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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29:49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7 11:41 編輯

作者:鄭媛
書名:天使的詭計(全新改寫版)

【內容簡介】
你有沒有暗戀過一個人?
如果有,你一定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十一年前,江曉竹脫離孤兒院,重回「家人」身邊。
卻沒人知道,因為對這男人第一眼的莫名悸動,
讓她自私地耍了個詭計--偷了別人的哥哥!
本以為如此便能獲得想要的「愛情」,豈料竟將他越推越遠……
江浩南,身旁總圍繞著不同種類的美麗女人,
對於她們的心態,他永遠是十拿九穩,卻唯獨不懂--
自己的親妹妹,究竟藏著什麼心事?
她對他的怪異舉止與誘惑舉動,早已逾越兄妹間的親情……
不禁令他懷疑起,這其中是否隱藏著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相關作品】
天使的詭計(舊版)
結髮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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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0:42

【第一章】

  你有沒有暗戀過一個人?

  如果有,你一定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滋味。

  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我站在校門口的雨棚下,不一會兒,雨水已經大到足以濺濕我剛換上的白色襪子。

  「江曉竹。妳家人不來接妳嗎?」

  一名隔壁班男生跑到身邊問我,我知道他叫利瓦伊倫,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因為常在模擬考榜單上,看到他名列前茅的名字。

  這雖是一間貴族學校,但跟其它學校一樣,女學生總喜歡討論出風頭的男生。

  「當然會。」我的態度很冷淡,因為我討厭沈悶的模範生。

  「可是我看妳在這裡等很久了。」

  「不關你的事吧?」我抓了抓頭上那一叢亂髮,把淩亂的短髮撥的更亂。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凶狠,因為他馬上低下頭,而且講話開始大舌頭、吞吞吐吐起來:「如果……如果妳沒帶傘的話……我的借妳……」

  「不需要。」我拒絕他,懷疑他沒事獻慇勤的動機。

  被拒絕後,他沒有馬上離開,反而開始找話題。「天快黑了,如果等不到司機來接妳,我可以叫我家的--」

  「老黑!」

  老遠的,我看到老黑開的奔馳S600加長型飛快地開過來,我對他招手,然後很快的從這個模範生旁邊跑開。

  泥濘的雨水噴到我的牛仔褲上、濺濕了我的破布鞋,不過我一點都不在乎。

  「對不起,小姐,路上塞車。」老黑簡短地解釋他遲到的原因。

  「噢……沒關係。」我含糊地回答,濕透的手,隨意在皺巴巴的襯衫上抹了一把。

  車上瀰漫著一股濃郁嗆鼻的香水味……

  老黑的理由其實很老套,我早就知道,「路上塞車」絕對不是老黑遲到真正的原因。

  老黑沒有塞車,他是奉老闆的命令,先開車送老闆的女人回家。

  我扭動臀部,感覺到屁股底下有股怪異的硬物感,於是伸手摸索,終於從椅墊下面,拉出一條夾在門縫邊的網狀性感褲襪。

  我從夾縫裡,迅速扯出那一團烏漆抹黑的東西,捏在手心上。它很薄,幾乎沒有重量,上面還有濃濃的香水味。

  「哥哥在家嗎?老黑?」我試探地問,毫不在意地打開車窗,把絲襪扔到馬路上。

  「江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從眼角餘光偷瞄到,老黑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

  「你知道哥哥什麼時候回家嗎?」我追問他。

  「我不清楚,小姐。」

  我沒再問下去,因為我知道,老黑並不打算告訴我實話。

  老黑是唯一清楚哥哥幾點會回家的人。他是家裡的司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負責載送他的老闆--也就是我的哥哥。

  至於接送我上下學,只是老黑額外的工作。老黑很清楚他的老闆是誰,所以每回當我問他,哥哥今晚會不會回家?老黑就會說:他不清楚。

  這套把戲,從我十歲以來就不斷上演,當我終於知道「不清楚」代表的意義,就是哥哥會留在女人家裡過夜,我就不再對老黑逼問真相了。

  車內很靜,與車外下著彷沱大雨、行人四處走避的混亂場面,簡直就是兩個世界。我安逸的坐在車子裡頭……

  今天,我願意相信哥哥一定會回家。

  因為今天,是我的十七歲生日。

  座落在中山北路七段的大房子,是我的家。

  當我十歲來到這個「家」的時候,我就愛上了它,因為它寬闊的庭院、用手指胖樹籐編成的鞦韆、與四季盛開的美麗花朵,跟孤兒院潮濕狹小的院子相比,簡直就是天堂。

  孤兒院,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郁馨育幼院」。

  十歲以前我住在育幼院那幢糊著水泥、外牆灰撲撲的矮趴趴房裡,每晚跟十個小朋友擠一床大通鋪,與上百名幼童,同睡一間不到三十坪大的寢室。

  直到十歲後我來到這個「家」,這個美麗的、不平凡的、像天堂一樣的仙境。

  除了院子,我對這個家那幢矗立正庭院正中央、碧藍色遊泳池前方的白色兩層樓建築物,有一股深深的依戀。

  我的房間在這幢白色建築物的東邊,與哥哥的房間比鄰而居,我們露台相連,只隔著一道雕花鐵欄。

  夏天的時候,我會關掉屋子裡的燈,走出露台、趴在欄杆上,貪看東方天空的牛郎織女星。

  偶爾,我能從厚重窗簾下透出的燈光,得知哥哥房間裡的大燈還沒熄滅,那時我會望著那一方安靜的落地窗,呆呆地坐到半夜,直到月亮落下,還捨不得回到房間。

  但經常的,那窗簾不是一片黑幕。我知道隔壁房間空無一人,那時候,我幾乎整個夏天不走出露台。

  「小姐,先用菜吧!」李管家走到我身邊,低聲對我說。

  「不,我要等哥哥回來。」我固執地回答,眼睛牢牢盯著大廳盡頭,那兩扇白色鑲金框的大門。

  現在已經是晚間十點鐘,從學校回來後,我耐著性子,任由傭人給我穿上粉紅色紡紗禮服,短髮綁上了粉紅色蕾絲緞帶,像個傻瓜一樣,任由旁人把我打扮成滑稽的芭比娃娃,乖乖坐在餐桌上等待我的哥哥。

  長型餐桌上,優雅地佈置著鮮花、長頸蠟燭和水晶燈,那兩份早已經冷掉的晚餐--廚師精心烹調的法國菜,隨著時間流逝,在等待中已經失去色香味。

  瞪著那一盤看起來已經凝固的紅酒煎鵝肝,我忽然發現,縱然是美食,冷掉後一樣會讓人失去食慾。

  在長桌盡頭是一隻安靜的、兩層白色奶油草莓蛋糕。

  那隻蛋糕蓋的很像房子,它讓我聯想到這幢白色的家,蛋糕裡面漂亮的草莓,是盛裝打扮、滑稽可笑的我,忽然間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塊草莓蛋糕,沒有營養,只有熱量。

  我皺起眉頭,目光移向角落的鋼琴,心情稍微好些。

  這架黑色靜物才是我的夥伴,今晚我會在哥哥面前,彈奏我最愛的曲子。

  「小姐,江先生的電話。」

  李管家突然走近我身邊,手裡拿著家裡的無線話筒。

  我回過神、慌忙接住話筒。「喂?江浩南--」

  「我說過很多遍,不要連名帶姓叫我的名字。」

  電話另一頭,男人低沈的聲音通過話筒,緩緩傳到我的耳朵裡。

  我可以想像,他皺著眉頭的樣子。

  「我在等你回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的心不再悵然若失。

  我追不及待地,告訴他自己的期望,希望他聽到我的等待,心底會產生一絲愧疚。

  「不必等了,今晚我不會回家。」

  我愣住。「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在他掛電話前,我急迫地追問。

  我瞭解他的習慣,他一向習慣交代事情後,立刻掛斷電話,從來不多說一句廢話。

  電話那頭猶豫了兩秒,卻像永恆那樣冗長,我屏住呼吸,希望等到我要的答案……

  「生日快樂。」他終於溫柔地說。

  我鬆了一口氣,胸口有一些什麼東西,揪得好緊……

  「你會回來嗎?」我再問一次,語氣是急迫、軟弱的。

  「抱歉……」

  我愣住了。「為什麼?」

  「我還有事,不多聊,明天早上老黑會送妳去挑禮物。」

  電話掛上了,話筒裡傳來連續的嘟嘟聲,兀自剌耳地迴響。

  「小姐?」

  直到李管家輕聲呼喚我,話筒還緊緊捏在我的手中。我的手關節,已經僵硬得幾乎張不開了!

  「小姐……」

  「我餓了,不等了。」我說,然後把話筒交給李管家,接著拿起刀叉,開始吃那盤已經冷掉的煎鵝肝。

  寂靜的室內,只剩下叉盤交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我埋頭吃著,一口接一口,吞下那盤冷卻的鵝肝,眼淚卻悄悄滴落到我的餐盤上、和著變味的食物,我無聲地吞下淚水,咀嚼它苦澀的鹹味。

  透過迷濛的淚眼,我望向鋼琴,那首練習一個月的曲子,再也沒有機會,在今晚彈奏。

  我重要的、即將告別少女、邁向成人的十七歲生日,我唯一的哥哥選擇留在女人身邊過夜,他以為一通電話和禮物,就能彌補遺棄對我的虧欠。

  「小姐,主菜涼了,要先熱一下--」

  「李太太,我很討人厭嗎?」

  我低著頭問李管家,不讓她看見我臉上的淚水。

  「小姐……」

  「要不然哥哥為什麼不回來?」

  起先是一片安靜,然後我聽到李管家柔聲告訴我:「江先生一定很忙,所以才不能趕回來。」

  擡起臉,我盯住管家任性地嘶喊:「他不在乎我,是因為我不夠漂亮、還是我不夠溫柔?!」

  李管家愣住,我知道自己的話一定讓她吃驚了!

  可是我再也管不了這許多,再也不想掩飾我對哥哥異常的感情,再也顧不了別人一旦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小姐,妳想太多了。」

  我猜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

  因為她垂下了眼,不著邊際的回答著,明顯的不想惹上是非。

  「他不知道,我會難過嗎?」淚水再一次不受控制,滑下我的臉頰。

  沈默又填滿我們之間,這一回,李管家無法再回答我什麼。

  我跑回自己的房間,像只鴕鳥一樣把自己關在房裡頭。

  夜漸漸沈了,這一晚即將過去,而我的十七歲已經一去不回頭……

  這一夜,傷心的我像個遊魂滿屋子遊蕩,下意識地等待著他夜歸的時刻,我想知道,他每天每夜都到底多晚才會回家?

  到了午夜將近十二點時,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翻箱倒櫃地尋找以前和哥哥合照的舊照片。記得當時我還很小,那個時候的哥哥還會帶我出去玩,但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但是我並沒有找到那些讓人懷念的舊照片,卻在角落的櫃子裡翻到幾本八卦雜誌。這些雜誌,應該是哥哥帶回來後,被李管家藏在櫃子裡的,把我愣住的是,雜誌封面上的照片赫然就是我的哥哥;那張英俊的臉孔與我熟悉的他一模一樣。

  雜誌上意氣風發的哥哥手挽著不同女人,這些女人個個妖艷美麗、打扮時尚,嫵媚中有一股掐得出水的柔膩……

  她們就像一塊膩嘴的糖霜,但這就是江浩南喜歡的女人。

  我抱著那叠雜誌走回房間,把自己關在房裡,然後我憂鬱地站在穿衣鏡前,彷彿第一次,我看清了自己的「真面目」。

  一頭亂髮、一件大得不像話的T恤、一條破牛仔褲、一雙邋裡邋遢的舊布鞋……

  這就是我,江曉竹嗎?

  直到這一刻,我忽然明白,就算花一輩子的時間,如果我仍然是現在的我,那麼我就永遠只會是江浩南的「妹妹」。

  瞪著鏡子,我看到鏡子裡頭那個醜小鴨幼稚的流淚……

  我終於悲哀的瞭解,即使再多等待、即使擁有妹妹這個身份,都不可能讓江浩南真正的、願意以不同的眼光看我一眼。

  現在的我,不但毫不起眼,簡直就跟一個野孩子沒有兩樣!

  我怎麼……一直都沒有發現呢?就算傭人費心打扮我,我仍然只是一塊虛有其表、名實不符的草莓蛋糕,如何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可口怡人?

  何況,江浩南,一個擁有許許多多的「糖霜」的男人,豈不能分辨那蛋糕的甜味是否貨真價實?江浩南就像一杯濃烈的黑咖啡,他知道怎麼品味女人,也唯有真正的甜品,才能與他相得益彰。

  而現在這副模樣的我,其實連一塊虛有其表的草莓蛋糕都不是,甚至會讓哥哥丟臉……

  我,江曉竹,只是一個醜小鴨。

  今晚,我終於徹底覺悟,接受了這個事實。

  -----

  第二天一早,我紅著眼睛從房間走出來,像洋娃娃一樣平靜地坐在鋼琴前,彈奏不成調的單音。

  我討厭哭泣,也不承認自己哭了一夜。

  但是當李管家,一早把客廳的窗簾全部拉開時,陽光放肆地射進屋子裡,亮晃晃的剌傷了我的眼睛。我從鋼琴前站起來,走到客廳,蜷縮在陽光照不到的沙發角落……

  恍恍惚惚的,我回想起來,哥哥曾經告訴我,三歲那一年,我從這個家走散那件事。

  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告訴忙於事業的父母,自己想去上學的願望,他們理所當然,沒有把一個三歲小孩的話當真,然後,我竟然真的一個人走到公車站,混水摸魚的尾隨大人搭上公車,然後從此走失。

  事後撿到我的愛心人士,把我安置在育幼院,一直到我十歲那年,我的哥哥終於找到我,而我的雙親已經去世。

  很簡單卻奇怪的故事,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登尋人啟事?為什麼沒有及時找到我?或者,他們根本就不想找我?

  然而這一段往事,其實並不存在我的記憶裡。

  並不是因為當時我的年紀太小,而是因為--

  「曉竹?」

  熟悉的聲音揪痛我的心臟。

  以往只要一聽見這個聲音,我就會立刻跑到他身邊,但現在我強迫自己坐在沙發上,無論如何不能軟弱、不能站起來奔向他。

  「這麼早就坐在這裡?吃過早餐了?」

  從門口徐步踱到我身邊,我的哥哥--江浩南瞇起眼,英俊的臉孔掛著淡淡的笑容。「怎麼?舌頭被貓咬掉了?」他嗤笑。

  他手上叼了一根煙,身上有我熟悉的煙草味。

  一大早就抽煙,大概,是為了掩飾身上女人的氣味。

  「我有事找你。」我說,低垂的目光盯著自己單薄的膝頭。

  「不高興?為了昨晚的事?」

  他盯著我紅腫的眼睛,突然咧開嘴,然後吐出一口煙。或許是故意的,這口煙直接噴到我的臉上。

  往常,我會立刻伸手擰熄煙頭。

  我的哥哥雖然是個霸道的大男人,但還能縱容我這點任性……就因為我是他的妹妹。

  「你在乎嗎?」我擡起眼凝視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其實,我知道無論如何偽裝,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咧開嘴。「好,我道歉。」

  「你常常道歉。」我幽幽地說。

  在生日會上缺席、在家長會裡缺席、在畢業典禮上缺席……「工作」就是他用來搪塞我的借口。這樣的道歉我聽過上百遍,早已經麻痺。

  「那麼就再補送妳一件禮物?」他大方地說:「想要什麼?趁這時候,可以儘管開條件。」

  禮物?「我有事想告訴你。」我垂下頸子,黯然盯住自己的膝頭。

  鬆開西裝領結,他坐到沙發上,捺熄煙蒂。「有話就直說,只要做得到,妳知道我向來不會拒絕妳。」他道。

  「我想到College  of  William  and  Mary唸書。」我很快的說出口,以免自己沒有勇氣、甚至後悔。

  美國,那是距離他多麼遙遠的地方。

  「那是一所寄宿學校。」他瞇起眼盯著我,深邃的眼神開始認真起來。

  「我知道。」我輕輕說,眼角餘光注意到他的凝視。

  困難的嚥下口水,我感覺到喉頭緊縮。已經有三個月,他不曾這樣認真的看著我、聽我說話了。

  「妳在開玩笑的,怪我昨夜沒回家?」他盯著我,低嗄地道。

  我知道他懷疑我認真的程度。

  我用力搖頭,以表示決心。「那是一間很有名的藝術學苑,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音樂。」

  沈默突然充斥在我們兩人之間。他忽然不說話,而我認真盯住雙膝,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情……

  「妳不會喜歡穿制服上大學、住宿舍、遵守僵化的作息時間。」

  片刻以後我聽到他低沈、彷彿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我不必喜歡,反正我只是去唸書的。」

  「妳沒弄清楚自己正在要求什麼,這是妳人生中很重要的決定。」他的聲音嚴肅起來。

  「我很認真,而且很清楚。」我擡起頸子,倔強地盯住他嚴厲的眼神。

  「妳認真而且清楚--自己離開這個家,就等於脫離保護,往後必須自己承擔責任?」

  我知道,他以為我跟其它青春期的少女一樣,只是想掙脫束縛、想獨立。

  「你也常待在大陸和香港,有時候一去就是整個夏天。」我平靜地道,努力讓自己不帶指控意味,只是在陳述一項事實。「那時候我一樣照顧自己,從來沒有惹麻煩。」

  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撇開臉點煙。「真想念那所學校,那就證明妳的決心!」他轉過臉盯住我,沒有表情地說:「除非領到畢業證書,只要妳中途回台灣,就證明妳的決心不足。」

  我怔怔地瞪著他……他很嚴厲、嚴厲得接近冷酷。

  「沒領到證書,我也不打算回來!」我倔強地回答他。

  淚水逼到了我的眼眶,有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到底愛不愛自己的「妹妹」?

  或者,他的溫柔只會給床上的女人。

  「好,那就如妳所願。」他瞪著我。「妳自己負責自己的未來。」嚴酷地說。

  瞪著他上樓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就像一棵樹一樣靜止,企圖把他的背影牢牢記住。

  這是來到這個家後,我跟他第一次的衝突。而他,即使不高興,一定也認為沒有一定得強迫我留下的必要。

  畢竟,我只是一個妹妹……

  而這也是我必須離開他的理由。

  如果我不走,情況永遠不會改變,除了妹妹這個身份,他永遠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是的,我的存在。

  像其它「女人」一樣的「存在」。

  -----

  即將搭乘飛機到美國這一天,我很早就起床,呆呆坐在床上,環顧這間住了將近七年的房間,我所熟悉的一景一物。

  放在角落的行李箱,是李管家幫我準備的,我不打算帶走多少東西,因為過去我所擁有的,都是該被拋棄的,小孩子的玩意。

  然而一隻抱在我懷裡的布娃娃,是最後一件被我塞進行李的東西。

  布娃娃的衣角已經磨損,它不再光鮮漂亮,卻是我最珍愛的……只因為布娃娃是在我十歲那年,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個生日,那是哥哥親手送給我的禮物。

  雖然我根本不喜歡小女生的玩具,但因為是他送的,布娃娃就是我的寶貝。

  時鐘叫了兩聲,我看到時間已經接近十點,哥哥上班的終於時間到了。

  我原以為,在這之前他會上樓敲我的房門,畢竟我就快要離開這個家了,他應該到我的房間跟我道別……可難道,他竟然無動於衷嗎?

  就在我萬分沮喪的時候,我聽到老黑把車子開出車庫的聲音,車子的引擎聲敲打著我的心臟,將我的心慢慢敲碎成一片片……

  叩叩!

  突然有人敲我的房門,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幾乎立刻的,我跳下床,興奮地跑過去打開門--

  「小姐,妳起床了?」門外站的是李管家。

  我臉上的笑容僵固,然後瞬間萎靡。

  「樓下老黑正熱車子在等妳呢!」李管家突然說。

  「老黑?」我的心又被吊得老高。「哥哥他……他要送我到機場嗎?」我虛弱地問。

  李管家愣了一下。「老黑會送妳到機場。」然後她回答。

  聽到李管家這麼說,我心底隱約已有預感……

  「那個,因為江先生昨夜並沒有回家……」李管家的聲調尷尬。

  看來,連李管家都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而江浩南,我的哥哥,他竟然夜不歸營,根本不在乎我今天就要離開台灣。

  他知道我今天要搭飛機離開嗎?我肯定他是知道的。

  但是他仍然自顧玩樂,一整夜陪伴別的女人。他沒有放在心上的原因,是因為認定我很快就會回家?根本撐不了四年?

  回想起昨夜,我清明的覺悟是沈痛的。

  「我知道了,李管家,」頭一回,我不再把失望傷心的情緒寫在臉上。「我會趕快換好衣服,請老黑送我到機場。」我笑著這麼回答。

  李管家回報我詫異的眼光。「那麼……小姐,我立刻下樓先跟老黑說一聲。」她打哈哈,然後有禮貌地退下,顯然我的反應出乎她的預料。

  很容易不是嗎?

  想改變自己,只需要轉一個念頭。

  我這麼告訴自己,然後輕輕關上門,重重地靠在門板背後……

  我明白,我心底的碎片,從這一刻開始,永遠都不會癒合。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1:01

【第二章】

  就這樣,由老黑開車送我到機場,我一路沈默,感覺到一股沈重的憂傷,深深地揪緊我的心臟。好幾次我克制跳下車子的衝動,心痛地瞪著我的雙手,茫然不知所措。

  雖然離開這裡到美國讀書是我堅持的,然而此時此刻,坐在車上即將前往機場的我,卻沒有一絲真實的感覺。

  「小姐,機場到了。」

  到了機場,老黑輕聲催促我。我擡頭看了他一眼,從他的眼底,我看到一抹憐憫的光芒,但我不需要這樣的眼光!

  「我自己進去就可以了,你不必送我。」我木著臉說。

  「可是……」

  「沒關係,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出過國,知道怎麼到櫃檯辦登機。」

  老黑顯得猶豫不決,畢竟我是他老闆的妹妹。但是我沒給他時間,別開眼,我假裝不知道老黑對我的同情,擡頭挺胸地推著自己的行李走進機場。

  當我要走出關口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我的去路,我擡起頭看到最想見到的「那個人」,這時候我真的以為是因為自己太想念他,而在做白日夢……

  「來不及趕回家送妳,所以就直接到機場來了。」

  江浩南就站在我的面前,用他一貫低沈的嗓音,沙啞地對著我說。

  我呆呆的瞪著他,突然間,滿滿的心酸湧到了我的胸口、然後是喉頭……

  「我還以為你……」我的聲音卡在喉嚨,忽然說不出話。

  「以為什麼?以為我會丟下妳?」他咧開嘴,英俊的臉孔露出笑容。「傻瓜,畢竟妳是我的妹妹!」他笑著說,伸手揉亂我的髮。

  只是「妹妹」嗎?至少他趕來送我,已經讓我重拾勇氣,有了振作的力量。

  「到國外唸書,不比在家裡,一切要自動自發,要比從前更努力,否財是會畢不了業的。」他看起來一夜沒睡,神態疲倦,但是精神還不錯。

  「我一定會努力的!」我嚥下喉頭心酸的硬核,用力點頭。

  「別忘了,妳說過,一定要拿到證書!如果拿不到畢業證書,就不準回來見我。」他笑著威脅我。

  我再也說不出話了。我的眼睛離不開他的臉孔,努力記住他瞳孔的顏色、嘴角的笑痕、光潔寬闊的額頭、還有挺直有力的鼻樑……這一刻,我只想把他的模樣深深鏤刻在我的心版上。

  「還有三十分鐘就要登機,妳該出關了。」他推著我,把我推向關口。

  我像個機器人一樣四肢僵硬地走出關口,在機場的玻璃門前,從門上折射的倒影,我看到依舊像個野孩子、從頭到腳雜亂無章的自己……

  然後我回頭,留戀地看他最後一眼。

  他已經轉過身,一名臉上戴著墨鏡、美艷豐腴的女子正走到他身邊……

  顯然,那名美女早已經候在機場一角,只等江浩南跟他的妹妹話別結束。

  昨夜,他就是跟這個女人在一起的嗎?我慢慢後退著,直到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淚水,才終於轉過身,離開這個讓我傷心的台北。

  再回來,我發誓,鏡子裡永遠都不會再出現那個野孩子的身影……

  永遠!

  -----

  美國•紐約州•College  of  William  and  Mary

  時間過的很快,看著一年四季的轉變,草木由綠轉黃然後逐漸枯萎,四季的顏色分明,有時我會訝異,時光流逝彷彿只需一眨眼的時間。

  到美國已經一年六個月。五百多個日子,回憶起來只不過一彈指時間。

  我所就讀的這所校園很美,十一月底深秋時節的校園有一股蕭素的美麗,大片綠葉已經轉黃等待凋零,課室和校舍裡早已經開了暖氣,陣陣秋日寒風預告著即將進入冬藏時節,歲末之際令人興奮的節日也輪番來臨。這裡在進入冬季後,十二月十號前學校就會結束當季課程,到來年一月才會開學。

  今年,是我在他鄉度過的第二個感恩節。

  感恩節到來之前,我最要好的同學已經邀請我,到她位於市區的家裡與她的家人共享火雞大餐,但是我並沒有接受,因為放縱的飲食是不被我允許的,即使只有一餐,即使在這人人都應享受歡樂生活的節日。在異鄉生活雖然孤獨而且寂寞,但我心甘情願忍受著這一切的苦,只因為這些苦,更能砥礪我當初遠赴美國的決心。

  下午,十二月十號,這學期最後一天,課程結束後我回到寢室,放下課本後,我坐在自己的小書桌前,就著桌上一塊白瓷鑲邊的小鏡子,慢慢梳理我的長髮……

  一年多的時間,頭髮長度已經長到肩後,我細心梳理它,不毛躁也不貪快,我從鏡子裡觀察自己的動作,吹毛求疵地,要求姿態必須含蓄優雅,像個「女人」。

  此刻我的書桌上有一封已經打開,被閱讀過的信,那是一封來自英國的信。我的哥哥此刻人在英國,他的助理寫信詢問我,是否會留在學校等待到十二月二十四號?因為我的哥哥會直接從英國搭機,到美國見我,一起度過今年的平安夜以及聖誕節。

  我的回信已經打好了,就存在計算機裡,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e-mail地址,唯獨我的哥哥,我從未告訴他這麼方便的聯絡方式。因為我知道,他給我的每一封信都是透過助理打字寄出,既然如此,就不需太方便的聯絡方式,因為如果他真的想念我,一通電話就可以找到我。

  就因為他的涼薄,這一年多時間,我試著讓他找不到我、試著讓他以為我有非常多的約會……

  梳好頭髮後,我準備打開計算機,這時我品學兼優的中國室友Amy剛好回來。

  「Charlotte,妳會回台灣嗎?還是要離開學校,跟朋友度假?」Amy問我。

  「我不走,留在學校。」我回頭對她微笑。

  「為什麼?」Amy瞪大眼睛。

  「我有約會。」我這麼說,然後嫵媚地,朝她眨眼睛。

  Amy彷彿瞭解什麼咯咯地笑。「本校藝術系所,沒有一個追得上Charlotte  Chan,什麼人有這麼大的本事,追得到本系系花?難道是中國同學會會長,那個又帥又有錢的二世祖?我知道他想追妳很久了!」

  我對Amy笑一笑,彷彿一切盡在不言中。

  Amy的恭維雖然誠懇,但我知道,這還不夠。

  最近一年來,我的外觀開始有極大改變。原來我的身材發育得慢,到美國後過多的牛奶和吉士讓我外形開始改變,彷彿小女孩一夕間成熟,半年來我的身高還長了五公分。至於外貌,我的鼻眼眉梢不再圓潤矇矓稚氣,長髮拉長了我原本鵝蛋型的臉孔,加以我將肌膚保養得宜,不但白皙而且光澤水潤,從來不會因為秋日惡劣的天候而乾燥。同時我開始著重自己的儀態穿著,嚴格要求自己脫胎換骨,從本質上拋開過往野孩子的性格,真正的接受並邁向成為一名「女人」的事實。

  然後,在今年迎新派對上我大膽地化了濃妝,從此一鳴驚人,我成了一隻中國同學會會長追逐的美麗蝴蝶。

  然而我只是變得美麗,距離成為一名真正的女人,仍然有遙遠的距離。

  「我明天就離開,房間就留給妳囉!」Amy俏皮地說。

  回過頭後,我繼續梳理長髮。只有我自己知道,孤獨地留在空蕩蕩的宿舍,是為了什麼。

  第二天我到郵局,把信寄了出去。

  信裡只有簡單兩行答覆:

  我會留在宿舍等待。

  期待哥哥到美國接我,一起度過今年的聖誕節。

  信件寄出後,我回到宿舍,看到Amy已經在打包,她的家人下午就會來接她。

  我笑咪咪地,在學校停車場跟Amy和她的家人揮手道別。

  回到宿舍後,我開始打包自己的行李,等行李收妥,臨走前我打好了一封信交到宿舍管理室,署名給我的哥哥收。信的內容很簡單,同樣只有兩行文字:

  對不起,親愛的哥哥,因為同學盛情邀請,所以我將前往美西度假;

  今年聖誕無法與你一起過節,原諒我,任性但是愛你的妹妹。

  然後我搭車前往紐約市區,準備見一名事先約好的劇場女演員,用整整一個月時間,學習「卡門」這齣戲。這一個月,我必須習得女演員柔軟的女性化身段、勾魂攝魄的眼波、以及魅感人心的發聲技巧……

  是的,我並不準備留在這裡,等待我的哥哥來接我,一起度過聖誕節。我為自己安排了很多課程,這些課程都是加速我成熟必要的催化劑。

  問我為什麼這麼做嗎?

  很簡單,唯一的理由就是……

  一開始,我就打算給自己四年的時間。

  我知道,四年的分離也許不足以讓一個狠心的男人真正懂得想念,但至少,我能讓他掛念。

  總之,直到畢業之前,我不會與他見面……

  四年之後,我會給他一個意外。

  -----

  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之所以寫信告訴他我會留在宿舍等待,只是出於一種自私的心態。

  因為從前總是我在等待,而我的哥哥,他從來未嘗過失落的滋味,這一年多來午夜時分,我經常孤獨咀嚼過往,突然覺悟過去自己的傻氣,更忽然渴望看見他失望的表情……

  像他這樣春風得意的男人會失望嗎?

  我不知道如果他沒有見到我,是否真的會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我知道,這其實是我想見他的借口。

  所謂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其實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想法。其實我很想見他,卻不能讓他見到我,於是十二月二十四日那天下午,我回到學校躲在宿舍大門旁邊一叢矮灌木後,等待他來到學校那一刻。

  但是一直到下午六點鐘,我沒有見到任何人走向女捨。紐約的冬日約莫傍晚六點,夜幕就要降臨,管理室的燈已經亮起又要熄滅,舍監也要回家過年,與家人一起吃聖誕大餐。

  今天是平安夜,看起來他又要食言了……難道他會讓我一個人孤獨地留守在空無一人的宿舍,度過新年?

  我突然厭惡起自己的行為,因為我表面看起來瀟灑,實則我卻白費這美好的時刻,呆呆地蹲在灌木叢後一整個下午,只為了見他一面,看他所謂失望的表情。

  然而,他是江浩南,怎麼可能會為了一名乳臭末乾的小女生而失望呢?

  我終於從灌木叢後走出來,像個呆子,無精打采地走向管理室……

  我突然出現,正準備離開的舍監驚訝地張大眼睛瞪著我!

  我告訴舍監,我打算取走留在管理室的信,然而舍監卻告訴我,昨天有一名英俊的中國男人曾經到宿舍找過我,他自稱是我的哥哥,他已經取走了我留在管理室的信!

  我呆呆地瞪著她,舍監看到我臉上錯愕的表情,便明白我錯過我的家人。她開始以同情的口吻安慰我,並且勉為其難地,邀請我上她家吃聖誕晚餐。

  「Thank  You,Jenny!」我搖頭,然後失神地往回走……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提早一天來見我。

  舍監從管理室跑出來叫住我,然後交給我一張便條紙。我認出了,紙條上那龍飛鳳舞的簡短留言,正是我哥的字跡:到了宿舍沒見到妳。江浩南。

  江浩南,我的哥哥……

  原來他真的來接我了!是我的錯,讓我錯過了他。

  搭公車回到市區途中,我的精神恍惚,因為過度的期待卻得到失望而屏息……

  我是個傻瓜,結果到頭來,失望的還是我自己。

  平安夜,我一個人狐獨地在出租公寓度過。寂寞啃蝕著我,我自以為是的堅強,到了這個時候才印證,有多麼不堪一擊!

  我不知道他人在哪,也許正在飛機上、也許又飛到了另一個不知名的國度……

  一整夜,我坐在地板上瞪著電話筒,儘管暖氣很暖和,我身上還裹著厚毛毯,卻全身發抖。到了半夜一點鐘,我的情感戰勝理智,終於伸手拿起話筒,撥了一通電話到他二十四小時開通的三頻手機。

  「喂?」

  電話幾乎立即接通,我聽到他低沈的聲音,心跳漏了一拍。「江浩南……」我像以前那樣,叫他的名字。

  「曉竹?妳在美西?」

  「嗯……」我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

  明明知道他現在可能正停留在我居住的都市,然而我留給他的字條卻告訴他我人在美西,我不得不撒謊,為了圓第一個謊而不得不撒第二個謊……

  「玩得愉快嗎?」他問我。

  「嗯……」我的聲音更虛弱。「你生氣嗎?我突然爽約--」

  「沒關係,妳高興就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的確像是完全不在乎的。

  我落寞地道:「我打電話來,只是想跟你說一聲聖誕快樂。」

  他沈默數秒,然後笑起來。「聖誕快樂。」他也祝福我。

  忽然間,我的心感覺到溫暖,不知不覺地我也跟著笑起來。「你在哪裡?你還在紐約嗎?還是在飛機上?你什麼時候回台灣?你什麼時候來美國的?」我的口氣急切起來,忽然回復小女孩的開朗。

  「我--喂,我講電話的時候不要開玩笑!」他突然笑著斥罵。

  我呆住了,不明所以……

  「有什麼事比人家還重要啊?」話筒傳來女人的嘻笑聲。

  我忽然領悟……

  他的身邊有女人!

  聖誕夜他怎麼可能寂寞?他是江浩南,無論到哪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怎麼可能會一個人過節?

  「妳實在很調皮!」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生氣。

  女人曖昧的尖叫,接著傳來一陣咯咯嬌笑聲,然後話筒好像突然被摀起來,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喂?」我的話得不到響應。

  「哥?」話筒可能早就被扔到旁邊……

  「喂?江浩南……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回答我的,只有刺耳的「嘟嘟」聲。

  我手上的話筒掉到地上,然後我開始痛恨自己。

  為什麼?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卻還是學不乖!

  我坐在地板上,忽然覺得整顆心都被掏空了,然而現在我寧願自己就像他曾經送給我的布娃娃一樣,沒有心、沒有感情。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到一滴淚水忽然往地板沈重地墜下,啪搭、啪搭的聲音敲打著我的心臟……

  到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

  淚水是有重量的。

  那是什麼重量?我問自己,那是靈魂的重量嗎?

  還是愛情的重量?

  現在的我,靈魂彷彿被抽乾,全部融解在我的淚水裡,跟隨那沈重的水滴滲進地板,然後沈入深深的地底……

  -----

  開學後沒多久,我接到一通意外的電話。

  那是哥哥打來的電話。直到開學二十天之後,他終於想起來,曾經在平安夜掛過我的電話。

  「曉竹?」

  我聽見他的聲音,這是我曾經那麼那麼期待,卻一直遲遲不打來的電話,然而現在接到,也許因為太過於疼痛,我只感到胸口的麻木。

  「曉竹?是妳嗎?」他問我。

  「我在聽。」我聽見自己遊魂一樣的聲音。

  「幹嘛半天不說話?在生氣?」他笑出聲。「氣我上次掛妳的電話?」

  原來他還記得。「不是……我剛剛下課,覺得很累,就這樣而已……」

  「那我長話短說。下個月三號我會到紐約,那天妳沒課吧?要不要見面?」他問。

  我露出苦澀的笑容,明知道他在電話的彼端看不見。「你真的有空嗎?會不會到那個時候,你又突然告訴我根本就不能來?」我淡淡地說。

  「喂,上次言而無信,自己跑到美西玩的人可是妳!」他反控我。

  對了,我忘記了,撒謊的人是我。

  他有錯嗎?當然沒有,他只是跟以前一樣,跟不同的女人在一起。

  他唯一的錯,只是為了別的女人,掛我的電話而已。

  「對啊,是我的錯……」我失笑,垂下臉看到自己的手指緊緊地抓住話筒。

  「怎麼樣?要見面嗎?」他再問一次。

  我瞪著自己泛白的手指。「那一天,社團有事,我已經跟朋友約好了。」我拒絕了他。

  他沈默片刻,然後笑出來。「是嗎?那只好下一次再約時間。」

  「好,下次見。」我故做輕快地說,然後立刻掛斷電話。

  我只怕,再多拖一秒鐘,就會後悔……

  然而才剛掛上電話,我就已經後悔了。但是就算後悔、就算胸口再痛,我都不能後悔我的後悔……

  但是心真的好痛好痛……

  可是一旦心軟,一旦屈服,一旦失去自我……

  如果一通電話就同意見面,我跟從前的自己,又有什麼兩樣?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妳才會後悔!」我抓住胸口的衣襟,喃喃警告自己。

  然而當時我並不知道,因為那一刻的固執,後來整整四年的時間,我都沒機會跟他再見。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2:01

【第三章】

  四年後.中正機場

  飛機緩慢地滑過跑道,我望著窗外不遠處的機場,看到記憶中熟悉的那幢建築物,竟有一種恍如置身夢境的錯覺……

  飛機順利連接在登機閘門,我依著隊伍順序走出機門,終於踏上了久違土地。

  在關口前填妥入境表後入關,我到提取行李處取回自己的行李。排隊等待通關空檔,我開始調整手錶、校正台灣時間。

  在美國四年,我始終沒習慣時差。

  這很奇怪、更無法解釋,我的中國同學說,我是得了慢性思鄉病。

  也許是吧!反正這種怪現象,誰也無法去追究真正的原因。

  推著笨重的行李,我從中正機場第二航站大門走出來。

  「小姐?」

  還沒停下來喘息,我已經聽到熟悉的聲音。是老黑,他來接機了。

  我回頭,看到一個笑容滿面的老頭,以不確定的眼神狐疑地審視我……

  「小姐?」他再問我一次,似乎不確定眼前這長髮飄飄、纖細美麗的我,就是四年前他那像個野孩子般的小姐,江曉竹。

  「老黑。」我叫喚他的名字,倩然一笑。

  聽到我的呼喚,這年近半百習慣守口如瓶的老頭,終於鬆了一口氣。「小姐,妳長大了!」老黑笑呵呵朝我走來,異常地熱絡。

  我站在原地望著他,等著他走上前來替我提行李。

  老黑老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的人,老的特別快,我看到老黑臉上的皺紋明顯地加深。

  「小姐不再是小姑娘了!」

  我對他微笑,很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六月的台灣,天氣異常炎熱。雖然在這裡住了十七年,但早已適應美洲大陸的氣候,回台灣前,我已經換上一襲粉紅色細肩帶碎花洋裝,原本淩亂的短髮,四年來已經長及腰際。

  我知道,現在的我跟四年前只穿牛仔褲、隨便套一件T恤、腳上蹬雙球鞋、活像個毛頭野孩子的我一點都不像--

  但四年的時間,很可以讓一個女人徹底改變,不是嗎?

  我徹底的改變了嗎?我想,從老黑的眼神,我已經得到肯定的答案。

  「小姐是個大女孩了!江先生如果看到妳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驚訝!」老黑讚歎地道。

  言下之意,哥哥沒有來接機。

  「天氣真好,台灣一點都沒變。」我仰起頭望著蔚藍的天空,輕快地籲出一口氣。

  哥哥沒來,這是意料中的事。

  我完全不感到驚訝。如果時間會讓人成長,那麼傷痛就讓人蛻變。經過四年,我不再傻得期待什麼。

  「小姐穿得這麼漂亮、別提行李,讓我來就可以了!」老黑道。

  「這沒什麼,在美國都是自己來的,我來幫你吧!」我體貼地說,順手拿起一袋不輕的行李。

  老黑不再堅持,只是睜大眼睛看我一眼。

  老黑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以往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時期。我不擔心他的想法,反正慢慢的,他會改變。

  「小姐,江先生一大早出去了。」見我沒反應,老黑接下說。「所以,江先生不能來接機。」

  「嗯。」我輕聲響應,表示知道了。

  老黑從後視鏡瞄了我一眼。他窺視主人的習慣仍然沒有改變。

  「江先生……江先生沒說幾點會回來。」他又接著往下說,像是不習慣我的安靜。

  他的答案,是四年前我常問他的問題。

  而這些問題,在四年後的現在一樣沒有答案。

  我望著窗外,驚歎於台北碧藍的天空,從前我為什麼沒有發現,晴天的台北,莧然有這麼雪白柔軟的雲?這麼蔚藍澄淨的天?

  「老黑,台北要上哪兒領養一隻貓?」

  「啊?」

  「小貓咪啊!在美國我有一隻男同學送的貓,回國前我送人了。我還想養一隻貓。」我露出笑容,天真地告訴老黑我的夢想。

  「貓?」老黑猶豫了片刻,然後回答我:「寵物店大概有賣吧!可是……我沒記錯的話,江先生不喜歡貓。」

  「會嗎?」我似問非問,沒期待老黑進一步回答。

  老黑從後視鏡再看我一眼,默默地觀察我,而我的眼神已經再度移向窗外。

  我知道我的哥哥,江浩南,他不喜歡貓。大男人通常不喜歡小動物,他們喜歡有侵略性的大型犬,而我的哥哥,就屬於這種男人。

  很快的,我要回到那個久違的「家」了……

  除了三年前那個平安夜,我們擦身而過,三年來,他再不曾來看過我一回。

  他相信我會過得很好嗎?

  我輕輕咧開嘴,知道此刻後視鏡裡的自己,笑容一定很燦爛。

  -----

  站在熟悉的房間,除了每中年更新一次的傢俱,家裡一景一物,沒有多大的變化。我的房間仍跟我離開時一樣,我的枕頭、我的被子、我的睡衣已經齊齊整整地鋪在我的床墊上。

  我回首望向床邊的穿衣鏡,恍惚間我依稀有股錯覺,以為會在那曾經跟隨我七年的穿衣鏡裡,見到一個滿身邋遢的野孩子……

  但是站在鏡子裡回望我的,是一名美麗的柔媚女子。這女子擁有一雙雨霧迷濛的眼睛,她很美,她有一頭及腰長直髮、她的身段軟柔纖細、她濕潤的眸子富含感情、她流轉的眼波教人迷醉……

  我怔怔望進鏡子,一時間不能適應。然後我慢慢回想起四年來鏡裡逐日改變的自己。我柔軟的髮絲,像電影明星一樣烏黑滑順地躺在我的臉側,伏貼著我白皙嬌媚的鵝蛋臉,鏡子裡的「她」,現在穿著一襲水藍色無袖洋裝,蒼白的臉孔和粉淡的唇色,無言地說明她是如何「柔弱」。

  慢慢的,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了微笑。

  那純然女性化的模樣,讓我無限滿意。

  現在的我很瘦,一百六十公分,體重卻只有四十二公斤。出國前體重直逼六十公斤,那副小肉妹的模樣,已不復存在。我纖細的像風吹就要倒的蘆葦,彷彿隨便是誰,只要一根指頭就能輕易點倒我。

  「當當。」

  鍾敲了十點。

  下午我剛從機場回到家,笑著等在門口的李管家就告訴我,哥哥十點鐘前會回家。

  但我猜想他不會準時在十點前回家,十點半鍾是最好的時機。我知道他是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男人,總認為所行的人等他是必然。即使我們已經四年未見,即使我剛搭了十多小時飛機返家,我等他,仍然是必然。

  走出房門前,我在唇上輕輕點了唇蜜,那粉紅的、像水一樣的質感有種「一親芳澤」的暗示。

  「李太太。」

  我下樓走到客廳,然後呼喚管家。這個慇勤的婦人一聽到我的呼喚,立刻就從廚房裡走出來。

  「小姐?」

  「李太太,我想要一杯冰水。」

  「熱了嗎?冷氣需不需要開大些?」

  「嗯……但我還是需要一杯冰水,謝謝您。」我和氣、有禮貌地微笑著請求。

  「馬上就來。」李太太笑了,似乎很高興自己能被小姐尊重。

  冰水很快就送到我的手裡,我將它捧在掌心,同時感到冷氣被轉強了。脫下披在身上的小外套,我的手臂上迅速冒起一粒粒小疙瘩。

  這幢房子接近山區,雖然是夏天,夜晚還是有點涼。

  我用力緊握杯子,冰水很快就凍僵我的手掌,過冷的空調和單薄的衣著,讓我的身體開始微微打顫。

  十點半鍾以前,我聽到老黑把車子駛進車庫的引擎聲。

  他回來了。

  我放下水杯,將杯子連同我的小外套藏在客廳角落,相信明天一早就會有傭人來收拾它。

  然後我望向玻璃窗外。當然,我不是在觀賞夜景,而是藉著窗外的夜色,透過玻璃反照,看清自己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張溫柔、甜蜜、柔弱的女性臉孔。

  我曾經練習過無數次,經過數年的努力和修正,才讓這樣楚楚動人的表情,在我臉上保持得如此自然。

  「曉竹?」

  我聽到他的聲音,那是疑惑、充滿試探的語調--而那也正是我預期中,他應該出現的反應。

  我轉過身,終於看到四年來,那雙在夜晚時常夢見的眼睛。

  他與印象中沒有多大改變,唯一的變化,只有臉上那抹慣常玩世不恭的笑容,變得內斂深慮。

  「哥哥。」

  我站在原地輕聲呼喚他,低柔的語調特意調和了溫柔和恭順。

  「真的是妳--」

  現在,他的疑慮轉成了驚訝,我看到他英俊的臉孔忽然有了笑容。

  「過來,到我身邊讓我看清妳!」

  不等我走過去,他卻主動走過來。

  我沒有移動腳步,站在原地安靜地等候他。「我變了嗎?」我笑著、輕握住他的手柔柔地問。

  「變了?」他咧開嘴,性感的唇吐出低嗄的音調。「變得太多了!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小女人了!」

  外表徹底改變,果然讓他注意到我。他的目光終於專注在我身上,細細看我,觀察我的變化。

  「但是也瘦太多。」他接下說。

  我沒說話,靜靜地抿著唇,望住他微笑。

  「怎麼?妳的手好冷。」他皺起眉頭,反握緊我的手。

  「會嗎?大概是等著你,沒注意到天晚了,該多加一件衣服。」我以盡量輕快的語調,心無城府地回答他。

  「等很久了?」他挑起眉,注意到過冷的空調和我微微的顫抖,「傻丫頭。」

  這句話裡,有淡淡的憐惜。

  雖然是淡淡的,但卻是從來不曾有過的。我的心揪緊,卻沒有因此高興,因為這只是計劃剛開始--

  「我才不傻,已經四年了,我好想你。」我柔聲道,專注地望著他。戲劇化的表情,就像電視劇裡的女主角。

  在美國四年,我從來沒有假日。

  週末假日留在宿舍研究錄像帶,是我的重要功課。神奇的是,台灣的八點檔連續劇錄像帶,一直是我的好老師。放長假時,我跟隨舞台演員學習表演課程,有一段時間我迷上了舞台劇,因為那豐富的臉部與肢體表情,微妙的控制技術與決心,是以前我所欠缺的。

  「念了四年書,腦袋變傻了?」他嗤笑著說,迷人的眼睛是微瞇的。

  我知道,他懷疑我。

  過去的我不是這樣,但四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女孩成長、並且有巨大的改變,但是我看出他的懷疑並不真切,因為四年呵……四年!四年的時間畢竟太長,能洗濯腦袋裡根深柢固的記憶。而他對我的記憶,畢竟停留在我青澀的少年期,那年我才十多歲,四年時間足以讓女孩變成一個女人。

  「書沒念傻,只是好想家、好想你……哥哥。」我很自然地輕輕靠在他胸前,像個小女人一樣,依偎在他的胸膛上,真真切切地以嬌軟柔媚的語調,對他訴說。

  過去的我一直以為,用這種矯揉的動作和嗲聲嗲氣的音調對哥哥說話的女人,都十足的虛偽、甚至噁心!那是因為過去的我,從來不明白撒嬌的好處。

  但現在我相信,只要多做幾次,假的也會變成真的。

  江浩南是男人,男人勢不能抗拒女性的溫柔。我的舞台老師Tina年已五十,是個十足的女人,她告訴我溫柔就是女人的武器。當然,如果妳不懂得使用它,那麼男人就能反過來吃定妳。

  對著我哥哥,我甚至擠出了眼淚。這對我而言不是難事,困難的是要對著他做出這些事。

  他向來有一眼看穿我的本事。即使經過四年我努力訓練自己,面對他,我心底一直存著被他看透的恐懼,只能告訴自己,如果不能假戲真作,這四年光陰就完全白費了--

  如他所說,我不倔強了,並且學會虛偽。

  倔強只會把他推得更遠,如果想得到他的注目,我必須學會演戲、學會演一個他想要的「女人」。

  是的,我暗戀我的哥哥,從十歲在育幼院第一眼看到他以後,就已經無法自拔……

  這很荒謬嗎?不會的,因為從十歲開始我就在演戲,只是四年以前,我只會演一出蹩腳戲。

  「想家,可以回台灣。」他低嗄地道。

  「是你說的,忘了嗎?」我擡起臉,可憐兮兮地望進他難懂的眼睛。「你不許我回台灣,還威脅我,如果中途回國,就表示我的決心不足。」

  「我說過那樣的話?」他低笑,瞇著眼睛看我。

  他的迷惑沒有減輕,看我的眼神卻有了改變……

  我感到一隻灼熱的大手貼到我的背心。「原來你比我還賴皮。」我輕輕說,悄悄把身體的重量傾注到他懷中。

  「很晚了,去睡吧!」他忽然推開我。

  「我才跟你說幾句話而已,你就要趕人嗎?」

  「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說話。」他把我推得更遠。

  但是我拉住他的手不放。「今天晚上我就有好多話想對你說。」我牢牢地追尋他的眼神,從那裡發現一抹異樣的光芒。

  「放手,曉竹。」他笑著說。

  我放手,卻抱住他的腰。那瞬間,我感覺到他身體有一秒鐘的僵固。「已經四年沒有見面了,為什麼後來你到紐約出差,都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在紐約真的很孤單,朋友跟親人不一樣,這幾年來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你……哥哥。」我柔聲對他傾訴。

  他僵硬的身體在聽到「哥哥」這兩個字後,驀然放鬆。

  「這四年你也一樣想我嗎?」我擡起頭,閃爍的眸子投向他,嫣然一笑。「還是你忙著跟不同的女人周旋,根本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江浩南倏然瞇起眼,他研究我。「鬼靈精!妳在怪我還是在罵我?」他笑著,不著痕跡推開我。

  這一回我沒有抗拒,幽幽地微笑,著迷地注目他……

  四年了,他英俊的臉孔依舊迷人,只有男性化的臉部線條變得更加世故,然而這樣的改變對我而言卻更具魅力,如果不是極力控制,我已經被他神秘的眼神迷惑住……我幾乎忘了四年的時間,同樣也能讓一個男人改變至此。

  他變了,不僅他看我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轉變,從前那抹長年掛在他嘴角前意氣風發的笑容,也變得世故內斂。因為我外貌的改變,他的眼光不再如從前一般輕率地瞥視過我,毫不做停留,現在他的目光依舊瞥視而過,卻帶著一股……我能敏感地覺知到的,男人的謹慎。

  他似乎有了警覺,因為他是我的哥哥。

  放開我的手後,他喚來傭人把冷氣調小。「明天早上十點我才出門,我們可以一起吃早餐。」

  「好。」我輕快回答,笑容是燦爛的。

  在他開口前,我踮起腳尖抱住他的頸子,在他頰邊印上一吻:

  「晚安。」

  在他回過神前,我及時放開他,然後轉身上樓。

  我沒有回頭,完全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那一瞬間的接觸,已足夠溫暖這四年來,我荒蕪的心……

  -----

  第二天一早,八點鐘我就下樓了。

  「小姐,江先生要我告訴您,他有事不能陪您吃早餐了。」

  我停在樓梯口,並沒有感到特別失望。這是意料中的事,他對我的承諾永遠不曾兌現。即使我們都已經改變,江浩南仍然是江浩南,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如果我還沒有這點覺悟,根本不必回到台灣。

  「哥哥有交代提早出門的理由嗎?他昨晚才告訴我,早上十點才會出門。」我輕柔地問李管家。

  「江先生沒交代。不過,我聽老黑說,江先生要老黑送他到徐小姐家。」

  「徐小姐?」

  這是誰?誰能讓我的哥哥在早上八點前出門?

  李管家掠過一抹失措的表情,但她隨即回復正常。

  「那是徐若蘭小姐。」她解釋。

  但我想知道的並不是「徐若蘭」這三個字。「她是公司的主管嗎?」我故做不經意地問。

  我想知道的,是這位「徐小姐」跟哥哥的關係。

  李管家微微張開嘴,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告訴我--

  「這個家有我不知道的事嗎?」我笑著說,語氣很天真。

  我相信我的模樣是無害的,因為李管家看起來鬆了一口氣。

  「我想……江先生大概來不及告訴您吧!」

  「到底是什麼事呀?」我微微側著頭,俏皮地問她:「是我不知道的秘密?」

  李管家臉上有了笑容。「也不是秘密,反正過不久,全台灣的人都會知道--江先生即將訂婚了。」

  笑容僵在我的臉上。「訂婚?他要訂婚了?怎麼沒人來告訴我,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我聽到自己平板、卻偽裝愉悅的難聽聲音。

  「也許是想給您一個驚喜吧!」李管家說,沒有發現我的異常。

  真的是一個好大的驚喜!我別開臉,笑容立刻從我的臉上消失。

  知道這個消息,把我打倒了嗎?

  當然不。

  經過四年,他收起玩心、不再遊戲人間是可以預期的。

  我只是沒想到,這樣的消息是從李管家口中聽到的。他甚至不認為,有第一時間告訴我訂婚的必要。而昨夜,他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告訴我這個「驚喜」!

  我當然沒哭、更沒有沮喪。

  我一向瞭解他,他很冷漠,對我幾乎就是無情。

  只是,我為什麼會迷戀他呀……

  現在的我,最想做的事,居然是去見那名,即將成為他準未婚妻的女子。

  如果他的喜好沒有改變,我已經可以預期那個女人的氣質和穿著打扮……

  除非狀況脫出了常軌。

  -----

  儘管我知道,這四年我需要學習的,只有「改變」兩個字,所謂改變指的是外貌與行為舉止的改變,然而我是他的妹妹,這一點畢竟跟其它女人不同。

  決定到公司找他之前,我在家裡做了三明治--看似簡單的三明治,其實是最道地的紐約客口味。我的哥哥是個美食鑒賞家,他會看出其中的不同,因為即使是三明治也有地道口味,堪稱美食,況且他過去就在華頓念碩士,一定不會忘記這個學生時代的味道。

  食物之於人類一直有股特別的鄉愁,除滿足人類的味蕾,還喚醒大腦裡埋藏的美好記憶。我做出他懷念的美味,只為了看見他品嚐那一刻的表情……儘管他已經開始用看女人的眼光看著我,但江浩南會更清楚,他的「妹妹」跟其它女人的分別。

  把三明治裝進保鮮盒裡,我提著它獨自搭出租車到「鼎盛集團」找我的哥哥。

  「鼎盛集團」的辦公大樓,就矗立在信義計劃區裡,那幾幢高的不像話的摩天大廈其中之一。

  我知道,就算他一大早就去見「準未婚妻」,也不可能整天不進公司。

  一個人有某些習慣,是不可能輕易改變的。更何況,事業向來是我哥哥的第一生命。

  「小姐?請問您找哪位?」

  大樓櫃檯的接待小姐打量我兩眼,語調雖然客氣,但是顯得敷衍。

  「我找江先生。」我回答。

  也許是我美麗的外表讓她懷疑,也許她擔心我是江浩南的女人之一,堂而皇之不知分寸地追到公司。所以她繼續打量我,完全沒有通報的動作。

  等待許久,我放棄和她溝通的可能,拿出我的手機撥通老黑車上的行動電話。

  我以溫柔的語調,禮貌地請問他哥哥是否已經進公司?老黑客氣地回答我:「小姐,我正在天母,等江先生上車。」

  我明白他的意思,道了謝後,我輕輕掛斷電話。

  選了一處隱僻、卻能看到大廈車庫門口、來往車輛的角落,我安靜地坐在角落的花台邊,開始漫無止境的等候。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太陽從我的頭頂上逐漸西移,下午兩、三點的時候,我看到老黑的車子,從車道另一頭慢慢開過來。

  車內的視野,被車窗上黑金色的車窗紙擋住,我當然看不見車子裡的人,但是我知道他回公司了。

  我直接撥哥哥的手機。「我有事,想到公司找你。」

  「我在工作。」他直接拒絕我。

  下我知道。」我輕快地說:「我不會耽誤你,只要三分鐘就好。」

  他沈默一秒。「妳直接上來。」然後他說。

  我露出微笑,然後收起手機。

  這一次,櫃檯接待小姐看起來已經得到通知,她沈默地看著我走進電梯,不敢開口阻攔我。

  在「鼎盛集團」寬敞豪華的電梯裡,我脫掉身上的白色襯衫,裡面是一襲露肩淡藍色洋裝。

  從電梯裡的鏡子,我看到長髮及肩的自己纖細飄逸,我再也不是個孩子。

  電梯門打開,我看到我的哥哥就等在門外。

  「我做了午餐給你。」我舉高手上的保鮮盒,笑容燦爛。

  他挑起眉瞪著我。「就為了這個?」狐疑地問我。

  然後他退了兩步,研究的目光帶著深思,還有一絲絲的……警惕?

  「當然啊!你不喜歡嗎?」我笑著問他:心無城府。「因為大總裁,不適合吃便當?」

  他瞇起眼。「少開玩笑。」他撇開嘴,轉身走進辦公室。

  我跟進去,他已經坐在沙發上,豪邁地翹起他的長腿。「曉竹,我得承認這四年來妳變很多。」他對我說。

  我坐在他身邊,與我的哥哥相依相偎,微笑著注目他。

  「現在的妳,不但會做午餐,還送到辦公室給我!」他笑著說。

  但我聽得出,他的口氣沒有喜悅。我微笑著,假裝不明白他的意思,逕自將保鮮盒打開。「吃吃看,不要辜負我的心意。」我溫柔地說。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眸光有一絲深沈,但儘管如此,他依舊伸手拿起我費心為他做好的三明治午餐。

  我笑著看他吃午餐,他沒有表情地咬了一口然後挑起眉看我,接著他撇開嘴,笑的別有深意。「曉竹,我不是君子,不得不懷疑妳是故意的!」

  我的心跳忽然加速,我眨著無辜的大眼睛,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神情在看到我眨眼那刻,深沈起來。「這是紐約的味道。妳故意的,惹我的相思?」他說。

  相思?我的心漏跳一拍。對我來說,他的聲音慵懶,有男人的味道。

  「紐約的味道,應該是甜得膩口的Bronnie。」我笑得甜。「那是你喜歡的甜點。」

  「我喜歡甜點?」他皺眉。「我怎麼不知道?」

  我垂下眼,笑得神秘。「我猜的。」囫圇帶過。

  他再咬一口三明治,研究我的眼神詭異。

  他半晌不說話,我突然不安起來。「你喝咖啡嗎?我幫你煮一杯咖啡。」我知道他的豪華辦公室內有一間小廚房。

  「我習慣Annie煮的咖啡。」Annie是他的秘書。

  「哥,你真是個討厭鬼。」我笑著告訴他。「不管,看在午餐份上,你得喝我煮的咖啡。」

  我走進廚房,十分鐘後給他一杯現煮咖啡。

  他聞到香味,疑惑地瞪我,我笑盈盈地把咖啡端到他面前。「喝喝看,比起你慣常喝的口味,可遜色?」

  他喝咖啡的時候,目光沒有離開我的眼睛。

  「今天中午,妳來這裡跟我示威?」放下咖啡杯,他笑著問。

  「什麼呀……」我淡聲說,眸光瞟過他,像個女人一樣。

  「小女孩長大了?變成一個有品味的女人?」他瞇起眼,大剌剌看著我。

  「你的意思是,我煮的咖啡好喝?」

  他一昧笑。

  「你不能誇人家一句嗎?」我膩聲求他,用妹妹的特權。

  但這柔膩的聲音聽來大概很剌耳,他斂下眼,笑容也消失了。「好了,謝謝妳的午餐,我給妳的時間不止三分鐘,我必須工作了。」

  他下逐客令。

  我幽幽站起來,哀怨地走向門口,不跟他說再見。

  「曉竹。」他忽然叫住我。

  我沒有表情地回過頭。

  「明天不準再做同樣的事。」他臭著臉。「我沒空。」補了一句。

  真是翻臉像翻書一樣的男人。

  我對著他甜甜地露齒一笑。「明天嗎?我很忙。」然後舉起手,甜蜜地說:「再見,哥哥。」

  我心情愉快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

  離開哥哥的辦公室後,我攔了一部出租車,卻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要求它載我到附近的超市。

  我想,我得吃一點東西。

  如果能讓哥哥丟下公司,陪著這位「準未婚妻」浪費一個早上的光陰,那麼,他是認真的。

  既然如此,我也該認認真真,演這場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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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11:33:37

【第四章】

  當天下午,我的胃潰瘍突然發作。

  晚上我抱著肚子、痛得撲到地上打滾。

  老黑的車子一直到淩晨還沒回來,大半夜的,李管家只能叫救護車,緊急送我到附近醫院的急診室。

  我的哥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現在醫院的病房裡。

  「醫生說是慢性胃潰瘍。」他一進來就瞇起眼看我,沈思的說。

  我在他臉上發現一絲研究的神情。

  「我記得妳以前沒有胃病。」他道。

  「大概是趕報告、急出來的病。」我模稜兩可、有氣無力地回答,這兩句話半真半假。

  胃病是「養」出來。如果對自己太好,我就沒辦法改變外貌。

  變得虛弱,只是其中一項代價。我知道這個代價很大,但這也是一項武器。必要的時候,只要一點辣椒就能讓我的胃潰瘍發作。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要拿我的胃潰瘍當武器,好讓我的哥哥一早就趕回我身邊,今天的我確實很忙,目的就是不讓他閒著。

  「我已經吩咐李太太給妳辦轉院,下午就會轉到『正興醫院』。」他突然岔開話題。

  「是江哥哥的醫院嗎?」我知道,那是美國江氏在台灣的產業。

  他點了下頭,伸手探進襯衫口袋。

  「這裡是醫院,不能抽煙。」我柔聲提醒他。

  他咧開嘴,從口袋掏出一包口香糖。「我已經一年不抽煙了。」

  一時間我難掩錯愕,這又是讓我吃驚的消息。不抽煙,是因為不必再掩飾身上不同女人的氣味?

  那麼,早在一年前他已經開始跟「她」交往了?

  「明天會有人來看妳。」他突然宣佈。

  我知道「那個人」會是誰。這也是我生這場冤枉病的主因。

  到底,我是江浩南的妹妹,如果我生病住院了,「她」仍然不出現,那麼,不是我的哥哥不夠認真,就是「她」不會做人。

  「誰會來看我?江哥哥嗎?」我故意問他。

  「阿介人不在台灣。」他盯著我蒼白的臉,漫不經心地咀嚼著口香糖。

  「那是誰?」

  「見到人妳就知道了。」

  「很重要的人嗎?」

  他沒回答,就代表了他不想回答。

  「我也想讓你見一個人。」我道。

  他挑起眉,卻沒有問話。

  「他很重要,也許,我會因為他再一次離開台灣--」

  「以後再說。下午妳辦完轉院後,新醫院那方面會有一連串的檢查,大概要三天的時間。」他打斷我的話。

  他向來就是這樣,只挑自己想聽的話聽。

  似乎,他對於我可能再一次離開台灣,不認為有深談的必要。

  我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跟他爭執。「可是我沒生病,不必大費周章做檢查。」

  「配合醫生才是一個好病人。」他道。

  「我沒有不配合,只是討厭必須留在醫院,剝奪我住在家裡的時間。」我垂下臉。

  「檢查完就可以回家,聽話,別像小孩子一樣鬧彆扭。」他笑道。

  「你會每天來看我嗎?」我故意問他。

  「當然會。」

  我擡眼望住他,然後再一次垂下我的臉,直到長髮覆住半邊臉頰,我的眼眶擠出水水的濕意。「你別騙我,否則我胃痛了,就不吃藥喔。」我垂著眼,用又輕又柔的聲音,像催眠一樣低喃。

  「妳在威脅我?」他笑著問。

  我輕聲嬌笑,然後擡起頸子,揮動手腕,調皮地朝他招手。

  他聳起眉,遲疑半晌,終於在我期盼的眼光下走近我。

  「哥哥,」我呼喚他,不顧他的反應,大膽的把臉靠在他寬厚的、我夢寐以求的胸膛上。「你是我的哥哥,一定要照顧我一輩子。」我說,然後伸手環住他的腰。

  「到美國四年,妳越來越孩子氣了?」他說,試著把我推開。

  「昨天你才說,我是個女人。」我幽幽地說。

  他愣了一下,而後明快地回答:「在我眼中,我的妹妹永遠像個孩子。」

  我深深吸了口氣,他的回答沒讓我傷心,反而惹我發笑。「哥,這還要說嗎?我本來就是你的妹妹。」我柔柔地答。

  我的哥哥,他寬厚的胸膛稍稍起伏一下。「曉竹,放開我。」

  這是第二次,他這麼命令我。

  不知道是不是貼著他胸膛的緣故,他的聲音變得很低沈。我從來沒跟他這麼接近過,過去更不曾這麼大膽。我明知道自己的行為不恰當,但一切都是出於情不自禁。

  我放開他。

  他的笑容已經消失。「妳休息一下,明天我再來看妳。」

  「你多陪我一下……」

  「我跟人約好了。」他無情地拒絕一個生病的親人的請求。

  「噢……」我別開眼,濕潤的眼眸噙著十足十的委屈。

  他皺起眉,似有什麼事困惑他。

  「我明天,再來看妳。」

  然後,他匆匆拋下這句話,就開門走出病房。

  -----

  第二天早上,在我開始接受醫院安排的全身檢查前,一名穿著時尚、氣質幹練的美女,出現在我的病床前。

  「妳是曉竹?長得好漂亮啊,浩常常跟我提起妳呢!」徐若蘭笑著說話。

  浩?我冷眼端詳她。她輕聲慢語的、柔和的音調不緊不慢。

  她完全不是我想像中那種女人。

  情況的確脫出了常軌。看來我的哥哥對女人的品味,在四年裡有極大的改變。

  「妳好。」我垂下眼簾,含蓄的回應她,表現出一個好女孩該有的禮貌。

  我知道她說謊。

  我對哥哥的瞭解比她多一百倍,他是一個冷淡的男人,絕對不可能「常常」提起我。

  「我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就給妳帶來一盒巧克力。這可是我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裡頭有果醬夾心,妳一定會喜歡。」她說著,動人的聲音和表情,都像在哄一個三歲小女孩。

  雖然她很聰明,知道用巧克力討好一個年輕女孩。但我只是胃痛,並不是智能不足。

  更何況,我偏偏不愛吃巧克力。

  「謝謝妳,我最喜歡吃巧克力了。」我乖順的、諂媚的、甜蜜的微笑。

  一旁,我的眼角餘光,看到哥哥挑起眉。

  他明知道,我對甜食有一種偏執的挑剔。

  「那太好了,改天我請朋友多帶幾盒回來,我聽醫生說過,吃自己想吃的東西是最容易消化吸收了,何況病人最需要的就是營養!其它還有什麼需要就告訴若蘭姊姊,一會兒我出去給妳買來,千萬別跟我客氣啊!」

  她像是跟我很熱絡了,乾脆坐到我的床鋪邊,緊握著我的手、像在安撫一名即將進開刀房的重症病人。

  看得出來,她一定習慣以自我為中心,因此沒學會觀察旁人的心思。

  一盒巧克力,我讓這個養尊處優的女人以為,已經收買了我的心。

  「可是我今天要做全身檢查,從昨夜十二點開始,什麼也不能吃。」我無辜地說,暗諷她的急切。

  徐若蘭的臉色略略顯得尷尬。「啊,浩,你怎麼沒告訴我?」她撒嬌的嗓音一點都不像抱怨。

  「昨天知道她的病況後,才臨時決定的。她一個人在美國待四年,大概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把胃都弄壞了。」哥哥靠在門邊,手臂抱胸、聲調平緩地解釋。

  他看起來並不熱絡,態度比我想像中冷淡。

  我的臉孔發熱,因為他的表現,讓我燃起了希望。「從小到大都是哥哥照顧我,哥哥是我唯一的親人,往後他也會照顧我一輩子。」我甜甜地說,眼中燒著火苗。

  我的話略嫌誇大了,我真正和他相處的時間不到七年。但事實上,對我來說這與他在一起的七年,才是我人生的開始。

  但看的出來,徐若蘭把我的話放在心上了。

  她愣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我話中的含意,我已經接下去說:「徐姊姊,如果妳跟哥哥結婚了,還會讓我住在家裡嗎?」

  「啊?當、當然啊!」她言不由衷地回應。

  「妳會不會嫌我討厭、會不會想把我趕出去?」我用可憐兮號的語調接著問。

  「當然不會了!」

  「那麼--」

  「再十分鐘妳就要開始身體檢查,該叫護士過來,準備起床了。」

  當我打算再度給這個「未來的大嫂」出難題時,哥哥走到我們之間,打斷我的話。

  「我怕再照一次胃鏡。」

  我皺起眉頭憂愁地撒嬌,並且伸出手,在徐若蘭面前,像只水蛭一樣,緊緊抱住我的哥哥。

  「別孩子氣。」他拉開我過緊的環抱,低聲的笑。

  但這太頻繁的擁抱,似乎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他低下頭看我,那一剎那間我觸及他眸中的冷鋒,瞬間鬆了手。

  我望向他身後的女人,看到徐若蘭不自然的笑容。

  「浩,我們先出去,讓曉竹妹妹準備一下。」她伸出手挽住哥哥的手臂,動作自然,顯然做過不下上千次。

  這般親密動作,讓我心底產生嚴重的妒忌。「哥,我還有話跟你說!」我拉住他另一條手臂。

  徐若蘭的手僵在我哥哥的臂彎裡,五秒鐘後,確定我不會先放手,她才訕訕地放開。「我在外面等你,你跟曉竹妹妹聊一聊。」

  徐若蘭識相的離開,大概考慮到,跟我搶親人有失她的體面。反正我只是一個「妹妹」,跟我哥哥結婚後,我絕對搶不過她。

  「妳的任性還是沒改,」徐若蘭走後,他望著我若有所思地道。

  「我才剛回來,李管家就告訴我,你已經有未婚妻了!為什麼我不是第一個知道的?」我幽怨地道,眼睛裡已經含著淚。

  「妳在美國唸書很辛苦,我希望妳以課業為重,不要分心。」他簡單解釋。

  「嗯……我相信,你是為了我好。」我把臉頰貼在他的手臂上,柔柔的說,隔著男人的絲質襯衫,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

  其實我並不想聽他解釋,只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

  畢竟現在的我是一個柔順似水、弱質蒼白的小女人,「任性」跟我現在的身份,絕不能有絲毫干連。

  他用分析的眼神研究我。「妳一向不喜歡吃巧克力。」目光移注到放在我膝上的巧克力盒。

  「四年的時間會讓一個小女孩改變。」

  早晨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我躲在他的羽翼下,讓他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替我擋住陽光。

  我撕開裹住巧克力球的金箔包裝,做作地,舔了一口甜膩膩的糖球,然後用舌尖,抵舐殘留在唇上的苦甜滋味。

  「更何況,我現在是個女人,不是女孩了。」我舔著糖球,看著他說完話。

  「女人?」他低笑,聲音有一絲不明的嘶啞。「妳知道,什麼是『女人』的定義?」

  「當一個小女孩長大,想要瞭解男人的世界,基本上她已經開始成熟了。」我依偎著他,迂迴地解釋。

  「妳想瞭解男人的世界?」他低嗄地問。

  「小女孩已經長大了。」我垂著頸子,輕聲暗示他。

  「是嗎?」他咧開嘴,似笑非笑地道:「那麼等下個月妳生日那天,就辦一場正式的舞會。」

  「舞會?」我擡起臉。

  「把妳介紹給全台灣最有身價的男人。」他道,凝視著我的眼睛,微微瞇起。

  我愣住了。他將了我一軍。

  「多認識不同的男人,妳可以充分瞭解男人的世界。」他笑。

  我僵硬地咧開嘴,聽到自己的聲音說:「那一定很有趣。」

  房門在這時被推開。由於我遲遲沒有到內科,開始做全天第一項健檢,護士便自己推門走進來。

  「江小姐,醫生在等您了。」護士客氣地催促。

  「去吧。」他放手,笑著驅趕我。

  哥哥跟江介的關係很特別,因為我是江浩南的妹妹,所以在這所江氏集團創辦的醫院裡,算是很特別的病人。

  我跟隨護士走出病房,毫無意識的走進電梯,到達二樓的內科診療室,事後完全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在病房門口遇到徐若蘭。

  -----

  生日那一天到來之前,我的哥哥讓老黑開車載著我,逛遍了全台北市的高級精品店。

  舞會前一晚,我在房間裡,檢視這四個星期來購物的成果,聽到樓下有聲響,我拿起水杯,假裝下樓到飯廳倒水。

  「刷了不少錢,看來妳已經做好準備了?」他問我。

  半夜才回到家,他看起來卻不顯得疲憊。

  「你心疼了?」我把水杯緊緊握在胸前,光著腳丫子站在客廳冰涼的地板上,無辜地凝視他。

  「都買了些什麼?」他笑著問。

  「衣服、鞋子和鑽石。」我嬌笑著回答。

  「聽起來全是『女人』用的東西。」他撇撇嘴,幽默地道。

  我回他一笑,像個小女孩一樣,輕快地轉身跑上樓。

  打開房門,房裡昏暗的燈光立刻包圍我。

  攤在我的雙人床上的,是一件火紅色的低胸、露肩緊身晚禮服,而被擱在床邊的,是一雙紅色鑲鑽的三吋細跟鞋。

  鏡台上是各式各樣的化妝品、香水和整套的鑽石首飾配件。

  這件禮服和這雙鞋,我用的是存款現金購買,信用卡賬單上絕對查不到這筆資料,在它曝光前,沒有人知道它存在我的衣櫥裡。

  更於刷卡購買的,全是一些我根本不會配戴的鑽石、款式清純的晚禮服、和安全的低跟鞋。

  之所以這麼仔細分別,是因為我瞭解我的哥哥。

  雖然,他是個冷淡的男人,但卻有極強的控制欲。

  我知道,只要我在他的羽翼下一天,他就會查詢我的信用卡賬單,在我明天走進舞會之前,他就會預先掌握我即將穿什麼衣服、哪雙鞋子、佩帶哪件首飾出場。

  而當一個柔順、蒼白的小女人,當然不是我的終極目標。

  當情況改變,我也必須做出應變措施,省略整個計劃旁枝末節的步驟,直接進展到核心--

  讓他看到我的嫵媚。

  看到四年後的我,成為一個真正女人的這一面。

  -----

  李管家告訴我,為了這場舞會,哥哥對外發出許多邀請帖。

  傍晚時分,天色剛剛暗下來,我打扮好自己後,站在房門前做了三次深呼吸,然後打開房門沿著旋轉台階,在眾人驚歎的注目下,一步步跨下樓階。

  空氣裡飄浮著食物的香味,每一個角落都有鮮花、水果、點心和香檳。

  這是一個美麗、浪漫的舞會,樓下賓客少說有上百人,但不管多少人存在的地方,我總能第一眼找到他的視線。

  挺起胸,我微笑著步下樓階。

  樓下眾賓客的喧嘩聲一瞬間止息,人人翹首仰望,呆呆瞪著從回轉樓梯上雲步走下來的我,毫無二致的,臉上皆是驚艷的神情。

  我知道這件艷紅色的低胸禮服夠惹火,絕對是今晚眾人注目的焦點。

  但我更清楚,我的哥哥儘管臉上保持笑容,他深沈黝黑的眸子卻冒著熊熊的火焰……

  「各位,這是我的妹妹,江曉竹。」他走向我,危險地笑著,朗聲對廳內賓客介紹我跟他的關係。

  我步下最後一階樓梯,微笑著、優雅地將手放入他伸出的大掌裡。他的目光是難解、複雜的,那不同以往的眼光,我很清楚其中意味著什麼……

  四年來,當我日漸「成熟」,男人看我的目光就逐漸改變。如我所希望的,第一次他正視到我起伏曼妙的,不再如孩子般平坦的身材,他深沈的目光掃過我半裸的胸部,我的雙頰頓時火熱起來。

  此刻,他大膽的眼神不像一名哥哥,而是一個男人。

  我靠近他身邊,手臂似不經意地擦過他的胸膛……

  那一刻,沒人知道我心中有多緊張、而且充滿不安的羞恥感。

  悄悄地,我以眼角餘光注意他的反應,他英俊、略帶冷酷的臉部線條緊繃著,嘴角保持笑容,除了眼光冰冷,表情沒因此改變分毫。

  我略略有些失望,但很快的振作精神。

  對身經百戰的他來說,這襲惹火的艷紅色禮服當然只是小意思,更何況他一直當我是妹妹,即使以男人的眼光看我,身為我的「哥哥」,他也必須壓抑遐想。

  「曉竹?妳變得好漂亮!」徐若蘭走到我身邊,客套地讚美。

  我虛偽、客套地抿嘴微笑,然後視而不見地越過她,眼角餘光窺伺到她忿怒的表情。

  「江總,令妹真是美麗動人。」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過來,擋在我和哥哥面前,霸氣的眼神,毫無忌憚地盯住我的身材。

  「曉竹,這位是日本『山下科技』嚴旭東,嚴公子。」哥哥冷淡地介紹。

  「您好,久仰大名。」我落落大方地主動伸出手,對這位嚴公子盡可能像只小狐狸一樣,柔媚的微笑。因為這是今晚,哥哥要我扮演的角色。

  不必哥哥介紹,嚴旭東的大名,我早有耳聞。這傢夥與其女友當街濕吻的鹹濕照,早就見諸各大八卦雜誌。

  我知道今晚會到場的,全是哥哥精心挑選的對象--在場,全都是他篩選過的男人。

  但有些人總是會不請自來。

  「鼎盛集團」總裁,在自家豪宅,為親妹妹辦的第一場社交舞會,這是近個把月來,上流社會最八卦的盛事,自謝稍具身份地位的人,誰不想辦法弄到一張邀請帖?

  當然,邀請帖確實不容易得到。原不在邀請名單上,卻能弄到一張帖子,也代表此人政商勢力雄厚,不可小覷。

  例如,這位以專獵女明星聞名,成為媒體爆料新寵,日商科技集團總裁--嚴公子是也。

  只是想不到,他會看上默默無名的小女子我。

  大概,最近為了辦這場舞會,哥哥替我炒作了些許知名度。也許他擔心,太過默默無名的結果,自己的妹妹當晚得坐冷板凳。

  他萬萬料不到,我會以這身打扮粉墨登場,原本,今晚我就是打算來惹火的。

  嚴旭東不愧為花花公子,他扶住我伸出的手,笑著印上一吻。

  我瞥見,我的哥哥皺起眉頭。

  「可有榮幸,邀請曉竹小姐跳第一支舞?」語調雖然客氣,嚴旭東已經握住我的手不放。

  「抱歉,」江浩南上前一步介入我們中間。「她的第一支舞該--」

  「我願意。」

  我料到哥哥要拒絕對方,在他開口前,我先一步同意。

  江浩南回頭凝望我,我放開纏在他臂上的手,放在嚴公子伸出的掌心上。

  嚴公子毫不客氣地握住我的雙手,很快的把我從哥哥身邊帶開,領我踩著舞步一直到舞池中央。

  我沒料到這個男人,這麼快就想掌握全局,他把我遠遠的從哥哥身邊帶開,以致我心不在焉地漫舞,好幾次差點踩到對方的腳。

  「專心點,想演戲就別留敗筆。」嚴旭東低沈的聲音,幾乎就貼在我的耳邊提醒。

  我聳然一驚,擡起眼瞪住他。

  他咧開嘴,握緊我的腰,詭秘地衝著我微笑。

  「嚴公子,你在說什麼?」我無辜地問他。

  「妳說呢?」他反問我,笑得詭譎。

  於是,我決定不再跟這個男人玩躲貓貓的遊戲,我有種直覺,這位嚴公子絕不是個沒腦的二世祖,跟他玩遊戲,大概只得一個字,「累」。與其如此,我的心思寧願全放在我哥哥身上。

  我開始振作起精神,第一支開場舞我優雅從容地,獻給這個姓嚴的花心大少。

  每一個迴旋、每一次近身,我踩著三吋細跟鞋,保持性感撩人的體態,毫不枉費苦練四年的社交舞。

  第一支舞結束,我注意到哥哥沈默地站在客廳邊緣地帶,陰鷙地注目我接受第二個男人的邀請。

  不管為了什麼原因,他不再試圖阻止或介入。

  我收回目光,放任自己與其它男人共舞,盡量不再與他的目光接觸。

  在他見識男人對我的「興趣」之前,他始終把我當成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女孩看待,而今晚,他該徹底改變對我的看法。

  一整晚上下來,我與嚴旭東共舞三次,其它不知名男士,我已經記不住名字,只記得自己不斷接受邀舞。

  直到我累了,擺脫最後一名邀請者,悄悄走出客廳,躲到花園為止。

  一路從客廳出來,我找不到哥哥,而徐若蘭也不見了蹤影。我失神地呆坐在花台上,甩開高跟鞋,無意識地捏著早已經麻痺的小腿……

  「玩夠了?」

  我回過頭,看到哥哥走進花園。

  「妳的信用卡賬單上,沒有這幾筆紀錄。」他走到我面前,瞇起眼盯著我身上的性感衣物,臉色陰沈地質問。

  「你調查我的賬單?」我明知故問。

  「妳沒必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名交際花。」他答非所問地道。

  我愣住,怔怔地問他:「什麼意思?」

  他的臉色很冷。「妳該學習若蘭的穿著打扮、舉止言行,當一名大家閨秀。」

  我笑了,想起徐若蘭今晚的穿著--確實平凡乏味的很「閨秀」。

  「你以前不喜歡這種女人。」

  「人的喜好會改變。」他瞪著我,簡潔的回答顯得冷淡。「更何況,妳是名門淑女,不是交際公關。」

  「等我三十歲,我『也許』會改變自己的穿著打扮。」我叛逆地回答他。

  他冷冷的看著我。「妳今晚的行為很失常。」

  「我以為你喜歡的是交際花,不是假正經的名門淑女。」也許是疲倦,讓我口不擇言。

  更也許,是因為他剛才把我扔在舞會裡,而徐若蘭也不見了蹤影。

  他瞇起眼,嚴厲的盯著我。「結婚和玩樂不同,是兩回事。」

  「玩樂?」他的說法很無情。

  「每個人都有身份,相對的,女人有很多種,每一種都代表無形的階級。男人對這種事,分的很清楚。」

  我的眸光閃爍,「你真的清楚嗎?」執拗地反問他。

  他皺起眉頭。「妳夠大了,別像小孩一樣任性。」

  「我不任性,我只是追根究柢,而你卻連自己要什麼都不敢承認。」我討厭他把我當一個孩子,於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瞪著我,大概認定我已經無可救藥。

  「隨便妳。」丟下話,他轉身就走。

  我愣在花園裡,等回過神,他已經快走出我的視線--

  「江浩南,不要丟下我!」我像從前一樣,大聲喊他的名字。

  幾乎在同時,我光著腳丫子踩在花園的泥土上,以瘋狂的速度奔跑到他面前,然後跌進他懷中,緊緊、緊緊的抱住他--

  「你想去哪裡?!」幾乎是惶恐的,我抓住他的衣袖問。

  四年前孤孤單單被他丟在美國的恐懼,原來還深深留存在我心底……

  我相信,他會毫不猶豫,再一次把我丟下。

  他瞪著我,不得已抱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懊惱地低吼:「妳喝醉了!」

  他終於聞到我身上的酒味。我承認,剛才找不到他、又發現徐若蘭也不在客廳的時候,確實喝了幾杯長桌上的紅酒。

  「我沒醉,我的頭腦很清楚,只是站不穩而已……嘔!」

  酒精終於在我體內發揮功效。

  我乾嘔起來,差點吐了他一身。

  「該死的!」他瞪著我,喃喃詛咒。

  然後,我發現自己被粗魯地騰空抱起--

  在半空上的高度,花園裡一景一物慢慢消失在我身後,我艇力掙扎、只能閉起眼,忍住再一次嘔吐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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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11:33:53

【第五章】

  為了不讓一屋子賓客發現我的糗態,他把我帶到泳池後的小屋。

  酒精折磨我的胃,讓我的胃痛加劇,我終於再也控制不住,嘔吐起來。

  他站在小屋門口,深思、陰沈地瞪著我。

  「妳回國已經一個多月,有什麼打算?」

  在我喝醉、身體極端不舒服的時候,他終於想起,該跟我談這個問題。

  「你辦這場舞會、要求我中規中矩,當一名『大家閨秀』,不就是打算要把我嫁人?」我反問他。

  「妳不想談,我們今晚可以暫時不說清楚。」他斂下眼,冷淡的說。

  我背靠著牆,滑坐在小屋冰涼的地板上,擡起頸子望著站在門邊的他。「我想休息一陣子。」有氣無力地回答。

  「一個月前妳住進醫院,做全身檢查的時候,說過要帶一個人來見我。那時妳說過,為了他,也許妳會再一次離開台灣。」

  那時候說的話,原來他聽進去了。「他暫時不會回國。」我簡短回答,不想現在提這個問題。

  「他是誰?」

  夜晚的空氣,有一股我熟悉的草香味。我垂下頸子,卻看不清楚一公尺外的花木,這時我才意識到天空的黑。

  「我在美國的男朋友。」我欺騙他。

  沈默突然充斥在我們之間。

  「四年了,曉竹,我想我已經不夠瞭解妳。」他低沈的聲音像從遠處傳過來,低嗄而有力。

  「為什麼?就因為我有男朋友?」我忍住眼角的酸楚,直直地望著他。

  他瞥開眼,不再注目我的眼睛。「妳根本不需要這場舞會。」冷淡地道。

  「我依然是你的妹妹。」瞪著前方的石板,我的手無意識地,在冰涼的地板上畫著弧形。

  「名義上,我們的關係永遠不會改變,但時間相距離,會改變我們對彼此的瞭解。」

  「有什麼不一樣嗎?四年前你瞭解過我?」我問他。

  「至少那時候的妳,不會給我這麼多『意外』。」他沈聲道。

  「你不喜歡意外,還是不能接受我的改變?」

  「兩者都有。」

  他離開門邊,似乎想結束這個話題。

  「我會請李太太過來,把妳簽帳買的衣物送到這裡。」

  「我不想穿那些衣服。」

  「衣服是妳自己買的。」

  「那是買給你看,而不是我想要的!」

  「卻是最適合妳的。」他結束談話,最後一句話就是結語和命令。

  「你真的知道,什麼是最適合我的?」我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擡起頸子,瞪住比我高一個頭的男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這身細緻輕薄的禮服,經過一番折騰已經變形。「如果妳自己清楚,就不會打扮的像個妓女。」他的口氣低嗄冷淡。

  卻是今晚,從他口中說出,最重的話。

  「你『曾經』喜歡這樣的妓女,那時候,你不曾認為妓女配不上你!」我的胸口起伏。

  我知道,他會因為這樣的話討厭我。

  但就算被他說成是妓女,他仍然認為我只是一名業餘的小醜。

  他從來不正眼看我,即使我已經變成他想要的女人,在他眼中,我永遠是一名任性的小女孩。

  「鬧夠了!記住,妳是我的妹妹!」他沈聲斥責我,眼神很冷。

  「對,」我笑著,突然抱住他的腰,大膽地將身體貼到他溫熱的胸膛上。「我是你從育幼院領回來的『妹妹』,但我也是一個女人。」

  「妳瘋了。」他瞇起眼,失去耐心,粗暴的想把我拽開。

  「不肯面對現實的人是你!你不肯給我一個機會,是因為你害怕!」

  我牢牢抱緊他,掙扎中,他扯掉我禮服上的細肩帶--

  「放手!」

  他咆哮一聲,粗魯的把我甩開。

  我跌在地上,禮服上的肩帶被扯落……

  夜晚的空氣冰涼,我的身體卻著了火。

  月色柔潤明亮如美玉,我像著魔般回首,在清澈的月光下,像魔女一樣誘惑我的哥哥。

  他冷冷的盯著我,沒有迴避,坦蕩的態度像只為了剌傷我的感情。

  「如果,硬要說我對妳的身體視而不見,那是騙人的。」他瞪著我,粗著嗓子低嗄地道:「男人對女人的身體有慾望,那是正常的事,但妳是我的親妹妹,今晚的事,我會完全忘記。」

  他第二次轉身想走,我從地上爬起來,禮服已經滑到我的腰際、髮絲從髮髻上散落,我撲向他,與他一起跌倒在地板上。

  「你是騙子!」我哭著喊:「妹妹跟女人有什麼不一樣?!你能自欺欺人,為什麼不查清楚十一年前的事?!」

  我像著魔一樣兩腿纏住他的腰,不死心地糾纏他。

  他瞪著我,兩眼泛出紅絲。「該死的!」

  他粗暴地詛咒,不但推不開不怕受傷的我,撐在地板上的手臂,還無可避免地壓擠到我的身子。

  我們保持著曖昧的姿勢,直到他停止推開我的糾纏,陰鷙地瞪我。「說清楚,十一年前什麼事?」他英俊的臉孔,僵硬得幾近嚴厲。

  我愣住,猛然回想起剛才,曾經口不擇言地說了什麼。

  羞恥忽然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我扭動身體想縮回糾纏的腿,剛才還急於脫身的他,卻反過來抓住我的手腕--

  「把話說完!」他的口氣嚴厲。

  「不要,好痛……」

  我咬住唇,想哭,突如其來的羞恥感,幾乎要把我吞沒。

  他瞇起眼,像在強壓著怒氣,然後甩開我的手站起來。

  我呆坐在小屋裡,看著他僵硬的背影,消失在花園小徑……

  -----

  一星期後,哥哥對媒體發佈,即將與徐若蘭舉辦訂婚宴的消息。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選在這個時機,也許訂婚宴的日期,是早就預定好的。但我卻隱約感覺,他是想藉自己訂婚的消息,沖淡媒體對我的注意,或者,是打消我對他不該有的「冀望」。

  這一個星期來他沒回過家,卻宣佈訂婚的消息。

  我瞭解他的個性,一旦下決心的事,就會全力以赴,不改變目標。

  他對外宣佈訂婚,就代表他認真了。

  「江小姐?」

  嚴家司機在路邊停下車,客客氣氣地問我。

  我從沈思中回過神,恍惚地問司機:「什麼事?」

  「酒店到了,嚴先生已經在裡面等您了。」司機回答。

  我轉頭,看到車窗外某間五星級酒店,金碧輝煌的建築,想起自己正坐在嚴旭東的車子上,準備赴嚴總的邀約。

  那一晚我的生日舞會,出乎意料的成功。

  第二天,我的性感照片不僅被刊登在八卦小報,嫻熟的舞技、燦爛的笑容和落落大方、來者不拒的豪放形象,更成為上流社會圈的話題。

  之所以會知道這些事,是因為我接受了嚴旭東的邀約。

  舞會結束第二天,向來只追求女明星的嚴旭東,意外地把目光焦點投注到我身上--

  隔天一早,家裡的客廳成了花房,他大手筆地,送了我一千朵新鮮紅玫瑰。

  不管是真是假,嚴旭東的邀請,讓我有跨進這間酒店的理由--

  我從老黑那裡打聽到,這間酒店的總統套房,每個月約有十天時間,會保留給「鼎盛」的江總裁。

  過去這間酒店的總統套房,專門用來招待江總的「女性」貴客,但這個星期住進套房的人,卻是江浩南自己。

  我答應嚴旭東的邀請,只指定地點--在這家酒店Lobby的咖啡廳。

  「江小姐。」

  靠近窗邊的位置,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從座位上站起來。

  今天的我,腳踩著三吋細跟鞋、身上穿的是紅色緊身洋裝,穿著打扮依舊煙視媚行。

  「今天的妳,跟那晚一樣美。」他看到我,立刻嘶啞地讚美。

  嚴旭東的笑容很邪惡,他性感的聲音和形象,完全符合小說裡壞男人的典型。

  「謝謝,不過我聽說你已經結婚了,結了婚的男人,還能跟女人約會嗎?」開門見山,我不客氣地挖苦他。

  「從八卦雜誌聽來的?」他咧開嘴,像是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找碴,早就應付泰然。「如果有疑問,我可以把身份證交給妳驗明正身。」

  他笑的很冷靜,看來他很清楚自己的風評。

  傳說中他有妻子。但卻是個不負責、遊戲花叢的男子。

  「我知道你在美國有身份。」

  「看多八卦雜誌,妳知道的事很多?」他嘲弄地問。

  「在美國結婚後,只要不回來註冊,身份證的配偶欄上就不會有結婚紀錄。」

  「妳很聰明,希望不止是外表,』他撇撇嘴,話中有話地說:「小心,眼神和表情會洩露妳的秘密。」

  他莫名其妙的話,我不想懂。

  「嚴旭東,你追我,是看上我的外表嗎?」我連名帶姓叫他。

  「妳習慣連名帶姓叫男人?」他質問我,卻笑的很開心。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男人。

  「我也連名帶姓叫我哥哥。」我喜歡叫他的名字,江浩南。「你計較?還是聽不慣?」

  通常有大男人主義的男人,都不喜歡我連名帶姓叫人。例如我的哥哥,從小到大,他已經不止一次禁止我。

  「不計較,只是覺得新鮮。」他咧開嘴回答。

  我皺起眉頭,心想,又是一個怪男人。「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追問。

  「當然,男人追逐美麗的女人是天性,除非他不是男人。」他笑看著我,半認真地回答。

  我垂下臉,想到我對於哥哥,是一個「意外」。

  我確定江浩南沒有生理問題,因為他注意所有的女人,只是習慣忽略他身旁的我。

  我悄悄移開眼,盯著左側通往酒店住房的電梯,期待那裡會出現熟悉的身影。

  「望眼欲穿,根本等不到奇跡,機會是自己製造的。」

  嚴旭東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耳邊。我轉過頭瞪住他,他衝著我咧開那張無害的俊臉。

  「故做成熟、表情卻像個孩子的女人,倒不多見。」他端起咖啡杯,悠哉地啜了一口,慢條斯理接下道。

  他像是知道什麼!我繼續瞪著他,開始懷疑他約我的動機。

  氣氛倏然沈靜下來,有一股詭異的尷尬。我忽然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約會。

  「你等一下,我到化妝室,去去就來。」

  我突兀地說,然後像躲怪物一樣突然站起來,往化妝室的方向狂跑。

  「那個人到底想做什麼……」

  我真的跑進酒店化妝間,靠在那間裝潢華麗的「廁所」牆壁上,皺著眉頭喃喃自語。

  那晚是為了「表演」,所以還能ㄍㄧㄥ下去,可現在是自找麻煩,簡直就是自做孽、不可活。

  看來,嚴旭東那傢夥不好惹,如果要玩火,我得小心。

  「曉竹?」

  我的心一跳,從聲音嗲柔的程度判斷,我立刻猜到對方是誰。

  轉過身,果然看到一身名牌堆砌氣質的徐若蘭,不同的是,今天的她不再溫柔婉約,換了另一張表情。

  「找浩南,找到這裡來了?」她挑起眉,斜眼看我。

  「不干妳的事。」

  哥哥不在,對她我也不必客氣。

  她嗤笑一聲。「說的對,是不干我的事。不過浩南不想見妳,我怕妳是自討沒趣。」

  「我是他的妹妹,他遲早得見我,總比妳自欺欺人強。」我不生氣、也不被她激怒。

  「什麼意思?!」她瞇起眼,擡起下巴瞪我。

  「哥哥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我很清楚。現在,他要的只是一樁『婚姻』。」

  徐若蘭伸手掩住嘴,尖聲細氣的笑起來。「妳的意思是,浩南喜歡的女人--就像妳這樣嗎?!」

  我愣住,她突如其來的話,讓我無法回答。

  「浩南全告訴我了,」她瞇起眼睨視我,臉上掛著勝利者的蔑笑。「那一晚,在花園後的小屋裡做了什麼事,妳自己心裡有數!」

  這一刻,我不能言語。徐若蘭說的每一句話,都重重的剌傷了我的心。

  「做出這種事,妳不要臉,浩南還要做人。」

  扔下話,徐若蘭用力踩著高跟鞋,像只驕傲的火雞,從我身邊推門出去。

  我呆在化妝室內,直到門再一次被推開,大廳喧囂的人聲,傳進我的耳朵裡。

  我回過神後,追出酒店大廳--徐若蘭出現在這裡,代表哥哥的確住進這間酒店。

  果然在大廳裡,我看到即將走出大門的哥哥和徐若蘭。

  「等一下!」

  我跑過去,固執地擋在他們兩人面前。

  「曉竹?妳怎麼來了?」徐若蘭看到我,故做驚訝。

  我沒空看她演戲,我的注意力只放在江浩南--我的哥哥身上。「你為什麼不回家?」我看著他,心痛的問。

  他沒有回答,盯住我的眼神,是莫測難解的深奧。

  「浩南,我們坐的是六點飛機,要快點趕到機場。」徐若蘭擡手看表,依偎在哥哥身邊,溫柔地出聲提醒。

  「你要出國?」我惶恐地問。

  徐若蘭的話,讓我慌了心。

  「出去談一份合約。」他簡略說明,眼神不曾正視我。

  「什麼時候回來?」我追問他。

  「不預定時間,」他耐著性子回答。「妳先回去,我現在沒空--」

  「既然是公事,為什麼她會跟去?」

  「若蘭是我的未婚妻。」他瞇起眼,不耐煩的表情明顯不悅。

  「但我是你的妹妹,你什麼不帶我去?」

  我嫉妒地想起,他從來沒帶我出國,一次都沒有。

  「我再說一次,妳先回去,別像偶孩子。」他壓低音調,明顯已經失去耐心。

  「是啊,曉竹,懂事一點,妳這樣浩南很為難。」徐若蘭笑著說風涼話。

  「妳不說話,至少不會讓惹人討厭。」我不友善地反唇相譏。

  「曉竹,注意妳的禮貌!」他沈聲斥責我。

  「沒關係,浩南,小孩嘛,不懂事我不會計較。」徐若蘭虛偽地假笑。

  剛才在化妝室裡的她,分明沒這麼善良。

  哥哥伸手抱住徐若蘭的腰,像是為了我不友善的態度道歉。我注意到他冷淡的眼神,從剛才到現在,他甚至不看我一眼。

  他心疼徐若蘭,卻討厭我。

  「浩南、浩南,只有我可以叫他的名字,」我聽到尖銳的聲音,正不受控制地發自我的嘴唇。「妳這個虛偽又討人厭的女人,是不會懂的--」

  「啪」的一聲。

  發自我的口中,不受控制、刻薄的話,讓他狠狠打了我一耳光。

  此刻,大廳裡所有的人都望向門口,那瞬間人們靜止不動,淚水卻悄悄滑下我的臉頰……

  「曉竹?原來妳在這裡,我等妳好久了。」

  一雙溫暖的大掌,忽然攬住我的腰,嚴旭東低沈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淚水已經模糊我的眼眶,我再也看不到哥哥的表情……

  「江總也在?不好意思,我跟曉竹趕一場電影,不打擾了。」我聽到嚴旭東這麼說。

  然後,不管我的兩腳有多麼僵硬,嚴旭東摟住我的腰,幾乎強行抱著我離開酒店。

  他的司機早已經發動引擎,等在門口,待主人上車後,迅速將我們載走。

  -----

  從小到大,我一直喜歡仰頭望向窗外的藍天。

  我時常看著發亮的天空呆想,自己的家人此刻在哪裡?如果我有姐姐,她會不會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如果我有哥哥,他的脾氣,是不是跟江浩南一樣霸道?

  但這個答案,在我決定跟著江浩南,來到江家這一刻,已經注定不可能揭曉。

  是的,這是藏在我心底十一年的秘密。

  我不是江浩南的親妹妹,他到育幼院領親的時候,前任院長剛好調職,我溜進院長室,偷偷掉換資料上的照片,讓他誤認我,把我領回這個家。

  然後,我成為江浩南的妹妹,但這十一年來,我很清楚,我不是他的親妹妹,我同他之間,沒有一點血緣關係。

  「小姐?」

  李管家在房外敲門。我離開窗前,走到門邊打開房門。

  「小姐,衣服換好了?」

  李管家走進來,笑著打量我身上的白色雪紡洋裝。

  她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我知道,她很高興,今晚我挑這件純潔的白色小洋服。

  「哥哥真的讓我去嗎?」我垂著眼,憂鬱地問李太太。

  原本,我以為自己瞭解他,然而從他打我一巴掌那天開始,我不再瞭解我的哥哥。

  那天他打了我一巴掌後,我就沒再見到他。這一個月來我被痛苦狠狠地煎熬著,那一巴掌還熱辣辣地留在我的臉頰上……

  然後他忽然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告訴李管家,我可以參加他的訂婚宴。

  「傻小姐,這還假得了嗎?」李太太笑著走進房間,收拾散在床上的睡衣。「畢竟您是江先生唯一的妹妹,江先生要訂婚,您是一定得出席的。」

  李太太從梳妝台上拿起梳子,替我梳理一頭及腰長髮。

  我保持沈默,安靜地坐在床上。

  舞會那天晚上,李太太曾經送衣服到小屋給我,雖然她一直不曾問過什麼,可心底,是否也曾有一絲絲懷疑……

  「好軟的頭髮。小姐,您留長髮,比過去短髮的模樣,適合多了。」

  「是嗎?」我喃喃道。

  「女孩子都該留長髮。」李太太慎重其事地下結論。

  她轉動手腕,打算替我梳一款髮髻。

  「那麼,把長髮放下來吧。」我遙望房間另一頭,那面穿衣鏡中反射出的白色倒影,輕聲對李太太說。

  鏡子裡,是一名長髮瘦弱的白衣女孩,她有著大大的眼睛、蒼白的臉頰,和無辜、迷惘的眼神。

  「也好,這麼美的長髮,不必梳成髻也很漂亮。」李太太微笑同意。

  我從床上站起來,慢慢走到鏡子前,近距離的,我仔細凝望鏡中的自己--

  長長的睫毛又捲又翹,無辜的大眼睛尚有未脫的稚氣,還有一張像嬰兒般的小嘴……難怪嚴旭東說,我有孩子一樣的表情。

  「李太太,妳說,如果我跟哥哥道歉,他會原諒我嗎?」

  「一定會!」婦人開心地笑了。

  「太好了……」

  我凝望鏡中的女孩,跟著她一起微笑。

  -----

  「鼎盛」總裁的訂婚宴,話題不比上一次辦的舞會少,賓客自然更多。

  直到訂婚前一天,哥哥才到回台灣,這期間,他沒有打過一通電話給我,僅僅吩咐李太太通知我。

  婚宴很熱鬧,今晚的焦點,是站在江浩南身邊,那位美麗的女主人。

  打扮樸素、蒼白的我,像一抹幽微的影子,在華麗的婚宴上,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我捧著一束早巳準備好的鮮花,穿過婚宴上擁擠的人群,一步步接近賓客圍繞的中心--

  「哥哥,恭喜你。」

  我將鮮花獻到他手中,在眾人掌聲中,像妹妹一樣擁住他,表示誠懇的祝福。

  「妳來了。」他拉開我的手,凝視我的目光,多了一抹我不解的深思。

  「對不起。」我貼在他耳邊,幽幽細訴。

  他挑起眉。「為什麼?」聲音很低沈。

  「對不起……我太任性了。」我垂下頸子,幽幽地說。

  賓客雖然很多,但這麼近的距離,我們之間的對話,其它人是聽不見的。

  他看著我,突然伸出手,捧住我的臉頰。    「該道歉的人是我,我不該動手。」

  出奇的溫柔讓我暈眩,我偷偷捏住大腿,提醒自己千萬不能發呆,像個傻瓜一樣不知所措。

  「不,」我用力搖頭。「是我太孩子氣。一直以來我只跟你生活在一起,一時沒辦法接受,除了你以外的『親人』。以後我會學著長大,不再讓你煩心了。」

  「是嗎?」他咧開嘴,英俊的笑容,猶有深意。

  「你不相信我?」我問。

  他笑著,大方地把我摟在身邊,表示諒解。

  我雖不瞭解,那抹笑容包含的意義,但他接受我的道歉,已經足以撫慰我的心情。

  「明天,我會回家。」他注目前方賓客,禮貌點頭。

  一時間,我不明白他是在對我說話。

  「真的?你真的會回家?」等我弄清楚後,就一再追問。

  也許從那一巴掌起,我再也不能確定任何事,甚至失去判斷力。他的承諾,成為了讓我安心的保證。

  「我騙過妳?」

  我再一次用力搖頭。

  他專注地盯住我,炯炯的雙眼,像黑潭那樣深。    「妳今天沒上妝?」粗礪的指頭抹過我敏感的唇,他像發現什麼,淡淡地說。

  「你說你不喜歡……」我喃喃道,感覺到嘴唇一開一合間,摩擦著他粗糙的指頭。

  「無論什麼裝扮,我的妹妹已經是成熟、動人的『女人』。」他打斷我的話,低嗄地道。

  我感覺到自己的雙頰發熱,他的手掌順著我細長的髮絲,滑到我的腰際。「今天是我的喜事,我允許妳喝一點酒。」他低語,同時把酒杯湊近我唇邊。

  我接過酒杯,淺嘗輒止。

  如果這是試探,今晚的我,一切表現都合乎「規矩」。

  「各位,你們見過我的妹妹,江曉竹。」他忽然朗聲對賓客介紹我。

  我困惑地微笑,跟所有不認識的人點頭,表現出合乎大家閨秀的禮儀。

  「妳今晚很乖。」他低笑,貼在我的耳邊低嗄地道,然後收攏五指,摟緊我的腰。

  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頓時變得困難。

  今天的哥哥不太一樣。

  我呆立在他身旁,直至被人群簇擁到窗邊的徐若蘭,發現我的存在,很快地回到她未婚夫身邊--

  「曉竹,真高興妳來了。」

  她熱絡地打招呼,同時把我拉到她身邊,目的是分開我和她的未婚夫。

  「恭喜妳,若蘭姐姐。」我乖順地附和她。

  「該改口,叫嫂子了!」

  不知道哪來雞婆的人,在旁邊自以為聰明地鼓噪。

  在眾人和哥哥的目光下,我表面上靦腆、其實萬般不願意地,叫了徐若蘭一聲「大嫂」。

  身邊又響起如雷的掌聲,我不禁厭煩的猜想,這些人不是被八點檔荼毒太深,就是生性虛偽。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可以一夕建立,但親密感是日積月累的。

  不過,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哥哥肯原諒我,甚至回家住,一切就值得了。

  我擡頭望向他,發現他的視線正停留在我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奇異的直覺,感覺到那股視線,異常的灼熱……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4:14

【第六章】

  訂婚宴一直持續到夜晚,月兒已經上升,我默默站在角落守候,安靜地等待著再一次接近哥哥的時機。

  時間在無聊中漫長地爬過,這一次嚴旭東沒有出現,我猜他是不受歡迎人物。

  一整個晚上,徐若蘭纏著她的「未婚夫」不放,我知道,她不願意給我接近哥哥的機會。

  她不再輕易離開哥哥身邊,除了一開始獻花的機會,我猜想,我再也無法靠近他。

  「還是不放棄?」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我身側歎息地響起。

  我驚訝地轉過頭,看到四年來,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男人--利瓦伊倫。

  「你回來了!」

  我的語氣有驚喜,更有困惑。我記得他告訴過我,拿到博士學位還要十個月。

  利瓦伊倫,他是我高中時代的同學--就是那名品學兼優的模範生。

  我出國不久,有一天他出現在我大學的校園裡,主動走過來跟我打招呼。

  我承認,那一天我被他嚇到,居然開始理他。

  更奇跡的是,沒多久,他就成為全校師生眼中的天才--一個中國人攻讀英美文學,竟然能拿全A的成績,而且只花兩年時間,就修完大學學分。

  在一個語言完全不通的國家求學,他居然能像在台灣一般優秀,我不得不佩服他智商過人,一出生就擁有比其它人更好的「配備」。

  「一接到妳的電話,我就訂好機票、整理行李,準備回台灣。」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深深地注視我,溫柔地對著我說。

  一頭瀟灑的及肩長髮、泛白的牛仔褲、加上寶藍色墨鏡,是利瓦伊倫在美國的註冊商標。我相信,除去智商不論,單看外表,他就有做偶像的本錢。

  「你不必特地趕回來,早知道,我不會打電話給你。」他的話讓我愧疚,我最怕的,就是他來這招。

  「妳知道,就算妳不打電話,我出會回來。」他深深地望著我說。

  我避開他的視線。他回來的不是時候,更不該在這裡出現。

  「你怎麼進來的?」

  「我有邀請函。」他拿出懷中的卡片。「正確的說,是我父親收到邀請函。」

  我想起,他父親也是商場知名人物,會收到邀請函,是意料中的事。

  「妳還沒放棄嗎?」

  剛見面的話,他又重複問了一遍。

  「放棄什麼?」我故做不懂地反問。

  「妳可以騙別人,卻騙不了我。妳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垂下眼睛盯著光可鑒人的地板。「既然你這麼瞭解我,還有問我的必要嗎?」

  他沈默下語,半晌後歎了一口氣。

  「我只問妳,不打算回美國了?」

  「我不知道……」

  我擡起頸子,怔怔地望著宴會另一端的人影,利瓦伊倫的目光跟隨我轉移。

  「我猜在這裡能找到妳,果然,我的直覺沒錯。」他道,目光跟隨我,注目同一個人。

  四年來他猜測我的心事,大概也明白一點蛛絲馬跡。

  縱然他不瞭解真正原因,但至少他從來沒開口問我,我想他大概清楚,話一旦問出口,我就會開始躲他。

  「你什麼時候下飛機的?」我轉移話題。

  「今天早上。」

  我望向他。「不需要休息嗎?」

  「我想第一時間看到妳。」他收回目光,凝視著我回答。

  「利瓦伊倫,我不喜歡聽噁心的話。」我看著他說。

  「我說的是實話,實話如果噁心,我也沒辦法。」他笑著答。

  我瞪他一眼,然後籲出一口氣。「如果你不需要休息,那就陪我出去散步吧!」我沮喪地說。

  他聳起眉,似笑非笑。「不守在這裡?」

  「你很吵耶,如果不想散步,我可以一個人去。」不知道為什麼,唯有跟他說話的時候,我依舊像個孩子。

  我從角落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出宴會廳大門,不再苦苦留戀。

  「我看,妳好像吃定我了。」他果然跟出來,哀怨的歎氣。

  「放心吧!如果我有好歸宿,一定替你找一個好人嫁。」我轉過身,踮起腳尖拍拍他的頭。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我不希望等到那時候,如果妳有良心,就應該先考慮收留我。」他認真的望著我說。

  我想抽回手,他卻反而抱住我。「利瓦伊倫,你快放開--」

  「曉竹,妳想讓我等到什麼時候?!」

  他的口氣激動,我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

  「沒有人要你等,我聽不懂你胡說八道什麼!」我的力氣抵抗不了他。

  印象中他很斯文,一直像名君子,從來沒有失常的表現。

  「妳對我不公平!」他從胸腔發出的聲音,很低沈、很男性。「今晚看到他,我終於瞭解,我很難打敗我的敵人!」

  我停止掙扎,呆在他懷裡。

  他指的敵人,是我的哥哥?

  「曉竹,妳對我不公平。」他貼著我的耳朵,重複一遍,帶磁性的低音像海水一樣深。

  我的耳朵嗡嗡響……

  「你在胡說什麼……」我喃喃問。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妳對江浩南的感情不尋常!」利瓦伊倫衝口而出。「四年絕對比不過十一年,我知道自己的機會很渺茫,除非妳公平一點,讓我們從齊頭點開始!」

  利瓦伊倫的口氣好認真……

  我苦笑。

  不,他不知道、更不明白……

  那不是四年與十一年的分別,而是一開始就注定的。

  十一年前,我偷了育幼院另一名女孩的哥哥,來到江家,成為江浩南的妹妹。

  但,那並不是因為我渴望親情--

  一個從小沒有家的孩子,根本無從渴望「親人」。至少對於我,親人沒有絕對存在的必要性。

  我想要的只有「他」,我的「哥哥」,江浩南。

  成為他的妹妹,只是接近他的詭計。

  「回答我,曉竹。」他的聲音接近痛苦。

  利瓦伊倫的擁抱太緊,我說不出話,只能在他懷裡沈默。

  過了好久,我聽到他發出歎息。「妳這麼會折磨人,為什麼偏偏是我?」他放開我。

  我站在原地不動。「我不想給你希望,利瓦伊倫。」我把話講明白。

  「別說--」

  他伸手堵住我的口,表情痛苦。「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我寧願保持原來的樣子。」

  我退開兩步,知道這個步再也散不成了。

  「我想回去了。」擡頭仰望天空,我喃喃地說。

  「我送妳--」

  我搖搖頭。「老黑會送我。」

  我笑著跟他揮手,然後轉身跑開他的視線。

  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我的臉上有雨……還有淚。

  這些下受控制的淚水,不是因為利瓦伊倫,而是我明白,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心口的天空,永遠沒有晴天。

  -----

  我沒有打電話,讓老黑開車接我回家。

  而是慢慢散步,從松壽路轉搭公車,一路晃回天母。

  不會搭公車的我,不斷找站牌、搭錯站,從哥哥的訂婚宴到天母的家,感覺上那是很遠、很遠的距離。

  也許,因為利瓦伊倫莫名其妙的失常表現,讓我的心情突然惡劣起來,畢竟哥哥親口說他會回來,我該開心的,可現在,我卻快樂不起來。

  雨停了,我的頭髮也乾了,搭上最末一班公車,我終於回到天母,然後慢慢踱回家,時間已經過了午夜。

  客廳只留下一盞水晶壁燈,我悄悄打開門,心想李太太他們大概全睡了。

  「終於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嚇一跳,我呆在門口,半晌才意會過來--那是哥哥的聲音。

  我想起他答應過我會回家,只是沒想到,今晚就能見到他。

  「你回來了!」

  連鞋子都來不及脫,我奔到他身邊,卻看到他冷淡的表情。

  幽微的燈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倚立在壁下,英俊的臉孔,帶著幾分我不解的陰鬱。

  「十二點三十五分,離開宴會後,妳玩得忘記時間了?」他的聲音很冷。

  「不是的,我--」

  「除了嚴旭東之外,跟妳一起離開的男人又是誰?」

  我望著他,暈暗的燈光下,我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是我在美國的朋友。」我輕聲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的語氣有一絲嘲諷。

  沈默突然充斥在我們之間,四周昏黃的黑暗,忽然有股沈窒的壓迫感。

  「我記得,妳曾經提過,在美國有一個男朋友。是他嗎?」

  「我……」

  我語窒了。

  他的話讓我驀然回想起,住在醫院那回,我曾經對他承認過,利瓦伊倫是我男朋友。但那不是事實。

  「一整夜,妳跟他在一起?」

  「嗯……」

  我垂下頭,胡亂承認。一整夜,我在台北街頭遊蕩,腦子裡確實在想著利瓦伊倫的事,但有大半時間,我在想的是他。

  但這是無法說出口的。

  「那麼嚴旭東呢?上一次妳在酒店跟他見面,算什麼?還是妳想告訴我--隨便跟男人出門,根本無所謂?」

  他的態度冷漠,質疑的口氣,像在審訊犯人。

  「不是的,上一次是因為……」我仍然無法解釋。

  我怎麼能告訴他,上一次答應嚴旭東約在酒店吃飯,只為了想看他一眼?

  「曉竹,我實在不明白妳在想什麼。」他淡漠地說,忽然扭開大燈。

  強烈的燈光,讓我一時間睜不開眼。我眨著眼睛,重新尋找他的方向。

  「到宴會上跟我道歉,卻繼續我行我素,言行不一。我懷疑四年前那個單純的女孩已經消失,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妹妹,而是陌生人。」他粗著嗓子低嗄地道,一步步走近我身邊。

  我終於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他英俊的臉孔很冷,黑色的眼眸,有一層我看不透的灰霧。

  「不是的,利瓦伊倫只定我的同學,上次我那麼說是故意的。」我想解釋,卻發現白己越描越黑。

  「故意的?」他挑起眉,冷色的眼睛盯住我。

  「我、我只是……」我還是無法解釋清楚。

  有太多、太多話,對著他,我竟然無法啟口。

  「一個女孩子,想把自己的名聲弄臭,是輕而易舉的事。」他淡漠的下評語。

  「你是什麼意思……」我反問,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的妹妹,居然是一隻深藏不露的花蝴蝶,一開始我過度的保護欲,變成可笑的多餘了。」他冷冷的說。

  他的話,讓我的心又喜又澀--我不知道他曾經想保護我,而這曾是我苦苦夢想,卻不可得的。

  「我……我聽你的話,不再出去了好嗎?你不要跟我生氣了……」我遲疑地伸手,不確定地抓住他的衣袖,心裡再也沒這麼惶恐過。

  「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後,妳給我純真的印象、之後卻表現的像一各交際花,接著卻又跟我懺悔--妳說,我還能相信妳?」他盯著我,每一字,緩慢地從口中吐

  「我保證--我不再出門,我會乖乖待在家裡,再也不跟其它人出去了!」我用力點頭,急於承諾,不自覺地抓緊他的手臂。

  他沒有推開我,但是神情依舊冷漠,

  我焦急地把臉靠在他的手臂上,喃喃低訴:「你再相信我一次好嗎?這一次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他的眼神很冷淡,我想改變他眼中的神色,卻忍不住脆弱的想哭,心口有一股好重、好沈的壓迫感。

  在他冷淡的眼中,我找不到說服自己安心的光芒,我能做的就是討好他,不管他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

  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在乎他的想法。

  從前我以為自己瞭解他,但現在,卻越來越不確定。

  「好,我再相信妳一次。」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說。

  他的承諾,讓我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我感覺到自己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

  「最後一次,妳知道,我說到做到。」他低沈地重複。

  我點頭,心口卻是茫然的。

  他的聲音雖然低柔,卻冷漠。我有種感覺,他不再像從前一樣對我,我們之間好像遺失了什麼……

  重要的聯繫。

  -----

  今年是暖冬,農曆年來得遲,卻終究會來。

  除夕夜前一天,李太太和老黑已經請假回老家,大年初五才會上台北,至於其它傭人,早在兩天前已經返家。

  哥哥一直到傍晚時分還沒回家,我一個人留在家中,等他回來後,帶我出去吃飯。

  往常過年的時候,他也常常晚歸,所以我早已有等待的心理準備。我知道,不管多晚,他一定會回家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牆上的鍾走得很緩慢,我的目光,落在那架四年沒碰的鋼琴上。

  大概是李太太定期擦拭它,琴身看起來,依舊潔亮如昔。

  我走到鋼琴前,掀開琴蓋,隨便彈幾個單音。

  調子已經不成調,失去了音準。

  合上琴蓋,我無聊地坐回沙發,蜷起雙腿繼續等待。

  等待中,我在沙發上睡著了,直到一通電話把我吵醒--

  「曉竹?」話筒另一頭,是利瓦伊倫溫柔的聲音。

  「有事嗎?」

  我意興闌珊地答話,希望能盡快掛電話。

  雖然我下欠他什麼,但對糾纏四年的他,卻始終有一股莫名的罪惡感。

  「除夕夜,想必妳正在吃團圓飯?」他的聲音苦澀。

  我愣了兩秒,然後故做輕快地回答:「對啊,我跟哥哥在一起,我們正在吃年夜飯。」

  他沈默片刻。「曉竹,妳沒騙我?」

  「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騙你--」

  「妳的聲音不對勁。」

  「你瞎猜!」我斥責他,卻連自己都聽到聲音裡不穩定的顫抖。「我要去吃飯,不跟你講話了。」

  「他沒回來,對不對?」

  我呆住,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能這麼敏銳?彷彿他正在家裡窺伺我……

  「我沒空跟你講電話,哥哥在等我吃飯。」我的聲音,再也輕快不起來。

  「他已經訂婚了,曉竹,妳什麼時候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

  我愣住,忍不住開始恨他。

  「利瓦伊倫,你是全天下最無聊的人!」我氣憤地對著話筒嘶喊:「我正在吃年夜飯,你為什麼這麼無聊,打電話到我家,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為什麼這麼對妳?!他打斷我的話,措詞嚴厲而殘忍。「而妳容許他、忍受他、縱容他這麼對妳?!曉竹,這不像我認識的妳!」

  「利瓦伊倫,我怎麼做不干你的事,我不想聽--」

  「妳是一隻鴕鳥,只會對我殘忍!」他生氣了。

  「我沒對你殘忍,是你不放過我,不放過你自己!」我惱怒地,對著話筒喊回去。

  電話那頭沈默了十秒,然後我聽到他深呼吸--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曉竹,如果妳曾經給過我一點暗示,我會不擇手段把妳搶過來。」他嘶啞地道。

  我不再激動,喉頭莫名地開始哽咽。

  「別讓他這麼對妳,如果妳不想再忍受,就打一通電話給我,妳知道我隨時有空。」

  他歎息著說,然後掛上了電話。

  我緊握著話筒,不知呆了多久,直到臉頰上冰涼的感覺把我喚醒……

  討厭的利瓦伊倫,我討厭他……他總是能把我弄哭!

  投扔開話筒,滑坐到地板上,把臉埋在兩膝之間,像只鴕鳥一樣哭泣。

  很晚很晚了,他大概不會回家了……

  他忘了今天是除夕?忘了我還在家裡,等著他回來團圓嗎?

  我不敢打電話,怕從他口中聽到,他留在徐若蘭家裡,吃年夜飯的事實。

  不知過了多久,我哭累了,迷糊地蜷在地板上睡著。苦澀的睡夢中,我感到身邊有一團柔軟的東西,在磨蹭著自己……

  我睜開眼,看到一團灰黑色、會移動的小絨毛,直繞著我兜圈子。

  「我聽老黑說,妳回國那天曾經跟他提過,想養一隻貓。」

  哥哥的聲音,是突然出現的奇跡,一下子點燃了我死灰的心。我立刻轉頭尋找他的方向,很快在門口找到他的身影。

  他英俊的臉孔掛著笑容,慢慢朝我走近。

  「喜歡嗎?」他走到我身邊,低嗄地問。

  我低頭,再一次望向那隻小貓,那是一隻灰撲撲、毛絨絨的小東西。牠躡手躡腳地朝我走來,然後往我身上一蹭,我感動得幾乎要掉淚……

  「牠取名字了嗎?」我問,心折地注目這突來的嬌客,小心翼翼伸手,輕輕碰觸牠柔軟的身體。

  「等著妳給牠取名字。」

  「牠好小……」

  我輕輕撫摸牠毛絨絨的小身體,喃喃地念著:「好小好小的小東西……」

  「還沒告訴我,妳喜不喜歡『小東西』?」

  我望著他,用力點頭,淚水又填滿了我的眼眶。

  「抱歉,今天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我回來晚了。」他柔聲解釋。

  「沒關係……」我笑著抹淚。

  他沒有忘記我還在等著他,還為我找了一個溫暖的小伴--我知道他不喜歡貓咪,可為了我,他把「小東西」帶到我的生命裡。

  「妳哭了?」他看到我臉上的淚痕。「是因為我回來晚了?」

  「不是,」我搖頭,真心的、誠懇的、溫柔的望著他低語:「是因為我實在太高興了。」

  「那就別哭,笑一個給我看?」他擡起我的下巴,炯炯的黑眸盯住我的眼。

  他的眼神裡,有一種異樣的東西,這一刻,我幾乎以為我們是一對戀人、而不是兄妹。

  我哭著笑了,這一刻,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上樓換件衣服,出去吃飯。我在飯店訂了一桌菜。」他低嗄地道,拇指似漫不經心地,輕撫我的下顎,卻在我心中,掀起觸電般的悸動。

  「可是,已經這麼晚了……」我微弱的聲音,有控制不住的顫抖。

  「無所謂,多晚都行。」他撇開嘴,輕淺笑道。

  我知道,憑哥哥的關係,無論我們想多晚吃飯,飯店都願意伺候。

  「好……」我答應著。

  他的手終於離開我,我等心跳稍稍回復正常,才能轉身離開他身邊,跑上樓去換衣服--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4:36

【第七章】

  新年還沒過去,我像是還沈醉在美夢中的小鳥,每天幸福愉悅的想歌唱。

  過年期間,只要跟哥哥在一起,我們幾乎都在外面吃飯,只有當我一人留在家裡的時候,會煮泡麵或湯麵隨便吃一餐。

  今天晚上我煮了意大利面,和一鍋蔬菜濃湯,因為早上哥哥打過電話回來,告訴我晚上他會回家吃飯。

  一直到晚上九點,面跟湯都涼了,我還沒等到哥哥回家。

  我耐心地等候,終於等到電鈴響起的聲音--

  「來了、來了,你忘了帶鑰匙嗎?」

  電鈴響的很急,我打開門,卻看到徐若蘭站在門口,哥哥的手搭在她肩上,看起來像是喝醉了。

  「扶我進去。」他伸出另一隻手臂,嘶啞地命令我。

  「都是為了替我擋酒,浩南喝醉了!」徐若蘭得意洋洋地道。

  我假裝沒聽見,沈默地扶住哥哥,跟徐若蘭一起將他扶到樓上臥房。

  「妳出來,我有話跟妳說。」徐若蘭對我使一個眼色。

  「妳別對我有敵意。」在客廳裡,徐若蘭開門見山地道。「今天浩南陪我去見父母,和一堆親友,我們就快要結婚了,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我不希望彼此之間有疙瘩。」

  我望著她,不發一語,彷彿她說的是外星話,我們無法溝通。

  「幹嘛不說話?」她瞇起眼,乾笑一聲。「好啊,如果妳不高興,那大家可以不必住在一起,我會找機會跟浩南說,結了婚我們就搬出去。」

  我怔怔地瞪著她,拳頭握得好緊、好緊……

  我能說什麼?我什麼都不能說。

  名分上,徐若蘭是哥哥的未婚妻,她有充分的條件威脅我。

  「浩南說,妳煮了晚餐是嗎?」她嗤笑一聲,轉頭斜睨一眼,桌上冷掉的意大利面。「要不是浩南可憐妳,今晚他本來想留在我家。」

  她曖昧地丟下話,然後踹著高跟鞋,調頭離開。

  我站在客廳,瞪著那扇被徐若蘭用力關上的大門,腦子裡迴響著她剛才說過的話--

  今天浩南陪我去見父母,和一大堆親友,我們就快要結婚了……

  直到小東西在我腳邊磨蹭,成串的眼淚,終於滑下我的臉頰。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我喃喃地說。

  「喵……」

  小貓咪依偎在我腳邊,卻再也無法給我任何溫暖……

  我擡頭,望向哥哥臥房的方向,無意識地一步步踏上二樓,走向他的房間。

  -----

  臥房裡是黑暗的,只透過落地窗,灑進一地銀白色的月光。

  我悄無聲息地,躡足踏在硬石地板上,一步步慢慢走近床邊,靜靜望著床上的男人。他英俊的臉孔,並沒有因為醉酒而改變,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讓他修長的腿越過了床沿。

  我蹲下雙膝,伸手擡起他的腿,想要將它移到床上。

  但他的體重,對太瘦的我而言,是一種沈重的負擔。我的上半身因為無力承受他的重量而摔到床邊,然後壓向他的大腿;

  「唔……」他醒過來,半睜開眼盯著我。

  「你口渴嗎?想不想喝水?」我問他,溫柔的語調,脆弱得接近顫抖。

  燼管我的心底害怕--害怕即將失去了他,可我無法怨他,因為對於一個所愛的男人,我如何產生恨意?

  何況,我已經愛了他一輩子。

  「過來……」

  他沙啞地道,灰蒙的目光盯住我,英俊的臉孔因為酒精而柔和。

  我毫不猶豫地靠近他,長髮甚至觸到他的前胸。

  「好美……」他低嗄地呢喃,伸手撫摸我的長髮然後抓在掌心,彷彿從上個世紀開始他就想這麼做。

  因為這個動作,我必須傾身靠向他,直更碰觸到彼此的身體,我才發現他的體溫有多灼熱!他忽然抱住我,有力的手臂擠壓著我的身體,讓我的呼吸困難……

  我喘著氣,發現自己的喉頭哽咽。

  他迷濛的眸光催眠我的理智,灼熱的大手在我的身上遊移……

  雖然我明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他知道現在撫摸的女人是我嗎?如果他知道會原諒我嗎?但我沒有勇氣,對他坦承我們並無血緣關係,更缺乏決心推開他的擁抱……

  我是懦弱的、膽小的、自私的……

  但是誰願告訴我,我還有什麼選擇?

  -----

  當他把我扯到床墊上的時候,我屏息著凝望他半瞇的眼睛,禁止不經世事的自己發出聲響,同時我緊閉著唇並且拉起被單蒙覆在臉上,掩藏著我的臉,因為我知道沒有任何酒精能真正醉倒他,他的意識還有小部分是清醒的。

  我知道,他以為此刻躺在床上的我是徐若蘭,所以他不再壓抑與矜持,他狂亂地擁抱我,以男人對女人的方式。然而很快的,這昏昧迷濛的情調不再醉人,直到擁抱變得激烈走調--忽然那尖銳的痛楚就這樣喚醒我的身體,因為未曾經歷這一切,疼痛讓我驚恐地叫出聲……

  一聽見我的聲音他倏然抽身,然後我臉上的被單被扯落,他鐵青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

  「曉竹?該死的!」他忿怒地詛咒。

  然後他立刻翻身下床,拉過床單圍在他結實的腰上。「妳該死的,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床上?!」他站在床邊冷著臉質問我,沒有替我找來任何遮掩物。

  我縮到床角,羞恥地,用雙臂交抱住身體。我想對他解釋,卻說不出任何話、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的,我沒有理由在他的床上,一切解釋都是牽強。除非今晚,我就告訴他那深藏在我心中,多年的秘密……

  「我有話想跟你說……」我淒楚地凝視他,試著將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誠實地說出來。

  然而他卻拿起衣物,調頭走開。

  「不,你聽我解釋!」我拉住他的手臂。

  「閉嘴!」他粗暴地喝止我,並且甩開我的手。

  我呆呆地愣在床邊,被他的怒氣嚇住……

  那還不及開口的解釋,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他忿怒的離去,然後我聽見樓下大門,被關上時發出的砰然巨響。

  -----

  眼看著年已經過完,李太太和老黑他們也已經回來,這幾天他卻一直沒回家。

  我想打電話找他,可是卻鼓不起勇氣,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坦白告訴他事實--

  告訴他,我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他是我從別人那裡偷來的哥哥。

  但是,我卻一直鼓不起勇氣。

  「李太太。」我下樓呼喚管家。

  「小姐?有事嗎?」李管家從花園走進來,她正在跟園丁討論事情。

  「沒什麼……妳很忙嗎?我只是想問妳……」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是有點忙,因為江先生吩咐我,這個月內,要把庭院裡的花圃處理好--小姐,您有事找我?」

  「哥哥他,為什麼要妳處理庭院?」我順著她的話說。

  「我也不清楚,聽老黑說,江先生還吩咐老黑,把車庫裡五部車子,全都擦洗乾淨,另外再請一名司機。」

  關於哥哥的事,我很認真聽著,卻聽不明白。「為什麼要請司機--妳也不知道嗎?」我問。

  「聽老黑說,好像是替徐小姐請的。」

  我的心跳簡直要停止--心口好痛好痛,幾乎不能呼吸。

  「替她請的?為什麼?」我不斷的問著「為什麼」,從剛才到現在,這句話我已經問了好幾遍。

  我忽然發現,這個家,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

  可我是這個家中的一份子,不是嗎?為什麼,我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老黑沒說清楚,我猜想呢,大概是江先生跟徐小姐的好事近了。」李管家笑著說。

  「小姐,您還有事嗎?」

  我擡起眼望著她,虛弱地搖頭。

  「那我去忙了,還有好多活兒得幹呢!我看,接下來大概要更忙了!」李太太渾然不覺地道,笑得很開心。

  我呆在原地,胸口像有一千根針紮著我的心。

  為什麼?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一晚的事,就那麼發生了,他可以當成沒發生過,若無其事的跟徐若蘭結婚嗎?

  那麼,在他心中,我算什麼?

  就算他不願承認那一夜,至少我還是他的「妹妹」,他卻完全不在乎我心底的感受嗎?

  我轉身跑上樓,翻開擱在抽屜裡,四年以前的日記簿--

  日記本裡某一天,記載著一組電話號碼。

  我拿起床邊的電話筒,按下電話數字--

  「哪位?」

  男人低沈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過來。

  這是他辦公室裡的專線,他的手機已經關機很久,打這支至少可以不必透過秘書,直接由他接聽。

  這支電話我從來沒打過,因為這是從前我翻他的記事本,偷偷抄來的。這支電話號碼,被我記在日記本裡偷偷收藏著,是我心底最深的秘密。

  「你什麼時候回家?」我問,強自抑制喉頭的哽咽。

  話筒另一頭沈默片刻。

  然後我聽到他冷淡的說:「暫時不會回去。」

  他低嗄的聲調,在電話裡聽起來很冷漠。雖然他沒質問我,為什麼有這支電話號碼,卻反而讓我不安。

  「我有話要跟你說,可以不可以讓我去公司?」我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像沈淪在深淵中的求救。

  他不喜歡辦公時被打擾,我知道,所以從來不去公司找他,不做那些讓他不高興的事。

  「正好,我也有事找妳。」他忽然說。

  我的胸口窒了一下。「那我馬上過去,你等我。」我急切地放下話筒,甚至來不及穿上外套就出門。

  他找我,會對我說什麼話?

  現在,我有一個說實話的機會,無論那是一線曙光,還是跌進更深的黑暗,抑或是會讓自己遍體鱗傷……

  我再也沒有選擇。

  -----

  這一次,我順利進入「鼎盛」集團,樓下Lobby的總機小姐不再阻擋我,顯然已經被通知。

  踏進電梯前,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上樓後,該跟他講什麼話?要怎麼解釋,才能把一切說清楚?

  電梯直達頂樓辦公室,一名身穿綠色套裝,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女子,已經等在電梯外。

  「江小姐嗎?」女子銳利的目光,已經掃過我一遍。

  「嗯。」我輕輕點頭。

  匆匆出門,我身上只穿一件普通洋裝,站在專業辦公室內,顯得很突兀。

  「您好,我是江先生的特助,敝姓劉,江先生已經在辦公室內等候,請跟我進來。」

  她客氣的接近冷漠。

  我沈默地跟這位劉特助,走進頂樓辦公室。這不是我第一次到這裡,我突然懷念起上回來這裡的情景,那時哥哥跟我還有說有笑,但這次我的心情卻如此戰戰兢兢。

  「江先生,江小姐已經到了。」走進辦公室,劉特助客氣地提醒,正專心凝視計算機液晶屏幕的男人。

  「謝謝,妳先出去。」哥哥頭也不擡地看著計算機。

  劉特助離開,關上辦公室的大門。

  我屏著氣,侷促地站在角落一隅,不敢出聲打擾他。大約五分鐘過後,他突然擡頭對我微笑,但那笑容卻很冷漠。

  他從計算機前站起來,打開辦公桌旁一列公事櫃,然後拿出一個檔案夾。「健檢報告,記得嗎?」

  他的笑容消失,隨即從報告單中挑出一張薄紙,扔到我前方地板上。「前任助理失職,直到一個月前,這份報告才送到我的辦公室。」

  「前任助理」表示那個人已經被革職?我慢慢蹲下來,撿起那張扔在地板上的紙張。那是一張驗血單。

  「A型血液,江家的突變種?」他冷漠的聲音,含著濃重的譏誚。「江家全是O型血液,突然出現A型,莫非是醫院驗錯?!」

  我站起來望著他,說不出一句話,握著驗血單的雙手,不受控制的在顫抖。

  「我看,這樣吧!我安排妳到另一家醫院驗血,順便做一次DNA檢驗。」他若無其事地說,冷漠的表情卻比冰塊還冷。

  「不,不必了……」

  我交握顫抖的雙手,直到兩手合握後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有多冰冷。

  「不必?為什麼?」他站在那張大型辦公桌前,兩臂交抱,冷冷的看著我。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告訴你。」

  「說啊,我在聽。」

  「我……」我的聲音顫抖破碎,迷濛的眼睛,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來這裡之前,我絲毫沒有心理準備,根本不知道早在一個月前,他已經收到這張意外的驗血單。

  一個月前,那是在他出國前後。一回國後,他就跟徐若蘭訂婚了。

  但是在訂婚宴上,他接受我的道歉,除夕夜那晚,他甚至把「小東西」送給了找……

  我不明白這一切為了什麼?如果他有疑惑,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質問我?

  「想解釋,卻說不出口?」他冷冷地看著我,陌生的眼神讓我心寒。「一個習慣說謊的人,一旦要開始說實話,覺得不能很適應吧?」

  「你想說什麼……為什麼叫我來辦公室?」我蒼白地問,不再試著開口解釋什麼。

  因為在我心底,已經有不祥的答案。

  「想不通?」他嗤笑,英俊的臉孔扭曲。「雖然答案已經很清楚,不過我只是想知道--妳是不是早就知情?!」

  他的表情嚴厲。而我,再也沒有我開口的餘地。

  「我想,妳大概是知情的吧?」他冷笑著一步步走近我,擡起我的下顎,面無表情地盯住我的眼睛。「告訴我,妳知道這件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儘管他的語氣低柔,陰沈的目光,卻完全沒有感情。

  「我……」我緊縮的喉頭發不出聲。

  「說實話,我沒耐性再聽一次謊言!」他的口氣是冷蔑的,捏住我的手指,殘忍的加重握力。

  我感覺到下顎一陣陣疼痛……

  「我一直、一直想告訴你的。」我聽到自己脆弱的聲音說。

  「那麼,妳果然是知情的。」他冷笑一聲。「說下去啊!」他放開我,撇開的力道嫵情地刮傷了我的肌膚。

  他冷漠的表情刺痛了我,疼痛開始在我的胸口氾濫……

  「十一年前,你到育幼院來,領養妹妹那天早上,為了跟你回家,我……」我沒有理會被刮痛的傷口,顫抖的聲音往下說:「我偷偷跑進院長室,換了照片。當時前任院長調職,新院長剛到孤兒院,她怕院裡的老師不服氣,就把最重要的院童數據,全部存放在院長室,可是她才剛到孤兒院,根本還弄不清楚,孤兒院裡的院童誰是誰……」

  我知道現在就必須說出全部實情,然而我實在無法告訴他,關於他的親妹妹在五歲時,已經夭折死亡的消息……

  這是十歲換照片那一天,我親眼在檔案上看到,卻被我刪塗掉的紀錄。

  「那時候,你突然出現了,說要領回妹妹。」我顫抖地接下說,決定略過這個「事實」。「院長知道你是『鼎盛』的少主,就不讓孤兒院裡的老師插手,讓她們有機會接觸你,何況原來的老師全被新院長換掉,孤兒院裡有那麼多的院童,新來的老師也認不清院童的名字……」

  「因此,我偷換數據照片的事,根本沒有人知道,所有院童數據都是新院長經手,誰也不知道……江家領錯了人。」

  看著他漸漸嚴厲的表情,我哽咽地說完話,苦澀的心口一片荒蕪。

  而我,為什麼偷換照片?

  那諱莫如深的秘密呵……

  我偷了別人的哥哥,為的不是親情,而是……

  直到十五歲我才瞭解,那第一眼的悸動,是愛情。

  「想跟我回江家,所以調換照片?想不到,為了離開孤兒院,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就會耍心機!」

  他冷冷地看著我,一字一句,盯著我的眼睛吐出口。

  「不是這樣,」我搖頭,想跟他解釋清楚。「不是你想像的這樣,我換照片是因為--」

  「事實擺在眼前!」他打斷我的話。「因為妳的自私,犧牲了我的妹妹,而妳,奪去她的哥哥後,卻厚顏無恥地引誘我!」

  「引誘?」我顫抖的問,腦子裡一片空白。

  「妳以為我看不出來,妳無恥的詭計?全部--妳所做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笑話。」他殘酷的結語。

  我的心碎了,一切一切都攤開在我眼前。

  原本我以為好美的一場夢,原來卻是一個陷阱,一個讓我懷著夢想、卻是為了要粉碎它的騙局。

  「那天晚上,」我哽咽地問:「你喝酒那天晚上……是清醒的嗎?」

  我問,他冷酷的眸光,已經告訴我殘忍的答案。

  「那麼,你知道房間裡的女人是我……」我喃喃低語,垂下了頸子。

  他早就知道了。

  原來,他一直把我看得很透。之所以不揭穿我,只是為了--

  要在這一刻羞辱我?

  「自動送上門的女人,我見多了!只是料不到,我的『妹妹』竟然也是其中之一。」他嘲諷地譏刺。

  我的心窩冰冷,全身的血液失去了溫度。忽然間我明白,這裡再也沒有我留下來的餘地。

  轉過身,我心酸的承受不住他冷酷的視線,只想一走了之--

  「妳不是想勾引我?!」他拉住我的手臂,強制的力氣幾乎扯斷我的手骨。「那就繼續那天晚上沒完成的事!」

  「不,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直覺地想反抗,卻無法與男性力氣抗衡。

  他像一頭野獸將我壓在桌上,粗魯地控制我的雙手,我能強烈感受到他強大的怒氣。

  「你誤會了……」

  我流下眼淚,不是因為他的強制,而是因為他的誤會。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我與他發生關係,那麼這輩子我再也沒有機會告訴他,我愛他。

  「還在說謊?還是想博取我的同情?」

  「不是……」我咬著下唇,眼淚一顆顆滑下我的臉頰。「我愛你……」

  從來無法說出口的話,終於能對他傾訴,在這一刻,卻顯得悲哀。

  他的眸光陰合,像黑洞那樣深沈。「那就做給我看,妳有多愛我。」他沒表情地道。

  我放棄掙扎,望進他深邃的眼睛。然後,我伸出雙手,克服心中的羞怯,主動攬住他的頸子。

  「很好,接下去?」他低嗄地道,深沈的表情,有我不瞭解的陰影。

  我放開他,擡手解開襟前的鈕扣,在他的注目下動作僵硬、不自在地撥開衣領……

  他仍然沒有碰我。

  「繼續。」

  看到我停下動作,他沈聲命令。

  在這間寬敞、陌生的辦公室內,讓我完全沒有安全感。但是我決心順從他的意志,只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然而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的眼神就像旁觀者一樣疏離,含著一抹我不瞭解的譏誚。

  在他冷漠的目光下我本能地想遮住自己,他卻突然將我抱到辦公桌上壓向我,這一次的痛楚並沒有減緩,我的身體排拒著他。

  然後,我只感到身體像火一樣燒熱,意識漸漸模糊……

  「浩……」情不自禁地,我呼喚他的名字。

  這是那晚我沒有辦法做的事。

  他深邃的目光,牢牢地盯住我臉上的表情……

  直到完事那刻,我虛弱地癱軟著,但他很快穿整好衣物,按下桌上的通話鍵。

  「江先生?」

  「進來,順道把請帖拿進來。」

  「是。」

  請帖?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更沒有時間猜想--

  劉特助進來前,我只來得及慌亂、羞愧地拉整衣物。

  「江先生。」劉特助敲門後直接進來。

  我仍然忙亂地整理鈕扣,但她沒有看我一眼,彷彿辦公室內沒有我存在。

  「帖子已經整理好,等江先生過目後,就會寄送出去。」說完話,劉特助即恭敬地點頭,轉身離開。

  我注意到,放在他桌上的,是紅帖子。

  「那是什麼帖子?」我不該多問,卻禁止不了自己的心慌。

  「結婚喜帖。」他答,聲音冷淡,彷彿未曾經歷過,剛才那場雲雨。

  我再也看不到,剛才存在他眼中溫柔的眸光。

  「喜帖……」我的心揪痛,明知道不能問、不要問、不該問……

  「是誰的喜帖?」卻聽到自己脆弱的顫音,像著魔一樣問出口。

  「誰?」他嗤笑,看我的眸光很冷。「當然是我跟若蘭。」

  他冰冷的眸光,挾了一絲殘忍。

  我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冷掉了。我呆呆地瞪著前方,像是死了,再也沒有一點感覺。

  內線電話突然響起,傳來劉特助的聲音。「江先生,GM集團代表已經進大樓,正在十六樓等您開會。」

  他沒有擡頭,看也下看我一眼,直接命令:「妳先回去,我還有重要的會。」

  我沒有回答,茫然地轉身,像行屍走肉一樣離開辦公大樓。

  -----

  江家正沈浸在喜悅中。

  每個人都為準備,男主人訂在今年夏天的婚事,而忙祿著。除了我,我是這幢屋子裡,最格格不入的人。

  我像一道蒼白、幽微的陰影,成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躲在這幢屋子最陰霾的角落。

  一個月過去了,我的月事,始終沒有來。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三月底,杜鵑花已開滿庭院,我鼓起勇氣,到便利藥局的貨架上,買了一支驗孕筆。

  我不敢回家,卻把自己鎖在快餐店的廁所--在這個充滿陌生人的地方,反而讓我覺得安全。

  粉紅色的包裝盒上,把使用說明寫得很清楚,我冷靜地拆開塑料包裝,打開紙盒,開始做驗孕測試。

  不到三分鐘,那條讓我無法再冷靜的紅線,終於出現在對比線旁邊……

  「不要,不要這樣殘忍……」

  我掩住嘴,無聲地抽噎,靠著牆壁幾乎要昏厥。

  這個孩子,是報復得來的結果。

  這不是被期待的生命,雖然,我多麼的渴望能擁有。

  離開快餐店,我茫然地走在台北街頭,不記得自己曾經走過什麼地方,直到熟悉的巷道,喚醒我的記憶……

  我終於還是走回「我的家」,回到有他在的地方。

  門口停著老黑的車,主人已經坐進後座,車子的引擎就要啟動。

  我知道他又要出門,一股突然而來的勇氣,讓我跑到車子前方,擋住正待發動的車子--

  「小姐?」

  老黑搖下車窗,驚嚇地瞪著我。

  接著,後座車門被用力打開--

  「妳瘋了?!」

  江浩南--我的哥哥,忿怒地下車質問我。

  「你一直不跟我說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地響起,我努力控制,不讓眼淚伴隨。「這一個月來,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現在你終於肯看著我了,是因為我不顧死活,擋住你的車嗎?」

  我悲哀地問他,換來他厭惡的神情。「妳瘋夠了!」

  「我沒有瘋,這些都是事實不是嗎?」我固執地擋在車子前方,老黑的表情錯愕,而我,我不再在乎別人怎麼想了。

  他拉扯我的手臂,粗魯地把我扯到車邊--

  「放開我……

  我掙扎著,想起肚子裡的小生命,我不再反抗他。

  「怎麼?妳以為自己還是這個家的小姐?!」他冷笑,因為我的合作,他終於撂開手。

  我跌向路旁的矮樹,為了減低撞擊力,我的手臂重重撞向粗糙的樹幹。

  「我就把話說清楚!妳想住下來,可以,反正結婚後我會搬出去。」

  我不許自己的眼淚掉下。「你不想看見我,可以趕我走,為什麼還讓我住在這裡--」

  「什麼時候該走,不必我提醒吧?!」他冷酷的眸光看著我,殘忍地說。

  我怔住,兩腳像生根,呆呆地站在路樹邊……

  「繞過去!」他命令發呆的老黑。

  車子終於駛離我的視線。

  什麼時候該走,不必我提醒吧……

  原來,他在等著我自己離開。

  到底……我還在期待什麼?

  這原是一場不醒的夢。

  現在,夢醒了……

  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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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5:03

【第八章】

  七月,是一個又濕、又熱的夏天。

  下午三點以前,我從鋼琴家教班,徒步走回分租小屋。

  離開江家後,我從報上的租屋廣告,找到現在住的這間分租公寓。

  這是一棟舊式公寓,租金雖然便宜但沒有電梯。我挺著五個月大肚子,吃力地爬上三樓住所。

  白天,我在鋼琴家教班工作。但是今天晚上,我即將到中山北路上,一家五星級飯店面試,謀求一份鋼琴樂師的工作。

  為了這場面試,我花去這五個月來省吃儉用,所累下積蓄的一半,忍痛買了一套大兩號的水藍色洋裝。

  雖然我大著五個月的肚子,但仍然希望能通過面試,找到一份安定、收入較高的工作。

  畢竟孩子生下來後,養育以及教育費,是一筆龐大的支出,我不能沒有打算。

  晚上七點面試,我怕等公車不能控制時間、也怕下班時間交通壅塞,五點鐘不到我就提著紙袋,紙袋裡裝了那套晚禮服,匆匆離開我的小屋。

  六點半左右,我提早來到飯店,向櫃檯詢問後,飯店節目部經理,終於出來見我。

  「妳帶衣服來了?」

  這位年近四十歲、戴著方型金邊眼鏡的中年人,看到挺著大肚子的我,面帶猶豫地問。

  事前我只寄出履歷表,他並不知道來面試的,會是一名孕婦。

  「是的,我可以立刻換上。」

  我禮貌地點頭,十分希望,他至少能給我試彈的機會。

  經理遲疑了十秒鐘,也許是因為我祈求的眼神,他終於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我以一個孕婦能力所及的速度,迅速換上禮服,坐到咖啡座角落,那架大鋼琴前面。

  經理給我十分鐘,讓我試彈最拿手的曲子。

  我掀開琴蓋,凝視眼前黑白相間的琴鍵,敲下第一個音符,專注於彈奏。

  「好了,江小姐,謝謝妳。」

  我停下演奏,擡頭望向經理。

  「請妳先回去,等候我們通知。」對方客氣地說。

  我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幾乎等於拒絕。

  「經理,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接到通知?」明明知道希望不大,我仍然開口問他,因為我非常迫切,需要這份工作。

  「如果通過面試,我們才會通知妳。」經理說完話就離開了。

  我失望地合上琴蓋,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猜想,當經理一看到我的大肚子,無論我彈得多好,都已經被除名了。

  「原來妳的琴藝這麼好。」

  熟悉的聲音,喚起我的記憶。

  「嚴旭東?」我沒想到,會在這裡偶遇他。

  「打擾妳面試了?」他的笑容,依舊男人味十足。

  我聳聳肩,仰起臉微笑。「沒關係,反正看來是不會被錄取了。」

  他挑起眉問我:「吃過晚飯沒?」

  「你想請客嗎?」

  「請一名孕婦吃飯,是我的榮幸。」他道。

  我的臉突然漲紅起來。「我能騙人,說這顆大肚子是吃胖的嗎?」

  他低笑。「妳終於像個女人了。」意味深長地看我。

  「你是指我的肚子嗎?」我笑著釋懷了,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頑皮地回答他。

  他迷人的眼神帶了笑意。「妳還是沒變。」

  幸好他沒問,我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

  「你呢?嚴公子?」我反問他。

  「一樣吃喝玩樂、追女人。」他瞇起眼回答我,俊臉沒有一絲愧疚。

  我歎口氣,搖搖頭。「嚴旭東,愛上你的女人,一定很不幸。」

  他笑看我,沒有說話,迷人的眼睛裡有一層灰色的迷霧。

  這個男人帥得可以,可是我猜,他偏偏最愛自己。

  愛上他的女人,不是神智不清,就是想找罪受。當然,那個傳說中的「嚴太太」除外,如果她愛上他,我可以理解,畢竟這麼帥又這麼壞的男人少見,我會祈求菩薩可憐她。

  「想找工作?」他問我。

  「我現在自己養活自己--未來還得養活我的孩子,當然需要一份工作。」

  「那就明天來上班。」

  「來上班?」我莫名地瞪著他。

  「妳不知道?」他挑起眉,淡淡地說:「這家飯店,掛在『山下』名下,是轉投資產業。」

  「你是老闆,決定要錄取我了?」我將他話中的意思,轉化成我能懂的簡單文法。

  「正確的說,我是飯店股東之一。」他看著我,慢條斯理地回答,眼神中有一抹詭異。

  意外得到這份工作,我高興得不能自己,根本無暇去猜測,他眼中的神情。

  「嚴旭東,為了報答你的知遇之恩,今晚我請客好了!」我豪氣干雲地說。

  雖然我的錢包裡,只有兩張一百塊現金。

  現在的我,連一張信用卡都沒有。我的手悄悄伸進口袋裡,捏緊乾癟的荷包。

  「不過,我只請得起一碗陽春麵。」我趕緊說。

  「別費事了,乾脆在飯店吃免費晚餐如何?」

  飯店晚餐當然不可能是免費的。我很清楚,在這裡吃一頓飯有多貴。

  「既然你堅持,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為了省錢,我厚顏地決定吃免錢飯。

  他啼笑皆非地看著我。

  四個月來的磨練,我已經獨立而且堅強,每一分錢,都懂得了精打細算。

  時間過得很快啊……

  再五個月,我就要做媽媽了。

  雖然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但我決心做一名稱職的單身母親--

  帶著我的孩子,勇敢的活下去。

  -----

  早上因為產檢的緣故,這天我調開家教課,因此多出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從離開江家以來,已經許久我不曾這麼悠閒了,聽說懷孕期間孕婦多讀書、聽音樂對胎兒的教養十分有益,能陶冷孩子的先天性情,於是我決定搭捷運到重慶南路附近逛逛書街,以沾染些許書香氣息。

  瞧瞧,我也快成為一名母親了,凡事開始為肚子裡還未出世的孩子設想,這多不像從前的我!我已不再是一名無憂無慮,只管照顧自己的少女。

  書街上人來人往,我走進一家書店隨便瀏覽雜誌櫃,突然一張顯眼的封面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

  原來這是一張江浩南與他的未婚妻子,在斐濟島出遊被狗仔記者拍到的照片。

  我瞪了那本雜誌好一會兒,始終提不起勇氣將它從書架上取下。

  就在我深吸一口氣,準備調頭離開書店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曉竹。」

  我回過頭,看到利瓦伊倫深思的雙眼。

  我瞪著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隔了好一陣子沒見到利瓦伊倫,這段期間發生了太多事,感覺竟然恍若隔世。

  「為什麼會這樣,曉竹?」他看著我的肚子,沙啞地問我。

  我仍然無言以對。

  「是江浩南的孩子嗎?」他搖頭苦笑,然後自顧自往下說:「我不相信……」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窩揪緊著,於是屏息地對他說:「我必須告訴你一個故事,你想聽嗎?」

  他瞪著我,過了好一陣子才被動地點頭。

  「那麼就請我吃一頓飯吧!因為我現在是窮人,你一定比我有錢。」我對著他露出笑容。

  然而利瓦伊倫的神情卻苦澀。

  於是我吃了豐盛的一餐,也把整個故事對利瓦伊倫徹底地說清楚了。

  因為我瞭解,若不如此,他一輩子不能對我釋懷。

  -----

  我知道生一個孩子只是開始,養一個孩子將會花費更多的金錢。

  於是我希望在生產前為自己找另一份臨時工作,舉凡便利商店店員、餐廳服務員都可以,如何能再多存一點錢,對我言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我在機場餐廳找到一份工作,這份工作需要出賣勞力,然而可貴的是在這人情薄如紙的時代,老闆並沒有因為我是一名孕婦而嫌棄我,反而留下我在餐廳打工。

  這人間仍然處處有情。

  身為孕婦需注重胎教,我激勵自己樂觀地如此相信著。

  下班前十分鐘,我請求老闆讓我提早離開,因為我必須逃避利瓦伊倫固執的「善意」。

  打從他知道整個故事後,令我意外的是,他非但不曾對我敬而遠之,反而堅持等我生產後要當孩子的教父,於是他開始每天準時守在機場餐廳門外,只為等待我下班後,開車送我回到分租公寓。

  這份善意的關懷雖然讓我感激,卻也造成了我的壓力。

  我知道自己永不可能在感情上回報他分毫,因為他的付出讓我難以承受,於是我逃避他的好意,無論這份好意是基於友誼,或者懷有某種柔情的動機。

  匆匆離開餐廳後,我保持輕快卻平穩的步伐準備離開機場,然而候機樓那一大群出乎意料的人潮,把我困在大廳邊緣。

  往常這個時間機場旅客流量正常,應該不致於如此擁擠不堪,除非有明星或者知名人物蒞臨機場--

  我看到江浩南擁著他笑靨如花的未婚妻,神色疲憊地走出閘門。

  剎那間我僵凝在原地,雙腳無法動彈……

  下一刻江浩南的眼神忽然投向我,在四目交會那一剎那,他似乎愣住了。然而他隨即若無其事地別開眼,彷彿我從來不曾存在。

  人潮推擠,如此短暫的驚鴻一瞥,他不會注意到我隆起的肚子。然而從機場閘門玻璃窗的倒影上,我看到自己苦澀的表情。

  「曉竹!」一隻溫暖的手臂忽然圈住我的肩頭,頓時給了我倚靠的力量。「妳怎麼沒留在餐廳等我?」

  利瓦伊倫的語調雖然溫柔,卻有些異樣。

  我凝滯的目光僵硬地轉而望向他,這一刻,我突然感激起他的堅持與固執。

  利瓦伊倫不可避免地瞥過閘門一眼,看到遠處那受媒體矚目的一對。

  「走吧!」

  他沒多說什麼,只擁著我的肩對我說這麼一句,然後催促我離開。

  我像個木偶一樣毫無意識地跟隨利瓦伊倫的腳步,任由他摟著胸口突然空洞的自己,往機場門口而去……

  那臨去的一瞥之間,我感覺到哥哥的眼神分外冰冷。

  是我多心了嗎?

  肯定是的。

  因為江浩南從來不將任何無意義的人事掛在心上。

  何況,我只是一個被他掃地出門的「妹妹」。

  -----

  為了彌補前兩天產檢耗費的時間,這天晚上我安排了幾堂課,一直到十點鐘左右課才上完,我感覺到從來不曾有過的疲倦。

  走出家教中心,時間已經很晚,幸好我租賃的公寓離家教中心不遠,多走一點路就能回家,我當做這是孕婦必要的散步運動,然而等我回到家中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

  才剛打開門,家中電話鈴聲響起,我拿起話筒疲倦地縮在出租套房裡,那張唯一的小沙發上。「喂?」我驚訝地聽見自己倦極沙啞的聲音。

  「曉竹?」利瓦伊倫依舊充滿關懷的聲調,溫柔地在話筒另一端呼喚我的名字。「妳還沒睡嗎?」

  「嗯。」聽到他的聲音,我心頭泛過一股暖流。然而我保守而慎謹地回答,不允許自己如此自私,接受他給予的愛護與照顧。

  如果不能回報,我就不該接受。雖然現在的我,如此孤獨無依,無時無刻都可能沈陷。

  「剛才我打了很多通電話給妳,可是妳一直沒有接電話,這麼晚了妳才剛回到家嗎?」他耐心地問。

  「對,我剛回家,因為產檢的關係我必須留在家教中心補課。」

  「妳這樣太辛苦!平常人兼三份工作都嫌太累,何況是一名孕婦?」

  「沒關係,其實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過的很好,你不必為我擔心。」電話這頭,我堅強地微笑。

  利瓦伊倫沈默片刻,才遲疑地說:「曉竹,妳認真考慮一下,讓我照顧妳--」

  「已經很晚,我要睡了!」我迅速跟他說拜拜,然後很快就掛了電話。

  緊握著掛上的話筒,笑容從我臉上消失,我開始發呆……

  我很好嗎?

  是不錯啊,也沒什麼不好的……

  擡起頭,我看到對面書桌上小鏡子裡的自己,我對自己微微笑,然而那笑容是蒼白空洞的。

  我看到自己的眼睛裡有淚,它順著我的臉頰莫名其妙地滑下,儘管我笑著,卻嘗到淚水鹹鹹的滋味。

  沒什麼不好的,心裡卻苦著,好苦好苦,說不出的苦滋味。

  不是因為沒錢,不是因為懷孕的辛苦,而是因為愛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內心那彷彿沈到深潭底的痛苦……

  鈴鈴!

  電話鈴突然又響起,我嚇了一跳,遲疑了一秒鐘後我不逃避地接起話筒--

  「維倫?我是真的很累,想要休息了……」

  「這麼晚才剛說完情話?」

  話筒另一端傳來的低沈聲音,幾乎讓我窒息。

  「利瓦伊倫?看來他是妳的新歡?」江浩南的口氣嘲弄。

  這一刻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接著我衝動的想問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電話?然而我沒傻的問出口,我知道如果他想查,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是,他沒有調查我的理由。

  「有事嗎?」我盡量淡化我的口氣。

  「沒事不能閒話家常?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變得這麼生疏了?」他冷笑。

  我釋然地無聲微笑,沒有因為這番話而受傷,因為早已預料到他嘲弄的答案。

  由於太瞭解他的個性,所以我知道他打電話來的原因只因為機場那匆匆一面,我不留戀的態度讓他不高興。

  因為江浩南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男人,從以前到現在,包括我的穿著以及所交往的朋友,他通通「必須」知道,

  「我以為,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我輕描淡寫,道出事實。

  電話那頭,我彷彿聽見他的笑聲。「十多年的『親情』,無論妳是不是我的親妹妹,相遇了總可以打一聲招呼,不必當做不認識。」他笑著,聲音卻很冷。

  我不明白他打電話來是為了什麼。

  無聲地仰起頭瞪著天花板,我壓抑地大口喘著氣,感覺到胸口酸楚……

  「對不起,我很睏了,不能再跟你多聊--」

  我準備掛電話,他卻開口說:「結婚喜帖會寄到,我不想讓媒體無端揣測,到時候妳必須出席。」

  我愣了一下,才弄明白他打電話來最主要的原因。

  「你可以告訴媒體我出國進修,任何理由都行。」我發出乾澀的笑聲。「我們真的不必再見面了,尤其是在你的婚禮上,因為你不會想見到我,不是嗎?」

  我不會出席,因為早已經隆起的肚子,會引來更大的非議。

  然而他不瞭解,我也永遠不可能告訴他。

  電話另一頭沈默片刻,而這片刻長得像永恆……

  「那麼妳結婚呢?我也不需要到場了?」

  彷彿經過許久許久之後,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過來。

  「我會把婚帖寄給你,如果你願意前來祝福我,我很歡迎。」我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這麼對他說。

  然後,我掛斷了電話。

  -----

  因為肚子越來越大,行動不便的我,只得辭掉白天的家教工作,專心在飯店上班。

  今天跟往常一樣,從餐廳回到家中後我匆忙忙出門上班,到了飯店後趕緊換好衣服,時間一到就坐到鋼琴前開始一整晚的工作。

  彈琴一直是我的最愛,唯有彈琴,能讓我忘記生活的憂愁。我想,我對彈琴的喜好,這一生都不會改變。

  我沈醉在音符裡,隨著琴聲,放任思緒馳騁,一般人憂煩的工作時間,其實是我最放鬆的時刻。

  夜晚十點,換班時間到了,我合上琴蓋,圓滿完成今天的工作。

  我從鋼琴後方站起來,小心翼翼推開矮凳子,準備下班。

  「Mr.  Johnson,江先生十分鐘後就到,請您稍候一下。」

  「沒問題,我們可以就一會兒要跟江先生報告的內容,先review一遍。」

  兩者談話內容雖然不關我的事,但我卻認出,前者是劉特助。

  她口中的「江先生」可想而知是誰,十分鐘後,「他」會來到這裡嗎?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不是因為即將遇見他,而是我根本就不想再與他見面。

  倉卒轉過身,我從鋼琴旁邊,閃躲著走出咖啡座,然後趕回更衣間,換回平常衣服後,提起袋子匆匆離開--

  我走得很急,自從懷孕以後,我已經許久,不曾以這樣的速度走路。

  因為太過急切的原因,我開始感覺到,下腹部傳來一陣踢踏的痛感。

  我的孩子在跟我抗議了,但是我身不由己--就因為這五個多月的大肚子,我絕對不能與他碰面。

  但事與願違,我看到老黑的車子,正轉彎開進飯店車道。

  我猛然頓下急促的腳步,藏身在門前的大廊柱下,等待他下車走進飯店。

  我靠在柱子邊喘氣,一手扶腰、一手護住下腹,即使如此,肚子的疼痛還是漸漸變得難忍。

  「小姐,妳怎麼了?」

  門口的doorman發現我,熱心地走過來詢問。

  「沒事……」

  我對他搖頭,冷汗卻一滴滴淌下我的額頭。

  「可是妳的臉色很難看--」

  「我真的沒事。」我壓低顫抖的嗓音,害怕其它人發現我。

  「可是妳--」

  對方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再也撐不住,身體沿著柱子,滑到了地上。

  「小姐?!」

  人群漸漸眾攏過來,我的意識,因為疼痛而開始模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走進飯店,只能祈禱,向來冷漠的他,不會注意到這與他無干的人,所發生的意外。

  -----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手臂上插著點滴針。

  「小姐,妳醒了?」

  我睜大眼睛,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其它人的身影。

  「是飯店的人,把我送到醫院的嗎?」我緊張地問。

  「是啊!」護士小姐回答。

  聽到這樣的答案,我鬆了一口氣。

  「我已經沒事了,可以出院--」

  「從現在開始,沒有我允許,妳哪裡也不準去!」

  我呆住,這霸道、不講理的聲音,熟悉得讓我心驚--

  我看到他--江浩南,兩臂抱在胸前,神色陰沈地靠在門邊。

  「江先生。」

  護士看到他回來,打聲招呼後就離開了。

  他關上門,走到我床邊。

  「我還有工作,而且我付不起住醫院的錢,我要馬上出院。」我平靜地說,接受被他發現的事實。

  我只是不敢相信,再一次面對他,自己竟然有實話實說的勇氣。

  他陰騖的神情複雜難解,像在隱忍著怒氣。

  「急什麼?有勇氣留下孩子,沒勇氣面對我?」他的口氣依舊很冷。

  「你不必為難,反正這個孩子是我留下的,我會負責養育他。」我淡然地對著他說。

  沒有悲哀,更沒有自怨自憐,我明白自己的命運選擇平靜地接受,沒有要求他負擔責任。

  這是公平的,畢竟,是我想留下孩子。

  他瞇起眼,似乎對於我的平靜感到意外。

  片刻後他冷笑。「養育?就靠妳彈琴那一點薪水?!」

  「雖然錢不多,但我相信,我能靠自己的力量養大他。」我認真地接下說:「你不必因為這個孩子,而勉強自己負起責任。雖然我知道,以你的個性不會讓我有太多選擇,但是自從我離開江家後,我就明白自己跟你已經永遠不可能再交集,所以,我選擇留下這個孩子也不是因為你,僅僅因為我珍惜一個未出世的生命,如此而已。」

  我選擇盡可能冷淡地,對他說出這番話。

  江浩南陰沈地瞪著我,半晌不說話。

  我苦澀地微笑。「所以,你不必擔心未來孩子會成為『威脅』,請讓孩子留在我身邊,因為我會比你更珍惜他。」

  他讓我說完話,然後以莫測的眼神看著我,半晌後才從口中吐出一句--

  「那麼,妳被解雇了!」

  一時之間,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在說什麼,你沒有權力解雇我--」

  「就憑大股東的身份,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可以解雇妳!」他惡狠狠地打斷我。

  我呆呆地瞪著他,腦海中反覆迴響他說的話……

  他也是飯店股東?

  那麼,嚴旭東對我做了什麼?那天他詭異的眼神,就是在暗示這件事?

  「不行,我不留下,你不能強迫我……」我喃喃道。

  我知道他跟徐若蘭的婚期將近,我害怕他現在要我留下,是想奪走這個孩子。

  「讓我知道這件事,就沒有不管的道理。」他看了我的肚子一眼,怒氣重又回到他英俊的臉上。

  我怔怔地望著他,苦澀的酸水湧到了胸口。「一旦我生下孩子,你會不會抱走他……」

  我傻氣地開口問他,看到他冷漠的神情,我的心糾成了一團。

  「想瞞著我生孩子?簡直不可原諒!」他瞪著我,殘忍地扔下話。

  我的淚水溢出了眼眶,全身顫抖。

  「不許哭!」他突然吼我,向來冷靜的峻顏,被我惹怒。

  我不想哭,卻克制不住。

  「該死的……」

  他詛咒,卻不能命令我的眼淚停止。

  「我說不許哭,聽到了沒有!」他坐到我的病床前,壓低聲,粗嗄地威脅我。

  他的威脅沒有發生作用,我蜷起棉被縮在床邊,像防備敵人一般,瞪視他的接近,淚水仍然像自來水一樣泉湧。

  因為我抗拒地遠遠躲開他,他僵住了驗。

  「過來。」

  他繃著俊臉,陰沈地命令我。

  我沒有聽話,不再像以前一樣,宛如依附他的菟絲花。

  是因為肚子裡的孩子,讓我變得堅強。

  氣氛僵持得接近詭異,直到護士打開病房的門--

  「江先生?醫生要替小姐驗血……」

  他嚴厲的臉色接近嚇人。

  護士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深奧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語,轉身大步邁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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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7 11:35:23

【第九章】

  然而等到江浩南離開病房後,我立刻就拿起病床旁的話筒,撥了一通電話給利瓦伊倫,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護士小姐,請妳幫我轉接外線電話,電話號碼是238111XX……」

  這個時候孤立無援的我只能打電話給他,請求他到醫院來接我出院。

  而在電話中,利瓦伊倫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我的請求,此時此刻我心中充滿著對他的無限感激……

  「曉竹,有些事我必須提醒妳。」利瓦伊倫開著車,沈重的口氣顯得語重心長。「生孩子不是妳一個人的事,未來還有孩子的教養與教育問題,妳曾經深思過嗎?」

  離開醫院後,我原本打算照常過我的生活,然而利瓦伊倫這幾句話又把我篤定的心思全數打亂。

  「我會盡我的能力撫養孩子。」我只能這麼回答。

  「我瞭解妳的心情,」他低沈的聲音充滿誠意。「但獨自照顧一個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生產後妳需要一筆錢,才能維持基本的生活。」

  我想起了剛才在醫院時,江浩南親口告訴我,我已經失去一份最重要的工作。

  目前經濟情況的惡劣,對我而言如雪上加霜。

  「預產期之前,我會努力賺錢。」我別開臉,不讓他看到我黯然的神色。

  利瓦伊倫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對我說:「曉竹,妳考慮一下,一讓我來照顧妳……」

  「不,」我想想也不想就立刻搖頭。「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會承擔--」

  「別忘了,妳還必須考慮孩子。」他打斷我的話,提醒我最重要的問題。

  我沈默了。

  忍不住地眼眶酸澀,我想,我是一個多麼自私的母親呀!

  「為了孩子,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好嗎?」利瓦伊倫溫柔地這麼對我說。

  然後他不再說話。

  一路上,我們兩人沈默著,直到車子開到公寓門口,我強顏歡笑地揮手與他說再見。

  -----

  我知道自行出院的事,江浩南一定會生氣,然而我沒料到他的怒火會延及我僅剩的唯一一個工作。

  機場餐廳租約到期,有人高價收購餐館另行訂立契約,老闆失去他的餐廳,我也失去我唯一的工作。

  忽然之間,我憂愁的意識到,我不但再也存不了錢,連基本生活也將會成為問題。

  我問老闆是誰租走機場餐廳,老闆把他問到的答案告訴我時,我並不驚訝聽到「江浩南」這三個字。

  我猜到是他,雖然不十分確定,然而我還是不明白,雖然我瞞著他留下孩子,然而這個孩子對他而言除了意外沒有其它意義,何況他已經有了未婚妻,又何苦對我窮追不捨?

  然而我的問題,在失去工作當天晚上就有了答案。

  「妳已經沒有工作,立刻回到醫院!」

  江浩南打電話給我,口氣嚴厲。

  「我會找到另一個新的工作。」我故做冷靜地對他說。

  「我可以保證,妳絕對找不到任何工作。」他果決而且冷酷地斷定。

  「就算是擦桌子、洗碗這樣的工作,我都可以做!」我驕傲地回答,不允許自己軟弱。「我相信只要努力,一定會找到工作。」

  他冷笑一聲。「我懷疑,妳到底是天真還是愚蠢?」

  他嘲弄的口氣刺傷了我,對著話筒我屏息著沈默不語。

  「到最後,妳只能回頭找我。」他撂下話。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我輕輕放下話筒,心頭悶悶地抽痛著。

  但是我很清楚,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如何並不重要,現在最要緊的是,我必須堅強起來找到一個足以餬口的工作。

  然而一個挺著肚子的孕婦,的確連便利商店臨時僱員的工作都找不到,這個時候我才真正面臨了生活的現實與酸苦。」

  隔天早上,一大早我就出門面試,趕著車子不敢錯過每一個面試機會,然而對方一如往常,幾乎一看到我有孕在身的肚子,就禮貌性地婉拒回絕。

  下午五點多,我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租賃公寓,遠遠的,在公寓門口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一看到我,利瓦伊倫就關心地問:「妳還好嗎,曉竹?」

  我疲倦地對他微笑。

  「我知道妳已經失去餐廳的工作。」他輕柔的語調充滿安慰。

  可想而知,他接不到我,就會知道我的處境。

  「你要上樓喝一杯茶嗎?」我問他,微笑著假裝若無其事。

  他點頭,於是我們一起上樓回到我簡陋的小房間。

  我用廉價茶包泡了一杯熱茶,禮數周到並且誠心誠意地把熱茶端到利瓦伊倫的面前,感謝他一直記著我這個朋友。

  「曉竹,妳認真考慮過我的話了嗎?」然而他不理會我的拘謹與客氣,執意舊事重提。

  我愣了一下,心情酸澀複雜。

  「妳現在這樣根本找不到工作,對不對?」

  我無法回答他。

  利瓦伊偷看著我,然後歎了一口氣。「就算把我當成朋友,朋友之間本來就應該互相照顧,而我,很願意照顧妳一輩子。」他認真地對著我說。

  「但是這樣對你不公平。」我語調壓抑,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咽。

  「如果妳連把我當成朋友都不願意,對我才是真正的不公平。」他回答。

  因為這兩句話,我的心又抽痛起來……

  「曉竹,妳就要成為一名母親了,除了自己更應該考慮孩子。」他試著勸我。

  而我知道利瓦伊倫說的沒錯,我無法反駁他。

  「嫁給我,請妳相信我一定會盡自己的力量,照顧妳和孩子一生一世。」他對我承諾。

  瞪著他認真的眼睛,我仍然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然而我知道,此時此刻,我的眼眶已經完全濕潤了。

  -----

  時常聽說:嫁一個愛自己的男人,比嫁一個自己所愛的男人來得幸福。

  這話或許正確,然而有幾個女人能看透,願意如此抉擇?

  女人很傻,在愛情中付出的總是比較多。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懷孕,我也不會答應利瓦伊倫的求婚,然而這卻是自私的,我心底很清楚。

  利瓦伊倫想娶我,首先必須爭取李家雙親的同意,因此我們必須撒謊,謊稱我肚子裡末出世的孩子是利瓦伊倫的骨肉。

  到李家拜見雙親那天,我是羞恥不安而且深懷愧疚的。利瓦伊倫的父母是好人,他們待人親切有禮,當他們知道我已經「有了」利瓦伊倫的孩子後,對待我就像自己的親生女兒。

  到李家拜訪當天,他們便極力說服我先搬進李家安胎,然而我堅持婚前一定要住在自己的小公寓,否則每天面對這一對善良的、被蒙在鼓裡的夫婦,我怕自己會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

  雖然利瓦伊倫的父母沒有勉強我,必須按照他們的意志搬進李家,然而我怎麼也無法拒絕,他們希望我與利瓦伊倫盡快訂婚的要求。

  在李家人的溫情攻勢下,我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半個月後對外宣佈了喜訊,接下來這段時間,我的生活過的忙忙忽忽,絲毫沒有即將新婚的喜悅。

  雖然我知道江浩南遲早會找上我,但是看到他直接來到我的公寓樓下,要求與我見面,我仍然未做好心理準備。

  「妳居然打算懷著我的孩子,跟利瓦伊倫訂婚?」他一開口就是質問。

  「你不認為這是很好的安排嗎?孩子有了父親,我們就永遠都不會成為你的困擾。」

  「妳的答案很可笑。」江浩南冷笑,不以為然。「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會放棄自己的骨肉。」

  我的心揪緊。「如果你理智一點,將發現我會比你更愛他。」

  「那又怎麼樣?我是個自私的男人,做不到像那姓李的一樣寬大!我想要回屬於我的,不需要原因!」他冷酷地駁回我的期盼。

  我靜靜地凝望,彷彿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感受到這個男人的絕情。「你擁有的已經很多了,我只擁有這麼一點點,難道連這一點點你也要奪去嗎?」

  「孩子本來就屬於我,不是妳擁有的!」他沈聲對我說。

  我知道他的意志力比一般人強過數倍,執著也比一般人更深,然而為了什麼?為了什麼他一定要與我糾纏到底?

  「隨便你要怎麼做,」我累了,於是告訴他:「我與維倫已經訂婚,我不但會嫁給他,我的孩子也會姓李。」

  他沈下眼。「執意這麼做,妳會嘗到不可預料的後果。」他警告我。

  我擡眼看他,冷淡地對他說:「還有什麼『後果』,比現在還要不可預料?」我笑了,笑著搖頭:「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我不愛你,這一切的『不可預料』都不會發生。」

  我看到他的表情掠過一陣陰霾……

  而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已經決定放下了。

  我將學著放下對他的感情,對他的執著,對他的眷戀……

  放下一切不捨放下又必須放下的,對他所有的情感與執著。

  「江浩南,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放棄。你想要什麼都會得到,包括我的愛情。但只有孩子我不會給你,這是我唯一的自私。」我看著他,沒有表情地對他說。

  他瞪著我,眸色深沈。

  「妳變了。」半晌後他道,以另一種複雜的眼光,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是嗎?」我淡淡地笑。「可能只是環境變了,現實變了,如此而已。」

  我的若無其事,換來他的沈默與研究。

  而他看著我的目光,是我從不曾見過的。

  「如果沒其它事,你請回吧!等一下維倫會來接我吃飯,我不希望他誤會。」我冷淡地對他說。

  「妳不愛他,卻選擇嫁給他?」他突然問我。

  我的心因為這兩句話而挫傷。

  「只要他愛我,這就夠了。」然後我擡起眼,微笑著對他說。

  一瞬間,江浩南的目光放冷。

  我轉身走進公寓門口,決心將他留在門外。

  「那麼現在呢?」在我關上門之前,他突然對我說:「從前那個會耍心機,明明躲在宿舍外卻謊稱自己到美西度假的女孩呢?」他嚴厲的聲調,道出我以為一直沒人知道的秘密。

  我僵住,雙腳無法動彈……

  「以前我不知道妳的動機,現在終於明白,原來那個時候妳就這麼愛我!」他平鋪直敘,不在意我的心情。

  是我聽錯了嗎?他包藏著殘忍的言詞,挾著志得意滿的口氣。

  我屏住呼吸,這一瞬間我的心又疼痛起來……

  原來……

  原來他早就知道,那一年我一直守在宿舍,等待著他的到來。

  而他,接到紙條後真的離開,陪伴著他的「甜點」,留下我一個人在異地度過寂寞的聖誕節。

  「那又怎麼樣?」許久許久,我飄忽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裡。

  他沈著眼看我。

  我回視他,笑著對他說:「都過去了。」

  我關上了門。

  關上門前,我看到江浩南僵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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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再回到育幼院的這一天。

  然而自從得知自己即將身為人母之後,回到育幼院尋根的想法,漸漸地在我心頭發酵,終究成為強烈的渴望。

  育幼院長早已經又換了人,我在現任院長的陪同下,經過幼兒學習室時,我訝異地發現教室內的課桌椅煥然一新,有許多新添購的學習教材,還有成排的計算機。

  這在往常實在不可思議,印象中,育幼院的經費總是很侷促,因為當年我還在育幼院時,幼童們睡覺全擠在一個大通鋪上,三餐夥食吃的也並不好,更遑論教材資源的不足。我以為,不管換過幾任新舊院長,肯定都會為錢傷腦筋。

  「這些設備都是江先生贊助的。」院長看到我驚訝地左右顧盼這裡煥然一新的環境,於是笑咪咪地對我解釋。

  「江先生?」

  「是呀!就是妳的哥哥,江浩南先生。」

  我愣了愣。難怪剛才我一表明身份,院長立即同意,讓我調閱育幼院內院童的數據。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院長問我:「難道江先生沒告訴妳嗎?他真是一個好人,為善不欲人知。」

  好人?我因為聽到這兩個字而莞爾。

  江浩南在商場上的敵人,聽到院長如此形容,可能會以為兩人說的不是同一個人。

  然而連我都不清楚,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大方而熱心公益。

  院長把我帶到了院長室,一開始我就表明,自己回到育幼院的目的,是為尋找一名叫做紀雨澄的女孩數據。

  「江小姐,妳為什麼想查這女孩的數據?」院長問。

  「因為……」我頓了頓。「因為當我還在育幼院時,這女孩跟我,是很要好的朋友。」

  因為我就是紀雨澄。

  我無法跟院長說實話,這個秘密只能永遠保留在我的心中。

  我們在院長室那台計算機裡搜尋院童數據……

  「當時資料都是書面的,幾個月前育幼院經費較為充裕後,我們就開始使用計算機,這些院童數據,全部都是由義工媽媽建文件到計算機裡的。」

  院長打開計算機,讓我自由在計算機裡搜尋。

  我敲入紀雨澄三個字,立即找到詳細資料。

  資料裡,載明紀雨澄五歲已經死亡。這是被我刪改過的,與江曉竹調換過來的身份資料。

  我的目光急速搜尋數據下方的備註欄,關於紀雨澄這個女孩,她是怎麼來到育幼院的,只見備註欄上記載著:

  父名:紀哲賢

  母名:劉若慈

  雙親車禍去世,留下遺孤紀雨澄,由郁馨育幼院收養撫育。

  乍見「雙親車禍去世」這六個字,一瞬間我心情跌落到谷底。

  當時我匆匆忙忙調掉資料,沒來得及細看備註欄,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答案。

  原來我的雙親早已去世,我是一個真正的孤兒。

  「江小姐?」院長呼喚發呆的我。

  回過神,我勉強露出微笑。「院長,謝謝妳,我已經找到我想要的數據了。」

  院長忍不住好奇地瞄了一眼計算機。「就是這位紀雨澄小妹妹嗎?」

  我點點頭,黯然離開院長室。

  院長送我到門口,我再一次感謝她。

  「妳太客氣了,倒是要請江小姐,代我向江先生問好。」院長笑咪瞇地說。

  我揮手跟院長再見,然後帶著失落的心情,離開了郁馨育幼院。

  搭車回到公寓這一路上,我忽然想到,如果江浩南回過育幼院,那麼他應該已經知道,他的親妹妹早已夭折的真相。

  下了車走回公寓,我錯愕地看到江浩南就站在門口。

  上回不歡而敵後,我沒料到他還會來找我。

  「育幼院院長打電話告訴我,剛才妳回去過?」他看著我,眼眸中有一抹我不瞭解的深沈。

  我點點頭。「我回去看一看小時候成長的環境。」我隱瞞自己回育幼院尋根的念頭。

  「只是這樣?」他問我。

  「你來這裡有什麼事?」我反問他,藉以避開他的答案。

  「妳沒告訴我,她五歲就已經死亡的事實。」他執意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真正的江曉竹。

  而我甚至完全記不起來,育幼院裡曾經有過這個小小同伴,畢竟那時才五歲的我,對於周邊點點滴滴根本不復記憶,更未曾料到,兩人的命運會有如此千絲萬縷的牽繫。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我別開眼,故意冷淡地回答。

  他瞪著我,然後突然對我說:「妳早就知道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剛才他質問我,沒告訴他小妹五歲就已經死亡一事,原來是個試探。

  「那一天在辦公室,妳大可以告訴我這件事。」他沒有表情地對我說。

  我的心揪緊,本來不希望他知道,雖然他終究會知道。

  「如果我能夠一輩子當你的妹妹,你永遠不會知道『事實』。」我黯下眼。

  聞知親人的死訊,我能體會此時此刻他內心的痛苦。因為就在剛才,我也才知道自己的雙親,早在我進入育幼院之前已經車禍身亡。

  人世間總有許多苦,充滿了無可奈何。

  江浩南的臉色嚴肅,仍舊沒有表情。「妳沒有權力隱瞞事實。」

  「我以為不告訴你是比較好的選擇……」

  「何謂比較好的選擇,應該讓我自己決定!」

  我啞口無言。他說的對,就連我自己,不也想知道自己親生父母的去向?我的隱瞞對他而言並下公平。

  「還有妳肚子裡的孩子!」他聲調嚴厲。「如果不是被我發現,妳打算瞞到什麼時候?」指控我的欺騙。

  我的呼吸停止。

  「既然我已經知道孩子的事,就不會坐視不管!」他誓言,臉孔很冷。

  這一刻,我突然驚覺自己的錯誤--

  他曾經代替死亡的父母,將自己的「親妹妹」從孤兒院領回,如果他真的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行動。

  我錯估了江浩南嗎?

  為何我會以為,他根本不會想要這個孩子?難道只因為他從來不曾施捨過我「愛情」……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犯了嚴重的錯誤。

  江浩南也許不需要愛情,卻絕對在意親情。

  「我已經跟你說過,我不可能把孩子交給你。」我喃喃道。

  他冷笑一聲。「話不必說的太肯定,也許過不了多久妳就會改變主意。」

  我身體晃了一下,莫名地感覺到兩腿發軟。「你想怎麼樣?」

  他深沈地凝視我。「妳很快就會知道。」

  我身體晃的更厲害,不得不伸出手抓住門框前的柱子,同時感到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過了片刻,我的視覺才又回復,卻仍然感到腿軟。

  「妳吃過午飯了?」他突然問,聲音緊繃,冷眼瞪著我。

  我已經沒有力氣再與他周旋。「你還有其它事嗎?如果沒有其它的事--」

  「我問妳吃過午飯了沒?」他沈下聲。

  我愣了一下。「等你離開,我會去吃飯。」我回答。

  江浩南的臉色一沈,比剛才還難看。「妳明知道自己懷孕,還不按時吃飯?」他質問我。

  我咬住下唇,沒有回答。

  我仍然在找工作,即使利瓦伊倫願意照顧我,然而我的自尊不容許自己成為一名寄生蟲。

  「我已說過了,等你離開我會去吃飯--」

  「廢話!」他突然吼我。

  我愣住了。

  江浩南突然抓住我的手,冷著臉說:「我們現在就去吃飯!」

  他不由分說地拉起我的手,往馬路另一頭走。

  我呆住了,由於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於是任由他擺佈。然而十秒鐘後我終於回過神……

  「你不需要管我!」我用力抽回被他捉住的手腕。

  對於我的拒絕他先是發怒,然後冷笑。「妳有錢吃飯?」他瞪著我口氣嘲諷。

  我的自尊心縮成一團。「就算沒有錢,也有朋友會請我吃飯。」我擡起下巴,企圖維護自己低弱的自尊。

  「好朋友?」他冷笑。「是好朋友還是別有所圖的男人?」他持續嘲弄的口氣。

  我的臉孔發熱,然後一聲不吭地轉身走回公寓。

  「我說過我不會坐視不管!」他站在我身後,再次寒聲警告我:「什麼時候想回頭找我,隨時歡迎!」

  我用力關上公寓大門……

  選擇當一隻鴕鳥,把他的警告一併關在門外。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5:48

【第十章】

  事實證明,我畢竟是太天真了。

  利瓦伊倫時常到公寓陪伴我,最近他對著我的時候面色凝重,有一回在鏡子裡,我看到他憂慮的臉色。

  「李倫維,你有心事?」我問他,仍然習慣連名帶姓喊他。

  警覺我發現了他的憂慮,利瓦伊倫笑著回頭。「沒事,為什麼這麼問?」

  我看了他半晌。「別騙我,我肯定你有心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笑著揮手。「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了只會讓妳擔心。」

  我看著他裝做若無其事,然而他打定主意不肯說,我再問也沒用。

  利瓦伊倫這個人,很多時候比我還固執。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出門買早點的時候,才在便利商店的報紙架上看到經濟日報的頭版新聞--

  上市公司理佳電子面臨危機。

  理佳電廣,就是利瓦伊倫的父親經營的電子公司。

  新聞內容報導,核芯科技以低於市場50%價格之Panel面板,爭奪理佳電子股份有限公司訂單,核芯科技,挾著雄厚之資金財力,正式宣告大舉進軍目前正持續發燒的Panel面板市場……

  然而報導上引述的消息並不正確,看到「核芯科技」四個字,我已經知道原因是什麼。

  核芯科技屬於江浩南的鼎盛集團名下,轉投資的子公司。

  當日他到公寓樓下與我見面時,曾經警告我,將嘗到不可預料的後果。如果江浩南指的是這個「後果」,那麼,他成功了。

  早餐不再重要,我打了一通電話回到江家,是李管家接的電話。

  「小姐?您究竟上哪兒去了?!」接到我的電話,李管家顯然很驚訝。

  我沒有回答李管家的問題,而是直接問她:「我想找……我想找哥哥,他在家嗎?」

  「少爺嗎?他還沒回來,今天會晚一點--」

  「那麼,我現在就回去等他。」

  我掛上了電話,然後在路口叫了一部出租車,直接到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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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管家在門口接我,顯然已經等了我很久。

  我知道她正以掩不住的詫異眼神,瞪著我隆起的肚子。

  然而她謹守本分,不曾多問什麼,直接把我領進屋內。

  我回想起自己當初離開時走的很匆忙,於是我要求李管家讓我回到自己住了許多年的房間。

  「當然可以,小姐。」李管家回答。

  從李管家的回答,我得知自己的房間仍舊維持原樣,不曾因為我離開這個家而被拿來做客房或者其它用途。

  然而當時我以為不會再回來了,我不瞭解,為何江浩南仍保留我的房間。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自己匆匆忙忙回到江家並未攜帶鑰匙,上鎖的抽屜依舊打不開,而那抽屜裡有著我最重要的,忘了帶走的日記。

  我回到房間並不想帶走什麼,唯一在乎的只有那本遺落的日記,既然還是帶不走它,於是我離開這個再也與我無緣的房間。

  也許,在新的女主人搬進來後,終有一天僕人會將這個房間內屬於我的東西清除乾淨,到時候這本日記將會與其它「垃圾」,一起從這個房間內被清除。

  盯著房間裡的書桌,我苦澀地微笑著,然後轉身離開。

  罷了,都過去了,也就不需再執著過去的文字記憶。

  我沒忘記「小東西」,然而回到一樓,我仍然沒看見那隻小貓的蹤影。

  正當我尋找著李管家想問小東西的去向時,她剛好走到我面前。「小姐,少爺已經回來了。」

  我回過頭,正巧看到站在門口的江浩南。

  他看到我,神情沒有太多驚訝。

  「這麼快就找上門了?」江浩南撇起嘴,英俊的臉孔沒有笑意。

  他說話的口氣,引起李管家的側目。

  然而江家的傭人一向訓練有素,李管家儘管好奇卻不敢久留,她很快就退下離開。

  「你所做的一切,不正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平靜地看著他,淡淡地對他說。

  從他問話的方式,我已經百分百確定,李家的事業出現危機的確與他有關。

  江浩南聞言嗤笑。「為什麼我覺得--妳現在說話的方式,一點都不像我的『妹妹』?」

  我沒有理會他的嘲弄,嚴肅認真地對他說:「請你放過李家,我與你之間的事不應該牽扯到第三者。」

  「原來妳很清楚,這是我與妳之間的事!」他冷笑。

  我沈默不語。

  「早知如此,妳應該聽我的話留在醫院,就不必拖那個姓李的下水。」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我問他。

  「離開姓李的,回到江家,直到妳生下孩子。」他直截了當提出要求。

  「為什麼?我不認為,你的未婚妻子會樂於看到我仍然住在江家屋簷下,並且懷著你的孩子。」

  「這是我跟妳之間的事,我可以做一切決定。」他沈聲說。

  多麼自私的答案。

  即使我知道自己不能拒絕,然而無論如何,我不會再回到江家,只為了等著離開。

  「你真的要孩子嗎?」我問他,但其實並不需要答案。

  即使他在意親情,然而江浩南永遠不會像我一樣愛孩子,就像江浩南不會像我一樣愛他。

  「孩子本來就是我的孩子。」他答得意味深長,卻充滿自私佔有。

  我垂下眼,悲哀地微笑。

  這是典型的,屬於江浩南式的答案。

  「我答應你,離開利瓦伊倫,」瞪著地面,我一字一句地說:「但是離開他後,我只會住在屬於我的小屋,而不是屬於你的江家。」

  「妳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已經答應你離開他,李家與我之間再也沒有關係,」我擡起眼看著他說:「我已經盡力,倘若你再以任何方式傷害一個毫不相干的第三者,我沒有意見,也不會再干涉。」

  他瞪著我,英俊的臉孔佈滿陰霾。

  半晌後他沈聲道:「現在,妳終於知道怎麼談條件了?」

  「我的條件只有這個,唯一的一樣。而你會得到你要的孩子,只希望……」我凝望著他,心痛起來,壓抑、低促地道:「你會珍惜。」

  說完話,我轉身離開江家。

  答應把孩子給他後,我的心口只剩下一片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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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我並未繼續住在原來的公寓。

  三天之後我帶著僅有的簡單行李,搬離了小公寓,因為我沒有其它選擇,如果不搬離舊公寓,就無法阻止利瓦伊倫繼續對我付出。

  離開小公寓前,我寫了一封信給利瓦伊倫,除了感激他對我的付出,還有深深的歉意。

  這回我搬到台北市郊區,這裡的房租便宜很多,房子也略為寬敞,不僅有兩房兩廳,還有兩套衛浴設備。

  選擇住在地價較便宜的郊區,是因為我希望盡可能在生產前節省花費,以避免欠江浩南太多。

  搬到市郊同時,江浩南已經替我辦了轉院手續,未來我必須要到他指定的醫院進行產檢,生產時也必須讓他指定的醫師接生。

  對這一切安排,我沒有意見。

  我知道他安排的必定是最好的,即使不是出自於愛與感情。

  這天早上十點,江浩南親自開車到我住的地方,準備陪我到醫院產檢。

  「其實我自己到醫院就可以了。」我淡淡地說。

  「對孩子,我也有權利和義務。」他回答我。

  打開車門後,我發現座位上有兩個柔軟的抱枕,我疑惑地瞪著那兩個突兀、卻看起來很舒適的小枕頭,懷疑自己眼花了……

  這不像是會出現在江浩南車上的東西。

  「給妳用的。」他不自然地解釋。

  趁我發呆的時候,他催促我上車,然後把抱枕往我腰後一塞。

  「這是為了孩子。」他沈聲補上一句。

  我無言。

  其實我很瞭解、也很清楚,現在他對我的好,一切都只是為了孩子,其實他無須對我解釋。

  到了醫院,在醫師指示下,他扶著我躺到床上開始照超音波。

  透過屏幕,我頭一次清楚看見孩子的小手和小腳,這一刻淚水激動地湧進我的眼眶。

  「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聽江浩南沙啞的語調,我轉眼看他,錯愕地發現他緊盯著超音波屏幕,眼神從未如此溫柔。

  我怔怔地瞪著他,直到聽見醫師含笑的聲音。「是個男孩,帶把的。」

  他突然轉頭問我:「妳早就知道了?」

  我輕輕點頭,他的眼神濃烈起來。

  離開醫院後,他突然在車上打了一通電話吩咐李管家:「記得燉好燕窩,晚上讓老黑送到小姐的住處。」

  「燕窩?」我瞪大眼睛問他。

  「孕婦需要隨時補充營養品。」他看了我一眼。

  「那不是營養品,那叫奢侈品。」我咕噥。

  他緊抿的嘴角露出驚鴻一瞥的笑容。

  「妳應該回家住,讓李管家照顧妳。」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固執地重述立場。

  他沒再多說什麼,一路上我們兩人之間又陷入沈默。

  回到我的新家後,他沒有立即離開的打算。

  「你今天不必上班嗎?」我問他。

  「等老黑來我就離開。」

  「老黑?可是老黑要到晚上才會來。」我剛才明明聽他在電話裡吩咐。

  「我會陪妳到晚上。」

  他話很短,但似乎,就是這樣決定了。

  然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孩子,他的犧牲也太大了!沒有一個準爸爸會丟下工作,一直陪在孕婦身邊。

  何況是像他這樣有工作狂的男人。

  我搖搖頭,決定不再傷腦筋,研究不能理解的事。

  然後我逕自走進廚房準備午餐,沒想到他卻一路跟進來。「我已經訂好餐廳,吃過飯後我會開車載妳到郊外俱樂部走走。」

  我轉過身,拿看怪物的眼神瞪他。

  「看什麼?」他質問我,英俊的臉孔略微僵硬。

  「想散步,在這附近走走就可以了。」我咕噥。

  其實,我本來想問他,他幹嘛這麼好心陪我上餐館、還陪我散步?

  「這附近空氣不好。」他別開臉,若無其事地回答。

  我狐疑地瞪著他的背影,不敢相信眼前如此體貼的他,是否是自己的錯覺?

  在我發呆的時候,他已經走到門口,然後站在門口催促我。「還發呆?別餓到我的孩子!」

  我倒吸一口氣。

  我忘了江浩南的習慣--他向來習慣潑我冷水。

  「等我一下!」

  我趕緊把剛繫好的圍裙解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在地氈上,避免因為急切而滑倒或者撞到傢俱……

  反正,這一切的小心翼翼,都是為了「他的孩子」!

  -----

  然而江浩南不僅僅那一晚陪我散步,而是每一天下午,不厭其煩地開車載我到郊外的鄉村俱樂部散步運動,並且吩咐李管家,每天用魚翅、燕窩輪流喂肥我。

  這--段時間,我F補充』到的營養,簡直夠活一輩子的份量。

  我回想起利瓦伊倫與李家雙親,他們一樣對我很好,然而方式卻跟江浩南完全不同……

  江浩南簡直是緊迫盯人的,監視著我每一分每一秒的作息。

  他強烈的佔有慾,嚴防著我出一點差錯,到最後他幾乎每一夜睡在我小屋的客房裡。

  然而他的時間幾乎完全被我佔據,讓我不禁懷疑,他的未婚妻徐若蘭難道都不曾抱怨?

  這天下午,當他照例準備開車載我到俱樂部時,他的手機電話響起。

  「浩南?」徐若蘭打來電話。

  「有事?」

  他愣了一下,問話的表情一貫很酷,即使是對他的未婚妻子。

  車內的空間安靜密閉,徐若蘭的聲音不低,我足以聽得一清二楚。

  「這陣子你到底都在忙什麼?我已經很久沒看到你了!」

  「我公司有事--」

  「可是你的助理告訴我,你根本就不在公司!」

  「妳有事找我?」

  「我好想你,很想見你!」

  江浩南沈默了片刻,我安靜地坐在一旁,屏息著。

  「我現在沒空。」半晌後,他沈聲回答。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今天晚上可以嗎?我可以等你……」

  我感覺他正轉頭看我,我裝做若無其事,轉頭望向車窗外的街景。

  「我等一下再回復妳。」他蓋上電話。

  我屏息著,心不在焉地瀏覽窗外風景。

  「晚上我不能陪妳。」他終於開口,口氣簡短的像交代事情。

  「沒關係,你忙。」我回過頭,笑著對他說。

  「現在我也不能開車陪妳到俱樂部。」

  「我知道,那會花掉很多時間。」我仍舊笑著說。

  他凝神看了我片刻。「我不能陪妳,因為必須抽時間陪若蘭。」然後說。

  我的笑容僵硬。「你不必跟我解釋,我知道你的狀況,何況你想陪誰是你的自由。」我若無其事地說。

  現在,我已經不會再跟徐若蘭吃醋了。

  因為我承諾過自己,對於江浩南十多年的感情,我要一點一滴學會放手。

  「妳可以要求,如果妳開口,我會留下。」他沈下臉,我說的話好像惹他不高與。

  「真的沒關係,」我靠在車門邊,強顏歡笑面對他莫名其妙的怒氣。「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會照顧自己。」

  他瞪了我半晌,然後沈著臉說:「隨便妳!」

  說完話後,他立刻開門下車。

  我呆在車上,直到他繞過來敲我的車窗。「還不下車?」

  我回過神,趕緊開門下車。

  我好心對他說:「我自己上樓就好了……」

  「少廢話!」

  他沒吼我,只是不耐煩。

  我無辜地跟在他的腳步後,他牽著我的手走進電梯。

  上樓回家的時候,江浩南的臉一直很臭。

  好心有罪嗎?

  我實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惹他生氣?

  -----

  下午和晚上江浩南不在,於是他找了李管家來陪我,但是我覺得他實在太小心翼翼過頭了。

  李管家來的時候,還帶來許多燉補和雞湯,她今晚的責任就是監看我吃完這些食物,看來江浩南存心要把我喂成小豬。

  好不容易吃完李管家帶來的補品,我想起自己還留在江家的東西。

  「李太太,我……我哥哥要結婚了,我的房間應該已經清理乾淨了吧?那間房間,以後會拿來做客房嗎?」我問李管家。

  「清理?」李管家疑惑地回答我:「少爺沒吩咐要清理您的房間呀!」

  我眨眨眼睛。「我的東西還留著?」

  「當然呀!房間還在,東西當然還留著,小姐隨時回去都能住人。」

  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江浩南把我趕走,卻一直留著我的房間?

  大概是江家房間太多,江浩南不急著整理出一間客房。

  我忽然想到,今天晚上江浩南正好不在家。「李太太,我想回家看看,妳能不能陪我回去?」

  「好呀!散散步也好,少爺出門前也吩咐了,吃飽飯一定要陪您散步。」李管家欣然同意。

  我傻笑。其實心底盤算著,回到江家取回自己的日記。

  這回我沒忘記帶著鑰匙,到了房間,我立刻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

  然而我翻遍了抽屜,裡頭什麼東西都不缺,唯獨缺了那本日記!

  「小姐,您在找什麼東西嗎?」李管家看我翻來找去,十分心急,於是主動走過來問我。

  「我……李太太,我的抽屜有人動過嗎?」我問。

  然而這不可能,因為鎖沒壞,剛才打開抽屜還鎖著,江家只有我有鑰匙。

  「沒有呀!傭人只進來打掃,小姐的東西沒人敢動。」李管家掛保證。

  「可是--」我頓住,腦海中突然掠起某種可能。

  「小姐?」

  我瞪著李管家,半晌說不出話,卻漸漸面紅耳赤……

  難道,江浩南留了一把我房間抽屜的鑰匙嗎?

  不安的壞預感,有漸漸成形的可能……

  我回想起江浩南的控制欲,但仍不願意相信這個令我糗到不行的事實。

  那日記本裡,字字句句填充的儘是癡心愛慕、以及赤裸裸的告白內容,那是屬於青澀歲月不可告人的情事留言、難可自拔的深邃秘密……

  我無法想像,如果江浩南看過那本日記,那麼他每天來跟我見面的時候,到底是用什麼眼光看我的?

  「小姐,妳還好吧?怎麼突然間臉色這麼蒼白?」李管家憂心忡忡地問我。

  我搖搖頭,只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如果明天江浩南來找我,我一定不見他。

  「小姐?」

  我一直不回答,李管家開始著急。

  「我沒事。」我試著對李管家微笑。

  然而我笑不出來,只覺得腿軟。我在床上坐下,然後問李管家:「哥哥幾點回來?」

  李管家看了一眼手錶。「應該快了,少爺出門前說盡快回來--」

  我倒抽一口氣,立刻從床上站起來,大聲說:「我要回去了!」

  大概因為我敏捷的身手,迅速得不像個大肚子孕婦,李管家驚訝地瞪了我好幾秒鐘。「好……好呀!那我趕緊吩咐老黑,讓他載咱們回您的住處。」

  儘管李管家的表情充滿疑惑,然而自從我來到江家後,李管家為了適應一名新主人的脾性,聰明的她早已學會沈默是金,尤其是--

  伺候這個從小到大,就一直怪裡怪氣的小姐。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6:18

【第十一章】

  我知道江浩南不可能不來,隔天早上,我認命地起了一個大早,坐在床邊發了半個多小時的呆,不斷的吸氣、吐氣,以做好見他之前的心理建設。

  人類真是奇怪動物,當我不知道江浩南可能拿走我的日記之前,對於他也許已看過日記這件事毫無知覺,也就一點都無所謂。

  然而一旦知道他極可能拿走我的日記,其至已經看過它--我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靜。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邏輯,也沒心思弄明人類這奇怪又矛盾的心理。

  雖然再多的時間做這種「心理建設」都嫌不足,我仍然得警告自己該起床梳洗穿衣,假裝沒事,迎接這嶄新一天的到來。

  這天江浩南來的很早,中午之前我坐在客廳看書,電鈴已經響起--

  我下情願地挪動身體,站起來開門……

  「曉竹!」

  然而,站在門口的男人,卻是利瓦伊倫。

  我呆呆地瞪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曉竹,妳為什麼不告而別?」第一句話,他憂鬱地這麼問我。

  利瓦伊倫既然已經找來,我知道事情已經不容許我再逃避,於是我只好請他進屋裡。「我以為,這是最好的方式。」給了他一杯熱茶後,我試著解釋。

  他看了我一陣子,然後露出苦澀的微笑。「妳過的好嗎,曉竹?」

  我點點頭。

  「看起來,妳真的過的不錯。」他沙啞地說:「他對妳好嗎?」

  我猶豫片刻,然後再點頭。

  「所以,妳真的回到他身邊了?」他悵然地問。

  對這句話我不做解釋,因為我並非回到江浩南身邊,然而我不能告訴利瓦伊倫事實的真相。

  「對不起。」我只能輕聲這麼對他說。

  他搖頭。「不要跟我道歉,我知道妳沒有對不起我……」他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我苦笑。「我來只是想告訴妳,我爸的公司已經沒事了。」他看著我,態度坦然。

  原來他早已經猜到,我回頭找江浩南的原因。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我還是很抱歉,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李伯伯不會這麼煩心。」

  「沒關係。」他搖頭,然後扯動嘴角。「我爸見過大風大浪,他畢生銘言正是『危機就是轉機』,對他而言,危機讓他的生命重新振奮起來,充滿鬥志。」

  「李伯伯是個了不起的人。」我露出微笑。

  利瓦伊倫點頭。「因為這一次的事件,我看到我爸處理危機的態度和手法,也學到很多……」

  他凝視著我,彷彿有許多話想說,卻欲言又止。

  「李伯伯和李伯母都是好人,我很感謝他們那段期間對我的照顧。」我誠心誠意地道。

  「妳不必擔心,我已經跟我爸和我媽解釋過,他們雖然知道真相,但是一點都沒有怪妳。」

  聽到這番話,我心底只覺得難過。

  當時我決定嫁給利瓦伊倫,的確想好好孝順這對慈祥的長者,因為從來不曾享受過親情照拂的我,感受到李氏雙親給予的疼愛,是一種天賜的恩惠。

  「知道妳過的不錯,我就放心了。」利瓦伊倫的眼神平相。

  他看起來既不憔悴也很平靜,我心底的擔心也漸漸放下。

  「其實,我承認自己也很自私。」他對我娓娓道來:「當時我一心一意想把妳當住,而在那個時候,現實環境給了我天時地利機會--妳懷孕了,而妳肚子裡的孩子需要一個父親!於是我就像汪洋中抓住浮木的溺者,鼓起勇氣跟妳求婚!當時我不曾深想就那麼做了,表面上看起來我是在幫妳,然而我不僅在欺騙自己,也欺騙了我的父母。」

  我錯愕地瞪著他,心中升起一股沒來由的酸澀……

  易地而處,我的心情,竟然與他一模一樣。

  不同只在,他是對我,我是對江浩南。

  「利瓦伊倫……我們兩個是一模一樣的傻瓜。」我哭著嘲笑他。

  他笑出來,一樣眼眶泛紅。「今天我來找妳,並不想挽回什麼,只希望妳別因為這件事就把我推到門外,」他誠懇地說:「永遠把我當成妳最好的朋友,有需要的時候一定要想到我,好嗎,曉竹?」

  我點點頭。「成交。你也一樣。」

  他跟我握手,把我的手握得很緊,許久後才終於放開。

  我送他到門外,感觸良多地看著他駕車離開,我心事滿懷。

  「怎麼?我才不在就不甘寂寞?」

  我回過頭,看到江浩南就站在我身後。「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問。

  「正巧看見妳送男友離開的時候到。」

  他的口氣充滿譏諷。

  我不想跟他吵架,於是轉身就走。

  但江浩南抓住我的手。「他怎麼知道妳住在這裡?」他的口氣像質問。

  「只要有心,想找一個人並不難。」我冷淡地回答他,因為不滿他的態度。

  「妳答應過我,會離開他。」

  「我答應你離開他,並不代表我跟利瓦伊倫不能做朋友。」

  「只是朋友這麼簡單?」他冷笑。

  我心底一寒。他明知道昨天晚上李管家一直在這裡陪伴我,卻如此指控我!

  「對於這種莫須有的指控,我不需要回答。」我甩開他的手,盡我所能以最快的速度走回屋裡。

  「妳很清楚,他不只想做妳的『朋友』。」他追上我,沈聲警告我。

  「我也很清楚自己的『分寸』,不必你替我擔心!」

  「這段期間,我不許妳再跟他見面!」他跟進屋內,不公平地開口要求我,口氣霸道無理。

  我深呼吸,這一刻再也忍不住心頭的委屈。「那麼你呢?開口要求我同時,你能答應我不跟未婚妻一起吃飯、約會嗎?」

  他沈著眼瞪著我,然後冷冷地吐出三個字。「辦不到。」

  我愣住,他的誠實深深的傷了我的心。

  「沒有女人能威脅我,妳也一樣。」他冷酷地對我說。

  威脅他?

  我全身發冷,鼻頭湧起一陣酸楚。「對,我是拿孩子威脅你!因為我只有這個籌碼,只會想到這種不入流的方式!」

  「還在玩孩子遊戲?」他冷冷地凝視我,幾乎接近無情的對我說:「我勸妳不必要這種心機,不會有任何作用!」

  我失笑,忽然間覺得好笑。「對呀,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幼稚的孩子!既然是一個孩子耍的心機,你又何必在意?」

  他沈著臉,深奧地凝視我。

  「我知道你辦不到,所以別這樣要求我,因為我也辦不到。」我違背心意地這麼對他說,只為維護我的自尊。

  他沈聲質問我:「妳還會跟他見面?」

  「當然,利瓦伊倫是我的朋友。」

  江浩南的臉色難看。

  「妳最好把我的話聽進去,姍果我發現你們再見面,我會收回之前的承諾!」他撂下話。

  「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

  江浩南眼神冷酷。「妳很清楚,回到我身邊的條件是什麼。倘若妳違背諾言,我只好繼續在商場上開疆闢土,對不起理佳科技。」

  他不借撂狠話,然後轉身離開我的小屋。

  我怔怔地瞪著他的背影,過了很久我才發現,他真的離開了。

  風從窗外吹進來,我感覺到臉頰上微微冰涼,然後才愕然頓悟那是眼淚……

  這天當然沒有午餐,也沒有散步,事實上,一個人留在小屋裡的我,一直到晚上都吃不下任何東西。

  -----

  連續兩天江浩南沒再到我的小屋。

  儘管我告訴自己別對他來不來這件事在意,然而夜半涼風透過窗簾吹進房間,我縮在棉被裡,孤獨的感覺就像冷風一樣吹進我的心房,我覺得寒冷,儘管棉被裹得再緊,也不能讓我覺得溫暖。

  半夜兩點鐘,我仍然輾轉難眠。

  今天晚上我就開始頭痛起來,因為天已經黑了,我一個人不敢出門搭出租車到醫院看病,於是隨便吃一點東西就上床休息,卻一直挨到現在仍然無法入睡。

  我躺在床上,只覺得冷汗濕透了枕巾與床單,我全身發熱,迷迷糊糊,像睡著了卻做著惡夢……

  「曉竹?」

  暈沈中似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試著張開眼,看到江浩南站在我的床邊,我想這一定是做夢……

  然而一隻大掌貼上我的額頭,我看到「夢中」江浩南的臉孔扭曲。

  迷迷糊糊中,我從床上被人抱起。

  然後,接下的事,我就再也記不住了……

  -----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的事。

  我躺在醫院裡,看到江浩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閉著眼睛,英俊的臉孔上有疲憊的陰影。

  難道他照顧我一整夜嗎?

  我怔怔地瞪著他,腦海裡胡思亂想,直到他突然張開眼睛。

  我嚇了一跳,莫名地面紅耳赤……

  「覺得還好嗎?」也許因為一夜沒睡的緣故,他的語調奇異地溫柔沙啞。

  我點點頭,喉嚨乾澀,一時間發不出聲音。

  「醫生不敢給妳用藥,只能設法降低妳的體溫。」他低喃。

  我看到放在旁邊的冰枕和毛巾。「你……在這裡照顧我一夜?」

  他沒答話,只管從抽屜裡拿出溫度計,替我量體溫。

  我的胸口,莫名其妙湧上一股熱潮……突然之間,除了對一個「哥哥」的瞭解之外,我開始瞭解過去我所不瞭解的江浩南。

  他一直是這樣的男人,不是嗎?

  他從來不說只做,那麼,對他,我到底錯失了多少瞭解的機會?

  知道他一夜沒睡,我喃喃地對他說:「我沒事,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這裡有醫生和護士照顧我就可以了。」

  「等妳情況穩定我再走。」他打斷我。

  我愣了愣。「我已經說過我沒事了,而且你丟下公司不管可以嗎?」

  「不干妳的事,少煩心!」他皺起眉頭。

  「可是--」

  「別跟我爭辯!」他低吼,口氣懊惱。

  我閉起嘴巴,然後一支溫度計就塞進我的嘴裡。

  看在他為我熬夜的份上,我沈默地任由他擺佈,雖然他那天的霸道與不講理仍然讓我生氣……

  「啊!」我低呼一聲,突然感覺到肚子傳來一陣疼痛。

  「怎麼了?」他緊張地問我,臉上變色。

  我皺著眉搖頭,嘴裡塞著溫度計,咿咿唔唔的。

  「等一下。」他一手壓著我的額頭,堅持等了好一會兒,才把溫度計從我嘴裡拿出來。「溫度正常,已經退燒了。」他不自覺露出笑容。

  我看呆了,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帥。

  「剛才怎麼回事?」他沒忘了問我。

  「剛才……寶寶在肚子裡踢了我一下。」

  他愣了一下,然後沙啞地問我:「很痛嗎?」

  我點頭微笑。「嗯,有點痛,可是沒關係。」

  他突然低下頭,耳朵貼近我的肚子--

  「你在幹什麼?」我呆住了。

  「我想聽一聽孩子的聲音。」他的表情認真。

  聽見他說出這種話,我心頭一酸。然而為了掩飾我想哭的心情,我忍不住嘲笑他:「傻瓜……」

  他聽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在我肚子上睡著了,他才興奮地擡起頭。「妳相信嗎?剛才我聽到孩子跟我說話。」

  「真的嗎?那麼孩子跟你說什麼?」

  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告訴我嘛!我很想知道孩子跟你說什麼。」

  「妳側耳過來,我告訴妳。」他故做神秘地對我說。

  我聽話地把耳朵湊過去,然後聽見他在我的耳邊低聲說:「我聽見孩子叫我爸爸。」

  我張大眼睛。「騙人!」

  「真的。」他一臉嚴肅。

  「我才不相信。」

  「我還聽見孩子叫妳媽媽。」

  我漲紅臉蛋,簡直不知所措地瞪著他……

  「不相信?」他嗄聲問我。

  我死命搖頭。

  然後,他突然捧住我的臉,接著低頭吻住我……

  這一刻發生得如此突然,突然得讓我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然而他濕熱的吻如此真實,在夢幻與現實之間,我的心情被提起又壓抑,我多怕這個吻只是個玩笑,幸福的時光稍縱即逝。

  然而這深深長長的吻一直進行著,直到護士小姐敲門,他才突兀地放開我。

  我臉紅心跳,幾乎無法呼吸……

  然而當我望向他時,他複雜深邃的眼神正專注地凝望著我。

  我無言地回望他,這一刻,原來篤定的我,已經完全失去方向。

  -----

  三天後,嚴旭東來看我。

  「上回我還來不及到醫院看妳,妳就開溜了!不過我沒等太久,他果然很快就發現妳在飯店工作。」

  他若無其事的表情,幾乎是可惡。

  「你騙我!」我懊惱地瞪視他。

  「騙妳?」他嗤笑。「妳倒說說,我騙妳什麼?」

  我答不出話,只能生氣地轉過頭,不看他那張虛偽的俊臉。

  「我是好心來探望妳,順道告訴妳,常去聆聽妳彈琴的常客,很懷念妳。」他無辜地道。

  「江浩南早就把我解雇,我不會再為你工作了。」

  「我倒希望妳回來工作,如果妳堅持,我可以力爭。」他嘻皮笑臉。

  我搖頭,覺得這個男人簡直不可理喻。

  「不再考慮?」

  我再一次搖頭。

  他的目光閃爍。「妳的琴音能感動我,看著妳彈琴,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如果妳不能回來,我會很遺憾。」

  嚴旭東低嗄的聲音放柔,不知為什麼,他突然積極遊說我。

  「她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生孩子,不是彈琴給你聽!」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突兀地介入我們之間--

  「江總?」

  嚴旭東的眼神移向病房門口,似笑非笑。

  「嚴總,現在是上班時間,貴公司少了您,可能無法正常運作。」

  「無所謂,我來探望『好朋友』,『好朋友』向來比事業可貴。」嚴旭東道。

  兩個男人針鋒相對,我看到江浩南的眼神,冷得想殺人--

  但是,為什麼?

  什麼時候開始,嚴旭東跟他的仇有那麼深?

  「算了,送你一個消息,徐氏利用『鼎盛』的名義借貸,你知道這件事吧?」嚴旭東閒閒提起。

  「你是不是太閒,沒事幹了?」江浩南瞇起眼。

  嚴旭東咧開嘴,笑得很痞。「下次飯店董監事改選,煩您投在下一票,我自然會多關心敝公司業務。」

  很難想像,他嚴肅的俊臉,有這麼生動的表情。

  江浩南瞇起眼,咬著牙。「別讓我在這裡看到你!」

  「樂意奉行。」

  嚴旭東笑著離開。

  「該死的傢夥,總有一天整到你。」江浩南瞪著他的背影,喃喃詛咒。

  一看到他,我立刻回想起早上的事,我的臉孔發熱,於是躲得他遠遠的。

  他盯住我,慍怒地道:「我身上有瘟疫還是怎樣?過來一點!」

  「沒事的話,我要休息了。」

  我翻過身,躺下來,把棉被蒙到頭上。

  悶著頭,我隱約聽到他打手機的聲音。「李太太?她不要那隻貓了,我回去前把牠扔掉。」

  貓?

  我想起許久不見的「小東西」,於是趕緊扯開棉被,坐起來對他喊--

  「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不敢相信,他簡直是土匪惡霸。

  「殘忍?!」他嗤笑。「當初妳把牠扔給我,自己一走了之就不殘忍?」

  「是你趕我走的!何況當時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牠跟著我只能住在籠子裡,那對牠不公平、而且太可憐了!」

  「以後孩子跟著妳就不可憐?」他反問我。

  我無言以對。

  他的意思很明白,孩子跟著我會受苦。

  「我早就想好了,等生下孩子,我會把小東西接走。」我顫抖地道。

  想到渺小的自己,根本無法與他作對,我就忍不住自己的眼淚。

  「不許哭。」他臉色陰沈起來。

  我瞪著他,決心跟他作對。

  「我叫妳不許哭!」他皺起眉頭,口氣硬起來。

  「我要出院,你把我的小東西還給我……」

  「休想!」

  我轉過臉,不想再同他講理,臉上仍然掛著濕濕的淚痕。

  「過來。」他坐到床邊,粗嗄的命令我。

  我無動於衷,像木頭人一樣沒有反應。

  「妳過來,我就把那隻貓還妳。」

  我轉過臉,半信傘疑地凝視他。

  「不相信?我現在就打電話,叫李太太把貓送來。」他凝視我,篤定地說。

  「真的嗎?」

  「過來。」他要求。

  我遲疑地、挪動屁股,慢慢蹭過去……

  「我過來了,你現在可以打電話了。」

  他盯著我隆起的肚子,目光深沈起來。「接近七個月,醫生說妳太瘦了。」他嘶啞地說道。

  我垂下頸子,迴避與他的目光接觸。「你答應我的事……」

  他按下手機。「李太太,馬上把那只吃飽睡、睡飽吃的笨貓拎過來!」

  「牠還好嗎?」我問,不知不覺靠近他身邊。

  「好得很!我看別隻貓是餓死,牠是早晚肥死。」他關掉手機,皺著眉頭說。

  我睜大眼睛,訝異向來冷淡的他,竟會跟一隻小貓鬧彆扭。「很早之前,你就可以把小東西還我。」我低喃。

  「妳不在,那只笨貓簡直無法無天。」他咬牙切齒地道。

  我知道,他向來不喜歡貓,但沒想到他們結的仇這麼深。

  「不能怪牠,小動物的本事,就是分辨好人跟壞人。」我調侃他,再也不能控制凝聚在唇邊的笑意。

  他瞇起眼瞪住我。

  我側過臉,若無其事地盯著被單。

  「看來,妳也學會伶牙俐齒了。」他慢條斯理地道,突然伸手抱住我。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我發呆的時候,他的掌心已經貼在我的下腹。「還會動嗎?」他問。

  「……嗯……」我的聲音哽住,因為他出奇溫柔的語調。

  「他頑皮的時候,會弄痛妳?」他的語氣更低柔。

  「還好……」我呆呆地回答。

  然後他抱著我,半天不講話,灼熱的氣息就緊貼我的頰邊。

  「剛才,嚴旭東說『徐氏』利用『鼎盛』的名義借貸,是怎麼回事?」我只好找話說,微抖的聲音,卻一點都不自然。

  「我正在徹查這件事。」他保留地回答。

  我不再問下去。

  「那兩天,我沒到公寓就是在查這件事。」他卻主動告訴我。

  他的解釋讓我釋懷,更讓我驚訝……

  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個會對自己的所做所為,加以解釋的男人。至少,從小到大他就從來不曾對我解釋他失約的理由。

  我屏息著,猜測著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

  時光在沈默中流去,我的呼吸漸漸平靜下來,感覺到肚子裡的孩子頑皮起來。

  他按著我的下腹,臉色一怔,接著驚喜地道:「孩子動了!」

  我再次看到,他臉上初為人父的喜悅。

  「嗯。」我柔聲回答,歎了一口氣。

  畢竟,他是這孩子的父親。

  直到孩子安靜下來,他仍然抱著我不放。

  我想離開他的懷抱,他卻抱得更緊,大手將我的頭按到他的胸膛上。

  他就這樣抱著我,我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他終於出聲:「妳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妳姓紀。」

  我沈默著。他知道我回過育幼院,當然清楚我回育幼院查過什麼數據。

  「妳也已經知道,為什麼會被送到育幼院的原因。」他接下道。

  我難過地想到,自己已經車禍身亡的雙親……

  「妳還有一個哥哥。」他突然告訴我。

  「哥哥?」我喃喃問。

  我愣住了,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

  「妳想見他嗎?」

  我急切地點頭,眼眶泛著濕意。「我以為我已經沒有半個親人了。」

  「我會幫妳安排。」他承諾,接下來卻對我說:「只有一個條件。」他的眸光深濃。

  「什麼條件?」我怔怔地問他。

  「我想知道,當年那個小女孩為什麼設計我?」

  他指的是,我換照片,設計他領我回家的事。

  「那是因為……」我臉紅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李太太說,妳有一本日記簿,離開的時候忘了帶走。」他盯著我,輕描淡寫地道。

  我猛然想起,自己遺留在抽屜裡的秘密日記--

  「你拿走了?!」我反射性地問,火熱的臉頰幾乎發燙。

  那本日記本裡面,記載我的全部心事--所有、所有,我暗戀他、之所以設計他領我回家的秘密。

  「裡面寫什麼,需要這麼緊張?」他悠哉地問。

  我想掙開他的手,他卻不放,還惡質地箝住我的大肚子。

  「那是我的日記,你不能看!」我假裝板起臉孔警告他,自認為正氣凜然的態度應該夠嚴厲。

  「妳乖乖跟我合作,我就不看。」他咧開嘴,像一隻笑面虎卻惡劣地威脅我。

  「合作什麼?」我防備地瞪視他。

  「孩子生下來前,不許哭、不許吵著要出院。」他提出條件。

  我疑惑地睜大眼睛。

  「還有,不許任性。我在的時候,不許離開我超過十公分。」他笑的很邪惡。

  這是什麼條件?我不可思議地瞪住他。

  「不接受?」他悻悻地道:「那我就不能保證,妳那本日記的安全。」

  「你真的沒看過?」我無奈地問,做最後的掙扎,聲音接近哭泣。

  「不許哭。」他警告我。

  「人家又沒有……」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在淚水決堤前,他突然吻住我的唇……

  我徹底呆住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在我回過神前,他已經離開我的唇,從床邊站起來。

  「公司還有事,下午我就回來。聽話,要跟護士合作。」

  他神色複雜地望了我一眼,然後打開門,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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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7 11:36:41

【第十二章】

  我被他的態度弄糊塗了。

  他走了以後,我躺在病床上,不安地輾轉反側。

  就如同上一回一樣,他為什麼吻我,我一點都不明白。

  我不相信是因為孩子,而改變他的態度。因為江浩南過人的冷靜和理性,向來把每一件事情部分得很清楚,絕不混為一談。

  我正在發呆的時候,房門突然被人推開,我茫然望向門外,料想不到,見到的人會是徐若蘭--

  尾隨在其後的,是此起彼落的鎂光燈--

  一大堆背著攝影機的男男女女,爭先恐後地想擠進病房……

  我反射性地擡手,想擋住鎂光刺眼的照射。

  「江小姐,這位小姐帶了一大堆人硬闖進來,我實在攔不住她!」護士跟在人潮後面,焦急地對著我喊:「我馬上找保全進來,妳別害怕。」

  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我一時無法反應,我呆呆的坐在床上,看著徐若蘭退到那群人之後,刻意避開攝影鏡頭。

  「江小姐,聽說妳肚子裡的孩子,是『鼎盛』江總裁的?」

  「江小姐,外面傳說江家兄妹亂倫,這是真的嗎?」

  「江小姐,江先生對這件事有什麼反應?妳可不可以發表一下聲明?」

  可怕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傷害我、打擊我的心臟……

  直到醫院的保全衝進來,把所有的人趕出病房……

  我縮在病床最角落,把臉埋在棉被裡,直到一團小毛球跳上我的床,磨蹭我的身體……

  「小姐?」

  李太太悲憫的聲音傳到我耳中,我緩緩擡起臉,淚痕已經濕透我的衣襟。

  「李太太……」

  我伸手抱住老婦人,像個孩子一樣,再也承受不住地號啕大哭--

  小東西呆呆地瞪著我,牠單純的心思,怎麼能瞭解人性的險惡?

  李太太不斷地柔聲安慰,卻再也止不住我的眼淚……

  我知道,這條新聞,明天就會上社會版頭版頭條。

  而這一次,我終於下定了決心離開。

  -----

  李太太離開後,茫然無頭緒的我,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於是我利用口袋裡僅存的零錢,換了一張公共電話卡,從醫院打了一通電話給利瓦伊倫。

  本來在生產之前,我不打算再跟利瓦伊倫聯絡……

  但現在,我卻再也沒有選擇。

  趁著護士換班的空檔,我偷偷溜出醫院。

  利瓦伊倫的車子,已經停在樓下等我。

  「妳確定嗎?曉竹。」

  我一上車,他就皺起眉頭,猶豫地道。

  「以前你不是一直說服我放棄嗎?現在我放棄了。」我平靜地回答i心頭卻有化不開的憂鬱。

  「那是以前!經過那件事後,現在我希望……」吐出一口氣,他沈重地說:「我真的希望妳幸福。」

  「利瓦伊倫,你一直是個大好人。」我由衷地說。

  「為什麼?」他苦笑。

  「江浩南訂婚的時候,我從來沒祝福過他。」我輕聲道。

  「妳的情況不一樣……最終妳選擇為他留下孩子,我想,這輩子我是追不到妳了。」他自我解嘲。

  我勉強自己,故做輕快地問他:「很早之前你跟我提過,有一個工作機會?」

  他看我一眼。「妳真的想知道?」

  「等生下孩子以後,我需要工作。」我垂下頸子,黯然地道,再也無法強顏歡笑。

  現在我已經無法等待生產,把江浩南的孩子留給他。

  他歎了一口氣。「比利時國家樂團正在招考,我評估過,以妳的實力有極大的勝算能錄取。」

  「考試地點在哪裡?」我問。

  「布魯塞爾。」

  那是比利時首都。我沈默下來,盯著自己的膝頭。

  「放棄吧!現在我不贊成妳過去,妳一個人在那裡,我並不放心。」他道。

  「不,我決定去。」

  我擡起頭,堅定地告訴他。「麻煩你替我訂一張機票,還有……我必須先跟你借一筆錢,等我生下孩子後如果順利得到工作,到時候我會把錢匯回來給你。」

  「傻瓜!跟我提什麼錢?」

  他搖搖頭,不再勸我。

  我轉頭望向窗外。

  不久,我將再一次離開台灣,這個有「他」在的地方……

  這一次,我不會再回來。

  -----

  機場的出入境大廳,一向人來人往,十分吵雜。

  我盯著計算機看板上的飛機班次表,等候出境的時間。

  我要求利瓦伊倫別來送我,因為我一向不喜歡離別的感覺。

  三十分鐘後,我挺著大肚子,困難地彎腰提起放在地上的簡便行李,準備通過候機樓,從第二登機門出境。

  「小姐,妳的行李裡面有疑似不明物品,我們必須做進一步檢查,請妳跟我們出來。」

  通過海關檢查的時候,我微薄的行李被懷疑,海關人員公事公辦的口氣,聽起來很嚴厲。

  但這不可能,我沒有帶任何違禁物品,何況我是一名孕婦。

  一名小姐走過來領我出去,但她沒有往海關檢查室走,反而催促我,走回候機樓。

  「妳要帶我去哪裡?」我疑惑地問,我的行李還被扣留在海關。

  那名小姐回頭看了我一眼,笑容很詭異。

  當我開始察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走到貴賓室門口,看到那個站在門邊的忿怒男人--

  立刻的,我調頭想跑,但笨重的肚子卻阻礙了我的逃亡……

  「妳想躲我到什麼時候?!」江浩南邁開修長的腿,想當然,一下子就逮住我這個大肚子孕婦。

  「你濫用特權--放開我!」

  「我就是用特權!」他瞇起眼怒吼,盛怒的臉孔鐵青,看起來很想把我捏碎。

  我驚惶地掩住他的嘴,扯住他的衣袖,縮到牆邊。

  「求求你,你回去吧!」我懇求他。

  我不想再有意外了。是是非非,我好累好累。

  「我求你,別再惹記者注意了。」我再一次求他。我知道,機場偶爾會有媒體派駐記者。

  離開他的真正理由,有一部分原因,其實是怕他受到影響。

  畢竟他的身份特殊,是受矚目的公眾人物。

  「妳都說我有特權,怕什麼?」他冷靜下來,瞇起眼盯視我。

  「你已經有未婚妻了,未來她會替你生很多孩子……」我言不由衷地說,心酸地懇求他。「你讓我走好嗎?」

  「如果我不肯?」他深深地看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霸道!」我的淚終於流下來,遇到他,我總是在哭。「我不想造成你跟徐若蘭之間的誤會,更不想成為累贅。」我咬著唇,決絕地說。

  離開江家的時候,我就已經放棄了。

  「妳要我娶她?」他問,固執地拉住我的手,抱住我的腰。

  「是你想娶她。」我更正他,兩手抵住他的胸膛,開始無用的掙扎。

  「不許哭。」他低嗄地命令我。

  他老是喜歡管我的眼淚。「這不是重點,往後無論我哭的多傷心,反正你也看不見了。」我說。

  「該死的,這是重點!」他皺著眉頭詛咒。「孕婦流眼淚,生產後視力會受到影響!」

  我愣在他懷中。他在關心我嗎?

  「你快回去,上一次的事還好沒曝光……你讓我走……」

  我的臉孔發熱,喃喃說著不經大腦思考的話。

  「曝光?」他冷笑。「兩大財團下令封鎖消息,妳以為有誰敢惹事?」

  「你說什麼?」我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他。

  「除了『鼎盛』,還有以及嚴旭東那傢夥!兩大財團連手施壓,徐若蘭的下場,大概很悲慘。」他冷淡地道,對於口中的女子,已經沒有半點感情。

  我一直覺得奇怪,那天有那麼多記者闖進來拍照,為什麼第二天,報上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不懂……」

  「她知道我在查帳,早就已經豁出去,不顧廉恥。」他輕描淡寫地道。

  「你為什麼查她的帳?」我不明白。「你們就快結婚了,未婚夫妻之間,難道沒有最基本的信任?」

  他盯著我,笑得很曖昧。「我看,大概只有妳這個傻瓜,不必提防。」

  「我知道自己很笨,但是請你認真回答我。」我嚴肅地看他。

  畢竟,他不再遊戲人間是因為徐若蘭這個女人。就這一點,至少我很感激她。

  「我與她之間,本來就沒有真感情。」他緩緩道,坦率地回視我的眼睛。「我必須承認,我們之間的婚姻關係,本來就是構築在利益上。」

  「即使我不追究,據我瞭解,妳的親哥哥就不會放過她。」他接著道。

  「好複雜,我不想懂你們大人的世界。」我搖頭歎氣。

  「妳不必懂,以後有我保護妳。」他道。

  我的臉孔發熱……無法說話。

  「我會保護我自己。」我囁嚅地說,堅持我的固執。

  「真的?」他嗤之以鼻。

  我懊惱地瞪住他。

  「妳不守承諾,我得懲罰妳。」他話鋒一轉,突然警告我。

  「我沒有承諾過你什麼--啊--」

  他竟然把我抱起來--當眾抱著不情願的我和一顆圓滾滾的肚子,大步穿越過候機樓,往登機門走。

  「你把我帶去哪裡?」我喊著。

  「美國。」

  「做什麼?」

  「結婚。」

  「我不去--」

  我掙扎著,顧不了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

  「安靜一點!」他輕鬆抱住我,沒放開的打算。「妳十歲開始暗戀我,現在想反悔?來不及了!」

  我呆住,臉孔漸漸漲紅、發燙……

  「你這個土匪!」我絕望地,對準他的耳朵大喊。

  他笑的得意。「土匪的老婆叫什麼?對了,是土匪婆子!」

  我沮喪地瞪住他,根本鬥不過他的力氣。

  他的動作雖然霸道,卻十分輕柔,像呵護一件寶貝。

  「傻瓜。」他突然道,深深歎氣。

  「你說誰是傻瓜……」我咕噥著,固執地瞪住他。

  「非要我說出那三個字,妳才懂?」他撇開臉,俊臉乍現一道紅色的微痕。

  我的目光一瞬間呆滯。

  「妳見過,我對哪個女人這麼認真?」他粗著聲往下說:「敢讓我追著跑的女人,妳絕對是最後一個。」

  我徹底呆住了。

  遲來的愛情,終於敲門了。

  我擡頭凝視他認真的眼睛,一瞬間,我的胸口湧過百感交集的潮流,讓我的喉頭哽咽……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幸福的滋味。

  「讓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路。」我柔聲說。

  「不準。」他依舊霸道。

  這個男人,大概一輩子學不會讓步。

  我不再抗議,任由他抱著,反正手酸的人是他,我樂得不必走路。

  至於那本日記簿……

  因為他今天的誠實,我決定不再跟他計較。

  反正,我想,他早就已經偷看過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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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261981471
鄉紳 | 2012-10-28 16: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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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ykangwei
子爵 | 2012-10-30 03:54:40

感謝大大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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