香兒抿住下唇,遲疑了好一會兒,發現織雲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她只好同意:「好吧!那麼我叫人來替您守門,您快些往浴房沐浴,把身上的香油洗淨,記得,要在半個時辰內快些回來,屆時主上就會醒來,主上已浴了藥水,那不是普通藥水,必定會需要您伺候。」

  織雲屏息,臉頰排紅。「我明白。」

  香兒吩咐候在廊外的女奴,進殿內看守著。

  「還好,夜裡殿內連微火也不剩,記住了,只要妳不開口,主上定認不出妳。對了,還有一件事,」香兒從懷中取出一隻白色香瓶:「沐浴後,記得在頸窩處抹上這瓶香水,這一來,主上便嗅不出您的味。」

  織雲有些怔愣,但她仍遵照香兒的指示,收下香瓶。

  「我記住了。」

  「那麼,您隨我來吧!」香兒說。

  香兒將織雲領到紫宵殿的浴房後,就離開了。

  織雲在這奢華富麗的浴房內怔立片刻,才慢慢脫下衣物,走入熱泉中。

  浴房內的水,應該是從熱泉引來的天然泉水,從前,她經常在聖山沐浴,因此能立即分辨熱泉湧出的天然泉水,與煮燃的沸水,之間的不同。從前,那好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過了今夜,她的命運就會決定,能回到過去,或者就此與過往告別……她已有心理準備。

  未耽擱太久,織雲從浴池內起來,穿上衣物,遵照香兒的指示打開香瓶、在頸窩抹上香水後,才走回寢宮。

  待守門女奴離開後,她凝立在門前,然後慢慢走近他床邊,坐在他床沿。

  黑暗中,他的眸子照照發亮。

  他醒了,他已睜開眼,眸中燃著一簇紫色的焰光……

  織雲怔怔地看著他,在黑暗中,他的眼像兩團幽火,映照出微弱的紫光,但殿內明明沒有燭火-

  男人將她扯落床榻,那力道蠻暴卻又溫柔,是一種控制的、強盛的、火熱的卻又溫存的力量。

  她嚶嚀一聲,隨即閉緊嘴。

  他停頓了會兒。

  她屏息,以為他已察覺異狀。也許是藥水的神效令他失卻心智,令他的慾念強盛過理智,他俯首吮住她的唇,洗練的舌舔吸她軟嫩的唇,吮吸她童稚的純真。熟悉的暈眩感又襲來,然那暈眩感還不強烈時,他的吻已經一路烙下,隨即,那令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激情,就此淹沒、襲捲了她!

  她身上單薄的紗衣早已被男人扯落,矜持不被容許,玉潔冰清的身子如落入黑墨的一匹白緞,在今夜失去了潔淨,身子已沒有一處清白,烙遍了他的吻與他蹂躪下的痕跡……

  直至那撕扯的劇痛,幾乎將她撕裂,織雲終於忍不住啜泣出聲!

  然而下一刻,一股黑色漩渦忽然出現在她眼前,她開始感覺到比過去還要更強烈的暈眩!

  漩渦在擴大,彷彿黑暗的天幕與大地在旋轉……

  他強壯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那兩團灼著烈火的眼眸,迸出紫色的灼光。

  男人忽然勒住她的咽喉。「說,誰讓妳來的?是誰給妳藥水?!」沈著的聲調,揉入幾許瘠啞與粗嘎,卻保持著理性。

  欲色天將用計迷亂他的心智,能予提醒過他一回,障月從來沒忘記過。

  織雲凝大眼眸,脆弱的咽喉快速地顫動,卻不能言語……原來,原來他沒失去神智,原來他一直是清醒的!他知道她是誰嗎?藥水為何對他沒效?織雲想出聲,想說話,然而強烈的暈眩感,卻讓她虛弱得沒有辦法開口!殿內的燭光忽然全被點燃,那光讓她的眼睛灼成一片白亮,漩渦成了白水,將她的意識漸漸淹沒……

  當燭光點亮那刻,障月看清身下女子是誰,臉色驟變-

  「雲兒!」他的手放開,驚恐地喊她的名。

  然而她的知覺已鈍化,柔潤的水眸,緩緩閉起……

  呼息停止那刻,她看到的最後一眼,是他扭曲的臉。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她知道,他的手並未鎖太緊,扣在她脖子上的指,不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

  她會在這刻死,唯一理由,只為織雲女身上那萬年來的咒誓……

  倘若此名男子非真心愛織雲女,織雲女與其合歡後……

  會死。

  他離開女人的身體。忿恨讓他的容貌改變,驚人的改變- 他的五官不再英俊,他的長髮不再和順,他的頭開始頂出黑色犄角,他的肌肉正在逐漸脹大,他銅色的肌膚如潑墨般迅速染成一片可怖的黑-

  「天!為什麼- 」

  他第一次喊「天」,卻是忿恨的怒吼。

  天地震動。

  古城東牆臨近紫宵殿處,因為索羅王的吼聲而滾石崩落。

  「天- 該死的天- 」

  他對天怒吼,對天咆哮,卻不足以發洩他的忿怒!

  背上緩緩突起的菱肉崩裂了他的衣物,那脹大的肉瘤,形成兩股骨節分明的肉翼,那是被詛咒的象徵,那是被人間唾棄的標幟-

  屬魔的標幟。

  女人在他身下蒼白著,漸趨鐵灰的容顏,喻示著再也不可能回轉的生命……

  「雲兒……雲兒……」蜷起賁張的肢體,他為一名人間的女子……掉下魔王的眼淚。忽然,他抱起女人的身體,蹲伏,然後衝破殿宇躍上高空,黑色肉翅立即橫展丈餘!他同時伸出利爪與十指,霎時便蓋住原本盈滿天際的月光-

  他叫障月。

  他是障月修羅。

  伸手即能障蔽滿月,卻不能在白日喚來雲雨,蒙蔽刺眼的日光!

  他已活了三萬年。

  整整人間三萬年。

  他是阿修羅。

  是億兆年不死的阿修羅。

  他是人間口中的魔。

  他是人間唾棄的魔。

  他是人間避之猶恐不及的魔。

  他就是折磨雲兒、害死雲兒的兇手-

  魔鬼!

  人與魔,不能相戀,何況交歡。她死後,遺體被送回織雲城,而將她的遺體送回城內的人,正是向禹與小雀。看到唯一的女兒已死,讓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慕義面孔扭曲,悲痛不能自禁。

  「原來我們在索羅的行蹤,早已被索羅國察知,在牡丹莊時就算接到小姐,恐怕也不能帶她逃出索羅。是向禹無能,有負城主所托。」向禹自行請罪。

  「我立即回辨惡城請兵,再奔走三國商借兵將,」斬離嚥不下這口氣。「就算索羅國是龍潭虎穴,我斬離也定要討回公道!」他不能接受,未婚妻子死在索羅的事實,當他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更深引為恥辱!

  「此事容後再議。」慕義卻道,他跌坐回椅上,容色如死灰,看來老了幾歲。

  「城主,討伐索羅為小姐報仇,應當列為要務!」斬離不苟同。

  慕義舉起手,緩慢、沈重地揮了揮。「雲兒剛走,就算要討公道,也不急在這時候。」

  「但是- 」

  「斬將軍,」向禹插話。「眼下城主初歷喪女之痛,心情尚未平復,小姐的後事應當先辦理妥當,其它事可以暫緩再做計議。」

  斬離雖不以為然,但他畢竟未娶成慕義的女兒,此時說話份量難免不足,他乾脆閉口不言,心底另有盤算。

  「向總管,」因為悲痛,慕義連聲音也顯得蒼老。「老夫內心苦痛,小女的後事無力承擔,只好交託給你辦理了。」

  斬離聽見慕義未將此事托付自己,反而托付一名外人,心底更不是滋味。

  「向禹必定將小姐的後事辦得妥當,城主請放下心念,節哀。」向禹勸道。

  慕義低頭,歎氣,從椅上起身,踏著沈重腳步往屋內而去,背影顯得落寞不堪。

  如今過往一切都付諸流水,織雲城必須經過百年才能再出一名織雲女,城民一旦得知失去神女,必定恐慌、悲傷,他一人要如何面對?如何安撫城民?眼下他實在沒了主意。

  斬離待慕義離開,便對向禹道:「向總管,在下有話要說,請向總管恕在下直言。」

  「斬將軍,有話請說。」

  「無論城主決議如何,死的畢竟是斬離的未婚妻子,這口氣斬離不可能嚥下!」他臉色陰沈,口氣強硬。「既然城主將小姐的後事交託給向總管,那麼斬離就先告辭回辨惡城調兵,再往三國商借兵將。待斬離回織雲城那一日,就是派兵征討索羅國的那一天!」

  「此舉,斬將軍可是想仔細了?」向禹徐聲問,波瀾未驚。

  「自然!」斬離斬釘截鐵道:「奪妻之痛,殺妻之恨,豈能等閒視之?!」

  向禹凝眼看他。「好,那麼在下也不勸斬將軍了,向禹會將此事轉告城主,說明斬將軍的意向。」

  斬離愣了愣,他原以為向禹會起而附議,將織雲城的兵權交由他調度。

  「在下受城主所托不敢怠慢,這就先行辭過,全力辦事。待將軍離開那日,向禹再為將軍送別。」

  「不必了!」斬離口氣透露不滿。「總管要務在身,不須為斬離送行,把小姐的後事辦妥要緊!」

  向禹笑了一笑,做個揖,然後就轉身離開。

  斬離瞇起眼,陰沈地瞪視向禹的背影。

  打從他來到織雲城,得知城主於織雲城內大小事,必先請教過這姓向的,他就試過與此人交際,奈何此人皮笑肉不笑,陰沈難測,無論他如何討好,也總是與他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當時他已經對這姓向的十分不耐煩!如今小姐已死,他必須為自己盤算,以免人與勢兩失,兩頭落空。現下他盤算已定,倒不擔心城主不將織雲城兵權交給他。這數十日來,他已摸透織雲城的兵力,單就東營那不足萬員的弱兵,待他調遣辨惡城大隊兵馬前來,打著為小姐聲討公道的名義,慕義不能不為他打開城門,屆時勢比人強,慕義畏於他強盛的兵力,必定要將織雲城的兵力無條件交付給他- 到時他想控制、甚至佔有這座織雲小城,就如探囊取物,根本不是難事!

  前方小徑籠罩著白霧,一片煙水茫茫。織雲不知道自己來到什麼地方,她努力回想來到這裡的原因,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知道自己內心承載著很沈重的悲傷,卻再也想不起來,令她悲傷的理由。

  為什麼她會來到這裡?

  為什麼單獨一個人?

  眼前見到的是一片白霧與迷茫,她站在一處高地上,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只感到茫然沒有目的、永無止境的迷失……直到那片煙霧散去,她看到一條佈滿礫岩的道路,於是開始往前走,道旁一邊是懸崖,深不見底,從谷底還不時傳來可怖的尖叫聲。至於道路另一邊,則是由燒燙的紅色礫岩,堆積而成的巖壁,她一路走,感覺到肌膚熱燙不已!這不是個好地方!她心裡雖坦蕩,卻還是有恐懼,於是她快步行經此處,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一條溪畔,此處景致略有不同,小溪對岸有平野,平野上還佈滿了許多低矮簡陋的瓦房。

  織雲踏著溪底的石塊越過小溪,來到平野上。這裡十分安靜,瓦房內似乎沒有人居,但近一些觀望,卻看到房門與窗子上皆閉鎖著鐵欄,一雙雙閃爍的眼芒,從黑暗的瓦房內發出詭異的亮光……

  織雲退了幾步,有些畏怯,更多的是害怕。她擡眼看到前方是通往山上的道路,於是便開始奔跑上山,一心只想擺脫那一道道詭異的眼光。

  織雲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四周的草樹忽然變得稀疏,一塊塊磷絢的大石裸露在山壁上,石縫間噴出一股黑色癘氣,她聽見遠方似乎有野獸嚎叫的聲音……

  停下腳步,她四面觀望,忽然看到許多張牙舞爪的黑獸,在數里外的山尖上跳竄奔跑,然後朝她所在的方向奔竄而來-

  織雲想叫,卻發不出聲音,黑獸不斷聚攏而來,已經離她越來越近……正在她恐懼無措的時候,一道燦亮的白光忽然打在織雲前方的山徑上,將她的雙眼扎得再也睜不開……好不容易等到光線稍微減弱,織雲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山徑上,而是置身在一處寬敞的甬道內,甬道內部不知從何而來的柔光,照亮織雲眼前的道路,原來的荒山與惡獸,都已經消失無蹤了。

  為什麼會這樣?

  她究竟在什麼地方?

  她看到遠方光燦之處,似乎是甬道盡頭,她開始順著甬道往前走,逐漸地,行走的路徑變得十分寬敞,最後甬道四壁消失,她來到一處開滿各色鮮花、小溪潺潺、周匝植滿異樹的美麗山谷。

  山谷內有湖,那湖水藍得剔透,她情不自禁往湖邊靠近,卻在走近時,看到湖內反映出屋宇、街道、城郭的倒影……

  她被這奇景吸引,越往湖水靠近,又忽然發覺那屋宇、街道與城郭,竟然出奇地熟悉……

  她笑了。

  因為這些街景正是她最溫暖的家,她最親愛的織雲城。

  「時間到了,妳該回去了。」忽然從織雲身後,傳來一道沈靜溫柔的聲音。她回頭,看到一名身著月牙白錦紋袍的男子。

  「你是誰?」織雲問,她訝異於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空幻虛無,十分飄渺。男子但笑不語,英俊的臉孔凝著幾許淡淡的沈思。

  「你到底是誰?」織雲退後數步。

  男子雖俊美,臉上雖有笑意,卻潛藏一股拒人於千里外的氣質,讓織雲並不想接近這名男子。

  「不必多問,妳該回去了。」男子柔聲重複一遍。

  「可是,我不知該怎麼回去!」織雲說。

  男子笑顏擴深,接著揚袖一揮。

  湖面上的影像陡然起了變化,織雲又看到許多雄偉的宮殿華宇、以及一片妖詭焰紅的天空,還有湖心那張男人的臉孔……

  「不……」

  看到男人瞬間,她心中的悲傷擴大,胸口疼痛加深,她想退後、想抗拒,不願再回想起從前!可湖心卻忽然捲起漩渦,速度越來越快,範圍也越來越大,最後男人與景象皆被吞進漩渦中,完全消失不見!那漩渦讓織雲感到暈眩,她離不開湖畔那道快速旋轉的渦流,隨即失足墜入湖心,頃刻間即淹沒在之中。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19:18:16

【第七章】

  無論慕義態度如何,斬離已決定回辨惡城請兵。斬離啟程回辨惡城前,他不忘來到殮房,看織雲最後一眼。

  美人死後,依舊美麗如昔,卻更加深他的恨意!

  縱然慕義與向禹,都未對他詳加解釋,他的未婚妻子,之所以突然離開織雲城的原因,但斬離沒那麼愚昧,他當然清楚箇中原因- 她離開是為了別的男人,索羅的皇君!

  斬離當然嚥不下這口氣!不過,這卻不是他執意要攻打索羅的原因。索羅畢竟是大國,小小辨惡城,即便商借兵將,也難以攻下索羅,他不笨,攻打索羅只是借口-

  美人已死,既然人沒得到,那麼,他至少要得到這座織雲城!

  他來到殮房看人,當然不是出於真心!美人雖美,但畢竟已逝,縱然遺憾,但卻再也得不到。他來這裡,主要是安慰活人的心,換言之,是安慰慕義的心。

  只要慕義知道他有情有義,不管是否同意他攻打索羅,屆時也必定會看在他對女兒的情分上,打開織雲城大門,迎他進城。

  這就是他的盤算。

  他要慕義相信自己。

  走進殮房,他看到已死的未婚妻子,傾城傾國的容貌如昔。

  斬離蹲在美人屍身旁,驚歎於佳人死後仍然如此美麗的容顏,心頭不禁又湧出一絲恨意。

  「如果妳是為我死,那該多好?我必定厚葬妳。」他喃喃說,嘴角微微抽搐。

  著魔般地凝視那冰冷卻絕世的容貌,斬離確實得承認,他此生沒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撫摸那即便已死亡、卻仍然楚楚動人的容顏……

  屍體的手忽然動了一下。他迅速調頭望向她手指所在方向- 發現並無異樣。剛才他眼角餘光,明明瞥見她的手指挪動!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錯了。」他喃喃道。

  即便如此,他收回手,不敢再碰那張完美的臉龐,儘管她是那麼誘人。

  斬離站起來,感覺到背脊有些發寒,便想離開此處。

  他人已來過,還在此待上一段時間,守殮房的侍衛自然會回稟慕義,這就夠了!

  想到這裡,他轉身打算離開殮房,卻不意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悉索聲……

  斬離僵立在門前半晌,刻意側耳傾聽,那聲音卻再也聽不見了。僵持片刻後,他終於鼓足勇氣回頭,是好奇心讓他想瞧個究竟……

  斬離沒想到的是,待他回頭,卻看到那理應已死亡的未婚妻-

  竟然已起身坐在柏木棺槨內,用一種茫然的眼神凝視他。

  斬離倒抽一口冷氣!

  「斬將軍?」那屍身開口了,嗓音如含沙一般嘶啞。斬離獰大雙眼,僵立在門前,無法動彈。

  「這裡,是織雲城嗎?」「她」繼續問。

  她只記得自己跌入湖中,至今仍然感到十分暈眩。

  斬離用力吞了口口水,仔細觀察情狀,發現「她」的神情迷惘,看起來沒有害人的意圖……

  於是他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斬離是練武人,很快地,他便發現她頰畔的秀髮,有拂動的現象。

  她有氣息!

  雖然微弱,但千真萬確是個活人!

  斬離瞇起眼,慢慢靠近她,壓低聲問:「妳已經暈死數日了,妳知道嗎?」

  織雲凝大著眸子,搖頭,神情有些迷惑。「暈死?」

  暈死?她沒死嗎?她曾經以為,她已經死了。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最後跌進湖中……然後我就醒了。」她條理分明地陳述,嗓音已不似剛醒來時那般嘶啞,但喉頭仍然十分乾渴。

  斬離的眸子迸出灼光,他上前一步,大著膽子握住織雲冰涼的小手,用一種誠摯的、令人信服的肯定聲調對她說:「是我救了妳的命!」

  死而復生的織雲,從向禹那裡,已聽說自己回到織雲城的經過。她死後,索羅皇君立即命人捉拿向禹與小雀等人進宮,命他們將自己的遺體送返織雲城。他實踐了承諾。

  他確實讓她回到織雲城,因為他說過,他不會留一個他不愛的女人在身邊,而她確實是他不愛的女人……

  這一點,她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得到印證。

  至於她為何得以復生?爹爹告訴她,當斬將軍得知她已死之後,悲慟不已,甘冒生命危險攀上天山為她採回仙草,她才能死而復生。

  所有的人都告訴她,是斬將軍救了她的命。

  「小姐。」斬離站在織雲房外喚她。織雲的視線,從窗外的錦纓花田上移開,她凝望站在房門前的斬離。

  「斬將軍。」她輕聲回應。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已不若之前那般冷若冰霜,卻仍然保持距離。

  「小雀告訴我,妳午睡已醒了,所以我來看妳。」斬離臉上帶著笑意,自然而然走進房內。

  「妳的身子還好嗎?」他走近窗邊,彎下身,溫存地問。

  「我很好,將軍不必特地來看我。」她低聲答。

  對於她清淡若水的態度,斬離一笑置之,這總比之前冷冰冰的模樣好過太多。

  「妳的身子剛復原,我不放心,來看妳是應該的,不必與我客氣,何況,」他頓了頓,隨即笑道:「何況城主已為妳我訂下婚期,我將妳看做我未婚妻子,關心,是應該的。」

  織雲斂眸不語。

  斬離英姿颯爽,相貌堂堂,他還願意娶一個曾經為別的男人,而背叛過他的女子,她應當知足……

  然而事實上,即便為了感恩,織雲也不可能嫁給他。

  斬離是救了她的命,她為織雲城民、為爹爹感謝他,但這並不包括她自己。她的心,在死亡那刻已死,重生,空留軀殼,她的心已淡。「斬將軍,您救了織雲的性命,織雲代爹爹與織雲城感謝您。」她不提自己的感謝。

  「但此時織雲更關心的是織雲城民的憂苦,對於自己的婚事,並不著急。」她婉轉地回道。歷經生死之間,讓她一夜成長,觀念、思想,都已不復從前。

  屬於愛情的心已死,念淡如水的她本來已經沒有留憑,如果生命還有寄托,那麼,就是以此身為弱者奉獻。如今她的心只繫在織雲城民身上,能再活轉過來,她不能再辜負背在自己身上的責任與天命。

  「小姐關心人民疾苦是應當,但對於婚事豈能不急?難道小姐捨得讓城主為您憂心?」

  「織雲已經死過一回,對於人世已經看透,」她擡眸柔聲對斬離說:「爹爹的願望,織雲怕是無法達成了。現在我僅能將自己的一顆心,專注在織雲城民身上,恐怕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接受或者承擔一份感情。」

  她的拒絕雖間接,卻很明確。

  斬離臉色微變。

  「斬將軍如果不介意,織雲該出宮城,去探望城內的病家了。」她婉言辭退他。

  斬離眼色很沈,臉上卻堆著笑意。「斬離的心胸豈會如此狹窄?小姐是城主之女,本來就應當以城民為重。」他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極好。言畢,他退出織雲的房間,轉身後,他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無蹤。回到自己居住的東院,斬離花了半個時辰寫妥一封書信,隨後喚進自己從辨惡城帶來的官將。

  「將軍,有何吩咐?」那官將進屋後躬身問。

  「你立即出城,返回辨惡城,自城內調來五萬兵馬,駐紮在城外三十里,另外回辨惡城時,別忘了先稟明我阿兄,請他立即前往三國商借兵將,籌組大軍,與你在城外三十里處會合。」他沈聲交代自己最信任的部屬。

  「將軍?」官將詫異道:「您為何忽然需要調集兵將?倘若公子問起,屬下該如何回應?」

  「詳情我已寫在此封書信內,你一回辨惡城就先去見我阿兄,把我的親筆書信交給他,他詳閱後就會知情!」他將書信交到官將手上。

  「是。」將軍既然已經吩咐下來,官將就不再多問。

  「你退下,立即出城。」斬離交代。

  「小將領命!」官將退下。斬離看著他走出房門,才露出笑容。握緊拳頭,斬離冷笑一聲。就算得不到美人芳心,那麼他也要得到人!一旦大軍集結於織雲城外,就算她有百般借口,到時候必定不敢不順從他!

  屆時他不僅要得到美人,還要奪得本來就應當屬於他的囊中獵物- 織雲城!

  織雲每日待在宮城裡的時間,其實十分短暫。她每日花費許多時間,在城裡的病家與貧戶身上。她不但挨家挨戶探訪病家,還送吃食與碎銀給城內貧戶,每日清晨還特地早起,親自下廚燉煮湯藥,預備將湯藥送往這日將去探看的病家。

  「織雲姐,我瞧您做這些事,好像做上癮了!」這日,探看完數戶病家後,回程路上小雀對織雲說。

  「妳不也一樣嗎?這些日子來,妳陪我東奔西跑,毫無怨言,妳也辛苦了。」

  織雲回眸,與小雀相視一笑。

  自從織雲回來後,小雀的性情變了很多。織雲想,也許因為自己死過一回,她的經歷震撼了小雀,讓小雀理解到生死無常的道理,心裡有了反省,因此才有改變。

  「您才辛苦呢,織雲姐!」小雀感歎地道出肺腑之言:「其實我根本沒做什麼,只是陪伴您而已!可城裡每戶人家一見著您,便要拉著您的手說話、訴苦,小雀實在很佩服您,竟然能有這麼大的耐心,每天說那麼多安慰的話、傾聽那麼多城民的痛苦,這是小雀做不到的事!」

  「這沒什麼,」織雲微笑,誠懇地告訴小雀:「我所做的這些事,其實都算不上辛苦。只要有同理心、慈悲心與柔軟心,妳就會感受到這些貧戶與病家,他們才是真正可憐、辛苦的人,我身為城主之女,如果連這點事都不能為他們做,那麼不對的人是我。」

  「織雲姐!」小雀好感動。「您的心真是太好了!從今以後,我也要向您看齊,一起為城民們,奉獻出小雀我小小的力量!」

  「好,我們彼此共勉,好嗎?」織雲真心地微笑。

  小雀也笑開了。

  兩人相識近二十年,從關懷他人開始,這才真正地瞭解彼此,認識到緣分的可貴,更珍借彼此的情誼。

  「可是織雲姐,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千萬別累壞了。」她看織雲臉上已露出明顯的疲態。

  「我知道,我有分寸,會保重自己的身體,這樣才能為城民做更多事。」織雲回答,但其實她的臉色已有些許蒼白。

  「織雲姐,我看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再走回宮城好了!」小雀不放心。

  「也好。」織雲沒有逞強,因為她確實累了。

  小雀在路邊找到一座茶棚,趕緊扶小姐在棚內坐下。

  茶小二見小姐光臨,高興地奉上一壺香茗與數盤小點,織雲溫柔地微笑,連聲道謝,茶小二搔著頭,反而十分不好意思。

  茶小二依依不捨地,總算離開桌邊,小雀忍不住說:「織雲姐,您回來後,小雀覺得您比從前開朗很多,以前您患病,被病苦折磨,臉上很少有笑容,可現在您卻經常笑,您一天的笑容,大概就能抵過去一個月的笑了。」小雀有感而發。

  「妳這麼說,會不會太誇大了?」織雲又笑了。

  「是真的!」小雀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有件事小雀覺得很奇怪,想了幾天也想不通,不知道織雲姐您發現了沒有?」

  「什麼事?」

  「您沒發現嗎?自從您回來後,您的病就從來沒犯過,而且氣色比過去好上很多,您不覺得很奇怪嗎?」小雀說。織雲愣住。

  小雀不提,她都忘了……

  她原來是有病的人,可這病自從她回來後就再也沒犯過,而且她的氣色確實比從前還要好上許多。

  「織雲姐,您說這是什麼原因呢?」小雀皺著眉,苦思不解。「難道是因為您已經死過一回,所以閻羅王不收人了?」

  織雲被小雀的說法逗笑了。「哪有這種事。」

  小雀看了小姐一眼,吶吶地問:「織雲姐,說真的,您現在……現在還會再想起那個人嗎?」

  織雲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小雀見她的模樣,連忙搖手。「如果您不想說,那麼就不要說,當做小雀沒問好了!」她怪自己多嘴,惹起小姐傷心。

  「沒關係,」織雲笑了笑,但臉色卻顯得蒼白。「如果不能提他,那就代表我還在乎,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在乎了。」

  「織雲姐……」小雀欲言又止。

  「妳想問我,這種事是否下定決心,就能真的不在乎,是嗎?」小雀咬住下唇,她問不出口。

  「我只能告訴妳,很難,」織雲淡淡地說:「但是我會用盡全力。」

  小雀屏息。「織雲姐,我能瞭解妳的心情。」小雀感同身受地說。

  她雖然不聰明,可她也是女人,既然是女人,就多少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情。

  織雲凝望她片刻。「小雀,妳有喜歡的人了嗎?」她這麼問小雀。

  小雀的臉孔忽然漲紅。「小姐!您、您怎麼突然這麼問小雀呢!」

  「如果不是心裡有喜歡的人,妳怎麼會懂呢?」

  小雀倒吸口氣。「小姐,您喝茶吧,茶都快涼了!」她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地自己猛喝了兩大口。

  織雲笑了笑,不再逼問她。

  執起茶杯,她就此,將茶代酒,在心中發起第無數次盟誓……

  期許自己忘卻過去,再也不為男人傷痛,再也不會。

  這日清早,小雀進房時發現小姐還在熟睡。這幾日小姐都好似十分貪睡,每晚不到戌時就上床歇息,有時甚至連晚膳也未用,和衣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小姐嘴裡雖說會保重身體,可畢竟還是太累了!小雀搖著頭想,如果是她,這樣每日為城民東奔西走,恐怕也會累倒。

  見小姐睡得沈,小雀其實不想喚醒她,可如果現在不喚醒小姐,誤了燉藥的時間,今日安排好的行程就會延誤了!

  她只好到床邊輕喚:「織雲姐?織雲姐?」

  小雀連喚數聲,才將織雲喚醒。

  睜開迷濛的眼,自昨夜戌時起至今晨,織雲已經睡了將近六個時辰,可她的臉色卻還是略顯疲倦。

  「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小雀問:「如果真是太累,那麼就休息一日,咱們明日再去探望城裡的病家好嗎?」

  「不,數日前我與小豆子說好的,今日要去探望婆婆,不能食言。」織雲說,一邊掀起被子,掙扎著坐起。小豆子是城裡貧戶劉婆婆的孫子,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生活十分清貧,加上劉婆婆得了癱病,必須長年臥床,孩子更是辛苦,很需要外人給予幫助與關心。

  「可是,織雲姐,我瞧您的氣色不太好……」

  「我沒關係。」她勉強下床,卻一下床就頭暈目眩,必須扶住床柱才能勉強站穩-

  「織雲姐!您還好吧?」小雀連忙上前扶住小姐。

  「我沒事。」織雲安慰小雀,卻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尖。

  「您真的沒事嗎,織雲姐?」小雀一點都不放心。

  織雲想再安慰小雀幾句,卻忽然感到一陣反胃……她反身抓住床柱,彎腰幹嘔不已,表情十分痛苦。

  「織雲姐!」小雀驚叫一聲,立即叫喚外面的丫頭:「外頭,快來人啊!」

  丫頭聽見叫喚,匆忙奔進來。「小雀姐?」

  「快!快找向總管過來!」小雀急忙吩咐丫頭。

  「是。」丫頭應聲後急忙跑出去喚人。

  小雀扶著小姐在床邊坐下。「小姐,您到底怎麼了?您可別嚇小雀啊!」不知現下是什麼狀況,小雀已經嚇得六神無主。

  織雲神色有些茫然……她怔怔地凝向窗外,心裡已有預感,充滿了不安。這時節,早已過了錦纓花期,當然再也聞不到那嬌艷花朵的香氣。閉上眼,織雲用力深吸口氣,努力地想壓下那仍然不斷湧上喉頭的反胃與噁心感……

  她曾經聽宮城裡的嬤嬤說過,家裡的媳婦初懷胎時,整日暈沈嗜睡、晨起反胃乾嘔不已,嬤嬤提過的這些徵兆,現在全都絲毫不差地應驗在她身上了!

  不,不會的,絕對不會!

  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了他的孩子!不會的!

  織雲緊閉著眼,在心中真誠地向上蒼祈求,祈求上蒼不要這麼殘忍,不要在此時用孩子來提醒她,那錯誤的過去!

  她祈求自己的預感不要成真,祈求她的不安只是空想……

  祈求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嚇自己而已!

  向禹雖是謀略奇才,卻也精通醫術,把脈斷病,十分了得。他來把過脈後,立即確認了結果。織雲確實已懷有身孕。小姐未婚有孕的消息,當然必須回稟城主,慕義知道這件事,立即來到女兒房中,表情失卻以往那派從容悠閒,顯得嚴肅沈重。

  「雲兒,妳聽為父勸告,絕不能留下這個孩子!」慕義勉強壓下性子,溫聲哄勸女兒。

  「爹爹?」織雲擡起眼眸,臉色微白。

  「趁斬離還不知道這件事,妳需盡速將孩子打掉,以保全妳自己的名節、還有織雲城的聲譽!」慕義道。

  聽見父親說出這樣的話,織雲的臉色更加慘白。

  在這世上誰都料不到自己的命運,包括她,也經常被命運嘲弄,愛上不愛自己的男人,為他離家,為他而死,現在又為他懷了身孕。

  將來,她的孩子也許還要為她曾經犯下的錯,承受這苦果,然而她難道就可以因此,扼殺這個孩子活在世上的權利嗎?

  不,她不能。

  她做不到。凝望父親半晌,她的眸光漸漸篤定。「如果要說到名節,早在女兒獨自一人離開織雲城,前往索羅時,就已經沒有所謂的『名節』了。」她沈靜地回答。

  慕義瞪大眼睛。「妳- 」

  「爹爹不必再為女兒多慮了,」她溫柔卻堅定地說:「往後要如何自處,迎視旁人異樣的目光,女兒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她已做好準備,要留下這個孩子。

  慕義臉色變了,他再也耐不住性子,厲聲道:「妳可知留下這個孩子,將會有什麼後果?!如果這是個女孩,將來承襲妳的地位,將會使整個織雲城受辱!」

  織雲纖白的臉龐,已經完全失去血色。「這是女兒的錯,」她淡淡地回答:「倘若因為女兒的錯,讓織雲城受辱,那麼到時女兒將以死,對織雲城民謝罪。」

  一旁小雀掩住了嘴,倒吸口氣。

  向禹卻是沈目觀望,顯得若有所思。

  而慕義聽到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他雖然氣急敗壞,卻再也無話可說!

  慕義怒歎一聲,然後甩袖而去。

  「織雲姐!」小雀走到床前,已經快哭出來。「如果您懷的真是個女娃兒,您真的、真的會那麼做嗎?」她不敢想像。

  「我會的。」織雲喃喃回答:「人生追尋的是真情與至性。生又有何憾?死,又有何惜?」

  聽到這樣的話,小雀再也忍不住,大聲哭出來。一旁向禹冷眼觀看這一切,淡定的眸色,掩藏起極深的心緒。

  子夜,向禹屋內一片漆黑。他坐在案前,擦亮燭火,明滅不定的燭光映照著他沈定的眼。挺直背脊,向禹兩眼凝視那明滅不定的燭火,稍後伸出兩指,以指拈火,頃刻便將火苗引到他的指尖上,成為一簇筆焰。

  他凝神,擎火於空中書字:

  織雲小姐,已有孕

  那字跡化為光焰,飄浮於空中竟然不滅,過不久,這字後方延燒出一行更明亮的光字:慎守,不得有失。

  向禹定神,擎火恭謹成書:

  臣,謹遵上旨。

  向禹,為索羅皇君之術臣,以人歲計,已活在世上兩萬年。

  她已有身孕!向禹送來的焰字熄滅後,障月在紫宵殿內,手握成拳,細微的舉動,洩露了他壓抑的激動心緒。

  「主上,當初為何不留下小姐?如今她已有身孕,必須回索羅。」

  伴在身邊的能予,剛才已清楚看見向禹傳來的焰書。

  「她留下,將會知道我是魔。」他沈聲答。夜色暗沈,殿上燭火璀璨,魔王已現出原形。他的撩牙與黑翅,都不及他銀色的白髮來得醒目。他的發原來並不是白色,只因他叫因陀羅前往地界召魂那夜,把夜身留在藏識湖中,當因陀羅誘織雲墜入藏識湖時,她便自然收受他的夜身,才能以半魔的精魂,重返人間。

  他的夜身已經送給他的女人。

  失去夜身,他就不能再於夜間化為人形,每到夜晚他將以魔的原形現身。

  如果織雲留在他身邊,很快就會發現他的異狀!

  他是魔,她是人。

  魔已經愛上人,但他賭不起,她會愛上魔!

  畢竟,她一直以為他是正常的人。

  「但如今,魔之子在她腹中孕育,她不能留在人間。」能予道。

  「我會讓她回來。」他說。

  「主上,倘若這麼做,您所顧慮的事必定會發生。」能予提醒他:「一旦小姐回來,她遲早會發現您的身份。」

  障月閉上眼,拳上黑筋暴露。「現在,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得知她已懷有他的骨血,他再冷靜,也已壓抑不住那迫切想見到她的渴望!織雲,他忘不了她如何以那純稚、柔情的眼神凝望他,如何三番兩次用她的性命,打動他如鐵的心……那傻瓜!

  竟傻到用她的身子、用她的性命試他的感情!

  她不知道的是,他的愛早已給她,至於他剩下的半條命,為了她,隨時都可以犧牲!

  斬離得知她竟然懷有身孕,當夜即忿而離開織雲城。這日一早,小雀匆匆忙忙奔到織雲房裡叫著:「小姐,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織雲問她。

  小雀喘著氣對織雲說:「那個斬離,斬將軍- 他數日前離城了,小姐,您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她點頭。

  兩日前,她已經從向總管那裡,得知斬離出城的消息。「可小姐您必定不知道那個姓斬的,他竟然早在暗地裡從辨惡城調遣軍馬,現在就集結在我城城郊外,就在昨日夜裡,他還遣人送信給城主,要城主無條件打開城門,讓他的軍隊進來,否則就要直接攻入我城!」小雀氣急敗壞地把話說完。

  「妳說什麼?」織雲從床上坐起來,嚴肅地問小雀:「妳說斬離在城外集結兵馬,還威脅爹爹要攻入我城?」

  「對呀!」小雀既擔心又生氣。「誰都看不出來,那個姓斬的竟然是一匹惡狼!」

  織雲沒有小雀那麼慌張,她思索片刻,然後問小雀。「我爹爹他怎麼說?」

  「城主他說- 」

  小雀話還未說完,慕義與向禹,已經來到織雲房外。

  「爹爹!」織雲輕聲喚父親。

  她見父親幾乎在一夕間老了十歲,還於鬢邊陡然生出一簇白髮,憂慮的模樣,令她不忍。

  「雲兒,」慕義擡眼看到小雀,明白女兒已知情。「這件事原不想對妳說,但為父又想,妳早晚會知道,不如現在就告訴妳!」話畢,他重重歎氣。

  「小雀已經對女兒說明一切。」織雲的眼色,也與父親一樣憂慮。

  慕義問向禹:「斬離暗地裡集結十萬大軍,妄想併吞我城,這該如何是好?」

  「他要併吞我城,原不必用到十萬大軍,之所以調來十萬大軍,目的是想預先有個防備。」向禹道。

  「此話怎麼說?」慕義焦急地問。

  向禹略擡眸,瞥過織雲一眼。「在下的意思是- 」

  「向總管的意思是,斬離在織雲城外興兵,忌憚索羅,因此調遣十萬大軍,以做防備。」織雲接過話,沈靜地解釋。

  慕義瞪大雙眼。「原來如此!」

  「向總管,」織雲問向禹:「難道除了迎斬離的大軍進城,沒有其它方法能與他交涉,取消他並城的念頭嗎?他奪得織雲城,不見得能統馭民心,與其曠日費時消耗在此,貢糧、賦稅,任何可能我們都願意談,只要他不進城,只要他能讓大軍離開織雲城郊,要錢要糧我們都能答應,能拖一時是一時。」

  「小姐的方法,向禹都想過,也與城主商議過,並且執行了。」向禹道:「這些可能,來見小姐之前,向禹已對斬離遣來送訊的官將提過,對方回稟之後來報,斬離的條件是,要我城先送錢送糧出去,他再行考慮,是否退兵。」

  「哪有這種道理!」小雀氣得咒罵:「這姓斬的,簡直太可惡了!」

  「這叫肉在砧上,人為刀俎。」向禹沈下眼,眸光掠過詭思。

  這叫人性之惡,比起魔,不遑多讓。

  「他是鐵了心要奪城!」慕義仰天閉眼,搖頭苦歎。「是我慕義有眼無珠,這全都是我的錯!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太愚昧了!」

  「爹爹,您別這樣責怪自己,凡事有反必有正,有陰必有陽,只要我們的心念是秉正的,蒼天必定不會滅掉我們。」

  向禹擡眼,雙目炯炯地盯視她。

  織雲回眸對上他的眼神,有些不解……

  向禹斂眸,微微一笑。「小姐所言甚是,在下倒有一計,或能保全織雲城。」

  「你還有計?」慕義眼睛一亮,如溺水之人,看見浮木。「向總管倒是快說,您還有何計能救城?」

  「此計,」向禹略頓一頓。「怕小姐不能同意。」

  織雲臉色略白。

  剛才她能截斷向禹的話,已能想到向禹所用之計。

  「倘若能救織雲城,不需顧慮我。」織雲輕聲說。

  「既然知道斬離他有所顧忌,自然往他所顧忌的方向,去尋求解決之道。」向禹道。

  慕義神色微變。「你的意思是,去求索羅?」他不以為然。「此時去求索羅,無異羊入虎口,就算趕走斬離,又來了索羅,去了惡狼來了一隻食人虎,我這一座小城,一樣要傾覆!」

  「倒也不然。」向禹解釋:「索羅就在我城邊境,他若要併吞織雲城是輕而易舉,早已動手。」

  慕義沈吟。

  「再者,恕向禹直言,」他目光凝向織云:「小姐肚裡的孩子,倘若是索羅皇君的血脈,那麼索羅更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織雲別開眼,雙手不自覺地捏緊被子。

  「換言之,」向禹往下說:「若要求索羅出兵,怕要對索羅透露小姐未死,並且已懷有身孕的消息。」

  「他不見得會為我的孩子出兵。」織雲平聲說。

  她記得他說過的話,每一句。

  我不會留一個不愛的女人在身邊……那無情的話,她刻意不去記憶,卻無法忘記。

  「求他,只會換來羞辱,還不如以白銀與糧草動之。」織雲回眸,直視向禹。

  「向總管是明白狀況的人,兵者,詭道也,以情動之,不如以利誘之。」

  向禹沈眼不語,回視織雲,若有所思。

  「雲兒說得是!」慕義同意。「倘若他惜情,就不會在雲兒死後,把她送回我城!」慕義一時氣忿說出這樣的話,卻未顧慮到女兒的心情

  織雲的臉龐瞬間失去血色。

  她別開臉,掩飾自己的狼狽,也告訴自己,不必再為過去受傷。

  「既然城主與小姐,都認為以白銀與糧草動之,是為上策,那麼在下便著即辦理此事。」向禹徐聲道。

  「向總管,索羅……他真有能力,能應付斬離那十萬大軍嗎?」慕義忍不住問。

  「在下曾經進入索羅,親眼見過索羅鐵騎軍威強盛,軍容浩大,斬離不明白索羅的國力,以為十萬大軍就能抵禦,其實斬離那區區十萬烏合之眾,對索羅鐵騎來說,如同兒戲,實在不足為慮。」

  慕義聽到這裡,臉上沒有喜色,反而浮現一絲憂慮。「向總管,這……」他欲言又止。

  「城主還有話要問?」向禹問。

  慕義蹙眉想了又想,隨後頹然垂頭歎道:「沒有了!」眼下形勢如此,縱然他有再多顧慮,也只能先解決此刻兵臨城下的燃眉之急。

  織雲明白父親想說什麼……

  對她來說,去求索羅,是最不濟的下策,但織雲城的困境眼下就必須面對,她沒有選擇。

  但至少,用白銀與糧草來請求,不涉及其它瓜葛,就只是國與國、國與邦城之間的交易。

  她是這麼想的。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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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19:33

【第八章】

  他慣於在夜色練兵,慣於取敵之不意,慣於玩弄人於股掌間。

  一萬鐵騎,陣列在前。

  斬離見對手僅以一萬鐵騎應敵,他見獵心喜,原以為自己十萬大軍當可輕取一萬鐵騎,殺戮戰場,本就弱肉強食。

  。卻不料,敵如神兵,十萬兵將雖賣力砍殺,卻難以傷敵分毫,反觀鐵騎不須刀槍,反掌捏人咽喉,片刻即可奪人性命!索羅雖有百萬鐵騎,卻僅用一萬神兵,便擊破斬離的十萬大軍。僅僅一隻嗜血的神獸,即嚇得數百軍兵抱頭鼠竄,斬離引以為傲的大軍,不消一夜即分崩離析,如卵擊石,死傷慘烈。

  斬離,這一戰敗得丟盔卸甲,他親眼見到黑色鐵騎如同擁有不死之身的魔兵,頂著名將的聲名,他怕死地丟下戰場上剩餘的千員殘兵,自己逃竄敗走,卻再也不敢回到辨惡城,將戰敗的責任與恥辱,扔給辨惡城中的父兄去承擔。

  這一役,即便不輕敵,再來百萬雄軍,斬離也不是對手。

  人的戰爭,再慘烈,於魔眼中看來,不值一哂。

  一日竟,城破,不是斬離的十萬大軍攻入織雲城內,而是慕義口中的食人虎,索羅皇君,當夜即貫破城門,長驅直入!

  他身著黑色鏡甲,偉岸身軀令人望而生畏。障月步上高階,直接佔據宮城大廳上的城主寶座,鐵騎自廳前筆直排至宮城外,將小小宮城團團包圍,慕義站在廳下面如鐵灰,全身抖顫,惶惑不安,此時後悔已晚。

  「我要見她。」索羅皇君開口即如此要求。

  慕義面白如紙。

  他當然明白,皇君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您、您怎麼知道她- 」

  「我要見她,或者讓她來見我。」

  慕義緊張萬分,「沒死」二字還哽在他的喉頭。

  「小女、小女日前身子不適,怕觸犯皇君的聖顏,皇君有話交代慕義即可,看是要我城給付更多的白銀或者糧草,還是其它要求,只要您開口,慕義一定給您辦到- 」

  「我要你這座小城,你也辦得到?」慕義愣住,全身僵硬,冷汗直冒。

  「這、這、這……」他連說三個「這」字,卻語不成句。

  「放心,我對你的小城沒興趣。」障月沈聲道。

  這雖算是個好消息,但稍有不慎即有亡城之禍,慕義仍然緊張得心跳加速,雙腿虛軟無力。

  可就算慕義再沒有勇氣,他畢竟是城主,倘若不開口說話,將來必定被城民恥笑為懦夫!

  咽口口水,慕義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說:「但、但您的鐵騎,已經開進我城大門,是、是否可以……」

  「你要我退兵?」他直視慕義閃避畏怯的眼神。

  慕義吸口氣,臉色發白。「如果可以的話,那、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他聲音越來越小,終至連自己都聽不見。

  意外地,障月咧開嘴。「可以。」

  慕義呆住。「可以?」

  「等我見過你的女兒,再來決定這座小城是存,或滅。」他徐聲道。

  慕義眸大雙眼,臉色顯得更慘白了。

  障月站起來。周匝環伺的鐵騎見主上起身同時跪下,膝上的鐵護膝撞擊石板,那錚亮的聲響震動了地面。

  慕義嚇一大跳!

  他還以為發生何事,嚇得他連連倒退數步,最後重重地摔跌在椅子裡。

  「我自己去見她。」障月已步下高階,離開大廳,直接往內室而去。

  慕義瞪著他直入內室,如入無人之境,而他這個宮城的實際主人卻無法阻止、更不敢阻止,只能眼巴巴望著他揚長離去。

  織雲城夜色正濃。

  這看似寧靜的夜,卻令鬼神都無法安息。

  她知道,斬離的十萬大軍已被攻破。

  她知道,他的鐵騎已破城而入。她知道,他正往她的寢室走來……不斷奔走報信的丫頭,早已把城內現下的處境,都對她說明。當她看到魁梧的他身著黑色鏡甲,出現在她的繡房門口,她擡起眼眸,與男人那雙沈冷堅毅的眼對視。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障月就已經感覺到她的不同。

  她變了。

  誘他的美色依舊,卻又變得與過去截然不同-

  那雙原本柔潤的眸子變得篤定,兩片嬌嫩的唇瓣微揚,柔弱的氣質也轉變得沈靜堅強。

  她彷彿變成另一名女子,在離開他之後。

  「雲兒。」他先出聲喚她,喉頭就像揉入沙石一樣粗啞。

  她顫了一下,隨即以更堅定的眸光迎視他的視線,眸子,勇敢得連一瞬也不瞬。

  他走進她的繡房,過去他只能從窗台外看她,現在,他就站在她的房中,看著自己的女人坐在窗台前。

  她面色如霜地凝定他,沒有退縮沒有逃避,她知道,該來的躲不掉,為了織雲城民,她逃不過與他面對的這一刻。

  「請您的鐵騎退出織雲城,我與爹爹還有全城的城民,全都會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她冷淡地這麼對他說。

  「如果我回答妳,辦不到?」他沈聲道。

  「你要什麼?要銀?要糧?只要開口,織雲城不借耗盡傾城之力,必定湊足給你。」她沒有表情,就事論事。

  「妳父親,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他靠近,已近至她面前步余。

  織雲站起來,退開數步。「說吧!說出你的要求,我們說到做到。」

  「什麼要求妳都答應?」

  「只要你肯退兵。」她把條件,當做買賣。

  他抿唇,凝視她的眸。「妳變了,一段時間沒見面,妳變得可以堅強得跟我談條件了。」他沈嗓道。

  織雲別開眼,避開他的眸光。「皇君有什麼條件,請直接說清楚,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言下之意,除了在商言商,她沒有多餘的話可與他談。

  「我要妳跟我回索羅。」他開出了「條件」。

  她凝大眸子,回頭瞪住他。

  「這就是條件。妳答應,我立即退兵,不答應,我就滅了這座小城。」乾淨利落,她想談,他就爽快地跟她談「條件」。

  「我不是商品,不能用來買賣!」壓抑住激忿的情緒,她語調如冰。

  「是妳自己說,只要我退兵,不管什麼條件妳都能答應。」

  「不包括我- 」

  「我是買主,條件由我開,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

  「你!」她瞪住他,胸口起伏,平生第一回生氣得想罵人,偏偏良好的教養,讓她連一句罵人的話也沒學會,氣極了,腦子只能一片空白。

  對,是她自己說,他想要什麼她都能答應,可她萬萬沒想到,他會開口要她!

  「我給妳三個時辰考慮。」他說,沈淡的聲調沒有洩露情緒。「答應,或者不答應,小城的未來,就決定在妳。」

  話畢,他留下她,悠哉地轉身走出房外-

  「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要我與你回索羅?」她不甘心地質問他。

  他站住,轉身凝住她的眼眸。「妳說呢,雲兒?」他的眼色很深,嗓音很沈,包藏著一種壓抑的溫柔。

  她愣住,無言以對……直到他轉身走出她的房間許久,他深沈的眼色,仍然讓她忐忑不安

  只有三個時辰。她能考慮嗎?當然不能,她只能「就範」。

  時辰未到,她就喚小雀整理行裝,自己坐在床邊,等他到來。他來了,看到放在她房內的包袱已明白她的決定,卻仍然問她:「告訴我,妳決定如何?」

  「我跟你回去,但是,我有條件。」她眸色清冽,心如止水,顯然已經沈澱心情,經過一番深思熟慮。

  「什麼條件?」他若有所思,語帶保留。

  「你必須立刻退兵,並且,保證永遠不再進犯織雲城。」她提出要求。

  這回,她離開織雲城的決定是為了城民,將自己的私人情緒完全放下,即使不願答應他的要求,但為了城民,她可以做到。

  「我可以接受妳的第一個條件,至於第二個條件,我保留。」他答,眸色很深。

  因為這回答,織雲平靜的臉色,終於有了起伏。「如果我跟你回索羅,不能保證織雲城永遠的安寧,那麼我何必犧牲自己的尊嚴,答應你無理的要求?」

  「妳可以自行決定妳的『犧牲』有沒有價值,但是如果妳現在不跟我走,那麼織雲城一定不保。」他沈聲告訴她。

  她瞪住他,小小的拳頭捏緊,幾乎要恨他了……

  恨他!

  她直到這時才驚覺,即便為了這個男人經歷過生死之後,她心裡竟然還是從來沒有過恨他的想法。

  為什麼?她該恨他的!為什麼始終不能恨他?

  「你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我跟你回去?」她問,一字一句,胸口跟著字句起伏。

  他的眸光落在她握緊的小拳上,還有那因為生氣而嬌艷緋紅的容顏。「因為我要妳,這個理由,夠不夠?」他沈嗓,低柔地道。

  如此誘人!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下身體與心理,那渴切地想得到她的衝動。

  「是你說過,不需要留一個不愛的女人在身邊。」織雲用不信的眼光瞪住他。「你的後宮,已經有無數的美人與艷麗的嬪妃,我算什麼?索羅皇君收藏的獵物之一,還是做客索羅的人質?」她冷聲問。

  他凝視她的倔強眸子,半晌,沈聲歎息。「回到索羅,如果妳順從,不抵抗,那麼我可以保證,織雲城會一直安然無恙。」這是他的回答。

  她僵住。「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照我的話做,」他對她說:「一切,就可以如妳所願。」

  織雲眸光如火,對於這冷硬的男人,她有切身之痛,她早該覺悟!

  「聽見了嗎?」他沈聲問:「我要妳親口承諾。」

  僵硬地擡起眸子,她啟口,卻答不出話。

  他等待,很有耐心,與她消磨。

  「……好。」哽聲,她面無表情地答。

  尊嚴早已付之東流,既然如此,那就徹底將她踩踏吧!她不在意,他還要如何作踐自己,她決心以冷淡,漠視他對自己無止境的羞辱與掠奪。

  似看透她內心想法,他忽然走到床邊,對她伸手。

  她挺直僵硬的背脊,不動,不言。他靠近她。「把妳的手給我。」粗嘎低啞地道。這是命令嗎?她伸手,將雪膩的柔萸放在他的掌心上,像聽話的娃娃,絕艷的容顏,沒有表情。他握緊她,下一刻,他躬身將女人嬌軟的身子整個抱起,擁進懷裡。

  她屏息,別開臉,不看他。

  他不在意。

  邁步走出她的房間,他一路將她抱到宮城外,當著慕義的面,抱著他的女兒上了備好的馬車。

  這一路,織雲忍受著自己熟識的人們,那憐憫、同情、還有質疑的眼光……

  她默默地承受這一切,因為兩人的地位已交換,現在她成了俘虜,而他是主人。

  在寬敞的馬車內,他仍緊抱她不放。

  她的身子僵硬,因為座車搖晃,讓她與他之間,不可避免地磨蹭相親……

  她想退開,他不允,牢牢地將她鎖在懷內,不理會她的尷尬,執意要她坐在他健壯的大腿上,與他緊密相依。

  她不習慣這太親密的依偎,即使在過去,這樣的機會,也只在他們一起騎馬時發生過……那已經久遠的,像是屬於前輩子的記憶了。

  「我跑不掉,你可以出去騎馬,不必看著我。」她帶刺地說。

  「我從來不坐馬車,這回,是為妳。」貼著她白膩的耳貝,他在她耳邊低語,沙啞的嗓音像在壓抑什麼。

  她的心一緊。

  起初,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他大膽地將灼熱的掌心,親暱地貼在她的小腹上,像護住什麼,那麼溫柔、那麼仔細、那麼小心翼翼。

  她心驚,因為突然的領悟而開始心跳加速……

  難道,他已經知道她有了身孕?

  為什麼?他怎麼會知道?

  然後,她因為想通此事而臉色慘白……

  原來,這就是他之所以要求她跟他一起回索羅,真正的原因!

  馬車以不同尋常的蝸步,慢慢地前行。直到進入索羅,抵達王衛城,時間已是隔日下午。她一夜未睡,按理來說應當困極思眠,何況她已有身孕,身心疲乏下,更是沒有睡不著的道理,可偏偏坐在他的大腿上,她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只能硬撐著疲累的眼皮,直到抵達王衛宮。

  馬車一抵達王衛宮,他便將她抱下車。她不能反抗,只能別開眼,不與他的眸光相對,卻不能避免與他肢體接觸的難堪,這景況……她只能忍受,勉強嚥下酸苦的滋味。

  他直接將她抱進紫宵殿,織雲沒想到,他竟然安排她住進他的寢宮。

  「我不能住這裡!」她終於打破沈默,開口說話。

  「什麼原因不能?」他沈聲反問,將懷中美人香軟的嬌軀,抱到他的龍床上。

  「這裡是你的寢宮,我怎麼能住進這裡?」她哽聲低語,語調凝滯而不自在。

  他瞇眼看她,沈思半晌,咧嘴問她:「妳怕什麼?」

  紅雲飛上她白嫩的臉頰。「我不是怕,是為你考慮。」

  「為我考慮?」他沈眼看她,似笑非笑。「妳倒說說,為我考慮什麼?」

  她吸口氣,然後才開口說:「我住在這裡,不方便。」

  「不方便?」他在床邊坐下。他進,她便蹭著床沿,退開幾許。

  「有何不方便?」他瞇眼盯視她頰畔那抹嫣紅,傭懶地問。她別開眸子,瞪著床上的錦緞,一鼓作氣毫無間斷地說:「每日夜晚來臨當你臨幸其它嬪妃時我留在你的寢宮內實在難以自處!」

  話畢,她等了許久……

  卻一直未聽見他回答。

  終於,她忍不住回頭,卻一眼落入他深邃的眸底。

  「大婚後,一個月內,我只會臨幸妳。」他沈著嗓,低柔地這麼對她說。

  她愣住,身子再一次僵硬,忘了呼息,不能自已……

  大婚?

  臨幸?

  他在說什麼?

  他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現在,好好睡一覺!」他站起來,英俊的臉孔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陰鬱,並且用粗嘎的嗓音對她低語:「妳累了,好好休息十日。十日後,我要妳容光煥發,披上嫁衣,做我的新娘。」她傻住,怔怔地看著他拋下話後,瀟灑地轉身走出紫宵殿……許久,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她一定是在作夢。偏偏這場夢一直不醒,她睡著、醒來、再睡著、又醒來……眼前的景象仍然是在他的紫宵殿中,場景就是不肯換回織雲宮城內,她那大小適中、舒適宜人的繡房。

  等到織雲最後一回清醒的時候,睜眼看到男人就臥在她的床側,她倏然清醒,急切地坐起來,還險些動了胎氣……

  她皺眉的表情,讓他臉色微變。「痛嗎?」他低促地問,急切地將女人攬進懷中。

  她搖頭,屏息,不敢再亂動。

  「妳到底怕我什麼?」他低歎。

  「你怎麼能睡在這裡?」她已完全沒了睡意,急著推開他。「放開我……」

  「這是我的寢宮我的床,妳倒是告訴我,我不睡這裡睡哪裡?」他粗聲道:「別動,妳再這樣掙扎,會動了胎氣!」他低聲吼她,因為心急而有絲慍怒,手臂從一開始就抱得死緊,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女人在他懷中扭動,該擔憂的,其實是他的自制力!不必他提醒,她也不敢再動,對於孩子的事,她會比他小心。

  「你怎麼會知道我已經有孕?」她回眸問他,因為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她怎麼想都想不通,他怎麼能知道這件事?

  他沈默,這問題似乎難住他。

  織雲屏息,從他默認的臉孔,已猜出讓她驚心的可能。

  他會知道,必定是有人告訴他的。那麼,那個告訴他的人會是誰?

  「是誰告訴你這件事?」她屏息問。

  到底是誰?她有孕未久,還看不出肚子,一開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

  至今知道她有胎的,全是宮城內的人。

  「有些事,妳知與不知,沒有差別。」他低聲說,大掌伸過來貼住她的小腹。

  「既然沒有差別,那就告訴我這個人是誰!」她固執地追問,因為這個洩密的人,必定是宮城內的奸細!況且,若不是這個人告密,障月不會知道她懷孕的事,如果他不知道,也許會收了白銀與草糧,而不會執意要驚擾她,將她半綁架地押回索羅。

  「一個多月,孩子還不穩定,妳不許下床。屆時婚禮會在這張床上舉行,我們會在床上行禮,是驚世駭俗了些,妳別太驚訝。」他道。她白嫩的臉頰微微羞紅。「別轉移話題,快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

  「婚禮舉行,他就會出現,到時候妳就會知道他是誰。」他徐聲道,熱唇已經貼在她雪膩誘人的頸背上,貪戀地吮吸,烙下一串屬於他的印記。

  「別這樣……」她有些狼狽。他的慾望讓她難堪,這像是羞辱的舉動。「你快住手,別再這麼做了!」她哽咽。

  「我不住手,妳又要如何?」他啞聲道,舉止更加肆無忌憚,大膽癡狂。

  她狼狽地躲避他羞人的碰觸。「你不會要我的,何況我是孕婦!既然不要我,又何必這樣羞辱我?」她固執地這麼相信。

  畢竟,從前他就已經不要她了,何況現在?

  「我不要妳?」他嘶啞地笑了,彷彿這是好笑的笑話。「那麼這樣呢?這樣能不能證明我想要妳?」他執住她白嫩的小手,讓她見證他如何的想要她。

  織雲倒抽一口氣,雙頰更是羞紅得不能自已,幾乎不能喘息。

  趁她發呆時,他更放肆地撫弄她的身子,惹得她嬌喘不已……璀璨的燭火,把整個寢宮照射得燦爛奪目,與初夜的黑不同,她再也不能把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這一室明燦的燭火亮得羞人。

  「雲兒,我的小雲兒……我恨不得一口就把妳給吃了!」他的嗓音嘶啞地如含沙,像壓抑著極大的痛苦,他長長歎息。「但現在卻該死的不行,妳身子太弱了。」

  他克制自己,勉強停下,換來她的悸顫與揪心……

  「為我更衣。」他忽然啞聲要求。

  「什麼?」她顫聲問,以為自己聽錯。

  「我說,為我更衣,雲兒。」他嘎聲重複一遍。

  更衣?她腦中嗡嗡響……

  「你說過,這是女奴的工作。」她記得很清楚,從前她還曾經為此與他爭執。

  「從現在起,這是妳的工作。」他粗聲道。那雙水汪汪的眼,該死的幾乎要奪去他所有的克制力。

  「我的工作?」她喃喃低語。現在,她又成了女奴了?

  「對,往後我的寢宮內,不會再有為我更衣、沐浴的女奴,待妳身子養好,就要早晚為我更衣,每日陪我入浴、為我淨身。」他嘶啞地道,腦中不斷浮現她裸身陪伴他沐浴的旖旎情景。

  「我沒有答應過這樣的事!」她急忙反駁,阻止他的妄念,嬌羞的嫣紅卻已經蔓延到白膩的頸子。

  「妳親口答應過,回索羅後一切順從我的意思。」他瞇眼,提醒她。

  不,她不記得自己承諾過「一切」這兩字!「我沒有- 」

  「織雲城民的生與死,全都在妳一念之間了。」他打斷她的反駁。

  織雲凝大眸子。

  用怨念的雙眼瞪住他。

  「現在,過來,為我寬衣,別用那雙水汪汪的眼勾引我!」他粗啞地低道,猶帶著欲色的眸光,掠過她一身雪膩的凝脂。

  勾引他?她哪有?

  她深深吸氣,告訴自己,別氣,別氣。

  他明知自己衣不蔽體,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他拋開,卻又故意叫她過去……

  她真的好氣。

  揪緊身上的緞被,僵持許久,終於,她不甘不願地慢慢蹭過去,為他寬衣,其間,她趁機不斷用指甲刮他身上的肌膚、用指尖擰他胸口的硬肉,卻往往扳痛自己的指頭……淪落至此,到底是誰作的孽?她在心裡發誓,將來一定要學會罵人的技巧,這樣一旦知道那個洩密的人是誰,她才能狠狠罵他。

  他忍住笑,用詭異的表情啾住她。

  她大概不知道,那雙纖纖玉手加諸在魔王身上的酷刑,簡直比按摩還舒服。

  在她施虐與夾刑雙管齊下之下,他終於寬衣完畢。

  之後,就是她自己酷刑的開始。

  障月忽然把她抱住,將她擁在身上,聊以蔽體的被子扯落-

  「啊!」她驚叫一聲,嬌羞的紅霞,早已佈滿她白嫩的身子。

  他抖起緞被,覆在兩人身上,然後將她緊擁在懷中,一起入睡……

  織雲僵在他懷裡。久久過去,直到聽他均勻的呼息聲,她才慢慢松下警戒。

  剛才,他竟然說要她。

  織雲水潤的眸子,攏上愁冷的水霧。

  這不該是答案,而是一個殘忍的玩笑!如果他們再度共寢,那麼,她是否將再死一遍?

  如果他不擔心她會死,那麼,他確實可以要她。

  如果他也不擔心,他的孩子將隨她一起離開人世,那麼他大可放縱他的慾望,用他那沒情沒愛的心,以慾望為名來羞辱她。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1 19:20:14

【第九章】

  夜深,他懷中的女子,已睡得深沈。他張著眼,已這樣看了她許久,直到月色照進屋內,他銀白的發、黑色肉翅映著月光,展露出不該顯現的原形。

  小心翼翼地放開懷中的女人,他悄聲下床,越過拱門與窗台前那一重重紫金色的紗幕,才走到外面寬廣奢華的白玉露台。

  月色映照在他身上,他的發成銀白,黑色的翅自背脊兩側橫展,森白的犬牙在銀月下反映出陰冷的詭光……他對著月光伸出右腕,鋒利的犬牙猛然咬入肉內,直至流出汨汨的鮮血才鬆口。之後,以腕上的鮮血沾染他的銀髮……銀白色的髮絲瞬間返復為黑色,髮色回復舊觀時,他背上的黑翅瞬間收起,慢慢形成兩道菱肉自背部隱沒,森冷的犬牙也逐漸隱歸於無形。

  「再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死。」露台上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一名男子,男子身著月牙白錦紋袍,像是突然從露台邊冒出來的。

  「你敢來我的領地?找死!」障月側首,眸中迸出紫色焰光。

  「嘖嘖,你的脾氣也太壞了!我才幫過你一個大忙,記得嗎?」男子好脾氣地咧嘴,俊美的臉孔看起來善良無害。「你明知道我不會跟你生氣,否則早在萬年前你放火燒掉如意果樹時,我就已派遣天將來討伐你了!」

  討伐?

  這不知死活的傢夥,竟敢用「討伐」這兩個字!

  障月冷笑,月光掩蔽,他的體膚,開始呈現黑色的墨意。

  「不必對我有這麼深的敵意,我好心來提醒你,如果你再拿一千名修羅國的美人來換,我可以再為你找一個夜身。」男子眸色徐淡,那一身白袍與臉上平和的笑意,與黑暗魔王的怒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滾!」障月冷冷地拋下話。

  「滾?」男子淺笑:「等孩子一出世沒了爹,你別後悔。或者,你仍有私心,吝惜你阿修羅的美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救屋裡那名女子?該讓她死。只要你噬干她的血,這樣也能取回你的夜身。」

  「閉嘴!」障月終於惱怒地吼人。急忙走到拱門前,他撥開紗幕,發現裡面的人兒仍在熟睡,這才安下心。「你死心吧!已經送你的一百名美女,不夠你逞欲,修羅國剩下的美人,就算全部淩遲處死,阿修羅也絕對不會再留一塊美肉給你,因陀羅。」回頭,他冷冷地對那傢夥道。

  那名叫因陀羅的美男子微微挑眉。「障月,再頑固下去,你會自食其果。不到一個月,你的血流乾,你的子民、你的美女,一樣落入我掌中。」

  「那就到時候再說!」障月瞇眼,不屑地怒視這漂亮得像女人的傢夥。「有本事,你就奪!」

  「好!既然你冥頑不靈,那我就等你死,再奪,不費吹灰之力。」因陀羅抿嘴優雅地笑,白色身影,漸漸淡入黑夜中,轉眼消失不見。

  障月冷冷地瞪著空中那逐漸消失的幻影,他當然知道,幻影不是因陀羅的真身,他的真身在欲色天的善漸城,他還不至於笨到前來送死。今夜,因陀羅這傢夥是存心來挑釁的,目的就是想把他氣死!最後怒瞪夜空一眼,障月回身想走進房內- 待轉身,卻看到織雲就站在紗帳前。他僵住,頓時血液逆流……

  她站在那裡,用迷惑的眼神盯住他,那眼神勾起了他內心最深切的恐懼-

  「妳看到什麼?」他屏息,顫聲問她。

  他,障月修羅,不怕天、不怕地,最大的恐懼就是被自己所愛的女人發現……

  他不是人,是魔。

  障月唯一知道的是,就算織雲恨他,但她仍然愛他。然而一旦她發現他不是人,那麼,她可能愛一個魔嗎?障月不敢去想這可能。這也是當初,他厚顏請求因陀羅到地界喚回織雲後,立即將她送回織雲城,真正的原因。

  他已經把自己的夜身給她,使她擁有他身上一部份的魔性,雖然不能像他一樣擁有修羅的魔力,卻可以擁有修羅的長壽與不死身。而他自己,給出夜身之後,夜晚就再也不能化為人形,除非以他的鮮血施咒,才能於夜間召回人形。而那該死的因陀羅,唯一說對的一點就是,他的血,只夠流一個月。

  當時,他以美人為餌,請求因陀羅的協助,因為只有天界帝王,能在一霎時前往地界召魂,鬼眾看到天人,自然敬三分- 除了爭奪美人,這也是修羅與天界之所以紛戰不休,主要的原因- 阿修羅為半神,同為神眾,天界眾生,卻享有比阿修羅更好的珍餞、福報與功德,甚至連阿修羅辛苦種植的如意果樹,結果之後,也只能供天人坐享其成,隨手採摘,反觀阿修羅自己辛苦種樹,卻嘗不到一口如意果的滋味,這是阿修羅絕對不能忍受的屈辱!

  當時,他送上美人,主動和談,一切只為了讓他所愛的女人復生。

  那想做好人的因陀羅,當然滿口答應,並且毫不客氣地,收下阿修羅送來的一百名美女!

  既已收下美女,竟然還不知饜足。

  該死的因陀羅。

  為什麼隨便來找他?!

  「妳看到什麼?」他再問一遍,壓抑的聲調洩露出一絲恐懼顫抖。

  魔王也有恐懼,人卻不能想像的,那是對於宿命的畏懼。

  織雲凝立在帷幕前,仰首凝望這閱黑的夜。這夜有一種沈靜的美,神聖,卻又令人顫慄。

  「我該看到什麼?」她反問,蹙起眉心。

  「剛才你在跟誰說話?」睡夢中,她彷彿聽見障月與另一名男子說話的聲音。

  那男子是誰?是出賣她的人嗎?

  他瞇眼,緊繃的聲調略微和緩。「妳,什麼也沒看到?」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底在跟誰說話?是那個出賣我的人嗎?」

  她疑神疑鬼,他反而露出笑容。「對,妳出來之前,我正在跟那個出賣妳的小人說話。」以魔王的名義,他詛咒因陀羅那個傢夥。

  果然是這樣!織雲步出露台,四下張望。「那個人在哪裡- 啊!」她突然尖叫一聲。

  因為她忽然間從身後被淩空抱起。

  「妳不能下床。」他板起臉,對她光腳丫下床的舉動,深不以為然。

  「快放我下來- 我自己走回去啦- 啊- 」她快羞死了!

  他他他- 他的手,他的手正握著哪裡啊?!

  「地上冰涼,妳不許在石地上走,更不許下床。」

  「我又不是病人!」身上披的緞被,早在他把她抱起時就掉落到地上,害她好丟臉,一張臉燙熱得不能自己。

  「妳現在比病人更需要照顧!」他瞇眼,喚她:「過來。」聲調有些嘶啞。

  「不要!」喚她過去她就過去?太小看她了!他沈下眼。

  「不要?妳不過來,織雲城就- 」

  「好啦!」她睜大眼,好生氣!

  明知她的死穴在哪裡,他竟然可以這樣陰險地、無恥的、頻繁的利用!

  他咧嘴,滿意地看她乖乖就範。

  她還沒蹭過來前,就已經被他一把摟住,抱在懷裡。

  「冷嗎?」他沈著嗓問,

  溫暖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耳貝,有意無意地騷癢著她,熾熱的大掌毫無禁忌地,直接捧住那叫她臉紅心跳的部位。

  「一點點……」她答得有點虛,努力不去注意他的肆無忌憚。

  「我去取新的被子,妳不許下床,聽見沒有?」他嘶聲在她耳邊吩咐。

  「宮外沒有女奴嗎?」他何必自己去取?他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離開後,織雲忽然覺得空虛。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身子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忽然感到害怕……

  忘了過去的教訓嗎?她怎麼可以再對這個無情的男人有感覺?

  她用纖細的雙臂環抱住自己,垂下臉,一顆心忽然好沈、好重……

  突然間,她看自己的綢褲上,有一塊黑紅色的痕跡。

  她愣了愣,等障月回來她才赫然想通,那是血跡!

  她身上沒傷,孩子也沒事,那不會是她的血,那麼那抹血跡是……

  織雲的眸子在他身上搜尋,終於找到他手腕上的傷口-

  「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傷口?」她聲調微微顫抖,臉上的潮紅褪成蒼白,因為他手腕上那撕裂的傷口,看起來是如此的猙獰嚇人。

  鮮血,必定是剛才障月抱起她時染上的。

  「沒事,妳別怕,小傷而已。」他不以為意,低柔地安慰她。

  又是因陀羅害的!雖然他身上的傷會自行癒合,但為了讓血流得順暢,他故意把傷口咬得又大又深,這麼大的傷口,自行癒合需要一段時間,若非因陀羅突然出現搗亂,他也不會忘記該施咒讓傷口立刻閉合。

  「怎麼會是小傷!」她焦急地說:「這傷口是撕裂的,很難癒合,不好好包紮處理還會感染!」她不怕,她是- 她是……

  她是怎麼了?

  織雲沒心思問自己,執起他的手,她急忙出聲喚人:「外面是誰當差?皇君受傷了,快點進來幫忙!」

  半晌沒有人響應。

  「怎麼沒人聽見呢?」她對障月說:「我出去喚人好了- 」

  「不必了!」他把她抱住。「外頭沒人。」他對她說。

  「沒人?」怎麼可能?

  「女奴全都遣走了,只留妳伺候我,妳想喚誰?」他咧嘴,低笑。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要把人全都遣走?」她不明白。

  他眸色放淡,徐聲說:「因為有個女人不喜歡我被女奴伺候,為了她,我只好把所有的女奴全都趕走。」

  織雲小臉一熱,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可他怎麼可能為她,遣走所有的女奴?

  「你手腕上的傷口一定要立刻包紮才行,再拖下去,這麼大的傷口,我怕真的會感染!」對他不知是真心還是玩笑的話,她決心不予理會,然而眸光在觸及他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時,她的聲音卻有些發顫,因為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因為那傷口是那麼的深,因為……

  因為看到他受傷,她竟然是那麼的心疼!她已無法再欺騙自己,對他不在乎。

  「床側的香木櫃內有藥品。」他徐聲道,凝視她的眼色有些晦澀。

  織雲掙開他,趕緊爬到床側將香木櫃打開,果然看到裡面有數尺白綾與藥箱。

  取出白綾與藥箱,縱然她的手有些顫抖,仍然盡速為他料理傷口、上藥、然後裹上綾布,細心包紮。

  他沈眼審視她的一舉一動,她的顫抖,她泛紅的眼眶,她的著急,她的溫柔,還有她的細膩……

  一一落入他眼底,暖入他的心窩裡。

  「還疼嗎?」傷口包紮好,她顫著聲,擡起濕潤的眸子問他。

  「……不疼。」他的喉頭滾動,語調嘶啞,幾乎不能成句。

  「這傷口要小心注意,絕對不能沾水- 唔!」她的話只說一半,小嘴就被堵住。他舔洗她軟嫩的香唇,迫不及待地頂開她柔嫩的小嘴,吸吮那小嘴裡香甜的蜜液,勾纏那枚讓他銷魂的丁香舌……灼熱的吻烙下她白膩的頸子,呵疼的、寵愛的,一寸寸在她身上烙下他火燙的印記……

  「障月……」她心跳得好快,細碎的聲調顫抖得很厲害。

  他被她破碎的聲調喚醒,硬生生頓住,粗重的喘息。

  她感覺得到他的激狂、呵疼與溫柔,這回跟以往不一樣,他的吻再也不會讓她暈眩難受,取而代之的是甜蜜、變得矛盾,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捧起她嫣紅的小臉,用嚴肅的表情凝視她。「下次當我克制不住的時候,盡早阻止我。」他粗嘎地道,織雲屏息,因為他的話,心就那樣不能控制的,慢慢痛起來。

  他眼中的深情讓她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真實、幻想,或者又是另一次的欺騙?

  「睡吧,天快亮了。」終於,他沙啞地這麼對她說,然後抱住她嬌軟的小身軀,將她揉入懷中,擁得那麼緊。

  沈柔的眸光溫柔深邃。

  他不能失去她的愛,絕對不能!即使代價是死,他也義無反顧。

  清晨,她醒來時,男人還沈沈睡著。他睡得很沈,好像十分疲倦,安詳的表情像個無邪的孩子。遲疑地,她伸出手,忍不住輕輕碰觸他的額頭……眉眼……鼻子……與嘴唇。她的心在發顫著,她不能否認愛他的事實,卻又心痛於這樣的事實。只因為,過去她也曾經以為,他對她也許不全是欺騙、也許有愛,但最後她付出的代價,卻是死亡。

  她要如何相信,如何才能看得清楚?

  到底什麼是愛?什麼是欺騙?

  她的眸光,移到他手腕纏繞著的白綾上,想到那道猙獰的疤痕,她還是心痛!

  纖白的指尖忍不住輕輕撫過他的手腕,她解開他腕上纏繞的白綾,檢視傷口的狀況。

  然而,待白綾鬆開,她卻愣住。

  他的手腕完好無缺,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有可能嗎?昨夜看起來還像是被暴力撕裂的可怕傷口,竟然在一夜之間癒合,連傷疤都沒有留下?織雲睜大眼睛,回想昨夜發生過的事,至今仍清清楚楚- 她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那麼,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凝視熟睡的男人,帶著深深的迷惑、懷疑與不解……

  障月眉頭微皺,看起來就快要醒了。

  織雲回過神,那無法解釋的疑惑,讓她選擇將他的傷口重新包紮好,不露聲色。

  他睜眼時,她剛剛從床上坐起來。

  「妳醒了?」他沙啞的嗓音,還帶著一絲疲倦的傭懶。

  「對,」垂下眸,她輕聲問他:「你睡夠了嗎?你看起來很累。」

  「夠了,我想。」他揉著額,沈聲答。

  「你的手,還疼嗎?」她屏息問。

  他愣了愣,然後回神,安慰似地對她說:「只有點疼,不礙事。」

  那瞬間,她的心揪緊。「要換藥嗎?」她壓著聲問他。

  「不需要,」他答得快,然後解釋:「我要出宮,路上會換藥。」他自行起身穿衣,沒讓她伺候,步出寢宮前不忘回身叮嚀她。「妳不許下床,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回來,聽到了嗎?」織雲凝視他,半晌,僵硬地點頭。

  得到她的允諾,他才放心地步出寢宮外。

  織雲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心口莫名地揪緊。

  他剛離開寢宮,平兒便進來伺候她。平兒後頭跟著三名女奴,女奴手裡抱著瓷瓶,裡面裝著溫熱的淨水,還有乾淨的綾布,一行人匆忙走進寢宮內,準備為小姐淨身。

  「小姐!」平兒見到織雲,臉上充滿久別重逢的喜悅。

  「平兒,好久不見了。」織雲見到她除了高興,還充滿感慨。

  她曾經死過一回,平兒應該知情,如今還能再見面,誰也想不到。

  「小姐,您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平兒走到床邊,高興地說:「小姐,平兒好想您呢!」這是真心話,因為織雲待她又好又有禮,不像其它嬪妃,只是將她當做女奴,供做差遣而已。

  「平兒,我也想妳。」織雲說的也是真心話,當時她很孤寂,只有平兒與辛兒照顧她,平兒更是特別細心,她心裡其實很感謝平兒。平兒轉身指揮另外三個女奴,讓她們把東西放下,待她們離開後,平兒才回頭對小姐說:「總之,小姐您此時回來實在太好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在宮裡當差的女奴們,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平兒低聲說。

  織雲愣了愣,不懂平兒的話。「平兒,為什麼我不回來,妳們的日子便過不下去?與我有關嗎?」

  「當然與您有關!」向來少話的平兒,一高興話就多了起來。「您不知道,您不在的時候,皇君的脾氣變得好壞,宮裡的女奴,幾乎都不敢到紫宵殿來當差了!」

  她怔住。他的脾氣,與她何關?

  「您不在的時候,皇君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現在可好了,您回來這兩日,皇君的脾氣不再那麼暴躁,對女奴們也沒那麼挑剔了。」

  「可那也許不是因為我的緣故……」

  「當然是因為您!」平兒說:「您不知道嗎?自從您出事後,皇君就遣散後宮了。」

  遣散後宮?織雲凝大眼,不敢相信。「也許、也許他是為了……」為了誰呢?她想到一個名字。「也許是為了龍兒。」

  「龍兒?」平兒嗤笑一聲,然後搖頭。「平兒瞧您是真的不知情呢!打從您出事後,第一個遭殃的,就是龍兒!」

  「妳說什麼?平兒,妳說清楚一些。」

  「您出事後不久,平兒與辛兒,原本被皇君下令鎖拿下獄,還差點被處死,可皇君很快便查明真相,知道您會出事,是龍兒設下的詭計- 」平兒忽然噤聲,像是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龍兒設下的詭計?」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龍兒如果有錯,頂多只是讓我去見皇君而已。」

  她會死,並不是龍兒的錯,那是因為他不愛她,她才會死……

  難道,不是嗎?

  「呃,總之、總之龍兒與香兒因為犯錯,已經被判了重刑,流放至南屬為軍妓。」平兒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乍然聽到這個完全料想不到的消息,織雲心裡很震撼!香兒是女奴,犯錯被罰還有道理,可龍兒是妃子,以妃子之尊,犯錯竟然也被判流放為軍妓,讓她感到不可思議!何況,他不是喜歡龍兒嗎?

  既是他喜歡的女子,怎麼可能被重罰為軍妓?

  「龍兒究竟犯了什麼錯?」織雲追問平兒。

  「這個平兒也不清楚,小姐您別再問平兒了。」平兒顯得有些緊張,她取來白綾,預備為小姐淨身。

  「可是,龍兒是妃子,就算犯錯,應當不至於罰得這麼重。」

  「她哪是什麼妃子啊!」聽見小姐這麼說,平兒皺起眉頭,忍不住嘀咕:「她用的那點詭計,皇君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龍兒連自己與辛兒都害,平兒實在不能原諒她!

  「平兒,妳到底在說什麼?」織雲疑惑地問她。

  平兒吸口氣。「沒、沒什麼!」平兒一緊張,回身時,不小心踢到了那只美麗的描花瓷瓶-

  匡唧一聲,那只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唉呀!」平兒懊惱地叫了一聲,眼看瓷瓶裂成無數碎片,連裡頭裝的溫水也灑了一地,她趕緊蹲下來檢碎片。

  「小心一點,別傷到手了。」織雲立刻下床幫她。平兒擡頭見到她的舉動,嚇得大叫:「小姐,您別下床,小心割了腳!」

  這提醒明顯地已經來不及,織雲下床沒走兩步,就踩在一塊小碎片上……

  「啊!」她輕呼一聲,感覺到趾尖傳來一陣刺痛。

  「怎麼了?您受傷了嗎?」平兒嚇壞了,臉色慘白。

  一想到皇君的脾氣……小姐要是受傷,她肯定要大大的遭殃了!

  「沒有,妳別緊張!」織雲退了兩步回到床上,蓋上被子藏起自己的腳。「我沒事。」她怕平兒擔心,所以裝做沒事。

  聽見小姐沒事,平兒才籲口氣。「我去喚丫頭進來幫忙收拾,您千萬別下床,千萬不可以下床呀!」她慎重地叮嚀又囑咐。

  「我知道了。」織雲微笑點頭。

  平兒離去後,她才低頭,審視自己割傷的腳趾。

  只見趾上沾了幾許鮮血,至於傷口……

  傷口?傷口在哪裡?她找了半天,不但找不到傷口,連起初割傷時的刺痛感也不見了!

  織雲呆住,愣了好半晌……這是怎麼一回事?

  究竟誰能告訴她?!

  他回寢宮的時候,看到她就躺在他的床上。他放下心。她就在他身邊,就在他的床上。他可以看得到她,摸得到她……

  障月在床邊坐下,伸手拂開床上人兒頰畔的髮絲,他的動作溫柔、細膩充滿了寵溺,就像呵疼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他的碰觸似乎搔癢了她,她嚶嚀一聲,翻過身子偎向枕邊,纖細的小身子蜷成一團,擁著緞被憨睡的模樣,就像個純真的小女孩。

  他咧嘴,愛憐地揉撫著那張白嫩的小臉,然後俯首,輕輕在她額上烙下一吻。這一吻,不夠,他再吻,又吻,溫柔的吻沿著她的眉毛、眼睛與鼻子,貪戀又不捨地眷戀而下,一路成詩。最後逗留在她軟嫩的小嘴上,像吮一團濡濕的軟綿,那香香軟軟的味,甜了他的嘴,暖了他的心。他反覆吮吻、回味,愛憐復愛憐,捨不得離開,眷著他的小人兒,愛極了她的味。

  他怎會這樣眷愛依戀一名人間女子?

  縱使窮盡魔王的神通,也不能瞭解。

  他歎息。敞臂將她軟軟的小身子輕輕擁入懷中,他怕弄醒她,卻又渴望抱著她,看她依在他懷裡,讓她溫熱的小身子貼在他熾熱的身軀上……

  月色西斜。

  月光投入偌大的寢宮內,映照出魔王銀色的白髮,還有他懷中絕麗女子嬌欲的睡顏。

  時候到了,他必須放下她,以魔王的血禦咒換回他的人身,以免她夜半醒來,在月色下被他的白髮與他的撩牙驚嚇。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圈在懷中的人兒。

  慢慢退下龍床凝立在床畔,眷戀的目光仍逗留在她身上,片刻過後才不捨地悄聲步出寢宮外……

  睡寐中,織雲睜開眼,眼角有淚。她一直沒睡。知道他回到寢宮,她假裝睡著,是為了避免與他相處的尷尬,可她未料到,他以為她睡了,竟然那樣溫柔地親吻與擁抱自己……

  為什麼?

  這是那個曾經對她那麼無情的男人嗎?

  男人走出寢宮外,暗淡月光下,她似乎瞥見一抹銀色的長髮,還有他背後那翼狀的陰影?

  她閉眼,揉著雙眸,以為是夜色太濃,幽微的月光讓她看不清。

  再睜開眼,從寢宮內望出,男人的身影已經看不見。

  必定是她看錯了。

  她怔仲著,有一絲失落。

  他留在她身上的吻痕與擁抱,都還殘留著眷戀的溫度。

  疼痛時,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正被他的溫存與柔情一點一滴的攻潰……

  為什麼要對她那麼溫柔?她不懂。卻能感覺到那吻,是那麼的憐愛,那麼的寵溺……障月走回來時,看到她已坐起來,纖細的身子蜷成一團縮在龍床上。他愣住,僵在拱門前,直到她擡眸,眼神與他對望……

  「妳醒了?」他喉頭瘠啞,因為緊張而乾澀。

  他緊張地盯視她,擔心她看到任何不該看到的景象。

  「剛剛醒。」她細聲低語。

  她的神情看來無恙。

  他慢慢放鬆下來,走到床邊。「睡不著?」

  她擡眸凝望他,柔潤的水眸剔透而且晶瑩,她用一種矛盾的神情凝望他。

  「對,我睡不著,因為這張床太大,我不習慣。」她這麼對他說。

  他上床,用他熾熱的臂彎擁緊她,將她的小臉按在胸口。「那我抱著妳,妳在我的臂彎裡睡,我的臂彎剛剛好,剛好守住妳。」他沈柔地說,寬厚的胸傳出震動她耳腔的鳴響。

  那刻,她幾乎忍不住,嗚咽出聲……

  為何要說這樣的話?為何要做這樣的事?為何要這樣感動她?她的身子微顫,心再也不能堅硬,再也不能設防。男人以為她冷,強壯的臂膀圈緊她柔軟的發與蒼白的小臉,健碩的長腿環住她的身子,他保護的、溫柔的、眷戀的圈住女人纖細柔軟的曲線,將她護在懷中,暖在懷中,緊鎖著不放。

  他把她圈得那麼緊、那麼緊,緊得除了濃情與密意,懷疑與距離已不能再存在於她與他之間。

  她的臉無法不埋入他溫暖的臂彎,與深濃的溫存裡……

  她深深歎息。

  「你的手,還疼嗎?」凝著眸子,她顫聲問他。

  他靜默片刻。「已經沒事了。」低道。

  她的心落下。

  卻沒有真正落下。

  她明知道他的傷早已沒事……

  但今夜,在他緊偎的懷抱裡,她已經沒有辦法再想太多。

  然而,到了清晨,她又在他的胸口,發現幾抹來歷不明的血痕。他手腕上仍然纏繞著白綾,一直未曾取下,於是她像那天清晨一樣,悄悄解開他手腕上的綾布……那裡仍然沒有傷口,連疤痕也沒有。

  若找不到傷口,那麼血跡是從哪裡來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腳上的傷也曾經消失不見,她會以為那天發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場夢!

  她將白綾纏回他的手腕,他完全沒有知覺,仍舊熟睡。

  是她手勁太輕?還是他真的睡得太沈?

  這三日來,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沈。如今日清晨,她躺在他身邊已過半個時辰,他卻還熟睡未醒。

  織雲凝視他沈睡的俊臉,慢慢回想著那夜,究竟還發生過什麼不能解釋的事?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釋的事,那麼唯一不可解釋的,就是她的哮喘症,為何完全沒有任何發作的徵兆,她不但沒有頭暈,而且沒有哮喘,她的病彷彿在一夜之間痊癒,難道真的如小雀所說- 她已死過一回,所以閻羅王不收她了?

  織雲知道,小雀只是信口胡說,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然而這三天來所發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有答案?包括他的溫柔、她忽然消失的傷口、還有他手腕上那諱莫如深的傷……這一切一切,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沒有答案的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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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21:06

【第十章】

  夜半,確認身邊的人兒已熟睡,障月掀開被子,悄聲下床。如過去那幾夜,他穿過拱門走出寢宮,越過紗帳來到露台。

  今夜,月光分外皎潔。

  還剩多少個夜晚,他能像今夜一樣,仰首欣賞這美麗的月色與夜景?

  對著月光,他沈緩地吸氣,低頭,尋找手腕內側最順口的黑肉,然後張口狠狠咬下。

  鮮血自他腕間汨汨流出,在銀白月色下,那鮮血看起來像是黑色的。他抿唇,滿意這樣的血流速度,方便他盡速染黑一頭白髮……他的血確實是黑色的。黑色的血,流出魔的體外,卻凝結成鮮紅色。

  多諷刺,人與魔,為何處處相反?

  如此相反,他為何會愛上人間的女子?

  他笑了,唇邊的笑容擴深,因為魔王竟然也有百思不解的問題……

  「障月。」

  有人喚他的名。

  他頓住,笑容僵凝在嘴角。

  「障月?」

  那溫柔的聲音他太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驚恐地轉身,他獰大雙眼,因為看到令他心膽俱裂的景象-

  織雲正站上露台,她的目光就那麼筆直地,投射在他未染黑的半邊白髮,背部橫展的黑色肉翼,以及那對森白恐怖的瞭牙上。

  障月僵凝在那裡,無法言語,無法動彈。

  直到她的目光落下,定在他那撕裂的、猙獰的、還淌著鮮血的手腕上。

  「不,我可以解釋。」他顫聲說,擡起腳步想上前對她解釋。

  織雲睜大眼,她搖頭,臉色慘白,然後轉身跑開-

  障月呆住。腳步,慢慢收回……他是魔!他是魔!

  她已經發現他是魔了!

  她慘白的臉色與慌忙逃開的模樣,像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掏出了他內心深沈的恐懼- 悔恨開始蠶食他的心脈,她怕了。她走了。

  她逃了。

  她再也不會愛他了!

  魔王也有恐懼,魔王原來也有恐懼!抱著淩亂的半黑長髮,他閉上眼睛,痛苦地、絕望地、無助地在露台蹲下……

  直到一隻小手握住他強壯的手臂,試著把他抱頭的手拉開- 他茫然睜眼,魔眼已泛紅,還在不斷流出紅色的淚液……一片紅光中,他看到一雙小小的腳丫就站在身邊,隨即那腳丫的主人蹲下,一張焦急的小臉倏然貼近他猙獰的臉孔,然後用嬌柔的嗓音傷心地斥罵他:「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自己咬自己?」織雲已經流了滿臉的淚。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愣愣地任由她執住自己的手,愣愣地呆視她哭著為他止血、為他上藥,為他纏白布……

  他懷疑她真的存在,他懷疑自己只是在作美夢,他懷疑這一切只是他的妄想。

  過了好久,他還是沒辦法相信這是現實,直至月光射到她嬌嫩的臉頰上,反映著她頰上那片晶亮的淚光……

  那是淚。

  是淚。

  真的是淚呵!

  但她為什麼哭?

  是因為害怕而哭?

  還是因為他長得太醜?把她嚇壞了而哭?

  不不不,那不是害怕,也不是驚嚇,她的淚流得好洶湧,好悲傷,好淒涼……那是傷心,那是心痛,那是不捨。她,因為不捨他而哭泣嗎?

  「雲兒……」他哽住,怔然喚她。向來只有魔玩弄人,從來沒有人能玩弄魔,所以他從來不知道恐懼與希望交相煎熬,會讓人喉頭焦灼,語不成句。

  「為什麼?」她傷心,哽咽地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執住他包紮好的手腕,她好心疼、好心疼地貼著自己的心口。

  他像個木人,一動也不敢動,屏息地看著她的舉動,害怕一切只是幻影,只要他一動美夢就會破滅。

  「妳,」半天,他乾澀的喉嚨才能擠出一句如磨沙的問話:「妳不怕我嗎?」

  她擡眸。

  怕?

  她該怕嗎?

  她盯著他的撩牙,看著他的黑翼,瞪著半黑半白亂七八糟的發……

  初初看見他異於常人的形貌時,她是驚訝,她是詫異……但……

  「為什麼要怕?」她問他:「你不是障月嗎?只要你是障月就好了,我為什麼要怕你?」她喃喃說,固執地將他受傷的手貼在胸口,好緊好緊,彷彿那樣就可以醫好他。他開始顫抖。

  劇烈地顫抖……

  紅色的淚水再也無法克制地,洶湧地流下。

  「所以,你不是人嗎?」夜半,在龍床上,他擁著她,溫柔地對她說明始末,最後聽著她用嬌軟的聲音問這一句。

  「對。我不是人。」他承認,苦澀中帶著甜美。

  畢竟他的小女人沒有因為他「不是人」而逃走,因為他「不是人」而離開她。

  人間會為此說什麼?

  感謝上蒼?

  好,他可以為此感謝住在欲色天那個傢夥,救了他心愛的女人。

  「原來,當初你故意對我那麼冷漠,是因為知道我與你合歡後必定會死,所以你希望我恨你,這樣才能減輕你心裡的愧疚,是嗎?」現在,她終於知道他當初那麼做的原因。

  「……對。」他仍然只能承認。一開始,他確實不在乎她的命,因為他只是想奪她的能力而已。

  直到他親眼看見她為自己歷盡辛苦,冒死前來索羅,她的真情與純稚,打動了他如鐵的心。但那時他偏執的心不認為自己會對她動情,他只是固執地以為,只要讓她恨他,那麼對她的死,他就不會有任何愧疚,卻不知當他動念要讓她恨他時,就已深陷在她的柔情裡,不能自拔。直到她投湖,他才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深陷的感情……

  但,人與魔,豈能相戀?

  他不能愛她,他會害死她!

  所以當時他只能用絕情的手段,來讓她心死。他一心想把她送回織雲城,把她推得更遠,是因為早就知道一旦兩人合歡,她必定會死。這既是他把她推開的原因,也是龍兒之所以能設下毒計的原因。

  索羅一國皆是魔,龍兒當然也是魔。

  龍兒看出他對織雲的感情,明知人與魔不能合歡,卻為了私慾故意煽動織雲,引誘她用生命來試探他的真情!這就是魔的本事。無論什麼樣的偽裝,為達目的,魔可以偽裝得比善人還慈善!

  「那麼現在呢,障月?」她軟軟地問他:「你還會把我推開,還會希望我恨你嗎?」

  「不,」他哽咽地,充滿畏懼與感恩地說:「現在,我只怕妳不愛我。」

  幸福又溫淺的笑意,開始漾入她柔潤的眸子裡……

  「現在我已經不得不嫁給你了,為什麼你還不早點告訴我真相?如果我再晚幾天發現,你就會死了。」她忙碌的小手搓揉著男人硬邦邦的胸口,好奇地試探著那裡陌生的硬度。如果他早點告訴她真相,他就不用受這麼多苦,她也不必再誤會他了。

  障月屏息。他的小女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小手亂摸,會害他死得更快。「我怕妳知道我是魔後,會離開我。」他啞聲說。

  她悄悄抿嘴,故意抱住男人健壯的腰,柔柔問他:「那麼,現在呢?現在你還怕嗎?」軟軟的胸脯偎上去,貼著他熾熱又堅硬的胸膛,黏得好緊。

  障月不能喘氣了。「我- 」

  她的吻忽然湊上去,吮住魔王的撩牙與他的嘴唇。障月瞪大眼,緊張又驚喜得……全身顫慄!趁他還呆住的時候,她伸手抱住魔王的頸子,勇敢又大膽地伸出小舌,用最溫柔、最深情、最直接的方式,青澀地挑逗著她的男人……

  原來他是如此的愛她呵!

  因為怕她發現他是魔,將背離他而去,他竟傻得用他的命來換她的愛情。

  他給她的愛,何其多……

  何止滄海桑田,海枯石爛可比?

  男人再也受不了她的逃逗,不久便反客為主,用最原始、最狂野的熱情,回應他的小女人青澀的撩撥……

  皇君大婚這日,二十多名女奴進入寢宮,為她梳妝、沐浴、更衣,因為皇君已嚴令示下,他的新娘,將成為索羅歷代以來最美的新後。佈置得美輪美奐的寢宮,佈滿了顏色繽紛的水紗、燦亮的燭光、葡萄美酒、琉璃杯盞,還有皇君特地命人自中土,採來各色世上最美的錦纓花……

  織雲直到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錦纓花不僅有白色,還有粉橙、鮮紅、煙綠、蔥黃、紫金等等,各式各樣的顏色!寢宮被花朵點綴得花團錦簇,美不勝收,整座寢宮搖身一變,成了世上最美的一座錦纓花園。

  平兒在寢宮內指揮大局,東奔西跑,一整日忙碌不堪。

  一切準備就緒,婚禮即將開始前一個時辰,平兒就用陶醉又崇拜的眼神看著織雲,並且不斷地說:「小姐,您真是平兒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人了!」這是她的真心話。平兒活在世上已三千多年,見過皇君後宮無數佳麗,還真是沒見過這麼美的美人!

  織雲嬌羞地垂下小臉,她的心情志下心,不能盡言。

  這是她大婚的日子,婚後她將成為他的新娘,從此與他一生共度。

  想到那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這些日子來的疼愛與呵寵,她就甜蜜地羞紅了臉,婚前兩日,她好不容易才習慣了他色色的擁抱,與心懷不軌的摸摸。

  因為顧慮她的身子太弱,夜裡他雖不敢對她做什麼,可卻每夜都強迫她與他裸裡共眠,睡前再來一遍全套「愛的摸摸」,讓她每天晚上都好羞又好丟人!

  唯一……唯一讓她還沒辦法那麼快習慣的,大概就是他那一對「犬齒與肉蹼」了。雖然他對她「犬齒與肉蹼」的說法很有意見,已經無數次懊惱地糾正她:那叫撩牙!那叫黑翼!可是她真的覺得,那分明就是犬齒與肉蹼嘛!

  每回想到他火大,又不知道要如何懲罰她的懊惱模樣,織雲就忍不住笑出來。

  至於他那頭銀白的長髮因為很迷人,她很愛,所以就不包括在他們爭執的範圍內了。

  「小姐,您笑起來也好迷人喔!」平兒簡直已經崇拜小姐到了極點。

  「平兒,妳太誇張了啦,我哪有這麼好。」被平兒如此誇獎,織雲實在很不好意思。

  「當然有這麼好啊!要不然,皇君怎麼會被您迷得神魂顛倒呢?」在平兒心中,皇君的偉大與萬能,筆墨也不能形容於萬一,而小姐是皇君愛上的人,所以必定也是偉大與萬能的。

  看出障月在平兒心目中的神聖地位,織雲垂下臉悄悄吐舌頭。還好這幾日因為平兒太忙,她還沒機會跟平兒討論,關於皇君的「犬齒跟肉蹼」一事。

  這時女奴剛好進來稟報:「小姐,術臣來為您祈福了。」

  自今夜過後,「小姐」這名稱,就要改為皇后了。

  術臣?織雲疑惑地望向平兒。平兒知道她不明白,於是笑著解釋:「歷代術臣負責主持皇君的婚典,典禮開始之前,必須先為新人析福。」

  「皇君也一起進來接受祈福嗎?」

  「不,這個儀式是各別做的,男女的儀式不同,皇君的儀式稍早已經執行過了。」平兒簡單說明,她心想還是不要說得太複雜,免得提到皇君必須執行的生人活祭,把小姐嚇壞就不好了!雖然因為小姐的緣故,生人活祭這個魔王用來「祈福」的項目,已經被永久的取消了。

  「原來如此。」織雲柔聲對女奴說:「請皇君的術臣進來。」

  「是。」女奴退下。

  平兒扶小姐站起。

  術臣進來前,平兒與眾女奴們,已退至寢宮邊緣。

  當織雲看到向禹走進寢宮內那瞬間,笑容凝結在她美麗的臉龐上。

  向禹上前恭敬地行禮。「術臣向禹,叩拜皇后。」他伏身,心悅誠服。

  織雲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禹叔」比她所認識的向禹,要年輕許多,但音容氣質,確實就是向禹沒錯!

  「禹叔?」她顫聲喚他。她不敢相信,卻不能不信……

  她最敬重的禹叔,向禹,他的身份,竟然是索羅皇君的術臣!

  向禹揚首,慢慢站起來。「小姐,別來無恙否?」

  他仍然喚她小姐。

  向禹沈定的眼眸恭謹地斂下,這回是真心地敬重與臣服,因為此名女子,即將成為索羅的新後,更因為此名女子,為主上的摯愛。

  織雲凝大雙眸,如在夢中,仍然不敢置信。

  「你竟然、你竟然騙了我與爹爹那麼多年……」她顫聲說。

  得知出賣自己的人竟然就是向禹,織雲不知心裡的震驚或生氣- 何者更多一點?

  向禹擡起眼眸,未迴避她責備的眼神,從他眼底捎來的訊息,除了歉意還是歉意。「臣下實屬不得已,祈請小姐見諒。」

  織雲瞪住他半晌,最後,也只能歎息。如他所言,他確實是不得已。他是臣,障月是君,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她籲口氣,平復心情,然後對他笑。「好,我不怪你,我怪皇君。」一切全都是障月的錯。

  向禹睜大眼,啞口無言。

  「『禹叔』請祈福吧!」織雲故意這麼叫喚他。

  向禹面色尷尬,咳了一聲,正式開始祈福儀式,念起一長串織雲根本聽不懂的祝禱之詞。

  儀式畢,向禹退出寢宮,皇君進來接她。

  看到他美麗的新娘,他目瞪口呆……

  織雲的美讓他自慚形穢。

  她柔麗的眼眸、純稚的眼神,與癡情的凝視,都那樣擰痛了、揪緊了他的心。

  他配不起,只能用永恆的、無盡的愛來寵她、溺她、疼她。

  他的雲兒……

  她是他永遠的驕傲,他永遠的愛。

  天黑後,大婚儀式準時在皇君的寢宮內,佈滿鮮花的龍床上開始。織雲沒想到,當障月將她從後殿抱進寢宮時,她竟然看到爹爹、小雀、還有宮城內所有她認識、熟悉的人……他竟然把爹爹與宮城裡所有的人,全都請來觀禮了!

  看到爹爹快意的笑容,小雀還有眾人驚歎、羨慕的表情……

  織雲真的好感動!

  本來因為向禹的事,她原打算今夜要找他算帳的,可他真的讓她好感動……

  感動得讓她再也沒法子對他生氣!

  障月將他的新娘抱到龍床上,在輔臣的主持下,完成了整個大婚儀式。

  當丞相能予微笑地宣佈禮成時,他已迫不及待俯首,在妻子嬌嫩的唇上,烙下魔王深情溫柔的一吻。

  眾人開始鼓噪,互相慶賀,國家誕生了新後。

  障月擁住他的妻子,輕輕在她耳邊許下魔王的永恆不移的承諾-

  「雲兒,我愛妳。」獻給他永遠的摯愛。

  這刻,織雲再也忍不住地落淚。

  此刻滑落她頰畔的,是人間女子,最幸福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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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22:19

【尾聲】

  織雲根本想像不到,她這一懷胎,竟然過了三年才生下孩子。晚間,她剛哺餵好幼兒,他便悄悄自身後環抱住她,低頭吮吻妻子雪膩誘人的頸背,大掌不安分地撫弄著她因為哺乳而豐腴的身段。

  「你什麼時候回宮的?」她驚歎,然後嬌羞地呢喃:「別這樣,我該穿衣了。」

  偎在丈夫懷裡,她白嫩的小臉都泛紅了。

  都三年了,她還是沒能習慣丈夫的大膽。

  「別怎樣,嗯?」他低笑,沒有鬆手,仍盡情撩撥。他的女人,都已做了母親呵,還如此害羞!

  「孩子在這兒,你別這樣,快放手……」她低喃。好羞人!

  「這是神聖的!女人沒有男人疼愛,如何生兒育女?他該學一學!」

  學?織雲凝大水汪汪的眸子。

  現在就叫她剛出世的孩子學,會不會太早了?

  「不早,他完全懂。」他低笑,讀懂她的表情。

  「他才剛出世不久,怎麼會懂?」她才不信。

  他笑得神秘。「不信?那我就告訴妳,我剛出世的時候,發生的每件事……」

  他貼在她耳邊,說起那好遙遠、好遙遠之前……三萬年前的記憶。

  織雲越聽眸子睜得越大,越聽小臉越羞紅……

  「你怎麼可以那樣!」她嬌瞋,推開她丈夫貼過來的俊臉。「你怎麼可以偷看你父皇與母后- 啊!」她尖叫一聲,因為丈夫已將她抱起。

  他將她放在龍床上,隨即飢渴地把女人嬌軟的身子壓在身下。「怎樣?」他笑,作威作福,卻又憐愛寵溺得緊,萬分捨不得壓痛她。「是他們要演給我看的,我不看也不行,何況我年紀還小,要看中學、學中看。」

  「你胡說!」什麼看中學、學中看,她白嫩的臉蛋都羞紅了。「我才不信,我才不信你真的記得!」

  剛才他貼在她耳畔道出的情節,一定都是瞎編的。

  「不信?」他露出邪惡的眼光,雖然邪惡對惡魔來說是家常便飯。「那就試試看,等兒子一萬歲的時候,妳再問他記不記得!」話畢,他已壓上妻子。

  「啊- 」她尖叫。「不可以這樣啦- 啊- 」

  溫柔的惡魔,撲上嬌美誘人的小綿羊。

  紗帳內龍騰鳳啼。

  禁不住丈夫火熱的激狂,織雲早已嬌喘籲籲……

  可今天她實在沒辦法太專心,因為她有種感覺,寢宮內好像有雙眼睛正在看著兩人……

  難道是……

  可能嗎?

  真的嗎?

  騙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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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1 19:22:40

【附錄】

  欲色天善漸城內,因陀羅向來無害的笑容,這回顯得很詭異。

  「障月,這只狡猾的魔,竟然還是中計了。」他抿嘴,笑得舒坦暢意。

  「帝君,您這回設下的美人計,可謂一舉三得,既得美人與如意果樹,又讓障月息戰不再攻打欲界,真是高招啊!」天界裡最口蜜腹劍的司花小神,搓著雙手,諂媚地對他的主子嘻嘻笑道。

  這話因陀羅聽著確實很受用。

  能讓障月中招,是這幾萬年來最大的樂事!那自以為聰明的障月,妄想得到織雲女呼雲喚雨的能力,待攻打欲界時可以呼雲蔽日,引為修羅打仗時的助右刃,卻也不想想,那女子既能呼雲喚雨,與天界司雨天女的本事,如出一轍!她,本來就是天女。

  天界最美的天女。

  她本就是他故意遣下凡塵的天女,她就是他為誘障月,精心設下的美人計。

  為頂替人間傳說,能呼雲喚雨的識雲女,他命司雨天女投入凡胎,並且抹去她的記憶,讓她生生世世投胎為識雲女,以誘障月,若他未有動靜,就抽回她的元神,讓凡間女子的生魂頂替塵俗的肉體,與歷任識雲城王結合,天女則再待來生。

  若非深明障月的野心,他豈能料到,障月會覬覦一名凡女的能力?

  當初,膽敢放那把天火,障月就該明白,他必會反擊。

  「倒是可惜了,那麼美的美人兒,應該留在帝君您身邊伺候才是的咧,真是肥了障月那只魔了,唉呀,真是可惜啊可惜-」司花小神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長聲歎息。

  因陀羅瞇起眼。

  美人?美人他很多,雖然少一個這麼美的,是有點可惜……不過他跟障月不一樣。他不會為失去一個美人可惜。

  他不會為一個女人神魂顛倒。

  他不會為一枝花,放棄整片花叢。

  障月那個笨蛋,竟然為一個人間的小女子,遣散了整座後宮!

  像這麼傻的事,他永遠都不會做。

  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

  如果有那一天,他就不叫!因陀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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