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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4:04:19

本帖最後由 t15025844 於 2013-1-11 04:10 編輯

他對那棟有著荒蕪玫瑰園的白色洋房的第一印象,
是男主人不明,管家跌傷腿住院,
女主人身體不好,在此靜養,不理雜事;
然而,他的寶貝兒子促使他與這座白色屋宇,
以及屋宇的女主人董靜舒,有了進一步的接觸,
自此,他走進了一個神秘又寂寞的世界──
她看起來像水晶似的剔透雅緻,教人忍不住靠近,
又怕不小心碰傷了她,很想細心地、專一地呵護她;
她鍾愛玫瑰,連一株枯萎的花苗也不願意放棄,
因為玫瑰代表著她最美好的回憶……
獨自撫養兒子的這些年來,他試著談過幾次戀愛,
只有這個柔美的小女人,用最特別的方式走進他的心,
讓他心動了,想為她停留,想讓她鍾愛的玫瑰再度盛開,
因為花開了,愛與幸福也要來了……

楔子
  長衣袖 在風中翻動 好似心中風起云湧
  心浮動 表面故作從容 眼淚卻不爭氣滑落
  初次相遇,是在花季盛開的春天。
  一截水藍色髮帶飄落腳邊,他順勢拾起,仰眸望去,只見二樓窗檯一截隨風飄揚的白色衣裙。
  輕柔悠揚的音樂,就是從那扇窗裡頭飄出。
  你說過 你願幻化成風 在輪迴中選擇灑脫
  浮生夢 像春水一流 真情摯愛都變成空
  為何愛情總是讓人傷了之後又走
  他沒聽過這首歌,但旋律古典而清幽,女歌手音色柔淨,不知為何,淺淺勾動了心湖。
  他佇足,一瞬間拿不定主意該離去或停留。
  這一瞬間的猶豫,顛覆了女孩的人生。

  女孩倚坐窗檯,留意到鬆脫的發帶,直覺向下望去——
  對你的愛仍不解 深深鎖在眉間
  為了愛你 我早已落入不眠
  人生如戲輪迴 舞台戲子不悔 一遍一遍反覆這情節
  她的眼,對上他乾淨清明的眸采。
  十六歲芳華,心湖蕩漾,情潮湧動。
  那一眼,注定了相戀,注定了淚水,也注定了重重情傷。
  情深,緣淺。
  胡歌羌笛不絕 聲聲猶響耳邊 千年以前我早與你相戀
  夜色月光太美 一樣星辰為鑑 輕揮衣袖這故事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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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4:04:52

  第一章
  那是一棟座落在台南偏郊、采歐式建築的白色洋房,第一眼,他就被吸引,不由得佇足,猜想著住在裡頭的是什麼樣的人。
  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他提著水果禮貌性前去拜訪,前來應門的應該是屋主雇的幫傭大嬸,看著他的眼神有幾許疑惑,或許是不常見到外來客吧!
  「我們管家前幾天摔傷腿,在醫院靜養喔,請問有什麼事嗎?」
  也就是說,任何事都得等管家回來才能決定?那男主人呢?女主人呢?擺好看的?不能決定嗎?
  他心頭不小心浮起絲絲疑惑。
  「嗯,沒什麼事,只是那裡——」他指了指斜對面的屋子。「要重新整修,我是負責的設計師,可能近期施工會有點吵雜,先來向您知會一聲,請多多包涵。」
  大嬸接過他遞來的名片,瞧上一眼。
  唐君蔚。
  原來他是設計師啊!
  「那可有點麻煩了,我們夫人身體不太好,需要安靜。」
  「這樣啊!那真是抱歉,我們會儘可能降低音量。」

  這是他和白色洋房的第一次接觸,管家跌傷腿住院,女主人身體不好,在此靜養不理雜事,男主人——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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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裡,涼爽的晚風拂面,他打開窗,這樣安靜的夜晚,適合擬思設計圖。
  手邊設計稿趕到一個段落,他停下來喝口水,不經意朝窗外望去,一抹白色影子幽晃而過,一閃即逝。
  由他這個角度,正好對上白色洋房的二樓窗檯,而他有眾所皆知的好視力。
  他怔了怔,定睛再瞧,什麼也沒看見。
  看錯了嗎?是他太累眼花了?
  沒多放在心上,按了按眼部穴道,關燈上床就寢。
  幾日後的夜晚,不期然地再度瞥見斜對面二樓窗檯幽晃的白影,終於引起他的注意。
  然後,接二連三,在相近的時間點,那道飄晃的白影總會出現,總不會每一次都是他看錯吧?
  那如果他沒看錯,又如果他再荒謬一點,真的會以為——那裡鬧鬼?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甩甩頭。
  都什麼時代了,子不語怪力亂神。
  話又說回來,到這裡快一個禮拜了,沒見屋子的女主人出門過,身體真的有那麼不好嗎?
  這是他對那棟房子的第二印象,深居簡出的少夫人,疑似鬧鬼的二樓窗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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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爸!」
  正專注研究房子的平面結構圖,一聲童稚的叫喚傳入耳畔,偏頭望見遠遠朝他奔來的小小身影,他趕緊放下圖稿,迎上前一把抱了個滿懷。
  「我的小祖宗,你怎麼來了?」
  「洛姨帶我來的。」小手朝後方一指。
  可不是,那款步而來的美麗身影,不就是他的大學同窗兼僱主?
  叩地一聲,纖指不客氣地朝小腦袋敲一記。「我聽到了。」一點都沒有欺淩弱小的羞恥感。
  「是洛姊。」小鬼識相地更改稱呼。
  「言洛希,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準再打我老大的頭。」沒笨都給打笨了,他以後還得靠這唯一的兒子養老耶!
  「又不是打你老二的頭,緊張什麼?」
  「……」這是女孩家該說的話嗎?
  就算兩人交情已經熟到說話幾乎百無禁忌的地步,很多時候他還是會被她的語出驚人給愣得無言以對。
  「寶貝,老爸再一次請求你,離這不像話的女人遠一點,拜託!」他自己識人不清、交友不慎,被荼毒多年也就認了,可是兒子才十歲,他真的、真的不想孩子純潔的心靈這麼小就被汙染啊!
  兒子呵呵笑,直往他懷裡鑽,依偎得好不甜蜜。
  「哼,稀罕。」
  父子倆親親愛愛,你抱一下、我親一口,肉麻當有趣,就把她這個功臣丟到一邊,橋拆得還真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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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三人一同吃過飯,兒子在臨時搭建的住所睡著了,他們走出室外談話。
  「工程還順利嗎?」言洛希問。
  「進度都在掌控中。對了,你什麼時候要回台北?」本來前一個禮拜還住在裡頭,也方便實地觀察,將設計圖做些小修改,不過再接下來,要打掉幾面牆,斷水斷電的,也不能再住人了,在工作時,實在無暇顧及兒子。
  言洛希懂他的意思。
  「我要回高雄住一陣子,老爸老媽在念了,而且也好久沒看到我家可愛的小弟了,好想念他穿裙子的樣子,我心愛的小恩就先寄放在你這裡。」
  「……」當她弟弟真可憐。
  「小恩不是你心愛的。」N度重申。
  這個變態女人,老想拐他兒子,說什麼眉清目秀、長大絕對是俊俏美少年,想要呷幼齒顧目睭也顧顧對方年齡,硬要人家叫他「洛姊」,不準喊「洛姨」已經很不要臉了,他一點都不想有個只小他三歲的兒媳!
  「計較!」她輕哼。「喂,小恩很想你,工作要顧,兒子也不能丟一邊,他很寂寞。」
  唐君蔚靜默了下,不搭腔。
  這些年致力於工作上的發展,忽略了獨生子,心裡不是沒有愧疚的。單親家庭的孩子,需要父親多一點點的關注和陪伴,但是長年以來,陪他的都只有保母。
  三餐不繼的日子,他們挨過,愁房租、愁學費、愁水電費……妻子辭世那年,兒子才剛滿週歲,連媽媽都還不會叫,十八、九歲的年輕爸爸,什麼苦沒吃過?有時候夜裡,看著嗷嗷待哺的兒子,那種茫然、心痛的感覺,這輩子再也不想回顧,他只是想給兒子更好的成長環境,卻忽略了兒子對親情的需求……
  「好啦,我這個僱主都沒說什麼了,你在那裡龜龜毛毛什麼?反正現在放暑假,不會影響到課業,你讓他留下來陪你。」
  他甫張口,她就立刻截斷。「就這樣說定了!我要回高雄了,拜嘍!」
  「喂——」溜得真快。
  回身要進屋,發現兒子不知幾時醒來,站在門口瞧他。
  「老爸,我在這裡會打擾到你工作嗎?」
  「當然不會!」每當兒子露出那種脆弱到令他心疼的表情,會也要當不會來處理。
  「那,我可不可以留下來?」
  他張手,摟住兒子。「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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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兒子的到來,竟促使他與那座神秘屋宇、以及屋宇的女主人有了更近一步的接觸,這是唐君蔚始料未及的。
  這兩天,老爸很忙。雖然唐允恩覺得很奇怪,好好的牆為什麼要把它打掉,不過老爸忙監工、忙指揮,所以他也會自己找樂子消遣。
  幸好他自己有帶圖畫紙和彩色筆,東塗塗西畫畫,時間也很好打發。
  他覺得老爸認真畫設計圖的時候很帥喔!他以後長大也要當有名的設計師!
  畫完圖,他把每一張圖折成紙飛機,朝遠遠的地方射。
  小時候,看每個人都有媽媽,只有他沒有,常常哭著向老爸要媽媽,然後老爸告訴他,把想告訴媽媽的話寫在紙上,做成紙飛機射得好遠好遠,媽媽就會收到了。
  長大以後知道老爸是在騙他,可是習慣已經改不過來,他還是會將紙飛機射高高,假裝媽媽有收到。
  他很會摺紙飛機喔,折了好多遍,每次都可以飛好遠。
  這一回的紙飛機,不經意落入半開的二樓窗檯上。
  一回,兩回,三回。
  屋內的女子拾起,推開半掩的窗扉,恍惚而迷濛的眼,對上男人微訝的眸。
  「小恩,你在做什麼?」唐君蔚抽空出來找人,見兒子徘徊在白色洋房前。
  「紙飛機不見了。」
  唐君蔚直覺朝上頭望去,意外發現那道總是半掩的窗扉是開著的,更教人意外的是窗檯前佇立的女子。
  她……就是這棟房子的女主人?
  這是他首度見到她,面容出乎意料的絕美,氣質空靈,然而氣色卻略顯蒼白了些。
  他禮貌性地報以微笑,她只是怔怔然望著他,手中拿著他兒子的紙飛機。
  他不懂,也沒深究,直覺當是兒子驚擾了人家,朝對方頷首示意,牽了兒子的手離開。
  「別找了,這屋子的阿姨身體不好,別打擾人家休息,知道嗎?」
  「喔。」小恩嘴上應了聲,趁父親不注意,悄悄回頭張望,女子後知後覺,這才緩慢地勾起唇角,朝他們離去的方向回應一記淺笑。
  淡淡地、柔柔地,卻好美、好美!
  他覺得,阿姨笑起來好溫柔喔,而且……她對他笑耶!
  他當下偷偷決定,明天還要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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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窗檯下,快下來,帶你去看煙火。」
  以前,她窗邊有棵大樹,順著窗緣爬到樹那端,他會在樹底下等她。
  每次他來約她,都會用紙飛機射進她窗檯內,然後她就知道是他來了,會立刻飛奔到他懷中。
  他們的秘密戀情,沒有人知道,但是他們愛得好快樂,在隱匿中偷偷地來往,感受情竇初開的甜蜜與酸楚。
  大家閨秀,怎懂如何爬樹?一開始,她在樹上無措害怕,不知如何爬下來。
  「跳、下、來!我、會、接、住、你。」他以唇形告訴她。
  於是她跳了,毫不猶豫。
  她相信他,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她都無條件相信。
  而他,也一直遵守著給她的每一句承諾。
  對未來,她有太多的惶然,總是問他,該怎麼辦?她害怕,他們會沒有未來。
  他說,他們的愛情,他會用生命去堅守。
  而事實證明,他果然信守承諾,為他們的愛情,付出慘烈的代價。
  恍恍惚惚,現實交替著幻境,她一時分不清身在何處。
  又一隻紙飛機射入窗檯,她望去,下方是一張清秀的小臉蛋,清亮的大眼睛,又深又亮,期待地望著她。
  期待什麼呢?她不解,卻不由自主地下樓,開了門走向他。
  「阿、阿姨……」小恩有些無措,阿姨真的好漂亮,害他話都不知道要怎麼說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女生,像芭比娃娃一樣……不對,芭比娃娃也比不上,就像、就像上次老爸帶他去參觀博物館,那些很透明精緻的水晶擺飾,怕碰一下就會碎掉……
  他每天都畫一張圖,做成紙飛機射去給她,她也每天都會在窗檯那裡對他笑,可是面對面,她怎麼反而不笑了呢?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啊!
  他抓抓頭,好困擾地思考,要怎麼樣才能讓漂亮阿姨再對他笑。
  「那、那個,是我要給媽媽的。」他手足無措,挖空腦袋想找話題跟她聊。
  「媽、媽?」她歪著頭,不解地看他。
  「對呀,媽媽。就是從肚子裡把我生出來的女生嘛。」說話了!漂亮阿姨跟他說話了!原來她連聲音都好好聽!像水一樣,輕輕柔柔的,真好聽。
  她又思考了一下,好認真望住他,然後輕輕笑了。「你拿給我,所以我是你的媽媽嗎?」
  「啊?」小恩結結實實愣住。
  這個結論……好像怪怪的。
  阿姨說話……也怪怪的,怎麼會有人不認識自己的兒子呢?
  她笑得那麼溫柔,輕撫他的臉、他的發,就像每一個當媽媽的一樣慈愛,害他想要解釋,都覺得自己好殘忍。
  如果失望的話,阿姨會很難過吧?
  他告訴她,他叫小恩,還和她約定,會常常來看她。
  後來,等著小恩來找她,成了她每日最深的期盼。
  每次他來,漂亮阿姨都會準備很好吃的小餅乾和果汁招待他,但是他喜歡去找她,並不是為了點心,而是真的很喜歡漂亮阿姨。
  她家煮飯的大嬸告訴他,漂亮阿姨很寂寞。
  他也是常常一個人,所以他知道那種很寂寞的感覺,這樣子他們可以互相作伴。
  大嬸還說,原來漂亮阿姨以前有過一個兒子,但是一生出來就死掉了,很傷心、很傷心,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那,反正他也沒有媽媽,他可以暫時當她的兒子安慰她,只要不讓老爸知道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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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
  這天來找她,發現她蹲在花圃裡,好專注地不曉得在看什麼。
  「噓。」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輕聲。
  小恩放輕腳步,湊上前去看,也神秘兮兮地在她耳邊問:「媽媽在看什麼東西?」
  「玫瑰花。」她小小聲,一臉寶貝地指了指只餘枯枝的小花苗。
  「它已經枯掉了啊。」
  「才不是。它只是睡著了,我們不要吵它,等它醒來,就會再開很漂亮、很漂亮的花喔!」
  是嗎?
  小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它還是枯枝,怎麼也看不出它有「開出很漂亮的花」的跡象。
  「花園裡有好多花了啊!」為什麼一定要等這盆?
  「因為它是你爸爸幫我種的啊。它不小心凋謝了,然後……然後,他就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了……他說,要跟我一起等花開的……他說,要幫我種好多好多玫瑰花……他說、他說……」說什麼呢?記憶忽然有些模糊,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懊惱地咬唇。
  小恩似乎有些懂了。
  這是她很心愛的人送給她的,所以她一直在等它開花,以為花開了,那個人就會回來陪她。
  就算根早就枯掉了,可是她還是好認真地給它澆水,期盼著花開。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酸酸的,替她覺得好難過。
  那天回家,他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唐君蔚留意到了,問他:「老大,你在望春風啊?」飯都吃得心不在焉,飯後甜點是他最愛的芒果布丁也沒動一口,一個人趴在窗邊思春。
  小恩聞言,回過頭爬上父親大腿,雙手巴住不放。「老爸,我問你喔!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枯掉的玫瑰花再開花?」
  「真是個深奧的好問題,太有建設性了,不愧是我家的老大,有為青年啊!」讚許一番,旋即表情一換,啐他:「你有辦法讓死人活過來嗎?」
  什麼鳥問題!
  「可是……你會蓋庭園啊……」他還記得,老爸設計過好漂亮的庭園景觀,那些花都開得很漂亮,還以為問老爸就有辦法的……
  「那是花苗,『活』的花苗!」一定要用力強調那個字。「你當你老爸是神啊!」他是建築師,不是園藝師好嗎?建花園和種花是兩回事,他老大似乎還搞不太清楚他的職業性質。
  「喔。」小恩好失望地垂下頭。「那這樣阿姨會好難過……」
  捕捉到他輕不可聞的自喃聲,唐君蔚眯起眼。「阿、姨?」
  「啊!沒事、沒事——」跳下父親的大腿。「我去刷牙。」
  這小鬼!跑得真快。
  「老大,你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是在忙什麼交際應酬?事業做很大厚!」
  「唔拿油……」滿嘴泡泡,口齒不清回了句。
  「最好是沒有。」他輕哼。
  兒子是他的,肚子裡有幾隻蛔蟲他都知道,會不清楚小子在搞什麼鬼?睜隻眼閉隻眼由他去罷了。
  前幾天天氣熱,大嬸送來一壺冰鎮酸梅湯給施工中的工人,順口對他說,他的小孩家教真好,和她家的夫人很投緣,還感謝他讓孩子過來陪伴夫人……
  就算沒人說,他也猜得到,除了那裡,小鬼還有什麼地方可混?
  「去別人家裡作客要有禮貌一點,知不知道?」
  「咦?」老爸知道啦?
  「小鬼!」朝他後腦勺輕巴了一記,拉上浴簾,洗澡去。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4:05:17

第二章
  後來,幾次與大嬸聊上兩句,知道那棟房子原來是女主人娘家的產業,丈夫是有名的議員,夫人娘家姓董,當年在地方上也是有名的財主,她是獨生女,父親死後,將所有的財產都留給她。
  但是婚後,女主人身體狀況一直不甚理想,丈夫又礙於工作關係,後來便只有她獨自一人搬到娘家靜養。
  聽來合情合理,但問到哪方面的身體不適,大嬸卻支支吾吾帶過。他不太懂,是什麼樣的身體不佳,會讓夫妻長期分居?而丈夫一年到頭幾乎沒來探望過,夫妻情分疏冷至此,若說沒內情,誰信?
  不過對方既不方便明說,他也不是三姑六婆,無意探人隱私,只要知道孩子在哪裡、與誰作伴,倒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反正孩子時間到了,會自己乖乖回來,在他工作時,有人替他陪伴兒子,也免得他時時掛念。
  下午五點,結束了今天的施工進度,他家小子還不見人影,他只得上董家去按門鈴尋人。
  前來開門的大嬸告訴他,孩子和夫人在起居室睡著了,她拿不定主意是要叫醒他還是等他睡醒再說。
  「沒關係,我去抱他好了。」
  「那這邊請。」
  他隨大嬸上樓,推開起居室的門,就見一大一小同窩在一張搖椅上,小的枕著她的肩,大的雙臂抱住他,相互擁抱依偎,兩人都睡得好熟。
  他一時看愣了,忘記要動作。

  大嬸會意微笑。
  現在知道她為什麼不忍心叫醒他們了吧?瞧他們的表情多滿足,多像一對母子?那麼親密、那麼溫馨的一幕畫面,誰捨得破壞?
  回過神來,唐君蔚連忙掩飾失態,放輕動作試圖挪開她環抱在兒子身上的手臂,彎身要抱回兒子,睡夢中的女子眉心一蹙,抱得更緊,像在護衛什麼天大的寶貝般,不容他人奪去。
  他傷腦筋了。
  強勢扳開也不是,放任他們繼續睡下去也不是,正左右兩難,兒子醒了,揉揉睏倦的眼。
  「老爸……」
  接著,她也醒了,睜開水眸對上了他,緩慢地,朝他綻開柔雅絕美的笑意,再然後,措手不及的情況發生了。
  她張手,環住他頸子,迎面吻上他的唇。
  「我好想你……」
  除了錯愕,他完全無法有更多的情緒。
  頭一回遭人強吻,對方還是有夫之婦,他該有什麼樣的反應?他不知道,當下根本就呆了,等他反應過來要推開她,已經是數秒之後的事。
  現場所有人,除了傻眼,完全無法發出聲音。
  而她,無視自己製造出來的「驚悚」效果,伸手要拉他,被他避開。
  「喂——」很撒嬌、很小女孩嬌憨,抗議地瞪他。
  他說不出來那種感覺,一股很詭異的感覺持續在胸口縈繞不去。那不是一個二十七歲已婚婦女該有的神態,太稚嫩、太孩子氣、太……總之,她的表情不對勁、她的眼神不對勁、她的動作不對勁,一切都詭異得不對勁到了極點!
  大嬸連忙上前拉住她,阻止她去糾纏。
  「不好意思,唐先生,你先離開吧!」
  唐君蔚無法思考,抱起兒子下樓。
  「喂,不要走……」身後,是她微慌、無助的叫喚。
  他頓了頓,還是狠下心腸關上房門。
  「老爸,阿姨好像在哭。」
  裡頭隱約傳來她慌張的啜泣,以及大嬸的安撫。
  「我等好久了……一直在等……他為什麼不理我……」
  「不是他,夫人,你認錯了……」
  「可是……可是……」她還想辯解。
  「夫人,你乖,再過一陣子阿勇伯回來了,他會幫你找。」除了那個萬能管家,實在沒人拿她有辦法啊!
  「勇伯……」勇伯看著她長大,很疼她,什麼都會幫她。
  「對,你乖乖睡覺,等阿勇伯回來。」
  「……」
  唐君蔚不發一語,父子倆默默回到住處。
  稍晚,幫傭大嬸前來向他致歉。
  他想,他明白所謂的「身體不好」是指什麼了,很明白!
  他原以為,她日思夜盼的那個人是她的丈夫,但大嬸嘆息著說,並不是。
  她曾經有過相戀至深的情人,後來分開了,才會嫁給現在的丈夫,但是誰都知道,她心裡愛著的是誰,甚至痛苦得無法承受,才會選擇躲入自己的世界,等待再也無法回來的情人,不願面對現實。
  她其實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她——一向這樣嗎?」見著陌生人,總錯認成初戀情人。
  「沒有,從來沒有過。」這些年,除了熟悉的僕傭,她從不與外人接觸,小恩是例外,他更是例外中的例外,才會連她都嚇傻了。
  所以,大嬸請求他,別從此拒絕她,她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那樣的笑容。
  雖然只是幫傭,但相處久了,人總是有感情的,那麼可憐的女孩子,誰都會同情的,如果做得到,給她一點溫暖和安慰,有什麼不好呢?她很久沒那麼開心過了,也真的很喜歡小恩。
  大嬸走後,他一個人站在門邊,望向二樓窗檯的方向。
  這些年,她一直這樣過日子嗎?等待著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那種感覺一定很心酸吧?
  「老爸?」兒子輕輕喊了聲。「我明天還可以去找阿姨嗎?」
  「你想去?」
  「嗯。阿姨是好人……她……她只是很想念一個人而已,真的不是……不是……」瘋子二字,怎麼也吐不出口。
  任何有理智的人,都會阻止孩子和一個神智不清的人往來,並且從此之後永遠列為禁止往來戶,然而,那雙無助、渴求的眼眸,一直在腦海裡徘徊不去,他相信她不會傷害小恩,不知哪來的篤定,就是相信她。
  「你喜歡董阿姨?為什麼?」
  兒子想了好一會兒,問他:「老爸,媽媽長什麼樣子?」
  他沈默,答不上來。
  小時候,兒子還會哭著向他討媽媽,問他許多媽媽的事,逐漸長大後,貼心的孩子已經學會將渴求往心底藏,不去為難父親。
  他已經好些年,沒向父親追問關於母親的事了。
  「我不知道媽媽長什麼樣子、沒聽過媽媽的聲音、也沒有被媽媽抱過的記憶,但是董阿姨……她以為我是她死掉的小孩,對我很好,抱我、陪我、跟我玩,我覺得——有媽媽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洛姨也是看著他長大的,也會抱他、親他、陪他玩,但是那種感覺像玩伴,董阿姨給他的是像媽媽一樣慈愛的感覺。
  然後,他不用再辛苦想像媽媽的樣子、媽媽的聲音了,不知不覺,那些想像全都套在董阿姨身上,媽媽的模樣從來沒有那麼清晰過。
  這就是——他依戀董靜舒的原因?
  唐君蔚憂慮地蹙眉。「小恩,她不是媽媽。」
  「我知道,只是想像嘛!」
  這樣的小恩,和董靜舒又有何差別?得不到,於是自我催眠,躲在自己想像的世界裡……
  他從來不曉得,小恩對母愛的渴求,竟超出他預期的還要更多。
  這樣的發現,讓他揪痛了心。
  兒子懂事,他說一句「不」,就絕不會陽奉陰違,背著他再去董家,但是,如果,董靜舒能滿足他小小的快樂,他怎麼忍心剝奪?
  那名女子的遭遇,也確實教人同情,儘管理智告訴他,不能任他們自欺欺人,錯的人永遠不會變成對的……但,他就是沒那麼狠的心腸。
  嘆了口氣,他很感情用事地妥協了。「去吧,如果人家歡迎你的話。」
  ***  鳳鳴軒獨家製作  ***  bbs..cn  ***
  「老爸,飛機要怎麼畫?」
  「老爸,紙玫瑰不會折,教我!」
  「老爸,風箏呢?你應該也會做吧?」
  「老爸,草編的蚱蜢?」
  「……」
  現在兒子回家,每天都有新的要求,真當他老爸是萬能的,無所不會就是了?
  這兩個人到底在玩什麼?每天都有不同的創意,不爭氣點真的有一天會被他們考倒。不過,他看得出來,兒子快樂好多,這幾年的笑容加起來都沒有近期多。
  兒子睡著後,他走出屋外,眺望夜裡的星空,無聲嘆息。
  他已經不曉得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這樣縱容他們,真的可以嗎?要是有一天,他們當了真,回不來現實,又或者真的離不開對方了,又該怎麼辦?
  可是看兒子那麼快樂,他又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小恩一天天在長大,這些年,他不是沒有想過再婚,替兒子找個母親,填那道親情的缺口,但那個位置,畢竟不是誰都能填補的。
  試著談過幾次戀愛,感覺就是不對,怎麼也無法強迫自己再更進一步去交往,最後都只能成為朋友,無疾而終。
  他不知道,是人不對,還是他的心態不對,想要認真去愛一個人,卻發現,心動的感覺,好難。
  就像一口乾涸的井,麻麻木木,什麼也感覺不到。
  稍稍側身,下意識又偏頭望向不遠處的窗檯方向。
  白影幽幽晃晃掠過窗邊,現在他知道那道窗內住著的人是誰,沒有鬧鬼的疑慮,令他不解的是,她老是半夜三更不睡覺,晃來晃去到底是在做什麼?
  也不曉得哪根筋不對,他移步上前,輕按了下門鈴。
  開門的是董靜舒。
  一見是他,她揚起笑,伸手——
  有了前車之鑑,他反應迅速地退開一步。
  她也沒真伸來抱人,半途便停止,像在提醒自己般地喃喃自語:「對,不能抱,抱了會生氣……」
  「你在做什麼?」
  「啊,對了!」她重新掛回笑容,不由分說拉著他的手來到花園一隅,指了指那盆枯枝。「為什麼它不開花了?」
  唐君蔚很快地將這盆枯枝——嗯,不對,是「還沒開的玫瑰花」,與兒子先前的問題連貫起來。
  她蹲在花盆面前,好認真地研究。
  他也學著她蹲下去,陪著她研究。「我想,是因為它枯死了吧。」
  董靜舒回瞪他。「你亂講,它沒死,它以前有開過一次花!」
  「有開過花不代表不會枯死啊!」
  「它沒死!」她鬧脾氣地瞪他,堅持著。「你明明就說,它會一直一直開花,然後剪下莖枝扡插,還可以繁殖更多……」他說過的話,她每一句都相信。
  「是沒錯,但先決條件是……」她瞪他,讓他覺得再說下去很不識相,但他還是說了——
  「它得是活的!」
  他狠下心腸,繼續說:「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接受任何你不想接受的享,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你不去面對就有任何改變。花,枯死了,你最愛的男人,失去了,這個就是事實,無論你找誰當替代品、如何催眠自己,那都——」他趕緊住口。不、不會吧,她好像要哭了……
  她淚眼汪汪,眸眶凝聚可疑的水氣,扁著嘴。
  「你好凶……」可憐兮兮的表情,像是他有多惡霸。「你以前不是這樣說的……自己說過的話都忘記了……」
  完完全全秀才遇到兵。
  天曉得那男人還對她說過什麼話,都過去那麼多年了,這個癡情傻女人還在堅持著,記住他給的每一句誓諾,那男人真是害死人!
  「嗯,我現在再認真看一下,好像真的沒死。」非常狗腿地附和她。拜託千萬別哭,他還不曾有過弄哭女人的記錄啊!
  她這才滿意地又露出微笑,雙掌掬起清水,小心翼翼灌溉,輕輕哼著歌。
  「我每天陪它說話、唱歌給它聽,它就會開花了。」
  孩子,花不是這樣種的!
  他很想跟她解釋,沒人會半夜不睡覺跑來澆花,還飄飄忽忽穿一身的白睡衣哼歌,沒膽一點的人真的會被她嚇死!
  「董小姐——」
  沒人鳥他,逕自哼歌。
  沒聽到嗎?再喊一次。「董小姐?」
  「董、小、姐!」這次附加拍她肩一下。
  「咦?你在叫誰?」還左右張望,一臉迷糊。
  「……」嘆氣。「你。」
  「可是你都叫我靜。」
  「……」她真把他當成那個男人了?這下誤會愈搞愈大了。
  「董小姐,我……」發現沒人鳥他,低頭又繼續澆水。
  很固執的腦袋,逕自劃下靜等於她,其餘不關她的事的公式。
  他數不清今晚第幾次嘆氣。「靜,頭擡起來。」
  這回,她很乖巧地擡起頭,還自動自發閉上眼。
  他好笑地問:「你幹麼?想睡覺?」
  「你每次這樣說,就是、就是想……」從她嫣紅的臉蛋、小女兒的嬌態,他很快地領悟話中涵義。
  他慶幸自己還算正人君子,否則真要把持不住,應佳人邀約給她吻下去了!
  「我只是要告訴你,花不能晚上澆。」再澆下去,沒死都給她澆死了。
  「乖,去睡覺。」
  「可是、可是……我睡不著……玫瑰花好孤單……我要陪它……等它開花……」
  所以,她無法成眠,擔心玫瑰花無人陪伴,擔心錯過花開,每夜每夜,一再探視?
  男人順手栽種的一盆花,她都珍視若此,可見得情有多重。
  他是人,不是草木,心更不是鐵打的,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心房略略地酸,他更加放柔了音調,憐惜她的癡。「靜,你乖,花我帶回去,幫你顧著,以後你晚上好好睡覺,不要再亂跑。」
  「你要顧?」
  「對。你不是說,花是我種的嗎?我知道怎麼讓它開花,等開了,我再送來給你,好不好?」
  她偏頭,只考慮了一秒,連著盆栽抱起,雙手捧向他。「給你。」
  反倒是他,被她的乾脆愣了三秒。
  「你那麼相信我?」連最珍視的物品,都放心交給他。
  「你不會騙我啊!」她甜甜地笑。他從來沒有騙過她,說會來找她,就是會來,再晚都會來,下大雨還是會來,從未失約,雖然這一次,讓她等了好久,可是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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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換他開始頭大了!
  好極了!他是要怎樣讓枯死的玫瑰開花?
  面對她充滿期待的水眸凝視,他怎麼也不忍心讓她失望,什麼天大的謊言都說得出口,事後再去想自己的豪情萬千,簡直像個白癡一樣!
  這就是逞英雄的下場,煩惱了三天,終於決定,人要有所變通,他找了一家園藝店,買了相似品種的玫瑰花苗,重新栽種。
  反正欺騙都欺騙了,還差這一樁嗎?他堅決說服自己,這叫善意的謊言。
  「哇,老爸,你好厲害,你真的會種花耶!」兒子趴在他背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驚嘆。
  唐君蔚白他一眼。「我連你都『種』得出來了,花算什麼。」
  他想起有一陣子,兒子老追問他,自己的製造過程,有一度還懷疑自己是從父親肚子裡生出來的。
  小恩呵呵笑。「那你一定也會做小籠包嘍?」
  「……」真是愈來愈過分了!下回是不是要叫他打毛線?
  「會不會嘛!」兒子纏住他猛搖猛晃,努力ㄋㄞ他。
  唐君蔚嘆上一口氣,點頭。
  很不巧,他真的就是會。
  求學時代打過不少工,曾經待過餐飲店、壽司店、面包店、園藝店、服飾店……多少也都學了點,算算,他會的東西還真不少。
  「老爸,董阿姨家晚上要做小籠包,邀我們一起去作客耶!」
  何不直接說,要他去伺候兩位大爺的五臟廟?
  「唐老大,你愈來愈官腔了。」真虛偽。
  小恩心虛地猛陪笑。
  事實上,確實是董阿姨說,想吃老爸做的小籠包……
  唐君蔚無法不覺得,自己被兒子出賣得很徹底。
  看著廚房流理台前的面皮和餡料,再看看身後端坐在餐桌旁、咬著筷子眨巴著大眼睛一臉饞樣望住他、只差沒流下口水的一大一小,他簡直哀怨極了。
  幫傭大嬸早早就被趕到一旁泡茶看電視,董家女皇欽點由他掌廚,他只好認命地挽起袖子,搟面皮、包肉餡、蒸湯包,全程一手包辦。
  「明天我要吃壽司。」埋首大快朵頤之際,理所當然吩咐他。
  「……」吃到會點餐了,這位客官,你可不可以再得寸進尺一點?
  然後,就莫名其妙演變成他每晚到董家搭夥——更精確地說,是「掌廚」!
  這屋子上下所有的人口,說複雜也沒多複雜,就女主人、幫傭大嬸、以及腿傷住院休養的管家老伯,混熟了之後,幫傭大嬸對他全無防備,啥事都能跟他聊上兩句。
  某天飯後泡茶聊起,大嬸忽然語出驚人對他說:「你們真像一家人……」
  「噗、咳、咳咳!」他差點被茶水嗆死,狼狽地猛咳。「你、你……」
  「會很意外嗎?我只是有感而發。聽小恩說,他媽媽早就不在了,他和夫人感情那麼好,我看你對她也挺好的,要不要考慮一下……」
  「怎麼可能!」他驚呼。「別開玩笑了,她是有丈夫的人,我想都沒想過……」
  太離譜了,這位大嬸!
  「她那丈夫啊,別提了!從把她丟到這裡來之後,就沒再來看過她,每次只有要簽什麼重要文件的時候才會來,這種無情無義的丈夫,婚離一離更好。反正他也沒在乎過這個妻子,我覺得她跟著你反而比較幸福。」幫傭大嬸一顆心全偏向董靜舒,實在是這女人很教人心疼啊!她是真心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你講這種話,不怕被男主人解僱?」胳臂向外彎。
  「我又不是受僱於杜家,他哪管妻子死活啊,幸好她爸給她留了不少身家,還有老管家從上到下打點她的生活,要不然啊,餓死街頭都沒人知道。」
  唐君蔚皺眉。
  世上竟有這種丈夫?薄情得令人無法想像。
  「我知道夫人現在的狀況……是挺委屈你的啦,你嫌棄她?」
  「不是……嫌不嫌棄的問題……」這怎麼想,都覺得太荒誕了!就算她離了婚,一個連他是誰都弄不清楚的女人,他和她能有什麼?
  「不然你在猶豫什麼?你對她那麼好,難道不是喜歡她?」她注意到了喔,他對夫人說話都輕聲細語的,好溫柔,會怕她哭、怕她不開心,她一皺起眉,他就想盡辦法哄她,不忍心見她有一絲一毫的傷心,對她很有耐心,也很包容,就是要跟著這種會疼她的男人,夫人才有未來。
  「那是因為……」同情嗎?因為她的遭遇,起了惻隱之心,才會想對她好一點?
  「我知道你會真心善待她,在你們來之前,我從沒見夫人這麼快樂過。以前,每天日子都過得恍恍惚惚,現在會盼著你來,會開心地笑;以前,誰都記不住,但是現在,她只見一次就記得小恩,記得你。如果你不要她,她真的只能鎖在這棟房子裡,到老、到死,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唐君蔚靜默了,不再搭話。
  他上樓,要抱兒子回去。在董靜舒的床上,那兩個人挨著彼此,睡得又香又甜。
  他靜靜在床邊坐下,指尖挑開頰鬢髮絲,凝視她安睡的美麗容顏。
  如果你不要她,她只能鎖在這棟房子裡到老到死,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耳邊,又響起大嬸說的話。她,可能一輩子就是這樣了,那麼,他願不願意照顧她?
  唐君蔚在心底自問。
  等到他必須離開的那一天,她會捨不得、兒子會捨不得,而他……也會。
  莫名地,從一開始就牽掛,放不下她。
  他對她,有心疼、有憐惜、有呵護……這些都是可以肯定的,但是——一輩子,這可能嗎?
  愛情這東西,於他而言仍是太陌生,但是會讓他心疼的,至今只有她。
  總是會忍不住想寵愛她,看她開心地笑;見她失望的神情,會不忍心,想滿足她想要的,這輩子,除了兒子,他還沒那麼疼惜過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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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4:05:43

第三章
  「靜,你有機會的話,就出來外面走走,讓小恩陪或讓大嬸跟著都好,別老窩在屋子裡。」
  於是今天,就見她和小恩手牽著手,感情很好地提著酸梅湯來「探工」了。
  向工人交代完一些細節,正要轉身,腰際冷不防教人撲抱住,他嚇了一跳,側首瞧見一張清燦笑顏,他輕喘了口氣,扳開她的手,不著痕跡拉開距離。
  「你真的出來了?」他不能說不驚訝,昨晚才說,今天就辦到了。
  大嬸說,她很聽他的話。
  他不讓她半夜亂晃,她就乖乖睡覺,調回正常的作息。
  有了小恩說說笑笑,不會再成天不言不語地望著牆發呆,誰也不理。
  喜歡他的廚藝,胃口變得好很多。
  現在的她,與最初時判若兩人,臉色不再蒼白,面容多了幾許紅潤。
  於是他向她提起,希望她出來走走,曬曬太陽,接觸外面的世界,無論未來會如何,就算有一天他離開這裡,最起碼她走出那道門,人生就還有希望。
  他不希望她真如大嬸所言,一輩子困死在那棟房子裡,守著寂寞直到老死。

  「你說要出來。」以前,不知道要去哪裡,然後小恩說要來找他,出門,終於有了目標。
  然後,就手牽手相約一起來了。
  她抱著一大壺酸梅湯,獻寶似的。「喝茶!」
  他輕輕笑了,接過水壺,讓工人先休息喝點涼水,然後將他們帶到蔭涼處,避開滿地的磚頭木屑。
  「這裡在施工很危險,沒什麼好玩的。」
  「老爸蓋房子的樣子,很帥!」兒子是頭號支持者。
  「對。你說以後我們住的房子,你要自己蓋。」二號支持者笑容好甜地附和。
  又一個承諾!
  ……死男人!真會開支票,卻都丟給別人來擔。
  唐君蔚苦笑。
  不過起碼,她肯定出來面對人群了。
  「師仔!這系恁牽手逆?水喔!」一名工人走來,大刺刺地招呼,董靜舒被大嗓門嚇到,害怕地躲到他身後。
  「別怕,他只是說話比較大聲,沒惡意的。」唐君蔚連忙安撫。遠離人群太久,終究還是無法適應啊……
  「嘿啦,我是粗人,歹勢!」工人搔搔頭。「師仔,恁這牽手就閉俗柳!」
  「她不是我老婆。」一邊解釋,一面還要忙著安撫,不斷向她保證對方不是壞人,身後的人兒才肯露出兩顆大大的眼睛,雙手仍緊抓著他衣角不放。
  為了讓她慢慢地不再害怕人群,唐君蔚讓兒子陪著她在附近散步,在她精神比較好的時候,小恩還教她打羽毛球。
  多來幾次後,工人熟了,已經不會讓她再動不動就害怕地躲到他身後,偶爾還可以禮貌地回以微笑,工人們只當她是天性害羞,對她說話也都習慣把聲音放輕,以免嚇著她。
  「喝茶嗎?」溫言軟嗓問了。
  研究了下設計圖,再仰頭。「小陳,這裡差不多了,埋管線的時候要謹慎點。」
  「看報紙嗎?」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柔情體貼依舊。
  「這裡要掛一盞美術燈。」繼續交代。
  「聊天嗎?」愈問愈離譜。
  「這裡要再做一個隔間……」
  「吃——」
  一再被干擾,唐君蔚終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回身問:「董靜舒,你覺得我現在會需要喝茶、看報、聊天、吃任何東西嗎?」
  「不然……」挖空腦漿,擠出最後一個貢獻。「洗澡嗎?」
  「……」他聽到由不同地方響起的竊笑聲。
  「帥欸,郎要甲李漏燒水啦——」還怪腔怪調地教她:「抓龍嗎?」
  「喔。」點頭,從善如流。「抓龍嗎?」
  「……」唐君蔚仰頭看著歪斜的美術燈,無語了三十秒。「靜舒,我在工作,請你乖乖地到一邊去,別妨礙我好嗎?」
  他板起臉了。
  她垂下頭,默默蹲到角落去。
  他終於能安心工作。耳朵清靜了半小時,卻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無法適應——
  他剛剛會不會對她太凶了?
  愈想愈覺得他口氣好像不怎麼好……
  莫名地心思浮動,想著她現在可能很難過,說不定有偷哭……怎麼也無法再專注,索性放下設計圖,回頭找她。
  附近找了一遍,最後發現她蹲坐在他住處門口,雙手抱膝,像個被棄養的流浪貓兒似的。
  「靜。」他靠上前,輕喚。
  她仰起頭,眼神可憐兮兮的。「你現在忙完,我可以跟你說話了嗎?」
  「可以。」
  她張臂摟住他頸子,撒嬌低噥:「我只是想陪你……」
  「我知道。」這一回,他不捨得推開她。「對不起,剛剛不該凶你。」
  她再度揚起那記對他綻露的招牌甜笑。「沒關係,我知道你會過來。」
  她知道?「我以前凶過你嗎?」
  「有。」那一次他要考試,她不體貼,一直在旁邊想找他聊天,害他不能專心,然後他就生氣罵她。
  「我罵你什麼?」
  罵她——
  大小姐,你命好!成天閒著沒事做,考試考差了也無所謂,但我跟你不一樣,能不能請你安靜一點,讓我讀點書可以嗎?
  那時,她好難過。
  不是因為他凶她,而是他喊「大小姐」的口氣。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家世差距,一直讓他很介意。
  他要讀書、要打工,獎學金對他很重要,扛的壓力很多、很重,她都知道,也不是不願意體貼他,只是他們來往都偷偷摸摸的,他又那麼忙,很難得有機會在一起,她想和他多說幾句話,想要他多看她一眼,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她傷心地躲到樓梯間掉眼淚,沒多久他就急急忙忙跑出來找她了,抱著她一直一直跟她說對不起……
  所以,每次吵架她不能跑太遠,他回頭找她時,找不到會心急。
  她知道,他雖然有時候會凶她,有時候會板著臉,但是他的心很軟,不管是不是他的錯,最後都會來跟她道歉,因為捨不得她掉眼淚。把手交給他牽著,他就會全心全意疼她、保護她。
  「原來是現代梁祝戀。」唐君蔚搖頭嘆息,幾乎可以將故事的發展猜到八成了,難怪會被棒打鴛鴦。
  他忍不住會想,那個男人現在在哪裡?有自己的家庭了嗎?如果他知道董靜舒對他如此癡情,至今唸唸下忘,有沒有可能,回過頭重續前緣?
  「他叫什麼名字?」
  「誰?」
  「你的初戀情人。」
  「你呀。」
  「……」好,換個方式問。「我叫什麼名字?」
  董靜舒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幹麼問自己叫什麼名字,要笨喔?」
  「……」他現在知道,為什麼有大人會打小孩了,原來他耐性也相當不足——此刻他就很有打小孩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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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工作結束後,上董家來找人已經是例行公事,兒子樂不思蜀,愈待愈晚,都不回去了,每次都要他親自來逮人,有時還直接夜宿董家。
  有一回,他實在忍不住,問了兒子——
  「寶貝,你比較愛我還是董阿姨?」他無法不覺得問這種問題的自己好蠢、好幼稚。
  果不其然,兒子一副「你幾歲了」的表情羞辱他,斜睨他一眼,連答都懶得答。
  可是——看到那兩個人完全母子樣的恩恩愛愛,實在很哀怨啊!有一種自己被比了下去的感覺,兒子現在都不黏他、不抱他了,好過分!
  走往起居室,在樓下就聽到爭執聲——
  「是這個!」
  「才不是,是這個啦!」
  「這個!」女音很堅持,生氣地又重複一遍。
  「我說這個!」小男生也不遑多讓,堅決不讓步。
  推開半掩的門扉,兩人各拿了一片拼圖,指著圖板上那一角,爭論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
  唐君蔚上前,僅僅瞄了兩人手中的缺塊一秒,在散落一地的圖塊中翻找了一下。「都不要吵,是這個。」
  「咦?」兩人同時瞪大眼。
  「老爸,你拼過這幅圖片厚!」好迅速俐落的手法。
  「不公平!」董靜舒抗議。「你有拼過!」
  「沒拼過也好過你們這兩隻蹩腳的菜鳥。」這是人類智慧上的差異,請認清現實的殘忍。
  嘖,還那麼大胃口去拼一千片拼圖。
  「給你個十年八年,慢慢拼吧你們!」被兒子冷落的怨氣,發洩得好痛快,現在知道他的重要性了吧,求他也不幫了!
  「哪有人這樣的,同一件事還笑兩次,聰明就了不起啊……」她喃喃自語。
  「媽媽,不要理他,我們自己來!老爸的聰明我也有遺傳到。」就不相信不靠老爸,他們會不行。
  「不要理他」耶!各位客官評評理!這種不肖子,到底是要生養來做什麼的?
  大嬸探頭進來,提供情報。「他們窩在這裡拼一個下午了,叫他們都不理人。」
  拼一個下午才這樣?「這叫有遺傳到?唐允恩,你是笨蛋嗎?」
  哼,只會損人的傢夥。兩人有志一同地抵禦外敵,鳥都不鳥他。
  「好啊,晚餐來做披薩好了,到時候你們就不要來求我。」他狀似自言,和大嬸下樓去烹煮美食誘敵。
  大嬸一面料理食材,笑說:「你們真像天生的一家人。」
  揉麵團的手一頓,唐君蔚仰眸。「我只是想幫她走出來,沒其他的想法,你別誤會。」
  「可是小恩對她的感情是真的。」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真的把對方當成母親、兒子了。
  他靜默了下,回問:「那你有沒有想過,靜舒的情人有可能會回來找她?我感覺得出來,他們的感情很深厚,到時候怎麼辦?」該不該,把靜舒還給他?
  「如果沒有呢?那個男人還在不在?記不記得她?結婚了沒有?誰知道?你敢說,你對她一點都沒那個意思?」
  一開始,是真的沒有,單純的惻隱之心,想為這個可憐的女子做點什麼,幫她一把。
  可是現在……
  人是感情的動物,相處下來,怎麼可能沒有感覺?
  他自問,如果她身上沒有那樁棘手的婚姻、如果沒有她的初戀情人、如果是在她神智清楚的情況下,仍是選擇他,他會不會接受?
  答案,毫無疑問。
  只是,目前有太多的顧忌,使得心境放不開,總覺得……他在趁人之危。
  「哪一天,她慢慢復原,我們之間不一定會有那種感情。」
  「但是復原這段時間,陪著她的人是你。」能夠患難與共的男人,才值得託付終身,在這種情況下,他都還願意照顧她,換作她是董靜舒,也會選擇他,而不是對她不聞不問的薄情丈夫或那個音訊杳然了十年的初戀情人。
  是嗎?即使她復原,仍會選擇他?
  假日,他親自開車帶著兒子和董靜舒到市區逛逛,替兒子買幾件衣服,也讓她多接觸人群。
  本以為會大包小包,但逛了一下午,也只買了幾件衣服、幾個適合兒子的玩具。
  當然,付帳的人絕對是他。
  不過,他還是留意到她的動作,買下每一件商品時,會先看標價,考慮幾分鐘,然後才做決定。
  而她挑選的,全是他和兒子用的、穿的,她自己,什麼也沒買。
  他問她:「你呢?你想要什麼?」
  她選了條情人對煉,帶著渴求,小心翼翼詢問他:「可不可以?」
  拒絕的話怎麼可能出得了口?
  所以對煉便一條戴在她身上,另一條在他身上。
  他怎麼也忘不掉,她當時滿足、快樂的神情,像是多年的願望成真。
  在地下美食街解決午餐時,他順口說:「你也會在乎價錢啊?我以為千金小姐買東西是不看標價的。」
  董靜舒停下動作,憂慮地迎視他,只看見勾起唇角的淺淺笑意,並無嘲諷或生氣意味,這才悄悄吐口氣。
  「我怕……你會覺得養不起我。」她可以吃得很少,粗茶淡飯無所謂,衣服夠穿就可以,不用打扮多漂亮,只要他不覺得她醜就好……她什麼都沒有關係,只要讓她待在他身邊。
  唐君蔚很快地理解她的意思。
  「你們以前,常為了這種事情吵架嗎?」聽起來也沒多甜蜜美好啊。
  「只有一……一、兩次吧!」
  在優渥的環境中長大,有時候常會不小心忘記他們之間的差異。
  第一次吵,是買了太貴的東西送他,他很不高興。
  價格對她來說,一直沒有太大的意義,只是單純覺得適合他、他會喜歡,所以就買下來了,那一次才後知後覺地領悟到,這可能會羞辱到他的自尊。
  兩人一起出門,他從來不會讓她付錢,也許是男人無聊的堅持吧!但是她知道他的感受,就會開始謹慎留意價錢,思索他是否負擔得起,不敢有太多的要求。
  也許就是太小心了,有時候過於屈就,對男人來講也是一種折辱,後來又不小心吵了一次,當時年紀太小,真的學不透怎麼顧慮情人的感受。
  然後,他就學會沈斂脾氣,不再為這種事與她爭執了。其實一直以來,都是他在遷就她。
  她太天真,什麼都不懂,有時候傷害了他也不自知,但是每一次,卻都是他在向她道歉。
  因為在她還難過思索自己做錯什麼時,他就已經先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回頭來安慰她了。
  「我有花太多錢嗎?」不確定地詢問,怕讓他有壓力,他會推開她。
  見她擔心的模樣,唐君蔚笑笑地輕撫她的發。「沒有。」
  這樣的女子,那麼真誠,連愛都愛得全心全意,難怪當年的男孩,不顧環境阻力,說什麼都要和她在一起。
  「吃吧,你的面快冷掉了。」
  她張了張口,又閉上,趕緊低下頭,努力解決面條。
  唐君蔚無聲嘆息。
  想起她專注思索他適合什麼、兒子需要什麼的神態……其實,她真的很適合娶回家當賢妻良母。
  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他可以選擇……
  想獨佔她的心,一再蠢動。
  當晚回到家,兒子逛街逛累了,不知睡到第幾殿去了,他洗完澡,正準備就寢,手機鈴聲響起,他順手接起來,是幫傭大嬸的聲音。
  「王嬸,什麼事嗎?」
  「夫人不太對勁,發燒起疹子,能不能請你……」
  「你等一下,我馬上過去。」掛了電話,他急急忙忙趕到董家。
  董靜舒好像很不舒服,持續發燒、嘔吐,起紅疹。
  唐君蔚當下抱起她。「我帶她去看醫生,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小恩。」
  帶了證件、健保卡,開車送她到醫院就診,醫生診斷結果,應該是食物過敏。
  「食物過敏?」
  「對,有些人的體質,不適合吃某些東西,像是牛奶、芒果、竹筍、堅果類——」
  「或者海鮮?」他直覺接口。
  「你知道?」知道還不謹慎!
  「……我兒子也是吃海產會過敏。」
  醫生點點頭。「體質是會遺傳的。」
  唐君蔚張了張口,又閉上,心知對方誤會了。
  吊了一瓶點滴,領完藥送她回去休息,與大嬸聊了一下,確認她果然是碰了海鮮和酒類會產生過敏反應,出門前沒特別交代,是以為到時她自己會說,沒想到他一細所知。
  他想起,她中午吃的就是海鮮面,後來也吃了塊櫻桃蛋糕,裡頭有蘭姆酒的味道……
  唐君蔚進她房裡探視,見她虛弱地縮著身子蜷臥在床角,內心好自責。
  他輕輕坐下,擡手撫觸她蒼白的臉容,輕問:「你吃海鮮會過敏,怎麼不告訴我呢?」
  那時問她要吃什麼,她只說他點了她就吃,所以他就點了和他一樣的……他只記得兒子不能吃海鮮,卻不曉得她也是。
  她仰眸,小小聲,好擔心地問:「我這樣……是不是很難養?」
  好怕他有壓力,覺得她金軀玉體、嬌生慣養……其實她真的不用錦衣玉食的……
  懂了她的意思,唐君蔚抑不住心疼,衝動地將她摟進懷中。
  「不會!」
  體質是天生的,她自己也不願意,可是她卻怕他會覺得她在挑剔嫌棄,什麼也不說……
  「不用那麼體貼,下次想吃什麼、不能吃什麼,直接告訴我。」放柔了聲音,補上一句:「我養得起。」
  如果可以……他真的願意養她一輩子……
  董靜舒笑了,擡起手輕輕回摟他。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好溫柔……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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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4:06:09

  第四章
  有句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還真是一點都沒錯!
  就在唐君蔚日子過得太安逸,完全失去危機意識時,言洛希這個他結識三個月後,就一直悔不當初到現在的女人,突然又心血來潮跑到台南來找他。
  「親愛的老同學,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哪裡有好久?不過就一個月零八天。
  他皺眉,扯下那隻勾住他脖子的手臂。
  也不想想她那才一丁點大的身高,硬要掛在人家身上,會勒死人她知不知道?
  「你又有何貴幹?」
  這女人根本就是魔胎轉世,只要讓她待得久一點,絕對沒好事。
  「喂,什麼態度!好歹我也是你的同窗、恩人兼貴人,用這種態度迎接我對嗎?自己回去反省!」
  貴人?她有臉講他還沒臉聽。
  同窗?他已經悔恨四年了還不夠?

  至於恩人……大學時她引薦他進外公的建設公司打衛的小恩小惠,也要他報答不只一百次了吧?他若是自己不努力,讀書、學習、考證照,至今仍只會是小小打雜的。
  這女人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施恩不望報,還很努力壓榨他到死!
  「你又要我幫什麼忙了?」每次搬出這個老得可以作古的陳年恩惠,就只有一個可能而已。
  儘管很清楚她的能力,絕大多數的時刻,他還是會強烈質疑,這個人真的是傳說中跳級讀書的天少才女嗎?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風時時讓他有想揍人的衝動。
  當她大小姐四年的長工做報告就別提了,發好人卡給那些火山孝子時,要他當人肉擋箭牌也不算什麼,跑腿送情書更是小兒科,最過分的是,生平第一次幫人作弊,對象就是她!不為什麼,人家是他的「恩人」嘛!
  一路作到大三那一年的期末考,他重感冒抱病來考試,忍不住在考堂上昏昏欲睡,試卷上寫了什麼、腦袋裡裝了什麼,全都糊成一團,然後,她悄悄遞來一張紙條,他實在無法思考更多了,趁著視線還沒跟著一起糊掉前,將她傳來的答案抄寫下來。
  後來才發現,天才少女真的是天才少女,那他幫她作三年的弊是作心酸還是作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的?
  她回答的理由,差點讓他吐血,當場失控地撲上去掐死她。
  第一,字好多,懶得看。
  第二,試試看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好欺負,沒想到果真天然呆,任她玩三年。
  就為了這兩個很欠打的理由,他冒了三年被抓到記過和死當的風險幫她作弊?!
  此人生平最大的志願,就是嫁個像她老爸一樣「賢慧」的男人,在發現他家務一把罩,進得廚房、出得廳堂後,還想要他「以身相許」來報大恩。
  幸好他堅決死保貞操,沒讓她魔爪伸到他身上來,否則多少盞暈黃燈光,都不足以襯托他擁被低泣的淒涼!
  不過,他家餐桌從此也多了個臉皮厚如銅牆鐵壁的惡霸食客就是了!
  「講那什麼話,好像我只會欺壓你一樣,人家可是來看我心愛的小恩的。」這就要抗議了,她哪裡有那麼不可取?防她防成這樣。
  「只有這樣?」
  「對啦對啦!我的未來相公小恩到底在哪裡?」
  「……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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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說,他實在不是很清楚場面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先是按了門鈴,大嬸來開門,然後董靜舒死盯住洛希挽著他的手臂,再然後,跑上前兩手撥開她,死抱住他像防賊似地瞪住洛希。
  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
  「靜,你這樣我很熱。」小女人亦步亦趨黏著他,拉開又抱上來,不給抱就淚眼汪汪,盯他盯得牢牢的,像是怕玩具被搶走的小孩一樣,連他一根手指頭都不讓別人碰到。
  「當然熱嘍!我的熱情——啊!好像一把火——」原來有人來台南一趟,梅開二度了,難怪怕她來搗亂。
  「言小姐,我個人建議你真的可以閉嘴。」死洛希,還在那裡載歌載舞,唯恐天下不亂。
  「坐旁邊一點好不好?」試圖打商量。
  「不要。」還是牢牢抱住他手臂。為什麼別人可以抱,她就不可以?
  心念一轉,換個方式說:「可是我想吃餅乾。」所以拜託放開他的手吧!
  「啊——」示意他張嘴。有人喂到他嘴邊來了。
  「……」嘆氣。「小恩,你帶洛姨去外頭走走。」
  威脅走了,她就會放過他了吧?
  「不可以!」董靜舒驚慌地喊。小恩也會被拐走。
  她一臉擔心地撲上去抱住小恩。
  小傢夥頗彆扭,掙紮了下,小聲說:「媽媽,我不會亂跑啦。」抱那麼緊,很害羞耶。
  「可是……他們真的要把你抱走……」什麼是死了,她不懂,也不想懂,就是不要兒子離開她的懷抱。
  「我現在長大了啊,媽媽不要怕……」感受到她的驚惶與恐懼,小恩反過頭來安慰她,輕拍她微微顫抖的肩,不再抗議被抱太緊的事。
  大多時候,其實都是早熟懂事的小恩在照顧她居多。
  「咦?」言洛希偏頭,似在打量什麼。
  「不是你想的那樣!」趕在她又冒出什麼古靈精怪的念頭之前,唐君蔚搶先澄清。
  他不相信機敏慧黠如她,會察覺不出董靜舒不似常人,她說的話,豈可當真?
  他當然也知道這樣很荒謬,任她把小恩當成已逝的孩子喊她一聲媽媽……可是任誰看到那雙淒傷、乞憐的眼神,都狠不下心的,如果這樣可以安慰她,他真的沒有辦法拒絕。
  沒料到的是,董靜舒陷入了夜不成眠的恐懼。
  大嬸說,從那天開始,她無法安睡,每夜都驚叫著醒來,哭聲淒切,然後滿屋子要找她的孩子。
  大嬸哄不動她,只好帶她去找他。
  唐君蔚不只一次在睡夢中被門鈴聲擾醒,她進門誰也不理,緊緊抱著小恩,像要確認他還存在,沒有消失。
  睡夢中的小恩被驚醒,看著她滿臉的淚痕,一遍又一遍安慰她:「媽媽,你怎麼了?不要哭。」
  他想,是言洛希的到來,挑起她往昔的夢魘,再度陷入當初失去孩子的椎心之痛,無法由惡夢中掙脫。
  到底,她是經歷了什麼?怎會恐懼成這般?
  不忍她夜夜哀傷啜泣,著慌失措,他讓小恩留在房裡陪著她睡,醒來時,小恩就在身旁,不必再驚痛地哭著四處找尋。
  看到她這個樣子,言洛希微感歉疚。「好像,是因為我的關係……」
  以為她會搶走小恩,不安全感因此挑起深埋的傷痛記憶。
  「不關你的事,那是本來就存在的問題,早晚也是要面對。」唐君蔚輕嘆,往床邊望去。
  此刻她就睡在他床上,小恩陪著她,她才肯閉上眼睛,但是就連睡著了,都不肯放開抱著小恩的雙手。
  「她病得……好嚴重。由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表示她內心受的創傷很深,才會將自己牢牢鎖進那個沒有人到得了的世界,這樣,外面的人就無法再傷害她。」言洛希難得正經八百,嚴肅分析。「喂,你這個心,不動則已,一動就要命。」
  世上女人那麼多,偏偏選上最麻煩的那個,往後他要承擔的事,可多著了。
  「動心?」他蹙眉。「有那麼明顯嗎?」
  「超明顯的好不好!」
  認識他到現在,幾時見他對女孩子這麼溫柔有耐性過了?
  以前有女孩子向他示好,來往不到一個禮拜,就說沒感覺、拜拜再聯絡了,多試一下都懶,寧可把培養感情的時間拿來拚事業、陪兒子。
  有時,遇到還不錯的對象,又考量到對方是女強人,自我意識太強,怕會不疼兒子,到時問題會更多,不如父子倆還比較清心自在。這種超怕麻煩、又超保護兒子的男人,居然會不嫌麻煩自己攬一個大包袱在身邊,還讓兒子去安慰她,不是動心是什麼?
  她個人堅決認為,這要不是吃錯藥,就是發情期到了!
  嘖,一個男人到了快三十歲才發情,是慢了點!
  想到那一天,女人巴著他、活似領土遭人覬覦,男人一臉頭痛又無可奈何的場面,她笑出聲來。
  這麼好玩的事,她不留下來看個熱鬧,對得起自己嗎?
  在董靜舒終日惶惶,擔心會失去孩子的情況下,偏偏小恩的身體又在此時出了狀況。
  夏日流行性感冒盛行,小恩一不留意,感染濾過性病毒,成天發著高燒,燒了退、退了又燒,上吐下瀉又成天咳嗽不斷,才三天便迅速消瘦。
  這場病,引發支氣管炎,醫生說,可能會感染肺炎,換了兩次藥,再不行就得住院了。
  這場病,勾起她更深的恐懼,分分秒秒守在床邊,不睡覺、不吃飯,片刻都不肯離去地盯著孩子。
  她變得像刺蝟一樣,敏感又防備,除了他,不讓任何人靠近小恩,連他想碰一下小恩,都會遭她瞪視,直到確定他沒要偷偷從她身邊抱走孩子,才稍稍鬆手讓他喂小恩吃飯、吃藥。
  他首度感受到,原來母鳥護衛著雛鳥,就是這個樣子。
  「靜,醫生說小恩沒事,你也去睡一下好不好?」她三天沒睡了,一閉眼便害怕再睜開眼睛孩子就會不見。
  「不要!」她抱住小恩,不肯睡。
  「別抱那麼近,小心被傳染。」她自己身體也不好啊!他不只一次叮嚀,她總是不聽,抱著小恩掉眼淚,她真的很愛小恩。
  「可是……」她不安地又看了看懷中蒼白稚弱的小臉蛋,低語:「我要保護他……」
  他好虛弱,臉色那麼白,她真的好怕……
  更早更早以前,他還小到只有懷抱那麼點大的時候,臉色也是好白,呼吸輕得感覺不到,一群人從她身邊搶走他,說孩子死了……什麼是死?為什麼死就要把他抱走?
  她甚至沒來得及抱他一下,不知是男是女,也沒有人肯告訴她……
  她害怕聽到那個字眼,害怕他小小的臉蛋又變得那麼白,呼吸那麼微弱……
  「媽媽,我沒事啦……」小恩醒來,替她擦眼淚。
  唐君蔚看得出來,小恩很想讓她安心,但是吃了藥昏昏欲睡,病中的身體太虛弱,無法說出更多撫慰的話語。
  「小恩很大了,你沒看到嗎?他現在不是小娃娃了,不會那麼輕易死掉。」他輕聲哄她,讓小恩偎著她臂彎,好讓她安心。「你已經三天沒睡了,小恩在你旁邊,你乖乖睡一下好不好?我會在旁邊守著你們。」
  好不容易說服她,願意閉上眼休息,潛意識裡仍是極度緊繃防備,稍微一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失去孩子,一定在她心中造成了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痛,他也是為人父母,心裡明白,那種痛,不是那麼輕易可以撫平,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永遠剜著心。
  他放輕腳步離開,輕輕關上房門,下樓替小恩煮點熱粥,等他醒來可以吃。
  言洛希坐在客廳,見他下樓來,迎上前去。「樓上那兩個還好吧?」
  「嗯,燒有退了,晚一點再看看情況。」
  言洛希挨到他身邊,手肘頂了頂他。「唐同學,這下你麻煩大了!」
  「怎麼說?」
  「還怎麼說!沒事讓兒子隨便叫人媽媽,現在人家當真了,看你怎麼收場!」董靜舒是不可能讓任何人從她身邊帶走小恩了,剛剛她想靠近小恩,還差點被某人扔出來的枕頭砸個正著。
  看這情況,他回台北那天,不是某人哭到眼淚乾掉,就是得以命相拚才能要回兒子,不過她懷疑他狠得下心?
  洗米的手停頓了下,低低吐出一句:「我不收場。」
  「咦?」他的意思是……想通啦?還以為那顆石頭腦得花更久的時間……
  嘖,錯估他了,石頭男可塑性滿高的嘛。
  「我想保護她。」這就是理由。
  誠如洛希所言,她曾經受過的傷害很深,深到不得不封閉自己,逃避痛苦,但是他的人生很長,長到有足夠的時間慢慢陪伴她——不只他,還有小恩。
  那麼多的愛、那麼多的關懷,他相信,再深的傷口都會復原,流在心裡的淚,會慢慢蒸發。
  她那樁婚姻要怎麼解決、得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她走出來,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他不想再看見她的淚,他想用全部的力量去護衛她。
  那樣的念頭很強烈,他不打算費心壓抑或逃避它。
  彷彿無形之中,有一條線將他們三人緊密相系,成為命運共同體,不能分割、也不願分割。
  她和小恩離不開彼此,而他……也已經放不開她了。
  「嘖嘖嘖!」言洛希連連嘆息。「唐先生,我最欣賞你的就是這點!」有擔當,正港的男子漢,一旦確定了,就會勇於承擔,不會自欺欺人,玩那套不干不脆的把戲,不愧是被她欽點來欺負多年的人選。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被她欺負的殊榮的!
  稍晚,唐君蔚煮好粥,上樓喚醒兒子,他三個小時得服一次藥。
  董靜舒或許真的累了,這幾天折騰下來體力也到達負荷極限,沈沈睡著,怕驚動她,小恩沒敢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讓父親小口小口地喂他吃粥。
  「小恩,你——會怕董阿姨嗎?」她這幾天的保護欲有點過頭了,牢牢看護著不讓任何人靠近、碰觸,分秒不讓他離開自己視線,小恩畢竟還是孩子,會被那麼激烈的行為嚇到吧?
  「不會。」小恩輕輕搖頭。
  他只覺得,阿姨好可憐,她的孩子死掉了。
  「以前我生病的時候,只有老爸陪我,可是老爸是大男生嘛,一定不會做那種很婆娘的事啊,像是很心疼地親親我、很擔心地抱著我流眼淚,還有……反正就是那樣嘛!」
  那種很母性的溫柔,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她還會很輕、很輕地哼著哄小孩睡覺的床邊小曲,雖然身體很不舒服,可是他都有聽到。
  她說,這些年,她常常從夢裡驚醒,找不到他而驚慌哭泣,想著他在遠遠的地方,有沒有人抱他、有沒有乖乖吃飯長高、睡覺有沒有人給他哼歌蓋被子、生病哭鬧有沒有人在旁邊哄他,想著想著,就會一直哭……
  他聽到,也忍不住想哭了。
  阿姨真的好想念她的小孩,他也好想念媽媽……雖然是假裝的,可是現在,他真的很希望她是他的媽媽。
  「原來有媽媽是這樣子,老爸,我第一次覺得,有媽媽真的很好耶。」
  唐君蔚揉揉兒子的頭,微笑不答。
  他想,等那位傳說中能夠決定事情的忠僕老管家回來,他得與他好好談談了,如何解決她身上那樁名存實亡的婚姻,會是當務之急。
  如此,他才能無負擔地愛她,認認真真地承諾她未來。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4:06:31

第五章
  換了兩次藥單,看了三趟醫生,小恩燒退了,體溫不再忽冷忽熱,在第二次藥快吃完時,也不太聽到他咳嗽了。
  不過,接下來反倒變成董靜舒在咳。
  就說別靠那麼近,日也抱夜也抱,果然被傳染了。
  小恩是早產兒,體質本來就比較弱,年幼時一度幾乎養不活,病起來也較讓人擔憂,不過大人抵抗力終究比孩童強,還不至於那麼嚴重就是了。
  只是……生病時的董靜舒,會變得更孩子氣,要人哄,要人陪。
  有時候,下樓煮個東西,片刻沒見到他的人,就會下床滿屋子到處找;回住處洗個澡。和言洛希聊兩句,又見她驚慌尋來,急得連鞋都沒穿。
  洛希這女人更皮,覺得這出「千里尋郎」的戲碼頗有趣,老要故意去挑惹她,當她的面親親密密勾住他手臂。「你來也沒用啦,我們要去喝咖啡看電影。」
  董靜舒敵視她到不行——是說,這也是某人自找的啦,明知對方痛處在哪還偏要死命地往哪踩——
  「不行去!」她飛撲過來,用力扳開兩人,自己巴住他的腰。
  「你說不準就不準喔?憑什麼?」
  「他是我的!」董靜舒毫不猶豫,大聲吠回去。

  「嗯哼。」言洛希挑眉,要笑不笑地瞥一眼被死抱住的那一個。
  俊容微窘,說不出話來。畢竟活到這把年紀,兒子都十歲了,還不曾有女人當著他的面直言不諱宣告過那句:「你是我的!」
  「可是我也想要耶!」
  「不給!」
  拜託——唐君蔚簡直想呻吟了。
  愈說愈不像話,當他是肉骨頭嗎?兩個女人這樣吠來吠去是怎樣?
  「言洛希,你是智商降到只剩十歲嗎?」基本上,他猜就算是十歲時的她應該都不屑為之,這種幼稚的行為,她敢演他還奉陪不下去。
  靜舒狀況不一樣,她一個正常人在攪和什麼?是嫌他還不夠忙嗎?
  「靜,我陪你回去。」
  「不要。」死巴住腰,就是不走。她回去,他就會偷偷跟野女人去喝咖啡看電影了!
  「洛希是跟你開玩笑的——」
  「我不是耶!」冷不防一句話插進來。
  「……」死女人!他好想打人。
  唐君蔚咬牙暗恨,瞪出一記「你給我記住」的眼神。
  「我哪裡都不會去,真的。」
  董靜舒疑惑地看他一眼,猶豫要不要相信他。
  「來,我抱你。」很溫柔地哄人,很溫柔地攔腰抱起。
  身後的言洛希極度心理不平衡,瞪著那對相偎愛情鳥的背影喃喃自語:「原來他也可以很溫柔多情嘛!那幹麼每次見了我像見鬼一樣,嗓門粗聲粗氣的?早那麼溫柔我說不定就嫁給他了……」
  「……」就衝著她這幾句話,唐君蔚決定一輩子對她粗聲粗氣到底!
  「靜,腳給我。」向幫傭大嬸要了醫藥箱,蹲在她跟前,替腳背上的傷口上藥。「下次不可以沒穿鞋就跑出來,知不知道?」
  細緻纖白的腳掌都被石頭、樹枝刮傷了,雖然只是很輕微的傷口,三天就可以消失的那種,但細細的血痕,看了心還是會微微地揪疼。
  「你是我的……」她盯著他,悶悶地低噥。
  「我現在討論的是你的腳。」和他是誰的沒有關係。
  「你是我的。」還在堅持。
  「靜……」
  「你是我的!」生氣地嚷了聲,傾上前吮住他的唇。
  愣住。
  這不是多濃情蜜意的吻,她有些賭氣,胡亂吮咬。
  「靜!」他輕喘,拉開她,震驚地瞪視。
  她瞪回去,不甘示弱。「你是我的,你說過的,不能反悔!」
  她要拗起來,也是很讓人頭疼的。
  半晌,唐君蔚敗下陣來,投降地嘆氣。
  「好,我是你的,那你要聽話。」
  「我聽啊!」她一直都很聽話,只聽他的。
  「那你晚上藥吃了沒?」
  「……」心虛地低頭。
  他就知道!親自取來藥包,倒杯溫開水盯著她服下。
  纏鬧了一陣,病中體力不足,吃了藥後沒多久,便枕在他腿上昏昏欲睡。
  他指掌柔柔地、來回輕撫靠在他懷中安睡的臉容。兒子上樓來,見她睡著了,旋即放輕步伐,從父親掀起的涼被一角鑽入,挪到她懷裡閉上眼睛,露出滿足的甜稚笑意。
  本來要提醒她吃藥的大嬸見著這情景,帶著淺淺笑意,無聲地關上房門,不去驚擾這溫馨相依的——一家三口。
  基本上,這場兩個女人的紛爭究竟是怎麼招來的,唐君蔚到現在都還是沒有搞清楚,只知道莫名眨個眼,他就捲進老套的爭風吃醋戲碼中。
  他早該知道的,有言洛希在的地方,日子能平靜到哪裡去?要她乖乖不興風作浪,簡直比叫她變性還難!
  反正現在董靜舒防她防得很,兩個女人湊在一起,你瞪一眼、我嗆一句,他在旁邊只有頭痛的分。
  大概她也知道自己很不受歡迎,玩夠了便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臨走前不忘對他說:「老同學,別一臉大便,我是有建樹的。」
  「是喔!」輕哼一聲。不就是惹毛董靜舒,讓他一天到晚疲於奔命嗎?多了不起的建樹!
  「你不瞭解。」她嘆出「天才總是寂寞」的一口氣。「高處不勝寒哪!」
  唐君蔚假裝沒聽到。
  「同學一場,指點你一條明路。」
  「大師請開釋。」他沒好氣地頂回一句。
  伸手要拍他的肩,發現身高不夠手會酸,姿勢也不夠帥氣,瞪了他一眼。「不會蹲低一點啊?」眼色不夠尖,真不懂得看時勢,嘖,高估他的資質,這些年都白教了!
  多年經驗告訴他,最好順從她一點,否則最後吃虧的一定是他。
  「是,大小姐請慢用。」很識時務地彎低身子,任她要拍頭拍肩拍背,都隨便了啦!
  嗯,好乖。
  鳳心大悅,纖纖玉掌拍了拍他的肩。「孩子,你知道眼睛是做什麼用的嗎?」
  「廢話,當然是看東西。」
  「那就張大一點,看清楚一點,別只是掛在那兩個窟窿裡當裝飾。」
  「什麼意思?」暗指他之前都瞎了,沒在用眼睛嗎?
  「意思是,我看錯你了,負心漢!」
  負、負心漢?
  「我哪裡負了你?」負天負地也不敢負她言洛希啊,哪來的狗膽,又不是找死!
  「我有說是我嗎?」拜託,她小姐胃口也沒那麼好好嗎?
  她張口要再說什麼——
  「走開!」一聲嬌斥,旋即手就被人從唐君蔚肩上撥開了。眼一花,倒退三步,發現某人懷中又卡了個人形隔離板。
  言洛希要笑不笑,瞄了眼另一個某人撫額暗嘆的表情。
  「靜,你怎麼又來了?」
  「我有穿鞋!」理直氣壯回了句,她有聽話了。
  「是!我知道——」
  「你不守信用!」她聽話,他卻沒有守承諾。
  「我不——」一臉問號,哪來的指控啊?
  「你是我的,可是你吻她!」
  「……吻?」天大的冤枉喔!「我哪有!」
  「你彎腰,已經要吻了!」
  「……」還沒做的也算?他根本不打算要吻好不好?
  幾乎冤死的唐君蔚,完完全全無言以對,那個沒良心的始作俑者卻笑得好樂,一臉看好戲。他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下回她會帶一包瓜子來邊嗑邊看。
  「人證一個在你懷裡,一個在屋裡,就這樣啦,近視加散光的負心漢。」擺擺手,瀟灑地轉身走人。
  人證?愣愣地低頭看向纏摟住他腰際不放的董靜舒,還有屋裡的……
  他反應過來,朝遠走的身影啐了句:「去你的!」
  說得活似他們是什麼姦夫淫婦,偷情生了小恩再給人家始亂終棄,活該要浸豬籠、放水流似的……
  驀地,他一頓,低頭看了看她,再回頭望向埋首桌前寫暑假作業那張專注的小臉蛋,瞬間,呼吸一窒——
  「……老爸!你有沒有在聽?」
  「嗯,啊?你說什麼?」回過神來,兒子正站在面前,插腰瞪他。
  「老爸,你最近很心不在馬喔,是不是因為……」
  「焉!」立刻糾正。「晚上罰寫五十遍心不在焉。」
  「……哎喲,沒差啦,反正兩個字很像嘛,它們上輩子一定是母子啦……」小恩喃喃咕噥,大人真計較。
  母子嗎?唐君蔚定睛,審視兒子每一寸細微的五官及神韻……
  「老爸,你幹麼這樣看我?」很毛耶,這眼神。
  「沒事。」收回視線,將話題導回。「你剛剛要說什麼?」
  「說你是不是在煩我們要不要留下來的事?」
  這裡的工程進度即將完成,小恩也快開學了,去留的問題,當下便要面對。
  他拉來兒子,認真問了句:「那你呢?小恩,你自己的意思是想走還是留?」
  小恩困擾地想了又想。「不能帶媽——董阿姨一起回去嗎?」
  「如果不能呢?」
  小恩張口、閉口,終究還是答不出來。
  這問題讓孩子來回答,是難了些,但是光那神情,便足夠他明白,兒子舍不下董靜舒。
  「你想留下的話,我可以幫你轉學,媽媽需要你照顧呢!」
  「老爸,那你呢?」小恩微慌地問,雙手下意識揪緊父親衣角。
  唐君蔚瞭然,拍拍他的手安撫。「工作上的事,還需要一點時間去處理,我得辭職、把事情交代好才能走啊!」
  這些,他早就考慮過了。這些年操老命不是拚假的,積蓄有了、經驗有了、口碑名氣也打出來了,自行創業不會太困難。
  其實,他早就有自己出來開工作室的想法,只是董靜舒的出現,加速這個計劃的執行罷了,辭去北部的職務後,他可以留下來,全心全意開始新的家庭。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和董靜舒的現任丈夫談談,要付出什麼代價,才能夠要回她的自由。
  「真的嗎?」他們可以留下來耶!小恩開心地歡呼,當下立刻跳起來。「我要去告訴媽媽——」
  跑到門口,又停下來。「對了,我剛剛是說,我和媽媽快把拼圖拼好了,而且我拼的比媽媽多,我真的認為我有遺傳到你的聰明。」關於這一點,他個人相當堅持。
  炫耀完,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
  「這小鬼……」唐君蔚笑喃。這性子,到底像誰呀……
  隨後到董家報到,也頗習慣洗手做羹湯的事情了,唐君蔚做飯時,大嬸還笑說,這一大一小就偏愛他做的食物,他都快搶走她的飯碗,害她沒工作了……
  煮好最後一道湯,上樓去叫人下來吃飯,便聽到兒子向他報告:「老爸,我們拼完了耶,可是少一片。」
  「咦?怎麼會?」他湊上前去看,果然缺了一塊。
  拼圖缺一角,就不完整了。
  這是兒子生平第一幅完成的拼圖,可以想像他一定很失望,成就感大打折扣。
  「靜,你要不要再找找看?」
  董靜舒倒沒有小恩的在意,甚至像一點也不意外,淡淡說了句話便下樓——
  「在你那裡。」
  唐君蔚微微怔愣。
  兒子賴過來,伸手討拼圖。「還來啦,老爸你好小人,還故意偷偷藏起來不讓我們拼好!」
  冤枉啊,這是栽贓!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這句話懂不懂?你老爸我豈是這種卑鄙小人?」
  「咦?那媽媽為什麼會這樣說?」
  他也想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說?
  她不會沒事扯這種謊,可是,他根本沒有拿啊……
  「老爸,你也覺得媽媽有時候講話很奇怪對不對?呃,我說的不是『那種』奇怪喔,是……哎喲!應該說,媽媽很厲害,她好像都知道你會什麼,每次都說得很準。像你會摺紙玫瑰、草編的蚱蜢、還有做的小籠包很好吃,這些我都不知道耶。」
  所以這次,他也相信,拼圖一定真的在爸爸那裡。
  那些不是湊巧?是她叫小恩回來問他的?不是他剛好會,而是她知道他會?
  她為什麼,能這麼清楚?
  隱隱約約,一直以來模糊卻又清晰的猜測在腦中浮動,他不敢去碰觸,那驚悸的可能——
  低下頭,審視拼圖上缺了空的那一塊。
  那是一幅景色拼圖,一棟海邊小屋,竹籬笆圍起一片庭院,缺空的,應該是一朵玫瑰,盛開的紅豔玫瑰。
  他有這樣一樣東西嗎——啊!
  一幕畫面電光石火地閃過腦際,他驚跳起來,往樓下衝,匆匆交代了一句:「我回台北一趟,小恩拜託你們了,我明天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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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台北住處,他直奔儲藏室,幾乎要將小小的收納空間給翻了過來,慌急尋找。
  他記得,前兩年大掃除還有看到的……
  很多事情太荒謬,但他一定得確認,無論是或不是……
  有記憶以來,那隻巴掌大的透明玻璃瓶就在了,想不起是從哪裡來的,也沒認真深究過,裡頭的東西對他會有什麼深重意義……
  由堆疊的紙箱中翻找出玻璃瓶,看清那一小塊拼圖的樣式,他重重喘了口氣,跌坐在地板上,愕然失聲。
  他緩慢倒出玻璃瓶內的物品,一樣樣細看。
  一片拼圖。
  一朵紙玫瑰。
  一張電影票根。
  一截水藍色髮帶。
  裡頭的東西不多,卻極有可能,是他前半生的生命精華……
  一直以來,她說的那些過往,總以為她沈緬於過去,將那些美好的記憶投射在他身上,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她缺了角的拼圖會在他台北家裡的儲藏室?為什麼她那麼清楚他的每一個專長?為什麼兒子的五官會與她有幾分神似?為什麼她會那麼巧,與兒子擁有相同對海鮮過敏的體質?
  因為,他曾經用草編的蚱蜢討她歡心?
  因為,沒有辦法用金錢去堆砌浪漫,他用紙折出朵朵玫瑰送出他的真心?
  因為,她吃過他為她做的每一道食物?
  因為……因為……兒子是他與她共有的……
  心臟痛麻,他為這樣的頓悟,驚痛得無法喘息。
  原來……真的是他,她沒有錯認……他該相信她的,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女人怎麼可能錯認自己拿生命執著深愛的男人……
  這十年來,她一直在等他,守著他給她的每一句承諾等待著,可是他卻忘了她,忘得一乾二淨……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4:06:52

第六章
  「喂,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
  她的眼,對上他乾淨清明的眸采。
  十六歲芳華,心湖蕩漾,情潮湧動。
  微微的心慌,所以刻意武裝起自己質問。
  嬌嬌女——這是他第一印象。
  「送餐點。」
  「喂,那個……是我的發帶,你拿上來!」心緒微慌,拙於應對,一不小心便用了過於命令的口吻。
  他蹙眉,沒理會她,將髮帶掛在離她窗檯最近的那棵樹的樹枝上,轉身走人。
  後來,她知道他在餐廳打工,有時候會負責外送。
  後來,他知道她是這棟房子主人的女兒,銜著金湯匙長大的千金嬌嬌女。
  在那之後,他發現那道美麗身影時常出現在他眼前。

  全餐館的員工都知道這兩個人梁子結很大,她誰不使喚,就偏愛使喚他,點餐、添茶水、換餐具……樣樣都指定要他來、樣樣都針對他。
  有些同事私底下還問他:「你是哪裡得罪了她?」
  男孩攤攤手,表情頗無奈。大概是那天不讓她使喚,惹得她大小姐鳳心不悅,非得出這口氣才甘心吧!
  太清楚這些有錢人頤指氣使的心態,從不想與她一般見識,反正離開工作場所當不認識就是了。
  誰知,他愈是不理會,她愈是跟他過不去。是怎樣?非得逼他卯上她才痛快嗎?
  她真的三天兩頭地來,也真的每次都專挑他使喚。
  「喂,你幫我點餐!」
  「喂,你幫我加水!」
  「喂,再給我一支湯匙!」
  「喂,我說飲料要去冰,冰塊幫我撈掉!」
  「喂……」
  他實在搞不懂,這裡的食物有那麼好吃嗎?還是奴役他真的讓她很痛快?
  一直到後來,同事反而會虧他:「小女生應該是喜歡上你了吧?」
  要不然,她對誰都能維持溫和有禮,獨獨對他,似乎有些過不去,卻又不曾真正為難他,反而像小情人在使性子,他愈不理她,她愈衝著他來。
  直到有一天,她來時撲了個空,他的同事告訴她,他感冒了,還出賣他,把他家的住址給她。
  全餐館上下,早將他們看成一對曖昧中的小情侶。只有他,完全狀況外。
  生病請假在家的他前來開門,見著門外的她,便板起臉。「大小姐,我今天不上班,沒空招呼你。」
  是怎樣?一天不使喚他嘴很癢,還要專程來這一趟?
  「我……你……」她跺跺腳。「你幹麼這麼凶!」虧她還那麼擔心他,一聽到他生病就急急忙忙跑來看他……
  「我凶?」大小姐有沒有搞錯?「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和我過不去吧?」
  「那、那是……誰教你都不理我……」指控的口吻,竟帶一絲委屈。
  男孩訝然。
  所以,那些刻意針對他的舉動,不是刁難,而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只是十六歲情竇初開的年紀,不懂、也拙於表現好感,讓他明白她的喜歡,才會用了最笨拙的方式。
  一瞬間,他手足無措,微微臉紅。
  「你幹麼不說話!」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啊!又不是天天有女孩子向他告白……
  「你、你不要討厭我……」
  「……」她不會是要哭了吧?「你你你……不要哭啦……」
  他其實……沒有討厭她,很多時候,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已。
  明白了她的心思,那些原本以為嬌嬌女氣焰的行為,竟讓他覺得好可愛……
  「那你不可以再不理我。」乘機勒索。
  「……好啦。」
  「我去找你的話,你不可以再擺臉色給我看。」
  原來她真的不是去吃飯,而是去找他。
  「……我哪有?」誰敢對客人擺臉色?最多只是制式化,沒太多表情而已。
  「你……要對我好一點……」
  「……」連這個也可以拿來命令?
  事實證明,他對她,不只「好一點」而已。
  她含蓄又帶些傻氣的少女純情,一點一滴,敲動他的心房。他開始會對她微笑、溫柔說話、關心她的情緒,在彼此眼中,地位逐漸獨特了起來。
  她總是傻氣地追問:「你現在有沒有一點喜歡我了?」
  他總是笑答:「沒有。」因為喜歡,不只一點。
  她因為他的回答生悶氣,好幾天不理他,不去他那裡吃飯,然後他會站在她的窗檯下,摺紙飛機射進她的窗口。
  不生氣了好不好?窗下有個人很想見你——
  哼,每次都惹毛人家,才來求和。
  故意不理他,沒多久第二隻紙飛機又飛進來。
  我家今天烤肉喔!
  要不要下來?我等你。
  很沒志氣地,三言兩語又哄得她投降,忙不叠地爬窗下去找他。
  然後,在認識滿一年的時候,他終於輕輕對她說出那句她期待已久、戀人們總是百說不膩的那句話。
  從一開始的鬥氣,演變成朦朧曖昧的情潮隱隱,再到以心相許。
  直到——無可取代。
  「喂!」她總是這樣叫他。
  「沒禮貌。」他沒名字嗎?喂來喂去的,她以為她在叫狗啊?
  抗議過,但沒用,她依然故我,還愈叫愈故意。
  「喂喂喂喂喂……」
  糾正無效,也就隨她去了,反正她喊那聲「喂」並不帶驕氣,反而多了點撒嬌的小女兒嬌憨,柔柔的、甜甜的。
  一直到後來,他才後知後覺解了風情,頓悟那不是「喂」,而是「蔚」,她想製造只屬於她,獨一無二的親匿。
  她知道,他有一個年邁的奶奶、一個智能不足的弟弟,家庭重擔全靠他扛,肩上的壓力很重很沈,但他是個很上進的青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確信自己的選擇不會錯。
  苦,是必然的,但那絕對不會是永遠,他肯拚、肯上進,她又為什麼要害怕陪他吃一段苦?
  他打過很多工,什麼都做過,什麼都學了一點,她一直都好崇拜他,覺得他什麼都會,她和他嘔氣的時候,他會用草編成蚱蜢哄她開心;情人節時,她不讓他花錢買浪漫,他感動她的體貼,用紙折出朵朵玫瑰,不讓她太委屈;她生病時食慾不佳,會鬧點小脾氣,他會煮她愛吃的食物,偷偷送去給她……
  有一回,他們一起逛街,她看到一幅一千片的拼圖,好喜歡它的圖案,因為那幅拼圖裡有一片玫瑰園,讓她想起他送她的唯一一朵真實的玫瑰花。
  因為是他送的,她會好珍惜,但花的生命總有凋零的時候,怕凋謝了她會捨不得,於是他送了盆栽,是他親手種的,可以延長花的壽命,而且還承諾她,等花謝了,剪下莖枝扡插,可以繁殖更多,延續生命。
  任何與他相關的事物,她都會特別關注喜愛,當時的他並不瞭解她這番心思,笑她好大的胃口,新手還妄想去拼一千片拼圖。
  她不服氣,於是他替她拼好了那幅圖片,取走其中一片,再打散,與她約定好,等她拼完再來向他索取這片拼圖。
  當時看她拼得那麼遜,還取笑她:「給你個十年八年,慢慢拼吧你!」
  但她說:「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向你要回那片拼圖!」
  躺在小山坡上牽著手看星星,是他們最極致的浪漫,不勞民傷財,卻點滴溫存,她常常枕著他的肩,聽他規劃他們的未來,那時,她覺得人生最幸福的時刻莫過於此時了。
  兩人的第一次,就是在小山坡上,情緒來了,一時衝動便自然而然發生了。他是新手,她也是,兩隻小菜鳥,不懂得如何使對方愉悅,結果弄得她痛、他也痛,一點快感都沒有,還因為太緊張而草草結束,但是他們的心靈都好滿足,緊緊擁抱對方好久、好久。
  那年,他準備考大學,雖然他成績一向優異,但是他的家境不容許他有一絲一毫失常的空間,除非能考上最優秀的學校,申請獎學金,否則他無法去讀。
  他壓力很大,她看出來了,只要聽說哪裡有香火鼎盛的廟宇就拖著他去拜。
  後來,在某間廟宇,她心血來潮,為他們的未來求了一支籤,她永遠記得,解籤人是怎麼說的——
  有緣,無分。
  她不懂,他們很相愛呀,怎會有緣無分。
  對方說,也不能算有緣無分,而是過程會災難重重,端看他們心念夠不夠專一,能否堅持到底。
  廟門外,有個看面相的,她不服氣,去算了一下,對方說得更玄——
  她有筆前世債未清。
  前世,他是史上有名的大將軍,她是有夫之婦,原是注定彼此戀慕,情緣不得善終。
  姻緣簿上,沒他們的名分。
  然而,將軍情癡,硬是要扭轉宿命,因著他的介入,她,弒夫。
  她大受驚嚇。前世,她是這種壞女人?
  不是壞,你們只是情根深種,面相師說。
  就因為,前世的她,注定一世為杜家婦,她卻弒了夫,成為他的妻,十年夫妻恩愛逾常,而後,曾受重創的孱弱身骨,先他而逝,未曾為他育下一兒半女。
  之後不到三年,鬱結不歡的將軍,日夜思妻,種下病根,年僅四十三,英年早逝。
  她無法想像,怎能有人愛至如此境地,生要相依,死也要相隨。
  看看身旁的情人,她忽然對這個故事深信無比,因為,她也是用這種心情在愛他,那種感受,她太熟悉了。
  她真的相信,那是前世的他們。
  可是,就為了前世十年的夫妻歡愛歲月,今世的他們,注定要受苦來償,因為那原是不屬於他們的,他們得用今生命定的情分,來償前世的偷來歡愉,還有她欠前夫的一條命。
  前世,她沒有為心愛的男人育下一兒半女,今世,她會以清白之身,償他前世深重情債,為他生兒育女,前世她那早夭的孩兒,與她仍有未盡的母子情緣。
  說穿了,今世,她是來還債的,償完了,才能擁有自己的人生。
  而前世那男人虧待她的,也終會有還的一天。
  但是,那時的他們,是不是還願牽手相依,就看他們自己了。
  所以廟公說,心志夠不夠堅定,原因便在於此。
  自從求到那支籤之後,她一直悶悶不樂,擔心他們會真如廟公斷言,情緣不得善終,他察覺了,笑她太迷信,這種前世今生的輪迴之說,他從來不信,他只知道,事在人為。
  「可是……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巧合嗎?」
  「哪裡巧?」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耳邊偏是那樣一首歌——
  胡歌羌笛不絕    聲聲猶響耳邊    千年以前我早與你相戀
  夜色月光太美    一樣星辰為鑑    輕揮衣袖這故事重演
  然後廟公又說,他是漢代戰功顯赫的大將軍。
  那幾天夜裡,她常在混亂的夢境中,聽見混亂而穿雜的聲音——
  他說:「今生,我不悔。」
  她問:「若有來生,你會來尋我嗎?」
  「會。」他承諾她。「今生,聚少離多,淚過於笑,只戀你一世,怎夠?」
  「好,我一定認出你。」
  所以,她才會在第一眼,便莫名執著地要他,追著他跑。她比他,更早認出對方,這是她答應過他的,就算他不來尋她,她也會去尋他。
  很多事,從第一眼見到彼此時早有暗示,她真的相信,千年以前,她便已與他深深相戀。
  咱們生相依,死相憶,永世不相忘。
  男人溫柔的嗓音,總是一遍遍在她夢中傾訴。
  然而,事實證明,無論他們如何堅定地緊緊牽住彼此的手,終究仍是分開了。
  整整十年,生死不相問。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4:07:16

第七章
  連夜開車再趕回台南,已經是隔天清晨。
  他一秒鐘也無法多等,立刻前往董家。
  前來開門的王嬸欲言又止,察覺她表情有異,唐君蔚蹙眉輕問:「靜舒和小恩還在睡?」
  一室靜悄悄。
  看了牆上的鐘,八點半了,小恩的作息很規律,就算是暑假也不會賴床,而靜舒這些日子不再半夜亂晃,作息也被小恩盯得很緊,氣色一日比一日紅潤健康,母子倆是在比乖的。
  「她……那個……」
  她的表情讓唐君蔚有很不妙的預感。「發生什麼事?」
  「就……夫人的……『丈夫』……來了。」
  「他來了?」杜承嗣八百年不管妻子死活了,來做什麼?
  「他……就你知道的,夫人的父親死前留了不少財產給她,這陣子又要選舉了,他……」
  唐君蔚很快領悟過來。

  也只有關乎到錢的事情,配偶欄那個名字對他才有意義。
  「他沒對靜舒怎樣吧?」
  「呃……他每次來都只是要她簽個名而已,夫人怕死他了,每次他來過之後,都要費很大的勁才能平復她的情緒,然後這一次,因為小恩在……那個……」
  小恩喊媽媽被他聽到,杜承嗣不爽,凶了小恩幾句。
  「哪來的死小鬼!別亂叫!」再怎麼樣,她還是杜大議員名義上的配偶,不容外界有任何捕風捉影鬧醜聞的機會。
  一直以來,怕他、躲他的董靜舒,只要他能立刻消失在眼前,要她簽多少名都願意,但是這一次,她沒有退縮,緊緊摟住小恩。「你……不讓小恩叫,我就不簽!」
  衝突由此而起。
  王嬸講得含糊,他並不清楚過程,但肯定靜舒必然嚇壞了。
  真是要命!怎會那麼巧,他前腳走,杜承嗣後腳就來,如果他在,至少可以保護他們母子不受傷害……
  唐君蔚心急奔上樓,董靜舒抱著身子縮在床角掉淚,兒子在旁邊拚命安慰。
  「媽媽,不要哭啦……」
  「靜!」他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她掙紮了下,見是他,反手用力回摟。
  「壞人來了,他……凶我、又凶小恩……」感覺得出來她極害怕,身體一直在抖。
  壞人?原來在靜舒心中,只當那個人是壞人,沒有其他。
  「還有呢?」
  「他……打我……我怕他……」她抽抽噎噎地哭,賴在他懷裡,像個迷路的小孩終於找到家。
  唐君蔚一頓,臉頰仍可見紅腫痕跡。
  王嬸沒告訴他,那渾帳男人還會對她動粗!
  收攏雙臂,他憐惜道:「不要怕,靜。有我在,我回來了,以後你不用再怕。」雖然晚了點,但是他會用全部的力量,守護她與兒子。
  「你……回來了……」她茫然重複。
  「對,我回來了。對不起,晚了十年。」這些年,讓她太委屈。
  抽噎聲止住,她驚愕地仰首,眉睫仍掛著淚珠。「你想起來了?」
  他不答,只是柔柔撫著她的發。「你一直都知道是我,對嗎?」即使忘了一切,將自己隔離在世界之外,依然在第一眼就認出他來,他愧負她,好深。
  「我等了好久……」聲音飽含委屈。從深夜等到天亮,從十七歲等到二十七歲,等得好久好久……
  「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唐君蔚鼻酸,更用力摟緊她。「你怪我嗎?」
  她沒有一刻忘記過他,他卻沒認出她來。
  她搖頭。「你只是在生氣,故意不理我,等氣消了就會想起來。」
  以前他們鬧彆扭,他不想理她時,就會故意涼涼地損她:「小姐貴姓?我們熟嗎?」
  但是她只要一直撒嬌,一直纏他,不用幾分鐘他就沒轍了,會投降地笑著嘆氣,溫柔地抱住她,對她比以前更好。
  這次也是一樣的,他只是氣還沒消,假裝不認識她而已,很快就會像以前一樣愛她、疼她。
  「那,我為什麼會生你的氣?」
  「……」她怯怯地鬆手,往後縮了縮,表情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小小聲說:「因為我說了很過分的話……」
  「什麼話?」
  「我……說要分手……你好生氣,好難過……你走開了……」一走就是十年,沒再回頭過。
  「那你為什麼想跟我分手?我對你不好嗎?」
  「……」她張口,又緊緊閉上,這回死也不答了。
  但是他想弄清楚。
  這個結,困擾了他十年,是這個結,造成他與她往後十年的人生從此改寫。
  「靜,把頭擡起來。」
  「我不要。」
  「靜——」
  「不要嘛!」她鬧脾氣地掙脫他,不讓他碰了。
  唐君蔚凝視她,蹙眉深思。
  究竟是什麼事,讓她如此心虛,抵死不肯告訴他?
  是怕說了,他會不肯諒解,再次轉身走開,這一走又一個十年?還是……真有那麼難以啟齒?
  見她如此驚慌、逃避,這副模樣讓他不忍再追問。
  「好好好,你不想說,那我不問了,王嬸說你一晚沒睡,要不要睡一下?讓小恩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董靜舒悄悄打量他一眼,確定他沒有要逼問的企圖,這才稍稍卸下防備,撒嬌地伸出手。「你也要陪。」
  他輕笑,替她拉來被子、調整枕頭高度,再讓兒子鑽進兩人中間,張開臂彎守護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兩人很快陷入深眠中,他支肘,側著身靜靜凝視他們的睡容。
  他心裡尚有太多疑問,要面對的事情也還很多,但是這一刻,他只想靜靜看著他們入睡後滿足的臉容、陪伴他們。
  他深戀的妻,摯愛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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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唐君蔚下樓來,倒了杯水坐在客廳啜飲,低斂著眼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王嬸過來關切了一下他們的情況,他輕聲回答:「沒事,都睡了。」
  「還是你有辦法。」以前,只要杜承嗣來過,那幾天她都睡不安穩,夜裡惡夢頻頻,都要好幾天才能平復情緒呢。
  唐君蔚靜默了下。「你說,那個老管家,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對呀。」
  「他在哪家醫院,我想去探望他。」順便談談。
  有些事,他得弄清楚,而那位據說看著董靜舒長大的老管家,或許能給他答案。
  老管家已經出院回家靜養,他要到住址後,直接前往拜訪。
  來開門的,是一名四十出頭的婦人,老管家的兒媳婦。他說明來意,婦人招呼他人內,倒了杯水給他,進房去通知公公。
  不一會兒,老管家在媳婦的扶持下走出房門,擡眼見了他,驚愕地絆到門檻、掉了枴杖,唐君蔚趕緊上前,攙扶住差點跌跤的老人。
  「小心點。」
  「你……」在他的扶持下坐入沙發,老管家仍未從震驚中回覆,怔愣地瞧著他。
  這反應,已經給了他答案。
  「你認得我,是嗎?」
  「這什麼話!我當然認得!」當年和小姐愛得死去活來,甚至為了他,小姐吃了那麼多苦,怎麼可能忘得了!
  「不要告訴我,你早就忘了小姐!」不然為什麼那麼長一段時間,一點消息也沒有?
  唐君蔚苦笑。「我是忘了。」不只忘,還忘得一乾二淨。
  「你!」老管家氣得揮開他,不讓他扶。「你知不知道小姐一直在等你?你把她害得那麼慘,結果自己居然忘了她,過逍遙日子去!你還有沒有良心!」
  老管家的指責,他沒有一句能反駁,只好靜默。
  「既然不要她了,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因為我想找回來。」唐君蔚擡眸。「我不想忘,不想辜負她,可是記憶有的時候由不得我。如果我早知道她的存在,不會任她空等我十年。」
  「你……」異樣的文句組合,讓老管家聽出不對勁。「你發生了什麼事?」
  「我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那一段時間,記憶整個都很混亂,有時候連自己是誰都不太記得起來,我休學了一年,往返醫院做復健、看精神科醫生、做記憶重建……有些流失的記憶,已經找不回來,我以為那些不重要,現在再想想,很多事情或許不是我當時以為的那樣。」
  他娶了當時在他身邊陪伴、不離不棄的溫柔女子,家人說他們是對相戀至深的情人,如果不是發生意外,他們已經預備結婚。他沒有懷疑地相信了,因為在潛意識裡,他知道自己真的有很深愛、非娶不可的人,他以為那人是她,以為孩子是與她共有的……
  原來,一開始就錯了,他將感覺錯置在別人身上,以至於沒再去追尋那個真正藏在心底的人。
  婚後不到一年,祖母、弟弟以及妻子,全葬身於地震天災中,那時他正好回醫院復健,而甫出生便體弱多病的兒子也在醫院,一夕之間,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要不是身邊還有嗷嗷待哺的稚兒,那時的他真不知如何熬過來。
  這麼多年,一直只有父子倆相依為命,從沒想過他們還有親人,而且是那麼重要的一個人,與他們的生命緊密相連,不可分割。
  老管家吶吶無言,答不上話來。
  「靜說,當年她跟我提分手,但是問她為什麼,她怎麼也不肯說,在那之後,我就出了車禍,徹底與她斷了音訊。我想,你應該知道為什麼吧?你能幫我嗎?」
  「她……」老管家眼神飄移。「那個……都這麼久的事情了……反正現在你回來了,就不要再去追究那些……」
  不知為何,他覺得老管家此時心虛不安的神情,與董靜舒還真像。
  「但是我想知道!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要弄清楚前因後果,這樣我才能知道自己未來該怎麼做。這對我很重要,如果你知道,請告訴我好嗎?」
  「……你確定?」老管家面帶難色,或許是擔心他得知後,會選擇放棄董靜舒……
  「你直說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了。」
  「……老爺……不是很贊成你們來往,當時,他比較屬意杜家。」
  料想得到。政商結合是魚幫水、水幫魚,很尋常。他有什麼?了不起只是一顆真心而已,憑什麼說要娶人家千金大小姐?活該被反對。
  「小姐不聽,硬是要跟你在一起。後來……後來……」
  那個後來,應該就是靜舒向他提分手的原因了。
  「小姐跟你分手之後,有一次,我聽見她哭著對老爺說……杜先生他……侵犯她……」
  唐君蔚震驚地瞪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她向他提分手的原因?她覺得背叛他、愧對他?
  「她……這樣她父親還讓她嫁那種畜牲?」婚前就做得出強暴她的事,婚後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老爺不相信啊,他覺得那是小姐為了跟你在一起,捏造出來詆毀杜先生的謊言,杜先生又抵死不承認……」
  「混帳!他還讓靜舒跟傷害她的人對質?」簡直是將她的尊嚴放在腳下任意踐踏!這是什麼混帳父親?
  好好的女孩子,誰會賠上自己的名譽清白去詆毀別人?而那個身為父親的人,居然寧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還能再承受多少羞辱?他無法想像,那時的她有多無助,多痛苦……
  老管家說,她是後來才發現自己有了他的小孩,那時,她找他找得很急,可是他完全斷了音訊,怎麼也找不到,再加上父親的威迫,她求助無門下,只能嫁了。
  那時,她沒有別的辦法,為了保住小孩,她不得不嫁。
  婚後,她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在老爺的面前,杜承嗣還會稍稍收斂,做做樣子,畢竟還得仰靠董家的財力,可是人後,沒有哪個男人有這麼好的度量,能容忍妻子帶著別人的孩子嫁給他。
  他怎麼傷害董靜舒,夫妻關起門來,外人又怎麼會清楚?
  杜承嗣很聰明,不會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皮肉傷,但是另一種形式的折磨更教人屈辱而難以承受。
  不需多言,唐君蔚自是懂得言下之意。
  一個男人,能用什麼手段傷害女人,還猜不到嗎?以性為名的傷害,比任何手段更殘忍,也教外人無置喙餘地,存心教她有苦說不出。
  他閉上眼,心房狠狠抽痛。
  一直到她懷孕第八個月,被送到醫院,沒人曉得他是怎麼欺負她的,孩子幾乎胎死腹中,緊急剖腹生產,孩子已奄奄一息。
  終究是自己的外孫,老爺也沒那麼狠心,可是孩子留下來,只會影響她的婚姻,她永遠斷不了過去,於是打聽到唐家人的下落,將孩子送還他們,只對小姐說孩子夭折,從頭到尾,沒讓她看一眼、抱一下孩子。
  那時候,孩子已經是她唯一支撐下去的力量,失去孩子,她的情緒徹底崩潰了,也是從那時候起,她精神時而恍惚,時而清醒,有時候自己前一分鐘做過什麼,下一分鐘已經忘記了,有一回甚至差點燒了房子。
  接著,老爺去世,失去最後一個親人,她將自己與世界完完全全隔離開來,不看不問不聽來逃避痛苦,誰都不認得,也誰都不理會。
  杜承嗣丟不起這個臉,將她藏到台南娘家,便再也沒理會過她。
  老爺去世時,將所有的財產留給她。其實,他還是心疼女兒的,唯一的獨生女兒,怎麼會不疼?他也不是眼高於頂要面子什麼的,只是不相信唐君蔚是真心愛女兒,沒貪圖什麼,畢竟兩人身家相差太懸殊,說無目的實在難以取信於人。
  他太自信,錯在以為做了對女兒最好的安排,卻發現那才是毀了女兒一生的關鍵,臨終時,老管家看得出他其實是後悔的,所以竭力在為女兒打算,找律師、立遺囑,確保她後半生衣食無虞,至少看在錢的分上,女婿不會太為難她。
  說完他想知道的,空氣中陷入長長的一陣凝滯,唐君蔚不發一語,老管家也看不穿他在想什麼。
  他,還是十年前的他嗎?
  老管家永遠記得,十年前的小姐,流著眼淚卻無比堅定地向父親保證,她愛的那個男孩有多優秀、多上進,他以後一定會有出息,他們真的真的很相愛,請求著被認同、被成全的表情。
  那麼年輕、那麼稚嫩的女孩,卻對自己的眼光好有自信,那副好驕傲愛上了他的神情,十年當中,老管家怎麼也忘不了。
  現在,她愛的這個男人,知道了最不堪的一切,還會如她所言地愛她,心念堅定不移嗎?
  長長的靜默過後,唐君蔚緩慢地開口——
  「你以為我會如何?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當作沒來過嗎?」那些苦,是為他受的,他以為他會拘泥那些她無法自主的事?如果她早十年前告訴他,而不是獨自承受痛苦向他提分手,他當時就會緊緊抱住她,撫平她受的創傷。
  「你……還要她?」老管家不無訝異。
  「沒有什麼要不要,她本來就是我的女人,小恩的媽媽,我不會再放手。」
  「可是……杜先生那裡……」她還有一樁婚姻啊。
  「我會去找杜承嗣談,要什麼條件他才肯離婚。」
  老管家欲言又止,很想告訴他,要離這個婚……怕是難了。
  杜承嗣要的,應該是她名下的財產,可是身無分文的董靜舒,他還會要嗎?
  他不是懷疑唐君蔚的動機,小姐說他是真心愛她,他也願意相信,但是,誰都不能否認,財產總是多了點附加價值,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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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老管家談完,怕董靜舒醒來沒看見他會驚慌,又連忙趕回來。
  推開房門,他們還在睡,而且睡得很熟。
  他放輕腳步,脫了鞋上床,在兒子身邊躺下,她眉間一動,醒來,他旋即送上暖暖笑容。「午安。睡得好嗎?」
  一如全天下所有的平凡夫妻,醒來時枕邊有人溫柔地打聲招呼,問她睡得好不好,就像她只是睡了一覺醒來,而他從未離去、從未有過十年等待,酸楚相思。
  「我剛剛……夢見好多以前的事。」她望住他,眼神帶抹迷惘。
  「什麼事?」在她張口前,又道:「如果是好的才說,不好的,都只是夢,醒來就好了。」
  「是嗎?」她疑惑。「可是……我夢到你不見了,我找了好久,好慌、好怕……寶寶、寶寶也不見了……他們說……寶寶死掉了……」
  「都說是夢了啊,我不是在這裡嗎?還有寶寶,他長大了,你看,他不是好好地在你旁邊睡覺嗎?你太大聲會吵醒他喔!」
  「喔!」她趕緊雙手摀住嘴巴,那嬌憨可愛的模樣逗笑了他。
  他右臂越過熟睡的兒子,握住她的手,一臉神秘地說:「我有個小提議。」
  「什麼?」眨眨眼,好純真地問。
  「我們自己偷偷去約會,放小恩鴿子。」
  「啊?這樣不好……」她猶豫了下,母性的本能,還是第一個會先考量兒子。
  「有什麼不好?他已經長這麼大了,不是小嬰兒,不會哭著找媽媽的。」敢哭也會揍到他不哭。「而且,你好久沒跟我約會了。」
  「唔……」他可憐又落寞的表情,引起她的愧疚感,一時左右兩難,拿不定主意。
  她認真思索的表情很可愛,但是他還是不會讓她有繼續思索下去的機會,因為等她考慮清楚以後,她一定會很吐血地回他一句:「我還是留下來陪小恩好了。」
  他現在在兒子心中沒地位,連在她心中都排在兒子後頭了!
  「好了、好了!就這樣決定了。」拉了她起身,土匪似地劫了人就走。
  等兩人走遠,床上的小恩才慢慢張開眼。
  「老爸比我還入戲……」讓他覺得,他好像真的是他們共同的兒子一樣……不過,這種感覺真的很好,所以……他就大方一點,把媽媽讓給老爸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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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要去哪裡約會?」被劫出來的路上,她問。
  「我們以前都去哪裡約會?」他反問。
  她歪著頭想了一下。「吃飯、逛安平老街、小山坡看星星、去你家看書、烤肉、吃火鍋……啊,對了,你很愛吃那間百年老店的蝦卷。」
  她如數家珍,一一細數,他始終微笑聆聽。
  「你記得好清楚。」
  「當然。」和他有關的事情,她每一件都記得清清楚楚。
  「好,那我們就先去吃蝦卷、逛老街,晚上你再帶我去小山坡看星星!」當下說走就走,一路拉著她吃美食、逛老街,悠閒愜意地牽著彼此的手漫步古意盎然的街道中。
  這些都是歷史的痕跡,縱使昔日繁華不再,只要曾經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不必怕被世人遺忘。
  記憶,也是一樣的。
  曾經愛過,就會在心底留下痕跡,雖然他已經遺失當時那種生死相隨、年少癡狂的熱烈,但仍會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憐惜她、珍愛她,歲月沈斂後的性情,能以另一種更溫存、更雋永的方式愛她。
  走過古蹟,走過舊居,走過他們曾去過的每一處,一同見證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點點滴滴重溫那些愛戀過的心情。他虧欠她太多,那些屬於他們的珍貴記憶,他想找回來,找不回來就再創造一回。
  「廟……」她停住腳步,喃喃道。
  「什麼?」
  「廟……我們去過的……」
  「好,那你帶路。」
  她說的廟其實不遠,拐個彎就到了。
  她想來,他陪她來。
  她想求籤,他就幫她求。
  十年前,她求的簽,是大凶,生離死別的下下籤。
  十年後,他求的簽,是中吉,柳暗花明的中上籤。
  「還完了嗎?」她茫然地問廟公,廟外的面相攤已經不在了,但是,她真的好想知道,她欠的債,什麼時候才能還完?
  廟公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
  「應該還有一點吧。」柳暗花明尚未明,依照籤詩的意思,恐怕還有一小段要熬。
  「可是……好辛苦。」如果還沒……可不可以讓她賴掉?她已經還得好累,快要還不動了……
  走出廟門時,剛下完一點小雨,唐君蔚伸手摟了摟她。「別擔心,我陪你一起還,不管要還多少、還多久,我們一起等。」
  晚上,他們到小山坡,仰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下過雨的天空特別明亮,每一顆星都看得好清楚。
  他忽然想起什麼,翻身坐起,好認真地問她:「你說,我們的第一次,是在這裡?」
  「呃……對,對呀。」好害羞,含糊地應了聲。
  「那,我的表現怎樣?」真吃虧,居然忘光光。
  「什麼?」
  「就……很痛嘛!」一整個的糟。
  不會吧?就只有這個感想?
  唐君蔚大受打擊。「那第二次呢?總不可能一次就懷孕吧?」他有那麼強?還是壞事真的做不得,一次就恭喜老爺賀喜夫人了?
  「……」她再含糊了幾句。
  「在我家?」然後咧?
  「……」
  「緊張?喔。」難免嘛,還算新手。
  「……」
  「不會吧?」他奶奶沒事選這時候進來?
  他一急就——Game  Over!
  她根本來不及感覺什麼就結束了,過程「迅速」到足以成為任何男人一生的恥辱。
  「……」這下,換他無言了。
  幾近自暴自棄地,他問:「第三次?」總不會換他弟弟進來吧?
  「……你不要問了啦!」她一點都不想打擊他啊。
  「看你這副表情,我也不想問。」絕不會是什麼美妙答案,何必問來自取其辱?
  那時他忙、她要與他見面又是偷偷瞞著家裡,能夠依偎擁抱、過兩人世界的機會真的不多,那間小小的房子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棲身之處,沒有太多私人的空間,連要偷偷接個吻都很倉促,還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偏偏又年輕,血氣方剛,常常忍不住,逮到機會便想一親芳澤……
  他好挫敗地呻吟,甚至猜得到,他們在一起,她應該沒體會過真正兩性歡愉的滋味。
  這樣她還願意死心塌地等他十年,還真是他祖上積德。
  「還有機會。」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扣,重新躺回草地上。「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再也不會那樣,愛得好急,連擁抱都太急,便匆匆分離。
  「還有,小恩都十歲了,也許我們可以考慮再幫他添個弟妹,獨生子很寂寞呢,丟個弟妹給他玩,才不會常常跑來霸佔你,你是我的——啊,對了,我忘記問你,生小恩有讓你受太多苦嗎?」
  她點頭。「很痛。」怎麼也生不出來,後來情況危急,醫生才決定緊急開刀,剖腹將孩子產出。
  「這樣啊。」他憐惜地吻了吻她掌背。「那不要生太多,再一個就好,免得小恩老在我耳朵邊煩。好不好,靜?」
  「嗯。」她淺淺微笑,聽他規劃未來,感覺像又回到從前,那個十七、十八歲的少男少女……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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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4:07:38

第八章
  董靜舒回醫院定期複診時,是唐君蔚接送的,與負責她病歷長達七年的主治醫師談了一下,溝通她目前的精神狀況。
  他告訴醫生:「她現在,不用靠藥物也能睡得很好,最近也都沒有再半夜作惡夢了。」
  「這樣很好,繼續維持。」醫生說:「她目前的精神狀況相當穩定,受到良好的照拂,保持心情愉快開朗,對病情有相當大的幫助。」
  她的病情,本就是受到太大的打擊與痛苦,無法承受之下,才會心智混亂,需要有人耐心平復她心裡的傷。
  「那她……有可能康復嗎?」有時候,她連自己幾歲都搞不清楚,除了與他共有的記憶,其他都是混亂錯置的,記憶時而清楚,時而恍惚,有時太稚氣、有時又成熟得緊,而他又不可能時時刻刻在她身邊,這樣的她,他真的很擔心。
  醫生笑了笑。「她現在已經進步很多了,不是嗎?她記得你、依賴你,你對她的影響力很大,你的所作所為,比醫生更有用。這種事,是需要家人很大的包容,急不得的。」
  人的腦部記憶結構,真的很奇妙,什麼時候會如何,再精密的科學儀器都判斷不準。
  與醫生談完,一走出來,董靜舒便迎上前來,雙臂纏上他腰際,撒嬌低噥:「好久!」
  「對不起,和醫生多聊了一下。」長指將她耳邊細發往後勾,溫存細語。「餓不餓?去吃飯好不好?」
  「好。」她甜甜地笑。
  離開醫院,在附近找了間餐館用餐。

  他幫她點了套餐,她很聽他的話,交代她吃完,她就會乖乖吃光,然後仰著頭等他誇獎。
  有時候,她真像個孩子,比小恩大不了多少。不過他感覺得出來,她現在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這樣就夠了。
  他相信,只要維持現狀,細心呵護她,總有一天她可以走出來的,那時,將會是他們全新的開始。
  安安靜靜吃了兩口飯,盤中多了塊糖醋排骨,他擡首,她很討好地衝著他笑。
  她記得喔,這是他愛吃的。
  「謝謝。」他領情地回她溫柔笑意。她也想寵他,他接受的話,她就會比得到什麼獎賞都還要開心。
  她現在的世界,純淨無瑕,連喜悅都很純粹。
  她端著碗,繞過半張桌子,坐到他身邊吃,這種黏膩的熱戀模式,要在以前他必然會感到不自在,都活到快三十、兒子那麼大一個了,還學什麼少男少女如膠似漆?但因為是她,他沒拒絕她的親密。
  他現在,只想盡情地寵她、縱容她。
  這輩子,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心情,以前的他如何,他已經沒有記憶,但現在的他,真真實實領受到珍惜一個人、想把一切都給她的感覺,怎麼呵護都不夠。
  拍拍她的背,要再拿起碗,目光不經意掃向隔壁桌,那男人注視著他,極不友善的眼神。
  他得罪過這個人嗎?
  一面凝思,順著對方的視線移到身旁的董靜舒,瞬間領悟了什麼——
  他——杜承嗣?
  因著這樣的猜測,他多看了兩眼,無懼的眼神,坦蕩蕩迎視。
  如果是,那更好!他不怕任何人知道,當年是杜承嗣先用了齷齪手段傷害靜舒,否則今天,她不會是他的妻!
  如果,他曾經善待過她,那也罷了,可是他沒有!好好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被他折磨成什麼樣子?幾乎精神崩潰,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能要回心愛的女人?她原就屬於他!
  他只是還顧慮著董靜舒精神狀況尚未穩定,不想再生波瀾,以免刺激她,否則,今天就算杜承嗣不來找他,他也會去找他!
  男人的臉色很難看,但是他不在乎,逕自低頭詢問:「吃飽了嗎?」
  「飽了!」
  「好,那我們回家。」抽出紙巾替她擦拭嘴角,再溫柔牽住她的手,結帳離去。
  至於身後那個男人怎麼想,他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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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杜承嗣出現的速度仍是超出他預期。
  大概是回到家,她陪小恩看完一個小時的卡通節目,再讓他一個個趕上床去睡覺之後沒多久,杜承嗣就來了。
  「董靜舒!」
  怒吼聲很響,踹開的房門撞擊牆壁再彈回來,發出不小的音量,好不容易被他哄得快睡著的董靜舒驚嚇醒來,慌張失措地睜眼,以往第一個反應是縮到角落,而現在,她想也沒想便躲到唐君蔚懷中尋求庇護。
  「壞人……」
  身體無法克制地顫抖,她就是怕,源源不絕的恐懼淹沒她。
  「別怕,靜。」他輕輕拍撫。
  「他……會打我……」將臉埋在他懷中告狀,看都不敢看一眼。
  「有我在,他不敢。」
  「你是什麼東西!」杜承嗣忿忿地啐了句。他會不敢?連姦夫一起揍他都敢!
  「那你又以為你現在憑什麼立場在這裡跟我狺狺嘶吠?」唐君蔚不慍不火,緩慢回了句。
  「就憑她是我老婆!我可以告你們通姦!」什麼世道?姦夫居然比丈夫還理直氣壯?
  「你有當她是你的妻子嗎?把她丟在這裡任她自生自滅的時候,你有唸過夫妻情分嗎?靜舒也可以告你遺棄,你們分居的時日,早就構成離婚條件了,你以為真上了法院,你佔得了什麼便宜?」
  這些,他早就想過了,真要鬧到上法院,靜舒那麼怕他,早已不堪維繫婚姻關係,判準離婚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杜承嗣一窒,當下略略氣虛,旋即回嗆:「她是瘋子,說的話誰信?我也是迫於無奈,沒有辦法才——」
  「請留意你的措詞,靜舒不是瘋子!」要真瘋,也是被這些人逼的。
  「關你什麼事!我再怎麼樣都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你呢?有什麼立場——」
  「我是她孩子的父親。」
  杜承嗣愕然止了聲,忘記自己原先要說什麼。
  「你……」
  「如果不是你,靜舒會是我的妻子。」
  愣了好半晌,回過神來,杜承嗣諷刺地低笑。「原來如此,十年前沒得逞,知道她老頭掛了,沒人可以阻止你,就想回來分杯羹嗎?你這消息也太不靈通了,老頭都死那麼久了——」
  「思想放乾淨點,我不是你!」
  「不是嗎?大家都是明眼人,演什麼戲?」如果不是她還有點錢,哪個男人會那麼笨,攬個失心瘋的女人在身邊?
  唐君蔚正欲回嘴,深吸了口氣,又吞回去。
  算了,人何必和畜牲一般見識?說得再多他也不會懂的。
  「你要真像自己說得這麼清高,什麼都不貪圖,那拿她名下的財產來換她的自由,你肯不肯?」這妻子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要不是為了錢,早八百年前就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了。
  唐君蔚甫張口——
  「不行!」老管家一接到王嬸的電話,說杜承嗣氣沖沖地跑來,兩個男人正面槓上了,就知道事態不尋常,急匆匆地跑來。
  「我不同意!」人還在喘,便迫不及待地又重複一次。
  那些錢是小姐後半輩子的保障,誰都不能動。
  「勇伯,你不用那麼緊張,我沒要答應。」東西是靜舒的,給或不給,誰都沒有權利替她決定,就是他也一樣。
  他低頭,輕問懷中的女子。「靜,他說離婚的條件,要拿你的財產來換,你舍不捨得?」
  她偏頭,思考了一下。「什麼是離婚?」
  「就是你跟他,從此沒有任何瓜葛了,他再也不能三天兩頭來煩你。他來的話,我們可以把他轟出去。」
  「然後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嗎?」
  「對。」
  喔,那這樣她懂了。
  露出一記好純真的笑,毫不猶豫回答:「好啊,跟他換。」
  老管家簡直快昏倒了。
  有人這樣詢問溝通的嗎?小姐腦袋不清楚,問了也是白問,可是唐君蔚也跟著不清楚嗎?
  「小姐,你知不知道財產是什麼東西?」是可以保她一生衣食無虞,還能讓她留住心愛男人的東西啊!
  果然,她回答:「不知道。」
  「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
  「蔚比較重要!」她理所當然回了一句。財產是什麼,她或許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再重要的東西都不會比蔚重要。
  說她不清楚,偏偏她又比誰都還確切知道,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麼,最想留住的又是什麼。
  於是,場面整個僵持在那裡。
  老管家堅持不讓小姐在未能做出明智判斷前,答應任何會後悔的事;而杜承嗣堅決以財產讓渡書交換離婚協議書……
  董靜舒害怕地縮了縮肩膀,神情不安。「我……做錯什麼?他們……為什麼要吵架……」
  「不是在罵你,乖。」唐君蔚連忙安撫。
  她唇色微白,神情惶懼,瞳眸恍惚,月餘前見到她時就是這個樣子,這段時間,她身心安適,總是笑著,而現在,那樣的神情又出現了。
  他心微痛,摟緊了她。
  別關上心門,不要!
  他好不容易做到這一步,多怕她又縮回自我保護的封閉世界,他真的怕,這一回她會連他都認不得……
  這些人、事、物,對她的打擊太大,她還沒有辦法面對,他該怎麼做?怎麼做,對她才是最好?
  「你不過是個傭人,憑什麼說話!」杜承嗣失去耐性,直接揮開老管家,一把由唐君蔚懷中扯出她,強行拖離。
  「啊——」她驚惶,不斷地尖叫。「走開、走開——」
  「杜承嗣,你做什麼!」
  他上前攔阻,場面亂成一團。
  杜承嗣的揪扯、董靜舒的哭泣、唐君蔚的攔阻……
  「你嚇到靜舒了,放開!」怕傷到她,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但杜承嗣沒他的顧忌,行為蠻橫。
  「你不是指責我不管她死活嗎?現在我就帶她回去履行夫妻同居義務!」來硬的?呵,在身份上他是董靜舒的丈夫,其他人什麼也不是,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怎麼鬥?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小恩被房裡的爭執聲引來,驚喊:「媽媽!」
  他不懂為什麼會這樣,只知道媽媽嚇壞了……
  「死小鬼,我警告過你別亂叫的!」一掌巴過去,唐君蔚急忙接住兒子,一個閃神,董靜舒已被強行扯出房門,丟進車內,迅速駛離。
  「我不要,蔚、蔚——」
  她一直在哭,拍打車窗,求助地頻頻回頭望他,像個孩子似地,哭得好傷心、好害怕。
  如果讓杜承嗣將她帶走,那男人絕不會讓她好過,他會如何欺淩她,唐君蔚連想都不敢想。
  他當下沒多思索,拿了車鑰匙想追上去,但眼前的突發狀況,令他當下僵住動作,呼吸靜止。
  他不曉得車內的變化,只知道在他反應過來以前,車門在行駛中打開,她往外跳,滾了幾圈,額頭撞上路燈,畫面靜止。
  當下,他腦海完全空白,除了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她,他沒有辦法再思索更多。
  抱起額上血流如注的她,她在最後一絲神智被奪去前,擡眼見著了他,露出淺淺的安心微笑。
  昏迷中,緊握他衣角的手,沒放。
  病房內,很安靜,不似早先的激烈衝突,任何人,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小恩擔心母親,一直坐在病床邊,趴靠在她肩上依偎著,讓她安心。這些日子,沒有小恩,她會睡不好。
  唐君蔚倚靠在窗邊,衣服上還有她留下來的斑斑血跡。
  老管家靜靜坐在旁邊,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
  事情發生之後,他狠狠揍了杜承嗣一拳,便將她送來醫院,之後沒再多說一句話。
  而那個沒擔當的男人,怕醜聞、怕記者跟拍、怕鬧新聞,顧他的面子和名聲,連醫院都不肯來。
  她後來醒來過一次,身上的外傷已經處理好,情緒卻很不穩定,哭鬧、驚恐、不安,他走不開,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緊緊抱住她。
  就連睡著了,都睡得不安穩。
  他不知道,她還能再承受多少?好不容易將她拉離恐懼的深淵,這些日子的努力全白費了,甚至更糟,她連老管家都不認得了,只容許他與小恩靠近。
  「為什麼要那麼執著身外之物?」許久過後,他輕輕吐出一句。
  老管家無法回答,靜默著。
  「因為我一窮二白,所以她父親讓她嫁給一個為了名聲、連她受傷都不願跟來醫院的男人,有什麼用?這樣她後半生真的比較有保障嗎?」
  「現在,她父親不在了,又還要為了那些身外之物,將她困死在一樁痛苦的婚姻裡不得解脫,一點一滴磨光她的生命。她到底還要為了那些虛浮的事物,付出多少代價才夠?」
  「我、我只是……」擔心小姐一無所有啊!
  無論如何,他得替小姐留住屬於她的一切,就算有一天他反悔了,不要她了,至少她衣食無虞,還留有一條後路。
  「我們還是……等小姐腦袋清楚了,再讓她自己決定——」
  「如果她一輩子就是這樣了呢?」唐君蔚打斷。難道要讓她就這樣困在杜承嗣的控制中,到死擺脫不了?
  「那……我們還可以訴請離婚,跑法院什麼的,不一定非要妥協於這種人……」
  「怎麼跑法院?」唐君蔚反問。「靜舒現在的樣子,你忍心讓她站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咄咄質詢那些難堪的事情,一道道地挖開瘡疤嗎?她會怕、她會哭!」
  杜承嗣那種小人,會有什麼舉動完全不需猜測,他會反告他們通姦!
  他是怎麼樣都無所謂,可是靜舒呢?怎麼能讓她去面對那些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就算贏了杜承嗣,也是拿她的痛苦和淚水換來的,誰要這種勝利?
  真的,不是他想妥協,只是所有能想的方法都想過了,可以解決的手段有很多,但是可以解決又同時保護她不受絲毫傷害的,卻沒有!
  「夠了,真的夠了!他要什麼,全都給他,只要他肯放過靜舒!她真的無法再承受更多了。」
  他再也不想讓她害怕地縮著身子,無助哭泣了。
  「你……你不清楚,那是一筆多豐厚的遺產……」
  「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我相信靜舒的想法也和我一樣,她不需要那些,因為她有我,我自己的妻子,我養得起!」
  老管家可以無動於衷,但是他沒有辦法,她那時驚恐、尖叫、哭泣的模樣一直在他腦海,一聲聲的哭泣,都在乞求他救她、一聲聲的哭泣,都在切割他的心,會痛!
  他為什麼,要讓心愛的女人再承受那種折磨?就為了那些擁有了卻沒有更快樂的身外之物嗎?一點都不值得!
  老管家微訝。
  他說得那麼堅定,眼不眨,聲不喘,一心只顧慮小姐的情緒和感受,其他都不重要、不值得拘泥……
  老管家無法說不意外,就算沒有那些,他還是要小姐?!
  原來,小姐真的沒有看錯人,她一直向老爺保證,他愛的是她的人,不是她的家世,事實證明,她的堅持才是對的。小姐的眼光……很好。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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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4:08:00

第九章
  雨下得很大,但定他不敢耽擱,依約前來。
  她說,無論如何要他來一趟。
  可是,他完全沒想到,她要對他說的會是這樣一句話——
  「我們分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為什麼?他不懂。一個禮拜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是她父親為難她、逼迫她了?
  還是他打工太忙,總是冷落她?
  或者,因為他之前不小心責備了她一句「大小姐」,她還在生氣?
  他以為,他們是最相愛的,可是她卻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她說要分手,可是自己卻哭得比世界末日還慘。
  如果相愛,為什麼要分手?

  如果要分手,又為什麼哭?
  他不懂,怎麼也不懂。
  「你不愛我了嗎?」被她分手的要求弄得心緒大亂,他再也無法理智思考,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這一個。
  「我……不愛了,不愛你了……」
  他心好痛,因為他是全心全意對待她,她是他第一個動心、第一個牽手、第一個親密擁抱、第一個想娶回家共同走一輩子的人,可是她卻說,她已經不愛他了……
  畢竟還太年輕啊,十八歲的男孩,一旦面對感情生變的問題,就完全慌了手腳。
  他不斷地問,是他哪裡不對?做得不好?不夠疼地?讓她受了委屈?她可以說,他會改呀……
  他問了好多,她卻只是哭,不斷地搖頭。
  他拚命地挽回,不斷告訴她,他很愛很愛她,他不想分手,不願失去她,他會努力做到所有她希望的,她卻鐵了心,不再給他任何機會。
  她說,她累了,和他在一起,她很累很累,不想再撐下去。
  她心意那麼堅定,無論他怎麼苦求也挽回不了,他失望了,再也無話可說,只能茫然地、失魂地轉身離開。
  她不希望他留下來。
  她說不想再見到他。
  她說對他再也沒感覺了。
  她說從今以後再也別來找她。
  她說……她說……她不再愛他……
  他腦中,塞滿了她每一句決絕的話,心已經痛得感受不到其他。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雨下得太大,連視線都模糊了,但是現在,他反而不希望自己看得太清楚、聽得太明白,那就不會記得她說要分手時那麼堅定的神情……
  她不要他了……
  他,失去了她。
  之後的意識完全混亂痛楚,分不清現實夢境,也分不清那些痛是來自身上還是心上,耳邊那些車聲、人聲、所有吵雜的聲浪,都離他好遠、好遠……
  冷汗涔涔地醒來,唐君蔚重重喘了一口氣,一瞬間茫然地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車聲,沒有吵雜的人聲,四周安安靜靜。
  對了,這裡是醫院,董靜舒跳車,撞傷了頭。
  起身探查,她仍穩穩地安睡著,他這才放下心,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沒有雨,沒有淚水,那些都還留在夢中,而她,依然在他身邊。
  是不是,他其實也不想記得太清楚,她放棄了他時的椎心痛楚,不想記得她要分手的那句話,還有失去她的事實,下意識選擇了遺忘所有令他感到痛苦的事情,於是,連她也一同遺忘了……
  因此,車禍之後,身體一日日康復,混亂的記憶一點一滴回來,他記得祖母、記得弟弟、記得成長過程的每一件事,獨獨屬於她的片段,遺落在時空河流中,任歲月點滴淹沒,再找不回來。
  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的,他和她,都在逃避失去對方的痛苦,只是方式不同。她選擇活在有他的過去,不願走出來面對一切,而他卻選擇走出過去,活在沒有她的未來……
  比起她,他薄情殘忍得多。
  他走回病床,靜靜凝視她的睡容,長指輕觸嬌顏,她微微驚動,見是他,又卸下防備,主動將臉頰靠向大掌,像個向主人撒嬌的貓兒。
  他俯低身子,柔柔吮住她的唇瓣,無聲低喃一句——
  「對不起,忘了你。」
  但是這一回,他說什麼都不會再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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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靜舒對陌生的環境有很深的不安全感,於是唐君蔚與醫生商量過後,確認她目前的狀況許可,替她辦理出院回家休養。
  在自己熟悉的空間裡,她才能身心安適。
  被杜承嗣這一鬧,她變得很黏人,不管他去哪裡都亦步亦趨地跟著,像是怕他隨時會丟下她。
  夜裡,要他抱著才肯睡,老是怕壞人又會突然出現來抓走她。
  白天,一會兒沒見到他,就會慌張哭泣,連喝杯水都跟,他停下腳步,她也跟著停,像個小影子似的。
  他好笑地回過頭。「靜,我是要洗澡,你也要跟嗎?」
  沒想到——
  「要。」完全不猶豫。
  「……」
  杜承嗣鬧一次,就弄得她情緒緊繃,再多來幾次,他們還要不要生活?
  於是,一天晚上睡前,他摟住她輕問:「靜,你相信我嗎?」
  「相信啊!」她不是一直都只相信他嗎?
  「那,我們結婚好不好?」
  「結婚?」
  「對呀,我以前沒提過嗎?」她不是說,他們以前常常躺在小山坡上約會,聽他構築未來的藍圖,那藍圖裡一定包含結婚這一項吧!
  「你不想嫁給我嗎?小恩很可憐,他已經沒有媽媽十年了。」
  「對,結婚。」像小學生複習課本,很認真地點頭復誦一次。「我想嫁,我要當小恩的媽媽。」
  「所以現在必須先解除你身上的婚姻狀態,我們才能在一起。你說過,沒有什麼會比我更重要,對不對?所以,你可不可以為了我,放棄你爸爸留給你的遺產?」
  爸爸留給她的……這個她懂。
  「包括這個房子嗎?」
  「對,包括房子。」
  「可是……」她在這裡出生、長大的,和他初次見面也是在這裡,那些他在窗下等待的日子、偷偷爬窗下去見他的歲月……
  看出她的不捨,他歉疚道:「沒關係的,靜。那些過去、片片段段,很多我也記不起來了,但是失去過往,我們還可以創造未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徹底擺脫那個人,你的未來由我負責,我會盡全力不讓你吃苦。記得嗎?我說過我們以後要住的房子,我自己來設計,我可以給你更多更珍貴的回憶。」
  他說得複雜,她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所以——你要養我?」是這個意思嗎?
  「對,我養你。」他微笑,又吻了吻她。「好不好?放棄它,連同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一起擺脫,過我們全新的生活。」
  她想了一下,旋即綻開燦爛的笑,很乾脆地答:「好!」
  他說什麼,她都聽!
  「不後悔?」他懷疑,她是否真聽懂了他說什麼。
  「不後悔。」反正,他說可以讓她賴住不放,其他的,都不要沒關係。
  他笑了。「好,那明天,我陪你去告訴勇伯,然後聯絡杜承嗣,去律師事務所。」產權讓渡書與離婚協議書都簽了,所有事情一次解決,他不想再拖下去。
  為了說服老管家,這一關他們就花了一個禮拜。
  因為董家老爺在死前那半年多少有些悔意,對杜承嗣也有所提防,這些年心智不清的董靜舒根本守不住什麼,因此遺囑中附加但書,動用到大筆遺產的相關文件,都必須有老管家連帶簽名方能生效。
  也因為有老管家用心良苦地為她設想,這十年董靜舒才能安安穩穩過日子。
  為此,唐君蔚無比誠摯地道謝,謝他替他保護靜舒這麼久,今後,她的一切有他一肩扛起,懇求他答允簽署讓渡文件,換靜舒自由。
  而另一個,是一臉要哭不哭,像小時候吵著要勇伯帶她去放風箏,被拒絕時的可憐表情。
  明知道他最招架不住她的哀求,從小就是這樣,這個他看顧著長大的女孩,比自己的親生小孩更親,小時候流著兩管鼻水、勇伯長勇伯短地向他撒嬌,長大後看著她為愛癡狂、再經歷一場不堪回首的夢魘婚姻,如今有機會擺脫過去,追求幸福,他該不該成全?該不該陪她冒這個險?
  贏了,是被捧在掌心嬌寵護憐,一生幸福無慮。
  輸了,是一無所有,兩頭皆空。
  這個賭注太大了……
  「相信我,勇伯。靜舒我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他說。
  「拜託,勇伯——」她扁著嘴,表情可憐兮兮。
  這兩個人一起求他,他根本沒轍啊!
  一個是願意為心愛的男人放棄大筆遺產,另一個是把她的感受看得比億萬身家還重要……唉!他真是敗給他們了
  既然當事人都不拘泥了,他還執著什麼呢?或許,小姐才是對的吧,錢並不能保障什麼,所以擁有了,她並沒有因此而快樂過,只有能帶給她真心笑容的那個男人,才是她一生最大的保障。
  以後,有沒有錢都無所謂了,這男人不會讓她挨冷受凍。
  這一刻,他是真的相信,唐君蔚可以把小姐照顧得極好,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把小姐交託給這個男人,他很放心。
  老管家終於首肯,陪同前往,在律師的見證下籤了名。
  望著那兩份文件,老管家感慨地喟嘆,只是幾張紙,比什麼還輕,卻也比什麼都還重,讓每個人都付出好大的代價……
  從頭到尾,唐君蔚一直陪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默默支持。
  走出律師事務所的這一刻,他重重吐了口氣,擁緊她。
  這一次,是真的解脫了,再也沒有任何事,能夠將他們分開。
  「靜,你高興嗎?」他溫聲問道,懷中女子正無聊地在把玩他襯衫的鈕釦,玩兩個小時了,有那麼好玩嗎?
  聽到自己被點名,左右張望了下,擡起頭,衝著他好純真地笑。
  「我們要結婚了嗎?」她只記得這件事。
  那些人說話好無聊,她都聽不懂,反正蔚叫她簽名她就簽,叫她伸出拇指蓋手印她就蓋,因為簽完,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他低低地笑。「還沒。我請勇伯幫我們挑日子,應該在下個月吧,不用辦得盛大,公證就好,婚紗再找時間補拍。婚後我們還是住台南,要是把你拐走,勇伯捨不得你可能會哭。這樣可以嗎?」
  「好!」用力點頭,完全無異議,堪稱史上最合作的新娘。
  「我哪會哭……」老管家不服氣地反駁,心房卻漾滿感動。
  唐君蔚一定是看穿他很不放心小姐,所以才會決定在這裡定居,讓他可以時時看見小姐,知道她過得很好,沒有被虧待。
  「小姐現在只剩下你了。」免不了還是想再三叮嚀。為了這個男人,傻得連一丁點後路都不留,要是受了委屈,可真的走投無路,連個娘家都沒有了……
  「勇伯,您放心,我會善待她。」像是將對方當成了女方尊長,鄭重而誠懇地向他保證。
  「喲,現在是上演什麼戲碼呀?」隨後出來的杜承嗣瞄了他們幾眼,那女人一見他就往男人懷裡縮,讓他體內的惡劣因子又被挑起,就是想玩玩她。
  「好歹當了十年夫妻,快要成為前妻了,不道別一下嗎?」伸手要摸她的臉,她旋即驚叫地往後躲。
  「杜承嗣,你手腳放尊重一點,你們現在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可以告你性騷擾!」唐君蔚擋在她身前,警告地低喝。
  性騷擾?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杜承嗣笑得好樂。「都睡過了,摸一下也值得你大驚小怪……」
  這混蛋!
  唐君蔚厭惡地拍開他的手。「你不要嚇她!」
  明知人家視他如鬼魅,非要欺淩她,看她花容失色對他到底有什麼好處?
  「一隻破鞋而已,這麼寶貝?」杜承嗣嗤笑,反骨地硬是作勢要欺向她,不經意被抓住手腕,她驚嚇地尖叫、胡亂掙扎,對他拳打腳踢。
  唐君蔚連忙上前要分開他們,董靜舒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他用力一推——
  有人跌出人行道,刺耳的喇叭、煞車聲迴響不絕,畫面在那一瞬間靜止。
  老管家、唐君蔚、董靜舒,全都呆愣住,沒有人反應得過來。
  他虧待你的,終有還的一天……
  耳邊,彷彿又浮現那年,面相師對她說過的話。
  這就是他償還的方式?
  她還了他,前世未償盡的十年夫妻名分,他還她的……卻是一條命嗎?
  被撞開的身軀,拋高後重重落下,一片刺目的紅在眼前漾開、再漾開,那雙眼瞪著她,沒有合上……
  她再也承受不住,發出崩潰淒厲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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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一記聲嘶力竭的尖叫之後,她便失了魂般,呆呆怔怔,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問她什麼也不答。
  杜承嗣緊急送醫後,仍是宣告不治,而他們正在警局做筆錄。
  「董小姐,當時的情況,能請你說明一下嗎?」
  她縮在唐君蔚懷中,完全不應聲。
  「警察先生,她嚇壞了,請不要再逼她,什麼問題,問我就好。」唐君蔚看了心疼,將她緊摟在懷中護衛。
  「那麼肇事司機說,是因為死者突然被人推出車道,他才會應變不及地撞上,關於這點,你能做個說明嗎?」
  「是我推的。」此話一出,旁邊的老管家驚愕地望向他。
  當時的情況,他看得一清二楚,明明唐君蔚伸手想制止,都還沒來得及碰到他們事情就發生了……
  「是我。」唐君蔚堅定地又重複了一次。「那是意外。他行徑太不知收斂,我怕他又嚇到她,想隔開他們,那時場面很亂,我推開他時或許力道過猛了些,如果必須擔任何刑事責任,我不會推諉。」
  「是這樣嗎?」做筆錄的警員轉而問老管家。「你當時有看到嗎?」
  老管家吶吶地,答不出話來。
  他懂唐君蔚的用意,因為無法預期後果,索性將她完完全全隔絕在事件之外,那麼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牽連到她,他在保護小姐,擋在她面前,替她承擔起一切……
  這男人……這男人……
  誰還會懷疑,他有多傾其所有、豁出去地愛她……
  老爺當年錯得好離譜啊!要是沒分開他們,今天的小姐會有多幸福!
  「我……當時……我沒看得很清楚……拉拉扯扯的……他沒站穩就跌出去了……」老管家答得模棱兩可,實在也不忍心將所有的問題都丟給他扛……
  「蔚——」懷中的女子扯了扯他衣角,怯怯喊了聲。
  「怎麼了?」他輕問,溫柔依舊。
  「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她想回家了……這裡的人說話她都聽不懂,口氣又好嚴肅,是她做錯了什麼嗎?不然為什麼一直問那些她聽不懂的話……
  「再一會兒,靜,你乖喔。」輕聲哄完她,繼續做筆錄。
  於是她又等。
  那些人說的話,字字句句飄進她腦海,組成串串無意義的音符。
  「所以是你推他的?」
  衛,殺人的是我……
  「是。她那時躲在我身後,我在拉扯中有推開他。」
  別擔心,一切有我。小姐,我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害你……
  「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不過就是個女人,需要爭得那麼難看嗎?人命都給鬧出來了……
  「妻子。她是我未婚妻。」
  咱們生相依,死相憶,永世不相忘……
  哪裡來的聲音,好多、好雜、好亂,太多奇怪的音符,在腦海裡不斷交錯,她快要分不清楚誰是誰了,頭好昏——
  「蔚,我想回家……」她害怕地輕喃。
  「小姐,你安靜!」老管家心浮氣躁,口氣難免嚴厲了點,板起臉來。她被好好地保護著,什麼都不知道,唐君蔚都一肩替她承擔下來了,她還不斷加重人家的心理負擔……
  「勇伯,別那樣對她說話。」唐君蔚輕輕拍撫,感覺到她的心緒浮動,惴惴不安。
  「可是、可是……我不要在這裡……」她快哭了。那些聲音一直追著她不放,還有那雙可怕的眼睛,一直在瞪她,不肯閉上……
  她真的嚇壞了。
  「警察先生,能不能讓我先送她回去?她現在情緒不太穩定——」
  筆錄大致完成,警察點頭。「可以,但是有需要你得隨傳隨到,配合調查。」
  「好的。」他站起身,柔聲對她說:「靜,我帶你回家。」
  她顛顛晃晃地起身,腦海渾渾沌沌,步伐踉蹌了下,被他扶住,耳邊傳來男人熟悉的驚呼聲,然後——然後——虛虛浮浮的記憶,被一片黑暗取代。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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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4:08:26

第十章
  「允兒,我喚他允兒。」
  允你,今生不允,允來世……
  她說,不求今生,盼來生。
  那今生的他怎麼辦?他不知道。
  「與你相約,一吻為誓。來生,我等你。」
  那一年,生死邊緣掙扎中,浮掠過眼前的畫面太多,彷彿遊走在前世今生的交界處,一切都那麼清晰,卻也那麼模糊。
  他記得,記得女子溫柔低訴「我喚他允兒」的神情及語氣,他以為自己將走到人生的盡頭,所以才會聽見那麼多遺落在輪迴中的聲音。
  昏昏醒醒了許久,最終仍是回到塵世間來,記不得什麼時候開始,身邊多了初生的小嬰兒,還有一直以來待他貼心關照、不離不棄的女子,所有人都說,那是他的兒子、他的情人。
  原來,他真的有個兒子,也有兩心相許的戀人。
  那時的記憶已是一片空白,他甚至連自己也無法肯定,但是,那不解事的初生嬰孩,衝著他咧嘴笑,清亮亮的大眼睛望住他,朝他揮舞著小手咿咿呀呀。
  他想,孩子也是第一眼便愛上他,要他抱。

  等不到他示好,嬰兒嘴一扁,委屈地哭了。
  他心房一痛,傾靠而去,臉頰貼上那張嫩嫩的小臉,憐惜輕蹭,好懊惱打著石膏的雙手無法抱他。
  「兒子,別哭……」他沒有不認他。
  那是他的兒子,他連絲毫疑慮都沒有,儘管,他什麼也記不得。
  小嬰兒有一雙和他好像的眼睛,他為兒子取名「唐允恩」,回應女子夢中話語。
  允你……
  允恩長得愈大,愈像他,在沒有她的十年歲月中,父子倆是彼此活下去唯一的動力與希望。
  直到,那名最重要的女子,再度回到他們的生命中——
  夜半醒來,四周暗沈一片。
  他坐起,伸手扭開床頭燈。
  像是作了長長的一場夢,醒來之後什麼也沒有,她仍在他身邊,平凡夫妻牽手相依。
  什麼是前世?什麼是今生?他不想探究。
  什麼是過去?什麼是未來?他也不再回顧,只知道,他擁有了她的未來。
  杜承嗣的死,在當時有太多人目擊,就只是小衝突,無意拉扯所引發的意外,無人蓄意,最終也是以意外事件結案。
  但是,親眼目睹事件發生的她,情緒卻受到相當大的衝擊,有一陣子很恍惚,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撲上來撕咬她,令她每夜從惡夢中哭著醒來。
  他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陪著她看醫生、在她由惡夢中驚醒時,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溫柔撫慰。
  無法再睡下,他起身走出房門,打開隔壁未上鎖的房門,放輕了步伐走近。這半年已養成習慣,時時夜裡探視,確認她安好。
  難得小恩沒跑來跟她擠一張床,他坐在床邊靜靜凝視她。
  這段時間,她精神狀況逐漸穩定下來,與勇伯商議了一下,定下延宕了半年的婚期。
  她知道後很開心,這幾天心情都很好,偶爾還會聽到她輕快地哼著歌。
  感受到凝注目光,她睜眼對上他,撒嬌地伸長手,他輕笑,俯下身任她纏摟頸際,溫柔啄吻。
  「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
  「不要。」看見他,就睡不著了。
  摟著他,硬是纏賴,加深這個吻。
  原本溫柔的柔吻,逐漸轉深轉熾,熱烈交纏。
  他悶哼,壓上柔馥嬌軀,肢體糾纏,廝磨的肌膚熱度一寸寸升高。
  「靜……」他呻吟。「這樣我會把持不住……」會想要她,放縱地狠狠纏綿一回。
  「沒關係。」她輕咬他下唇,舌尖好玩地舔舐。
  要命……
  倒也不是說矜持什麼,兒子都十多歲了,再ㄍㄧㄥ那種結不結婚能不能做的問題反而是矯情,他只是顧慮她的狀況,之前情緒那麼不穩定,他又不是禽獸,哪還能照上不誤?
  雙掌捧住嬌容,定定望住她。「靜,你要我嗎?」
  「要!」答得好堅定迅速。一直以來,都只要他。
  自制瓦解,他狠狠吻住她,雙手探撫嬌軀。
  太過久遠的纏綿,像要重溫什麼,他一點一點探索,關於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烙下溫度,重新記憶,這一次,再也不會忘。
  「靜,我很愛你,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她回摟,吻他頸畔肌膚。他喜歡她這樣親他,每次帶點力道地吻他那裡,他就會緊繃、顫抖。
  「真不公平……」他抗議,幾近愉悅又懊惱地吟歎。她知道他所有的弱點與敏感處,他卻得從頭來過……
  她輕輕地笑,帶點得意。
  但是當他往下探吮,換她笑不出來了。
  「你……一定有偷練習……」技巧變了好多,以前、以前他才不會那樣碰她……
  「過了那麼久,要沒進步就丟臉了。」以前,太年輕、太倉促,總是讓她委屈,而現在,他懂得如何取悅她,他一點都不急,還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好好愛她,補償過去所不足的。
  「相信我,我會讓你很快樂。」他低聲承諾,用最誠摯的心,釋放他滿滿的憐寵與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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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燦燦的陽光映照眼簾,唐君蔚本能地伸手去擋,發現左臂動彈不得,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對了,這是董靜舒的房間,他在她床上。
  記憶回籠,他緩慢地側過頭,凝視枕在他臂上沈睡的臉容。
  昨晚,他們做了許久,盡情地探索對方,把以前來不及做、或想做而害羞不敢做的事,全都毫無保留地做了。
  他竭盡所能地取悅她,有好幾次,聽見她不小心溜出口的喜悅嬌吟,他能感受到她的愉悅,不僅是身體,也是心靈的。
  在她體內深處時,她的顫抖、她的每一分情緒脈動,全都真真實實地傳遞到他身上,事後,他們緊緊擁抱對方好久好久……
  這些,都是當年,他沒能為她做的。
  看了眼桌上的鬧鐘,快九點了,今天睡得真晚,居然也沒人來叫他們,或許是昨晚的「聲響」太令人害羞,識相地沒有一個人進來打擾。
  打算不驚動她地抽出手臂,先下床稍作梳洗,腳才剛踏上地板,她就醒來了。
  他回眸,笑看伸手摟住他腰際,耍賴不讓他走的女人,初醒時的表情嬌憨得惹人憐愛。
  「你抱著我做什麼?」
  「我還要睡。」所以不給走。
  此人明顯有賴床跡象。
  「那你睡呀!」又沒逼她跟他一起起床。
  「你要給我睡。」她的專屬暖爐和大抱枕不在,不能睡。
  「……」好令人害羞的字眼。
  他昨晚不是給她「睡」過了嗎?還「睡」不夠?
  「咳!」他清清喉嚨。「現在不可以,我要先處理工作上的事,晚點才能陪你去拍婚紗照。記得嗎?我們下個禮拜要結婚。」
  「對,結婚。」她點頭。不讓他去做他的事情,他就沒時間跟她結婚了……
  她乖乖鬆了手。
  這句話一向很好用,只要說到結婚,她就會很乖巧聽話。
  唐君蔚梳洗完下樓來,她已經坐在餐桌旁吃王嬸準備的早餐,沒賴床。
  杜承嗣意外死亡,簽署的文件最後沒用上,他告訴她,那些財產他們不動用,等小恩長大了,交由他來處置。
  一夕之間,年僅十來歲的小男生,莫名其妙身價上億。
  怕她在陌生環境會適應不良,他們依然住在這裡,有她熟悉的人事物,一切都沒有改變。
  日子平平靜靜、安安穩穩,他滿足於現狀,不急著改變什麼,哪天她願意走出來,他會在門外等著。
  也許有一天,她一覺醒來,回到現實世界,會覺得自己只是作了長長的一場夢,他也依然在身畔守候,從未稍離。
  「老爸,我們學校下個禮拜要辦母姊會耶!」早早便吃飽的小恩,坐在餐桌上只是習慣性替母親抹果醬,照料得得心應手。
  喝了口咖啡的男人,由報紙中擡眼。「告訴我幹麼?我又不是你媽。」母姊會幹他什麼事?
  小恩嘟嘴。「啊可是……可是……」
  以前不敢講,是因為沒有媽媽,說了也只是讓老爸為難,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嘛!老爸明知道他的意思,還故意裝傻。
  他悶悶地,索性賭氣不說話了。
  「靜,你兒子鬧脾氣了。」那口氣分明就是「都幾歲人了,嘖,真幼稚」,差點嘔壞唐允恩先生。
  「小恩不開心嗎?」董靜舒偏頭,好認真地打量。
  「媽媽,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在生你的氣喔,是、是……都是老爸啦!」
  又關他什麼事了?對媽媽說話就輕聲細語怕嚇壞她,對老爸就嗓門粗聲粗氣,差這麼多?
  「想要你媽去參加母姊會就自己跟她講,我又不是當事人,更不是你的秘書兼傳聲筒,你老大一個月付我多少薪水呀你!」
  「可、可以嗎?」老爸答應讓媽媽去了?
  「可不可以要問你媽,她同意就可以。」
  「咦?」他以為媽媽的事情要先問過老爸耶,其實是不用的嗎?
  「不要把你媽當無行為能力的人,她可以決定自己的事情,學會尊重她,小恩。」他表情嚴肅,認真地叮囑,他是要跟她牽手生活,不是獨裁掌控她,小恩是她的兒子,更沒有權利拿她當不正常的人看待。
  「我、我知道啦……」他又不是看輕媽媽,只是想說,老爸應該會不放心讓媽媽去,所以得先問過老爸而已……
  「靜,你想去參加兒子的母姊會嗎?」
  「這樣小恩會開心嗎?」她又露出那種慎重思考的表情來,想了一下後,點頭。「好。」
  她想要兒子開心!
  小恩露出大大的笑容,仰首湊上母親頰畔給了一記甜膩膩的親吻。媽媽真的好疼他呢!
  吃完早餐,她又趴坐到窗檯邊去,專注等待那玫瑰開花,那已經是她每日例行工作。
  唐君蔚移除那株枯死的盆栽,重新替她種了這株花苗送來給她,之後又陸續種下幾盆,在客廳也搭了窗檯,將盆栽移到窗檯上,那裡有充足日曬,也能讓她時時看到玫瑰成長,不錯過花開。
  她很開心,每天都在期盼,每天都在問他什麼時候開花。
  父子倆收回視線,小恩悄悄移坐到他身邊,小小聲問:「老爸,問你一個問題喔!」
  「你問啊!」咬了口兒子孝敬來的吐司,回應道。
  「那個……媽媽……我是說,媽媽……真的是媽媽對不對?」
  唐君蔚停下咀嚼的動作,順便放下報紙。「唐老大,你書讀到哪裡去了?文法亂七八糟。」完全不通!媽媽不是媽媽,難道會是妹妹嗎?
  「我是說……不是那種假裝的,是真正的……就是……」他抓抓頭,好困擾地陷入語言表達瓶頸。
  「接下來你不會是想要求驗DNA吧?」有一陣子八點檔很常演,每集都在驗DNA,小恩陪著媽媽看了一陣子,他真的有理由如此合理懷疑。
  「不是啦!」氣惱地跺腳了。
  「唐允恩,這麼娘的行為你做得出來?」只差沒說「人家不來了」!
  「厚,老爸,你正經一點啦!」他就不信老爸不懂他的意思!
  有好幾次,他聽見勇爺爺和老爸在談話,也沒刻意迴避他,說什麼小孩子不懂之類的話趕他上樓,那應該是不怕他知道吧?
  有時候勇爺爺顧忌了一下,老爸還會說:「沒關係,別把他當孩子。」
  因為跟他有關係,所以老爸覺得他有知道的權利。
  一開始他沒有很認真去注意這件事,後來多多少少聽出來,媽媽和爸爸其實很早就認識,只是老爸不小心把人家忘記了。
  所以推敲下來,媽媽沒有認錯人,老爸真的是她喜歡、她在等的那個人。
  後來,他偷偷問媽媽,為什麼一開始會認為他是她的兒子。
  媽媽好溫柔地笑,摸摸他的頭。「你的眼睛和他好像。」
  對,大家都說他長得和老爸很像,尤其是眼神。
  有時候陪媽媽聊天,她會說一些從前和老爸在一起的事情,一直到現在,老爸下班回來,有時還會故意不進家門,偷偷從窗口射紙飛機進來,和媽媽偷溜出去約會,放他鴿子。哼,還說他幼稚,老爸自己又成熟到哪裡去?
  他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好到分開十幾年都沒有影響,而且還有愈來愈好的趨勢,所以他真的覺得很奇怪,如果他們這麼早就認識了,感情又這麼好,老爸怎麼可能跟別的女生生小孩?
  怎麼想都覺得不對。
  而且,老爸一天到晚「你媽」、「你兒子」講得那麼順口,他還聽到他們討論要把媽媽的財產留給他,如果不是真正的兒子,會這樣子嗎?
  所以結論是——「我真的是媽媽生的,對吧?」
  「不,你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白癡!誰不是媽媽生的?什麼鳥問題!
  「我說,我是董靜舒小姐生的,對不對?」十一歲男孩顯然耐性很不足,不爽地重複一次。
  稍稍揚高的音量,引來趴在窗檯那名女子的注意。因為被點到名,很給面子地舉手發言。「你是啊!」不然為什麼要叫她媽媽?
  「老爸?」尋求認同地看向另一名製造者。
  「你媽都說了還不信?」難道要他斬雞頭髮誓?
  所以……真的是?
  雖然懷疑很久了,但是被親口證實,還是愣得說不出話來。
  喊了那麼久的媽媽……盼了那麼久的溫暖……原來,那些擁抱,真的是媽媽的擁抱,她很寵愛地喊那一聲寶貝,是因為他真的是她辛苦十個月生出來的寶貝……
  「笨兒子!」唐君蔚笑斥,疼惜兒子那副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表情。「我們講了那麼久,你現在才搞清楚?」
  他以為他老爸是多混帳的死男人?既然知道他十多年前與她交往,自己幾歲會不清楚?不是與她生的難不成會偷吃啊?如此基本的邏輯歸納,居然現在還在問這種問題!
  唉,原來兒子真的沒有遺傳到他的智慧……
  反應過來,小恩撲上前去,一把抱住她。「媽媽!」
  這一聲,是真正的媽媽,喊得理直氣壯的一聲。
  突然被一把撲抱住,董靜舒小小嚇到。雖然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本能地摟住他,哄小娃娃似地拍撫。「小恩乖乖。」
  一旁完全插不上話的唐君蔚,無聲嘆上一口氣。
  「……果然八點檔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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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君蔚從來不知道,他家老大這麼吵!
  從學校母姊會回來之後,那張嘴就沒停過,一直很興奮地向他報告——
  「老爸,同學都說我媽媽好漂亮、好有氣質耶!」
  「老爸,媽媽是我們班上最年輕的媽媽喔,一點都不像生過小孩的歐巴桑,同學都好羨慕我。」
  「老爸,媽媽有向老師道謝喔!」好有禮貌地鞠躬,說謝謝老師照顧我們家小恩,他在旁邊覺得好幸福。
  不過,她有小小迷路了一下。
  有時候,別人說的話她聽不懂,就會很困惑地看著對方。
  有些同學的媽媽說,唐允恩的母親……有點怪怪的。
  事後,媽媽用好抱歉的口氣跟他說:「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因為他們看她、看小恩的表情有點怪怪的。「對不起,讓小恩沒面子了。」
  「才不會!」他好用力地反駁。媽媽很好,他才沒有丟臉,誰敢說她不好,他就跟誰翻臉。
  唐君蔚聽完兒子轉述今天母姊會的經過,笑笑地輕撫兒子的頭。
  早上他把董靜舒交給兒子,晚上兒子把她安安全全還給他,少有大太的運動量,她今天真的累了,早早便上床睡去,睡得很香,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容。
  今天她過得很開心,因為覺得有幫到兒子,那種想疼愛一個人的心情被徹底滿足了。
  所以他不會去替她決定什麼,放手讓她去做所有她想做的,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而他相信,兒子可以把她照顧得很好。
  事實證明,兒子沒有讓他失望。
  「小恩,」他放輕音量,輕瞥床上熟睡的人兒,鄭重叮嚀。「她是我們的寶貝,一輩子都要很愛她,知道嗎?」
  「嗯。」兒子用力點頭允諾。「所以……今天我可以跟我的寶貝一起睡,請老爸去睡客房嗎?」
  「……」
  隔天,起了個大早,按原訂計劃吃完早餐去拍婚紗照。
  餐桌上有別以往的安靜,前一晚被踢下床的男人,被佔去屬於自己的位置顯然心有不甘。
  董靜舒觀察了一陣子,看出什麼地發問:「蔚和小恩在吵架嗎?」
  「沒有!」
  「不是!」
  兩道聲音異口同聲回答。
  「呼……」她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他們都是她心愛的人,吵架的話她會很難過呢。
  吃完早餐,出門前下了點小雨,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同時撐了傘移向她,不讓體弱的她淋到一滴雨,那爭相保護她的舉動,兩人互看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笨兒子!」大的那個笑斥。
  「愛吃醋!」小的那個回嘴。
  拍完婚紗照,董靜舒說要去逛街。她最近剛喜歡上購物樂趣,倒不是瘋狂敗家的那種花錢快感,她在買每一樣東西前,都會認真評估,覺得適合他或兒子才會買。
  對,她只買心愛男人和兒子需要的物品。
  他想,他懂她的心情,那種為喜歡的人計量盤算,感覺自己被需要,會讓她很開心。
  她幫兒子買了一頂帥氣的帽子,換來兒子的擁抱。
  她幫丈夫買了領帶夾,換來他溫柔的親吻。
  百貨公司這陣子週年慶,人潮較往常的多,唐君蔚結完帳回來,順口問了等待的兒子。「你媽呢?」
  「咦?不是跟你一起去嗎?」剛剛還黏在老爸身後啊。
  兩人立刻驚覺有異,急忙四處找尋,也請服務台代為廣播,但是都沒有。
  糟了!
  找了一個下午,直到深夜,筋疲力盡回到家,兩人心情沈重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爸,你覺得……媽媽會不會記得回家的路?」
  「我不知道。」從來沒有讓她落單過,無論去哪,至少有他、小恩或者王嬸陪伴,沒有人知道她究竟知不知道如何回家!
  他給過她手機,可是教了幾次,總是沒幾天就忘記如何使用。
  他也讓她在身上留過一些現鈔,可是她只對東西的價格有概念,卻對算術沒概念,因為有他在身邊,也沒什麼機會讓她用到錢。
  家裡的地址,他對她說過好多遍,可是他真的不確定她多久會忘掉。
  除了他、除了小恩、除了王嬸、除了勇伯,她幾乎不太記得住其他事情。
  他挫敗地跌坐沙發,將臉埋入雙掌中。
  「老爸……」小恩移靠過來,憂慮地輕喚。「媽媽現在不知道在哪裡,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
  外面還在下雨,天氣又那麼冷……
  他不知道她現在究竟如何,還沒四十八小時,不能報案,這段時間,憂慮、不確定就夠折磨得他發狂了。
  他沒有辦法等,抓起車鑰匙往外衝——
  門鈴聲響起,父子倆對望一眼,唐君蔚用了生平僅見的最快速度奔去,開門力道過猛、過急,整個人倒退了一步。
  門外,淋雨淋得濕透的女子,懷中抱著一隻小狗,無辜的眼神望住他。「我沒有鑰匙……」
  「笨蛋!」他二話不說,一把摟住她,摟得好緊。「你跑去哪裡了!」
  「狗狗……」她去抱狗狗。
  「蔚……太用力……」抱太緊,快不能呼吸了。
  小恩衝出來,加入害她窒息的行列。「媽媽,你害我們好擔心!」
  「對不起……」她乖乖道歉。
  她渾身冷得發抖,唐君蔚急忙讓她泡個熱水澡。
  「陪我……」纏在他腰際的手臂撒嬌不放,於是他關了浴室門,陪洗一場鴛鴦浴,以真實的擁抱溫度煨暖她。
  洗完澡回到床上,肢體纏膩著來一場歡愛纏綿。
  事後,他擁著她,調整呼吸。如今她渾身上下都暖呼呼的,泛著粉紅色澤的肌膚仍留有他縱情歡纏的溫度與氣息。
  後來她說,她看到狗狗在外面淋雨,凍得發抖,好可憐,所以她就去抱它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不見。
  然後她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好久才回到家。
  唐君蔚聽完不發一語,只是默默抱牢她。
  以為找不到他,她會驚慌哭泣,但是她自己回來了……
  走了很久,腳很酸、很痛,但就是走回來了。
  以為她不記得家裡的地址,但是她記得好牢,因為那裡有她最重要的人在等她,她不會找不到自己的家……
  他問她:「你怎麼不坐計程車?」
  她偏頭想了一下。「我不會。」
  「……」下回要記得教這個!他不想再被嚇破膽,或者再讓她一步步辛苦走回他身邊。
  然後她又問:「我可不可以養狗狗?」它好可憐,沒人要。
  「你喜歡就好。」看出她已倦極,撐著眼皮在說話,他吻了吻她。「沒事了,睡吧。」
  嗯……沒事了……
  雖然走很久,可是她到家,也找到他的懷抱了,而他沒有變,還是在那裡等她,在她還清身上的包袱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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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4:08:56

  尾聲
  早晨醒來時,雨已經停了。
  唐君蔚替窗檯上的玫瑰澆水,發現兩、三株花苞已微微綻開。
  「靜,快來,玫瑰開花了喔!」
  等了一會兒,身後沒動靜,他回頭,見她愣愣地坐在沙發上。
  一早醒來,她就有點魂不守舍的,喊她有時也沒聽到。
  他擔憂地上前,手掌貼上她額際。「不舒服嗎?」表情那麼恍惚,不會是昨天淋雨淋出問題了吧?
        她仰眸,凝視他。「蔚……」
  「嗯?」
  「你還愛我嗎?」她問,無比認真。
  「傻瓜!」他笑摟她。「不愛你愛誰?」
  「那,你還要跟我在一起了?」
  「當然——」不對,這不是她會用的問話方式!通常她只會賴皮又嬌憨地說「你是我的」。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好像……作了好長好長的夢,掙紮著怎麼也醒不過來……」然後一早醒來,太多太多的畫面在腦海飛掠,身畔迎接她甦醒、給她暖暖笑容的,是他。
  還盡一切了,他仍在她身邊等候,仍願與她牽手相依,走過白頭。
  迎上他錯愕的眼,她緩緩露出微笑,主動吻上他。「蔚,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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