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739 | 回覆: 11 | 跳轉到指定樓層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48:55

追風山莊文質彬彬的二少主是那人稱女神捕、江湖女俠葉盼融的師父?的的的的的的的……怕是傳言有誤吧?他哪能?一介書生文人有什麼可教予她的?武功?嗟!憑他也「行」?可偏偏這絕色冰冷的美人對他是言聽計從、從不違拗。這--這究竟暗藏了啥玄機啊?!不太妙的是,當狂人堡堡主出現並誓言要得到葉盼融之後,災難就跟著來了!因為她的武功不如他……就不知道這回「師父出馬」有沒有用?……唔?波濤暗湧——會不會——會不會也——情愫漸生……



我的「點絳唇」
  真的能完成《點絳唇》實在感到不可思議,畢竟對於這個纏了我多年的靈感,除了害怕終有一天會遺忘掉那分悸動的感覺外,更怕自己寫不出心中所描繪的萬分之一。
  在第三十本書即將完成之前,我想比較值得慶祝的是——這本《點絳唇》完成於我寫小說滿四年之時。通常時序出現一個段落,可滋使人大放感言厥辭時,多舌的人總難免佔用篇幅,企圖與讀友來個「回首相對淚眼,無語話當年」。我向來多舌,但不知怎地,竟無法陳述出心中那分百味雜陳。唉!筆已鈍,人已老,珠已黃矣!
  所以,你們知道這是我滿第四年的日子便成了,我也省得哈拉一些不知所云的場面話,咱們還是來聊本書吧!
  年初放出了風聲,讓不少朋友捎來有關於以「點絳唇」這詞牌名落闕的詞令,並且探問著哪一闕詞才是觸動我靈感的主因。
  誠實的回應可能有點傷人,唯一感動我的只有「點絳唇」這三個字。
  為什麼感動呢?是當年瘋狂沈迷詩詞意境時,無意中乍見這三個字的驚喜?或是心中者有一抹靈思,卻找不到合適的名號安置?而「點絳唇」在我的喜愛下,有了我自作主張的解釋。它——使成了我開始懂得架構小說時,第一個深藏的故事。
  嘗試寫過小說的人都知道,當自己心中湧現一抹靈感時,都會覺得自己的故事真是超宇宙無敵地棒到姥姥家去了,簡直是可以驚動樓上、嚇到樓下的鉅著——作作白日夢有益身心嘛!
  但當真要野人獻曝了出來,自信便如冰塊化蝕,自卑呈反方向地膨脹。對自己的作品只有再三地疑問,最後乖乖地任它滑入冷宮,沒膽子再自我吹噓。
  所以,與其說我吊人胃口,不如說怕自己青澀的作品端不上合面,只好一再補強自己的功力,期望能有最好的發揮。目前仍是差強人意,但斗膽端上合面給人試吃。我想好壞由人,反正我皮厚肉粗,耳背近視,就算反應壞到十八層地獄,我也不痛不癢,隨便它去吧!
  「點絳唇」這三個字,能給你什麼感覺呢?
  在我而言,十年前初見時,腦中便幻想著有一張紅嘴櫻唇的女子,配著冰冷絕色的面孔;而這樣冰霜的表相、冷豔的顏色,其下心思,也許呈反差的烈炙如火山。
  紅色,看似冰,實則像火;而火,則是一種狂野的、焚燒的,驚心動魄、玉石俱滅的危險。
  什麼樣的唇,可以點上那紅色,而不被毀滅?什麼樣的唇,可以化蝕凍人的冰霜,讓它成一汪春水?
  我的點絳唇,只想呈現這種詮釋。
  所以當朋友笑我大老遠跑去中東玩,居然還扛著稿紙去!其實我也知道不會有太多時間去下筆,但當真是放不下。我怕忘了那感覺,怕生疏、怕創作心情有所斷層。
  對於少女時期的靈思,我總是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只期盼此刻下筆,我的功力是如我所願的足以示人。
  呃……當然去中東沒有寫幾行字,可是心意有到就好了,對不對?
  希望你們認同我的「點絳唇」。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49:21

第一章
  這是寒冷天候中唯一值得人們提起興致、爬出被窩共同參與的盛會——冬天裡的唯一期待。
  即使是「瑞蒼山」這樣的山區小村落,也處處可見年關將近的氣息。
  葉盼融勒住了韁繩,掀起紗帽一角,一雙冷銳的美目往前方打量了許久。雪已停,寒冷依舊,黑色的狐皮披風被風吹得張狂,飛揚在她身後像一方夜幕,極點得她絕色而冰冷的容顏更令人屏息失魂。那冷豔欺霜賽雪,沒得比擬;即使是輕便儉的男裝,亦無掩她的氣勢容貌於萬一。
  她似乎聽到了些什麼,冷冷扯了下嘴角,奇異地,她閉上眼,將雙手暗藏於袖中,似在冥想、似在休憩。
  突地!在她所立之地的四方雪地中,迅雷不及掩耳的同時,飛竄出四名壯漢,並在竄出的同時,各自施展了獨門武器,一致地射向端坐黑馬上那名絕麗女子。由森藍的寒光中不難猜出刀刃上必然下了劇毒,只消沾上一個血口,便足以一命歸陰。
  葉盼融的雙眼甚至沒有張開,只有雙手一閃,疾速射出四支柳葉刀,並且抽出腰間的軟劍,揮動數朵銀花閃耀,每一枚暗器皆被打回原來的地方,或原主的身上。
  慘叫聲淒絕,但寒風呼嘯得益加張狂,沒讓其它聲音專美於前,一一淹沒於狂雪疾風之中。四條生命的消逝,對天地而言,並不比一草一木的死亡強過多少。
  美豔的少女終於睜開了眼,掃視雪地上的屍體,以及氾濫如泉的血液,冷淡而不夾溫度地自語:「多可笑!這樣惡貫滿盈的匪徒,也是流著紅色的血。」
  飛身下馬,她沒一絲情緒波動,俐落地砍下四顆官府要的人頭,投入麻袋中。她原本想走了,但卻躊躇了會,終究屈服於自己的一時心軟。即使不是為了這四具屍首,也該為過路人著想;放著這四具無頭屍,著實嚇人了些!
  她嘆了口氣,開始挖坑洞。
  「各位爺,您瞧瞧,這江湖女俠葉盼融,雖是為了銀兩而四處抓匪徒,手刃之人成千上百,但從未欺壓過善良百姓。她只是冰冷一如她的外號『冰葉』,可從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呀!上回在朱京,縣令大人的兒子不知死活地看上人家美麗,便要上前調戲,被打斷一隻手是那小子活該,可惜卻因此讓縣令王大人懷恨在心。他不僅吞了她應得的賞銀一千兩不說,還派給她去抓『聯山大盜』的四名頭目,分明就是要她慘死在那幫匪徒手上;而,好個葉盼融女俠,在半個月內搗毀了『聯山』的總部與三個分部,並且花了三天帶回四名盜匪的頭顱……」口沫橫飛的說書人連忙傳述著最近的江湖大事,眾人聽得神往不已。

  自從兩年前江湖上出了一個葉盼融之後,沈寂已久的江湖中,又有了不少新鮮事可滋平民老百姓閒聊,更別說江湖上的人士為此而活絡了不少。
  沒有人知道葉盼融是什麼出身,沒有人知道她年紀多大、師承何人,更沒有人知道她武功的深淺如何,因為,她只與通緝犯打鬥——而那些人都死了。其他蓄意挑釁的江湖人,總在出手之前呆掉了——被她的冰寒凍呆,或被她的美麗驚呆;何況她的行蹤永遠成謎。
  她沒有朋友,沒有居所,更不與人來往。
  出道兩年多,世人唯一知道的,便是她與白煦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其它便探不出什麼了。她叫他「師父」,曾經有人這麼聽到過。
  但,白煦是不可能當她師父的,畢竟年紀不合、來歷不合,尤其是他根本不會武功。
  白煦是「追風山莊」的二少主;而世人皆清楚開陽的追風山莊是商賈世家,有財有勢,與江湖人士多有交流,但卻是不習武的。尤其白二少主自十七歲離家後,一直遊歷於名山勝川,多與文人雅士親近,二十歲那年甚至與友人一同進京趕考,得到了狀元之名,也是唯一一個不接受封官的狀元。他淡泊面瀟灑地行走各地,並撰寫一些遊志。這樣忙碌的人,哪來的時間收徒,更別說所有與他親近過的友人,都證實白煦並不諳武功。那麼,世人皆不禁納悶了,白煦與冰葉俠女之間是何關係?
  沒人有膽子去問葉盼融,何況她向來形蹤成謎,只好往白煦這邊探詢;可惜那位翩翩佳公子,俊美溫文的白公子僅是以笑應對,不置一辭,連他走得近些的朋友亦深感一頭霧水。
  如果葉盼融那一聲「師父」叫得沒錯的話,再加上他們「師徒」從未曾同行於江湖之中讓人瞧見,那就只有天曉得他們師徒之間會是怎麼一回事了。葉盼融終年奔走於緝匪擒凶之中,除了「冰葉」別號之外,更博了個「女神捕」之名。這盛名還是由刑部尚書呂大人口中傳出,可見這外號的起源,來自多麼高的評價與無上的光榮。若不是大宋皇朝沒有女官的前例,那麼葉盼融的功贖,早該加封諸多御賜的名銜了。
  不過,看來人家冰葉女俠亦不怎麼介懷,除了擒拿罪犯領賞之外,她從未與官府有更進一步的交流。
  葉盼融——正是江湖上百年難得一見的奇女子,豈是一些自詡女俠,卻毫無建樹的武林世家嬌千金們所能望其項背的?
  在說書人滔滔不絕的口沫橫飛中,一抹黑絕冷豔的身影,正飛掠過客棧外的雪地,只有遺留下的串串馬蹄印,輝映著世人所神往的傳奇……
  江湖人傳頌著的姣美容貌,此時正卸下黑紗帽,坐在溪水中突出的大石塊上,以冰涼的水淨去滿臉的塵埃。
  嚴格說來,並不曾有人真正看過她的形貌為何;那張過度被渲染的美顏,實則大多來自世人的無緣窺見,益加認定美絕無比。
  比空穴來風更加美上數分的容貌,唯一符合世人揣測的——是永世不化的冰霜寒氣。
  從她七歲那年,冰霜已成了她性格中無法根除的本色,也之所以,她有了個新名字,叫葉盼融。取這名字的人,一番苦心不必言傳自見分明,只可惜,唯一能令她冰霜融化的人,永永遠遠只有那麼一個,不會再多,亦不會再少;除他以外,世人於她皆無視。
  冰葉俠女,獨來獨往,不親難近,將是她終生掛在周身的招牌,永不為人而融化。
  掬起水潑向臉與頸,擁有一張麗顏,卻從不曾珍視過。甭說沒讓胭脂水粉關照過,原本天生雪嫩的肌膚,也在今年初秋追緝荒漠雙霸天,而在沙漠蟄伏了半個月,曬傷了自己,至今步入嚴冬,仍未痊癒;再加上簡便的發髻,以及便於行走的布衣粗服,無法呈現太多婀娜。男與女的分際,在她而言並無太大的差異,猶如擁有得天獨厚的容顏,亦不曾稍加珍惜一般。
  實在是天寒地凍啊!剛才以樹枝戳開冰塊,得以掬溪水洗臉,這會兒又凝結上了新冰,將溪水密封於冰底。她抹開冰上的霜氣,在如鏡般的冰面上看到自己的面孔,也看到前些日子的新傷——一條由下巴劃到左頸,直延伸到左肩骨上的匕痕,忍不住冷冷泛出抹笑。
  畢生少見的幾回軟心腸,居然都招致自己於險地。那個落難的少女,居然就是她追蹤已久的「千面妖姬」奉徂徠;更奇特的是,奉徂徠不忙著先致她於死地,反而一心想毀去她的容貌。對女人而言,消滅比自己出色的容顏,會比除去對自己有威脅的生命重要嗎?
  也幸好是那樣,讓她得以取下她的首級,結束她邪惡的一生。多少寶貴的少女生命喪失在她為了保有青春的手段中,這種妖婦,即使沒賞銀,仍是要誅滅的。
  容貌向來不是她在意的事,但師父見了,怕不又要念上一回。
  想到這兒,冰面裡映出了一張真摯的笑顏,不來半絲寒意。
  向北而去,愈見冰天凍地,但她溫暖的歸依卻也正是在北方,她要回家過年。家啊!對她這孤女而言,是何其珍貴的擁有,即使「家」只代表了兩個人共聚的地方——她與師父一年才見上一次的地方。
  思及此,便不再對著溪水冥想,戴上紗帽,飛躍上她的黑馬,奔馳在雪地枯林間,化為疾風一般的黑影。
  「意境居」就是葉盼融心目中的「家」,而意境居的主人,也正是葉盼融今生唯一認定的親人——白煦。
  冬天乍臨之前,白煦便已回到意境居。這個只有他們師徒知曉的荒村居處,不見些許人煙,也難怪得以遺世獨立這般久遠,近十年來皆無人知曉。
  也十年了!清幽絕妙的琴聲乍止,坐在門廊前,石桌旁的白衣男子些微籲嘆了起來,俊逸爾雅、不沾世俗汙穢的面龐因回憶而失神。
  十年啊!十歲的小女孩,已成為十七歲的明豔少女;而他曾是個十七歲離家的少年,如今也十年未歸了。添上了風霜,洗去了年少輕狂。
  世情是多麼奇妙的東西呀!似乎衝動地離家,就是為了要救那位火災倖存者的小命。當年倘若他沒有路過,沒有因為好奇而硬是擠入人群中——他是這般厭惡過多嘈雜與人群的人;能有那麼一次的衝動,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也注定了他必會衝入火場內,救出尚未被燒傷,但早已嗆昏的小女孩。
  打聽了左鄰右舍,才知道這個問題叢生的家庭會走至這步田地,不是沒有徵兆的。善妒而膝下只有一女的妻子,加上風流的丈夫與因孕而得以入門的妾,悲劇就發生在妾產下男嬰那一夜。那長妻,大火燒了一切,也執意要與所有人同歸於盡,連自己的女兒也毫不憐惜。
  這對當年只有十七歲的他而言,是不可思議的!尤其妻妾成群何處不見?他心生警惕於他所救的小女孩,也許也有其母執拗且玉石俱焚的性格,因此他教育得很小心。在那之前,他花了好大的心力,才讓一個不言不語、沒有表情的小女孩回覆正常,但卻無法讓他得回七歲女孩應有的童稚與天真無邪。
  不算成功吧!畢竟當年他自己就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而已,居然就扛下了教養的責任。然而他並不是個很好的師父,因為,他總是給自己大多自由,沒有付出太多的愛去治癒小女孩心中的創痛。所以啊!今兒個江湖上才會有一個嫉惡如仇的冰葉俠女呀!
  是成功?是失敗?近來,他已不大敢去定論了。
  他們師徒一向極少有機會共同生活,尤其在她十五歲及笄之後,又要求了闖蕩江湖,並且唯一的要求是每年過年回到「意境居」相聚;那時他才真正地認知了事實——他的小孤女長大了。
  她拎著小布包袱上路,由受人存心輕薄到漸漸打出名號。他跟在她身後半年才真正安心,任她去單飛;他也南下遊歷了名山勝川,如今,又過了幾回寒暑啊!
  兩個月前參加「試劍山莊」少莊主的婚宴,知曉了少夫人乃是個十七歲花一般的女子,他才又一次遲來地發現,他的小愛徒也十七歲了,是該找婆家的年紀了。
  直到她有了屬於自己的家,他的責任才算完結吧!他也有自己必須要解決的事啊!懸宕了十年,家書一封催急過一封,但他總無法在葉盼融未有歸宿前,置她於不顧。那個看似堅強獨立的小孤女,也有屬於她不堪一擊的脆弱,而他是她的師父唯一的親人。
  迅疾而近的馬蹄聲令他凝神傾聽了會,在十里外,那種奔馳的速度,大抵就只有他的小徒弟了吧!
  唉!聽說她又受傷了,這回要命地傷到了臉。女孩子的臉那般重要,偏她不珍惜。他起身步入屋內,雪白的衣袍在行走間飄逸如風起。
  將珍貴的藥材準備齊全,門外已傳來葉盼融的呼聲,那令人想念的低嗓音:」師父!」
  溫暖真摯的笑意在轉身面對愛徒時展現。他有一個冰冷天生的女徒;而他的冰冷徒弟最眷戀的卻是他溫暖的笑容,那令她有「回家」的感覺。
  她站在門口,取下了黑紗帽,腳步卻已躊躇了,與她激昂的明睜不符合。她強烈渴望他的懷抱,但生性地與人疏離又令她動作不得。一直是這樣的,即使面對著全天下唯一令她信任的人。
  白煦哪有不明白的!大步走上前,仔細打量著更加美麗,卻不甚珍惜以致傷痕斑斑的面容一會,便溫柔地樓她入懷,任她吸取他的溫暖與關懷,拍著她的背,低語道:「怎麼瘦了?又不愛惜自己,對吧?」
  他邊將她摟入屋內,伸手以袍袖一揮,雕花門板自動關上,不讓北風再灌入燒著炭火的屋內。
  他是個武功絕頂高手的事,全天下除了他師父與葉盼融以外,怕是不會有第三者知曉了;加上他向來不逞強、不炫耀、生性淡泊,於是天下人便道白煦只是名才高八斗的文狀元罷了,他向來含笑而不辯解。
  「來,讓為師治療你的傷。」他扶她坐在炕上,吩咐她洗淨傷口,便轉身調配他的各種藥材了。
  葉盼融拿濕手中洗臉,也解開衣鈕,露出左邊大半雪白的肩膀。白煦調好了藥,看了倒是一征,他沒想到傷口那般深長。
  「躺著。」
  他檢視她面孔曬傷的程度,以及那道長疤痕的狀況,最後仍是決定多加一味藥,讓她整張面孔都抹上白色膏藥。每次見到她都是以敷藥為開始,也難怪他的醫術可以無師自通到各種傷口皆能治癒的地步。唉!還真是拜這小愛徒之賜。敷完了藥,他檢查她帶繭雙手的情況,才放心下來:「一刻後可洗淨,現在別動,我去準備晚膳。昨日獵來的山雉相當可口,看你神色不佳,不妨小憩一會,知道嗎?」
  葉盼融乖乖地點頭,得到白煦溫柔的笑容回報,拍了拍她的頭,轉身走入後方的廚房;而她也撤了防備,真正沈入睡夢中。有師父在的地方,她是永遠不必防備的……
  從小讓一個男孩子帶大,有許多生為女人該知道的事,往往都會給忽略掉,這是無可奈何的事。直到白煦對醫術感到興趣——他向來對書冊有著不可思議的學習欲,由淺入深地研習之後,才驚覺有關女孩兒成長的變化,他竟是全然無知,不曾指導過他的小愛徒。
  雖然師徒間整整差了十歲,但在其方面而言,他們是共同成長的。在葉盼融十二歲之後,他使將她托給一戶教席人家的媳婦一同生活,每年至少有四個月。
  這孩子不見得是順服性子,只是安靜而孤僻。他怎麼待她,她便怎麼過日,只是她心中在想什麼,他怕是摸不清的。唯一不容置疑的,是他的小徒弟無堅可摧的軀體裡,有著對溫情的強烈渴求,並且只能是來自他。
  也許啊……白煦含笑地看向床上安憩的人兒,心中再一次喟嘆。也許啊!不久之後,她需要的,便是另一個男子的溫暖了,來自更強烈的愛情;到那時,他這師父的溫暖、萬萬是比不上了。只是他對這女孩的關心,會因為她擁有歸宿而就此放心嗎?
  天下父母心啊……未到三十的他竟也能夠體會,真是未老先衰啊!
  「師父。」淺短的睡眠向來在五更天轉醒,即使困疲,也不曾因而貪戀床榻的溫暖。葉盼融已坐起身,外頭天色尚昏暗,但她已了無睡意。
  白煦回過身看她,囑咐道:「穿厚些,咱們師徒好久沒有一同練功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要到外頭對打幾回合,順道看看一年來,她的功力是否又增進了不少。
  她點頭,單衣以外,套上了皮襖。每年相聚,白煦便不斷地灌輸她更多來自他親自悟得的招式,經由對打中一一施注。只有讓她更強,才得以使他遠在他鄉,亦能全心於遊山看水,而不掛記於她。
  外人都傳說「冰葉」每年冬天必定閉關入深山絕嶺中練習絕世武功,否則不會一年強過一年。近來江湖人更深信她身上必定有某種秘而不宣的武功秘笈,藏私在某處,且是世人尚未發現的。
  子烏虛有的事,卻成為江湖上野心人士的覬覦,致使葉盼融在擒盜匪的工作之外,時常遭遇黑白兩道的挑釁;加上她從不滿足別人的好奇心,往往對阻礙她的人除了一個「滾」字之外,便是揮掌相向,造就了更多的猜忌,與給別人找麻煩的機會。
  從未做過一件壞事的女子,卻被白道人士劃入邪派範疇。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其實不是以「好」、「壞」來界定,往往是以更多靈活的手段、世家各派間的交流附勢,以及欺世盜名的表面工夫來評定。
  無論名聲如何,最終的,仍是要自己本身夠紮實,否則便難在江湖上立足。什麼樣的身份皆有其煩惱,因此白煦不會期許自己的小愛徒改變她一貫的冰冷方式去迎合白道人士對「正派」形象的要求。
  他只要求徒弟的本事愈來愈高強,那麼,當她對抗匪徒,乃至於尋找想趁機成名的江湖人士時,能毫髮無傷。兩三年來,成效是看得見的。這回她回來,受傷的情況已不似往年多了。
  狂嘯的北風,捲起雪花成白色風暴,天空的雪與地上的雪全是森冷的氣息,被雪花包圍在其中的師徒,早已無視透人心脾的寒冷,逕自過招數百回合。拳掌過後,便是刀刃相向;她在退開吐納尚未完成的瞬間,便又疾衝向白煦。沒有人知道她腰間的「銀光」軟劍幾時抽了出來,便見銀光倏抖,筆直挺成三尺長劍,直往對方頸項揮去,淩厲的劍氣逼人,周身雪花全往兩邊退開。
  白煦些微一傾,銀光一刺未中,卻未收手,頃刻間他胸腹以上便在銀光籠罩中。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噹」的一聲,劍光射向雪地,入土三尺,只見劍柄;而柄身上,只輕觸著一根細樹枝,也是那一根樹枝,讓這回合的劍戰有了勝負之分。
  從不使劍的白煦,其實最拿手的便是劍器,但因利刃傷人,即使為了防身,也不必以劍傍身,那是他一向的堅持。不過,四年前他卻為了小愛徒打造了「銀光」這把劍。
  「『銀光』幾乎已與你的心思溶成一體。」他傾身挑起劍,在無人使力之時,「銀光」只像條軟趴趴的軟鐵,不見半點淩厲氣勢。
  「還不及師父。」她輕道。
  他微笑著將劍扣回她腰間:「傻孩子,侍你傷好了,咱們師徒再來一次公平的比賽吧!無須介懷。」
  「敵人不會因我受傷而留情。」她看向飄雪的天空,不意些微抽痛了傷口,但不以為意,一心仍想著師父剛才防守招式中,出其不意攻擊的招式,以逸待勞,反而難見其破綻。
  白煦暗自心疼地搖頭,突然想起什麼,笑道:「為師今年打湖北迴來,得到一隻上好的赤鐵,適合鍛打成防身的匕首,或六片柳葉刀。數年前讀到南北朝北齊書卷中,得知『灌綱法』,正好也可以用來土法煉鋼一番。」
  這白煦是熱愛研讀各式典籍的,更愛由典籍的隻字片語中去學習一些新事物,或發明一些什麼。大多時候他的遊歷,都是為了印證或學習書本中曾提起的某件事。
  尤精於醫學與煉鐵,因為他收養了一名女娃,所以有義務將她照顧得良好;雖不常見面,並不代表關懷會減少。每一次,他的新研發都會用在小女徒身上。
  怎麼會有人這般毫無理由對陌生人好呢?
  行走江湖數年,葉盼融更加覺得師父的不凡與奇特,畢竟這種全身上下充滿溫暖的人少見了。世間冷暖,本來就沒有誰得對誰好的限定。親情都不見得有了,更何況素昧平生?
  白煦沒給愛徒發呆太久,將她領進屋內,攤開一紙捲軸,亮出他的設計圖樣:「盼融,來,你看這樣式可喜歡?」
  「徒兒有『銀光』便夠了。」她生性不受索取,亦習慣性推拒。
  「就當為師有造物狂,你就忍耐接受吧!」
  「是。」見師父又執筆在圖上畫晝寫寫,她沒多言,坐在門檻上以棉巾拭著」銀光」。細雪拂在她冷豔的面龐上,是一陣陣冰凍寒意,絕非普通嬌弱女子承受得了的。
  但她不是尋常的嬌弱女子,她沒有父兄可依恃,命定了凡事皆要靠自己,所以她必須強,必須堅毅如山,沒有份弱博男人代為出頭的本錢。
  路,總歸要一個人走的。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饒是與師父水乳交融十數年,親密彷如真正的親人,但總有必須分道揚鑣的一天,到底仍是得孑然一人了。因此,她許久許久以前,已與」寂寞」打上交道——那才是生命中永不會消失的特質。
  所以她從不與任何一個人交心,無論是率性天真的玉婉兒,或溫文儒雅與師父有幾分相近性情的南宮卓,或一些在江湖上真正稱得上磊落的人……她縱使不排斥,也只是站在遠處,以唇微勾,似笑非笑地望一眼,便走了。
  世間沒有永遠的相聚,卻是有永遠的別離,其中滋味她太清楚不過了。
  忍不住望向師父儒雅俊逸的測臉,不知為何,她竟開始感到悵然……
  「飛月山莊」雖然以經商致富,並且數代下來,富可敵國。但在江湖中,能夠佔有一席之地,並與武林四大世家、九大門派並立同等地位,可不是有錢就可以的了,當然也要自有其獨門絕學立足才行。
  當今江湖分佈的局勢,有九大派、四大家族、南北二莊——北試劍、南飛月。這是白道之人,也就是所謂名門正派的分法;而行事不擇手段、不受世俗禮法拘限的綠林中,則有三大堡,分別是狂人堡、奔浩堡,以及最為神秘,外人難以一窺堂奧的震天堡。而無論是哪一堡,行事方式皆令白道中人頭疼不已,因為那些人是不按常理來的,可是又未曾犯下什麼大錯——至少從未讓好事的白道人抓到足以聲討的小辮子。在不受白道規矩規範的情況下,「白道」人總習慣杞人憂天,以天下不亂為己任,視非同道中人為炸藥,只因他們不受領導;總以為江湖由他們領導才不會出亂子,這種自負自視,也難怪江湖總是有是非爭鬥了。
  就算沒什麼事,也會有人生事來熱鬧一下,否則豈不是太無聊了?
  例如今天,白道四大世家以及九大門派新生代的公子哥兒們全聚在「飛月山莊」吃吃喝喝,美其名為「評江湖,論英雄,飲酒試劍」,但在玉婉兒眼中看來,根本是「白吃白喝兼等死」!這票深受父蔭的二世祖,不必打天下就有好地位等著他們繼承,他們唯一該擔心的是——日後怎麼製造噱頭、博得好名了。
  江湖有是非,絕大部分都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名聲而造成諸多沒必要的殺戮。
  就說十五年前吧!一票白道中人拚命追殺「絕命女煞門」,以討伐「妖女」為名,將一票女子趕盡殺絕,最後殺死所謂女魔頭的高仲雄,被推為武林盟主——不過,那傢夥同時也在當天死於墜馬,然後其下一一封賞,各自博得好名號。天曉得絕命女煞門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也不過是一群廣收失意失婚女子的門派,然後不小心拾得了一本「撈什子秘笈」,便該遭殃了!當年高仲雄以「魔女拾得絕世秘笈,倘若練成,必成武林大患,大家必須制止悲劇發生」,居然也號召了白道所有人去參與打弱女子的行列,之不要臉的!
  後來,也就是經過了五年,才真相大白。原來當年的「女魔頭」容春曉,竟是高仲雄始亂終棄的女子之一,他生怕那女子習得高藝,第一個拿他開刀,便先下手為強。
  唉唉唉!天曉得還有多少偷雞摸狗的事發生過呢?玉婉兒拿著毛筆,疾書了一副捲軸,才收筆。
  身為飛月山莊的小姐,自然也代表了天生的好命;好命到每天等吃、等嫁、等死,然而她唯一的嗜好是紀錄「武林志」來打發時間。不過,她的武林志是不被承認的,由於並不站在白道的崇高立場下筆,所以不被承認。這實在是太客觀,容易令白道人臉上無光;筆風太過譏誚犀利,一些「俠士」看了不吐血才怪!尤其她擅用對比法來襯得偽君子們無所遁形,說真的,要她不是飛月山莊的千金,只怕會議很多人冠以「妖女」之名追殺,最後落得像容春曉那樣的下場。
  所以,她一向慶幸自己投胎得不錯。
  不過,也由於身世太好,致使她不能輕易外出拋頭露面。儘管江湖上不少俠女之流,但在玉家是行不通的,玉老爺子可是以高尚千金小姐來要求自己的女兒們,絕不容許她們沾上些許江湖流氣。
  唉唉!
  何時她才能再見到神交已久的冰葉呢?
  這一點又是她不能成為公認的武林志撰寫人的原因了;對於她心儀的人,極盡捧褒之能事,光是書寫冰葉的事蹟,便用了八十七個捲軸。
  「哈揪!」
  真的在亭子發呆太久了,即使暖襖加身,仍是感到寒意不絕。
  身邊服侍的丫頭,立即又是端暖爐、又是端熱湯地忙著,貼身丫頭更是道:「小姐,進屋了吧?」
  「那邊的客人醉死了沒有?」她指著「賞雪院」的方向問著。
  「正熱和著呢!大少爺已運功逼去幾次酒氣了,剛才陳伯端著巾子走近,不小心還給大少爺周身的酒氣醺醉了哩!真是了得!」丫鬟們笑成一氣。
  玉婉兒讓丫頭們收拾文房四寶,逕自低首沈思……
  自小,她便充分展現了對書本的悟性,於是玉老爺子便請西席來授學,記性超強過目不忘,令玉老爺子驚喜之餘,又怕她學得大多、太快會短命,於是便讓她沈浸書中,不讓她習武。
  外人只知道她才學極高,卻不知道她的才學已然成了父兄議事時絕對要諮詢的要角。在江湖上,太過突出是會遭忌、遭災的。男性無妨。畢竟熱中於揚名立萬;女性的話,若無心爭名爭出頭,大可不必去搶什麼首席之位了,否則只是徒染一身麻煩而已。
  「他們在聊些什麼?」實在沒有過去與那票人應酬的心情,卻又忍不住想瞭解這票急欲成名的公子哥們心中以誰為目標。
  江湖上永遠不絕的紛爭,來自不管你是白道黑道,皆要以撂倒某名人來出名。沒有人耐煩慢慢累積名氣,既有一蹴可幾的捷徑,何須循正途遠道慢慢來?
  先衡量自己功力的深淺——雖然向來自己高估了數倍,再去尋找可能與自己功力不相上下,卻又「好狗運」聞名於江湖的人。
  剛去送酒回來的二名丫頭回應小姐的問題:「他們都在聊現今江湖上有名的邪派人物哩!」
  「什麼叫『邪派』?除去九大派、四大家、二大莊之外的所有江湖人嗎?」她笑嘲。
  另一個丫頭又道:「而且不脫二十幾歲的名人,其中還有小姐最為仰慕的冰葉女俠哦!自從秋末她獵殺了『邪鬼』鄭匡之後,已被武林人評為江湖十大高手的第五名了,因為鄭匡正是公認的綠林高手第五名,他們便將冰葉往前提升了兩個名次,眾公子們皆不服呢!」
  「哦?那麼可見有人要前去踢下這一塊招牌了。他們要挑戰人家,還得先找到人,並且胡亂按一個罪名才行,這是白道的規矩。」她纖手撥開胸前的落雪,走向迴廊,正欲往自己的則院走去。
  貼身丫頭鏡兒揮手要小丫鬟們收拾東西,便緊跟在小姐身後。由於她身份高些,可以與主子談更親近的話題:「小姐,老爺安排這些世家公子前來作客,其中不乏真正才俊,身家更不必說了,為何小姐不肯過去結交一下呢?奴婢想,那也是老爺的意思。」
  「才俊?這辭兒只須用財富、身家堆砌起來,有何了不得?」
  「這些全看不上眼的話,莫非小姐想嫁神仙?」鏡兒對小姐的眼光感到不可思議。
  玉婉兒揚聲而笑,看向天空一會,才側過身子看丫鬟,輕飄飄的衣袂在轉身時湯出一波波翩然姿態,襯得她妍麗之姿益加光采。
  「是,我就是要嫁神仙,去跟我爹說吧!」話完,小跑步穿梭在迴廊中,靈動如仙。
  不理會身後丫頭的呼喚,在喘息的片刻,已給自己定下了明年的計畫。
  不被世人承認的武林志又何妨,前朝唐人可以寫出那麼多別的傳奇,到了宋朝,為何不能?她也來為則「宋人傳奇」吧!就從冰葉女俠的傳奇開始……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1:44

第二章
  躍過一個舊年頭,即使清冷的天氣依然,卻讓節令給訂下了春天的氣息。
  令人依戀的日子彷彿總是過得比較快,不該戀棧,自是要早早上路。
  葉盼融已著手收拾衣物,遠處的炊煙是師父為她餞行所獵來的山豬,正在烘烤中。大多時候,白煦是茹素的,而且從三年前開始幾乎不沾葷,但他禁止她也吃素;以前是怕她長不大,爾後是要她隨時保持最好的狀態。她的吃用向來簡便,倘若再一心吃素,只怕無法兼顧身體所需的種種養分,而白煦學醫,他可以。
  她被說服了,同時也明白自己欠師父的恩情又多了一項——白煦是為了她的殺孽與安全而長期發齋願,不再沾葷食。
  這次回來,所有的吃食皆來自山中的草藥蔬果。大過年時節,他允許她吃素,不過今日獵來山豬,代表她回山下之後,不能再吃素,得過回原來日子了。
  打理得差不多時,白煦也正好割來一塊剛烤好的肉塊放在餐桌上。
  「盼融,吃飯了。」
  「是,師父。」她走過去布碗筷,盛好白飯,師徒倆對坐,就見白煦不斷把肉片放入她碗中。
  「師父,太多了。」她提醒著,再不阻止,只怕肉片會堆高到樑柱上去。
  白煦溫柔笑著:「今日一別,或許又是一個年頭,你就讓為師的為你多做一些,好嗎?」
  她只好點頭,領受師父源源不絕的關愛。

  「師父也今日下山嗎?」
  「明日才動身,還得將豬肉分送附近貧戶,安頓好了再走。」他審視愛徒頸子上那一道長長的傷口,已無大礙,只剩一條白浪,他叮囑道:「給你的藥,得每日早晚塗抹,直到白浪消失。明白嗎?」
  「是。」
  基本上,只要傷口脫了痂,不再疼了,葉盼融便當成傷口痊癒,不會再塗上什麼傷藥,所以在她身上留下許多輝煌的痕跡,這向來是白煦無可奈何的。但這次傷及臉蛋,他便不得不再三叮嚀了。女孩子家,至少要注重一下容貌吧!何況她長得美麗,天下間女子求之而不能得,她自己不在意無妨,但也不要傷其完美才是。
  「下次再見時,為師不希望見到你頸子上還有痕跡。」他手掌輕撫上她下巴的刀痕。
  「徒兒知道。」他已再三說著,她豈會置若罔聞地違背?即使是麻煩了些,她也會做到的。
  明白她終究是聽進去了,白煦才放心地改了個話題:「盼融,你也十八了吧?」
  她擡眼看了他一會,才應:「是十八了。」
  「行走江湖數年,可有中意的男子?」問及此的同時,不免在心中暗笑自己才步入二十八歲,卻已像個四、五十歲的老爹,直拿子女的終身大事為生活的唯一目標,這真叫「少年老成」呢!
  中意男子?
  她首次露出詫異的表情,頓了許久才道:「我該想這種事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該想了。」
  她不由自主脫口而出:「師父不也獨身?」話畢,才深感自己無體而衝動;她不該對唯一的親人如此無狀的。
  白煦愣了一愣,應道:「不,為師已有未婚妻,不算獨身。」
  不知為何,這個突如其來,並且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居然使葉盼融心中猛狠地撞擊了下!怎麼回事?她竟然為此感到窒悶,幾乎快無法呼吸了!
  「師父已有了……師母?」
  「唉!那也是為師離家十年的原因。」
  「她……不好嗎?」
  她的問話令白煦驚奇。他這向來孤傲的女徒向來惜言如金,也從不追問與自身無關的事,怎麼突然會對這種他人之事感到關切?
  不過,白煦向來對這個小愛徒的疑問是盡其所能去解惑的,於是明白道:「她很好,只是不屬於我。」
  「是人們所說的『愛』嗎?那種東西令您不回開陽?」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像個長舌婦那般的追問不休。每一個問題丟出來,都令她恨不得割下自己的舌頭。
  他握住她泛白關節的小手,不明白她何以略顯激動,只道:「事實上,為師癡長你十年有餘,卻也是同樣不識情滋味,這是我們都該學習的。」
  心中浮上了更多的問號,但她堅令自己不許再問了。努力吃飯,不是因為腹飢,而是不讓自己的嘴有所空閒,因為,她不許自己再有無法控制的行為出現。
  「男子比較禁老,也禁得起閒言;但女孩子就容易被嗤短流長所傷,再過個兩年,閒話就來了。」
  「我不怕。」
  「但我怕。任何情況之下,我都不要你被傷害。」不理會世俗,並不代表不在世俗紅塵中生存。既要存於這種環境,盡可維持自己獨行風格,卻多少要為他人所擾;白煦總是不忍有許多不堪加諸在她身上。何況這孩子的冰心,也許可以經由真情來融化為春水,她會活得更快樂一些吧!她是他的徒弟、他的責任,而他多希望她能豐盈地活著,才不枉他在十年前救她出火場。生命原本就該活得光明快樂,不是嗎?
  但他的心情只會被心領,而不會被接受並且實行。白煦看在眼底,自然是有數的。他這個為人師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大概是為她找個如意郎君了。
  他多希望葉盼融有一天能真心地大笑,全身充滿幸福的彩光,到那時,他才會真正地放心她吧!
  會有那麼一天嗎?
  江湖三大堡中,行徑最令人側目的,便屬「狂人堡」了。
  堡主楚狂人行事詭譎、陰沈難測。高興時可以捐出所有銀兩賑濟黃河大水的難民,不高興時放任屬下打家劫舍、四處踢館,而且毫不管制。所以狂人堡不僅令江湖人頭疼,其幾名手下也正是各地官府急欲捉拿的犯人;可惜一直無人敢撕下懸賞的榜單——或者可以說曾經有心捉人領賞的人們,早已一一駕鶴西歸而去。
  要說開春以來江湖上有什麼大事,使得說說冰葉女俠的事蹟了。
  十天前,她路過梅縣,看到貼著一張懸賞十萬兩白銀的罪犯畫像,知曉了這名無惡不作的大盜四年來一直在梅縣猖獗、無所不為,去年甚至搶了一批京城運來要用做濟助災民的糧草銀兩,使得兩三百戶水災災民死於飢貧交迫,讓當地縣官不惜下重利懸賞;即使縣庫並無法真正湊出這一筆錢,這當然也是江湖人士不再前仆後繼的原因了。流血流汗抓人,送命不打緊,怕的是領不到錢。
  令冰葉女俠撕下懸賞畫像的原因是——半個月前,那名大盜姦殺了一名新娘,並且殺光新郎一家數十口。
  若說葉盼融兩年多來誅殺的惡人,首先不饒恕的,便是姦殺擄掠之淫賊,再者是殺人成狂的敗類、謀財害命的人,最後才是不斷上前挑戰想成名的江湖人;而最後這種人她向來不殺,除非有人死纏不休,非要有一方死亡為止才肯罷手的那一種。
  不再心慈手軟,實因已受夠了教訓。
  既是路過梅縣,她便不會放著不管,她決心誅殺這一名敗類。
  江湖人為之鼎沸的,是她必然會因而惹上整個狂人堡,因為那淫賊屈陘——正是狂人堡的副座,全堡數下來他排第二。江湖人忌憚不是沒有原因的,惹一個武功高強的人物無妨,但惹上一整個堡,就不明智了。
  楚狂人這人從不講理,也不理會世俗眼光,更不許有人踩到他地盤上叫囂,尤其看不慣有人指著他鼻子說他治理手下不嚴,任其胡作非為——通常一旦有人這麼指責時,他只會更放任手下去胡作非為,以「滿足」世人的指責。沒人敢惹他,因為他武功深不可測、招數奇詭。當年武當功力高深的掌門人,曾在十招之內被打得氣血翻湧,功力散了一半,往後便不再有人敢上門去挑釁了。
  就不知這冰葉對上楚狂人時,會是誰倖存?
  但已經有人押注冰葉必敗了。楚狂人被排列為綠林第一高手,這女俠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休說楚狂人了,她能不能誅殺掉屈陘,可也是個大問題哩!
  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了葉盼融對上了屈陘,也相信不久之後,狂人堡一定會派人解決掉她的。所有的人都在靜觀其變,更有為數不少的人湧來梅縣準備觀戰了。
  這些人之中,自然有著一名美麗的少女,也就是玉婉兒。如果她找到哪邊有人做莊下注的話,她一定會以全部的身家賭葉盼融必勝;可惜她找不到,也沒空賭錢,因為她正忙於書寫冰葉傳奇,只待有更新的事蹟來讓她大書特書一筆。
  說真的,她不太能確定自己能不能見到葉盼融,搞不好見到了也不太認得,因為,葉盼融一向在人前以紗帽遮臉。她曾經有幸見上一面,並未曾真正看清她的長相。
  據說很美,她想也是。
  她非常想與冰葉有所交集,但往往沒有時機。葉盼融永遠都是忙的,而玉婉兒非常瞭解,當一個人辦案時,身邊不宜有親友來累贅,否則會被對方當成罩門利用;非常不幸的是,她玉婉兒武功十分不濟,所以永遠都沒有好時機與女俠結交,真是令人扼腕!
  像此刻,客棧內坐了四成滿的客人,角落靠窗的那一名黑衣黑紗帽女子,幾乎肯定是葉盼融了,但她只能坐在樓上流口水,大大仰慕,卻不敢下樓打擾。因為她武功不好,也因為更重要的事是——她必須當一個客觀的撰寫人。
  何況葉盼融的清閒絕不會太久,因為正主兒未出現之前,總會有幾隻阿貓阿狗來串場一下「喂!你是『冰葉』葉盼融嗎?」
  「我們兄弟是『西山雙雄』,他叫左山虎,我叫右山豹,想跟你較量一下。我們可不是你以前遇上的那種膿包,我們很強的!」為了要證明自己很強,兩名難兄難弟各自舉高了手中的狼牙棒以茲證明,其中右山豹還揮向桌面,想來個下馬威。
  力道十足的狼牙棒被兩根手指輕輕地拈住,猶如它只是片棉絮編成的物品似的,卻見右山豹因施力過度的面孔已由紅磚白,下巴正兀自顫抖不已。
  左山虎看情勢不對,撈起狼牙棒,直接掄向葉盼融的後背:「妖女,看棒!」
  棒是不必多看的,因為才一眨眼的光景,那根棒子已被平削成數十片碎片飛散在四處,除了雙手緊握的地方倖存之外,基本上棒子已屬不存在的過去式,而右山豹還正在努力地拔著武器哩!
  「走開。」沒有溫度的冷聲亦不含任何殺氣,只是深深的不耐煩。
  她對人性的認知向來沒有更細微的體會,也或者根本是毫不在意。當她以不費吹灰之力扳倒他人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人會丟得起這種臉;也之所以,在明知鬥不過的情況之下,那些想揚名立萬的人絕不可能因此打退堂鼓的,否則以後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沒有人樂意當個笑話。
  她的警告自是被當成攻擊的指令,沒有了武器,兩兄弟直接以拳襲擊。
  就見冰葉突地拔身而起,在半空中旋轉了一週,飄飄的衣袂挾著淩厲的風勢,直到她又一如剛才的姿勢坐回板凳上;兩名尋仇者也橫飛出門外,除了哀號,不能再有其它動作——因為他們同時也被點了穴。
  她一向不傷害這種無聊之人,又討厭糾纏不休,所以只能以這種方式教他們滾遠一點,耳根才會清靜。
  緩緩喝下最後一杯茶水,她眼光透過黑紗,尋向客棧幽暗的一角;在那暗處,有一雙狂蟄的眼在注視她,含著毫無疑問的興趣與勢在必得。
  窗口拂過一陣寒風,吹開了她面紗些微屏障,她冷然的美眸曾有一瞬直直與那人相對,她的心升起前所未有的警戒……
  這會是個很難纏的對手,而他們一定會對上。
  「狂人堡」從來就不是個有制度的門派,堡中之人的組合全是各地不受歡迎的人種,自願投入其門下皆可以;但若要論地位,則要看你能打倒誰了。
  楚狂人就是這麼奇詭的一個人,全以武力論英雄。要是哪天自認可以打倒他的,都可以來挑戰,但不自量力、走不出五招見敗的低下武者,小命就得自加珍重了,因為,他不會手下留情。
  這樣算來,屈陘可以說是全狂人堡第二大高手。如果他有膽子挑戰堡主的話,要稱第一搞不好也成。近幾年來,屈陘不斷地加強自身修為,打的便是這種主意。當老二已太多年,有天也該當老大來過過癮。
  但在那一天未來到之時,他仍是會對楚狂人有所「尊敬」的。
  狂人堡的「虎嘯廳」是首腦人物用餐的地方,並且是用來吹噓自己近日來又幹下了什麼江湖大事,以自擡身價的地方。難得堡主今日願意前來用餐、因為行事詭譎的他向來獨來狂往,不與手下親近的;而這當然也是屈陘甘做第二的原因,他根本是真正在主導全堡運作的人,只差一點正名而已。但不管事並不代表楚狂人沒有實權,到底這票不法之徒服膺的仍是暴力與最強者,而楚狂人是公認最強的。
  「堡主今日好高的興致,與弟兄們一起用膳。」屈陘微笑地起了個話題。
  楚狂人長著一張粗獷而狂野的面孔與體魄,最令人寒顫頓起的是——他有一雙無比邪魅的眼。既是狂得目中無人,又狠得六親不認,致使向來無人敢逼視他的眼;尤其怕他某種邪念一起,光芒乍現時,他可是什麼也不管的。他只求痛快,不問利不利己。
  渾身漾著邪氣,讓他充滿著駭人又吸引人的特質;加上他粗獷而英俊的臉孔,永遠使得女人想臣服他腳下,求取輕憐蜜愛的眼光。
  此刻,那一雙邪眼對上了屈陘討好的眼,直看到屈陘避開些許才問:「聽說有個女人決定摘下你的人頭。」
  聞言大笑了出來,笑聲中有無比的意氣風發:「聽說冰葉是絕世美女,正好讓我嘗嘗鮮、拔個頭籌,我老屈還不知道絕世美女玩起來是什麼滋味哩!」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娃也敢拈他這老江湖的虎鬚,簡直是送死!她要是真的美麗便罷,待他玩膩了,再給她個痛快;若其貌不揚,他會讓她死得很難看,直恨自己為何要生出來受這種折磨。近來他又研究出不少酷刑,正缺人試驗。
  楚狂人撇了下唇色,問:「何時要迎戰?」
  迎戰?小女娃也值得他用這辭兒?屈陘又再度怪笑出聲,但才要出口,卻被一粒花生米打入嘴中,而他整個人往後翻滾三丈遠,直摔到門外,令他吐出一口血,並且和著兩顆門牙。
  楚狂人只是輕輕笑道:「別笑出那種聲音,我不喜歡。」沒事人似的,他親切地揮手要他坐回來。」來,快回來告訴我你的計畫。」
  止住了體內的氣血翻湧,屈陘在起身時又吐出一口濁血,心中因了悟自己依然差他大多,而恐懼頓生。老天爺,楚狂人的功力究竟有多深厚?
  連忙逼出一抹笑,坐回椅子上。既惹不起這男人,哄著他暗中控制亦可,絕對不宜撕破臉。
  「我準備先派三批高手去對付她。如果她能贏,必然也元氣大傷,到時我只消坐收其成就可以了。」
  「你就把冰葉看得如此不濟?」
  「一個女人能有什麼了不得?」缺了兩顆門牙的聲音,因漏風而顯得怪裡怪氣。
  「近幾年你姦淫了不少女子,尤愛在人家新婚之夜辦事是吧?」他閒閒地問。
  偌大的虎嘯廳,自楚狂人落座之後,一直無其它雜音,尤其在副堡主被打飛出去後,其他首腦們更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屈陘也不敢再有什麼放肆的舉止,連回答也頗為小心,但他不認為堡主會介意燒殺擄掠的行為。因為當他有興致時,自己也會樂在其中,但堡主的喜好天天在變,最難捉摸的是他永無定向的心思。也許此刻,他想玩起「大義滅親」的把戲呢!
  「怎麼不回答呢?」楚狂人又問,語氣中已摻了些不悅。
  屈陘連忙回答:「近來我已不做那檔子事了。」
  「沈迷於女色,莫怪功力十年來無一長進。」他冷冷說著。
  「但用以對付冰葉,已綽綽有餘。」屈陘傲然擡高下巴。屈屈一個女人,有何對付不了?待他收拾了那女人,堡主必然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驀地,楚狂人笑了出來,雙眼迸發邪狂之光:「好!那我拭目以待!」
  自意境居出發之後,白煦的行程即是返家。追風山莊如今已大致由大哥接手,不斷地傳來消息要他回家。離家十年,確實也該回去了;許多事情早該有個了斷,此時應已恰當下決定了。
  他行走的路線,巧合地正與徒弟相同。如今也到了梅縣;見江湖人大多聚集於此,不免有些許詫異。
  「白公子請留步!」
  正要踏進一家客棧,身後傳來驚喜的呼叫聲。
  白煦回身看去。咦?可不正是武林四大世家新一代的少主人?
  南宮卓、慕容慎文、唐浚、費北歌,這四位年紀相當,容貌出色的公子們,被江湖人封為「風流四公子」——指的是他們容貌、武藝、才華皆有一定水準,並且深受江湖女子仰慕;而其中,白煦唯一認得的只有南宮卓。他是一個儒雅斯文的男子,出道至今從未殺人,更少讓他人流血;以樂於助人而博美名,所以令白煦印象深刻。
  「南宮公子,久違了。」
  一一介紹過後,眾公子才道明來此的原委。
  南宮卓曾見過葉盼融一面,在驚為天人的同時,自是傾了滿腹仰慕之心。他與白煦並不相熟。但因他是傳言中冰葉的師父,無論真實性有多少,他皆有意深交的。
  而其他公子們自然也好奇這對「師徒」的真實性;尤其此刻全江湖因冰葉對上狂人堡而沸騰,對於她謎一般的身世,更是好奇不已,所以願意放下身段結交這一名文生。
  白煦凝眉思索了會:「明日與屈陘決戰飛沙谷?這屈陘擅使毒,有風相助,更是有利於他。」
  「之前三批人馬襲擊冰葉時,也有用毒,並無傷她分毫,我想她是遊刃有餘的。」來自四川唐門,感興趣的便是用毒與解毒。唐俊明日欲去觀戰,便是這個原因。
  葉盼融對毒的研究並不深,如果再陰毒些的手段,她應付得來嗎?白煦不由得有些擔心了。
  「白公子,聽說冰葉是令徒,傳言可是屬實?」南宮卓仍是忍不住問出口了。
  「某方面而言,在下確實被她叫喚一聲『師父』,然而,我能傳授的實在有限。」他含蓄而保留地回答。
  眾人當然也不認為他能傳授什麼武林絕學,唐浚第一個斷言道:「想必白公子給予冰葉不少醫藥上的幫助,兩三年來她的戰跡輝煌,卻都帶傷,沒有一次贏得漂亮。」
  「是呀!聽說她美麗非凡,可惜一身肌膚怕是傷痕纍纍了。」費北歌不勝惋惜。美人如玉,何苦自虐?躲在男人羽翼中安憩,不是更好?慕容慎文笑得曖昧,直問白煦:「白公子可曾見過她身上的傷口?」這種輕佻的口氣,令在座之人皆詫然且尷尬,實在是失禮。
  「慎文,你——」南宮卓急欲制止。
  白煦坦蕩地回應:「她確實受過不少傷,而在下一直希望能找出更好用的藥來令她傷口好得更快,不知慕容公子是否要提供藥品,所以才這麼問?」
  「白公子雖無『神醫』之名,其醫術應也是可以上檯面的,哪須我這門外漢班門弄斧?我不信你聽不出來我的意思。你正值少壯,而那位冰葉據說美麗無雙,你們這對『師徒』真的只是表面上的關係嗎?」慕容慎文間得可直接了。望向白煦俊雅難匹的容貌,雖無習武者那股英氣勃發,倒似有古時宋玉的風華;因經綸滿腹,眉宇間充滿睿智之光,這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神采,再加上天生的俊美容貌與從容和善的氣蘊,在在令四大公子相形失色,輸在氣度與神采、輸在氣定神閒的從容,甚至也輸在容貌的比較上。較為心高氣傲、又自恃身家武學過人的人,自是難忍下這一口氣,語氣便多有衝撞。年輕所以氣盛,好身家所以依恃而傲。
  白煦哪會聽不出他咄咄逼人的語氣,只是向來他就不是會與人發生衝突的性子,更不會以口舌之戰讓人臉上無光;但不予以理會,不見得他人就會就此作罷。他遲疑要怎麼回應,但身後嬌脆的聲音已經代為回話:「喲!我以為探人隱私是三姑六婆才有的嗜好,怎麼你們這些『偉大』的男性也這麼明目張膽地逼問人家的私事?要不要再創個『四叔七公』的辭兒來符合各位的行為啊?否則光只有『三姑六婆』這辭兒在撐場面,未免太寂寞了?」玉婉兒其實一直就坐在這票人的後方,本打算用完了午膳就趕去聽說書人口沫橫飛地道出近來江湖上的消息,不過這些人之中,居然坐著她心儀女俠的師父!當下她的耳朵豎得半天高,一如其他閒雜人等相同。她也懷疑手無寸鐵、半點武功也無的白煦,怎麼可能會是冰葉的師父,不趁此機會認得豈不遺憾?尤其她們家與追風山莊有商業上的往來,她比別人更明白那個商賈世家並沒有出什麼不得了的武功高手,頂多有防身之用,卻不列入江湖人高手評價的法眼。
  「婉兒!?你怎麼在此?」費北歌倏地起身,訝然不已。他們費家與玉家同居應天一帶,因此多有往來,當然不會不認得應天第一才女——玉婉兒。
  「哦,是費二公子,久違了!」玉婉兒裝作好訝異地說著,一雙明媚大眼早溜向她好奇的白衣男子身上去了。
  這一看,令她不禁大大讚賞了起來!好一個濁世佳公子,不愧是文狀元之魁,其爾雅的氣度是她未曾在其他男人身上看過的;沈穩而內斂,寬厚而善良,且不因年輕便有著不知天高地厚的氣焰與逞強斗凶的霸氣。很好,很好,一個真正的偉男子!
  白煦被她這麼直率地盯著良久,不禁有些赫然,起身拱手:「在下白煦,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是沒有,不過,白公子,與其待在這兒被某些陌生人騷擾浪費時光、夾帶無禮放肆,倒不如動身去尋找令徒,看看她有何準備不周全,加以幫助不是更有意義?畢竟明日之戰,大意不得。」
  世家公子有放肆的特權,世家千金自然也有目中無人的權利。她擺明了就是要讓剛才出言不遜的人下不了台,並且損得他灰頭土臉。
  「你說什麼?我哪裡放肆無禮?」慕容慎文拍案而叫。
  「我指名道姓了嗎?我罵瘋狗你湊什麼熱鬧?奇怪了!」她閒閒地指向客棧外亂吠的幾隻野狗,堵得慕容慎文發作不得,兀自漲紅面孔。
  「白公子,我想你該動身了。」她將桌上的包袱交到白煦手上,不由分說就推人出去。
  「這位姑娘——」
  「玉婉兒。」她揮手。
  他微笑拱手:「謝過。」他確實憂心葉盼融,不知她有無受傷,畢竟她對毒的認知並不深,倘可必須快些找到她才行。能在分開餘日又見上面,便是緣分,表示一定有他使得上力的地方。
  「跟著他走,一定可以看到冰葉。」費北歌站在門口說著。
  「我們這一趟前來,不就是想見識一下這位女人嗎?何不跟上?」唐浚興致勃勃。
  南宮卓阻止:「各位,咱們已無禮於白公子,不該再做這種事。」
  「對極!各位的行徑簡直可恥至極,探人隱未免探得太超過了。」玉婉兒環視神色各自不周的四人,微微一曬:「我也要走了。見識了四位公子,方知『百聞不如一見』的真正釋義。」流瀉出的笑語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隨著她走遠,費北歌第一個跳腳:「我的天!她不會是一個人由應天是來?那我可不能放她一個人行走,太危險了!各位兄台,我先走一步了。」一個縱身,他追隨佳人芳蹤而去。
  剩餘三位公子,神色各異地站在門口望著人來人往的街口沈思了起來……其中最不開心的,當然是被冷嘲了一頓的慕容慎文了。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3:27

第三章
  在葉盼融的性格中,絕對不存有「依賴」這兩個字。在每一年的冬末,她只允許自己有幾天小小的脆弱,也就是當她見著了師父,與他一同生活的那幾天,但以後的日子,她是不依賴任何人的。
  也之所以,在她因吸入不知名的毒粉而全身劇疼如針扎時,她沒有想過要求助師父,或任何一名解毒高人。
  這是屈陘向來慣用的伎倆,先派手下來探虛實,不斷地用毒來測驗她對毒的認知。她早知道的,只是沒料到第一次使毒無效後,再放了第二次,卻令她功力散得只剩三成;並且每運一次功,便消失更多些。屈陘知道他成功了,於是下決定在明日「解決」掉她。
  每一次的失誤,皆是她的經驗。既然她以前可以活過來,自然這次也行;再不濟,她也要與屈陘同歸於盡。她相中的罪犯,絕不會在她手中錯過。
  火苗上正烤著一支柳葉刀,待刀面已足以熱得煮熱任何食物時,她在手背上劃下一刀,紅中帶黑的血液滴了下來,但同時也因表面皮肉的焦灼而收住了血口。冷汗透過重衫,而下唇也咬出一排血痕;她抹了去,也看了下,是純然的血紅色。
  她淡淡一笑。很好,她還有時間去對付那隻淫賊。隨意以袖口抹去冷汗,擺在身前地上的瓶瓶罐罐,全是師父特意調製的各式解藥與傷藥。沒有細分,她將所有的解毒丸全倒在手上,打算全吃了。
  對醫學,她並沒有很深的認知,也沒有很良好的慧根去理解種種藥性,所以她才會在今天解不了稍為難纏的毒。
  不過,對於生命向來沒有太高的期許,種種活下去的方式,又怎會放在心中去留意?
  師父總是擔心她太過隨意對待自己,不許身體髮膚有所傷痕、不許風吹日曬、不許吃得太差,或虧待自己……
  思及此,便忍不住真心地笑了。她笑容的唯一來處便是來自他啊……
  但,她仍是故我。

  正要將藥丸全部吞下,突然某種不屬於樹林的聲音令她警戒,抄起地上所有物品飛上茂密的樹林枝椏間,隱去了鼻息。
  白煦騎著馬在林間穿梭好一會了。他知道葉盼融的習性,每當她備戰或思索時,蔥鬱的樹林是她唯一會去的地方。愈是人跡罕至、無路可行的林子,愈是她會去的地方。在這梅縣,就只有這住滿毒蛇的林子是平常人不來的地方。
  已經一個時辰了,但他並不心急,他知道她一定會在林子的某一個地方。他擔心的是她或許中了毒,無力去解,便放任毒去行走全身,這孩子總是做這種事。
  極細微的呼吸由他頭頂上方傳來,洩露出無心的訝然。他擡頭的同時,葉盼融也飛了下來。
  「師父!?」
  白煦沒讓她落地,飛身過去樓住她後坐回馬背上,一氣呵成,沒有任何遲滯。
  「你的馬呢?」他邊驅馬行走,邊為她把脈。看到她手背上被火炮過的刀傷,不自覺擰起俊朗眉峰。
  「寄放在客棧馬廄。」她張開右手手掌問道:「哪一顆是可以解我身上這種毒的?」
  「都不是。」他語氣中挾著嘆息。雖然早就知道她應該會有的處理方法,仍是忍不住想念一下:「盼融,你該聯絡我的。」
  她只是淡淡扯了下唇角,沒有回應,而白煦也沒追問下去。確定了她的毒後,立即快馬加鞭馳出樹林,往一處空置的廢屋中行去。
  此時此刻,安靜、安全才是他們師徒需要的,而且在治療過後,白煦所要訓誡的話,可能比他這輩子說的話還多。
  天下父母心吧?不是嗎?
  他不是十分精通醫術,但他認得許多名醫、神醫之流的人物;而由朋友口中以及醫理書籍中,白煦聽聞了各種千奇百怪的療法。「知道如何使用」與「實際去使用」之間,約莫差了十萬八千里,尤其是醫術並非「知道」就代表是醫生了。
  由於常常替葉盼融包紮傷口,所以白煦可以說是精通無比,並且可以研製出更精良好用的創傷藥來造福他人;但在解毒上,要步入更厲害的境界,可能必須是個的愛徒開始常常中毒才得以使他在經驗中求進步,不斷地研發新藥品才行。
  看來,時機是到了。他只能苦笑,由《醫書草志》中擡頭看了看上方樑柱,才看向躺在床板上的葉盼融。
  他知道她中的是什麼毒,不過傷腦筋的是——這種毒的解毒方式。適才他已給她服用下抑制穴道不斷散功的丹丸,不過終究要解開毒,才能讓她明日再去與屈陘交手。
  他的思考令葉盼融注意:「師父,無法解開,無所謂了。」
  他不贊同地掃了她一眼。才拉來她左手,看著上頭已凝結的藥膏,輕刮了下來,再以另一種藥塗在上頭;瞧見她下唇也有傷口,順便抹了下。
  「不是無法解,是這兩種僅知的方法都極不好。」
  她擡肩,無言地詢問。不意卻看到白煦居然紅了俊臉,她訝然:「師父?」
  「第一種,是以內力貫穿你所有穴道內積存的毒,但同時,也會將你剩餘的功力也散光了。在半個月之內,你不會有任何的功力來自保,自然地無法赴明日的約。」
  「不要第一種。」她不會失約,也不允許屈陘活過明日以後的每一天。
  「第二種……極不恰當!你不能更改時間嗎?沒有人會笑你的。」
  「不更改。」她豈怕人笑?她只是不要讓屈陘活著而已。「第二種不會消失功力,是吧?」
  「是的,甚至更可以恢復回七成左右的功力,但……但那會使你的貞節蒙上汙點,為師做不來!」
  貞節?那種東西於她何妨?她冷笑了下。猜測:「是要與男人交媾嗎?難道我中的竟是淫毒?」
  「不是!盼融,你是女孩子,應知道那是女人第二生命,不該輕賤笑弄。」
  「如果有天我在不能自主的情況下失去清白,我不以為我該以死謝罪於世人。要是我能自主,並且決定失去它,又怎麼能因為可笑的未嫁身份而自縊?不,那不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生命只有一種,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名稱。」她很少說這麼多,結尾之後輕問:「師父會以為我如果失去清白必須死去,才不算辱沒您嗎?」
  「不!」他急切地回應:「為師只是陳述世人的看法。盼融,你可以不在意,卻不可以因此而糟踢自己,明白嗎?」
  她點頭,不以為意地道:「說說第二種吧!我明白不是與男子交媾,那還會有什麼?」
  「服用冰蓮珠果,在一個時辰內將毒逼在周身各穴。為了不使功力散盡,只能以唇去吸出每一個穴道內的毒汁,而壓住外在的功力;每吸出一穴道之毒便灌入真氣,直到完全吸盡之後,為師再運功迫使穴道內的真氣會合入你丹田,行走十二天,便功德圓滿。如無誤差,你可以恢復七成功力以上。」
  「那就用這方法,如果不耗損師父功力——」
  「不妨的,世人皆知為師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他不會告訴她,到時剩三成功力的人會是他,而且必須調理半年才會完全復原。如何使愛徒明日克敵致勝,才是他此刻唯一關切的。
  「何時開始?」
  「此刻吧!因為師父還有一些解毒的知識要教你,再遲就沒時間了。」他從袖袋中抽出白布巾,塢住雙眼綁起來,深吸了口氣:「把衣服全脫了。」
  「是。」不期然的一抹心悸,蕩漾了整片心湖,這不是她會允許自己產生的感覺。猛然吐納了幾次,才平定了心思,將衣物全脫光,盤腿坐在師父身前。
  「吃下冰蓮珠果。」他平穩而溫暖的大手平貼於她的肩背間,直到感覺她已吃下。他使出力道,緩緩引導藥物發生作用,並且一一指導:「氣蘊丹田,別施力,讓為師逼出毒使成。」
  每一個穴道的點觸皆精準而快速,不去思考自己手指下觸撫的是一具十八歲豐澤晶潤的嬌軀。在遊走周身各大穴時,許多該碰的與不該觸碰的地方,此時全然不該有男女之防的顧忌;然而,真正令雙方難堪的,是下一個步驟——他必須吸吮出她穴道中的毒汁。
  將她翻轉過身,雙掌推向她胸,逼她吐出第一口毒血。汗水氤氳成霧氣,籠罩住兩人身形,身下的坐墊與衣物全然如同由水中撈上似的。熱!無比的熱阻隔了初春時節應有的霜寒之氣;他們獨有的小世界中,充滿了各種燥熱之氣。
  葉盼融極力抱元守神,不讓一絲雜念入侵自己腦海中。雖閉住雙眼,但仍是明白師父的療傷動作已進行到男女不能交觸的階段……不知為何,她潛意識開始強迫自己默念武功口訣,讓自己滿身滿腦子想的都是口訣;那樣一來,她便不會有脫的思緒產生了。
  但……她知道師父放平了她,知道兩片溫柔的唇由她頭頂的穴道開始吸吮出毒汁,知道了他的右掌正護佐她胸口的心脈,不讓她歪了心神……
  她的全身上下,裡裡外外全是他的身形與味道。為何這個認知令她無法平靜?掙扎要被胸口而出的慾望源何而來?她的心在奔騰什麼?熱血因何而狂沸?她想要些什麼?又是什麼令她這般衝動?
  不!不——千萬不要想下去!她驀地明白自己絕對不會喜歡狂亂心思所匯聚成的方向,那昭然若揭的某一個不願被揭穿的答案。
  但……他的手、他的唇、他的氣息……那是早已不可或缺的,屬於她的生命之源呀……
  汗水流得更急,兩方的喘息聲不知來自不同的因素,或相同力持的心境……這樣的肌膚相親,是何等的磨難呀!
  如果今天受傷的是別個女子,他會做出這種事嗎?
  這個疑問同時跳入兩人的心湖中,卻,都相同地沒有再探索下去的勇氣。
  一切,早就該這麼著的,切切不可探出明確的答案,因為沒有人準備去承受。
  一切,就這麼著吧……
  治療的過程直到四更天,葉盼融匯聚真氣行走十二周天,吐納完畢才算功德圓滿。但接下來的時間,並不代表她可以充分地去思考天亮之後的比武,因為白煦凝重的神色,表示出他要以師父的身份和她詳談了。
  他向來不是一個嚴厲的師父,更可以說是溫柔得天下少見的男人。但當他繃起臉時,則代表他出於憂心忡忡,實在坐視不下去,才會出口訓誡他人。
  而截至目前為止,白煦這輩子唯一訓誡過的人,便只有令他擔心叉疼愛的小女徒了。
  葉盼融吃著師父調理的藥膳,靜坐在一旁。面對著世間她唯一在意的人,縱有再多冷漠看世情的心,不願浪費一分一毫的時間在無意義的事情上,卻仍是安坐一邊,等著師父訓示。
  「盼融,是為師教得不好。」思索著種種訓辭,終究不捨嚴辭以對。何況,徒弟有難,自是師父不濟,才會令徒兒遭受危險。如果他更盡心盡力去教她更多事,今日她也不會受宵小暗算。若他沒有恰巧與她同一路途,此刻的情況便糟了。
  「師父早知道徒兒對醫術不在行。」她擰起秀眉,不願師父自責。他總是先怪自己,再關懷別人,她寧願他別這麼做,因為,這種方式比懲罰更令她難受。
  「但身為江湖人,對毒的認知應有一定的程度。為師對此並不深諳,莫怪你容易遭人以毒暗算。」
  「徒兒不愛聽這個。」她別開頭,頰邊滑落一撮不馴的青絲,映得她蜜色的肌膚更形出色;但頸間的泛白疤痕,卻也折損了些許女性的美麗。
  他瞧著了,只能嘆了下。適才療她身上的毒,才發現衣物遮蔽下的玉體可是充滿了難數的細碎傷痕啊!這孩子知道他不愛她身上有痕跡,同時也不耐煩照顧自己,便用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耐心地抹藥,看不到的全然不在意,任其傷痕化為疤,永遠存在身上做輝煌的紀錄。唉……
  真要訓斥也訓不出什麼嚴厲的話,他只能轉口道:「除去了屈陘,你有其它計畫嗎?」
  「沒有。」她向來漫無目標地南行或西行,冬至時再北上,路過不平再臨時行動,從不會有所刻意。
  白煦沈吟了下:「那這樣如何?為師正要回開陽『追風山莊』,你與為師一同前往如何?」
  「為什麼?」
  「因為我近日會研習毒物方面的醫書,並且在開陽有一名解毒名醫可以請益。直到為師調製好更上佳的解毒藥品讓你傍身,你再與我分開。這樣一來,我才能稍稍放心。」
  葉盼融擰著眉,靜默地看著師父溫柔而憂心的俊臉。她總是麻煩師父,令他擔心的。雖不喜歡見師父因她而煩擾,卻又明白這樣源源不絕的關懷、永不止境的付出,是她賴以維生的泉源。如果她尚覺得人世間有一點點可愛,必是因為世上有白煦這麼一個人。
  「我會在追風山莊與師父會合,但不一同走。」她輕道。
  「路上互相照應不好嗎?」他低問。
  而她不語。
  她的仇人不少,想靠打敗她成名的人更多。師父向來沒讓世人知曉他武功卓絕,遊走五湖四海,廣結善緣,而從無人尋仇。如果與她一同走,師父不會有太安穩的日子可以過。既知如此,何必勞煩他,到後來他只會沾惹更多的麻煩而已。
  「別胡思亂想,不會有事的。」看清幾分她的顧忌,伸手輕拍她手背:「為師不張揚你是我愛徒之事,並不代表我怕人知曉。表現出孑然一身的你,行事才能全然地無牽掛。怕是你棄嫌為師無名於江湖,會受人輕侮的目光。」
  「徒兒不會!」她急叫。訝然師父居然在語氣中添了薄責,直到望進師父和煦的笑眼,方知這是他小小的計謀,心下不禁詫異,又有幾絲懊惱。
  「你當然不會,一同走吧!讓師父也沾沾你的光。」
  「如果師父心意已決,使兒當然無話可說。」師父真正的用意,她豈有不明白的?儘可能的範圍內,白煦總極力想保護她。尤其今日中毒被他遇個正著,恐怕會有好長一陣子,又要惹他掛心不已了。
  就像一名慈愛的父親,永遠害怕羽翼下的雛兒受一丁點傷害;即使再明白不過,小小雛鳥早已羽翼豐碩,卻永難放下那顆父母心。
  他像她的父偏開螓首,心下不知為何而沈重,幾乎快要不勝負荷了!
  輕風徐來的初春時節,拂面的為何竟是躁意?那春寒料峭,吹不化冰凝的心境,猶如來自非親情的溫情,終究也只是外來的施捨,教她萬般難以承受。
  何時,她最渴求的竟也同時是她最厭惡的呢?
  她的貪婪,在步入十八歲之後,又劃大了它的版圖,只是渴盼的領地會是什麼?
  自厭自鄙的情緒讓她冷豔面貌更添加了分冰霜,望回那一湖溫柔的包容,她只能失神……
  不能想、不該想,她只是一無所有,注定漂泊了度殘身的孤女,任何短暫的依恨,都只是偷來的片刻,終究必須正視自己真正的面目——一個孤兒。
  一貫的黑紗帽、黑色勁裝,她的身上永不會有第二種顏色,猶如她的面孔永遠難有冰冷以外的光采。
  今日的飛沙谷不負其名地讓風吹得益加張狂。表面上,飛沙谷只見要決鬥的兩人,但暗地裡怕是藏了不少多事人正等著看結果吧!
  風很狂,愈狂熱,對屈陘的優勢更加有利;他壓箱寶貝「攝魂散」正等著人受用哩!尤其知曉楚狂人對這次決鬥有著異於平常的興致,說什麼他也要贏得風光,讓世人不敢小覷。一個小女娃,只夠他消遣無聊而已。
  隔著十丈距離,屈陘只看得到黑色衣裳包裡下健美傲人的曲線,對於傳說中的天仙相貌,倒是分毫難以窺見。但那身子便已十足受用,他呵呵怪笑,想像著待會兒當著世人眼前嘗她味道的美景。想要他命的女人,就得徹底受到淩辱,才會知道男人是天,女人賤如泥,不知天高地厚是不行的。
  強出頭的女人,是該受一些「小小」的教訓。
  「看來,昨天的毒對你而言沒有妨礙,嘿……」不可能沒有妨礙的,這女人只是在逞強,因為施效的藥量足以使平凡人徹底廢掉。如果她來得及保命,也只剩一成功力去殘喘。今天的比鬥對他而言,已昭示了大勝利的結局,何況他還有更兇狠的藥可以用。
  沒有廢話,她抽出腰間的銀劍,微微一抖,軟劍霎時堅挺直立,散發如虹淩厲的氣勢。對於人渣,她連吭氣都賺浪費。
  這是生死鬥,沒有君子可言,招式的對峙更不必留情等對方看出破綻。在屈陘身形撲來時,她亦拔身而起,揮出她招招狠厲的劍式。
  隨著銀光閃動,一道黃粉在雙方交手時逸散成金狀由半空中罩下,並且傳出了屈陘張狂的怪笑;再度立定回對峙局面時,葉盼融的黑衣黑帽全沾上腥臭的黃粉。她微微踉蹌,劍尖點地,支撐自己短暫暈眩的身軀。
  而另一邊由狂笑起始,直到親眼見到自己左右、左手、左小腿滑落到地上,大量腥血噴出來時,才意識到劇疼已貫徹心脾,狂笑轉為狂嘯……
  「你——你——」
  還沒完呢!
  她的冷笑恰巧因狂風吹動黑紗而展現在屈陘眼中,但他看到的也只到這裡了;逼近的銀光掠向他的下盤,再折返向他的頸際,去勢,取頭顱,一氣呵成。破敗的身體疲倒於黃沙中,那顆充滿不置信表情的頭顱滾落在她腿邊。
  任務完成,她終於吐出隱忍的那口汙血。
  「盼融!」一道雪白的人影奔跑向她。
  一道由樹林中掠出的黑影,以非人的速度更快地欺近她。
  她的身後是白煦的懷抱,前方掠來的是不知名的人物,並且昭示著危險,沒有思索,她揮出一劍不知是毒已攻心,或來人太強,她的銀劍被震落,並且一隻強悍的手眼見已要抓扶住她。她咬住唇猛往後退,在退入白煦懷中的同時,射出她袖子中的柳葉刀,筆直地襲向黑衣人的門面。
  不料她尚有餘力攻擊,黑衣人只來得及微閃,讓刀面險些劃過他整片右頰情勢詭譎地定在這一瞬。
  楚狂人狂蟄地盯視葉盼融,盯視她雙手已泛紫黑。半掀的黑紗看清了那張絕色面孔以及崛傲得無人可比、無堅可摧的氣勢,他大笑了出來。
  「很好!我終於找到足以匹配本座的女人了!」
  她沒有搭理,轉頭靠在師父身上。他的懷抱代表著安全與溫暖,逞強的意志因而徹底潰決。
  白煦為她把脈,連點她周身數十大穴。這孩子!總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早告誡她屈陘會使小人手段,叫她別衝動,她仍是做了。
  他必須快些為她解毒!
  白煦唯一想到的只有這個。抱起了她便要往他的馬車而去,那道疾風似的黑影閃至他的去路前。
  「你是誰?」楚狂人邪氣地詢問。
  「在下白煦。」即使心急如焚,他仍一貫溫文以對。
  「她的文人師父?」話畢,毫無徵兆地衝向他,出手便是奇詭的殺人狠招。
  他要抓取的是白煦的心臟,更是想探知他的底。
  白煦無法動彈。除了昨日醫治葉盼融令他元氣大傷之外,此刻抱著愛徒,更不容他罔顧她的安全而迎面以對;更何況,向來與世無爭的他,並不會毫無理由與人動手。
  不能,也無法迎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懷中人兒的安全,於是個背過身,等待這名狂男子的攻擊。
  楚狂人從不是心慈手軟的人,當然不會因為白煦背對他而收手,但他並沒有攻擊,因為白煦的背部突然被兩隻手臂緊樓住,極力要護衛他背後的空隙,不讓人有機會傷害。
  他住了手,眼光與葉盼融對上!
  她的面孔由白煦的肩頭向後望,冰寒地迎視他,眼中明白地表示了誰也休想傷害白煦的意念。
  楚狂人玩味地笑了。很好玩,不是嗎?
  他倏地將懷中的某物飛射向白煦背部,葉盼融以手刃劈開!
  「刷」的一聲,那物品製成碎片,白色粉末充滿淡淡香氣,撒了白煦與葉盼融一身。
  原來是一隻裝著粉末的瓷瓶。
  楚狂人笑道:「我要定你了,女人。無論是什麼方式,你會成為我的人!真有趣,這文書生怎會是你的師父?」
  一如年來時的突兀,他的消失也在一瞬間看不到其蹤影。
  葉盼融沒有理會閒雜旁人的狂言,她只是心焦地拍著白煦身上的粉末。
  「師父,這——」
  「這是火淬茴香,恰巧解開了你身上的『攝魂散』。」白煦放下一顆心;在嘗過粉末後,化開了深鎖的肩。
  「那人你認得嗎?」他輕問。
  她搖頭,連面孔也未曾正視,何來認得之說?在她心中,唯一深烙的面孔只有他,永遠不會有別人了。
  「下次要向他道謝。」他吩咐。
  「他傷害師父。」她面孔冷凝,表示出拒絕。
  「他住手了,不是嗎?」
  她只差沒冷笑,但師父的話卻令她猛然思索出不對勁的地方:「師父!您的功力」
  「沒事。」他拍拍她,往馬車而去。一逕和煦的笑,手指輕撫過她的睡穴;她體內尚有餘毒,應多休息才是,其它小事,她就別掛心了。
  那個男子……喜歡盼融是吧?粗獷而狂放、長相亦不凡,就不知道人品是否正直,會不會真的對盼融好?他衷心希望會有那麼一個端正溫柔的男人,來成為她的港灣。
  不知愛惜自己的盼融,該嫁給愛惜她的男人呀!
  為什麼他的心既喜又悲呢?
  是天下父母心吧?行走十年江湖,真把他磨得老了!看著懷中的小愛徒,他不自覺地笑了。
  有些苦、有些喜,還有更多莫名的沈重……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4:16

  第四章
  「他真的沒有武功嗎?」玉婉兒像自語,又像在問杵在身邊那四位閒公子哥。
  本來是各走各的陽關道、獨木橋的,但又因為大家有志士同要來看決鬥的真實情況,不小心又湊在一起。誰叫費北歌矢志保護她的同時,又與另三人哥倆好呢!
  「瞧那孬樣,當然只是臭窮酸!」慕容慎文不屑地嗤叫。正為千里迢迢而來,卻依然看不清冰葉容貌而暗自生悶氣哩!「我們去堵住他,非看清冰葉所謂的花容月貌不可!」話完當真想衝過去。
  南宮卓阻住慕容慎文的莽撞:「慎文,不可魯莽!如果你信得過愚兄的話,應知道愚兄不會騙人,葉女俠真正是位絕世美人。」語氣中淡淡流瀉出仰慕之意,不濃冽,卻仍是被機敏的玉婉兒看了幾分明白。
  她揚著柳眉,支手扶著下巴,感覺事情愈來愈有趣了。她下筆的「江湖傳奇冰葉篇」,想必是最精采的章回,絕對可以考驗出她應天第一才女的運筆功力。
  「不知慕容公子何以這般執拗?冰葉女俠相貌如何,也由不得你說話與介意。好又如何?醜又如何?難不成慕容公子心下暗自決定要看個分明,才打算傾心與否?」照她看,這四名公子怕是相同心思。
  「英雄」最愛配「美人」;至於是否當真是「英雄」,倒也不是那麼好介定。當今世上,只要有好身家、好相貌,再加上一點點武功,偶爾做做小善出出名,旁人吹捧一下,馬上又出一名英雄。這些英雄們成名之後,眼光比天高,成天莫不思量美人的來處,可也真是難為他們了!尤其武林世家,匹配的最好是色藝雙全,並且上有英勇行善的名聲,足以當成一分亮麗的嫁妝光耀夫家門楣。放眼江湖,這種女子並不多,真材實料的,只推得出葉盼融一人。
  此刻公子哥們最介意的只有——那冰葉是不是真的有傳說中那麼美?
  活似他們打算娶,冰葉一定會馬上點頭如搗蒜地下嫁似的。這些人啊!到底幾天沒照鏡子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不照鏡子也成,至少秤秤自己的斤兩嘛!
  心中暗自刻薄,禁不住笑了出來。不理會甫被她奚落過的慕容慎文臉色有多麼黑煞,逕自望向空無一人,只餘一具死屍的決鬥場所;心下打了個冷顫,轉身便走,連速回客棧記下今日過程才是要事。
  唯一的疑問除了白煦的身手外,再有的是那個狂放到令人膽寒的男子究竟是誰?在江湖上人人競相傳述的高手中,會有誰既狂又放、狠厲夾煞的?她得回去查一查。

  一隻手擋住她的去路「婉兒,你該回應天了。」費北歌心中只惦記著這一件事。
  「對呀!如果不回去躲上一年半載,如何讓人相信你這才女是個乖巧女子,進而來下聘,讓你騙來一門夫家呢?」慕容慎文逮著機會猛追打。
  「慎文——」南宮卓出口要阻止。
  玉婉兒根本正眼也沒看那毛小子一眼。真要對一名莽漢舌戰,未免太對不起自己才女的封號了,她才不浪費這種口舌呢!
  「費二公子,我就快回去了,你不必非要送我回應天不可。我們飛月山莊在這邊有別院,我會住上幾日,你們自己去忙吧!」她肯定他身為俠少的風度,但拒絕他這種雞婆,轉身笑望南宮卓:「南宮公子,我對白煦這名男子有些許疑問,可否邀你一同到客棧喝茶,為小女子解答些許困惑?」
  「在下——」南宮卓拱手想要拒絕。他的一顆心正懸在中毒的冰葉身上,相信以白煦毫無功力的腳程,他很快可以尾隨而上。
  但玉婉兒看透他的心思:「我認得冰葉女俠,也許我們可以交流一下。」
  結果不止南宮卓留下了,其他三人也不請自來地加入她「喝茶」的陣容。
  冷豔而神秘的冰葉啊!竟是天下眾人急欲瞭解的人物、而她卻是隔絕於世人的空間之外,永遠的孑然一身。那樣的孤絕,可會有能容於她的臂彎,是她需要又願意棲息的?
  什麼樣的臂彎會合適於她?
  強悍狂放?或溫柔似水?
  玉婉兒為自己的無聊遐想而笑了。撇開這抹思緒的同時,她腦海中只出現一名答案——那白衣飄然、溫文爾雅的白煦。
  馬車一路往開陽而去,依它行走的悠閒速度。約莫必須行走上半個月的路程,並且前提是一路上不會有人來打擾,但那顯然是過度的著想。
  白煦一向是從容的,從不讓任何事物來打擾自己無波的心境;除了他的小愛徒,他記憶中從未有因何而焦心不已的記憶。他從容的修養,自然是由閒適的生活態度而來,那是因為行走江湖十年間,他不與人結仇,廣結善緣,努力幫助他人,致使黑白兩道對他頗是敬重;即使沒有尊重他,也不可能會對他升起仇殺之心。
  他是那種絕不會引起別人反感的男人。對於野心分子而言,文弱表相又不爭名利的他太無足輕重;對於尋常江湖人,若想出名,也不會找文弱書生來逞強。當然,江湖上不乏想對付冰葉的人,但外人卻從未想過由白煦身上下手;主要是沒有百分之百地肯定那位六親不認的冰葉,會對傳聞中她師父的人投注多少關心。
  如果白煦本身會招惹什麼怨,恐怕是來自芳心暗許的美人身上,致使傾心那位美人的男子們因妒而討伐。
  白煦的閒適比起葉盼融不浪費空暇時光的性子而言,無異又是一種格格不入的氣質風格;但她一向是沈靜的,尤其在暫時沒有獵殺目標的空檔時間。她不介意師父品嚐一路上景緻的悠閒,他是個懂得善待自己過日子的人;而她不是,沾滿血腥的雙手永遠靜待下一次狙殺的到來。殺人或被殺,腥紅血液不論來自她或盜賊,永遠只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色調。
  有了那樣景象不斷在腦海中迴旋,又哪能去認好山好水怎生的如畫如詩?
  他慣常穿的儒白衣裡,完美地展現出他乾淨卓然的氣度;而她單一色調的黑,也充分表達出自己身處的境地。她所堅持的正義,永遠以血腥取得,傷痕纍纍的身軀昭示著別人眼中的豐功偉業,以及自身兇殘的見證。從來不曉得怎麼笑的面容,在步入江湖中後,已然僵化成冰霜,即使扯動面皮稱之為「笑」,也盈滿冰意。
  她愈來愈自厭,一如她殺人時愈來愈不遲疑。當年師父教她的劍法常是充滿包容,揮轉之間只是點到為止的比對。但近幾年的實戰經驗,只讓她摒棄種種給人退一步休憩的溫柔招式,淩厲與速戰速泱,不讓對手有機會反噬才是她汲取的劍招。在她的世界,既然只有殺人與被殺,那她又何須有所寬宥?如果對方終必得死。
  「盼融,醒了嗎?」白煦溫柔的聲音在她身前響起。
  她並沒有睡,只是她身上餘毒甫清,白煦為她制定了必須休養的時間。她並不習慣違背師父的期望,只得閉目養神。
  她睜開眼,發現馬車早已停,師父將馬車後方的竹竿掛起,洞開一方光亮,讓馬車內得以有光線讓他們師徒順利進食。白煦已在空出的地方擺上一些食物,也調好了要她喝的藥汁。
  「用午膳了。今晨你運功時,可有覺得不妥?」
  「沒有。師父呢?」她看向他。數日前乍然明白師父為了替她療傷,耗量他七成功力之後,心情一直沈重著。
  白煦輕撫她沒有梳理的長發:「師父沒事,別掛心。」
  她點頭,接過他端來的藥一飲而盡。原本對於白煦提議要她陪他回開陽的事多有遲疑,現下知曉師父的功力大失,無論如何,她也必須陪他走上一遭了。她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她最重視的人,然而,因她本身殺戮而召來的仇怨,同時也令她掛心。從不告知外人她與自煦真正關係,就怕累及師父;然而此刻,終究定必須昭示了。
  為她夾了幾箸吃食,白煦才道:「為師一直在想,前些天為你帶來解藥的那名男子會是誰?」
  「不認得的人,何須多想。」她絕不曾向師父承認那樣一雙狂絕的眸子令她警戒。有那樣一雙眼的男人,會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他似乎很喜愛你呢!」他思索著,唇邊帶笑。
  她的明胖靜靜地、無言地汲取他唇邊溫柔笑意。他的笑容彷若天下間無一不美好,無一不祥寧。純摯而溫馨地流瀉出光采,吸引所有人心儀的目光來眷戀,也成了她唯一感到世間仍美好的舉證。
  白煦似乎感受到她的渴盼,伸手將她的孤單摟入豐沛溫柔的胸膛;而她的孤單,便是她身上唯一的顯示。
  「盼融,盼融。你需要有人全心全意來疼愛你,洗去你身上的種種悲愴。」
  「與師父的疼愛不同嗎?」她不明白,也不認為自己會渴盼師父以外任何人的溫暖。
  她身上傳來獨特的幽香,竟令白煦悸動不已!深切明白他懷中抱著的是一名女子,而非是十年前那名小女孩了。為什麼他的認知突然一再提醒他?
  緊閉上眼,他揮去心中的震動,籲口氣道:「不同的。上天給了人們男女之別,自是代表這兩性必然因需要而結合成一對,誰也逃不過這安排的。我對你的疼愛,像是一種父親之愛,而必然會在某一天,你會突然感到空虛。就像你只是個半圓,並且認知了必然有另一個生來與你相契的半圓會來與你合一,共同譜出你圓滿的人生。」
  「一夫多妻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會是一個圓滿的『圓』?」
  「這就要看男人的心了。有本事的男人,三妻四妾依然能令家中和樂,沒本事的男人,當然是要本分過日了,一妻到老何嘗不是美事?」
  她搖頭:「沒本事卻又逞強的男人太多,而師父卻認為男人是值得拿命去託付的?」
  他攬緊她,不知如何扭轉她的觀念,畢竟她的家破人亡,全來自一夫兩妻的慘劇。
  是否……與其鼓勵她尋求愛情一如撲火的飛蛾,倒不如讓她依恃著他的溫情,安全地過一生?至少,那不會受傷,不是嗎?想起了她的剛烈母親,他不免要擔心!一旦葉盼融陷入感情,是否終究也會向極端走去?如果會,他衷心希望她別走上感情之路,因為,男人永遠是不可測的變數。
  彷彿怕她受到傷害,他將她摟得緊密:「盼融,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明白,師父永遠在你身後伴你。縱使全天下背叛了你,為師仍站在你這邊。」
  她不明白師父眼中為何溢滿擔憂,只能點頭以對,但她的注意力卻是放在欺近的馬蹄聲中有幾匹快馬正往他們這邊奔來,在這茂密而荒蕪人跡的地帶,半點也掉以輕心不得。她探向一邊的銀劍,但白煦止住了她的動作:「先看看是誰,別輕易干戈相向。」
  葉盼融點頭,將劍擱在探手可及的地方,凝目望向聲音的方向。不一刻,七八個壯漢已將小小馬車包抄成圓,臉上至是來意不善的神色;尤其瞧清未戴紗帽的葉盼融之後,幾乎沒淫笑出來。
  「老羊,瞧哥哥我找到什麼貨色!原本以為這種破馬車內不會有太好的家當,不過光有這個女人,就足以勝過其它財寶了。嘖嘖……美得讓老子我迫不及待想上呀!呵呵……」他的淫聲惹來其他人哈哈大笑。
  「諸位壯士,不知有何指教?」白煦走下馬車,放下竹竿,讓眾人見不到葉盼融的花容月貌。雖知這些人來意不善,但他仍希望不要有血光的結果。
  為首的那名巨漢吼道:「滾開!這兒沒有你這酸書生說話的分,小心大爺捏死你的小命,要命的給你機會逃走!」揮動亮晃晃的大刀,往白煦左側砍去,示威地劈斷一棵小樹,想取笑他窮酸抱頭鼠竄的孬樣。
  但白煦連眨眼也沒有,不閃不躲,可以說是他沒半點功力。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只能呆立受人宰割,但在大刀揮過之後卻依然卓立,眼不眨、氣不亂,可就難以解釋了。他依然拱著雙手,說著:「在下這邊並無壯士們需要的東西,願各位行個方便,我們休憩片刻,立即就走。」
  「你當大爺閒著沒事出門瞎逛呀!少裝蒜!你明白大爺要什麼,滾開!」強勢的刀芒不再寬容地揮了過來。
  「盼融,別出來!」白煦閃過淩厲刀光,對車內人兒下命令。他知道她會怎麼解決這種紛爭,所以無論如何不要她出來。他不是不能應付,只是不願傷人而已。
  但盜賊可不知道這是白煦一片好意,只道這臭書生怕嚇著了美人,才叫美人別出來。既然他們現下的目的就是車內美人,當然會撥派幾個人馬闖向車內;而這些男人,便是此役中率先掛綵被放倒的宵小。
  葉盼融算是手下留情了,因為她謹遵師命沒出馬車,並且深知師父心慈手軟的性情,除了傷人之外,並沒有殺人。
  「怎麼回事?馬車內還藏了高手嗎?」首領直拿刀砍向白煦,卻因頻頻失去準頭而凶性大發:「先別管了!一齊來把這小子砍死,大美人就咱們的了!」
  「刀下留人!」
  一聲巨喝之後,四道人影飛掠而來,加入其中,並且很快地放倒了剩餘匪賊,一氣呵成的動作顯示了小匪小盜們的功力確是爾爾。
  衝動的慕容慎文甚至打算將小匪們去腳斷肢,以顯其鏟奸鋤惡的正義。
  「慕容公子,手下留情!」白煦趕至,阻擋在盜匪身前:「將他們交予地方官即可。既已將人逮住,再加諸任何刑罰是不妥的,在下——」
  「少說大道理!出力的人又不是你,怎麼此刻竟是話最多?」
  「慎文,不可無禮!」南宮卓連忙阻止。他這個拜弟心腸並不壞,就是傲氣太盛、口舌毒辣,往往不留人餘地。
  後來傳來約馬蹄聲,配上玉婉兒氣喘叮叮的聲調:「又怎麼了?不會是又有人邀功逞威了吧?」
  「臭丫頭!你說誰?」慕容慎文怒吼不已。
  「我——呀!」玉婉兒靈動的口舌霎時失靈。此時除了背對馬車的慕容慎文正等著與她之外,其餘人的注意力全被竹竿內那位絕代佳人緊緊吸引了過去。
  那是「冰葉」,那是人人傳言中有著美麗綺貌的冰葉女俠。也果真如世人所料,不,甚至是世人能想像之外的美麗卓然。
  只瞧過半掩面紗的冰葉,南宮卓驚呆得無法自持,手中的摺扇掉落地上也不自知,更別說其他未曾真正見過冰葉的人了。全然愣成啞子似的,只能拿凝滯的眼,不由自主死盯著佳人。後知後覺的慕容慎文更是震得一顆心幾乎要蹦跳而出;在幾步踉蹌後,居然跌在地上而沒有感覺。
  她的冰冷毫不遑讓於她驚世的美貌,春天的沁涼霎時變成徹骨的冬風,穿透過不相識者的心房。
  「葉姊姊,你還記得我嗎?」玉婉兒開心且著迷地呼叫著,滑下馬背,直奔到葉盼融面前。
  「玉姑娘。」葉盼融冰冷的表相只融化些許,也算是打了招呼,便看向正為盜匪包傷口的師父。她將車內的藥品布帛捧到白煦面前,她的不以為然並沒有訴諸語言。
  白煦只是微笑,他們師徒間自有相知相持的默契。
  直到官府派人來處理完這批草寇,五名不速之客居然也因「恰巧」要去開陽,而成了這對師徒的旅伴。
  白煦是很好說話的,而冰葉再怎麼拒人於千里之外,仍是以師父的意見為依歸,沒有抗拒。
  心細的眾人在摸清了情況之後,白煦一下子受到無比的敬重;尤以最不會掩飾情緒的慕容慎文最為明顯,使惹得玉婉兒笑得風雲變色,無法說出椰揄之言。
  一路的行程多了五個人,也代表多了變數,往開陽的路途一下子多采多姿了起來。
  葉盼融一貫的不言不語,而白煦自有打算。「風流四公子」中,以南宮卓氣度最佳;唐浚少言沈靜;費北歌樂觀而重義氣,並且風流自賞;慕容慎文則稍欠歷練。
  無論怎生迥異的性格,這四名身家一流的公子,皆心儀上了葉盼融。白煦想藉此給所有人一個機會,也給孤絕的葉盼融一個參與群體的機會。若能因此而體會到真情,何嘗不是一件美事?這些人都還不錯的。
  就算沒有好姻緣,那麼她至少會得到幾位朋友,對吧?他衷心希望。
  一切都只要葉盼融活得更好,那麼他這為人師的,總也算盡到一丁點棉力了。
  「啟稟堡主,冰葉一行人正往開暢行去,在『凶煞林』中,又加入了四大莊的少主,以及飛月山莊的千金。」奉命監視葉盼融一行人的男子,正簡略地報告給楚狂人知曉。
  「虎嘯廳」內,除了楚狂人與那名報告者外,還有一名美色媚絕的成熟女子坐在首座左側,神色既冷又媚,注視著自己手上玉觸的面孔,彷彿全然不視其他人在談論些什麼。
  楚狂人淡問:「那白煦,當真武功全無?」
  「盜匪攻擊他時,他能閃,並不出手,隨後追來的那四人沒讓他有機會出手。」所以仍不明白白煦是否會武功。
  隱怒的神色一閃而逝,他笑得極冷:「壞事的傢夥,想逞英雄博冰葉一笑嗎?」
  「男人向來這麼做。」豔色姝女微笑應了一句,點出數日前大堡主也曾有類似的行為。
  而她的嘲弄,換來不輕不重的一巴掌以示懲戒。
  楚狂人動也沒動,以掌凝氣,微一揮過,掌風便淩厲結實地掃向豔姝左頰,一縷與胭脂相同顏色的液體緩緩由唇中流出。
  他神色未變,她亦未變,除了她的豔容浮上青紫外,什麼都沒有變。
  「我不是叫你來此嘲弄我的,怎麼此刻還不明白?」他聲音滑膩若絲,口氣像是寵溺著不乖小丫頭似的。
  豔姝深吸一口氣,力持平穩神色地看他:「不知堡主有何吩咐?」
  「想辦法接近白煦。我們暗中盯著他們總不是辦法,冰葉必然會發現。接近他、探他的底,別讓他們師徒太過接近,我相信『秘媚』傳人不會議本座失望的對吧?紫姬?」
  她眼波未動,靜靜地點頭:「是的,堡主。」
  從未見過楚狂人會為一名女子費心思,而他向來的手段不是直接毀滅,便是瞬間掠奪,幾曾去千方百計的迂迴?但,這並不是她必須思考的事,楚狂人只想要冰葉,而她的任務是白煦。
  擡眼與他的目光對上,總是永遠會訝異著,這樣偏狂激憤的男子,為何會有一雙無害的笑眼?當他殘酷地將人肢解時,蘊著的笑意竟不是猙獰,而是一貫的溫雅若水;彷若殺人之於他一如欣賞好山好水,都是美妙的享受。
  這樣的男人,才真正教人徹骨生寒吧!
  不由自主地輕顫,終教她冰冷的表相動容了些許。
  楚狂人看了,只縱聲大笑。
  他只肯定一件事——趙紫姬的冰冷面具,比起那天生冰顏的葉盼融,是差上一大截的。
  真正的冰樣玉貌,一斧劈碎,才會得到真正的快意吧!畢竟他已無聊太久了,總要有些事來讓他消遣消遣才行啊!
  他要定了葉盼融!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4:35

第五章
  那幾個人昨日起便不曾出現了。
  葉盼融凝神閉目,將耳力擴張到極限地搜尋方圓數十丈內的波動,再一次確定沒人之後,她才收攝內力,籲了口氣。
  在與師父同行的期間,她戒殺;而在處世原則上,她對於偷摸行為的容忍一向很大,除非暗處的人現身對她挑釁,或施展一些小人招數,否則她向來視若無睹。
  但此刻與師父同行,她不希望有什麼意外產生,因此會特別注意週遭的動靜。她並不會去追究這數日來潛伏在一邊監視她的人是何方人馬、有何企圖,依她凡事不畏不閃的態度,來者何人已沒有差別。不過這種情況一旦出現,只代表著「麻煩」即將來臨。
  最近她惹過什麼人嗎?除了手誅了屈陘那廝,倒也沒其它怨恨可以招來;而那個淫賊,正是狂人堡的首領之一。如果要報仇,大抵也該派人追來了,那一盤散沙似的亡命之徒,能出什麼菁英?
  不管是誰,手刃了絕不必感到愧疚。
  些微的腳步聲輕盈地移來,在三丈外,她便已起身看過去,也看到了玉婉兒俏麗的笑臉,純真無垢的神情由美好安康的家世而來。不能說是不知世間愁,卻是沒真正遇著悲苦的人。
  人心既是偏的,老天又怎麼可能會公平?眼前不是最好的印證嗎?
  純真而聰慧的玉婉兒,世故而滄桑的葉盼融。
  「葉姊姊,我可以過來打擾你嗎?」
  「有事?」罩著紗帽的面孔,只以平板的聲調回應。

  「我是想今晚的路程約莫會到陽遲縣,我們玉家在那邊有個別業,今夜在那邊落宿可好,讓小妹盡一分心。因為老是叨擾到你們,實在不好意思!」玉婉兒走近她,在三步距離止住。雖然一心想親近,但她天生的好人緣似乎對冰葉沒用,她也只好站在寒意不強的地方了。
  「我師父怎麼說?」
  好厲害的冰葉,怎麼知道她先問過白煦了?
  「白公子說你不喜寄住他人的地方,叫我取得你同意後方可安排。葉姊姊,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對不起!」她只能這麼說,話完,越過她,逕自先走回馬車的方向,沒再看向玉婉兒企盼的美顏。
  她對玉婉兒有好感,卻不代表她願意親近到打破陌生人的藩籬,各人還是走各自該走的路吧!
  「哎,姊姊!等等我!」玉婉兒拎起裙裾,追在冰葉身後,遺憾自己給她的好感沒法子更進一步。
  驀地,冰葉定住身形,讓毫無防備的玉婉兒迎頭撞上,來不及呼叫,便看到有一抹白影飛縱而來——咦?那個人不是慕容慎文嗎?他以為他在做什麼?
  就見葉盼融從旁側開一步,慕容慎文先發制人的招式便落得無功而返,立定在她們身後,不減原有的狂傲本色;但狂傲之外,卻暗藏著源源傾慕,以及渴望佳人注目一撇的心思。
  呀啊!果真是個沈不住氣的人呢!玉婉兒低低笑了出來。因為發現了他這愣呆的幼稚行為,也發現了葉盼融對情感的認知不僅無視,更是無感;以至於不明白為何聲名顯著的四大世家公子會巴巴地黏著她不放,跟著他們師徒餐風露宿,實在是好玩哪!她的傳奇志又有東西可以為了。
  葉盼融並沒有出聲質問慕容慎文是什麼意思,她只是看著他,等他解釋或出手。
  「在下深知葉姑娘武藝卓絕,遠望不吝賜教。」
  無知又逞勇的世家子!
  她鼻腔微哼出一股冷氣,不再有所停留,便回馬車去了。
  「你怕了嗎?不敢迎戰,代表你根本是浪得虛名!」
  伊人愈走愈遠……
  「我……我不相信你沒有與白煦睡過!你們名為師徒,其實根本是掩飾你們的私情而已!」
  玉婉兒是最先被激怒的人,她轉身大叫:「你以為胡亂開口傷人,便可以得到佳人青睞嗎?你以為侮辱佳人兩句,佳人便會為了自證清白獻身予你嗎?慕容慎文,你沒品!」
  「滾開!我找的人不是你!」慕容慎文追過來,伸出大掌便要將玉婉兒推到一邊,不讓她礙著了他的視線。
  但人還沒拍著,他已被一股巨力揮開,直撞到一株大樹才停住,而他甚至不知道誰對他出手的。
  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的功力竟不濟到不知何人對他出手!
  「你——唔!」他才叫出一個字,卻吐出幾口濁血,不能置信地盯著黑紗。殷殷期盼突然一陣風吹來,讓他得以看到一絲絲綺顏玉貌,只要一點點……
  「怎麼了?我們聽到打鬥聲——」南宮卓等人聽到打鬥聲,飛奔而來。
  白煦最後抵達,而葉盼融投入他懷中,快得讓人眼花;而她的黑紗帽也因她面孔深埋他懷中,飄落地上。
  這孩子處在極端氣憤的情緒中。他不願去追問發生了什麼事,輕拍懷中因怒不可遏而抖顫的孩子,摟她尋向另一方清靜之地。
  一黑一白的背影,自成一方世界,而那世界很小,只能容納兩人,再也沒有多餘的空隙可客人介入;癡望著他們走遠的所有人,不自禁讓失落的悵然留了滿身。
  玉婉兒第一個回過神,冷瞪著慕容慎文:「你該慶幸有白公子在,否則今日你不會有全屍可留下供人安葬!」
  「怎麼了?」唐浚皺眉地看著受傷的拜弟。
  「沒事!」慕容慎文怒吼一聲,又咳出一口血。但他不理會,只森然地盯著玉婉兒:「少作態了!你不也心儀那臭書生?你以為白煦會看上你嗎?」
  玉婉兒坦然以對:「顯然我並不幼稚,知道喜歡不代表佔有,不代表定要侮辱他人到無地自容,甚至造謠也無妨。」
  不屑再與那爛人舌戰,她仰首走開,直到走回馬車邊,才悠嘆不已。她相信,冰葉的故事,必是她畢生寫來最精采的;而她呀,千萬則陷入其中,混成一氣才是。
  但願上天保佑。
  「為什麼生氣呢?」摟了她許久,直到她的顫抖平緩,他才輕聲問著。
  「我不該生氣的。」行走數年江湖,再難聽的流言都聽過了,她不該為這種無的放矢生氣,不值得,也不該放在心上;然而她仍是發怒了,狂湧而上的莫不是嗜血的腥意,只想將慕容慎文劈成碎片。
  「人有情緒上的喜怒是正常的事,不該壓抑,慕容公子說了什麼?」
  「他汙衊我與師父之間不清白。」
  白煦微微一怔,摟她的手拍撫著她肩:「我們管不住世人的嘴,要怎麼渲染本就是隨人去。我們只要能做到坦蕩無愧於天地,就別介懷了。」
  她看向師父:「師父喜歡那些人嗎?」
  「相遇自是有緣,不該縱容好惡去挑剔他人的。只要是人,當然便會有優缺點,何不做到欣賞他人優點,包容他人缺點呢?那樣一來,世間便沒有不好相處的人了。」
  「不一定愉快的相處,何必勉強?」她雖嘴上不說,但心中永遠抗拒群體行動的生活;只因師父向來隨和的性情讓她不忍違背,不然,她早先走一步去開陽了。
  這些人之中,當然有不討厭的人;但之於陌生人要由不討厭提升為喜愛,是一項費心的工程,她並不打算投諸些許心力來營造人際關係的圓融。
  不需要,因為她對「人」從未有渴盼。
  知道愛徒的性情孤傲,思想很難改變,但白煦仍是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這世間原本就是由『人』組合而成,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沒有人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地步。而且我們更不能預設『不愉快』的未來而直接抗拒外人,當然也許兩三年來,你遇到的人猥褻多於磊落,陰暗多於光明;但不可否認,這世上仍是迷人的。就拿你來說,你是人人口中又畏又怕的女俠,你不與任何人往來,但你努力在做著鏟奸鋤惡的工作,同時也令世人讚揚。有人為善,有人行惡;有人建設,有人破壞。上天怎麼安排一切,我們並不不知道,但我們該為自己的安好而慶幸感恩,對人性多一分寬容。你應也看得明白,慕容公子嘴巴不好,但心地是不錯的。也許,他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呀!」說到此,他微笑著。在望向愛徒不解的眼神時,動容不已地低喃:「盼融,你是個相當美麗的少女,傾城名花受萬蝶競相朝拜,又正值綻放,哪止得了潮水般的仰慕?」
  仰慕?她秀眉擰起,依然是滿盈的不解。
  最後,她只是冷笑:「仰慕?這種情境怎麼可以輕易去寄託呢?只因為美麗嗎?那多可笑!」
  這孩子對感情的鄙視一如對世間陰暗的厭惡相同,白煦是不希望她這樣的,卻又因為沒有實例足以舉證,不知該如何說才好。男人的仰慕常常出色相的美麗而來,這是不爭的事實。
  於是他反問:「那麼,什麼樣的仰慕才是你覺得可以接受的呢?」
  她怔了怔!從未思考過的問題,令她無從回答,她只能看著師父溫雅的面孔發呆。
  這是一張她最依戀的面孔。他的眼包容了世間所有的溫柔,源源不絕地展示著對生命的熱誠;他的唇中發出的都是關懷的字句,真誠而悲憫;而他的手,將她由火場中抱了出來,始終堅定地拉著她一路走來,毫無理由地對一名孤女付出寶貴的歲月與教養的心力。這雙手,始終緊拉著她、扶著她。
  這是仰慕的來處嗎?小時的孺慕之心,在成年過後,依然叫「孺慕」嗎?或者該自動轉為仰慕?
  那麼,這又是什麼心態呢?為了霸佔這溫暖,所以輕易將親情改為愛情。在這樣的動念驅使下,她與那些看中她外貌的人有何不同?
  她依戀他,是孺慕、是仰慕、是戀慕,但那又如何?純粹只為了保有他的懷抱、他的笑,不讓他人搶走罷了,是不是?
  太陌生的課題,不宜深究,卻必須嚴苛地自律。這個男子……教養了她至今日,是她欠了他太多太多……永生永世的啣草結環也報不了點滴,又怎麼能縱容自己的私心,再搾取更多來自他身上的溫柔?
  「你在想什麼呢?臉色這般冷厲?」白煦拉住她的手,發現她手有些冰冷,輕輕將她雙手包在他溫暖大掌中。放在下巴輕呵著氣。
  她垂下視線,不讓師父察覺自己眼中對溫情的渴盼;那樣無止境的苛求,令她以自己為恥。可是她卻捨不得抽回雙手,盡其所能地汲取……她為何如此貪得無饜呀?
  「溫暖一些了嗎?」白煦輕問著。
  她點頭,緩緩抽出自己的雙手於那溫暖之中,也看著她那多處傷疤的雙手、粗糙的掌心、傷痕纍纍的手背,她哪裡美麗呢?
  乍看之下的精緻,絕對是禁不起仔細審視的;全身上下,何處敢妄稱無瑕?她是自慚形穢的,甚至偶爾回想起十日前師父為她療傷,看盡了她身子的瑕疵,便不由得羞赧盈滿身。這樣的身子,哪敢妄想經解羅衫、面對心儀男子,來博取他愛憐的一瞥?
  「怎麼不說話了呢?不生氣了,好嗎?」
  「師父……」她看向他:「我不相信老天會為每一個男女配上姻緣,一定有什麼人會給遺漏。倘若我也是遺漏的人之一,注定今生要孤寡,師父會因此而對我感到失望嗎?」
  「如果窮其今生,你都沒遇上想託付的男子,那為師自是不勉強。只是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希望你過得更好,而不是孤單過完一生。」摟著她往馬車的方向走,沈重的心情努力展現樂觀:「上天不該再苛待你了,你會幸福的。」
  她只是看著他側臉,完全不答腔。
  同樣有一雙眼,他永遠迎向光明;她卻只看到晦暗。
  天地萬物皆有趨光性,渴盼的即是溫暖的撫慰。
  但她是因何而趨向光源呢?是他這個人?還是放不掉多年來溫柔的依靠?只想長長久久地延伸?
  她,並不是光明磊落的女人,想要的東西太多,卻又要不起。想狂放地獨佔一人,又深知自己的不夠格;多麼陰暗的心性,根本與她手刃的那些歹人無二致。
  所以殺戮便成了她的宿命。當她的手愈髒,希冀擁有光明的癡心就會不斷地消蝕,直到她麻木到達想也不敢想的地步。
  那時,椎心的痛楚便不再那般深重了吧!而她的人也將徹底地沈淪,沒有陽光,也不再渴求陽光,一切,就合該要那樣結束……
  四大山莊的公子與玉婉兒在那一天的事件之後,便告辭了他們師徒。
  雖然跟隨他們,探知更多的事,或趁機增進冰葉的好印象是他們此行的目的;但好友這般無狀,其他人便不好再打擾了。尋了個藉口先行離開,而玉婉兒不作停留,則是不想介入人家師徒的相處時光中。
  白煦天生就有易使人親近的溫暖氣質,一不小心會為之深陷,玉婉兒不否認自己芳心傾動;也之所以在未陷太深時,抽腿走人。如果知道這個男人不會屬於自己所有,放棄並給予祝福才是最明快的作法,何況她同時也這般喜愛著葉盼融。
  所以突兀加入行程中的五人,在第二日清晨便離開了。他們直接奔向開陽,各自在心中琢磨到開陽後「巧遇」的時機,只因他們都不打算放棄。
  對此情況,白煦籲了一口氣,因為他發現,葉盼融真的不會與外人親近,甚至抗拒得幾乎成日不言不語。不見得是厭惡,只是不願與任何人友好。
  可惜呀!他一直覺得南宮公子是個很好的人選,謙沖有禮且性情極佳;但同行數日,葉盼融卻是不開口,以紗帽阻隔出封閉的空間,不讓人探詢。
  這孩子這般的偏激,該如何是好?
  離開陽尚有四天的行程,今日中午他們停在「昆縣」,並且上山採藥,拜訪幾名他熟識的老翁,就見葉盼融先往林子中走去,而放他與種藥老者品茶;即使是慈藹的老人,她仍是抗拒絕不親近。
  「那丫頭全身是寒冰。」種藥老者笑著說。
  「失禮了,高伯。」他欠身賠禮,接過童子送來的棋盤,準備與老翁對奕。
  「全身殺氣,很是駭人哪!」老者撫著長鬚:興趣仍在冰葉上頭。「只因殺氣重,所以只看到血光,真的很不好。」
  白煦停下襬棋的手,認真地問:「高伯有何高見?」
  「現在跟著你,便好了許多。她有凜然正氣,但造殺孽也是不爭的事實。想得太多、大過自殘,這娃兒的心太深沈,不好去瞭解;而且她的眼中看不到生氣,這並不好,真的很不好。」老者一雙看透世情的眼,浮現了沈重。他活到八十來歲,從沒見過有人會生那樣的一雙眼——沒有任何生氣,彷如隨時死去,也是平常小事。
  「是我的錯,太貪圖自身的自由,沒有注意到她——」
  老者打斷他的自責:「有些人的性情天生就注定了,或者由後天的環境養成。如果她經歷過不堪的生活,並且成了她抹滅不去的烙印,我想,那是誰也無力去扭轉的了。」
  白煦望向樹林的方向,不再言語。
  「那女娃面相看來是不錯的,而且有你這個貴人扶持,想來也不是短命的樣貌,放寬心吧!」
  除了點頭,還能如何?
  心不在焉地輸了老者兩盤棋之後,他告罪離開,往樹林中去找葉盼融。
  怎麼做才能給她更好的未來呢?尋尋復尋尋,永遠不得其法;而他們師徒相處的時間是這般有限,他還能做些什麼嗎?或是任她一逕地過這種日子下去。
  一個不快樂的人,如何有美滿的未來?得是要她先存有憧憬,才能創造呀!
  在高老的閒談中,益加發現自己付出的稀少;然而對於性格已然成型的葉盼融,他已無力扭轉乾坤了,可是他應該還有什麼可以做的,對吧?葉盼融一定有她期望的東西,如果他知道,就有著力點去為地做一些事了!
  邊走邊想,在眼波不經意的掃視中,他看到了樹叢後方露出愛徒的螓首,不禁叫著:「盼融。」稍一飛縱,已來到她身邊,卻也頓時凍住了他唇邊的笑容。
  她正羅衫半褪,以一池湖水稍作洗滌,晶瑩的水滴凝結佈滿她上半身;在蜜色的肌膚上反射出日光作用後的七彩色調,眩花了觀看者的眼。
  他連忙背過身,但那震撼的影像早已深烙腦海,胸口撞動激烈,白皙的面皮更是湧上紅潮。此刻不得不有所認知,當年那十歲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個女人了;而他……居然怦動得不知所措!他身為人師的人,怎麼可以有這種反應?那根本已是踰越了本分……
  「對不起,為師唐突了!」
  葉盼融所受的驚動並沒有太多。在初時的訝然過後,她看著白煦背影,沒說些什麼;緩緩著衣,將布條纏上胸口,直繞到腰腹才打了個結,按著穿上中衣及外衣,將她女性的曲線儘可能地束纏成俐落的平直。
  常年穿著合身的勁裝,她最不需要的便是展現太過啊娜的女性曲線,因為不方便也易遭來意淫的眼光。著好衣裳,身形恢復原有結實平直,微微的曲線不會成為外人注目的焦點。
  「我找到了幾味草藥,長在汙澤畔,采著了,也弄汙了衣物,便來此清洗。」她走到白煦身邊,解釋自己袒裸上身的原因。
  她之所以全無驚色,是不是因為他像是父親,而不是她所認知的「男人」?
  這個問題突兀地浮上心口。白煦止住自己不該有的心思,口氣卻顯得嚴肅了。
  「雖然這山中幾乎不見人煙,但你一個女孩兒,真的不該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露體。若是遭人瞧見了,清白不就毀了嗎?」
  「若有人瞧見,他也不會有機會四處去說。」因為,她會殺了偷窺者。
  白煦心情益加沈重,雙手輕搭上她肩:「你不能有這種想法,赤身露體便是你不該。倘若他人撞見了,也不能頓起殺意。我們必須先從自己做好,才能要求別人,不是嗎?」
  「盼融無意令師父困擾。」然而,她的世界中已然成型的慣用法則,是無法與白煦溝通的。
  除了在意境居過著遁世的生活之外,他們師徒各自面對的江湖經驗是截然不同的。白煦不會知道她甫出道時遇過多少登徒子,住在客棧時,曾有多少不肖之徒想藉由春藥迷藥強佔她身子;她不是一開始便養成以殺止殺個性的,多少的悶虧與教訓讓她確立了狠絕無情的原則。白煦所教養的「寬容」她不是不曾實行過,但卻總是留下後患,置她瀕臨死地。
  有些人永遠不必寬容;而她的心,也一年比一年冷硬,已不知手下留情為何物。這些白煦無法體會,因為,他的世界充滿了祥和。
  「我多希望瞭解你心中的想法,但大多時候你都沈默不語。一雙眼盈滿疏離,卻什麼都不肯說,我這個師父做得多麼失敗。」將她摟入懷,無助地想抹去她身上的冰寒與滄桑。也許,在給予溫暖的同時,他也安了自己的心。
  她緊緊圈住他的腰,不知道這樣的時日還能維持多久……也許到了開陽之後,她已不能這麼抱他了,他……說過他有未婚妻的。
  那代表……將會有一個女人名正言順地得到這片溫暖、宣告所有權,並且有權利不讓其他女人來共享。
  「去開陽……會有一場婚禮嗎?」
  他微怔了會,才明白她問的或許是他與未婚妻的事。
  「也許吧!」十年未歸,不知情勢如何,也不急著去思考。此刻,他只想好好摟著她,在他能盡一分心意的時候。
  開陽的追風山莊歷代經營米糧而致富,數十年來又因政治安定而拓展往飯館事業,穩健的經營方針造就了今日殷實的成果。雖不能稱首富,但風評一向是很好的;再加上與江湖人物有所往來,即使追風山莊不以武功見長,但其他宵小仍不敢放肆,做一些妨礙之事。尤其近幾年來,冰葉女俠的傳奇成為全江湖人注目的大事。傳說中她敬白煦如父,以師徒身份稱之;而白煦正是追風山莊的二少爺,一些地方惡霸可不會輕易砸人家的場子,惹來自己死於非命。
  誰都知道冰葉嫉惡如仇到手下從不留情。
  地頭蛇習慣向地方當戶索取保安費,以換取不騷擾的保證,但追風山莊數十年來並無此困擾,也可以說白家歷代傳人皆手腕靈活,懂得處處交友,絕不結怨的原則;即使面對地頭蛇,也是不卑不亢的姿態,不招惹,偶爾自動給些好處,自然無災無恙地安身立命於開陽,成為地方仕紳人民眼中的好鄰居。
  白家第五代傳承者即是白熙,現年三十歲,與其父相同娶了一妻一妾。富賈人家的姻緣向來充為互利的手段,理所當然,他十八歲時娶進的元配全然是媒灼之言,身家足以相配之外,也成功地促使兩戶人家在商業上合作無間。至於娶妾,便不會有所限制了,他可以任意娶進自己真正心儀的女子;也之所以在七年前,他娶進了青梅竹馬,並且已為他生下兩女一子的奶娘之女。妾的長女比元配的長子大上兩歲,而能夠被迎娶,則是因為她終於生下男孩,才被元配允許進門。
  不過,那也都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辛苦工作的男人們總會希望有新鮮的慰藉來鬆弛自己勞累的身心,白熙不是個太縱情美色的男人,因為事業是他生下來就必須扛起的責任,而他也樂在其中;不若平常富家子成日往妓院跑,滿腦子想的是哪條花街的姑娘美,或哪條柳巷的新來小姐香。偶爾逢場作戲,卻不沈迷,對於真正能令他沈迷的人,他會索性就迎娶回家。
  他以為他不會再有少年時期那種悸動的!猶如十五、六歲時為奶娘之女心儀的那股子狂熱,可是他錯了!三日前,他在收租的途中,救了一名因生病昏迷在路上的女子之後,他的心狠狠地被撞痛了!那種從未有過的震動,才是真正的愛戀吧?
  那個女子叫趙紫姬,雖已三十歲,卻無三十歲婦人該有的老態;肌膚如凝脂,神韻柔弱且憐人,而那容貌……才真正令人失魂:這般美豔、這般吸引人,直讓天下男子恨不得窮其所有,以博得美人勾魂的一瞥。
  文君新寡的身份,舉目無親的可憐遭遇,讓白熙義不容辭地將她帶回家中;而他的心神,便一直恍憾至今。只要一刻不見她,就無心做事。有她陪著,他辦公起來彷彿可以永不覺得累,他是真真正正迷戀上這名無依少婦了。
  只待她從悲傷中回覆,他使要迎娶她入門。這項決定他的雙親並無異議,至於妻妾的反對,他又怎麼會看在眼裡?眼前他心中唯一想的便是如何博佳人一笑,根本連妻妾那邊也不去了。
  此刻,他便是丟下公事往東廂的「含笑樓」奔去,那邊住著白煦的未婚妻連麗秋。昨日介紹她們認得之後,今日一早,趙紫姬就來這邊與連麗秋聊天了。全山莊的奴僕皆感受到了大少爺的心思,自然也對趙紫姬這名嬌客備加——,生怕有所怠慢了。
  比起來,身為白煦未婚妻的連麗秋,反倒顯得落寞許多。名未正,分未定,總是有絲尷尬。難得嬌客願意來與她親近,她自是連忙歡迎都來不及了。
  「大少爺來了。」貼身丫頭提醒著兩名相談甚歡的主子。
  她們一同起身迎接。趙紫姬眼波低垂,外人看來像含羞帶怯,然而一雙明眸飛快閃過的卻是厭惡,她甚至還未開始探問到白煦的一丁點事。
  「打擾到你們了嗎?」白熙熱切她笑著。與白煦相同長著一張儒雅的面孔,但因長年經商,精明有之,爾雅從容不足,相貌也是略為遜色。
  「沒的。大伯,我與趙姑娘只是在閒聊,才正要談白煦呢——」連麗秋露出苦笑,早已習慣所有人投給她的同情眼色。
  白熙眼光沈了下,對這個弟媳老愛有意無意地抓了人便訴苦的行為不表苟同。她的苦處人人都知道,何必生怕有人不明白地硬要再三說明呢?為什麼女人老是這麼無病呻吟?相信這種毛病他的心上人不會沾染上的。
  「有事嗎?」她迎向白熙癡迷的眸光。
  「哦!我來找你去前廳。今日有一名江南來的珠寶商人帶來許多珍品,如果合你的眼,多選幾樣配戴。」他轉而看向連麗秋,當然也看到她眼中的豔羨,笑道:「對了!麗秋,有個好消息,昨日收到煦弟的傳書,他今日傍晚會抵達山莊。爹娘要我快快過來知會你一聲,讓你高興一下。」
  「啊!他……他要回來了!」連麗秋訝異而失措地叫了出來,腦中卻怎麼也浮現不出當年見過的面孔。那人……似乎與大伯相同英俊,但十年了,不知變成如何?
  「對,你去爹娘那兒,他們有話告訴你。」話完,他伴著絕代佳人往前廳會珠寶商去了。
  今年真是喜事連連呀!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5:05

第六章
  十年未歸家門,乍見景物依舊,彷若十年的光陰未曾流逝於彈指間,一時之間心緒激昂難以抑制;盯著大門,遲遲無法跨出步伐。白煦就著黃昏的夕照,深深打量著家門許久許久,才對身邊的愛徒道:「盼融,這裡就是師父的家。」
  她只是點點頭,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來,進來吧!」他正要走上台階敲門,但大門卻已早一步打開。
  「啊!二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夫人等得都心急了,所有人都等著少爺回家吃晚膳哩!」老門房福伯聲若洪鐘地大叫出來,在奔出大門的同時,也招來幾名俐落的小廝來牽走少爺的馬車與扛行李,而他則直躬身嚷叫:「快進來、快進來!」
  嚷叫聲早已吸引出了所有人,首先奔出來的便是白夫人,也就是白煦的母親。未語而淚先流,直直奔入兒子懷中抽泣不已:「煦兒啊!你可回來了!是什麼鐵石心腸讓你不回家?娘可想死你了!不孝孩兒!」
  「好了、好了,人回來就好了!煦兒有事在身,十年來有捎回家書就成了,翻什麼舊帳!」大家長白力行扶住老妻。在看向兒子時,仍不免有些怨言:「你可好!這十年丟下未婚妻,讓我這張老臉無法面對老朋友的託付。」但因為是自己鍾愛的兒子,怨言也不過是口頭上的場面話罷了!
  白煦深深躬身:「是孩兒不孝,請爹娘見諒!」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白夫人緊抓著兒子的手,才發現兒子身邊立著一名黑紗覆面的黑衣女子:「這位是?」
  白煦笑道:「她叫盼融,是孩兒的徒弟,一同來家中玩幾日。」介紹完,轉向愛徒:「盼融,叫白叔、白嬸就可以了。」
  葉盼融拿下紗帽,無視眾人驚奇的抽氣聲,對著白氏夫婦微一點頭,平淡地叫:「白叔、白嬸,打擾了!」
  向來厭惡攀親帶故,能做到打招呼已是極限。她無法扯動皮肉佯扮笑容,也不勉強自己。看著孕育師父的兩人,因相似的面貌而有些許親切,所以她的聲音不見冰寒,已是隨和的極限。

  當所有人仍沈浸於她不可思議的美貌與天生的冰寒時,白熙突然叫出聲:「煦弟,那麼這女孩便是人人敬畏的冰葉女俠嘍?」隨著他的移近,所有人也全湧了過來。
  「是的,大哥。」白煦回應,但無法說明太多,因為有太多的人必須打招呼且重新認識,更別說多了幾張生面孔。
  結果晚餐只有順延了。
  自家大家長白老爺有一妻一妾,元配生了兩男一女,女兒已嫁人;妾室生了三女一男,但並無出色的外表與才能,自然在白家無法佔有主事地位,明顯看得出妾室一房的弱勢。
  長子白熙有一妻一妾,加上一名可能會成為新寵的趙姑娘,目前共育有三子三女。
  屬於白煦的,自然是訂親十年的連麗秋了。二十七歲的年紀並不算老,但過於裝扮的衣著略見老態,反而沒有趙紫姬那般美好的風韻,可以說是一票認得的人之中,最最不起眼的一位。
  但白煦屬於她!
  葉盼融在別人熱絡的介紹中,視線鎖在連麗秋身上。那名女子在乍見儒雅不凡的白煦時,先是不信,再是迸發欣喜的光芒,便再也移不開眼光了。多麼多麼偉岸的翩翩公子呀!那人是她的未婚夫呢!
  而另一名女子也令葉盼融看了兩眼,也就是美麗無雙的趙紫姬。她也在看白煦,眼中深沈不已。
  最後,她們的眼波相連,互打了無言的招呼。
  會有什麼事即將在這大宅內發生?
  葉盼融別開眼時,接收了趙紫姬唇邊似有若無的冷笑。唉!紛爭的因子已然埋下……
  是個多云的月夜,月光或明或隱地投照大地倏忽的柔光,也將追風山莊靜謐的夜照出幾點小心翼翼的黑影。
  含笑樓後方的庭院暗處躲了一男一女,在無人察覺的死角喁喁細語。
  「我明日找二哥說去!」稍大的聲響展現了男子激昂的情緒。
  「不!不可以!」驚惶的女聲也揚高,黑暗中緊緊抓住衝動的男子不放。
  「你說過二哥回來就可以公開我們的事的!沒關係,二哥一向寬大為懷,他一定會瞭解我們真心相愛,並給我們祝福的!」
  「白濤,不可以!」女子口氣已有些敗壞。
  白濤,一名二十一歲的男子,白力行妾室的兒子,同時也是自家三少爺;相貌平實,性格亦是平凡老實。在白力行判定他沒有獨當一面的魄力後,只讓他待在大哥身邊打理一些瑣事,沒有太多往外跑的機會;又因身份不高,縣內富戶並不將他列為乘龍快婿之林,致使二十一歲仍無人提起婚事。白力行也就沒費心思了,也就因為閒賦時間太多,無意間與相同受冷落的準二嫂多了相處機會。由三年前起了個頭,如今已有頗深的情分,白濤的一顆心全然是掛記在連麗秋身上了。
  但連麗秋卻是懊悔不已的!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悔不當初!她沒想到白煦會回來,三年前心慌意亂的她只怕年華虛擲、枯等無望,便大著膽子趁青春時找來一個伴相依偎……她沒想到與她訂親的丈夫會回來,更沒想到居然是那樣卓絕出色的男子,而且品格那般高尚,幾乎像是天神似的。當年她實在不該怕無依無靠而委身平凡男人,她可以得到更好的!
  白煦是她的未婚夫婿啊!
  「麗秋姊,你不會真的想與二哥拜堂吧?」白濤臉色黑紫地低吼。他知道二哥長得好,又受寵,一切的優點全在他身上,自己萬萬比不上。可是,他與她已有三年感情了呀!她想變心嗎?
  被說中心事,連麗秋急忙否認:「不,我沒有!可是白濤,除了白煦同意之外,你爹會饒過我們嗎?這種敗壞門風的行為,他會打死你的!」擡出白濤最懼怕的大家長,果然看到白濤抖瑟了下。
  「那……總不能這樣下去呀!不如就像我們上個月提的,偷偷離開白家,到時便不會有顧忌了。」私奔一直是他們認為最好的方式。
  連麗秋虛應了事:「可以呀!但我們並沒有錢,而且又沒有處世經驗,何況你還這麼小——」
  「我可以種田養你,而且我會長大。這幾年來,我大哥也撥了不少月俸給我,我存了很多,尋常過日,用上五年也不愁。」
  「哦……是嗎……」她心不在焉,一雙眼掃向白宅內的屋瓦樓閣,想著昨日白熙為妻妾與趙小姐添購了數十萬兩的首飾,心中殷殷渴盼著自己也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個有權有財的男子給她穿用不盡的珠寶綾羅。
  十年來,白家沒有虧待她,但因為沒有男人扶持,她也不曾享受到最好的待遇。除了四季定時的添衣,以及逢年過節發送的禮錢,是白家人統統有的之外,哪會有人獻來寶物,只為她而費心思呢?
  如果她的丈夫是人人喜愛的白煦……
  公婆會疼愛她,大伯也會對她另眼相待;更別說底下僕人迫不及待的巴結了,那才是身為女人最高的榮寵呀!白煦比之白濤,何止是天與地、云與泥的差別呀!
  此刻看來,白濤平板的相貌真是愈看愈厭,真奇怪以前怎麼會以為他不錯,真正的好男兒應是她的未婚夫婿白煦哩!那才真正是謫仙一般的人物呀!
  思及此,她想到自己必須找個好時間與未婚夫深談,為當年的事作一個說明。唉!蹉跎了她十年的青春,白煦一定會娶她的!
  暗影中,是滔滔不絕的男子與別有所思的女子,而在他們身後的圍牆上,坐著一抹纖影,冷漠的雙眼露出了些許興味,淡鄙地微微笑著……
  云破月出,柔光下描繪出趙紫姬精緻的玉容。
  成親一事,並不是白煦回來的主要目的,而他真的意外連麗秋會願意嫁他。在雙親不斷地暗示他之後,他心中微微感到心煩,然後再為自己的心境而自省,他不該為任何事心浮氣躁,並且怨怪他人;然而……他隨遇而安的性情,何以不再平靜了呢?
  「師父。」
  葉盼融經僕人通知來到白煦住的院落。向來他們師父一向住得最近,甚至由他擁她而眠,但大戶人家禮教多如牛毛,不許有這種事發生;即使他的院落尚有數間空房,也不許她住,她必須住到專為客人準備的女眷院落。
  「啊!你來了,快過來坐。」他向她招手,要她一同坐在榕樹下的石椅上,而他正忙著將煎好的藥汁倒入碗中。「昨日我向莫大夫請益了一帖藥方,配合咱們在山上采的靈藥,給你調養正好。連吃七帖以後,普通的毒已不至於傷你,即使中了難解的毒,亦不會立即病發,可延長時間找人醫治。」
  她無聲地接過,不美觀的表相自然表示出其藥入口難嚥的程度,但她只是小口地啜著,苦入心脾也不敵師父的用心良苦讓她感動。
  「小心燙,別喝太快,好孩子。」他忍不住輕撫她長發,也湊近面孔吹著她碗中的藥。雖不能讓藥減輕苦味,總可以讓愛徒不被燙到。
  好孩子!?
  以前師父為她熬藥弄補品時,總是這麼叫的,他實在是一個不會帶小孩的人,而她恰好也不是尋常天真不解事的丫頭。小時候心中偶爾會厭惡他這麼叫,於事實不符的名稱她極端抗拒,不過年歲老大的她此刻再一次聽到,倒是備感親切的。
  眼中蘊含罕見的笑意,不期然在擡眸中與白煦注視的雙眼對上。隔著藥碗,近在咫尺處的相望,一時倒給瞧得癡傻了。
  是這樣的一張面孔,將她從絕望的冰寒中牽引了出來,看到人間尚有溫暖,生命自有其持續下去的原由——她一定是愛著這個男人的。對親人的孺慕之愛,對」人」存著的愛,對世間種種的依戀……或對異性該產生的愛;全因為有他,也只存放在他一個人身上。
  她一直是知道的,葉盼融之所以仍活在世間,那是因為世上有一個白煦。冰葉之所以不斷地清除世間至惡,乃是因為白煦給了她正義光明的理念,讓她知曉自己身上的不幸不該一逕地用來哀悼,而是更該因自身的痛苦轉化為幫助他人不遭此痛的動力。世間悲苦已太多,製造的人永不滅絕。她不盡然可以誅絕所有罪恚,但只要去做,罪惡之徒便會一一減少。
  不能說沒有心灰意冷過,但只要知道師父永遠在她背後守候她,她便不會言累了,即使她所認知的人類壞多於好……
  然而,他還能任她獨佔多久?
  失神的凝視在她察覺到有人接近時終止,她放下喝了一半的藥,低頭看著燙紅的手指。白煦也順著看過去,同時也斥責自己近來為何老是魂不守舍……
  「呀!碗的外沿很燙吧?」他抓起她雙手吹著。
  「不礙事。」她任他握著,擡頭時也正好看到由拱門那邊走過來的連麗秋,正以無比端莊溫婉之姿碎步而來。瞧見了這方兩人不合宜的舉止,僅只是包容她笑著。
  「打擾到兩位了嗎?」她溫婉地問著。
  白煦知道有人來,只是沒料到會是她;起身以對的同時,並沒有放開愛徒紅腫的雙手。
  「連姑娘。」
  連麗秋望了他一眼,卻因為泛滿了紅潮,羞怯地低垂下面龐,依然心跳難止。不能想像這俊雅的男子竟是她未來的丈夫,前日只是遠看,今日近看了,更是一口氣也難以提個順暢,幾乎要說不出話了。
  「都……這麼著了,煦哥哥應該叫奴家閨名的。」不敢多瞧,又想多瞧,只好在趁著與未婚夫的徒弟寒暄時趁機再看一眼,然而這竟是失算了。葉盼融的絕麗相貌與冰山似的氣勢,不僅無法看一眼了事,恐怕在驚奇的同時,也被那冰寒凍成霜人兒了,她怯怯地開口:「盼融……呃,我可以這麼叫你的,是不是?煦哥哥收的徒弟,當真是人間絕色。以後如果我們的女兒有你十分之一的美麗,我就心滿意足了。」
  葉盼融不是聽不出連麗秋語氣中的挑釁意味以及宣示佔有,但她眉眼不曾動,抽回被白煦握著的手,沒有錯過白煦在她動作中下意識地緊握了下。雖仍是被她抽了開去,但淡淡的眼眸交會,她幾不可聞地微笑了下。
  喝完剩下的半碗藥,她往拱門的方向走去。
  他們之間的意會,往往比語言來得能溝通。
  「我……令她生氣了嗎?我可曾有不得體的辭令讓她生氣?煦哥哥,我不是故意的!」連麗秋見葉盼融步出院落大門,即刻擔憂地看著未婚夫。
  白煦微笑:「她一向是不理人的,你別多心了。」心下暗自揣測她的來意。其實他心中已有些明了,因為連麗秋並非江湖中人,學不來那種心機深沈的本事。明白一點說,她心思之淺,由其試探的語言中便可窺知。「今日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連麗秋連忙定了下心,不斷囑咐自己要好生表現,不可說錯字眼,又要適度可以引起白煦同情。他是那麼好的人,一定會同情她,並且也會娶她的。
  「煦哥哥,麗秋真的非常感謝您的相助,甚至為了我,有家歸不得,使得公婆成日咒你。有許多次,我都不禁要吐出真相,讓所有人知道您沒有錯,錯的是我。」說到此,眼淚不斷地往下掉。
  白煦遞出一方雪白布巾,搖頭道:「不,當年倘若你沒有要求,其實在下早已想出外看一下天地的偉闊,並無半絲勉強。」
  「真的?」她含淚擡頭,突然往他懷中衝去:「哦!這些年,我自責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煦連忙扶住她,沒讓她侵佔到向來只有葉盼融依偎著的胸膛。男女授受不親,何以連小姐無視禮教至此?他並不介意給所有需要溫暖的人提供他所有,但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排斥別人投懷到這種地步。她的動作仍嫌過分大膽了些,但他並不好說些什麼,扶她坐在石椅上,與他隔著石桌相望,他才輕聲問著:「千萬別再說自責的話了。白某比較好奇的是——你因何仍在這兒?十年前與你有白首盟的高公子呢?」
  「他……沒有回來接我……」她哀怨地又低下頭泣不成聲。「聽說他上京應考,沒有及第,便留在京城做生意,與一名貨商的女兒成親了……」
  白煦半揚著眉,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如何說了。
  十年前當媒灼之言的親事已大局底定之後,兩方的小兒女才被通知已訂親的事,並且約定十八歲之後完婚。
  白煦並不喜愛這種強勢手段,但向來他都是不躁進,也不惹父母擔心的;何況還有一年的時期得以讓他來說服父母,不見得是不要的,只是不要那麼早。當他聽說對方的父親已亡,無力再為女兒主事之後,他也不再推諉些什麼;何況這段婚姻有利於生意,也算是為父親的朋友盡了點力。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便是在訂婚一個月之後,連家千金急匆匆地派人捎信來約他見面。他如約前往,不過因為大戶人家禮教之嚴不可踰越,他們隔著一竹會晤,彼此只瞧了三分相貌,並無深刻印象。
  那時的連小姐也相同地聲淚俱下,求他成全。
  無它,也不過就是千金小姐愛上了帳房之子,受個死去活來,卻不見容於兄嫂,老母亦不支持;想私奔又無本事,更怕受世人唾棄,於是她只得來求他了。
  訂婚的女子原則上就是男方的人了,精打細算的連家兄長趕忙要把小妹送去白家;基本的嫁妝之外,連丫頭也沒附半個,這對連麗秋來說是個大機會。如果薄倖的是男方,寫休書的是男方,那麼她另擇他夫,也會被世人所同情允許了。
  因此她來求白煦,求他成全,求他造一個薄倖名來成全她的金石鴛盟。她與愛人必定永生永世感念不休,只待她的愛人求取功名回來,到時白煦只消休書一紙,兩人便自由了,簡直是互惠的安排。
  當初會同意,當然是感動於她勇於爭取自己的愛情,也正好自己想出門尋幽攬勝,不願做茶來張口飯來伸手的閒貴少。雖她自私了些,倒也無妨,畢竟名節是女人的性命。男人薄倖會被原諒,女人可不行,怕不被打去半條命再遊街示眾。
  所以他同意了,先修一封書信留給父母,告知自己對婚事的反對;再則不回家門,只在逢年過節寄家書問候,只待連麗秋傳書告知良人已歸,便可了結這件事。
  不料……那人沒有高中,亦沒有歸鄉里,連麗秋便在白宅蹉跎至今,也十年了。
  而這十年的虛度,連麗秋恐怕要把這筆帳掛在他身上作數,不然,她不會再作哭訴姿態,也對葉盼融擺出長輩像貌。
  白煦溫和卻又透晰人心的眸光看向連麗秋,只能低嘆:「我很遺憾是這種結果。」不傷人一向是他的處世原則,即使對方心有所圖,仍不好冷言以對。
  「他倒好!但……但我怎麼辦呢?」恨恨地回想以往戀人,罵了一句,卻又悲悲切切起自己的孑然。
  白煦的不言不語,惹得連麗秋更加進逼:「煦哥哥,您要為我作主呀!我……我在白家十年了,如今也難再尋好人家,我——」
  「二哥!麗秋!」興奮的聲音由拱門那邊傳來。
  驚嚇得連麗秋幾乎沒跳個半天高,她霍地轉身,看著白濤一張臉充滿稚氣、期待地往他們跑來。
  他以為連麗秋正在陳述他們的戀情,乞求二哥諒解。
  「呀!濤兒,何事這般喜悅?」白煦心中鬆了一口氣,迎身向小他七歲的弟弟輕擁了下。
  「二哥,你們不是——」白濤正待詳問。
  「我們只是在聊十年來的生活,沒別的!」連麗秋惶然將白濤推到數尺以外,低叫:「現在不是說這事的時機,你為什麼來?」
  她的氣急敗壞令白濤嚇了好一晌,連忙要解釋:「我剛才遇見——」
  但連麗秋並沒有給他說下去的時間,拖著他走的同時,擠出笑容對白煦道:「我們先走了,二公子。」
  狠狠而退,張惶得令人無法不起疑。但白煦只是靜靜看著,不說也不想,面孔微微一側,看到花園一邊對著他淡然而笑的豔姝。
  趙紫姬輕輕摘起一朵杜鵑,湊在鼻端品味,許久才睬向他,微一福身:「你欠了我一次。」
  柳腰款擺,風姿綽約地轉身由小偏門走了開去。
  行經一株枝繁葉茂的恫樹旁,微挑眉梢,正好與樹上冷凝的佳人遙遙相對。
  另一瞬間,便別開了去,不再看對方,狀若不經,心下卻同時警戒。
  月夜下,樹影挪動間,兩株暗影屹立不搖,任春風行行走走,拂起髮絲與衣袂外,不再有其它的動搖。
  低緩清晰的女聲逕自作著報告:「白煦二十八歲,追風山莊二少爺,家中以經營米糧起家,目前拓展往餐館方向,屬於開陽富戶之一,但並非首富。有一未婚妻,且未婚妻與白煦之弟有其私情,如今見白煦已歸,又極思嫁予白煦之事。冰葉住在山莊中除了練功外,每日必服一丹藥,想必是白煦用來調養她的身體,使之不易中毒。」
  「仍未察出他功力有無或深淺嗎?」男聲問。
  「明日即是有利機會。」
  「很好!你十分聰明,懂得由追風山莊下手,而不是直接尋上白煦。」楚狂人滿意她笑著。比起狂人堡內的一大票蠢材,身為女性的趙紫姬是多麼意外地有著美貌與智慧呀!如果不是出現了一個葉盼融,過了幾年,他必會收她為他的伴侶。
  「本座很好奇,你與葉盼融的功力,孰高孰低?」
  「您自會有機會明白的。」她神色清冷如一,月光下的容顏,只看到皎白的唯一色調。
  楚狂人踱步到她面前,一手扭住她下巴,絲毫不見憐香惜玉,而她也不吭一聲。
  以靜制動,是應付楚狂人的不二法門。他有可能因看不慣她平靜,而一心想打破那平靜,更有可能因對手浮現懼色而更加摧殘。
  「好個美麗的面孔。」他小拇指輕輕刮著凝脂雪膚。「這張臉,可以令白煦心動嗎?還是除了臉,尚需要『秘媚』的藥劑呢?本座非常想知道。紫姬,你願意讓我看看你的本事嗎?」他好溫柔地問著,幾乎像是小心翼翼地呵護她,像是情人之間的百般憐愛之語。
  背脊竄上一陣冷意,但她多年的歷練仍可使姣容不改半分顏色,平板回應:「就用『日久生情』。」
  「可以。」他點頭,在給她一個深吻之後,狂笑而去。不消一眨間,人已在數里外,以千里傳音道:「半個月之後,本座會親自去看結果!」
  趙紫姬緩緩閉上眼,不由自主以衣袖拭向唇瓣,直到衣袖上至沾滿了胭脂,她才笑了出來;那笑,為了掩飾那淚,卻怎麼也逃不了月光映出的晶亮,如珍珠般垂落,踉蹌了下,扶住一株樹,只能聽到自己的耳語低喃:「我嫉妒你——我嫉妒你——」
  會感到冰冷的動物,都會尋找溫暖的地方作巢穴,何況是天生冰冷得刺骨的動物,對光與熱的乞求已到了捨生忘死的貪婪地步。
  她也會冷呀!然而,她的溫暖在何方?
  活了三十年,第一次嘗到何為嫉妒,她嫉妒她那個擁有白煦懷抱的葉盼融。
  待在追風山莊作客不代表葉盼融便過起大小姐的生活,生性無法與人融成一片的性子,化成一堵牆切割出分明的彼我界限。
  慈藹的白老夫人、白熙的女眷,乃至於示好的小孩子或奴僕,她全冷淡以對,或者根本沒機會讓她們表現親善,所以可以說山莊內的人對她評語之差,無人可比;加上她是江湖人,在這批平凡人民眼中。端差沒當成江洋大盜看待而已。
  在客人居住的「迎月閣」,尤其以她這一廂房,僕人的足跡已近罕至,甚至連基本的端水折被,偶爾也會「忘」了來做。倒是另一廂的趙紫姬備受僕人——以對,實在是大少爺三天兩頭拿各種山珍海味、綾羅珠寶來博取佳人一笑,懂得看人臉色的人,都知道要往哪邊靠。
  何況趙紫姬冷雖冷,還不至於完全不搭理人。
  這些話當然是下人過來做事時故意以大聲的「耳語」聊天,葉盼融要不聽到,頗屬困難。
  而當然,她的生活重心也不是放在這安全的錦衣玉食中。除了每日定時的吃藥與運動練武,她人向來不在山莊內。
  她不喜歡追風山莊。她愛白煦的種種,並不代表她有「愛屋及烏」的想法。任何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喜愛,都該經由一定的努力而來;她不喜歡白煦的家人,白煦的家人也不存好觀感於她。
  昨日聽聞開陽的鄉縣「開儒」近來盜匪猖獗,已有不少鏢局在押鏢時受死傷慘重,貨品遭劫一空。師父要她調補的藥品已喝得差不多,她並無意再多作叨擾,與師父拜別後,近日便要離開。
  連日來,山莊中的風聲莫不是白煦與連麗秋的完婚大事,進進出出的各色商人,可看出確實會有一場喜事。
  也許她不想親睹白煦有家有室的過程,所以決定離開。依傳統對「好女人」的要求而言,連麗秋所表現出來的便是那種相夫教子的好女性,而不是她這種混跡江湖,沒一絲溫存的女子。
  她自知不配,所以什麼也不問、也不爭。所謂的「幸福」倘若可以經由旁人的祝福而來,那她會——祝他幸福。
  痛徹心肺的遭遇早已有過,如今只不過戀慕未成,無須為此了無求生意志,她只能更冰、更寒地守護自己不願被窺視的心。
  混亂的心思致使劍招凝滯,既亂又失準頭,徒增自身一身的汗漬奔流。今晨的練功,不見任何功效。
  索性收招,拿起布巾仔細地拭著劍身;晶亮的銀色劍面,反射出她死寂的容顏。望向拭劍的右手,幾道已癒合的白疤因沒妥善上藥而遺蹟纍纍。沒有文人所形容的柔美玉指青蔥樣,一逕的過大與粗糙。哪裡美呢?哪兒可以稱為美麗呢?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身軀是多麼難以入目,羞慚使得她甚至無法學習義無反顧的女人為心上人獻身,這樣斑駁的身體,因她的不愛惜,如今全是滄桑的痕跡。
  作孽啊……
  細微的步履令她警戒!驀地轉身,銀劍已指向來人的頸項,當場嚇得端藥而來的連麗秋軟下身體,手中的藥碗也跌成地上的碎片。
  「呀……不要殺我……」抖著不成言,涕淚俱下。
  葉盼融收回劍,但見銀光如螢飛繞,轉眼間已纏在她腰間。
  「有事?」
  「我……我代煦哥哥端藥過來,但……砸掉了,真不好意思!」連麗秋努力要扯出笑容,無奈生平沒見過刀光劍影的陣仗。此刻仍慘白面孔,並且不由自主地要往後退去,幾乎忘了要拉攏葉盼融的初衷。
  「師父要你端藥來?」疑問令她問了出來。向來沈凝的面孔,只有自己明白又添了些許冰寒,但她不相信。
  任何人都不敢在這張嚴峻的面孔下說謊,心慌意亂的連麗秋也不敢扯她原本要說的謊:「不!煦哥哥與他大哥有事談去了,我見他忙,便幫他將火爐上的藥汁倒來給你——」
  「多謝,可以請走了。」再掃了眼地上的藥漬破碗,她率先要往外頭走去。
  「葉姑娘,請留步。」趕忙衝到葉盼融身前,又因懼怕她腰間的劍而隔開好幾步的距離。
  葉盼融不語直視,等她說明真正來意。
  吞了幾口口水,連麗秋仍硬是逼自己開口。不要害怕這麼一張冰臉,她必須拯救自己的幸福。時光不饒人,她已不堪蹉跎。
  「其實……我看得出來你們名為師徒,但內情不單純。下人有說外頭的一些傳聞,你……是愛著煦哥哥的,對吧?今日我想告訴你,我並不介意與你共事一夫,因為我們都深愛著一個男人,應當以姊妹相處。我想這些年來,你陪在煦哥哥身邊,也是勞苦功高。」
  這個女人在說些什麼?她到底以為她知道些什麼?
  與所有無知的江湖人想法一樣,認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何能不動慾念,往紅被中翻滾?只要是人,哪做得來正人君子的行為!少年師父與美貌徒弟,唯一的結果便是逆倫得一塌糊塗。外人這般想無妨,怎奈身為白煦未婚妻的人,亦作如是想?
  這女子實在是配不上白煦那樣風光霽月的磊落男子呀!只能說她幸運吧!但她葉盼融早已沒心思與這名未來師母親近。敬白煦如父,然則面對他的妻室,只怕是永生不見為宜。
  淡漠地掃了連麗秋一眼,即大步走開了去;對她,已不再有理會的心情。
  「等等!」連麗秋心顫地猜測這小女孩不會想獨佔白煦一人吧?不,她不允許!雖然容貌比不上葉盼融,但她總也是白煦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她擺低姿態,不代表軟弱好欺負。「你別走!告訴我你的想法——」她抓住她的手。
  「滾開!」從不讓任何人近身的反射動作,致使她甩開抓向她的手,將人給揮倒在地。
  在連麗秋的痛呼中,葉盼融看到白煦正往她這邊走來,不待她開口,連麗秋已然如乳燕投林,飛奔向他的方向泣訴:「煦哥哥——」
  白煦扶住連麗秋微顫的身軀,眼光看向愛徒:「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不小心跌破了藥,一時難過,便哭了。」
  原來尚未煎好的藥,被人端來這兒了!白煦忍住突生的一股氣,平靜地說著:「連姑娘,未告知於我,就端藥而來,是怕當危險的事。有些藥不僅要照應火候,也要煎至一定的份量才能使藥效做最大的發揮;有時未煎好的藥汁喝了,反而有害。今日這碗藥汁尚須再加三味藥煎上兩次,幸好盼融沒喝,否則豈不前功盡棄了?」
  溫和而嚴正的數落,頓時弄得連麗秋裡外不是人,她的——反倒成了無知的莽撞。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你,因為你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徒弟,我地想盡一分心……」她只好又哭了。
  葉盼融無視他們之間的交談,更不願多待一分,轉身要走,但被白煦拉住手臂:「等等!盼融,今日有事嗎?」
  「出去走走。」她看向他那一泓溫柔,心中的冰寒也褪了許多。
  「大哥剛才招呼大夥一同去『千桃山』賞春花,適巧四大公子與玉姑娘也同來拜訪,你願不願一同去?」
  她想拒絕的言語堵在喉頭,望著白煦眼中些許的企盼……想到來到山這些日子,她在外頭的時間比在裡頭多;而師父又因十年未歸,被雙親帶著到處會親友,相處的時間稀少,一如各自行走江湖時。
  於是她點頭:「一同去。」
  白煦憐愛地拂開貼在她額上的發絲。「好孩子。」每天只有些許時光的相處,令他益加想念她。想知道她是否舒適、是否又胡思亂想,或是否又出去行俠仗義了。每當兩人近在咫尺時,他總是掛念她種種。
  「對呀!一同去才熱鬧。」連麗秋伸手勾住白煦另一隻手臂。
  白煦輕輕拿開她手:「連姑娘,授受不親,白煦唐突了。我們兩人年紀未差上半載,無須稱兄道妹,直呼在下姓名即可。」
  「大嫂也是這般稱呼大哥的,咱們何須拘禮?」連麗秋直接反駁:「我們也是自己人了。」
  白煦訝然了半晌,不知如何以對才能不失禮,也不傷人。
  幸而不耐久候的白熙已派僕人前來喚人,白煦沒再多說什麼,只道:「出發吧!讓客人久等了不好。」習慣性牽住葉盼融小手,就要走向前廳。
  連麗秋不甚聰明地發出妒語:「男女之防,怎麼不見用於葉姑娘身上?難道她不算是女人?」
  白煦隱忍不住,沈下俊臉道:「連姑娘,你實不該語出惡言!盼融是我最重要的家人,無須以世俗眼光待之,希望你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況且,你我之間是怎麼回事,你心中自當計量。」
  一貫的溫文不代表完全沒脾氣。若不是連麗秋一再出口惡言,並且針對葉盼融,他是無所謂的。她可以對他存有心計,但不該波及無辜旁人,尤其是他最想好生疼惜的人兒。
  然則連麗秋死命相中這唯一良人,豈肯放手?她也沒太多慧心解意去思索迂迴的良謀,衝口叫著:「如果你放不下她,我願意與她共事一夫!」
  「荒唐!」沈喝而出,連白煦也震驚自己會如此狂怒衝天。
  不是凶神惡煞的面孔,卻也嚇哭了連麗秋!終於知道自己的行為已將斯文男人惹到了極限……但她沒說錯什麼話,男人不是喜愛享齊人之福的嗎?
  葉盼融也被白煦嚇了一跳!她從未見過失去溫文氣度的師父;然而一旦有人意有所指地侮辱他們師徒的關係,卻會使他溫文盡失,反應無比劇烈。
  「師父。」她伸出手,輕貼上白煦胸膛。
  白煦閉上眼好一會,舉手覆住她的手,看向連麗秋:「抱歉,在下失禮了!有些話相當傷人,出口之前應當三思之好,希望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許多狀似無心的話,往往傷人至極,不能因一時快意,便不負責任地脫口而出。千桃山之行,我想你還是別去了吧!」
  望著白煦趨於和緩的面孔,連麗秋壯起膽子問:「為什麼我不能去?」
  「你今日的厥辭只說與我們師徒聽到,在下尚可容忍;然而大庭廣眾之下,若再無狀陳述、毀人名節,將要如何彌補?你身為女子,應當明白名節的重要,又何苦踐踏於其他女子?你還是留下吧!」
  無意再多言,伴著葉盼融走出廂院,留下呆立震驚的連麗秋。心急於自己名分恐難固,卻也不敢造次地違逆白煦,硬說要跟去的話。若是惹他厭極,怎麼順利當上二少奶奶?十年虛度青春又如何?白家上下仍是全心向自己人,哪憐惜得了她?她太明白世情冷暖的道理了。
  只是……共事一夫為何會惹怒白煦?難不成他要葉盼融而不要她?這……可怎麼辦才好……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6:05

第七章
  「千桃山」的景緻是開陽一絕,尤其在春秋雨季,引得騷人墨客競相來此吟詠詩詞。有姹紫嫣紅的香花開滿遍野,千萬株桃花錯落有致地綻放在尖削的山形之間,由山峰垂至谷淵之地,淨是無邊桃春麗色。千桃山的美在香花、在險峻的山形,交錯成柔與剛的對比,驚嘆了每一雙眼。
  今日風寒了些許,遊人稀少,但寒風吹拂桃花落成雨,美得眩人心魂。不畏寒的人,才有幸觀看此美景。
  由白熙領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上走。地形陡峭,只有識途老馬才懂得挑好路行走。白熙身為開陽人,自是當仁不讓。一路上還不時停下來呼喊後方貴客,小心足下。
  除了十名奴僕扛著野宴用品之外,一大群遊客聲勢更是浩大。白熙與妻妾、白煦、葉盼融,再加上趙紫姬,以及四名門公子與玉婉兒。
  說來也好笑,與名門四公子並稱不上熟識,但這次來訪,彷如大夥已然熟透,以知交視之。白煦能含笑以對,葉盼融則暗自凝眉,不曉得熟識的速度竟可如此之快!
  「白公子,聽說你已有未婚妻了,是嗎?」將馬驅近白煦,玉婉兒儘量低聲探問。其實她真的不想再來叨擾他們,只是事情走至此,又跳出一些意外,是她始料未及,便只好厚著臉皮再次出現了。她以為感情上而言,葉盼融會是走得一帆風順;可惜波折仍是多得令人心驚,最最可惜的是——今日未能一睹白煦未婚妻的廬山真面目。
  「玉姑娘這麼問,有何指教?」白煦一直不明白,這小女子何以對外人的事興致勃勃?依她的伶慧程度,不該是那種好挖人隱私的多舌之人玉婉兒老實回應:「我以為你是愛著葉姊姊的。」
  「我愛她如血親至寶。」但並非男女之愛……對吧?
  「你會娶別個女人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白煦並沒有馬上回答,低頭沈思良久,才緩緩笑道:「我應該是不會娶任何女子。」
  「為什麼?」這是她沒料到的答案。

  「一旦我有了妻小,盼融便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我是她世上的唯一親人。若她終生未遇著深愛的男人,我怎麼忍心先她而幸福?」那愛鑽牛角尖、又極端偏激的孩子,不會眷戀不屬於她的東西,也不與他人分享同一物品,寧割捨,也不佔有、不爭取。
  玉婉兒早知道白煦宅心仁厚到什麼地步,但當他侃侃而談時,仍不免又感動上一回。沈緬在他磊落的光暈中幾乎無法自拔,但在感動的同時,仍不免訝異:「既然以她的幸福為前提,為何沒有想過與她結成秦晉之好,共度一生呢?那麼,你終生不必擔心她過得不好,亦無須與她割捨掉濃厚的情分。」
  與盼融成親!?為何人人都錯以為他的用心必得以成親來回收呢?人與人之間不能純粹關懷,而非要有個目的來表示圓滿嗎?多麼荒唐!
  「在下從未有目的去收養盼融!」他嚴正聲明。
  「這已無關乎收養的初衷,而在於如今葉姊姊已屆適婚年齡,心境與外貌皆已成熟,您又怎麼肯定當年存著的孺慕之變,如今不會轉成女對男的傾慕呢?三四年來,冰葉遇過的男人肯定不少,何以她未曾動過心呢?如果不是真正的無情,便是心中有人了,您未曾想過這問題嗎?她已不是小孩子了。」一直以來,她便猜測這對師徒的情分由來以久,此刻印證了白煦收養葉盼融的事實,果真是淵遠流長。
  葉盼融當然不是小孩子了。白煦閃神地回想到當初矇住眼為葉盼融療毒時,雖全神貫注於醫治,但手下的觸感仍不免強烈意識到自己碰觸的是一具成熟的少女身軀……鼻息忽爾有些滯塞,不自在地抹去心中差點浮上的綺思與臉上的半絲狼狽。老天爺!他怎能深思這種齷齪事?簡直是枉為人師表!
  見白煦沈默不回答,玉婉兒想了會又道:「也許因為你們早已夾雜了太多大濃的情分在互相關懷喜愛著,並不刻意去區分為親情或愛情或其它種種。我們這些外人是不該硬要排擠掉其它關愛,而硬要以愛情來加諸你們身上,畢竟俊男美女能給人的遐想便是如此這般。只是,今日我太過踰越交情與你談論這事,無非是希望你們往後仍是在一起。我非常喜愛葉姊姊,也敬佩她的行事作風,希望她日子過得好。我斗膽以為,她的『好』來自你身上的付出,其他人無法取代。你——從未想過以愛情來看待她嗎?」
  愛情?那種強烈的佔有情感,可以使人彷如飛昇云端,亦可使人沈墜黃泉阿鼻,何苦輕易去沾惹?世人可以嚮往之,卻不該太輕易去嘗試,也不該想望凡事可以由愛情來解決;何況,這豈是單方面傾心決定便可定論的?
  「我不能擅自決定任何事。」他語重心長地說著,不經意回眸看著後方離群獨行的愛徒,她也正好看著他。他點頭一笑,她的寒色才見稍霽,可見四位名門公子試圖引她開口的行為已快惹火她了。他得快些結束與玉婉兒的對話,前去安撫她。私心下,他並不想再由得玉婉兒一再探索,只因這小女子有看穿透人心的慧眼。雖然與她談話相當有意思,但同時,也一再攻向他不願深思的問題。
  玉婉兒也正看到他欲尋向愛徒的心思,也不願絆住人,只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因為付出太多恩情,使你不能妄動,怕成為一種勒索嗎?」
  聰慧至極的女子,不愧為「應天第一才女」!他沒有回答,只是以笑容表示她猜個正著。他十數年來未曾想過其它,更不容許自己去想。他只知道葉盼融極端欠缺溫暖,他盡其所能地給予,她的需要是他一心想付出的。
  但……如果是愛情呢?真正是他沒想過的。
  此刻自是,他也不願去想。
  正要驅馬回轉與愛徒並行,不料前方突然傳來白熙心神俱裂的狂吼「趙姑娘!小心!」
  眾人看到的,是馬車上的趙紫姬突然往山谷中跌落!由於馬車正要回轉過一處艱險的峭壁處,車輪突來一陣顛簸,便將坐在外側的趙紫姬給甩了下去。
  慌亂成一團的隊伍中,只見一抹白影如掠光,毫不遲疑地飛縱下山谷是白煦!
  「哎呀!二少爺怎麼跳下去了?」隨行的總管尖呼,端差沒昏死過去。
  他是有武功的,並且功力深厚。
  在幾次借石使力飛縱近她身時,面朝上的趙紫姬直直盯著那抹若飛鴻而來的雪白光影,直到他終於抓住她,扛住她下墜的身影;正欲棲身於峭壁上突出的松樹往上使力時,趙紫姬條地攻出一掌朝他心口,全然無防的白煦硬生生接下胸口的劇痛,同時頸背上似有尖銳之物刺入,令他霎時吐出一口濁血。
  正常受攻擊的人在此時早該將懷中羅剎丟開,任其跌落絕穀粉身碎骨;或者功力更上乘的人,早在地出手時便可放下她躲過攻擊,但白煦不是任何人,他是下來救人的。含住一口真氣,不讓血氣再傾吐出口,任其在胸臆翻湧創痛,也不讓真氣流散。右手成拳,將她身軀往上推去,無論如何也要救她一命。
  「師父!」功力深厚的葉盼融看到了谷中的情景,立即飛身縱下,與趙紫姬錯身而過時,以牙還牙擊出一掌,將她更快送上去,也讓她受到重創。
  無心理會趙紫姬何以不防不守,一心只想救白煦的她,無意以石借力,任自己墜落的速度猶如失足之人,張惶地尋找白煦。
  終於在幾近山谷底、山澗之上,長著一株強勁的古松,托住了白煦無力自救的身軀。
  她緩提真氣,讓自己墜落的身形漸緩,猶如一隻飄落的黑羽毛。她並不確定古松能否托住兩人的重量,於是在古松的上方尋了目標,抽出銀劍利入岩石之中,劍柄權充立足之處。她抱扶住自煦,急喚著:「師父!」為什麼他身上全是血?
  咳出瘀血,白煦不讓自己昏迷,極目看向落下的地方,並不想讓葉盼融耗去真氣扶他飛上數十丈的高處。剛才趙紫姬動手時,為了怕她被銳石所傷,他以背承受,此刻已是血跡斑斑,哪裡捨得愛徒為了攀上去而受折磨?
  「咱們到山澗去,比較近些,為師身上有藥。」他一向隨身帶藥,全是為葉盼融準備,不料卻是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點頭,抱住他縱身躍下,只急切想為他身上的傷口包紮,卻沒有發現自己正淚如雨下……
  面目全非的背部並不值得憂心,真正傷重的是他胸口的火紅掌印;而白煦頸背上有一道傷口,傷口的周圍泛著詭異的橘光,那色調似乎正是趙紫姬十指上所塗白蔻丹顏色,小小傷口亦令葉盼融泛著不安。
  「師父,這掌印要的何除去?」
  「這是『火砂掌』,下得重些可傷及心脈,使人立即喪命。我想是趙姑娘手下留情了。」他扯出笑容,伸手拭去她頰邊殘留的淚,交代道:「剛才吃下續命丹,真氣已逐漸可以匯聚。你只須為我護持,讓我以內力引動藥效,逼出掌印即可。」
  「這裡不會有人,讓徒兒助您一臂之力。」她堅持著,不讓受傷的他妄動真氣。
  「盼……好吧!」她的脆弱與堅持令白煦不忍拒絕。「麻煩你了。」
  需要她的幫助,對彼此都是新奇的經驗。白煦略為不自在,但葉盼融則是心喜的。
  將藥物外數與內服之後,她盤坐在他面前,運氣於雙掌間,平貼向他結實的胸膛,領導他體內的真氣與藥性,依著他的指示行走各大穴道。
  時間不斷地流逝,天色由明亮漸漸轉向彩霞滿佈,渾然不覺的葉盼融一心只專注在那頑強的掌印之上,直到掌印轉淡,成為尋常的瘀痕之後,白煦以內力將她真氣震開,不願她再浪費內力、損耗精神。
  各自運氣復原好一晌,葉盼融將師父小心扶趴在草地上,讓他頭枕著她膝,小心揉抹著藥品,醫治他背部的傷口。
  「我們回去了吧!」白煦自覺身體已無大礙,直要起身,強振疲累的身體。
  她阻止他:「再休息一會,不急!您的背上仍在流血。」
  「但家裡的人會擔心。」他擡眼,發現她的淚仍在流,柔聲道:「別為我流淚,我不會有事的。」
  葉盼融伸手接住晶淚,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流淚……這種屬於脆弱象徵的液體,原以為早已遠離她冷硬的生命;然而恐懼失去僅有親人的心緒波湧,終究止不住珠淚溢滿成串。再厚硬的外殼,仍是包容著柔軟的心。
  「我要她死!」淚已止,眼中抹上了肅殺。
  「不要這麼做。」他阻止。
  但她不回應,眼中的堅決未曾更改。
  白煦握住她雙手:「那趙姑娘已手下留情了。」
  「感激她傷你不深嗎?」她譏言:「她落谷便是要引師父救人,趁機傷害。」而她不會饒過傷害她至親的人。
  白煦搖頭,回想著某些令他百思不解的片斷……在趙紫姬傷他那一刻,她的表情浮著柔和,化去了原來的冷意,並且幾乎無意遁逃,等待著他的傷害或——同歸於盡。
  為什麼呢?那時她心中在想什麼?
  無法想清,且不深想,此刻只盼能打消葉盼融的復仇心,他道:「答應為師這一次吧,好嗎?」
  「過分的寬容反是放縱罪惡橫行。」她狠心拒絕他的要求。
  「如果這仇非報不可,讓為師自行處理吧!」
  頓了許久,她才咬牙點頭:「好。但如果再有第二次,我必定殺了她!」望著師父疲憊的臉色,不忍再違逆惹他傷神。「休息吧!師父。晚些我們再回去。」輕拂他睡穴,他放心地沈睡入夢鄉。
  幾顆星子在晚霞中眨眼,涼風習習而來,頗有寒意。她小心將披風蓋住他傷背,順道拂開他肩背上的發絲。做完所有可做的事之後,雙手卻無法移開他俊逸的面龐。這人——是她的至親,她的師父,終生不變的依偎,卻不會屬於她,不是她能獨佔的人中龍鳳。
  絕望的未來使她衝動,至少至少,此刻他是真正屬於她一人的,不僅是師,不僅是父,亦是——愛人。
  她低俯面孔,虔誠地親吻他的額、他的肩、他的鼻端、他的面孔與——他的唇。
  雖清澀如靖蜒點水而過,但震撼感受依然躍上心頭。一親一吻間,全是密密切切的濃情依戀;從自欺中,尋求絕望的饜足。
  某種程度上而言,她已得到了他。
  悲涼而冷肅的心思與全神貫汪的凝視,使她忘了注意週遭可能隱伏著危險。
  一雙蟄狂如狼的眼,眨了眨眼地凝視著他們。或許是這一雙眼的主人功力太過高深,也或許是葉盼融的疏忽,竟然讓她被觀察了良久仍無所覺。
  夜幕逐漸攏上,星辰稀落;而山谷下的人們,一逕的寂寥,無覺可能會有的危機……
  第二日清晨,當白熙徹夜令人往山谷下救人,兵分三路尋找,白煦恰巧在半路上與他們會合。
  沒有眾人預料的粉身碎骨,亦沒有重大的傷勢。白煦只道背部受了擦傷,並無大礙。他也無心太過詳細訴說,一心只想回山莊與父母道平安,任憑眾人猜測他的安全來自武藝高強的女徒守護所致。
  尋常人可以輕易瞞過,卻瞞不過昨日亦在場的四大公子與玉婉兒。
  能輕易跳下絕谷,在半空中使力送人平安上來,若非有絕頂武功,早已粉身碎骨,更遑論救人。
  莫怪眾嬌客們全以異樣眼光看待斯文儒雅的白煦,傳出去是何等驚世駭人的大消息啊!那麼一來,白煦當真是葉盼融「名副其實」的師父了!
  多少誹謗的臆測危及他們師徒的名聲,全因世人質疑白煦為人師的真實性。他們的不言不語、不作解釋,更讓心存歪念的人大肆渲染他們之間的曖昧。
  然而,真正的事實便是事實,他確實是葉盼融的師父。恐怕江湖上又會有更多話題可以談論與臆測了,其中更不乏人人都想知道的一件事——白煦師承何人?以他的身家背景而言,他不該是會高深武的人呀!
  一同回到山莊,除了憂火如焚的白老夫婦之外,更有一位泣不成聲、直往白煦身畔偎去的未婚妻,場面煞是熱鬧。
  混亂的現象,無人注意現場外邊其他人的小動作。
  葉盼融悄然退下,然而才走出大廳門口,便被南宮卓喚住:「葉姑娘,請留步。」
  其餘三公子也跟了出來。
  葉盼融神色略為不耐,仍是止步,冷然地等他們開口。但如果他們期盼由她身上滿足他們自身的好奇心,他們可就打錯算盤了。
  「在下最近得知一項消息,原本仍質疑它的真實性,但昨日你與白公子落下山谷之後,又送了趙姑娘上來,方才記起,那位趙紫姬應該便是楚狂人的手下。如此一來,傳聞楚狂人盯上了你,可能不是誤傳,你自己千萬要小心:」若不是為了心懸這件事,南宮卓可沒臉在上次不歡而散後,再硬來此叨擾。傾慕是一回事,無端地死皮賴臉又如何做得來。就連向來急躁的慕容慎文,也做不出這種事吧!何況當初便是他惹出的事端。
  其他江湖人對葉盼融有所圖謀尚可置之不理,但傳聞是楚狂人,那麼她一定得放在心上才行,這人是輕敵不得的。十數年來,楚狂人不能說作惡多端,只是一旦他有興趣的事,一定會做到底,毀人與被毀,都會不顧一切去做。
  他並不求取某件事做完後的價值,更不要求一定要有什麼結果。他只是突然興起,就去做了。
  關於楚狂人的傳聞聽得令人心驚:他可以為了印證其師父所言「青出於藍」而追殺之,將授他武藝的人打落山谷,才確定自己果真是青出於藍。大不孝的殺師理由,竟只為此。
  八年前,他興起獵虎活動。聽說「勇林山」內有虎穴,他去了;但不是率人入林打虎,而是放數十把火將一座山燒了十天十夜,由所有奔逃出來的飛禽走獸中去獵虎,也從灰燼中去清點。
  果真有十來只猛虎,知道了數目,也就算盡興了,沒帶走半張名貴的虎皮或什麼珍禽異獸;留下的,是至今仍光禿一片的勇林山以及獵戶門視若珍寶的虎嚥。
  光這兩件說得出的傳聞,便足以使人不寒而慄,凡是江湖人應多少都有所聽聞。
  也因此所有人都相信,任何成為楚狂人目標物的人或事,便注定了會被毀滅的下場。
  葉盼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但自她出道以來,還不曾聽聞過此人幹過什麼天理不容的大事,只因楚狂人並非躁進之人;反之,他十分地疏賴,每一次拘轟烈都間隔了許多年,也不見得針對「人」去盡興,她自是不放在心上。
  此刻南宮卓熱心地告知,也引不起她的擔心。她一心掛記著的,是昨日出手傷害白煦的人。
  「趙紫姬?」她記憶中,並無對這人名的印象。
  明白她想知道的,唐浚開口告知:「十五年前,『秘媚門』被楚狂人一夕之間滅掉,原因在於當時秘媚門主趙珩姬心儀於他。為了招他為婿,使盡了秘媚門的法寶。楚狂人奇蹟地不受媚藥所害,但煩於女子糾纏,索性滅門了事。當年秘媚門唯一倖存的只有十五歲的趙紫姻與媚門製藥長老。不僅要趙紫姬學會秘藥的種種,也派其他高手調教,因為他要趙紫姬無時無刻找機會刺殺他。」這段往事,又扯出楚狂人一段事蹟。
  「十五年來,趙紫姬共刺殺過他一千兩百次,直到最近五年,她才收手。也許自知一輩子打不過他,也許不願再成為他的娛樂節目之一。三年前,她廣招女徒,再度成立秘媚門,如今已有小有氣候。秘媚門擅制迷魂藥,連我四川唐門亦不敢小覷。所制迷藥共有三百種以上,藥性有歹毒到體膚一碰立即斃命,也有長期性蟄伏,狀似逐漸病重而亡;更有攝魂奪魄與淫藥,連我唐門亦辨不出何藥所制。」
  如果唐浚不說出來,恐怕世人早已忘了秘媚門的厲害與趙紫姬的來歷,更不會輕易知曉借住白宅這名謎樣美女的身份。畢竟事已多年,何況趙紫姬這人並不在江湖上露臉,其勢力又早已瓦解。
  會密切注意的當然就是相同以各式毒樂、迷藥見長,並立於宗師之地位的唐門會記載並且注意了。
  葉盼融凝注雙眉,問道:「你對所有迷藥都知曉?」
  她會出口探問,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唐浚更是受寵若驚,趕忙應道:「八成以上都知道。」
  「傷口周圍泛橙橘螢光,是何物所致?」
  「有三種藥物會產生這種顏色。一是『千里飄香』,屬於跟蹤其人行跡使用,下藥的人在十日內都可掌握其行蹤,無論相隔多遠;藥物的顏色會往第十一天消失。再是『攝魂散』,橙光色會一日一日地在體層上擴大範圍;而被下藥之人的意識會日漸迷茫,不是死亡,便是成為下藥人的傀儡。最後一種,是媚藥,下藥三個時辰後橙光會消失,其藥性是長期而漸進的,而且絕非只與人交合便可解,我唐門尚未找出解法。唯一遭受此毒迫害而安然無恙的,只有楚狂人一人,但無從得知他用什麼靈藥來解。這種迷藥,叫做『日久生情』。」
  葉盼融冰冷的面孔未有變化,一顆心卻早已翻湧:「如果沒有解藥呢?」
  「少則三個月,功力深厚者半年,全身氣血逆沖而亡。」唐浚說完,心中不免好奇冰葉何以獨獨關注這問題。但他並不喜多舌,便沒問了。
  「如果有在下使得上力的地方,儘管吩咐!」
  「謝過。」她應著,但語氣中已表明她絕不叨擾別人的拒意。
  此時她心中只有一個疑問:趙紫姬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是什麼?
  墜谷事件至今已有三天,葉盼融沒有找上她,白煦也沒有找上她,就連——楚狂人亦不曾前來詢問她動手的原因。趙紫姬這些天以來,過得意料之外地安寧清閒。
  她以為至少會與葉盼融交上一次手。
  探手撫向受創的胸口。依當時她只出手三成的力道而已,卻仍能令自己元氣大傷,可見葉盼融的身手只會比她好,而不是比較差。
  「秘媚」的獨門傷藥使她今日已恢復泰半,否則依一些平庸大夫開來的藥療養,非病上半年不可。
  遺憾呀!落谷那一瞬間,想測的,是白煦的身手。當他毫不遲疑地縱身搭救、摟住她時,想要的,是獨佔他。共赴黃泉有他為伴,何等幸福啊!
  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機會總是錯身而過,人的際遇生來便是不同。若強求得來,今日她就不是妒著別人幸運的趙紫姬了。
  葉盼融沒來尋仇,可能是白煦阻止;而白煦是不會出現,輕易饒她了事。但他不來,不代表她不會過去。在今日身體已無大礙後,她正欲轉身走出房間;不料在房間外的庭院,遇見了正向她走來的連麗秋。
  連麗秋若有所求的神情,令趙紫姬玩味地看著。側身依偎在一株柳樹旁,等她走近。
  「趙姑娘,你今兒個精神好些了吧?」
  「托福!」她淡應。
  連麗秋急忙說明來意,無心扯更多虛應之辭;而向來不善察言觀色的她,也看不出趙紫姬冷淡的眼瞳中映出的是嘲諷之色。
  「我……我聽大伯說,上回大嫂受風寒,吃了你兩帖藥,馬上生龍活虎。我竟不知道你懂醫術,真的好厲害!你是懂很多藥性的,對吧?」事實上,她心中根本是認定了才來。
  「略通歧黃,不代表可以幫上你的忙。」
  她怎麼知道她有所求?
  「很簡單的,我……就直說了吧!」連麗秋一心一意地陳述著自己苦思了三天的話:「是這樣的,公婆說,下個月要將我與煦哥哥的婚事辦一辦。日前,我由他口中約略得知……似乎……不大知曉男女之事那檔子事。所以,我在想,如果洞房之夜能有一些藥物來忙,會比較好一些。你可不可以開一帖壯陽的藥方子給我,當然你手中有藥則更好了。我們是好姊妹,我才不知羞地要求,千萬可別告知第三人哩!」
  無知又可悲的女人!
  白煦若真的娶了她,生活將會是一連串的悲劇。
  趙紫姬不免要驚訝了!天下人或許不知道白煦是武功高強之人,但卻不會不知道白煦天資聰穎,且學富五車,對任何一種知識都有涉獵與精研,尤其在醫術上頗具知名。懂醫的男人會不知道床笫之事是怎麼回事?
  這連麗秋,何等的無知!自欺尚可,妄想欺人,可真會貽笑大方了!
  「你一定能幫我的,對吧?」見趙紫姬不語,她急切又道。
  「我會幫你的。」她的回答意有所指,甚至有些陰沈。可惜平凡淺識如連麗秋,無法察覺。
  「那太好了!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得寸進尺得咄咄逼人,顯見她的著急。
  趙紫姬輕鬆而狀似不經心地問:「那白濤怎麼辦?」
  喝!心口猛然劇烈蹦跳,連麗秋只能驚疑不定地低叫:「什……什麼怎麼辦?」
  「沒呀!我見白三少爺頗傾慕你。如果你成了二少奶奶,他一定會十分傷心。」
  原來她只是這個意思!連麗秋好生放心,揮著手,面孔挾三分輕鄙:「毛頭小子總是這樣的。哪天他娶妻就會忘掉了,何況我是他二嫂,他真的不該妄想的。」突然覺得與趙紫姬談話有壓迫感,漸漸感到有絲怕,佯看了下天色,道:「好了,我得回去了,我想煦哥哥也該醒來了。男人哪!還是需要有女人在一旁服侍,才會有好身體。我什麼時候可以來拿藥呢?」
  「我會送過去。」
  「那好。」她點點頭,轉身使要走。
  趙紫姬見她走開了好幾步,才問:「你愛白煦嗎?」
  「我當然愛他!他是我今生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了。」她笑得面孔滿是得意,腳步更形輕快,轉眼間已然走遠。
  「愛嗎?愛的形成固然是因為某種有所求而來;然而純粹地重貌、重財、重利,索取經由愛而來的物質上滿足而言,卻是人褻瀆愛的本身。不,你不愛他!」
  然而,她自己又好到哪裡去呢?
  白煦的存在,會令渴盼他的女子自慚形穢,但又令人明知不可為而硬要為之。
  仰起下巴,她仍是決定面對白煦。
  而,她會給連麗秋她要的東西的。只怕事後,她會寧願這輩子從未活過這一遭啊……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7:06

第八章
  若不是白老夫婦視白煦的傷痕為無與倫比的巨創,硬是壓人在床,要求長期休養的話,今日白煦該是可以過回日常生活的,而非被一群奴僕輪著看護,捧藥端水的。
  幸好有眾多書冊可排遣時光;然而真正教他萬般懸念的,卻是愛徒三日以來都沒出現。探病人川流不息,他真正掛心的人兒,連衣角也吝於出現。白宅內的下人傳得可難聽了,都說她狼心狗肺、鐵石心腸,才對師父不加聞問、不理死活。
  當然,人們都是這樣的,一逕地捧,或一逕地貶,全是湊興而已。
  會這般的想她,也著實令自己意外。想想在今年以前,他們師徒向來各自行走大江南北,一隔千萬里也不曾牽念或有非見不可的相思。今日才三天未見,怎麼會想成這般?
  有許多事必須得妥善處理,然而他竟只是想見葉盼融。聽說她三日未回山莊,是否又去抓壞人了呢?
  才想著呢!恍然由書中擡頭,一抹黑色衣袂便已由窗口逸入。
  「盼融!」他溫柔而欣喜地低喚。
  葉盼融摟抱住他,並且順便檢查他頸後的傷口。那橘亮色已不見了,恐怕當真是「日久生情」。那趙紫姬想得到師父嗎?那為何又要傷他?
  「忘了?發呆啊?」他放開她,輕拍她沈思的面孔。冷凝的面容,依然動人心魄的美麗。
  「師父,您對媚藥可有研究?」
  「沒有。怎麼會問這個?」他會學醫,都是為了愛徒,研究的自是刀傷毒傷之類的療法。難不成……日後他也得往媚藥那邊去研習了?他急問:「盼融,是不是有人對你亂來?」一股怒意反常地波湧而上。他不容許有人對她亂來,尤其在垂涎她身體這件事上頭!

  「目前沒有。但我發現趙紫姬在您身上放了一味『日久生情』的媚藥,無人可解。」三日來她走訪一些名醫,卻無法得到助益,只因這種不是尋常的媚藥,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有這種奇特的媚藥。
  而知道的人,也不十分明白髮作時是什麼情況,又必須怎麼去解。
  「是嗎?但為師運功時,並無不妥之處。」知道不是葉盼融被下藥,他才放下一顆心。「如果趙姑娘對我下了藥,而初時並不覺有何不適,便代表這種藥的效用期長,一時半刻不會有事。趁這段期間,我會多研究的,你別擔心。瞧你,滿面風霜,這三日奔波了不少地方吧?傻孩子,應以照顧好自己為要事的。」
  她無言地又抱緊他,汲取他身上的溫暖,卻怎麼也放不下一顆為他焦急的心。他不會明白,她日子過得好或壞、喜或悲,全繫乎他的安全快樂與否。如果他有微恙,又怎麼期盼她快樂平和地度日呢?
  「師父記得的大夫較多,這事讓為師自行解決。答應我,別掛心了,好嗎?」他擡起她的下巴,要求肯定地答應。見著她臉上新添了幾處被樹枝劃到的細傷口,輕輕搓撫著。
  葉盼融並沒有答應,只改了話題道:「您未來的妻子會盡心服侍您吧?」
  「為什麼這麼問?」
  「您該擁有最好的。」
  「你已是最好的了,為師怕再也找不到更出色女子了。」他笑著搖頭。
  心口怦然一跳!明知他說的是溢美之辭,但他澄澈的黑胖容不得半絲虛偽做作。他只是太善良了,才會看不清他人的醜惡,才會對加害他的人寬容,才會真誠地說她是最好的……
  陌生的酸澀又湧上眼眶,為什麼又想流淚了?
  白煦擔憂地低呼:「怎麼了?哪兒受傷了呢?還是哪裡不舒服?」
  她甩甩頭,抑制了情潮湧動之後,才又看向他:「沒事。我只覺得,世間再不會有人如你對我這麼好了。」
  「不。真正瞭解你的人,都會喜愛你,想對你好。只是你將心封閉,不讓外人有機可乘。」
  「我不要第二個人對我好。」
  「有一天,當師父給予的溫情令你覺得不足時,你會知道,有一種撼動人心的情感,才是你今生最需要的,到時師父可要嘲笑你嘍!」他哄著她,笑著,也輕輕搖著她孤單的身子,任憑落寞供自己獨嘗。
  而他懷中的葉盼融,也只能埋進自己的臉,不讓他看到她掩不住的絕望與悲哀。
  不會了,不會再有別人了。她今生最需要的,也正是她要不起的。
  但……只要一時一刻也好,就讓她偷取一些時光吧……
  「倦了嗎?」他輕問,不免猜想她可能三天三夜地奔波,都未曾闔眼。
  她不敢擡眼,只是點頭。
  「到床上小眠一會吧!」他將她帶到床上。
  「我回房——」她並不堅持。
  「不,讓為師重溫照顧你的那段時光吧!」他為她蓋上暖被,眼中滿是回憶:「啊!還記得當時你甚至不及我的腰高哩!大火害得你不能睡,一睡又陷入惡夢,不吃不喝,也不說話。抱著你睡,也被你踢咬得傷痕纍纍;一旦入睡,反而手腳全鎖在我身上,若拉開,會令你在睡夢中顫抖流淚不止……此刻,你已亭亭玉立了,也忘了是什麼時候你不再同我睡。」握住她手,絮絮著共同的回憶,一開閘便停不了。
  她記得的。十二歲那年,癸水初來,疼得冷汗直冒,又被源源不絕流出的血水嚇得無措!羞慚與恐懼使她哭鬧,並且無狀地踢打白煦,將他鎖在大門外承受冰雪加身,幾乎沒染上重病。爾後,他們不曾同榻而眠。白煦只慶幸地以為她已能忘掉家破人亡的夢魘,不再需要有溫暖的胸膛替她驅逐惡夢與恐懼,但她卻在那年明白自己已成為少女的事實。
  共枕而眠的時光,不會再有了。
  在他溫柔的守護下,她帶著自身的遺憾入眠……
  「二哥!請你成全我!」
  莽撞急切的語調,與一沖進來便下跪磕頭的身軀,著實令白煦訝然不已!
  放下僕人端來的補藥,連忙扶起小弟:「快起來,有話好好說。如果二哥幫得上忙,必定全力相助。」葉盼融尚在內室沈睡呢!可別讓白濤的大嗓門擾醒了才好。
  但白濤死不起身,非要得到原諒與成全不可:「不,我不起來,我罪該萬死!可是我仍厚著臉皮希望二哥先答應了,我才會起身。」如果他不能得到全宅最善良,且最受寵的二哥支持,那麼他與連麗秋的未來,怕是會被當成姦夫淫婦,活活給打死了。
  「濤兒,起來吧!除了天地父母之外,不該輕易向任何人曲膝。」伸出兩指,輕易將白濤碩大的身體提坐在椅子上。他不理會白濤不可思議的表情,再問了一次:「到底是什麼事呢?」
  白濤畢竟莽直,不再思索二哥何來「神力」將他提起,便要道明來意;但羞慚使得他吞吞吐吐,無法立即導出重點:「我……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是……但是感情的事本是不由人的,何況你一直沒有回家……我也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情不自禁。真的,一開始我非常良心不安,但卻又無法自拔……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白煦深思著小弟如此吞吐的來由,不免浮出幾點可能性;而,歸列為需要他原諒的情感事件,只有——連麗秋?
  「你戀慕連姑娘,是嗎?」依連麗秋一心想與他成親的情況來猜,小弟應是單相思了。
  「不!我們是彼此相愛的!我們已有三年感情了!」白濤駁斥著:「我們一直在苦惱要怎麼向你開口,麗秋只會叫我忍耐,等最好的時機,她會向你開口,但我知道她沒那個膽!再不說,你們就要成親了。二哥,請你原諒我們、成全我們!我也只敢來對你說。倘若爹與大娘、大哥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的!」
  「你怎麼這般糊塗!」或許白濤與連麗秋的戀情對他而言是好消息,但白煦一心想到的是日後他們會被世人所鄙棄的情景。儘管家人皆成全了他們,但成全不代表原諒或接受。「通姦」、「逆倫」的罪名,會壓在他們身上直至千秋萬世。
  才二十一歲的白濤,並無遠行的勇氣,相信連麗秋更無吃苦的打算;於是他們希望得到原諒,並且依然過著原本輕鬆寬裕的生活,何等的淺見無知啊!
  思及此,白煦面孔沈凝,比起委婉拒絕連麗秋更令他擔心的是——他們將自己逼入絕境而不自知。他知道他不會娶連麗秋,但……並不感恩上天給了他絕佳的退婚藉口。
  白極大小,沒見過世面,又不懂人情世故,可以原諒。唉!可又哪裡捨得責備連麗秋有這種行為呢?初戀情人一去不返,有個未婚夫也只是掛名,鎮日守在深閨,擔憂著無名無分無依地孤老一生,一旦有機會擺脫困境,她豈有不加緊把握的道理?
  沒機會另覓他人,白宅內,除了年少單純的白濤,還能有誰可以依附?但,她為何從未想過可能必須承擔的可怕後果呢?
  「二哥!你開口呀!求你別生氣!」
  「濤弟,二哥能原諒你,但親人呢?外人呢?爹是何等注重名聲的人。雖然現在當家的是大哥,而大哥生性風流,但他與爹相同地保守。何況行走商場,容不得醜事外揚壞了咱們生意,讓大哥擡不起頭。二哥也可以促成你們倆成親,但卻保證不了日後會有平靜的生活,你想過嗎?」
  他的分析,卻只令白濤驚疑不定地列為怪罪的藉口:「你不懂的!你沒愛過人,你怎麼會懂我的感覺?要去愛一個人時,淨想著種種世俗看法,哪叫真愛?如果你懂愛,就會原諒我!二哥!」
  懂愛?以「愛」為名,便可為所欲為了嗎?任何一種自私行為的不可饒恕,便在於傷害到他人,無視別人痛苦而方便自己,為自己找千百個理由脫罪,終究難掩任性的行為造成了他人困擾的事實。
  「除了原諒你、成全你之外呢?還要二哥做什麼?」不忍苛責,卻也不願見他永遠陷入被鄙視的痛苦中。然而,他當真無法想出十全十美的方法,讓每一個人都不受傷害地平定下這一檔子事。
  「請二哥幫我說服參與大哥,其它我不求了。」在他天真的世界中,一旦最敬畏的人應允了,便代表他有美滿的未來可過。認為白煦提出的問題全是杞人憂天的恫嚇之論,他並不以為然。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如果白宅主事人大力反對,並且堅持將他們打死以正名聲的話,必是來自諸多外界給予的壓力,令他們丟不起這個臉。
  「二哥!如果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話完又撲身想趴在地上不起。
  「你馬上滾!」
  冷然如霜的聲音來自通往內室的入口。一抹黑影不知何時沈重地溢成明亮室內的唯一暗處,直往人的心口湧上,是股源源不盡的黑色壓力。自然,也凝結住了白濤的激狂與噪耳的吼聲。
  「呀!吵醒你了,真抱歉!」白煦走向她:「如果怕吵,不如先回你房間再睡上一會,晚膳時,我過去陪你一同吃。」
  她冷淡的眼中挾三分責難,掃過白煦一眼後,又看向白濤:「他走,我才走。」
  「你憑什——」
  白濤的叫囂沒有機會發揮完,葉盼融化成一道驚鴻衝向他;而他的眼連眨也沒存,便發現自己身體重重地往門外飛去——而奇異的是,更快的白影欺身於他身後,扶住他衣領,使他平安著地,無一絲損傷。但雙腿卻是便不上力,軟綿綿地跪在地上……怎……怎麼回事?
  「盼融!」白煦出口責備,但語氣仍是溫和自持。見葉盼融一臉崛強地側開了面孔,他只好同小弟道:「濤弟,你先回房去,明日二哥會找你談。」
  渾渾噩噩的白濤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虛軟而盡其所能地小碎步連滾帶爬離開白煦的院落。
  葉盼融將她未消盡的怒氣付諸一拳,猛力擊向石柱,掌場敲碎了一角,也令自己血流不止。
  「別——」白煦真的生氣了,但仍是以治她的傷口為要事。要訓她不愛惜自己,則得延後再說。
  葉盼融將右手背在身後,退開一大步。
  「我立即離開這裡。」
  「先讓我看你的手。」他跨了一步,人已在她身前,但她又要退開,他索性摟住她,語氣疲憊:「別對我使性子,尤其在你受傷時,更不要。」
  「我討厭你對待事情的方式。」她冷道。
  「孩子——」他嘆息:「如果討厭師父,該出氣的對象是我,而不是找石柱來自殘。」
  「你的『好』難道永無止境嗎?」她低吼,理不清心中波湧的是怨、是妒。
  他將她抱入內室,在為她塗藥時,才輕柔道:「我並不好,否則早應該做好每件事,而不是讓人來乞求。如果我好,我不會讓你養成冰冷性情,對人世存著嘲弄與冷然。」
  「不討喜的天性沒人改得了。」她知道自己拖累白煦良多。
  「不是不討喜,只是不善表達,也不屑表達。盼融,你不能一旦認定別人有害於我,便出手傷人,那會令我愧疚的,明白嗎?」
  「我知道我沒資格。」她要抽回手,但白煦仍堅持且輕柔地握住她。
  「你絕對有資格,但我希望你以後別以激烈手段處理事情。」
  她並沒有再談下去,沈默地看著他的手,心中有結,卻艱難地無法吐出;但,他是白煦,她最重要的人,她不要他因成全別人而委屈自己。
  「如果你依然娶她,我會恨你;但若你成全他們,並且扛下所有責任,我也不會原諒你。」
  白煦改坐在床沿上與她更近地對視。這是很奇特的經驗,她一心想保護他,而不許他對人過分寬容。以往,總是他在擔憂她的,不曾想過會有今日的情況——也會有她為他擔心的一天。
  她當然是關心他的,但依她冷淡的天性,絕不會對人過分要求,或在肢體上有所動作;會令她這麼說,實在意外。葉盼融甚至提到「恨」……
  「恨嗎?」他輕笑,突然發現她會用這強烈的字眼只是在威脅——無法付諸實行的那一種,這孩子太關心他了。
  不知因羞或惱,她面孔更冷:「我要走了。」
  「不,再待些天吧!」他拉住她要離開的身子:「我訂了些藥材……」不知為何,突來一股動念,令他原本澄明的眼波,只怔怔停駐在她朱唇上……靠得太近了!但他們向來靠得極近,為何他意識突地浮來情念?居然……想一親芳澤……
  不!他搖頭。然而,存心的拒絕意念卻引來胸口一陣椎疼,並且逐漸加強他急閉上眼。
  「師父?」葉盼融只見他臉色有絲泛白。「傷口疼嗎?」
  「是……」他沒張開眼,身子往床柱靠丟,壓抑著痛楚,不讓她窺探他沒來由的創疼。「不礙事的,你回房休息,明日我會過去找你。」
  「我扶你躺好。」她趨前摟住他肩,但他的虛軟令地出乎意料。當他頤長的身軀往床上倒去時,她來不及收手,讓他背脊壓住她環住的雙手。在身形不穩之下,她整個人跌趴在他身上。
  「盼融?」他努力睜開眼,看入她尷尬又力持冷然的眸中。「抱歉——」他伸手扶向她肩,然而冷汗卻因痛楚而冒得更凶。他的意識想摟緊她,但他的理智不肯屈服。此刻他才略為感受到自己中了淫藥的事實,只是……這種藥性的引發因何而來?
  他的掌心像火紅的烙鐵。
  葉盼融心口猛地一跳!沒順著他雙手的推力而移動身子,急急問:「師父!您怎麼了?」他並不像是傷口疼,背部的傷口不會讓他疼得發抖,或令他雙手火燙。
  「沒事。」他咬牙,抑制到口的低喘:「離開我!」他使力支起上身,想推開她,將她推離到他傷害不到的範圍——但,急切的行為往往會產生謬誤,何況他面對的是武藝精湛的愛徒。
  他要推開她,而她更往他懷中靠去,想知道他是否有其它地方受傷了。一來一回之間,她上仰的面龐使她冰冷的紅唇刷過他過分火熱的下唇,然後,所有動作因這雷殛的一刻靜止!
  那……那是什麼?
  他訝異得甚至沒發現劇痛的胸口漸漸平緩了撕扯的頻率;而她咬住了下唇,眼中交織湧現的是退怯與不顧一切的神情。
  她的冰唇竟能感受到溫度的印染,並且……湧上躁意!
  突地,她又將唇準確地與他貼合一起。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是她急欲索取,來自唇與唇的傳遞之間……
  白煦震驚得無法立即反應,也——不能立即反應。他的心鼓動著他的給予與掠取,那是……怎麼一回事呢?她青澀得只懂印上唇,卻不懂何謂「親吻」——那種經由吸吭與蠕動的過程。但,人是有本能的!猶如嬰兒甫出生,便知曉尋求哺喂一般。
  他輕吮了下,又吮了下,疼痛不知因何遠離,彷彿像是前輩子的記憶一般模糊,也不被掛忿了。他只是習慣性地給予,也不習慣地去做著掠取冰冷與芳甜的行為……
  直到再度迎視了那雙黑眸,他才發現自己適才做了什麼,他輕薄了他視之如兒的愛徒!
  「盼——」低啞的聲音無法順利成言。
  轟然而上的豔紅迅速地佈滿她原本冰冷蒼白的臉,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厚顏得該死!重推開他的身,她使輕功飛縱出窗口,消失在不知何時已染遍了澄光的暮色中……
  是時候了!該看的戲也看夠了。他要的女人,也終將屈於他,並且一輩子棲息在他胸膛中。
  楚狂人始終追隨在葉盼融身後十丈處,不算太遠的距離,卻沒讓她發現。除了她本身處在極為無措激狂的心緒裡,無暇它顧之外;也當說楚狂人高深的武功修為精到倘若存心不讓人察覺,他人絕無法發現的地步。
  她奔出追風山莊之後不曾停下來過,時而拔腿狂奔、時而提氣飛縱,將自己弄得筋疲力竭,累得連思考也無能為力時,這種折磨才會終止。
  然而思緒並非如同體力,一旦告罄,即可倒下不省人事。它是不分疲累與日夜,非要轉動不可的情緒。
  星月迷濛,存心不理會奔跑路徑的舉動,令她來到不知名的密林中。
  狂喘地停下腳步,因為奔跑並沒有用,她滿腦子全是黃昏時自己大膽無恥的舉動!她沒有比連麗秋好到哪裡去,否則她不會讓自己愛意傾瀉於一瞬間。多少次告訴自己根本配不上,千萬不可形諸於外,造成師父的困擾,但她仍是做了!與其他女人卑鄙手段有何不同?
  最最折磨她的,是他的回應,是他習慣給他她要的東西——因為她要,所以他給。
  不!不!不!
  愛情不該出於溫柔的慈悲,他的善良早該有所止境的。那麼……那麼她的心也不會既羞、又悲、且痛!
  「啊——」一聲悲愴的清嘯,由丹田狂湧而出,勾動體內真氣澎湃奔竄,筋脈為之賁張,全身疼得幾乎炸成碎片。
  一片竹葉淩厲地出她側方疾射而來,在葉片來近身時,其銳氣已然劃傷了她左頰,但也只有那麼多了。銀光條閃,葉片一分為二,分別刺入她身邊的樹幹中,只見得尾端葉柄尚可稍見,葉身全埋人樹幹中。
  她的銀劍精確地指向黑暗中楚狂人所站的地方,不言不語亦不多問。來者不善之人,何須知道是誰,終要對決上一回。
  「我想,我也給夠了你與白煦話別的時光。日後,你就是我的人——我楚狂人的女人。」他走出暗處,微光下依稀見得一張粗獷狂放的面孔,一雙眼眸尤其詭譎得嚇人!他著一身灰藍勁裝,由身上湧出的是狂且危險的氣息。
  這便是人人忌憚,且擁有諸多傳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楚狂人。
  她眉梢未動,眸光依然冷霜滿佈。已不是春寒料峭時光,她的周身依然只散發冰寒。
  「很好,我就要你這種女人。」他拍著手,逕自又熱烈她笑道:「看你們這些人演戲,著實好看,幾乎要捨不得帶走你,讓戲唱不下去。可是,我愈來愈討厭白煦,這輩子從沒看過有人可以把偽君子演得那麼好的。如果他不是沽名釣譽,便是儒弱無能。如果我生平會迫切想殺掉一個人,恐怕非白煦,而無別人了。」
  他的自言自語並沒有令葉盼融喝斥或動手。基於多年戰鬥本能,她察覺了這男人將會是個可怕的對手。她必須全神買汪,不能有一絲浮躁。
  「是的,我非殺掉白煦不可。女人們都愛他,他又不可能讓每個女人滿意,不如殺掉,免得危害世人。不過他畢竟是你師父,如果我讓你看到他被殺死的場面是何等不孝的事,你也會很傷心的。所以找帶走你之後,才會回來殺他。如果他的功力夠好,也不枉我在他身上費了這麼多時日。」他又笑了。
  「來,跟我走。」
  還未見他笑完,便沒見到他有移動的跡象;但當他開口時,竟已是將鼻息吐吶在她臉旁。
  她迅速揮劍,並以「千影步法」向後退去。多年的江湖經驗教會她毫不留情,絕不心軟,因此讓處於試探的楚狂人在手背上挨了一劃。
  楚狂人退出她劍氣之外,將手背的傷口放在唇上輕舐,帶血的唇裂出好大的笑容,眼中更是迸發出濃厚、勢在必得的光芒。
  「非常好!」
  這回他不再是試探,疾衝而來的身形蘊含無與倫比的巨大壓力,震得兩邊樹葉如狂風吹掠而過。
  她退閃過第一招淩厲攻擊,攻多守少。如果周以往,都是以同歸於盡的招式去招呼對手,不在乎被傷,只要求對方倒下。
  無風自動的樹木,因承受不住刀光劍影的氣流,而像狂風吹襲,落葉奔成旋風,圍在打鬥的人四周。
  轉眼間數百招的對決,葉盼融暫居弱勢,出招依然辛辣。她的性格中只有「倒下」,而無「認輸」。以往她對付的人之中,亦不乏功力高深之人。她會贏,正因為她有流盡最後一滴血的執著硬氣。
  突地,她被一道銀光貫穿她持刀的右手掌,來不及以左手接刀再攻向楚狂人,她的頸已遭巨力襲擊,並連點周身數大穴。
  當血絲由口中與手掌中不斷流出時,她也已失去意識,倒在黃土中,無法再戰。
  楚狂人喘息地站在她身旁,緊緊盯視著她美麗的面孔。這一夜,是冰葉行走江湖以來的第一個敗仗;但她不會知道,這一役,同時也是楚狂人戰得最力竭的一次。當年弒師,也未曾令他戰上數百回合。
  這是冰葉——真正有實力的俠女!
  那麼,與白煦交手的時日,開始令他期待了。
  好奇怪,他非要白煦死,是因為看不慣他的行為。他這輩子行事方式全以荒誕不經為主,卻不曾因極討厭一個人而動殺念。
  楚狂人是個從不分析自己的人。但這一次,他開始分析起自己討厭情緒的來由了……
  是的,因為白煦是個偽君子,徹徹底底欺世盜名的偽君子,太過天衣無縫的偽君子,他討厭!
  在意料之中,白煦次日在客廂房尋不到葉盼融的身影。看來,她需要更多時間來冷靜,他只期盼她不會就此離開山莊不回來。雖然她的衣物與馬都俱在,但這並不能保證些什麼。
  不過,她不在的時間,恰巧可以用來處理小弟與連麗秋的事,也許他可以先為他們談過,再想出可行的方法。葉盼融不在也好,因為她一定會反對他為了安撫每一個人,而攬上所有不該掛在他身上的指責。唉!其實她是太過憂心了。如果不要太去計較的話,能助人而不損己,都該盡心去做。豈能一再估量自己是否有好處,或他人是否會感恩、有無價值之類的事?
  找不到愛徒,他轉身往外走,決定去找小弟談話。才甫出廂房的走廊,卻見著另一邊的廂房外頭站著一名美麗佳人。正是前些日子落谷事件後,便不曾再出現過的趙紫姬。
  「正想去找你呢,二公子。」她走近他,淡然面孔浮出一朵笑容如冰蓮。
  「你身子好些了吧?」他拱手問著。
  「你在假惺惺嗎?何不露出真性情,怨我何不直言?」
  「不,你已手下留情,白某亦已無恙,有何可怨?趙姑娘別放在心上才好。」
  「你該怨的,也該找我興師問罪的。因為我做的不只傷你一掌而已。你也錯了,若非我功力太淺,你修為太深,此刻你我早已在九泉之下度晨昏了。我一直在猜,性情光明磊落,寬容慈善為懷,能容忍的極限在哪裡?我對你下了藥,你不可能全然無覺,近日來你該感到心痛如絞才是——」她飛快移近了身子,在他咫尺處:「只要有女體靠近你,你若沒有得到某種程度的撫慰,你胸口會不斷的疼,不斷不斷的痛下去。愈抗拒、愈疼痛,不是嗎?」她緊盯著他漸漸泛白的俊臉。
  白煦急退了數大步!
  「沒用的,你身體內的藥效已聞到了女性體香,躲開了地無濟於事。『日久生情』是一味漸近的淫藥,藥性也是此中之高尚極品。」她又笑了,一步一步的走近:「如果第一次發作,你親吻了女子;第二次發作時,你可能要親吻更多,索求更多,才能平緩疼痛,一次比一次加深,但與女體交合並不是最終的解藥,只是必經的步驟之一。除了我『秘媚』的傳人之外,天下無人知曉它的解法。你只會油盡燈枯而死。」
  白煦運功壓制體內奔竄的騷動與胸口的痛。較為奇異的發現是趙紫姬的並無法帶給他昨天那種椎心之疼,因為他並不渴望趙紫姬,心念未動,則無須抗拒。他此刻的痛純粹來自藥物的作用,非要他對女體渴望不可。他渴望,但並沒有他渴望的人。不是他真正的那個人,就不會有太劇烈的動湯。至少目前為止,他的內力可以壓得下,使之漸漸平息。
  「你不疼嗎?你只要吻了我便不疼了。你更可以問我解藥何在。如果我不給你,任你武功再高強,也挺不過半年。」她眼中閃過一抹訝異,發現了他竟能抑制疼痛。
  那不僅必須他對她沒有渴望,也要他功力夠深才行。複雜的心緒在她眼皮中翻湧,而苦與澀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主味。
  「白某並不介意能活多久。」他不欲多言,拱手為禮,打算照原訂計畫先去解決小弟的事。
  「你連問也不問,是怕我嗎?怕到死也不肯問我要解藥?是料定了我必然不會給,還是不屑向我要?」她輕功一使,想抓住他手。
  白煦逸開三丈與她保持距離,知道自己不能聞到女性體味,不能近女生;再無禮,也得退得老遠。
  「趙姑娘,在下無意唐突。你會下毒,有你的原因,你肯不肯給解藥,白某不能強迫。何況尚有許多時日,並不急。」
  「如果解藥是得與我同床呢?你肯嗎?」她抖聲問。
  白煦怕的便是解藥必得糟蹋別人而取得,所以問也不曾問,更何況去做呢?休說是趙紫姬或其他女子,就算是他心所念的葉盼融,他也不會下手。
  任何必須經由傷害他人而得到自身平安的事,他根本不會去想,更遑論去做了。
  床笫之事,只能因為兩人互許而尋求另一種圓滿的昇華,不能有其它目的。
  「你說呀!」
  「白某不願踐踏任何女子。」
  「但你昨日卻親吻了她!」她低頭輕語。
  他們都知道,那位「她」是誰!
  白煦平和的俊臉不自在的染上赧色。天!那時他竟無所覺外邊有人!不過,他並無意讓這事成話題討論下去。
  「對不起,在下先走一步——」
  「如果你不能喜愛我,那就恨我、討厭我吧!」她語氣中難掩失落。
  白煦不忍,輕道:「我不能。並非我真的寬容,而是你——某神情像極了我徒弟;更多時候,你只是像個迷路的孩子。你不快樂,而我無法去恨一個不快樂的人。因為不快樂的人,已經給了自己永無止境的悲傷枷鎖,無須別人來恨了。你應該學著尋找快樂,但願我身上的傷勢曾令你快意過。」
  正想離去,兩名奴僕突然慌慌張張地疾奔而來;本來要經過這廂房到另一目的地的,不料見著了白煦卻猛地止步,氣喘叮叮地大叫:「二少爺,快……快去含笑樓!老爺夫人全在那裡!」
  「怎麼了嗎?」白煦心知必然發生了大事,即刻與僕人奔向東廂房,爭取時間問著。
  另一名僕人口快地叫:「二少爺,您千萬要挺住!老爺會還您一個公道的!」
  難道東窗事發了嗎?白濤那傻小子不顧經重地鬧了起來,他他未免太心急了吧!爹與大哥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也許已動了家法思及此,他再也忍不住,以輕功飛縱而去,轉眼間已不見蹤影如果他曾經回過頭看一下,就會見趙紫姬唇色泛著一抹不尋常的笑,與她悲哀的眼睜全然的不協調,奇詭得讓人膽寒。
  如果他曾回過頭看她一眼的話……
  但他終究沒有回頭。
  事情非常地嚴重!
  白煦抵達時,見到了狂怒的父親、冰冷的大哥與娘親,以及在地上哭求不休的二娘,她正磕頭乞求老爺放過她的孩子。
  白濤已被木棍打得奄奄一息,尤其全身光裸,更見得血跡斑斑與慘不忍睹。跪縮在角落的連麗秋臉色更是異常的慘白,她也是一身的狼狽,可見得外袍以下,全無它物。
  「孽子!孽子!今日我不打死你,我便不叫白力行!」白老爺子揚起木棍又要打下去「爹,不要打了!」白煦抓住父親的手,將他扶坐在太師椅上,才脫下外袍包住白濤。將他的傷口檢查了一下,幸而沒有打傷筋骨什麼的。
  「二少爺,求求您救救我的濤兒,我只有這個兒子呀!二少爺……」白二夫人轉向白煦磕頭。
  「二娘,快別哭了。」他招來兩名丫頭:「扶二夫人坐好。」
  「不許起來!你教的好兒子,教來與他的二哥媳婦通姦!若讓他活著,如何正我白家門風?」白老爺子怒手拍向桌面,打算連妾也一同休了了事。「你……你也給我滾回老家去!」
  「老爺,翠鳳沒犯錯,她又沒娘家,要趕她哪去呢?」白老夫人說了句公道話。
  「爹,先看看要如何處理吧!全宅的僕人都知道他們鬧了醜事,只怕早傳了出去。生氣無濟於事,誰也沒料到濤弟會做出這種事——」白熙冷靜地開口。
  白二夫人哭叫:「一定是她勾引濤兒的:她年紀已大,濤兒卻仍幼小。她便些狐媚手段,要勾男人還不難?把她趕出去——」
  「胡鬧!這時候了,你還敢護短!」白老爺又喝了聲,將小妾吼得不敢再為小兒脫罪。
  「爹,事已至此,不如讓他們成親吧!既已是鬧定的笑話,不如讓事情更加圓滿些——」白煦正想把握機會,將事情弄到最好,不料縮在一旁的連麗秋哭吼了出來。
  「不!不是!我沒有通姦!我們被下了藥,我與白濤沒有私情,我沒有!我是白煦的未婚妻,我不嫁給別人!」
  下藥!?
  白煦掀起白濤的手把握,確實有奇特的脈動。他向大哥點頭,但白熙卻對他搖頭,以他商人的一貫精明無情看向連麗秋:「你說你被白濤侵犯是下了藥所致,原本一直很清白?」
  「對!對!」她以為有希望可以把握。
  「那你的落紅呢?床上沒有,衣服上沒有。如果今天白濤的行為是第一次侵犯,那之前,你又與誰通姦了?說!」誰能不護短呢?程度上的高明與否而已。連麗秋認帳了倒好說,不認帳,就等著一無所有吧!
  「你……你欺人大甚!」抖著聲音,她尖叫了出來。
  「不,是你太無知!」白熙冷酷地回應。
  「這一切都是你們的詭計,對不對?對不對?」連麗秋倏地立直起身,衝向白煦:「你不娶我,所以設了圈套讓我跳!我做鬼也不會——呀——」下腹猛烈傳來劇疼,按著流下一攤血水的恐怖景象,令她昏死了過去。
  這下子,結局更加慘重了。眾人都知道她與白濤的姦情至少有三個月之久由流掉的胎兒來推算。
  白煦連忙投入急救的行列中,但眉宇間是凝重化不去的悲哀。他知道誰有藥,也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做,她以她的方式幫了他一個「忙」。
  趙紫姬的行事手段與葉盼融何其相似,然而……他多希望有更妥善的安排,而不是使得一個來不及出世的小生命流失。
  他不能去找她對質,因為……他給不起她可能要的東西。溫柔與愛,只能由葉盼融獨享獨佔,再也分不出額外的了;既是如此,最好是別再見了。
  「煦兒,她是你未婚妻,你拿主意,但可不許你動娶她的念頭。」白老爺對忙完的兒子交代。
  「讓他們成親吧!否則豈不是要逼死連姑娘?」
  「隨便他娶不娶,這輩子給我滾出開陽,不許再回來!我已當沒生過這個兒子!」
  白老夫婦離開之後,白熙也起身道:「我會安排他們去南平住一陣子,這輩子還是別回來的好,他承受不住流言的。」
  「麻煩大哥了!」他點頭,明白白熙會將一切安排妥當。
  「雖然算是家門不幸,但這樣也好。她配不上你,就不知道是誰下的藥了。會不會是你的徒弟?我看她凶得很,看似做得出來。」白熙好奇地問。
  「不,不是她,她對藥物一竅不通。」白煦只能苦笑,也不願說明其它。
  「不管了!沒了連麗秋,我想爹娘會開始四處打探名門千金來為你娶妻,他們一直擔心你的婚事。」
  白煦搖頭:「我不急。倒是濤弟的婚事,辦得熱鬧一點。」
  「你再善良下去,該怎麼辦才好?」
  善良?好心?
  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認為呢?白煦再度苦笑了起來。
  心中掛念的,只有葉盼融一人。不知為何,家中的鬧劇結束後,他的心口反而漸漸沈重……似乎有什麼事即將會發生,千萬千萬別是她出事了呀!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7:24

第九章
  狂人堡位於奔縣之北,與梅縣為鄰,與開陽相隔三日的行程——那是說快馬加鞭的話。
  葉盼融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但當她睜開眼時,卻已被鎖在狂人堡的秘室之中。
  這秘室寬敞、陰暗,只讓一壺燈油不分日夜地燒著,是唯一的光源。時間在此成了無意義的名詞,如果不能以日光的明暗去判斷日與夜,那麼永無止境地枯耗,看著油燈始終如一地燃燒豆大火光,歲歲年年、日日月月,又豈能知道年華如何流逝?
  她身上的武器被蒐羅一空,右手的傷口已被包紮好,秘室內唯一的石床上,有著兩條三尺長、手臂粗的鐵鏈,銬牢了她的雙足,限制了她行走的自由。
  也許可資用以充作計時的,便是楚狂人的到來;他每隔一段時間會來一次。如果當成是每天來此一次的話,那麼她被鎖在這兒已經四天了。
  隔著門口傳來的開啟聲響,她警戒凝神。果然出現的是楚狂人,那麼時間又往另一日邁進了。
  楚狂人手中端著物品,似乎突然不滿秘室內太過暗沈似的,以指尖拈起油燈的火苗,放在唇下輕吹,就見得火苗霎時吹成一條細長火線,往牆的四面環繞一週,即刻使室內大放光明。原來牆的四處暗藏著火把,足以將暗室照亮得如日正當中。
  無所遁形的面貌清晰展現。
  她的美豔與陰沈。
  他的狂放與邪魅。
  「真美!比趙紫姬更美上幾分。氣勢與外貌,全是獨一無二。」他例行性地自言自語。托盤放在石床上,他投以一個溫柔的笑容:「你不訝異嗎?我會派她去追風山莊攪和,又傷人、又下藥、又要勾引白煦……哦不;我知道趙紫姬也迷上了那個偽君子,女人們都會愛他哩,不負他惺惺作態的辛苦。」充分滿溢的不屑掩去了他原本輕笑的心情。

  接著臉色一逕陰沈下去,面孔浮上猙獰;他腳下不停地移動,全順著她面孔擺開的方向,非要與她對視不可。
  「你心目中的白煦是聖人吧?是磊落的君子吧?就不知慾火焚身死到臨頭時,他會成什麼樣子。我會帶你去看的,看那個偏君子變成一條低下淫蟲,與女人蠕動一氣,卻解不了他身上的淫毒,最後仍是一死的慘狀。到時我倒要看看他還能當什麼君子、聖人!讓我看看你哭叫的情況吧!在獻身也挽不回他性命的絕望中哭叫吧!你現在盡可不開口,反正我們要耗一輩子。看看這些東西!」他倏地抓住她下巴,扭轉向床上那些瓶瓶罐罐。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抓過一瓶金色藥物,眼中是現寶的光采:「這是秘媚的聖品,叫『魂相隨』。如果我點燃裡頭的香粉,讓你聞上一個時辰,這輩子你的身體心智都會受我控制。如果我的指令是『愛上我』,那麼你就會忘了世上有其他男人,眼中心中只會有我,這種東西沒有解藥。」
  葉盼融仍是不語,更不會展現出驚惶的神色以娛他人。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獻寶,也看著他恫嚇,卻無意去滿足一個狂人的病態行為所要得到的反應。
  楚狂人又抓來一隻竹簍,這次眼光充滿期待:「這是『赤鏈』,與你一樣美麗與狠毒。你看!」猛然打開竹簍蓋子,一束紅光直往她的門面欺來——但他牢牢抓個正著,指腹頂著赤鏈毒蛇的七寸處,讓它與她對視,而且拎得很近,近得赤鏈一旦凶性大發,只消伸直軟膩的身軀,便可咬住她臉上任何一處,並且立即致命。
  赤鏈極其細小,小到像是一條細麻線;一尺長的身長,細若繫帶,長著毒蛇會有的三角頭形。由它腥黑的毒牙來看,不難明白它毒辣的程度,火紅的顏色在火光下映出斑欄的七彩。
  她對這種無骨動物沒下過工夫,但相信世間沒有比它更令人致命的毒物了!
  「你不怕嗎?女人都怕這種小東西的,必要的時候,它可真是我上好的幫手哩!冰葉——」
  他就像個急於獻寶的小孩子似的,不斷地掏出他種種令天下人聞之色變、嚇得膽寒的寶貝一一介紹,而且非要確定她一一記住、聽到了才甘心。
  葉盼融如同前幾次相同的不語。
  楚狂人的耐心也日漸流失中;但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益加高漲了他征服的慾望。他狂怒、又狂喜,早知道冰葉是他畢生最大的挑戰,所以擄了她回來。她的不屈服更加印證了他眼光精準,但又因為她太頑強,前所未有的挫敗不斷來造訪,令他不是滋味。
  「也許明日我該動用這些東西,不然動用武力。你的倔強,能否助你熬過這些摧折呢?」他點住她穴,讓她無從退卻,又非親自領受無助不可。他將唇強印上她的冰冷,又吸、又咬、又啃,徹底將她的唇輕薄殆盡。
  但他什麼也沒得到,甚至連屈辱忿恨的眼神也沒有。她依然冰冷如故,宣示了他再一次的失敗!
  大手一揮,滅了四把火的光明,秘室又成了陰沈的囚牢。楚狂人如一陣風狂捲而去,已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快意。
  葉盼融此刻才讓自己的眼中展現些微情緒。穴道未解,她根本無法動彈,一抹憂色浮上她眼中。再這麼耗時日下去,她的優勢不會太久,楚狂人終究會抓到她真正致命的弱點。
  白煦的一切,都是她致命的弱點……
  這種事是怎麼招惹來的呢?她成了一名狂人的階下囚,而白煦莫名遭受淫毒之苦——會不會那日師父的反常,正是來自淫毒發作呢?
  她對他的吻,來自對愛與溫暖的渴望;而白煦,卻純粹來自藥物驅使嗎?
  還以為……卻仍是……自作多情……
  不想了,不該深想,眼前只該想逃脫的事。沒有人會來救她,也不須拖累別人來。她向獨立完成所有事,仰仗他人,徒然給自己軟弱的藉口罷了!
  「冰葉」是不需要任何人的,一直都是。
  而「葉盼融」命定了孑然一生,又哪能有太多自欺的幻想?
  不能再坐以待斃,她一定會想出法子的。就著昏暗的油燈,她四下采看;由於身體尚不能動,給了她更多時間在同一方位搜尋,絲毫不放過可能有用的種種東西,即使是筷子、匙、碗……
  隨著葉盼融未歸的時日愈久,白煦的心也日漸高懸,向來樂觀的心臆也不免往不好的方向思索而去。如果心中的示警沒有錯,那他必須思維葉盼融可能遭到不測的事實。
  葉盼融不可能不告而別,自然便不會有十來日音訊全無的作法。如果她決心離開山莊,就一定會先與他告別。
  而且,重要的一點是——近些日子並沒有傳來什麼盜匪宵小被制裁伏法的消息。之前住在山莊時,她也常有消失一兩天的情形。當她回來時,常會聽下人流傳某某盜賊被抓了,或被殺成重傷的消息。
  她不喜歡沈浸在安逸的生活中太久,也見不得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人為非作歹。她性情涼薄,但因嫉惡如仇,而有她古道熱腸的方式。不尋求世人的好評,只求自己無愧。
  相形之下,他——白煦,人人口中的好人,除了獨善其身之外,有什麼可以稱許的呢?他與其他尋常人相同,除非有人來求助,或發生的事情在週遭,做了個方便的順水人情、舉手之勞外,並不是那麼熱心為善的;然而卻是他這類的人得到好名,而葉盼融益加令人畏懼如羅剎。
  他並不如別人口中的「好」,因為他無法兼善天下,他無法給其他女人想要的溫暖,他只想為愛徒傾注。
  當她是小女孩時,給他親人的溫暖。
  收她為徒,給他如父如師的關懷教養。
  她的體溫偏低,常會手腳冰涼。以前在冬日時,握住她雙手呵暖,常會發現自己的熱度被渴切地吸吮著,然後掌中那雙小手會由冰轉暖,與他擁有相同的熱度。
  但是如果覺得她夠暖了,放開了她的手,不消一刻再握時,馬上又回覆冰棍似的溫度,多年的調補也不見功效。
  也許是久遠記憶給他這樣的認知——葉盼融對溫暖的渴求,永遠不可能有夠了的一天。給他溫暖,就得是源源不絕,不得抽手……所以,他不能將這分溫暖再去偎借另一個相同怕冷的女子,而他也做不出這種全然的付出。
  從他由火場中拖出嗆昏的小女孩後,命運便已注定了。
  而他自私地只想給予一名女子所有能給的,直到她不再需要的一天才會終止。
  思緒再度拉了回來,目前最重要的是回想與葉盼融有過節的人,或者功力可能高到傷害到她的人。
  十來日了,她不可能會出門那麼久。
  心口隱隱傳來的抽痛,一日比一日更加頻繁;趙紫姬所下的藥確實厲害無比。有女近身,立即洶湧出慾念,以內功壓制,則會使胸口如萬蟻穿心,然後那股疼會往四肢百骸擴散而去。一次比一次強烈,連現在全然無人時刻,也會有疼痛來干擾,每幾個時辰湧來一次。
  微微苦笑,沒料到自己居然會亡歿於淫毒。
  不想了,先找到葉盼融要緊。
  但這真是千頭萬緒的工作。她可能遇難,也可能四處找名醫要為他治毒。唉……也許他該委託那位對江湖事無所不知的「武林販子」——錢必來。
  也好,總也是找人的第一步。隨想隨做,他起身抓過披風,便要奔出房間;然而尚未跨出一步,卻倏地退了三大步。
  「別進來。」他將即將走近的趙紫姬阻在門外。
  趙紫姬淡淡一笑,停止在門邊,看了他臉色半晌:「你的臉色愈來愈差了,想必開始出現胸口抽痛的情形了吧!」
  「趙姑娘來此有何指教?」他有禮地問著,口氣也是慣常的溫和。
  「我想告訴你解毒的方法。」她盯住他的眼,一股異采閃過她冰樣的眼眸深處。
  「為什麼?」他不瞭解她心中如何思考,尤其她像在試探、像有所圖,又難猜其意的行事方式。
  「也許,我只想證明你也是凡夫俗子吧!」她拉高衣袖,露出晶瑩雪白的手腕:「十五年前,秘媚門主對楚狂人下過這味藥,企圖得到他,然而卻得到滅門的下場;而他卻沒死,不是很奇怪嗎?」
  「他得到了藥。」白煦警戒著她的用意。心中若有所悟,所謂的「解藥」,恐怕不是尋常人所認知的那種。
  她笑點頭:「是,他得到瞭解藥,連四川唐門也研配不出的解藥,為什麼?因為少了一味藥引,就是歷代秘媚門主的血。」她跨進門一步:「從我腕上劃一刀,或從額上割一刀,你即可得到解藥。來呀!我把解藥送上門來,你何不學學楚狂人,將我的血吸乾殆盡。我的武功不及你,你很清楚,不是嗎?」
  「別糟踢你自己。」他沈重地說著。
  「別用溫柔憐憫的口氣對我,露出你人性陰暗的一面呀!我絕不相信你純然的光明磊落!凡是人都有其善與惡的一面,別假惺惺了,快動手!」如果他能有一絲人性的貪婪,那麼……那麼,他便是不值得她失去一顆心的,那麼……她也不會日漸瘋狂地嫉妒著葉盼融,也不會使盡手段想到他注目的一眼,狂熱到想奪取葉盼融所能獨佔的溫柔,即使奪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能同生,就得共死!
  白煦搖頭,忍著即將到來的萬節穿心之痛。他走近了她,一步一步的接近距離,慘白的面孔已呈青慘灰敗,他伸出手她錯愕的雙眼逐漸染上冰寒,閉上眼等著他出手了結他的性命。
  他輕輕拉好她衣袖,將手中的披風蓋上她肩頭。在她猛然張眼對視時,他努力扯出笑,踉蹌地退了開去,扶住桌面以支撐自己:「好人家的女孩是不會輕易露出手臂讓人窺見的,而……」他開眼極力忍住一波幾乎使人昏厥的痛楚,才又輕道:「我很抱歉令你痛苦。」
  語畢,他往門外走去,心中懸著要找葉盼融的事,也極力不讓劇烈的痛楚征服他的意識。
  一股飛散在空氣中的濃冽香味入侵他感官中,奇異地安撫住了他的痛苦。白煦訝然地轉身看向趙紫姬,只見她將髮簪插回髻上,微微扯了唇角:「這不是解藥,但能暫時止痛。」
  「多謝。」他無法瞭解這個女人,也無須去瞭解,畢竟他什麼也給不了。
  他往拱門方向走去,疑惑地聽到前院似乎有人在大聲呼喊,不禁快步走去。
  「白煦公子!你在哪裡?白煦——」
  「喂喂!玉小姐,你不能闖入,侍奴才通報一聲——」白家總管徒勞地想與兩名家丁阻止入侵者。休說玉家千金是金枝玉葉之身,不敢亂來亂碰地冒犯,何況玉婉兒沒什麼武功底子的身手,至少輕功比平常人好些;更別說她姑娘手上正抓著把軟趴趴的劍了。
  玉婉兒心急得沒空理睬那一套繁文褥節的待客程序,在大門口叫著要找白煦後,便憑著模糊的記憶往後院闖了。這種大戶人家的建築方式相信不會有太多的不同,至少此刻她沒闖到僕人房可茲證明。
  但,那位白煦公子到底在哪兒呀?她累得快要昏倒了!
  「白煦——」扯喉大喊雖然不符合閨秀風範,但比較有效就是了。
  果不其然,一道白光掠來,那人可不就是白煦嗎?
  「玉姑娘,何事如此急迫?」
  「葉姊姊在嗎?」她不抱希望地問。
  「不,她已十多日未曾——老天!」他語音倏止。
  玉婉兒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不明白白煦怎麼做到的……在她雙眼大張的情況下,將她的手中物「變」到他的手上;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絲毫不差地隔了兩丈以上。
  白煦臉色灰敗地瞪著葉盼融的銀劍。當年他打造給他時,她以像在發誓的語氣說著「劍在人在,至死不離」的話……她並不會沒來由地丟下這把劍啊!
  這下子,他不得不恐懼地去相信葉盼融遇害的事實,他急切地問:「在哪裡發現的?還有沒有其它的東西?」
  「今日早晨這邊的主事來報,我家所擁有的林場發現有打鬥過後的痕跡,除了這把劍,還有兩片嵌在樹身的竹葉,以及……一些血跡,但不至於多到使人致命。」
  「在哪裡?能帶我去看嗎?」
  「好!隨我來!」玉婉兒也不遲疑,轉身往外跑去。
  「也許你們該去的,是狂人堡。」趙紫姬在他們身後低語,以為他們可能不會注意到。
  但白煦在離開後院時,回眸望了她一眼,雖沒說什麼,但她知道他記下了,作為尋找葉盼融的線索之一。
  看來,也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楚狂人需要她來送個口信哩!
  如果這兩個男人注定得為一名女子交鋒,那麼他們都該有所準備,這才公平,不是嗎?
  即使人世間向來不公平。
  低首看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拉了拉白煦蓋在她肩上的披風;這個,是他僅僅能給的溫暖了……
  她想知道,白煦與葉盼融可以為對方做到什麼地步;她也想知道楚狂人與白煦,到底誰勝誰負。不想見白煦輸,也不樂見有情人雙宿雙飛……
  但,她的角色沒有重要到可以許願的地步,她——還是在一邊看戲吧!
  她與葉盼融的際遇,只是好與壞的差別造就出的兩個結果,會嫉妒,是無比明白兩人的相同性與必然相斥性。
  蒼天不仁,莫此為甚。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7:44

第十章
 楚狂人日復一日的騷擾,只使得葉盼融更加沈默。他也曾嘗試動手,但當他打下第一掌,望見她的姝顏漸腫紫變形時,竟再也打不下第二掌,更別說原本存心要施以更多折騰的。他更嘗試要強迫她身體,點住她的軟麻穴,讓她連咬舌自盡也使不上力,眼睜睜看她自己遭淩辱,但她了無生氣的眼神彷若已死般的無動於衷。她根本不怕任何事,似乎她的尊嚴比什麼都重要,女人的第二性命亦不看在眼內。他要的不是貞操,而是她的動容與恐懼啊!
  只要她的心志未示弱屈服,就算千百個男人來蹂躪她的身體,她也不會為之崩潰。只要她不死,她就會全數討回來;既便是死,她也不讓一絲懼色浮現來辱沒自己。
  她並不瞭解楚狂人的心思,也不在意他癲狂恐怖的性情。連命都不要了,還怕有人腥殘若惡鬼?
  最後一次前來,應是二天前的事了。楚狂人面對著他空前的挫敗,而葉盼融正以她所能得到的工具夜以繼日地想弄斷腳上的鐵銬。她的右手傷口復原緩慢,歸」功」於四日前楚狂人的折磨。他在測試她對痛苦的承受能力,幾乎沒把她手背踩碎。直到他扯破她衣裳,看到了她身體上數十道由不同刀器所傷的猙獰傷口之後,才終於肯定肉體之疼威脅不了她。
  忍不住低首看著自己身上來自不知何人的衣物;這般女性化的服飾,十八年來想都沒想過會有穿上它的一天。但既然她的衣物已遭撕碎的命運,那也只好屈就了。不在乎被強占身子,並不代表她樂意光著身子任人看;何況送來女裝的人犯了一項大錯,不僅給了衣物,更給了梳洗的種種用品,乃至飾品。
  她抓來兩根髮簪努力地往鑽孔試探,也幸好這兩日楚狂人未曾蒞臨。每每他來時,都會先讓人燃起一種香,使她真氣洩盡,無力抵抗他的為所欲為,這種藥性約莫持續五個時辰。今日正是她精神與功力處在最佳情況,得以一舉攻出這小秘室的最佳時機。
  她知道門外守著兩名高手,但她不至於應付不來;也虧得楚狂人仗恃著兩隻鐵鏈的功用,沒將牢門弄成鐵門,否則她的逃脫會更加困難。
  「第口卡章喳!」
  努力轉扭近三時辰的腳銬,成功地打開了一隻;她雙眼更加炯亮,立即往第二隻鎖孔開去。這回會快上許多,而她只能乞求上天給她更多的時間,千萬別讓楚狂人突然來找她。
  師父她心中默唸著,不斷默唸著,以期給自己更多的力量;就像每次白煦深擁住她時……
  楚狂人並非如葉盼融所猜測的,因挫敗所以兩日未曾過去折騰她。他是那種無論如何失敗,也會纏到成功那日到來的人種。他之所以未過去,是因為趙紫姬兩日前傳來的信所致。

  白煦即將前往狂人堡要人。
  正好,他陰陰地笑著。如果他料得沒錯,白煦正是葉盼融的致命傷;除去他,這世上沒有值得她動容的東西。那女子連命都可以不要了,加諸於她身的種種淩辱,又怎會勾引出她半絲反應?
  當然,他可以真的將她手骨踩碎,將她打得奄奄一息,但老實說,他的心沒有她的狠。他可以淩遲所有人,狠到眼也不眨,甚至大笑;但他打一開始就認定了要她為伴侶,便不會加諸各種不可挽回的傷口在她身上。他要一個殘廢當伴侶做什麼?所以這一點,她又贏了。依她身上曾受過的傷口來看,她能承受的,比尋常人多上數百倍。
  很好。他相信如果抓來白煦,在她面前一刀一刀地割下他的內,情況一定非比尋常的精采。多麼令人期待!冷傲的冰葉會像個正常女人那般的哭叫乞求,匍匐在他腳邊臣服於他,然後,願意當他的女人。
  並且,承認楚狂人比那偽君子強,比他好。
  「來人!」他懶懶地對空無一人的大廳開口。
  兩隻魅影立即出現:「在!」
  「堵住由開陽前來狂人堡的每一條路線,堵住白煦,告訴他,如果要救葉盼融,就到『萬仞山』來見我。」
  「是!」魅影立即退下安排。
  楚狂人伸展了下身軀。以路徑來算,他不算等太久。此刻,他可得好生養精蓄銳,也許明日,他便可以看到冰葉失措的舉止了。
  今日,讓她再享受片刻的太平日吧!反正,也有限了。
  開了!
  汗濕重衫,花了一個半的時辰,她終於打開了另一邊的鎖。長籲了一口氣,她的目光放置於秘室的唯一出入口,那扇門只有下方七寸見方的小口,用來送膳食用。這樣一來,裡邊看不到外邊,外邊地無從知曉她的行為。
  這是一扇厚實的木門,厚度至少有三寸,而且門的四周鑲圍著鐵片,加強它的牢固性。如果硬要以內力震開,不見得不行,但太耗力氣。在無從得知她必須面對多少人前,保持體力才是首要之事,尤其她並不打算再被抓回來。
  她的眼光移到微弱的燈火處,淡淡她笑了。
  有了出去的方法,但仍缺應敵的武器。她看向束縛住她長久一段時日的鐵鏈,倒也可以權充一用。她灌注真氣於左手掌心,往石床擊去——沒用!除了發疼的左手外,石床始終如一的堅固,這並不是普通的石材。看來楚狂人早有準備了,她對這塊石床無可奈何。
  她低叮了口氣,閉上眼坐在床上。突然,她瞪大眼,彎下身體脫下她的靴子,小心地摸索著,最後扯開後鞋下端,小心抽出一隻軟鐵打造的刀片。
  幾乎忘了白煦為她做了這兩把精巧的刀片。當年為她打製銀劍時,余有一些殘鐵,讓他順道打製成刀片,要她隨身帶著,也許有用得到的地方。但她不喜使用暗器不光明地傷人,於是便一直將之縫在鞋底;不用它,但總不丟棄白煦為她而制的任何東西。這麼多年來,她根本忘了有這一回事。
  她立即抓住鐵鏈,以氣御力,軟刀片已然成為綱硬銳利的切割物。不消一刻,成功地割下鏈子,成為她的武器。接下來收集碎布與火把,點燃火焰塞在木門的小口上,再潑上燈油助長火勢,馬上使得熱焰狂烈,吞噬了整個門面。
  外頭開始傳來騷動,她戒備以對。在木門被人由外往兩離開時,第一道飛掠進來的黑影成了她鐵鏈下的亡命魂。右手順道承接住那人的刀,再往第二名守門人攻去,沒讓他有機會撒迷藥。隨一道刀光揮過,血柱濺向秘室的牆。她奔向出口,凝神戒備暗處可能會襲來的打手。
  甬道的盡頭是一段階梯。看來,她被關在地下室,莫怪不見天日。飛縱了上去,持刀劈裂開口處的厚實木門。
  「誰——」
  門口站崗的人,再也沒機會吐出第二個字。她收回刀,瞥見守門者手持的亦是一把軟劍,她以腳尖挑了起來,端詳一晌,輕吐出聲:「好劍。」既輕且軟,適合她習慣使用的兵器。既然目前銀劍暫時離身,是得找一把替代,那麼如果會面對楚狂人,交手時勝算較多。
  將軟劍捆上腰,仰頭看天色,是早晨時光了,約莫是辰時過三刻;而她的路還有得闖。
  一陣壓力從身後欺來,她前進一大步,回身時已揮出一刀,守住自己的後空門。
  她的刀勢太快,讓後方襲來的人退守不及,玉臂上劃出長長一條血口。
  「不錯嘛!不需要等人來救。」趙紫姬飛快地點住傷口周圍的穴道止住血,淡諷的語氣中有著欽服。
  「是你!?」原來她是楚狂人的手下。那更好,新仇舊恨一起算,殺死了她,順道替白煦報仇。
  「原本想先與你交手分個高下,但想來,我是自視過高了。你練的是殺人招數,做不來點到為止。既然你不必由我來搭救,那不妨先往『萬仞山』定定白煦的心,再思索殺我之事。」瞧見葉盼融眼中的殺意,她輕嘆著自己只是夠陰毒,而非狠到令人心生膽寒不敢直視。
  葉盼融眉梢微揚:「我師父來了!?你引來的!?」
  「他總會猜出來,跟我來吧!殺了我,恐怕就找不到第二個人為你帶路了!」
  斂住殺氣,葉盼融反手將沈重的大刀甩開,直直沒入土中,只餘刀柄。
  「我會殺你。」她冷道。
  「輪不到你。」回應的亦是相同冰冷。
  萬仞山——位於狂人堡後方七十里處。而楚狂人所選的地方,正是萬仞山得名的原因。七尺為一仞,而萬仞,則代表山谷的高度是掉下絕無法生還的深。倘若能落下萬仞而不死,也會被山澗上遍佈的尖石刺穿身體而亡。山頂的平台,只有十丈見方,三方懸空,只一方退路,是決戰的好地方,也適合同歸於盡。對抱著必死決心的人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
  觀看這場決戰的,是這些天幫忙找葉盼融的人,自是玉婉兒,以及始終默默在一邊戀慕葉盼融的南宮卓。同時也是由他提供南宮家的千里快馬,讓他們可以在最快的時間趕來這裡。
  「原來你就是白煦,第一次近看。」楚狂人雙抱胸,肆無忌憚地打量良久。白衣卓然,正是世人所稱頌的玉樹臨風吧!加上一張迷遍天下女子的慈眉朗目、俊顏相,真是得天獨厚呀!
  「楚堡主,不知何故帶走在下的徒弟?」白煦拱手問著,並無心打量對手的深淺,也不懾於他身上的狂邪氣息與陰睛莫測的心緒;他只想知道葉盼融目前的情形。
  楚狂人笑著,合作地有問必答:「我要她。既美麗、又冰冷、下手也狠,夠格當我的女人。」
  「如果你有心追求小徒,理應先與她認識,並徵求她的首肯。若能兩情相悅,在下自是會給予祝福。閣下不認為出手擄人太過失禮?」
  「是失禮,但最有效。我要她,不代表我非追求她不可。現下我不就得到她了嗎?」他收住笑:「得到她的人,再將你殺了,以折服她的頑強,我依然達到目的。不好意思,借你項上人頭一用。」他好生有禮地說著,有若借的只是柴米油鹽,他又加了一句:「反正你中了『日久生情』,也活不了多久,就當只是順水人情。」
  白煦不以為意,也沒反駁:「如果非要以武力解決,那麼在下可否請求?倘若勝了,是否可以放過小徒?」
  「自然。如果我死了,人自是歸你,不然你來做啥?難道我不以此為賭品,若你勝了也不去救人?少假惺惺了!」楚狂人語氣嫌惡。
  「那在下失禮了。」過深的敵意令白煦不解。他一顆憂火如焚的心,只想先讓葉盼融安全,再思索其它。
  劍拔弩張的氣勢緩緩凝聚,觀看的人返到安全地帶。但突來的馬蹄聲,令眾人錯愕;尤其當他們見到來者何人之後「師父!」
  猶如乳燕投林,遠在數十丈外的葉盼融甫一見到白煦的身形,立即由馬背上飛身而起,投入他大張的雙臂中。
  「盼融,你還好吧?」他一手箍緊她,一手上下檢視著她身子,最後看到她包著布條的右手,確定不會有大礙後,才由心底深處鬆了口氣。
  「看來,是有人背叛我了。」剎那的錯愕之後,楚狂人低笑了出來。雖沒見到趙紫姬的身影,但心想八九不離十該是她了。
  葉盼融冷然以對:「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不是嗎?」很好笑,這竟是他第一次與她對話。
  葉盼融扯動唇色,露出譏嘲,回應兩個字:「不是。」
  「那我是看輕你了。」楚狂人承認自己失算了這一回。她傲得不屑扯謊,他明白。「不過,你不該來的。」他別有深意地說著,黑眸閃過湛然,令人不禁提防不已。
  「來吧!白煦。你不會當個縮頭烏龜吧?怎麼?愛徒無恙,便想取消這場比試嗎?」
  「不。如果非要打鬥不可,白某可否請求?倘若在下勝出,楚堡主答應不再對小徒出手?」
  「可以。」
  得到答應,白煦放下了心。
  「盼融,無論如何,不得出手相助。」他將她帶到玉婉兒身邊,殷殷交代著。
  「師父——」她不以為自己做得到。
  「答應我。」他要求她的保證。
  她動了下唇瓣,最後輕問:「你身上的毒呢?會令你疼嗎?」
  她看出來了嗎?他不認為自己有將痛楚形於外。
  「不,沒事……」他放開她,準備退開。
  但葉盼融突然摟住他頸項,吻住他的唇……她不要退縮,至少在這一刻,她要表明心跡,不管她配不配得上……
  「師父,我愛你!」
  白煦白皙的面孔微微漲紅,但眼睜依然溫柔如故,溺愛如初:「盼融,師父一直都愛你的。」輕拭去她臉旁的汙點,再一次道:「不許出手,好嗎?」
  「好。」
  他拍了拍她,走回比鬥地點。楚狂人冷笑數聲,眼中再無調笑的心情。不待白煦拱手為禮,說些什麼承讓、指教的混帳話,化成一道勁風,攻向白煦門面。
  招招狠厲,步步致命。
  初時白煦見招拆招,只守不攻;但楚狂人由不得對手的退卻,他也不需要寬厚的對手。
  轉眼數百招過,白煦被逼向斷崖,非要他出手以自保不可。
  白煦開始還擊,但仍是點到為止,在足以致命處放輕了手勁,反而給了楚狂人有機可乘。
  在互拍一掌退開喘息的同時,楚狂人吼道:「很好,寧願作態至死,也不願出現與君子不符的行為,與你徒弟有得比。我成全你吧,讓你當君子至死!」
  再度交手,讓白煦猝不及防,重重挨了兩拳,讓他跌落地面,吐出血絲。想投給葉盼融安撫的笑容,卻尋不到空檔。楚狂人的招式又來,令人無法喘息、疲於應付。倘若他再一逕地躲,落敗則是必然的下場。
  楚狂人的招式並非滴水不漏,尤其他似乎料定了別人的功力深淺後,便以那種足以應付的方式去攻打,這是一大忌。所以在白煦因自保而一拳擊中他胸腹間,教他隨一道血箭往後飛開五大丈,險些翻身以足落谷後,不置信地瞪大眼,眼中更是加重了嗜血的顏色。
  「得罪了。」白煦拱手道。
  「少廢話!」凶性全露,他再度飛過身來,不讓彼此有喘息的機會。
  戰得愈久,對雙方愈不利,但也因時間長久,戰鬥便成了耐力比武,看誰能撐到最後!
  日漸向西斜,觀看著與打鬥者皆不敢有所分心,而比武終究要有所結果。
  在雙方往後翻去,又飛縱向空中交手時,拼的便是最後一擊的勝利!
  「砰!」
  兩具戰鬥的身軀迅速交手,移形換位,然後皆如破敗的布偶跌落地面,又造成雨聲巨響。
  倒在懸崖邊的是楚狂人,不斷湧出口的血染紅了他一身藍衣;而他衣物碎盡的胸口凹陷,明顯可見受傷極重,雙目雙閉,似是陷入昏厥……
  相形之下,白煦好得多,他中掌的地方不在要處。在胸口的中央,傷及肺葉,躲過了心脈俱斷的危機,只吐出幾口汙血。
  「師父!」葉盼融扶住白煦,慌亂而動容地叫道:「還好嗎?有沒有藥?要不要……」
  「不!沒關係,我還好。別……別哭!」他忍住昏眩的不適,手掌輕撫她面孔,一心要安撫她;只要她不哭,他沒有什麼忍受不了的事。「乖,別哭哦!乖孩子……」
  「葉姑娘,小心!」
  南宮卓倏然大吼!
  就見不知何時清醒的楚狂人,竟還有力氣攻擊!在南宮卓的示警聲中,楚狂人的身影已飛至白煦身前,揮出致命的一擊「不!」葉盼融趴身護住白煦。
  但更快地,一道紅影在千鈞一髮間承接下這一掌,並且軟若棉絮地飄落在地下。葉盼融飛身而起,毫不遲疑地攻向猝不及防的楚狂人,讓他再度跌落數丈外;但她沒有白煦的善良,秉持除惡務盡的性情,除非確定他死亡,否則她不會停。
  白煦擔心地看向愛徒,但也放不下抓住他衣袖的趙紫姬。
  「趙姑娘!你……這是何苦?白某無以為報!」他探查她脈絡,發現筋脈俱斷,已是出氣多、人氣少,回天乏術了,令他愧疚難當。
  趙紫姬搖頭,倒入他懷中:「我……一直想與你……共死……但不可能……那麼,我至少可以為你死。我……對你下毒……是因為解藥是我的血……那麼,你的體內……永永遠遠會有我的一部分存在……不必愧疚……我很高興,你今生不可能忘掉我……」突然,她使勁勾下他頸項,並且咬破自己的舌。在強吻上他唇,汲取他的溫暖時,不斷地挹注口中的血水強迫他吞服下。
  白煦不敢使力,也無法抗拒,因為她的體溫急速變冷……變冷……手勁也愈來愈松……直至無力垂下……
  她微笑了,任血水流下……
  「我多希望我是她呀……」
  她閉上眼,安詳有如沈睡,在他懷中吐盡最後的一口氣,一縷芳魂悠悠離恨天了……
  「謝謝你!」他低喃,虔誠地希望她一路好走。
  「白公子!你快看!他——」玉婉兒尖叫著:「他要拖著她跳崖!」
  白煦心魂俱震,匆匆放下趙紫姬,飛身過去,忍住胸口氣血翻湧,絕望地想抓住被楚狂人不顧一切抓下去的葉盼融,卻只撕到一片衣角。
  「盼融!」他欲下去,卻被南宮卓死命抱住。
  「白公子,你身體承受不住!而且這山崖是內削地形,一旦下去,絕對回不來。」
  「快找繩子!」白煦大叫。
  而這邊,身受重傷的楚狂人雙手死抓住葉盼融的左手,狂笑:「你注定是我的!陪我死!」
  葉盼融望向他掏出一隻小竹簍,立即知道那是什麼;他不要她有存活的機會,放出赤鏈蛇要徹底結束兩人的性命。她沒有機會掙脫了,但她右手還有劍!
  她絕然叫道:「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魂亦不相隨!」在赤鏈忱上她手背的同時,揮手砍落,提足一股真氣,御劍劈入山壁中,頓住自己墜勢。下方只聞楚狂人尖嘯地狂吼,不置信地抓著她斷落的左手掌墜入深谷,只有不甘心的悲吼迴響在山谷間,久久不絕……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0 04:58:12

終曲
  那樣驚心動魄的故事,已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呢?望著攤在案上厚厚的一冊武林志,玉婉兒凝望了良久,忍不住地撫向自己鬢邊的灰白髮絲。
  三十年來,她撰寫的武林志由先遭受世人輕鄙不屑,轉而成為紀錄野史的權威代表。江湖人們萬分敬重的「神筆」,如今已是三十年了嗎?
  她筆下的英雄豪傑全詳實地記載著。每每令她回味再三、流連不去,一段落、一章回,又是多少人事起落,以新汰舊?時光不饒人,歲月催人老哪……
  「姥姥!姥姥!那你最最喜愛的是哪一位大英雄、大俠客呀?」俏麗的小孫女睜著圓圓大眼,不願被冷落,著急地問著。
  最最喜愛的嗎?
  「哦!乖囡,姥姥最最喜愛的,是個大俠女哦!」
  「世上也有『女』大俠呀?」小女孩驚奇地大叫。
  「是呀!真正的女俠,無與倫比的一位女俠,以及一名真正的濁世佳公子……他們哪!是最天造地設的一對了……」她悠嘆低吟。
  兩隻飛舞的蝴蝶隨風飛了進來,直讓小女孩開心得又叫又跳;見著蝴蝶又飛了出去,小女孩哪有耐心再聽故事,抓著老奶奶的手叫:「蝴蝶!姥姥!快,咱們抓蝴蝶!」
  「乖囡,小心點,別跌倒了——」
  聲音漸漸遠去,而風,仍靜靜吹著;吹開了武林志的書皮,也吹開了裡頭的章頁……

  風停時,書頁停駐在「冰葉傳奇」;上頭,則記載著一篇屬於真正「女俠」的片斷事蹟淳化二年三月初十冰葉之師父白煦第二天在山谷峭壁上尋找到未落谷澗,但左手掌已斷的冰葉。幸而搶救得宜,冰葉未在這一役中亡故。
  自此一役之後,白煦與冰葉的情分,正式往男女之間的愛情推展而去。
  然則,江湖人總愛找名目去給自己光明正大侵犯別人的藉口。許多欲出名的宵小之輩,以「師徒逆倫,天理不容」為名,不斷地對他們倆尋仇。那些人之所以能倖存一命,應當感謝白煦長伴冰葉身側,消弭了諸多血腥。
  有人誇口白氏夫婦的隱遁,是因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愧對世人。可悲無知眾人,竟不明白此乃白煦天性寬厚善良、冰葉不勝其擾,人不願在所愛之人面前傷人所致。
  江湖人只知道冰葉已徹底退出江湖;但依可靠消息傳來得知。近來北方六省,出現了一對奇異的夫婦。丈夫懸壺濟世,醫術深厚;妻子鏟奸鋤惡,無畏強權。男的俊雅溫柔,女的冷豔如冰,想必是白氏夫婦無誤。
  宋有一則女俠傳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將作一詞記之梅聲初聞,明珠玉露點絳唇。
  寒霜冬韻,獨掏一束春。
  娉婷傲立,天冷云袖稀。
  誓不移,夢猶相思,生死永相隨。
  「冰葉傳奇」筆者記:白煦與葉盼融是一對懂愛的人,也愛得濃冽徹底,從不疑有它。
  已難區分他們哪些是親情、哪些是友情、哪些是愛情。在十數年的施與受之間,他們只是不斷地互相愛著,絕非可以用世俗的方式來區分恩情的多寡與類別。
  如少女、如摯友、如夫妻,永不滅絕地互相愛著……
  身為一公正的執筆人,實不該添入太多個人的好惡,然而他們濃重的愛令人佩羨。他們一路扶持過來的歷程令人欽服,尤其在決定互屬終生前的折磨,連上天也不捨他們分離作結。
  雖說淳化年間之後,筆者無緣再見此二人;但筆者相信,也衷心希望,冰葉不會再是「冰葉」。
  有了溫暖的依偎,點化了她寒霜冷意,「冰冷」將只會是她的外貌,而非性情。
  而這種霜化為火的過程,無非是一種甚為精采的「擒情」。
  輕憐蜜愛、蕩氣迴腸的結局,它就叫點絳唇。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