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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5:04:39

範行書真是服了那群傢夥的詭計多端!
  竟然會送他這樣一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這大概會是他一生中最難忘的情人節!
  她是如此嬌妍敦麗,舉手投足皆是萬種風情,
  最打動他的是她對他的真心付出與溫柔對待
  就在那一夜,天雪勾動地火之後,
  他便打定主意,要負責到底,而且他非常願意!
  咦,他要照顧她,她可沒答應啊!
  楊欣儂長袖善舞,獨立自主,她不覺得需要誰的照顧。
  反倒是他!吃虧還當做是佔便宜,實在是善良過了頭!
  她真不敢想像,若是沒有她在一旁仗義執言打抱不平,
  範行書還要當多久的濫好人!還要委屈自己多久!
  可惜照顧誰這件事不是單方面認定就行了,
  當他明白她滄桑的過去,他還會願意和她牽手一輩子嗎?

  楔子
  范家客廳裡。
  兩男,兩女,四雙眼睛——哦,不,外加一隻馬爾濟斯犬,一共是五雙眼,你看我,我看你的對望著。
  氣氛持續沈凝——
  終於,耐性不佳的範行云忍不住了,張口打破沈默。「喂,你們誰說說話好不好?你們是來這裡當銅像的嗎?」
  一個小時前,這個家的主人——範行書,在大熱天裡被他們聯手趕出去曬太陽,並且被命令沒有三個小時不準回來,不過他們還算良知未泯,有記得塞張一百元給他,要山珍海味沒有,買幾枝「枝仔冰」倒還綽綽有餘。
  但,問題來了,他們把至親手足趕去外頭冒著中暑的風險吃枝仔冰,難道就只是為了杵在這裡相顧無言當雕像?
  眾人的視線一致落在陸柏鈞身上。
  「不要看我!我肯來就不錯了,別指望我提出什麼有建設性的言論。」陸柏鈞急急撇清。
  好,沒關係,那第二人選呢?
  「我也不行啦,我認識的朋友他也認識的,要來電早來電了,哪用得著我去幫他介紹女朋友?」嬌嬌柔柔的女音趕緊聲明。
  「那——」沒轍,只好將最後的希望放在範行威身上。

  「我?哈,別開玩笑了,我認識的女人,個個又辣又帶勁,只怕大哥消受不起。」
  這也搪塞、那也推拖,饒是範行云修養再好也卯火了。「喂,你們還是人嗎?那個和他穿同一條內褲長大的死黨是誰?為了你這個功課爛到幾乎被退學的智障,他考試時二話不說的罩你,被抓包了還貪生怕死,讓他一個人扛,害他模範生生涯就毀在這一記大過上!」
  陸柏鈞頓時噤聲,慚愧地垂下腦袋。
  「還有你!」矛頭指向正要伸手拍拍男友的頭以表安慰的翁又琳。「在他當兵前講得多好聽,說什麼會乖乖等他,每天、每天的想他,結果呢?不到半年就鬧兵變!他一再托你幫他照顧女朋友,你倒好,直接照顧到床上去了!虧你們一個是他的死黨、一個是他的親愛女友,居然聯手背叛了他,可是他有怪過你們嗎?沒有,一句都沒有!還寬宏大量的原諒你們,有事依然兩肋插刀的幫忙到底,要換作是我,早把你們剁了丟進淡水河餵魚了!」
  繼陸柏鈞之後,第二顆頭顱陣亡。
  「對嘛,沒人性。」範行威在一旁幫腔助陣。
  「你也一樣!」範行云愈罵愈順口,連兄長也大義滅親下去。「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從小到大,闖了多少禍讓大哥替你背黑鍋、挨爸媽的板子?你行嘛,愛惹事、愛打架嘛,幹麼拖大哥下水?害他生平第一個情人節在警察局度過,他和初戀女友會完蛋,全是你造的孽。嚴格說來,他到現在都還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情人節,你們全都要擔點責任,還敢在那裡推三阻四的,良心被狗給啃了嗎?」
  「嗚——」蒙受不白之冤的狗兒,低嗚了一聲表示抗議。
  第三顆腦袋垂到一半,想想不對,也用力瞪了回去。「我好歹也是你二哥,你拿我當兒子在罵啊!罵得這麼爽,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十五歲就交男朋友,怕爸媽反對,還不是利用大哥當障眼法,出了門再將大哥一個人丟在大街上,自己和情人甜甜蜜蜜地約會,害大哥沒地方去,又不敢回家怕你穿幫!還有七歲那一年,吵著要吃隔壁家種的楊桃,大哥為了幫你偷摘還摔斷了腿,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那現在是怎樣?批鬥大會嗎?
  幾個人面面相覷,再度無聲勝有聲的同時嘆上一口氣。
  「送隻狗給他作伴有什麼用?他需要的是一個女人。」順手摟來直往懷裡鑽,爭取參與權的狗兒,範行威隨意揉了幾下長毛,無奈感嘆。
  「行書這個人,好心腸、好脾氣、好耐性、好說話、好商量,什麼都好,所以也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樣善良,就算吃了悶虧也會笑笑的不當一回事,要是遇到心眼壞一點的人,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也不奇怪。」如果不是認識了他,陸柏鈞也無法相信,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居然還有人可以單純得像張白紙。
  「所以我才擔心,下個禮拜行云嫁出去之後,我又不住這裡,爸媽也移民國外,他一個人要怎麼辦?誰來幫他打點生活起居?」
  「我真搞不懂,大哥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沒有女朋友呢?全天下的女人眼睛都瞎了嗎?」害他們這些突然良心發現的人,怎麼也不忍心看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淒淒涼涼地過情人節兼三十歲大壽。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一致的集中在被列為瞎了眼之一的女人身上  
  「那個……行書……很好……」翁又琳怯怯地低道。
  「然後?」
  「呃……但是……他有那麼一點點……不太……懂情趣……」由於現場一邊是前男友的親人,另一邊是前男友的死黨兼現任男友,得格外謹言慎行,否則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你、再、說、一、遍——」果然,范氏親衛隊立刻目露凶光。
  「事實是這樣啊!」翁又琳小小聲、好委屈的說。行書談戀愛時老是在狀況外,該吻的時候不吻,該風花雪月時淨擔心會不會颳風下雨,連她想奉獻第一次給他,都還傻呼呼的不懂把握機會一親芳澤,常常很浪漫的場景和氣氛,到最後都會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想和他在一起的女人,心臟真的要練強壯一點,不然早晚被他氣爆血管。
  範行云心有慼慼焉的點了下頭。同樣是女人,她懂又琳的無奈。
  大哥也實在是不解風情過頭了,要想女朋友不變心才是奇蹟咧!
  「虧他還在這麼浪漫多情的日子出生,卻沒造就浪漫多情的性子,真是糟蹋了老天一番厚愛。」什麼命相、星座學全是騙人的,挑什麼良辰吉日出生都沒用,事實只證明牛牽到北京還是牛……不,更正,是一頭呆到不行的笨牛!
  「牛郎織女不是在這一天相會嗎?我們家的牛郎已經等了三十年,放到快發黴了,織女呢?織女在哪裡?」範行威煩躁地扯著頭髮。
  「就算現在有合適的對象想介紹給他也來不及啦,離情人節只剩一個月,人家肯不肯和他過都還是未知數咧!」陸柏鈞不知死活地潑冷水。
  「那不然怎麼辦?了不起去酒店找,只要有錢就OK,銀貨兩訖,簡單明了!」不耐煩到極點,範行威心直口快地冒出一串話。
  「爛人專出爛主意……」範行云一腳踢去。
  「咦,等等、等等!我覺得這主意不錯耶!反正只是找個女人陪他過情人節嘛,又不是要結婚,管什麼大家閨秀?那個……你們也知道,男人都有需求的嘛,看是要熱情狂歡,還是旖旎浪漫的一夜,都沒問題了。」
  經他這麼一講,另外三個人也開始認真思索這件提案的可行性。
  「這會不會太勁爆了?」忠厚老實的大哥不曉得心臟受不受得了?
  「有一點。」但是有創意。
  「光想像行書的表情就夠值回票價了。」桃色禮物呢,從沒送過,太值得期待了。
  「所以結論是?」翁又琳眨了眨眼,問道。
  「……送、定、了!」三人異口同聲。
  不甘寂寞的狗兒似乎也感受到他們的興奮,汪汪叫的跳來跳去。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四人同時噤聲,位置最近的範行威起身前去應門。
  門外,站著一個可憐兮兮的男人,用著很無辜的表情開口——
  「已經三個小時了,我可以回家了嗎?外面好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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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5:05:42

第一章
  說實在的,範行書到現在都還沒弄懂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今天不是他的生日嗎?以前他的生日,親朋好友最多都是送個禮,再說句生日快樂就算仁至義盡,誰教他生不逢時,剛好挑情人節出生,誰都想去陪男朋友或女朋友共度,哪有空理會他這糟老頭。
  可是今年,居然一反常態的纏著他不放,行威這樣,柏鈞也這樣,在家裡切了蛋糕,還搶著幫他許願。
  行云說,希望他能早日找到女朋友。
  行威說,希望他能早日⒏隼掀嘔丶搖
  柏鈞說,希望他能早日生個小毛頭。
  連當壽星的他都沒撈到許願的權利,更別提動作慢了半拍,飲恨錯失的又琳。
  接著,又拉了他離開家裡,行云和又琳沒參與,只是哀怨地目送他們,問他們要去哪裡也不說,只告訴他,那個地方不是女人能去的。
  後來他才知道,行威居然帶他來酒店,還是有小姐坐台的那種。
  他當下差點嚇破膽,轉身就要落跑,可惜動作太慢,被柏鈞識破,說了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的話就給我進來,別讓我瞧不起你!」然後硬是將他揪了進來。
  這……進不進酒家,和是不是男人,沒有直接關聯吧?

  他想反駁,卻沒有機會。
  說實在的,他還是不太習慣不認識的女人掛在他身上,胡亂碰觸他。
  他們……不熟吧?不熟,可以這樣東摸西碰的嗎?
  這些女人好奇怪,老愛灌人酒,不喝就動手動腳,害他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只好不斷的猛灌酒,一直到現在,他已經數不清自己被倒了多少杯進肚子裡。
  再然後,他只覺得意識昏昏的,天花板在轉、地板也在搖,好熱,渾身像有把火在燒  
  行威呢?柏鈞呢?他們去哪裡了?
  他好想回家,頭好昏……
                
  走出包廂,楊欣儂攏了攏長發,正欲進休息室稍作整理,回家休息,正巧迎面遇上匆匆而來的小霓。
  「經理,我媽剛打電話來,我家出了點狀況,我必須趕回家去……」
  楊欣儂沒考慮太久,旋即回道:「告訴領班一聲就可以了。」
  「可是……」急促的音調摻上一絲無助。「今天有客人包了我外場,而且我錢已經收了,總不能退回去吧?」
  楊欣儂蹙了一下娟細的眉。「找不到人支持嗎?」
  「願意出場的,今天都有約了,抽不開身。」
  楊欣儂凝思了會兒。「幾號台?」
  「七號。」
  「好,沒關係,你回家去,這裡交給我。」
  「可是……,你不是不出場的嗎?」
  「放心,我不是第一天出來混了,應付各種狀況,我辦法多得是,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這個小霓相信。從來這裡上班到現在,還沒看過楊經理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而且處理事情的手腕圓滑高明,從沒見過她得罪人,店裡的小姐全對她敬服到不行。
  當然,以楊姊的絕豔風姿,渴望一親芳澤的男人不會是少數,但她總有辦法應付,談笑間就把每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客治得服服貼貼。她對男人很有一套,風情萬種的笑容之下,有著不同於風塵女子的聰慧,好像沒什麼場面是她應付不了的。
  但是儘管如此,小霓還是無法不愧疚。
  「對不起,我老是給你出狀況……」
  「別想那麼多,你是我手下的小姐,有問題我不幫你解決誰幫?」會來這裡上班的女孩,大多數都有自己的辛酸與無奈,在能力範圍內,彼此照應也是應該的。
  「那,楊姊,謝謝。」
  「沒什麼,快回去吧!」
  匆匆跑了幾步,想到什麼,又回過頭來。「對了,楊姊,那個男人不錯哦,人很老實,還被姊妹們捉弄,灌得醉醺醺的,我還從沒看過這麼可愛的男人,就這樣嘍,祝你們情人節愉快,拜!」
  楊欣儂訝然,無奈地搖頭輕笑,轉身往七號台走。
  會上這種地方的男人,能好到哪裡去?她倒挺好奇那個據說「老實可愛」的男人長什麼樣子。
  只見空無一人的七號台,只有一個男人孤零零的醉趴在那裡,像只被丟棄的小狗。
  可憐的男人。
  她發現,她竟產生想笑的慾望。
  「先生、先生?」她走上前,輕喚。
  範行書努力撐起千斤重的眼皮,雙眼凝住焦距。「你也是來叫我喝酒的嗎?可不可以不要?我快吐了……
  頭一回看到有人上酒店還一副被虐待的樣子。
  小霓說得沒錯,這男人挺有趣的。
  「來酒店不喝酒,你想做什麼?」
  「什麼都好……」被酒精吞噬的範行書,無法維持撐住頭顱的浩大工程,眼皮半垂下去,喃喃補充:「只要別再叫我喝酒……」
  沒來由地,她興起了捉弄人的興致,體態嬌軟地偎向他,長指輕劃他被酒氣醺熱的臉皮。「真的什麼都可以嗎?如果  我要你吻我呢?」
  她暗自做好準備,他要真付諸行動,她將會「很不小心」的推他去撞壁!
  氣氛停頓了三秒……
  「唉喲!」範行書直直的粘在牆壁上,捂著撞疼的額頭慘叫,酒也醒了一半。
  這是蝦米情形?
  楊欣儂呆愕地微張著嘴,瞪住他無法反應。
  推他去撞壁並沒有!
  根本不需要她動手,他就自己大受驚嚇的撞上去了!
  「好痛……蹲在牆邊,可憐兮兮的揉著頭,像個在外頭受了委屈的小孩,無助地低喃:「我想回家……」
  楊欣儂忍住想笑的衝動,難得的同情心冒出頭。他今天也被欺負得夠慘了,實在不適合再落井下石。
  「我送你回去,但是你得自付車資。」
  「好。」他乖乖地貢獻出皮夾。
  楊欣儂瞪住眼前的皮夾。不會吧?他就這麼放心地交給她
  這人完全沒有防人之心耶!
  她開始覺得,將他丟在這裡的人,簡直沒人性!
                
  說他醉了,他倒還能清楚記得自家的地址,連幾巷、幾弄、幾鄰、幾里、幾號都說得一清二楚,口齒清晰,她簡直傻眼。
  這算哪門子的醉法?
  不信邪,又多問了幾個問題,乖寶寶還真的有問必答。
  出租車沒開進巷子,她扶著他下車,走這一小段路。
  幸好他不是醉了就成一攤爛泥,整個人死賴在她身上,只不過走路有點歪歪斜斜的,扶著他是為了避免他又想不開的二度親吻牆壁。
  整個巷子悄寂無聲,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她已經由姓名、身高、年齡、體重、三圍、嗜好等基本資料,一路問到由小到大讀的學校、目前從事什麼行業、年收入多少、初戀幾歲、交過幾個女朋友、看過幾支A片……
  現在她連他幾歲不包紙尿褲都知道了。
  瞧他傻呼呼的樣子,還真看不出他從小到大是領模範生獎學金的,讀的還都是一流名校。
  問著問著,他停在一棟大樓前,不肯再走。
  「到了?」她問。
  他看著她,點頭。
  「那就上去啊!」
  「電梯壞了。」
  「喔。」她接受度強,認命地陪他爬樓梯。
  爬著爬著……
  「幾樓?」她順口問。
  「六樓。」
  她登時腳軟。
  範行書一手扯著她衣角,張大著無辜的眼,怕她不上道的丟下他落跑。
  她嘆了口氣,接受現實,繼續爬。
  爬爬爬……範行書又停住腳步,不走了。
  「到了?」不是說六樓嗎?這裡才四樓半。
  「還沒。」他賴坐在轉角處的樓梯,抱怨道。「我頭好昏、腳好軟,走不動了。」
  喂,女人都還沒投降,你敢喊累,是不是男人啊!
  她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地反問:「難不成你要我背你?」
  他用力搖頭。「不用不用!」
  「那還不走!」看在他體力被酒精吞噬的分上,她好心伸手拉了他一把,負擔他部分重量。
  範行書握住她的手,衝著她一笑。「下次你來,換我背你。」
  「謝了!」她一點都不認為還會有下次。
  好不容易龜爬到六樓,她靠在一邊喘氣,範行書兩手在身上東摸西摸,摸不夠還很順手的摸到她身上來。
  「你幹什麼?」他純潔的表情,讓她無法作任何邪惡聯想。
  「找鑰匙。」他瞪著這扇門的表情,像是不認識它。
  「你的鑰匙會在我身上嗎?」
  他歪著頭思考了一下。「好像不會。」
  「那不就得了!」她沒好氣地回道。花了一分鐘打量情勢,抱著碰運氣的心理掀開門前的地氈……沒有;不死心,改找盆栽……賓果!鑰匙果然在這裡,顯然她運氣還不賴。
  範行書雙眼一亮,口吻極度崇拜。「你好聰明!」
  「哪裡。」是你太笨了!
  對付這種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單細胞生物,憑她的功力,要想摸透根本不傷腦力。
  門打開了,人也夠義氣地給他送到家了,這下沒她的事了吧?
  看著直接癱在床上陣亡的男人,本想轉身離去,細細的呻吟聲傳入耳畔,鞭笞著她的良心,無言控訴她若就這樣丟棄他不管,是很天打雷劈、狼心狗肺的事。
  「我想喝水——」他聲音沙啞地要求,喉嚨乾澀似火燒。
  楊欣儂嘆了口氣,找到廚房的位置,簡單沖了杯菊花茶。
  「謝謝。」見他雙手捧著茶杯,喝著一杯平凡無奇的菊花茶,表情卻像是天大幸福般的滿足。
  「喝完就快睡。」
  「好。」他乖乖的躺下,拉上被子。
  沒見過像他酒癖這麼好的男人,不吵不鬧不發酒瘋,叫他喝就喝,叫他睡就睡,比三歲娃兒更好哄。
  「你要回去了嗎?」不到三十秒,他又睜開眼,右手指尖小心翼翼捏著她的衣角。
  「不然呢?」不是沒看見他欲言又止的眼神,以及眸底淡淡的心慌,但這次她打定主意要狼心狗肺到底,狠心扳開他的手指,命令道:「快睡!」
  範行書不敢違逆,趕緊閉上雙眼。
  拿著空杯子走出房門,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杯盤狼藉的客廳,桌上擺著吃了一半的蛋糕,寫著三十的數字蠟燭被丟在一旁……
  今天……是他生日?那他怎麼不說?
  腦海浮現一雙寂寞的眼神,表情彷彿被遺棄一般……離去的步伐再也邁不開,她沒出息的再度心軟。
  自有意識的雙腳繞回寢室。
  一隻長毛狗不知幾時鑽進他懷中,一人一狗互相倚偎,孤零零的縮在角落,樣子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剛才沒留意,現在才發現他有養狗。
  「範行書,你睡了沒?」
  「還沒!」過分愉快的聲音幾乎是立即的應答,衝著她燦爛一笑。
  這傢夥——
  她投降地坐回床邊,問他:「你今天生日?」
  「對呀!」
  「過得還愉快嗎?」
  「不是很愉快。」他偏頭想了想,嘴巴一張一合的開啟話匣子。「行威他們今天好奇怪,以前會送我禮物,但是不會陪我太久。看,這是行云送我的哦!」他抱高懷中的長毛狗,獻寶似地。
  她搔搔狗毛,順口問:「它叫什麼名字?」
  「告訴她。」範行書命令愛犬。
  「汪汪——」
  楊欣儂乾笑兩聲。「謝謝,可惜我聽不懂台灣狗語。」
  「沒有啊,它發音很標準。」有嗎?有嗎?愛犬有台灣國語?他認真思索起來。
  「不會吧?牠就叫汪汪?」
  「對呀!」
  「誰取的?」省腦漿也不是這種省法,懶到泯滅良知。
  「我。」
  想也知道。以他的想像力,了不起也只有這樣了。
  「你喜歡狗?」
  「本來不是很喜歡,它毛好長,都會亂掉,我又不知道怎麼整理房子,常常太忙,都會忘記餵牠,它就亂咬我的東西,目前為止,我內褲被它咬破了七件、襯衫四件,杯子破了六個,盆栽咬死三盆、拖鞋五隻、書本三本半,還有花了好久才整理出來的資料……」
  「夠了、夠了,那一點都不重要。」
  「可是我覺得很重要啊!而且我還沒說完,它搶我的排骨便當,害我只能扒白飯,還有把我的鞋子藏起來,害我出門穿了左腳找不到右腳,襪子被它咬到沒得穿,出去都不敢脫鞋,因為拇趾會跑出來SayHello……」
  看,這個人做得多失敗,連狗都能爬到他頭上欺負他。
  「既然不喜歡,為什麼不拒絕?」
  拒絕他像聽到什麼外星球語言,瞪大了眼。「那怎麼可以?那是行云的心意啊,我如果說不喜歡,他們會很傷心、很失望的。」
  「就像今天,你明明不喜歡他們的安排,卻無法拒絕他們?」
  他垂下腦袋。「因為我知道他們是好意啊!只是我還是不喜歡那個地方,都要一直一直的喝酒,我又不喜歡那種會讓喉嚨辣辣的、像火在燒的東西,還有,不習慣不認識的女人在我身上摸來摸去,這樣好奇怪……」
  可憐的男人,連生日都過得不順心。
  或許,女人都是有母性光輝的吧,她撥了撥他垂落額前的發絲,輕問:「今天你生日,有沒有什麼願望?」
  「可以嗎?」他雙眼一亮。
  「說說看嘍!」
  「那……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他小小聲地,低嚅道。「其實我也會害怕一個人,行云、行威、柏鈞他們都有人陪,可是我每天都要一個人孤零零的對著四面牆吃飯,說話沒有人回答,洗澡洗到一半沒瓦斯也沒人幫我打電話,早上起來沒人叫我起床、幫我做早餐,心情不好沒有人可以抱……其實,我也好想有人陪,所以後來,我開始覺得行云送這只小狗給我也沒什麼不好的,它會陪我、聽我說話……你明白這種感覺嗎?」
  明白嗎?她被問住了。
  還有誰,比她更清楚這種感覺?那種幾乎被寂寞的無底黑洞給吞噬的可怕感覺!所以即使是一隻小狗,都會滿懷感激。
  心底某根弦被勾動,她柔了表情,輕撫他的發,將他的頭,安放在她肩上。
  他們都是同類人,有著同樣倦累、渴望被收容的靈魂,找個可以停歇的地方,儘管,只是一夜。
  「我說完了,換你了。」知道她不會離開,自己不會再被丟下,他安下心來,圈住她的腰,纏賴著她。
  「我?要說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身高、體重、三圍多少?交過幾個男朋友?結婚了沒?生過幾個小孩?有過幾次性行為……」他說得好順口,一問就是一長串。
  「你找死啊!敢問女人這種問題。」
  「可是……你剛才也是這樣問啊。」口氣好無辜。
  「……」啞口無言。
  「不行說嗎?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將臉埋進馨香發間,鼻尖輕蹭著雪頸,純粹孩子氣的撒嬌,尋求安全感。明知他此舉並無邪念,然而,她渾身仍是不由自主地起了酥麻。
  「冷嗎?被子分妳。」感受到她微弱的輕顫,他趕緊將她抱進涼被中,貢獻體溫。
  「你的腰好細。」發現環住她的雙臂猶有空間,他密密圈牢,感覺她正好能完全嵌合他的懷抱。
  有多久了?多久沒有人這樣抱著她,不含其它企圖,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全心全意的呵護……
  感動,只是一瞬間的事,莫名的衝動揪住心房,但是她知道,她不會後悔今晚的決定。
  「喂,你真的不想吻我嗎?確定?」傾近他耳畔,勾挑地輕呵著氣息。
  「啊?」三秒鐘,迅速紅了耳根,不曉得是因為她的話,還是她誘惑意味十足的舉動。
  「小心,別又撞到頭了。」她輕笑,拉回他,主動貼上他的唇。
  而他,只是楞楞地,飽受驚嚇地瞪住她。
  「感覺如何?」她退開,問他。
  「沒、沒感覺。」應該說,嚇到了,來不及感覺。
  「那,再試一次,如何?」
  「好。」他直覺回答,下一刻,柔軟馨香再度襲上唇際。範行書畢竟是男人,他不經思考,遵循生理本能,迎向她深深纏吮。
  「嗯……」楊欣儂差點來不及反應,看不出他外表溫文無害,親吻起來居然侵略性十足,她險些喘不過氣。
  忘了自制的吻,成了導線,燒起一把火,烈焰燎原……
  標準的玩火自焚。
  呼吸失序,心跳亂了拍,他抵著她的額,鼻尖輕觸著鼻尖,思緒有些昏亂。「我喜歡吻你的感覺……可是……好像喜歡過頭了……」
  他沈重的喘氣,輕灑在她臉上,熏紅了嬌顏。
  她輕笑,懂了他的意思,不安分的小手悄悄在他身上遊移。「還是不習慣不熟的女人在你身上亂摸嗎?」
  「……你的話,就沒關係。」
  「多謝賞臉。」她嬌笑,小手更加放肆的探進他襯衫底下,感受他灼熱的體溫,以及掌心之下,狂熱的心跳,她更加放肆的往下轉移陣地,挑逗敏感地帶。
  他倒吸了口氣,軟嫩掌心所到之處,燃起一簇簇火苗,男人的慾望容不得如此挑釁,他抓住囂張作亂的小手,翻身貼上她,深深地、火熱地吻住她,一寸寸,掠奪水嫩嬌軀  
  今年的情人節之夜,格外多情旖旎,繽紛燦爛。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5:09:14

第二章
  早在意識回籠之前,身體感官就已經先清醒,他知道此刻被子底下的自己,肯定是未著寸縷的。
  幾乎不花什麼腦力,昨晚的記憶已全數湧回腦海。
  他記得他昨晚說了好多話,意識明明很清楚,就是嘴巴控制不了的一直動,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不過,他還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記得整夜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是誰,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事、記得她水媚嬌柔的身姿——
  一切的一切,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真要說有什麼差別,那就是酒精把他強烈的道德觀給吞噬了。
  一直到現在,指尖彷彿還殘留著她細緻肌膚的觸感、以及吻著她時的甜美味道,他幾乎吻逼了她每一寸肌膚,狂熱的與她糾纏,佔據最深處的水嫩美好,耳畔是她聲聲的喘息嬌吟——
  還有一串現在回想起來,足夠讓他羞愧至死的畫面……
  天!他掩著臉,懊惱得想拿頭去撞牆。
  這種事要在平時,打死他都做不出來!
  現在怎麼辦?他做了這麼過分的事,要怎麼對人家交代?
  他抓抓頭,懊惱地起身穿衣,將自己關在廁所裡,反覆自責,也反覆檢討。

  「對不起,我昨晚太衝動了,我不是故意的,因為我喝醉了……」嘖,這認錯詞怪怪的,好像在找藉口推卸責任,而且,做都做了,現在道歉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幫助,她說不定會生氣的給他一巴掌,印象中連續劇都是這樣演的。
  那不然,想想實際的補救措施?
  三十年根深柢固的道德觀念告訴他,女人的貞操是很重要的,做錯事就要勇於負責,而在他貧瘠的腦袋瓜裡,唯一想得到的負責方式,就是娶她!
  沒錯,就是這樣!
  打定了主意,安下心來,這才聞到隱約飄進鼻翼間的香味,應景似地,肚子適時傳來咕嚕叫聲。
  奇怪,自從行云出嫁後,家裡就再也沒傳出這麼讓人感動的味道了。
  他懷疑地循著香味尋去,發現他那隻目中無主的孽犬正大大方方的佔據在餐桌上,啃著盤中的荷包蛋——
  「啊!」他慘叫一聲。「汪汪,你住口!」同一時間,用著能力所及的最快速度街上前去,搶救早餐。
  「嗚……」狗兒裝可憐地低鳴兩聲。
  「這不是你的食物啦!」上了多次當,無數次貢獻出糧食的範行書,已經學會不再被它的可憐相給騙倒了,開玩笑,淪落到要跟狗搶食物的他更可憐,更值得被同情好不好?
  來不及搶救荷包蛋,幸好還有三明治。
  裡頭有培根、小黃瓜、玉米,還有肉鬆,再加上幾片吐司,他認出這是冰箱裡僅存的食物。
  他雙手神聖地捧著,感動到幾乎落淚。她是除了家人之外,第一個替他做早餐的女人。
  繞了屋子一圈,並沒找到人,他失望地坐在客廳。
  她沒說一聲就走了,是不是在生氣他對她下規矩?
  他記得昨天晚上她本來要走的,可是他不想讓她走,他會不會以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
  心裡空空的,若有所失,目光落在潔淨的桌面上。
  她不僅做早餐給他吃,還幫他整理客廳,從來沒人對他這麼好過呢!
  胸口漲滿不知名的情緒,看著手中還有些許餘溫的三明治,他露出了傻呼呼的笑容。
                
  街燈一盞盞亮起,而夜生活——正要展開。
  楊欣儂招呼過幾個熟客,走出包廂,小霓迎面就告訴她。「楊姊,有客外找哦!」
  「門外嗎?」正要過去,瞥見小霓要笑不笑的表情,她索性停下來問個清楚。「是誰?你表情很怪。」
  「就——『他』嘛!昨晚很『賓主盡歡』厚!」
  他?!楊欣儂愣了下才領悟。
  不會吧?範行書?!他來做什麼?
  「沒有的事,你想太多了!」本能地,她矢口否認。
  「是嗎?那他為什麼那麼關心你?」
  問得好,她也想知道啊!
  「不跟你哈拉了,我去看看他想幹麼。」
  遠離璀璨霓虹,只見範行書退到一旁的街燈下,沈靜佇立。
  楊欣儂迎上前去,輕拍了下他的肩。「怎麼不進去?」
  範行書回過頭,目光先接觸到她的衣著,皺了下眉,脫下外套披上她裸露的香肩。「你不冷嗎?」
  夏天過了,立秋時節,夜風吹來還是有些許涼意的,這種季節交替時最容易感冒,穿衣服都要多留意。
  她好笑地挑眉。「酒店上班的小姐,如果都包得像粽子,你們男人的眼睛福利在哪裡?」
  範行書微微張口,卻沒說什麼,只是皺著眉頭看她。
  「想說什麼?說啊!」反正聽多了,像他這種正氣凜然的男人,會說什麼話,她不用猜都知道,這些年,早習慣了各種輕視的有色眼光,就算他把她看成輕浮隨便的女人,也不痛不癢了,儘管——他前一晚還那麼溫柔的抱著她。
  「沒什麼。」他嚥下沒出口的話,輕輕搖頭。「你什麼時候下班?我等你。」
  他算厚道了,只將滿篇道德論放在心底,沒搬出來教化她。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坐坐?」她擺出職業式的笑容,拿他當客人在招呼,扮演什麼角色就得像什麼,這點,她再敬業不過了。
  他還是盯著她,一瞬也不瞬。「不要,我不喜歡那種場所。」
  如花笑靨微僵,但也只有一秒,旋即又恢復甜笑。「也對,正人君子是不該涉足風月場所,帶壞你可就罪過了。」反正,她就是「那種場所」的女人,不是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還是掛著笑,但他就是莫名地感到罪惡。
  「楊——」他頓了頓。「欣儂?」
  「連我的名字都打聽到了,說,什麼目的?」揚起素手搭靠在他肩上,長指輕劃他的臉龐。
  她一靠近,鼻翼之間迴繞著還在他床枕上未散去的女人香,他心跳又不規律了起來,薄薄的臉皮沒出息的再度泛起熱度。
  「那個……我們……因為……昨天……那個……所以……」
  「哪個?」瞧他結巴著說不出話來的臉紅模樣,忍不住就想逗弄。她笑得風情萬種,意態嬌媚,長指輕劃他的胸膛。「這樣嗎?還是這樣——」傾近他耳畔,調情似地輕呵著氣。
  「你——」他耳根一紅,慌張地退開。
  「再往後退,這回你會撞到電線杆哦!」
  「啊?」本能回頭一看——叩!不偏不倚。
  上回是後腦勺,這回是額頭。
  楊欣儂在心底笑到腸子快打結,表面上仍似笑非笑地瞅著他。「瞧你那麼緊張,該不會——迷戀上我了?」
  「我……那個……不是……可是……」完全語無倫次。
  「不、是?那你為什麼要等我下班?」
  「不是……我是要說……」
  「捨不得我就直說嘛,又不會笑你。」白目小手又在亂來了,範行書被逗得無地自容,懊惱地瞪住她。
  「欣儂!」
  她猜,他要是再逗弄下去,他可能要腦充血了。
  她適時收手,淺淺一笑。「回去吧,這種地方不適合你,我這種女人,也不是你該沾的。」
  轉身之際,手腕被他握住。「我有話跟你說——」
  她搖搖頭,沒聽進耳,輕巧地掙開他,回到她原來的世界,沒回頭。
  進來後,才發現肩上還披著他的外套,本想拿回去還他,但轉念一想,還是作罷。他可能已經離開了吧!
  反正往後也不太可能再見面,就當留個紀念。
  至少,在嘗盡冷暖的世間,她曾遇到過一個很特別的男人,給過一束溫情,只是遺憾,她沒在對的時間遇上他。
                
  應付完一個又一個的客人,免不了被灌了幾杯酒,好不容易下了班,換過衣服,走出酒店門口。
  今天多喝了點,步伐踩不大穩,頭有點沈。
  她深吸一口氣,夜風吹來,神智也清醒了些。
  她下意識地拉攏外套,上頭,還殘留些許他的氣息。
  「你每天都這麼晚才回家嗎?」突然冒出的聲音,結結實實嚇到了她。
  「你怎麼還在這裡?」
  範行書奇怪的看她一眼。「等你啊,我剛才有說。」
  「沒事跑來這裡吹好幾個小時的風等我?!」這呆子!
  他溫溫地笑。「我也沒想到會這麼晚,不過沒關係,現在我知道了,以後我會在差不多的時間過來,不會再等好幾個小時了。」
  那根本不是重點好不好?
  他說得清淡自然,楊欣儂胸口翻騰著一股莫名的情緒,很想扁他,又像被觸動了什麼——
  「你不是既不喝酒,也不玩女人嗎?那還等我做什麼?」都說那麼清楚了還不死心,他到底有沒有神經?
  沒好氣地睇了他一眼,逕自往前走,踩了幾個步伐,有些虛浮,他趕緊伸手扶住她。
  她一手按在胸口,反手推開他,衝到一旁,吐空胃裡翻湧的不適感。
  「好點了嗎?」範行書遞上手帕,她也沒跟他客氣,順手接來。
  「你常常這樣嗎?」
  「廢話,在酒店上班不喝酒,難道和客人聊國家大事?」接觸到他盈滿憂心的眼眸,她無所謂地輕笑。「放心,死不了的,你可以回去了。」
  他固執的搖頭。「我送你回家。你每天都忙到這麼晚,又常常喝醉,一個女孩子走夜路好危險。」
  「送我?你拿什麼送?」依她初步的瞭解,他收入尚可,絕不是那種有本錢揮霍的人。
  果然,他指了指一旁看起來有點「歷史」的破機車,長年征戰下,外殼有數道斑駁痕跡,車籃破了個洞,坐墊還可以,只不過看得到裡頭的海棉……
  她輕咳了聲,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我說范先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大老闆、有錢公子哥兒開著名車等我去當香車上的美人,你這樣也敢說要送我回家?」
  「可是——你沒去,不是嗎?」他偏頭瞧她。「你真的想當香車上的美人嗎?」
  三言兩語,竟間得她無言以對。
  別開臉,她不甚自在地催促。「不是要送我回去嗎?我就給你這個機會,希望你技術還可以,否則別指望下回我還肯坐上這輛破車。」
  他連忙點頭。「你放心,我會很小心的。」
  「嗯哼。」最好是這樣,她不置可否地上座。
  範行書沒晃點她,他騎車真的很小心,從發動到催油門,在速限四十的路上,絕對不會超過時速四十一,才轉黃燈就安分煞車,絕不會加速闖過,即使在沒什麼人車的夜裡,也會安安分分做兩段式轉彎……簡直遵守交通規則到可以領模範市民獎了。
  一路上,車速也都小心掌控,有些比較白目的男人,會故意緊急煞車,去感受後頭的「波濤洶湧」,但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這個老實過了頭的傢夥身上,盯著他直挺挺的背,她揚起笑,主動送上軟玉溫香,同時感覺到他身子輕輕一顫,纖指更加惡作劇的在他僵直的背上輕劃。
  車速忽然一頓,她暗暗偷笑,更加得寸進尺地往前遊移,貼上他心跳失序的胸膛——
  「欣儂!」
  他緊急煞車,害她差點栽倒。
  「我在騎車!」他困擾不已地瞪住她。
  「騎啊,我又沒叫你停。」她沒好氣地瞪回去。
  「可是你——你不要亂來,這樣我……」
  「我無聊。」她回得很痞,看他懊惱得說不出話來的表情,真是人生一大趣事。
  「不然,你吻我,我就乖乖不鬧你。」她挑眉,媚眼如絲。
  範行書迅速臉紅,瞪住她足足有三分鐘,沒轍,挫敗地轉回身,悶悶地埋頭繼續騎他的車。
  料準了他不敢!
  楊欣儂抿緊了唇,怕笑意洩出唇角。
  天,這傢夥真是憨厚得可愛,她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純情的男人了。
  噢,不行,再暗笑下去腸子會打結!
  送她回到家,她還白自地再戲弄他最後一回——
  「要不要留下來過夜?我的床很歡迎你——」身段嬌嬈、聲軟如鶯,軟軟媚媚地偎靠過去——
  身子撲了個空,大受驚嚇的純情男跳上車,加速逃逸,留下一地黑煙。
  一秒、兩秒、三秒——
  楊欣儂微張著嘴呆愕地看著他離去的方向,而後,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去,用力笑到肚子痛。
  哈哈、哈哈哈——
  這是哪世紀的人類啊?美人熱情邀約,居然一副被地下錢莊討債似地,嚇破膽的逃跑!
                
  一連幾天,走出酒店門口,沒意外的,總是能找到那道耐心靜候的身影。
  沒想到,都被她捉弄成這樣了,他還敢來!
  說也奇怪,他明明每次都讓她鬧得無地自容,還每晚都自動送上門來任她戲弄。
  這傢夥心臟夠強壯,很不怕死哦。
  捉弄他、看他臉紅困窘到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已經成了她每天樂趣的來源了。
  「嗨,帥哥,等人嗎?」一手搭上他的肩,十足無聊女子搭訕的姿態。
  範行書回過頭,溫溫地笑。「對。」
  「那,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喝杯咖啡呀?」
  「沒有。」他搖頭。「因為你要喝這個。」
  「什麼?」她愣愣地看著被移到手中的保溫壺。
  「醒酒湯。」
  「我今天沒喝太多。」
  「暖暖胃也好。」他打開壺蓋,幫她倒上一杯。
  「幹麼對我那麼好?」媚眼似笑非笑地瞥他。「真對我有意思啊?」
  他又無言以對了。
  「說啊,是不是愛上我了?」習慣性地輕搭他的肩,移近他薄得不可思議的臉皮,吐息如蘭。
  「你、你先喝完再說——」範行書渾身不自在,想避又怕她重心不平衡,會跌倒。
  「你先回答我再喝。」
  他真是認命了。她連喝個湯都可以調戲他。
  「我、我不知道……你不要老是問我這麼奇怪的問題!」他抓抓頭,手足無措。
  好吧,暫時饒過他。
  安分地喝完一杯醒酒茶,他眨巴著眼,滿臉期待。「還可以嗎?這是我問行云的,我沒下過廚,也不知道醒酒湯這樣做對不對……」
  難怪。
  「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她笑笑地將杯子遞還給他。
  什麼意思啊?他用力思考。
  楊欣儂也沒意願解救他不懂轉彎的腦袋瓜,朝他勾了勾手指頭。「頭低一點,我告訴你一件事。」
  「噢。」謹遵懿旨。
  「告訴你哦——」冷不防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親得他一愣一愣,三魂嚇掉七魄。
  無視他的呆樣,犯案後逕自走開,丟下一句。「你是第一個為我下廚的男人呢!」
  回神後,範行書趕緊追上去。
  「你的車呢?」繞了一圈,沒見著那輛可以進故宮博物院瞻仰的「古董車」,她奇怪地問。
  「那個——煞車不太靈,送去修理了。」兩眼東瞟西瞟,就是不敢看她,臉熱得足以煎蛋。
  可以想像。那種破車,該壞的早就壞得差不多,不能壞的也在垂死邊緣掙扎,大概就只有他才用得下去。
  回頭見他「含羞帶怯」,她真是好氣又好笑。「那你還來幹麼?」坐十一號公車啊?
  「我、我可以陪你走路。」
  哇咧!還真的咧!
  這下連破到不行的機車都沒了,她的境遇一天比一天更淒涼。
  「你就這麼想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又來了!範行書不敢吭聲,率先走在前頭。
  每次她只要用那種媚到骨子裡去的調調說話,他就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會牽我喔?一點都不體貼。」她噘著小嘴,愛嬌地抱怨。
  範行書為難了半晌,低垂著頭走回去,拎起她的手,繼續走。
  他在幹麼?拎用過的衛生紙嗎?
  楊欣儂看著被拎住的小指頭,差點笑岔氣。
  「有必要這麼純情嗎?睡都睡過了,我還記得你那晚——」
  「欣儂!」他大受驚嚇地低喊,怕她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想死不認帳啊?」不曉得她怎麼辦到的,一不留神,又掛到他身上去了,像只無骨動物,纏賴著。
  「那個……不是,我……」
  「楊經理,你這樣太不夠意思了吧?」突然加入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兩人同時看去,四、五個看似混混的小弟站著三七步,圍住他們的去路。
  喔哦!真是糟糕。
  楊欣儂有了心理準備,附在他耳邊低問:「你打架行不行?」
  「呃……不太行。」常常都是被扁的那一個。
  「好,那我知道了。」
  「楊經理,你不是不出場的嗎?說什麼不要讓你難做人,對別的熟客無法交代,我們老闆才不為難你,結果你居然說一套做一套,和這小子在這裡卿卿我我,現在是怎樣?瞧不起我們老闆嗎?你這樣叫我們老闆面子往哪裡放?」
  楊欣儂清了清喉嚨。「請問你們老闆是哪位?」
  「達新企業的龍頭。」
  「哦,劉董嘛,我記得。」她攏攏長發,笑得廣結善緣。「他很有風度的,我也一向很欣賞他,這全都是誤會,這樣好了,他明天要是方便過來的話,我親自向他解釋。各位大哥可否賣我個面子,別嚇著我朋友了——」
  但是顯然,這樣的說詞並不能安撫他們。
  「這傢夥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這麼維護他?我們老闆交代下來了,不管他出多少,我們給雙倍價碼。」
  這群腦子只裝餿水的豬!
  相形之下,耿直憨厚的範行書是多麼難得!
  她強壓下厭惡,表面上更加燦笑如花。「唉喲,談到這個就傷感情了,這不是錢的問題嘛!我知道劉董一向很照顧我,我也很感激劉董的厚愛,這樣好了,明天劉董要是過來,我一定全程招待,絕無二話……」
  「我不要聽你那些漂亮的場面話!到底要不要過去,一句話!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去陪我們老闆,我們就不計較,否則——」他們態度強硬,看來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向不遠處賓士車內的男人,她張口正要說什麼,忽然感覺掌心一緊,範行書握住她的手,搖搖頭。「欣儂,不要!」
  「你是個什麼東西,這裡有你說話的分?」兄弟們不爽地嗆聲。
  楊欣儂笑笑地拉開他的手。「沒關係,我來處理,你不要說話。」
  她輕栘蓮步,軟聲安撫。「幾位大哥,火氣不要那麼大嘛,真的沒得商量嗎?好歹相識一場,惡臉相向多難看——」
  「你不要羅羅嗦嗦,到底去不去?我們老闆看上你是給你面子,你不要給臉不要臉,逼我們翻臉——」
  這回,範行書反應倒很快,搶在他們動粗的前一秒,運足了勁一拳揮去,及時搶救下險些被暴力對待的楊欣儂。
  「還不快跑!」她二話不說,趁著他們還沒回過神,拉了他沒方向的往前衝,不管三七二十一,有路就跑,有地方就鑽。
  起先,他們還死追在後頭,也不曉得跑了多遠,身後再也聽不到叫囂聲,而他們也沒力氣再跑,這才停下腳步,靠在小巷子的牆上喘氣。
  瞥向身旁同樣上氣不接下氣的範行書,視線往下移,他不知幾時牽住她的手,這回握得可緊了,五指纏得牢牢的,片刻也不敢放。
  目光與他對上,她沒來由地想笑。本來,只是低低地、輕輕地笑,到後來,一發不可收拾地放聲大笑,笑倒在他懷中。
  「你笑什麼?」
  「我笑……笑我們……」她上氣接不了下氣,好不容易止住笑,雙手勾住他頸子,嬌聲道:「我們這樣,像不像亡命天涯的私奔情侶?」
  他別開臉,視線不知該往哪放,只好定在地板上。「我們又不是……」
  「不是?那你幹麼陪我被追著跑?把我丟給他們不就得了?」
  「那怎麼行!」他驚呼。
  「為什麼不行?」
  「因為……因為……」他結結巴巴,答不出來。
  「因為你捨不得,對不對?」長指輕刮他又泛起紅潮的臉。這男人臉皮真是薄得不像話,隨便逗兩下就臉紅了。
  範行書嗆了一下。「那個、咳咳!欣儂……」
  「想說什麼?說啊!」
  「你——你——」話到了嘴邊,又沒種的吞了回去。「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咦?不對勁哦,這傢夥到底想說什麼?
  她追在後頭,纏鬧著他。「說嘛說嘛,你剛才一定想說你愛我對不對?不要不好意思嘛,快說快說,我等著聽——」
  一路下來,已經有不少人向他們投以好奇眼光,他簡直無地自容,微惱地定住腳步。「不是!我不是想說那個!」
  「那不然呢?」
  「……你要不要嫁給我?」馬路上,往來車聲喧囂,蓋過了模糊不清的聲浪。
  啊?什麼?聽錯了吧?她好像沒聽清楚耶,他說的,真的是她聽到的那句嗎?
  「範行書,你說什麼?」
  他張了張口,又閉上。「沒有。」
  他埋頭往前走,愈走愈快,到最後,她得跑步才追得上他。
  現在是怎樣?趕火車嗎?還是馬拉松?
  「慢點、慢點,我跑不動了!」
  範行書回過頭,瞧著她激烈運動過後,沁出薄汗的小臉,粉撲撲的頰腮泛著紅潮,她膚質極好,街燈映照在她姣好細緻的面容上,白中透紅的,像可以掐出水來一樣……他平穩的心跳沒來由地多跳了幾下。
  現在才注意到,她真的好漂亮!
  「喂,傻啦!」纖纖素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盯著他臉上可疑的紅暈。她這回可沒逗他,人不是她殺的,火也不是她放的哦!
  他心虛的背過身,藏起微紅的臉,蹲了下來。
  「幹麼?」她盯著他的背。
  「我說過,下回要背你。」
  「好啊!」她也老實不客氣地趴上去。
  各自靜默的走了一段路,楊欣儂下巴靠在他肩上,窮極無聊的手,一下子玩他的衣領、一下子玩他的頭髮,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你還記得那晚說過的話?」
  「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
  「噢。那你記不記得,你問過我的三圍、交過幾個男朋友、以及有幾次性行為?」頭髮玩膩,轉移陣地,指尖輕刮他又泛起紅潮的臉皮。
  他驚嚇地張大眼。「有——嗎?」
  她偏著頭欣賞他尷尬的表情。「現在不用問,應該也很清楚我的三圍了吧?」
  他一臉羞愧,完全發不出聲音。
  「你還誇我身材很好,把我抱得死緊,從裡到外全摸透了——」
  「……」
  「而且大大方方地展現你的身體,還說要跳猛男秀給我看。」
  「……」羞憤欲死。
  「嘿,你臉紅了耶!」食指輕彈了下他敏感的耳垂,偏頭欣賞他的表情。
  「我還沒說你一直企圖偷吻我,在我身上種草莓種到我不知道要怎麼出門見人呢!」
  「亂講,明明是你先吻我——」本能地脫口而出後,才懊惱地閉緊嘴巴。
  「呵、呵呵——」有如計謀得逞的小貓,銀鈴般輕柔悅耳的笑聲逸出朱唇。
  範行書總算知道自己被捉弄,抿緊了唇再也不肯輕易開口。
  「生氣啦?」
  他搖頭。
  「那就說話嘛,不然我會當你在生氣;你一生氣,我就會想辦法讓你不氣,而我唯一想得到讓你不氣的方法,就是——」
  在朱唇湊上來企圖襲吻之前,他急忙開口:「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呵呵輕笑,笑得奸開心。
  他嘆氣,明白自己完全被她給吃定。
  他是耿直了些,但是並不笨,很多時候,知道她是存心捉弄他,但比起她在工作場合中,笑得太甜膩、太嬌豔,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與其看那種心不由衷的笑容,起碼這一刻,她的笑是真心的,只要她開心就好了,其他,無所謂。
  「我們要去哪裡?」
  「等公車。前面有站牌。」
  「那你累不累?」
  他溫溫一笑。「不會。」
  楊欣儂替他拭去薄汗,他仰頭研究站牌,確定有經過她家,但是還得等半個小時。
  「那我想睡一下。」
  「好,你睡。」
  楊欣儂安心的閉上眼,她知道,她可以把自己交給這個男人,全心信任。
  十分、二十分鐘過去,頸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偏頭看去,卸下防備的睡顏,純淨一如天使,少了那些為了生活,必須偽裝出的世故圓滑,也沒有那些令他無力招架的狡黠心思,此刻的她,看起來好甜美、好惹人疼惜。
  公車來了,他上了車,將她放置在空的座位上,投了零錢,再回到她身邊,她直覺靠向他懷抱,尋求溫暖熱源,將臉埋進他懷中低噥:「範行書,你是個好人,可惜我們不適合。」
  他神色一僵。
  不適合?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嗎?認為他們不可能?
  她根本,就聽到了他說的話了吧?
  但是她並不想嫁他,才會一直戲弄他,想逼他主動放棄,逼他看清他們有多不合適,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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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5:09:47

第三章
  一如以往,離開工作場所,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尋找那道沈靜守候的身影。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習慣下了班,第一眼看見的人就是他,無論何時何地,無論颳風下雨,無論時間或早或晚,沒有意外的,他總會耐心的在原地等候。
  有時,煮上一壺醒酒湯;有時攜來她愛吃的消夜,填填她空了一晚的胃,知道她一晚根本沒機會吃上幾口食物。
  在那種地方,根本不會有人關心她空腹喝酒有多傷身,只除了他,會為她的健康,憂心皺眉,會擔心她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他的話不多,通常都是被她逗得說不出半句話比較多,但是,不用說什麼,她清楚的明白,這男人是真心對她好。
  他會貼心地幫她打點吃的,任她耍賴的喂她;會在她喝多了酒頭疼時幫她按摩;會幫她撐著傘不讓她淋到一滴雨;會在她喊腳酸時背她,怕她累著……不管她如何存心戲弄,仍是日日報到,然後送她回家。
  於是,他那輛在垂死邊緣掙扎的機車置物箱裡,多了頂為她準備的安全帽、口罩,以及外套。
  店裡的小姐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麼一號護花使者的存在,以及他噓寒問暖,日日風雨無阻的溫馨接送。
  剛才下班前,小霓還對她說:「楊姊,我覺得這男人不錯耶,是會疼女人的那一種,我看他對你還滿真心的,憑你的本事,應該可以把他吃得死死的,如果他誠意夠,就跟了他嘛,畢竟女人青春有限,做我們這一行的,最大的願望就是遇到一個真心對待自己,不會嫌棄我們過去的男人,真讓你遇到了,一定要好好把握。」
  這點,她又何嘗不明白?只是——唉!
  嘆了口氣,目光飄向固定的方位,熟悉的街燈下,卻沒見到熟悉的身影。

  他——終於倦了,看清他們之間的差距,決定放棄了嗎?
  分不清突然襲上心頭的,是釋然,還是失落。
  這不是她所希望的嗎?她本來就不曾指望自己與他能有什麼,她只會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在他最寂寞的那段年歲裡,伴他一程。
  畢竟,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若不是情人節那夜的意外,他們是不會有所交集的,她從來就沒打算對他砸下感情。
  只怪他們相逢太晚,如果能早些,讓她在最純真的年歲遇上他,那麼她一定會好好把握這個男人。
  偏偏,卻讓她在錯誤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也明白他是真心對她好,但是她有她的無奈,有她的責任要扛,那是一輩子都卸不下的重擔
  但是——如果沒有期待,為什麼現在,會有那麼深濃的悵惘?心底那空了一大塊的感覺,難道不是心痛嗎?
  一個人走在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黑夜裡,身旁少了沈靜守護的高大身影,沒有人為她披上外套,冷得心都隱隱發疼,想撒嬌喊累,也沒人會心甘情願的蹲下身來背她……
  鼻子酸酸的,她吸了吸氣,強力壓下幾乎破柙而出的複雜情緒,揉了揉鼻頭,腦子毫無預警的迅速閃過一幅畫面——前天,他一直在擦鼻水,還有昨天,也一直咳個不停……
  難道——他是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才沒來?
  想到這裡,焦躁的心再也無法平復,她沒花時間去思考更多,立即攔了輛計程車,直奔他的住處。
  也許是她多心了,但是就算被笑她小題大作都好,總之今晚沒看到他,她是無法安心睡上一覺了。
  一路找來,按了電梯,等了幾秒,沒動靜。
  破你的大西瓜!什麼爛公寓,居然還沒修好,她只好再一次爬樓梯上六樓。
  按了電鈴——很好,也沒人鳥她。敢情串通好的?
  所幸盆栽下的鑰匙還在,她直接開門進屋。
  「範行書!範行書,你在嗎?還沒死就應一聲。」一路喊進房間——
  「作夢,我一定是在作夢——」只見他喃喃自語,將臉埋進枕頭中。
  「範行書,你還醒著吧?跟我說句話。」她由枕頭中將他挖出來,強迫他面對她。
  「頭好昏——」他有氣無力地,擡眼瞟了下她,又無力垂落。「等我醒來再跟你說話好不好?我沒力氣了,想睡覺。」
  探了下額頭,果然是燙的。她沒猜錯,他生病了!
  「先告訴我,你去看醫生了沒有?」
  「有,藥在桌上。」他只擡起半根手指頭指向床邊的小櫃子,然後又將臉埋回枕頭中,這一回,是誓死不動了。
  她拿起藥包,找出退燒藥,倒來開水強逼他服下,才放過他,讓他去睡。
  藥包上指示,四個小時要服一次,可見是重感冒。
  她坐在床沿,輕撫他微熱的臉龐,那樣的熱度,灼痛了她的心,一股好酸的感覺揪住心房,緊得胸口泛疼。
  他生病了,可是身邊,居然沒有半個人照顧他!
  這病,她也得負上一部分責任吧?每晚風吹雨淋的等她,不生病才怪。
  看了看窗外,天也快亮了,她調了鬧鐘,在他身旁空的床位躺下,鑽進他懷中,打算小睡一下,然後再起來給他準備早餐。
                
  六點整,鬧鐘還沒響,她便自動醒來,事實上,她睡得也不是很安心。
  探手撫了下他的額頭,確定熱度稍退,才放心進廚房。
  打開冰箱,裡頭的東西還是和上回一樣少得可憐,沒啥長進。她利用有限的食材,簡單的熬了點雞蓉玉米粥端進房裡。
  「行書,起來吃點東西。」
  「不要,我沒胃口。」不知是真醒了還是說夢話,他掩著被子,模糊低噥。
  「不行,沒吃東西怎麼吃藥?」
  「我等一下再吃——」
  「不、行!」她堅決地將他挖起來。「再囉嗦我扁你!」
  範行書眨眨眼,短暫露出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樣。「欣儂?」
  果然還沒清醒。楊欣儂好笑地道:「還是你要我吻你才肯乖乖聽話?」
  這說話的調調兒……範行書這回可完全醒了,盯著被塞進手中的熱粥,再看看穿著圍裙的楊欣儂,她怎麼會在這裡?!
  「還不快吃?真等我吻你?還是喂你?!」
  他猛力搖頭,不敢忤逆老佛爺懿旨,埋頭安分進食。
  聽話的吃完一碗粥,她遞去一杯溫水和藥包。「吃完可以繼續睡了,晚點再叫你起來。」
  楊欣儂設定好下回吃藥的時間,見他直勾勾地瞅著她瞧,她走上前去,將他塞回被子裡,順便啄了他一口。「乖,閉上眼睛。」
  他迅速脹紅了臉,連忙閉緊眼睛,不敢看她。
  她好笑地搖了搖頭,順手將鬧鐘拿出房間,以免驚擾他睡眠。
  動手將屋子內外大致整理了一逼,該洗的衣物丟進洗衣機,該分類的報章雜誌規劃清楚,盆栽澆上適量的水,狗狗給它洗個香噴噴的泡泡澡。
  看看時間,超市已經開始營業,出門之前,狗狗在她腳邊磨磨蹭贈,她笑笑地張手抱起。「要一起去嗎?」
  可憐的狗狗,它一定悶壞了。
                
  從超市回來之後,楊欣儂將花了一個小時採買來的物品,全部塞進冰箱,起碼一個禮拜之內,吃的都沒問題了。
  忙完所有的事,坐下來正想喘口氣,電話鈴聲響起,她怕吵醒熟睡的範行書,搶在第二聲響起之前快速接起。「喂?」
  「……」或許是沒預備聽到柔甜女音,另一方愣了幾秒,接不上話。
  「你找範行書?」
  「呃,對。你——」
  「他目前正在生病,不適合被打擾,如果是純哈拉,那免了,謝謝惠顧;如果是很重要的事,請留下大名,雖然我還是比較希望一切等他病好再說。」
  另一頭靜默了三秒,低低笑了。「不是很重要的事,純哈拉。」
  「嗯哼。」那自己應該知道要怎麼做了吧?
  「謝謝你的暗示,我知道我該識相的掛上電話,在這之前,能否回答我幾個問題?」
  「請說。」
  「你是——楊小姐嗎?」
  「咦?你怎麼知道?」不會吧?他會跟朋友提起她?那他又是怎麼說的?一個很白目的女人,抱怨自己被耍著玩?
  「行書是那種話很少的人,因為太安靜,一不小心,很容易被遺忘在角落,讓人忘了他的存在,但是,最近他的話比以前明顯多了一倍,開口閉口總是離不開另一個名字。楊小姐,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麼。」
  「……」楊欣儂訝然,悶哼。「你怎麼知道我是聰明人?其實我笨得很。」
  他溫聲一笑。「你已經將行書的個性抓了九成準了,不是嗎?」
  她瞬間領會,這男人也不簡單。
  明人不說暗話,她倒也乾脆。「閣下哪位?」
  「裴季耘。」他沈默了半晌。「我該慶幸他認識了你嗎?」
  既然都是聰明人,她也不會假裝聽不懂。「你認為,我有這麼重要?」
  裴季耘不答,反問:「你知道,行書是養子嗎?」
  「那又怎樣?」無父無母的孤兒滿街是。
  「楊家父母,是在收養了行書之後,才陸續又生了行威和行云,他對家人,有很重的責任感,幾年前,他父母移民,交代他要好好照顧弟妹。前年,行威想和朋友合夥投資生意,是他出的資金;上上個月,行云懷孕,終於決定結婚,他花了大筆積蓄,買了三十多坪大的房子送她當結婚禮物,完成她建立溫馨小家庭的心願,他替所有人都設想到了,可是卻從沒替自己打算什麼,也許,他是在償還范家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也或者,在他心裡,一直都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人,反正一人吃飯全家飽,沒必要為自己安排什麼吧!」
  所以,他吃的、穿的、用的總是得過且過,從不講究,一輛破車也是能騎就騎,從不替自己多作打算。
  鼻頭酸酸的,她本能地為他抱屈。「那他的家人呢?連你這個當朋友的都看得出來,那些讓他全心全意善待、設想的家人呢?他們就任由他如此虧待自己?」
  「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我們不能太苛求別人。」
  「是啊!所以就只有範行書這個善良到不行的笨蛋,才會處處替別人著想,他就沒有人生、沒有夢想要過嗎?」她忿忿地咬牙,也不曉得自己在氣什麼,就是好心疼、好捨不得……
  像聽到了什麼有趣的言論,他莞爾輕笑。「那你呢?你能成為他的人生、他的夢想嗎?有了該珍惜、守護的人,他才會為自己打算。」
  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這才是他想說的。
  「你應該也很清楚,行書性情好得不像話,不管別人如何傷害他,他都會笑笑的不當一回事,轉個身就拋諸腦後,我實在不曉得這算是優點還是缺點,如果有你在他身邊的話,我想我可以很放心,你夠聰明,不會讓他吃太多的悶虧。所以我才想間——你對行書是認真的嗎?如果你只是覺得有趣好玩,請立刻離開他;如果是認真的,那就請認真到底,這男人,值得。」
  「你的問題,我很難回答,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會存心傷害他。」
  「感覺得出來,你相當維護他,不然,你現在不會還待在那裡,更不會為他抱屈心疼。他的病,不要緊吧?」
  「退燒了,按時吃藥,大概只要三、五天,又是一尾活龍了。」
  「那就好。」他籲了口氣。
  「裴季耘。」
  「什麼?」
  「很高興認識你。比起他那些沒責任感的家人,起碼你是真心對待範行書。」
  他低低一笑。「我亦有同感。」想了一下,他再度開口:「還有一件事,你曉得他的職業嗎?」
  「專業投資顧問?他喝醉那天有提過,應該餓不死吧,我想。」
  「餓不死?你太小看他了。如果你知道他投資理財的能力有多好,一定會嚇得咬到舌頭。別看他平日少根筋的樣子,其實他領有專業會計師執照,對數字很有概念,擅於市場分析及精準的投資眼光,如果我說,你現在給他一百塊,一年後他有本事給你一百萬,你信不信?」
  「……」舌頭繞了半天,才勉強發出聲音。「你,唬爛我的吧?」
  「不然你以為他有什麼本事買房子送妹妹,出資幫弟弟創業?我名下所有的財產都還是全權托他管理的呢!從他身上,我看到了什麼叫大智若愚。」
  「那他幹麼沒事裝窮!」她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或者我該這麼說。他不是沒本事,只是不想賺太多而已,因為用不著。」
  「無法想像,這世上還有這麼淡泊名利的人存在。」否則,就不會有太多為了名與利而迷失人性的例子了,只因為人類慾望是個無底洞,她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會嫌錢太多。
  「在為他惋惜?」
  「不用試探我,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你放心,不管我怎麼做,他只會更好,不會更壞。」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取得共識,各自掛上電話,她回房探視,見範行書依然安穩沈睡,才放心進廚房料理午餐。
                
  照顧了範行書一整天,直到處理好晚餐,也讓他吃下了藥,她替他蓋好被子,一面交代。「我在餐桌上準備了食物,用保鮮膜包著,你要是餓了,放進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鬧鐘我調好了,你晚點還要再吃一次藥,記住了嗎?」
  「記住了。」他乖巧點頭。
  「還有,我幫你的衣服重新整理劃分了,上衣在第一層,褲子第二層,內褲、襪子在第三層,比較常穿的都掛在上面,以後穿衣服會比較好找。還有,冷凍庫有水餃,以後懶得下廚可以煮來吃;早餐的話也買了蛋餅皮,你只要打顆蛋,加些蔥花和調味的東西就行了,很方便。」
  「好。」依然乖巧點頭。
  「很好。那,你一個人,有問題嗎?」
  他搖頭。
  楊欣儂滿意的起身,範行書也跟著慌張地坐起來。「你——要走了嗎?」
  「我得去上班啊!」
  「噢。」他垂下頭,不再說話。
  楊欣儂實在拿他那副被遺棄的表情沒轍,想了想,走到床頭,拿起話筒撥了一串號碼。「喂,老總,我今天不過去了……一點私人的事情……你管我這麼多,養男人還養到讓你看到咧……反正就這樣了!」
  她果斷俐落地掛了電話,範行書始終盯著她瞧。
  「睡過去一點。」她下達命令,他遵命照辦。楊欣儂在他身邊躺下,佔了他一半的床位,拉來一半的棉被,分了他一顆枕頭。
  「你——不走了嗎?」他不放心的確認。
  「廢話。」不然她是躺好看的啊!
  範行書安然一笑,抱著枕頭起身。
  「你幹麼?」
  「這裡給你睡,我去——」
  「你給我躺下。」不等他說完,她直接命令。
  「噢。」不敢有意見,三秒鐘,立刻在床上躺平。
  她的話,他一向是無異議服從。
                
  不知過了多久,範行書再度醒來,發現懷中多了團軟綿綿、香噴噴的嬌軀,他微微赧紅了臉。
  她剛剛不是還好好的躺在另一邊嗎?他一直很小心地不要碰觸到她、佔她便宜,他發誓,他真的沒有動,連翻身都不敢,可是——她是什麼時候睡到這裡來的?小手還纏上他的腰!
  看她睡得那麼熟,他又不敢隨便亂動,小心翼翼瞄了下埋在他胸壑的臉蛋,反正她睡著了,他鼓起勇氣,悄悄地、很輕很輕地觸摸了下粉頰,柔柔嫩嫩的感覺,他貪心地多流連了一會兒,光滑細緻的觸感,讓他指尖不捨得離開。
  說實在的,她真的好漂亮,人又聰明,處理起事情果斷明確,不像他,老是把人際關係弄得一團糟,難怪有那麼多人在為她爭風吃醋,他知道有很多、很多人喜歡她,真要比較起來,他實在沒什麼讓她看得上眼的條件。
  論外貌,他不特別出色;論家世,他平凡得可以;論收入,他賺的錢和那些大老闆、公子哥兒的,更是完全不能比,可是好奇怪,為什麼她會對他特別好呢?幫他整理屋子、照顧生病的他、捨棄名車,陪他風吹雨淋的坐一輛快作古的破車……她真的好委屈,在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待遇時。
  胸口有種悶悶疼疼的感覺,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他輕撫她眼下淡淡的暗影,她之前一晚下班都沒休息,照顧他到現在,一定累壞了。
  鬧鐘響了一聲,他伸手按掉,確定沒吵醒她,他鬆了口氣,自己起身吃藥,然後蹲回床邊,傻氣地看了她熟睡的嬌顏一整晚!
                
  當清晨第一絲陽光透過窗簾灑入,楊欣儂驚醒,右手抓來鬧鐘一看——
  「唉呀,糟糕!鬧鐘怎麼沒響?天亮了啦,範行書,你吃藥時間超過——咦?人呢?」
  一顆頭顱探了進來。「不要緊張,我有吃。你要不要起來吃早餐了?」
  「你做的?」她下床穿上拖鞋,隨意將長發纏個兩圈,以髮夾夾上,隨他走向餐桌。
  「嗯。」他將盤中有點焦的蛋餅推到她面前,臉色微微困窘。「照你教的方式做的,看起來好像不是很成功,沒有你做的好吃。」
  「我對吃的不挑,可以吃就好。」她吃了兩口——嗯,有點鹹。
  「其實不好吃,對不對?」
  她無所謂地笑了笑,繼續吃。「已經比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要是一次做太好吃,下次就沒有進步空間了。」
  範行書感動地對著她笑。
  幾綹沒夾好的發絲自然垂落,自成風情。
  她好像不管何時何地,都可以美得讓人不捨移目,就算是剛睡醒時,慵懶嫵媚的嬌態。
  他目光癡愣地望著。
  「傻啦?」兩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貼往他額頭測溫。「還好,沒發燒啊!喂,哪裡不舒服要說哦!」
  他搖搖頭,拉下她的手。「我會照顧自己,你不要擔心。」
  「嗯哼!」完全無意義的哼應,眼神透露著懷疑。
  範行書沒和她瞧不起人的態度計較,收起空盤,欲言又止。「那個……欣儂……」
  「嗯?」
  「沒、沒事!」他心慌地搖頭,收了盤子躲進廚房。
  沒、事?!楊欣儂不以為然地輕哼,他要真的沒事,她楊欣儂就跟他姓!
  她閒閒地倚在門邊,打算看這個根本藏不住心事的傢夥能ㄍㄧㄥ多久。
  「欣儂,我買車好不好?」伴著嘩啦啦的流水聲,他輕問出口。
  「你覺得好就好。」她好像也沒立場表達意見吧?
  「那你喜歡什麼車?」
  「問我?要買車的人是你吧?」
  「可是……」他低垂著頭,無意識地清洗碗盤。「你不是說,很多人開著名車,等你當香車上的美人,我是沒辦法和他們比,但是起碼不能讓你太委屈。你好久沒穿裙子了,因為坐我的車不方便,而且,有時候下雨,就算再小心都會讓你淋到雨……」
  原來這才是他想買車的原因,而不是老爺爺機車終於安享天年。
  「如果你是為了我才想買車的話,我倒認為騎機車也沒什麼不好,否則我就不能非禮你了。」其實坐在後座,偶爾胡作非為一下,也有無窮樂趣。
  「……」完全無言以對。
  「如果你想買車,不要為別人,為你自己。」
  為她……不好嗎?她不希望嗎?他盯著不停往下流的自來水,無言。
  「喂,你家開自來水廠的,錢多哦!」
  他如夢初醒,關上水龍頭,將洗淨的碗盤放好,沈默了三分鐘,回頭望住她,這一回,一字字清晰地說了出口。「欣儂,你嫁給我,好不好?」
  笑意僵住,本來還想虧他兩句,這下傻了眼。
  「好不好?」他又問了一次,臉上掛滿期待。
  「範行書,你發燒發過頭,神智不清了嗎?」
  「沒有,我腦袋很清楚。」
  她挑眉,不置可否地勾勾手,他乖乖走過去,她雙臂勾上他頸子。「那是真的讓我說中了,迷戀我到無法自拔?」
  「不、不是那樣……」聲音又開始小了起來,僵直身體不敢動。
  「那不然為什麼要娶我?」
  「那個……我們……那天……就……『那個』嘛,所以……我覺得……我要對你負責,而且……」
  「負責?!」她像是聽到外星球語言,訝然失笑。「你不會忘了我的身份吧?對酒店小姐談負責?你聽過有人花錢召妓還需要負起責任的嗎?」
  意外的是,他這回沒有因為她大膽露骨的措詞而困窘,而是皺起眉頭。「你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那位小姐有告訴我說,那天行威找的人根本不是你,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沒有金錢上的交易。」
  居然不讓她逗了,不好玩。
  她攤攤手,退開。「好吧,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改變我從事特種行業的事實,你沒聽過,歡場女子無真愛嗎?對我認真?你腦袋有問題啊!」
  他用力搖頭,說得好心急。「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女人,她們說……你不會隨便跟男人出場,你會生存在那樣的環境一定有不為外人道的苦衷,那並不能否定你的人格。」
  「我很好?你才認識我多久?對我的事瞭解多少?居然能這麼篤定,你看人很準嗎?」
  「不是很準,十次有九次走眼……」他誠實招供,因為太容易信任人,所以總是遭受背叛,他知道自己不是很聰明,沒她那麼厲害,一雙明眸看透世情……
  接觸到她「那不就得了」的眼神,他趕緊補充。「但是一次就很夠了!因為這個『一次』,讓我得到的就比別人多很多,多過九次的傷心,就像季耘……呃,我沒提過季耘對不對?他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很瞭解我,也很關心我,就算交了一百個朋友,都比不上這個,所以……咦,我好像扯遠了,反正,我要說的是,我相信你是這個『一次』,和季耘一樣。」
  「你又怎麼知道,我一定會是那一次的例外?」十次九次走眼,但是一次就夠受益無窮,她真不知道該說他幸運還是不幸。
  「你對我很好,照顧我,幫我做早餐,整理家裡,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還有,我生日那天晚上,你留下來陪我,我知道你本來是要走的……那麼多人喜歡你,但是你寧可拉著我被人追,也不要去陪別人,我的條件並沒有比他們好,什麼都不能給你,還讓你每晚坐我那輛常常罷工的機車,有時在路上拋錨,你陪我吹冷風都沒有抱怨一句,還一直逗我、笑得好開心……我不太會說話,總之、總之……唉呀,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對不對?」
  不太會說話就已經讓她感動到不行了,會說話還得了?
  她笑笑地看著他懊惱的表情。「光這樣是不夠的,你知道,要建立一個小家庭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嗎?那不是我幫你做早餐、整理家裡,你買車,不讓我淋雨就可以的了。你的個性那麼好商量,只替別人想,吃了再大的虧都無所謂,那你的妻兒呢?難道要她們陪你吃苦?你不能再對自己滿不在乎了,因為你的一切,都關乎到另一個人,你必須有足夠的擔當,讓女人相信,我們可以將一生交託給這個男人,安心的去依靠,但是——你能嗎?」
  「我能的!我會改掉好說話的個性,也會對你很好、很好,用全部的力氣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你吃苦,你說什麼,我都會聽……」
  「還有,你一無身家、二無恆產,憑什麼讓妻子衣食無虞?如果再生個小孩呢?你難道不該有所計劃?從現在起,你該開始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了,不管最後你娶的人是不是我,起碼,你有足夠的能力安排你的人生,只要你條件夠好,就不愁沒女人要了。」
  她為什麼要這樣說?「你——你不嫁我嗎?」他心慌的問。
  「現在問我這個問題太早了,等你做到我所說的,我會考慮。」
  「噢。」他想,他大概懂她的意思了。他要努力賺錢,努力讓她過舒適的日子,這樣,他才有資格說要娶她,給她依靠。
  「那,你要考慮多久?」他又問。
  「不知道。」她轉頭走人。
  「不行不知道。」他焦急地繞在她身後打轉。總得給他一個期限,他才知道他有多少時間,去完成她所要求的。
  被纏到快抓狂,她順手撈來客廳桌上的市內電話簿往他懷裡塞。「一天撕一頁,撕完我就告訴你答案。」
  範行書臉色垮了下來。「這麼厚?」隨便翻翻都有上千頁,那不就要等個三、五年?「可不可以打半折?」他退一步打起商量。
  「你當你在買衣服還是市場殺價?」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還打半折咧!
  「那、那不然換一本?」
  「可以。」
  他還來不及露出笑容,正相中右手邊的書本——
  《中國藥草全錄》迎面塞來。
  還不是一樣厚!
  他苦著臉。「我還是慢慢撕電話簿好了。」想了三秒,抱著最後一絲期望——「我可以一天撕兩張嗎?」
  「隨便!」懶得和他辯那些沒營養的。
  「那,我怕你忘了考慮,可以偶爾提醒你一下嗎?」
  「你再吵,我就拿針把你的嘴縫住!」
  「噢。」他乖乖閉嘴,撕下第一張,一張張的數著頁數,但是不說話實在好無聊,他偷偷覷了眼正在看今天報紙的楊欣儂,趁她沒留意,又多撕了一張,拿來原子筆在上頭寫下幾個字,摺成紙飛機朝她射過去。
  險遭暗算的楊欣儂撿起腳邊的暗器,看了他一眼,在他比手劃腳的指示下,一頭霧水的攤開——
  欣儂,考慮好要嫁我了沒?
  她哭笑不得。「你再搞怪我扁你!生病的人還不安分,睡覺去!」
  他抿抿嘴,指了指牆上的鐘。
  「用說的!別給我玩夫妻默契大考驗。」
  「噢。」解禁後,他開心一笑。她剛剛說「夫妻」耶!他喜歡聽她這樣講,雖然她好像沒有留意到。「我現在好很多了,而且睡不著。」
  「好很多?聲音啞得跟什麼似的,難聽死了。」她丟下報紙起身。
  「好啦、好啦,我不吵你了,你不要走、不要趕我去睡覺——」範行書急忙留住她。
  「去超市啦!要不要跟?」
  「要!」下一秒,人已經跳到她身邊。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5:10:30

第四章
  後來,範行書才知道,她是去超市買盒金桔,因為金桔汁有治感冒與喉嚨痛的功效。
  範行書心頭暖暖的,她真的對他好好。
  因為滿滿的感動,他快步上前,牢牢握住她的手。她微訝地擡眼,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牽她。
  「考慮完了嗎?要不要嫁給我了?」
  她直接當沒聽到,偏頭看見樂透彩的招牌,顧左右而言他。「喂,你偏財運怎麼樣?」
  「還不錯。」至少比他看人的眼光好很多。「那你肯嫁了嗎?」
  「走,花個五十塊買夢想去。」
  範行書唯命是從,隨便塗了六個數字,不死心的繼續問:「我的夢想是娶你。五十塊就買得到了嗎?」
  厚,他還真不死心耶!
  為了堵他的嘴,楊欣儂隨口說:「好啊,要是這張彩券中了,我就嫁給你。」
  「你說的哦!」範行書如獲至寶,小心翼翼護著新出爐的彩券,彷彿那是張頭彩。

  這傻氣的表情,看在楊欣儂眼中,心情是說不出來的複雜。「你真的這麼想娶我嗎?」
  「嗯!」他認真點頭。
  「好,那你吻我,然後告訴我,你愛我。」軟玉溫香撒嬌地纏賴上他,仰眸等待。
  愛?!範行書愣住。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個……這裡是大街上……」他神色窘迫,對路人投來的好奇眼光感到不甚自在,怎麼也沒勇氣看向柔媚嬌顏,更別提往朱唇啄上一口。
  「等你哪天說得出口時再說吧!」算準了的楊欣儂兩手一攤,率先往前走。
  她故意的吧?範行書嘆了口氣,無奈自己臉皮太薄。
                
  楊欣儂成了範行書居處的常客。
  他還是會每日下班準時去接她,但是回的,不再只是她的家,有的時候,她會留在他的住處陪他,想也知道,那個規矩過了頭的老實人當然不可能對她怎樣——事實上,她不對他「怎樣」就算不錯了!
  他住的地方實在不是她要嫌棄,電梯三天兩頭的壞,她實在很怕哪一天被關在裡頭,上不去下不來的。
  當然,那絕對累不到她,因為他會很自動自發的彎下腰,背她上樓。
  久而久之,連他家「汪汪」都和她混熟了,每每見到她都親親熱熱的膩上來。
  這天,才剛辛辛苦苦的爬上樓來,聽到裡頭的電話聲,他趕緊開了門,人還在喘,楊欣儂由他背上跳下來,一手接住熱情撲來的狗狗,搶在電話響第九聲時攔截成功。「喂?」
  「楊小姐,行書在嗎?」
  「稍等。」聽出是裴季耘的聲音,她沒有為難,乾脆的遞出話筒,轉身進廚房。
  範行書順過一口氣,想也沒想就問:「季耘嗎?」
  「我都還沒出聲,怎麼知道是我?還有,剛剛做什麼事去了?喘成這樣,又這麼久才接。」隱隱的笑意,帶著特別意味。
  「因為我的朋友不多,唯一讓欣儂覺得合格、不被刁難的只有你而已,上次行威和行云來,被她罵得很慘,還被趕出去。」他在一旁,吭都不敢吭一聲,眼睜睜看著手足被轟出大門。「另外,我沒做什麼,電梯又壞了,就這樣而已,我知道你在亂想!」
  裴季耘輕笑,沒否認。「行威和行云為什麼會被罵?」
  「他們好像有事找我幫忙,本來我想問清楚的,可是欣儂好生氣,問他們我生病時,他們在哪裡?誰有注意到我氣色不是很好?誰關心的問過一句了?有事情時才會想到我,他們有把我當大哥看待嗎?我又不是工具,隨時任人利用,還說他們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我第一次看到脾氣不好的行威乖乖任人修理,行云也被罵哭了……其實我又沒怎樣,小感冒而已,而且那個時候已經好很多了,她不需要這麼生氣的,可是我又不敢違抗她的話……」也許是信任他、也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範行書全無隱瞞,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我倒覺得她沒說錯什麼,你那兩個弟妹,早就該有人罵罵他們了。」
  「可是我還是好擔心啊!他們每次打電話來都讓欣儂掛掉,又不讓我打過去,要是他們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怎麼辦?」
  「那又怎樣?他們又不是小孩子了,該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你為他們做的已經夠多了,難道還想幫他們一輩子嗎?」
  「可是……」
  「你想不想娶楊欣儂?」他拋來一句,堵他的話。
  「想啊!可是這和行威他們有什麼關係?」
  「想的話,你就該多替她想想,你真正要擔負的,是這個女人的一生。」
  「你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
  廢話,要說贏你還不簡單?
  楊欣儂準備好等會兒要煮的食材走出廚房,手中端了杯剛榨好的果汁給他,順手抽了張面紙替他拭汗。
  範行書感謝一笑,喝了一口才又道:「對了,季耘,我正好也要跟你聯絡,前幾天,你戶頭有筆一百萬的支票被兌領,你知道嗎?」
  「我知道,支票是我開的。」
  範行書遲疑了下,問道:「又是為了她嗎?」
  另一頭沈默了好半晌——「嗯。」
  「季耘,你這樣不是辦法,你為她做了這麼多,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不然我能怎麼辦呢?叫我眼睜睜看著她受苦而袖手旁觀嗎?我要是做得到,就不會把自己弄到如今這種進退不得的地步了!」
  「不能——放棄嗎?」
  「如果能說放就放,那就不叫愛情了。」他淺淺嘆息。「錢,我並不缺,但是錢再多,也買不來愛情。行書,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他嗎?他不知道——他有多幸運!如果可以,我真的情願和他交換。」
  感受到好友痛苦,範行書一陣寂然。「愛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
  「讓你想到那個人時,心會有酸酸的、甜甜的刺疼感,見她哭泣,很想緊緊將她摟在懷中,保護她不受傷害,只要她過得好,你可以付出任何的代價,幫她找幸福,一心一意,只想為她。至少,我的愛是如此。」
  「這樣嗎……」聽起來,是好強烈的感覺……
  掛了電話,範行書陷入沈思,楊欣儂見他便秘似的皺著臉,十足慎重的在思考人生的大道理,也不急著打擾,放他自生自滅。
  門鈴響了,他沒意願垂憐,她只好自動去應門。
  「行書,房東太太和她女兒來了。」她揚聲喊,招呼客人進屋,繞進廚房去準備招待的點心,剛剛烤的小餅乾應該差不多了……
  端著點心、果汁出來,正好聽到房東太太抱怨經濟有多不景氣、生活有多難過之類的,她的房租算是便宜了,小漲一點也不為過……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畢竟一點小錢,如果能讓別人日子好過些,那也無可厚非,可問題就出在她的態度!有求於人還一副高高在上的跩樣,強調她的房租便宜到算是施捨他了,何況憑他和她女兒的交情,給他這個機會表現是看得起他,可別不知好歹……要不要他叩首謝恩啊!這八婆!
  而那二愣子居然還傻傻的同意,他到底有沒有脾氣啊!看不出人家都爬到他頭頂上去了嗎?
  「請間一下,行書和您的女兒什麼交情?」她忍著氣,放下托盤,虛應笑顏。
  房東太太斜瞥他一眼。「誰不知道他喜歡我女兒很久了。」
  「是這樣嗎?行書?」她瞥了眼房東太太身邊的胖妞,要笑不笑地回頭問。
  範行書搖得脖子都快扭到了。「沒、沒有,是她們說的,我沒同意過——」
  她想也是。
  但別人可不這麼想了。「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以前和我出去吃飯、看電影都是假的嗎?」胖妞發飆,興師問罪起來。
  那是因為,她每次都一副她說了算的態度,而且每次出去都命令他付錢,他根本沒辦法拒絕啊!
  他張口,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又如以往那般,慘遭截斷命運。「你不用說了!我只要你交代清楚,這個女人是誰?她為什麼會在你家?上個禮拜叫你去接我,你沒來我都已經原諒你了,你可不要太過分!」
  「我沒有答應要去接你啊,我那天就想告訴你,欣儂下班,我要去找她,可是你不讓我說話……」
  「你——」胖妞跳了起來。「你現在是承認你移情別戀了?範行書!你太過分了!我給你機會追求我是你的榮幸,也不想想,我是同情你沒人要才屈就的,你竟然敢對我始亂終棄!」抖著短短胖胖的手指頭,十足茶壺姿態,罵完忿忿地拿起果汁喝了好幾口平息怒氣。
  真是夠了!實在讓人聽不下去。
  「別開玩笑了,我家行書胃口沒那麼好,肥肉吃多了可是會得高血壓的,就算是棄婦角色,你都沒那個榮幸好嗎?請不要再往自己臉上貼金,因為這事關我家行書的眼光問題。還有,誰說他沒人要?我可是死追活追才把他追到手呢!」楊欣儂嬌滴滴的偎靠過去,姿態親密地靠在範行書肩上,氣死她!
  「你、你——範行書,你把這個狐狸精趕出去,我就原諒你,當作這件事沒發生!」
  楊欣儂臉色一變。她這輩子最痛恨人家說她狐狸精!
  她扯開冷冷的笑意。「是嗎?要不要問問行書,他要的是誰呢?」
  「我、我本來就只要欣儂啊,是你自己決定要當我的女朋友,我又沒答應。」他低低地說出口,怕欣儂誤會,也顧不得傷不傷人的問題了。
  「你居然這樣傷害我的女兒,我、我房租要給你漲一倍!」房東太太氣憤地撂下話。
  楊欣儂也不和她辯。「行書,租屋合約拿來。」
  「噢。」奉命獻上。
  她看了幾分鐘——「房東太太,這上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租屋合約到今年年底為止,這段期間,你沒有權利任意調漲房租。離租約期滿還有兩個月,到時你要我們滾蛋,我絕無二話,但是休想我會多給你半毛錢。如果你不甘心,可以,我認識幾個律師朋友,他們應該很樂意幫我的忙,我們就法院見!」
  搬出法律,房東太太也氣弱了。「可是……他剛才同意了……」
  「欣儂,我覺得……」範行書想說話。
  「閉嘴,我來處理。」
  「可是——」
  「是誰說他什麼事都聽我的?還想娶我就閉嘴。」
  她態度極強硬。「他同意了我沒同意,在這間屋子裡我說了算!」
  「你這個只會欺負男人的恰查某,也只有這個呆子才受了得你——」胖妞接話。
  「謝謝!那是範行書慧眼獨具!小姐,奉勸你一句,人醜無所謂,要是連心也醜,那就真的沒人要了!」
  「欣儂,你不要——」
  她理都不理身後幾度試圖勸阻的範行書。「兩位請便,不送!」由她手中撈回茶杯,連果汁都不層給她喝!
  「你——」胖妞慘遭羞辱,氣得幾乎飆淚。
  「你再叫囂,我就關門放狗!」
  怕她真的言出必行,母女倆趕緊跳起來。
  「對不起,房東太太,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他一臉抱歉地想送客,從來就沒有傷害過人,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壞。
  「誰說的?只要不看到礙眼的人,我心情就會好得不得了!」
  「你——」房東太太抖著臉部肥肉,氣得發不出聲音,恨恨離去。
  範行書力挽狂瀾無效,無奈地嘆了口氣。「欣儂,你這樣……我以後很難做人。」
  「跟這種人不必客氣,你就是這樣,難怪大家都吃定你!」
  「你不是也一樣吃定我嗎?我又不在意,而且這也不是很嚴重的事,大家以後都還要見面,你何必……」
  他這是在指責她嗎?她用盡心思在維護他,他卻反過頭來為了別人指責她?!
  「對,我就是吃定你,現在才抱怨,會不會太晚了點?我就是這樣的個性,只憑自己的喜好行事,看不順眼的就轟出大門,我害你難做人,害你親朋好友全都得罪光了,你把我趕出去啊!」
  範行書傻眼了,沒想到她會說發火就發火,簡單的思考模式跟不上她快速的情緒變化,他愣愣地望住她。
  「你、你這豬頭!」瞧他這傻呼呼的表情,她更是一把火腹中燒。
  她這麼用心良苦的為他打算,到底是何苦來哉呀?人家根本不領情!
  說不上來是委屈還是憤怒,她皮包一拎,甩頭就走。
  「欣、欣儂!」這下,他真的嚇壞了,根本沒機會多想,情急之下,將她抱得死緊,分毫都不敢鬆手,就怕她真的離去,再也不理他。「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不要生氣,不要走——」
  楊欣儂板著臉,無動於哀。「不是抱怨被我吃定嗎?」
  「我喜歡被你吃定。」
  好甜蜜的一句話。他不當情話,理所當然的說出口,卻讓她直甜進了心坎底。
  不行,楊欣儂,你有點出息!
  她努力撐住不苟言笑的表情。「我害你難做人。」
  「就是我身邊的人全被你得罪光了,你才更要留下來呀。」他悶悶咕噥。
  「你、說、什、麼!」杏眸眯起,他自己識人眼光爛到一塌糊塗還敢怪她?!身邊全是一些只會佔他便宜的人,這種朋友不要也罷!也不想想,她努力大掃除,清光他身邊的垃圾也很辛苦耶!
  這些日子看下來就已經一肚子火了,真不曉得他以前是怎麼過的。
  「是這樣嘛!你本來脾氣就沒有那麼火爆,就算生氣都會笑得很有風度,可是,對我認識的人都好凶……」
  她就是氣不過啊!
  自身的屈辱,她可以忍,可是面對那些存心欺他善良的人,她就是怎麼樣都嚥不下那口氣,才會一把火燒得不可收拾。
  「我、這、是、為、了、誰、啊!」她轉回身,一字字恨恨地戳著他的胸膛。
  「為我、為我!」範行書忍辱負重任她戳,不敢犯上。
  「知道就好!」她淡哼,收回手。
  見她神色稍霽,他小心翼翼問出口:「不氣了,好不好?」
  「可以啊,你吻我——」她刁難地斜睨著他,存心見他不知如何是好的窘澀模樣。
  淡淡地紅,泛上耳根。「這樣,你就不生氣了嗎?」
  「是啊,你吻我,我就不生——」溫溫的觸覺,印上唇畔,她傻了眼。
  這、這什麼情形?!他——真給她親下去了?失算了這一回合的楊欣儂,完全無法接受事實。
  柔柔淡淡的拂吻,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溫溫的,沒什麼殺傷力,卻溫柔得醉人,教人整個酥到骨子裡去。她輕吟了聲,情不自禁地啟唇迎合,感受他的柔吮護憐,逐漸加深的纏吻,亂了彼此氣息,狂態難休,神魂癡醉——
  直到各自分開,急促喘息。範行書臉紅窘迫,不敢迎視她。
  「喂——」稍稍順過氣來,她開口喚。
  「啊?」聲音細如蚊蚋,等著她算輕薄的帳。
  「抱得很順手哦?你還想抱多久?要不要直接進洞房?」她譫言調侃。
  「啊?」範行書如夢初醒,連忙鬆手,大大退開數步。「對、對、對——」
  「對,想進洞房?」她存心逗他。
  「不是不是,我是要說,對不起!」
  是她叫他吻的,他道什麼歉?
  「你真是老實得沒話說耶!」她嘆息。「像你這樣,如果沒個人在身邊,真不知道你會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
  沒錯,在專業領域,他有別人望塵莫及的本事,但是在待人處事上,他單純一如白紙,哪天她離去之後,誰來幫他撐持大小瑣事?恐怕,他會被人欺負到死,卻還不懂得反擊。擔心啊……
  「有你呀!」他心無城府地一笑,握住她的手。「欣儂,你跟我來。」
  他牽著她的手回房,拉開衣櫥裡層的抽屜,取出一樣物品交到她手中。
  「存摺?!」還有印章?!
  「嗯,你收著。」他沒放開她的手,興致勃勃地拉著她在床邊坐下。「我不知道怎樣才算足夠,但是起碼要讓你覺得生活有所保障,等你覺得夠了再告訴我。」
  他,在以行動向她承諾不虞匱乏的未來?告訴她,他想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讓她全心依靠?!
  這世上,有幾個男人會毫不猶豫的將他全部的財產交到另一個女人手上,讓她全權處理?!可是他,這個笑容真摯的男人,卻如此全心信賴她,相信她能為他——不,是「他們」的未來,做最好的安排。
  手好沈。今天他交到她手上的,不是他全部的身家,而是一顆最誠摯無偽的心,一段全新的未來。
  她能收嗎?她該收嗎?她有資格收嗎?
  「你自己留著吧!」她淺笑,最終,仍是交還給他,側過身時,眸底流洩一抹感傷。
  「你,不看看嗎?」他有些許失望;。
  「不了。你自己心裡有底,懂得規劃就好。」
  範行書再度重拾笑容。「那,我想過了哦,最基本的就是要先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反正這裡的租約到年底就滿了,我們趁這段時間物色適合的房子。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楊欣儂張口正要推卻,轉念一想——「也好。」她要不跟在身邊,只怕這傢夥又當散財童子,任人漫天開價當在做善事了。
  範行書笑得好開心。「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房子?我蒐集了好多資料哦,你來看看比較喜歡哪一種,我們再討論——」
  各式彩色傳單、照片、簡介攤了滿床,他趴在上頭挑選著,楊欣儂深深地,望住他這一刻純然愉悅的表情,滿心期待地計劃著未來美好的遠景,只是,她卻無法參與——
  「行書——」她輕喚,長指輕撫過他帶笑的臉龐,傾上前柔吻一記。
  他有些臉紅,卻沒再閃避,只是難為情地喊:「欣儂,你——」
  「沒事,只是覺得這一刻的你好帥,情不自禁就想吻你。」
  他一臉彆扭,不知該怎麼回應。他知道自己的長相其實平凡得很,她才是漂亮得沒話說,但是聽到她這麼說,心還是暖暖的。欣儂沒有嫌棄他……
  「行書,你答應我,要多善待自己一點哦,別人如果欺負到你頭上,不可以再默不作聲,狠狠反擊回去,不然他們會得寸進尺,什麼樣的人該對他好、什麼樣的人又該少來往,多花點心思去判斷,知道嗎?」
  他偏頭想了會兒。「那你嫁給我,幫我判斷,好不好?」
  她嘆了口氣。說了也是白搭,又不是不曉得他十有九次衰的運氣。
  「告訴我,你曾經吃過什麼讓你印象很深刻,忘不掉的虧?」
  「嗯——」他沈吟了下。「五歲幼稚園中班的時候,坐我前面的小胖每次都搶我的點心吃,說他和我是好朋友,而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可是他卻從沒跟我分享過他的食物;國小的時候,有個人也是說要和我做朋友,但是他的目的是因為我功課好,要我考試的時候罩他,我不答應,他就再也不理我了;國中、高中的時候,常常有很多女生主動接近我,也說要和我做朋友,我心裡其實明白自己並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她們的目的是從國小就和我同班,感情很好的季耘,常常要我幫她們多說好話、送情書……」
  「那你生不生氣?」被人這樣利用,任誰都有資格生氣吧?
  「不會呀!因為季耘真的長得很帥,家世好、功課也好,對人又和氣,不擺架子,如果不是後來出國唸書,大學榜首一定是他。從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人群中的焦點,我已經習慣女孩子的目光總是追隨著他了,如果我是女人的話,也會喜歡上他的。」
  「他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她想起那道溫潤和煦的嗓音,的確,連聲音都迷人。
  「對呀。」他笑得全無芥蒂,毫不在乎過於出色的好友將他比了下去。「可是好奇怪,他卻喜歡上一個永遠不會愛上他的女孩,很深很深,沒有辦法回頭。」
  「我比較好奇的是,一個條件這麼出色的人,怎麼會和你成為知心好友?什麼私密的話都能談?」範行書什麼地方值得他另眼相待?該不會又是一個惡劣的人,利用範行書來襯托他的不凡吧?雖然,她不太相信裴季耘會是這樣的人。
  「他說,我們都是寂寞的人。」
  她瞬間瞭然。
  是啊,一個如此卓絕不凡、出色到近乎零缺點的男人,怎能不寂寞?男人嫉妒他得天獨厚,無法真心與他相交,而女人面對他就意亂情迷了,難有純友誼……大概也只有範行書沒那種心眼,能夠真誠付出他的友誼了。
  「你懂他的意思嗎?」她很懷疑,他到底懂幾分。
  「不是很懂。反正他就是說,他不放心我啊,要是他不在我身邊,我會老是被人出賣了還不知情,因為他看人很準,會提醒我什麼人要離遠一點。以前不是很明白,後來高中畢業,他出國唸書,不再和我同校同班了,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大學畢業前,一個明明和我很好的同學,常常來陪我找資料、研究論文內容,我沒有想到,他會挪用我的畢業論文,冒名頂替,害我延畢了一年。
  「交第一任女朋友時,直到她提分手,我才知道她腳踏兩條船,行威很自責,以為是他惹是生非,害我陪他在警局度過第一個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才會讓女朋友生氣的提分手,其實根本不關他的事;後來的女朋友,因為我要當兵,可是她又是很依賴人的小女人,我不放心她,拜託好朋友照顧,結果就照顧出感情了,當兵之後難得剛好排到情人節休假,還是沒辦法和她共度;相信嗎?你是第一個和我過情人節的女人。」
  楊欣儂聽傻了眼。媽呀,他命運真坎坷。照這樣一路聽下來,她如果有心設計他,絕對有本事拐得他傾家蕩產,連件內褲都不剩!
  可偏偏,他就是遇上了她、遇上了裴季耘,不是嗎?
  這該算是「天公疼憨人」嗎?他不懂得計較,卻總是有人幫他爭取,真心疼惜他。
  「你恨那些如此對待你的人嗎?」無法想像,種種待遇下,他竟還能保持一顆純善的赤子之心。
  「剛開始有一點……」他羞愧地小聲承認。「我是不是很壞?」
  「那是正常的好不好?要換作我,早一人送他一桶汽油彈,祝他們早死早超生了。」他還算有風度的咧,幹麼一副殺人放火的愧疚樣?
  「沒必要啊,因為我後來想想,同學偷得了我的論文,偷不了我腦袋裡的東西,畢業之後,他能夠一直靠竊取別人的東西過日子嗎?第一任女朋友,她有更好的選擇,我只能說我不適合她,及早發現,總比將來後悔好,這也不算壞事;至於後來的女朋友,她並不是存心傷害我,交往的時候,我就知道她的個性比較軟弱,又比較風花雪月,在我不能陪在她身邊時,柏鈞給了她想要的,我能說什麼?而且,她以前就常抱怨我做事一板一眼的,其實也無所謂,他們開心就好了,畢竟柏鈞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破壞友情。」
  「所以你就拿女朋友來做人情?」這該算豁達還是沒神經?她在想,他就算遇到再大的挫折,都還是會告訴自己,反正這麼慘的事都遇到了,也不可能再更倒楣了,以後就沒什麼事不能面對了,培養自己的抗壓能力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她算是服了他了!
  「沒關係,我現在有你了,你要不要嫁給我?」
  媽呀,這句話快變成他的口頭禪了,三、五個小時就說一次。
  「誰曉得你哪天會不會也拿我做人情,大方送人?我幹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廉價?」
  「不會的!這次我會很用心的看好你,不讓你跑掉。」他強力保證,有些心慌地抱緊她。
  「是嗎?」靠著他溫熱的胸膛,在他緊實綿密的擁抱中,感受他的在乎,心卻酸得想掉淚。
  你,真的會一直抱緊我,永不松手嗎?行書?
  她在心底輕問,給不了自己答案。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5:10:54

第五章
  這些日子,楊欣儂積極的陪著他看房子、物色理想的車子,跑了好多地方,每天回來都累得不想再動,他看了好捨不得,但是她沒有抱怨過一聲,還告訴他。「買房子是一輩子的事,一定要慎重考慮,不合意就繼續找,找到喜歡的為止,不能退而求其次。」
  「好。」他說過,什麼都聽她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間他們都滿意的房子,設計、格局不錯,交通、地段也都還算理想,她出面和對方洽談細節,其實價錢方面他覺得還可以接受,而且難得讓她看上眼,多花些代價也值得,可是欣儂就是有辦法把價碼談下來,而且是出乎他意料,差點瞪掉了眼珠子的低價。
  他覺得欣儂好厲害,談話好有技巧,什麼事一經她的手,好像簡簡單單就解決了,從頭到尾,他根本說不上話。
  對於他合不上嘴的震驚表情,她只是淡淡地回他。「不是還要買車?再加上房子重新裝潢佈置還得再花上一筆,錢的方面能省就省。」
  所以後來,他們一起去看家具,不曉得他們是怎麼談的,後來欣儂在他們那裡客串一天的店員,因為欣儂人長得漂亮,又會說話,聲音也甜,幫他們賣出兩套沙發、兩張雙人床、還有一組酒櫃,然後他們的經理就以批貨價將他們看上的雙人床和沙發賣給他們。
  店裡的經理還一直不死心的說服她去那裡上班,薪水好談,可是欣儂婉拒了。
  離開之前,寢具店的老闆對他說了一句話。「范先生真是好福氣,娶到這麼好的賢內助。」
  他一臉幸福地傻笑著。
  他也覺得欣儂對他好好,什麼事都為他著想,為了替他精打細算,自己寧願辛苦一點,這真的好像當人老婆在做的事呢!
  再來就是辦理過戶等繁雜手續,本來他是要登記她的名字,但是她沒接受,其實也沒關係,反正他心裡已經把這裡當成他們共同的家了,從無到有,從空曠曠沒有生命的房子到賦予生氣,變成溫馨的家,裡頭一點一滴添置的大小物品,都是他們共同努力得來的成果。

  終於,一串事務忙下來,大致告一段落,可以好好松上一口氣時——
  她消失了。
  沒有理由,沒有預警,就這樣突然的自他生命中消失。
  下班去接她,再也找不到人;去她家等她,等到天亮也見不到她:打她手機,始終沒開機……
  她真的,就這樣離開他了,走出他一心構築的美好未來。
  他真的不懂,前幾天,他們不是還手牽著手去新房子打掃,熱烈討論房子要怎麼佈置,要買什麼樣式的窗簾,粉刷什麼顏色的牆,家具要怎麼擺,空間要怎麼規劃……
  為什麼,她突然之間,就下理他了?
  他心裡有好多疑問,甚至懷疑過,這一回他還是看錯人了嗎?連她也嫌棄他?
  不,不會的!這樣的念頭只在腦海中停留三秒,便立刻被他抹去。
  從認識她開始,全都是她在為他勞心傷神,怕他吃虧、怕他上當、要他改改太老實的個性、幫他教訓佔他便宜的人、幫他打理生活瑣事、處處替他設想,誰都看得出來,她對他有多好,她要是真的嫌棄他,就不會為他做那麼多事了。
  她付出了這麼多,卻什麼都不要,不要他的錢、不要房子,甚至——連他的心都不要。
  那,她對他這麼好,又是為了什麼?他真的不懂。
  直到有一天,翻開為了她而開始儲存的積蓄,發現存摺裡頭夾了張紙箋——
  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別辜負我的用心良苦哦!
  沒有署名,沒有多餘的贅言,就這簡單一行字,但他知道是她。
  既然用心良苦,為何不留下來與我共享成果?這是你應得的啊!
  他開始沒日沒夜的尋找她,大街小巷、她家、她工作的地方,逢人就問,電話拚命的打,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想的辦法都想盡了。一個月過去,他人消瘦了,可是,她卻依然杳無蹤跡。
  直到有一天,那個曾經告訴他一些欣儂的事,他記得好像叫做小霓的女子,看他為了尋找欣儂而心力交瘁,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要找她?」
  為什麼?他一時之間答不上來。
  那是很直覺的反應啊!受了傷,本能就會痛;小孩哭了,第一個就會想找媽媽;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不見了,當然會拚了命去找,需要有為什麼嗎?
  「我再也找不到,比她對我更好的女人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對待過他,如果找不回他,他將會遺憾一輩子。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有心避你,你永遠都找不到她。」
  「沒想過,因為我會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為止。」
  多麼傻氣的信念,多麼執拗的堅持……
  一個女人,一生能得這麼一次的對待,也算值得了吧?楊姊,我好羨慕你。
  不忍心看他再這樣折磨自己,她問他:「那如果找到了她之後呢?你又打算怎麼辦?」
  「我要一輩子對她好,像她對我那樣。」
  「好,照這個地址去找她。」小霓終於鬆口,遞出一張紙。
  「醫院?」還有病房號碼!他胸腔一陣緊縮。「欣儂她——怎麼了嗎?」
  「別問,去了就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楊姊真的對你付出很多,以前鮮少看到她沒來上班,自從認識你之後,就三天兩頭為了你的事請假,她對你是認真的,所以,在去之前,請先問問自己,你確定真的要她嗎?不論如何絕不改變?」
  「嗯!」他篤定地點頭,那神情,竟神聖莊嚴得敦人無法逼視。
  他會用他全部的生命,去保護她!
                
  依著上頭的地址來到這家醫院,問了一名護士,找到指定的病房號碼。
  舉起了手,在敲下門板之前又遲疑了。儘管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卻還是忐忑不安,萬一欣儂……
  踟躕了半晌,終於再度鼓起勇氣,正欲再度敲下,房門在同時打開,兩人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打了照面——
  那一瞬間,他只是癡愣地望住她。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初始的訝異過後,她身子一側,擋去他的視線,像要掩飾什麼,一手帶上房門。
  她沒事、她沒事……太好了!
  鬆了口氣,他上前緊緊的抱住她,雙手微微顫抖。「你跑去哪裡了?我一直在找你,吃不下、睡不好,好擔心你再也不理我——」
  軟弱無助的低喃,聽得她莫名心酸。
  她堅決不讓自己動搖,狠下心腸推開他。「我們一非親、二非故的,找我做什麼?」
  找她做什麼?小霓這樣問,她也這樣問。
  他好心急,亂無章法的陳述:「汪汪好想你,它現在只吃你喂的東西,都不理我;上次我們一起去看的音響送來了,可是我不知道要擺哪裡;冰箱的菜放到快壞了,你沒告訴我要怎麼煮;你上次說衣服怎麼分類,我記不住,常常找不到,都亂穿一通;房子裝潢得差不多了,我在等你一起搬進去住,一直到現在,我每天都有在撕電話簿,等著你答應嫁給我的那一天;還有、還有——我睡不著,半夜醒來找不到你,我會慌……」
  最後一句,幾乎逼出她的淚。
  「那就再去找一個女人打理你的生活起居,讓她陪你搬進去住,她會告訴你音響怎麼擺、菜要怎麼煮、衣服怎麼放,半夜可以抱著她睡!」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他鍥而不捨,二度上前抱住她。「我要你在我身邊,提醒我認真過日子、提醒我不迷糊;我買車子、買房子、努力存錢,都是因為你!我現在才知道,有個目標努力、有個人要保護的感覺真的很好,如果沒有你,那些全都沒有意義了,你不想要的話,我也不要了——」
  這番話聽進耳裡,心頭酸酸楚楚。「我,這麼重要嗎?」
  「嗯,很重要。」他抱得更緊,怕一鬆手,就會失去她。「回來,好不好?那個家,是你和我共同付出心力撐起的,只有你才有資格住進去,我不要別的女人去佔據屬於你的權利。」
  面對他固執的擁抱、堅定的守護,再鐵的心,都難不融化。
  楊欣儂一陣動容,伸手回摟他。「可是,如果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讓你失望了呢?」
  感覺到她擁抱的力道,他如同吃了定心丸,稍稍安下惶然的心。「沒關係啊,我也沒有很好,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好了。」
  「那——」好似下了什麼決心,她鬆開手。「你跟我來。」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由她拉著走入病房。
  「她是——?」病床內,一名女孩安睡著,清秀可人的小臉蛋,乍看上去,與欣儂有幾分神似,幾年之後,定會如她一般,出落成豔驚四座的大美人。
  她的年紀,看起來也只有八、九歲,細白的手臂上正注射點滴瓶,還有不少過去打針留下的針孔痕跡,讓人看了好不忍心,這麼小的年紀,她怎麼承受得住呢?
  「她是我女兒。」正要撫觸清恬睡顏的手僵在半空中,範行書錯愕的回頭。
  她才幾歲?二十七?二十八?居然就有個這麼大的女兒了?怎麼可能!唬爛他的吧?他三十歲了,連顆蛋都沒有生!
  她苦澀一笑。「這就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我二十歲的時候生下她,休學、找工作,咬緊牙根獨力撫養她,這麼多年,一直都只有我們母女相依為命,我從來就不預期會有另一個男人走進我們的生活中,當初再苦我都撐過來了,往後更不會有所改變。」
  「那孩子的爸爸呢?」
  「死了。」她垂下眼瞼。「後來,生下沛沛——她叫楊沛然,因為我希望,她能有豐沛的生命力,懷抱著希望活下去。她一出生,就遺傳了地中海貧血症。什麼叫地中海貧血症你知道嗎?那是一種血液疾病,患者無法製造正常的血色素,像她這種β型地中海貧血症,出生後的三到六個月開始,就必須靠輸血存活,每個禮拜需注射五到七次的排鐵劑,否則便會死於鐵質沈積,另外還有一堆多到記不住的併發症……就算病情掌控良好,了不起也只能讓她活到十幾歲,我每天戰戰兢兢的陪在她身邊,過一天是一天,除此之外,我已經什麼都不敢想了。看著她幾乎活在輸血、打針之中,待醫院的時間比待在家裡多,不能像正常的小孩開心玩耍,更別提受正常的教育……我的心就痛得說不出話來,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適合的骨髓移植,可是她除了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我的骨髓又不適合她,除了等待奇蹟之外,還能怎麼辦?」
  範行書無法想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沒有人可以依靠,身邊帶著嗷嗷待哺、又不健康的幼兒,她得承受多少的壓力與悲屈才熬得過來?
  他現在才明白,她的世故、她的聰明能幹,是因為吃盡苦頭、嘗盡辛酸,看透世情冷暖,一步步含著血淚才換來的。
  範行書好心疼,張手擁抱她,收容她的無助。「都過去了,欣儂,你已經吃了那麼多的苦,從現在開始,換我讓你依靠。」
  「你還不懂嗎?沛沛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還重要,為了她,要我割捨再多我都願意,因為從生下她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已經失去追求幸福的權利了。」
  「誰說你沒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你給了我那麼多、那麼多的幸福,我可以把我的幸福分給你。」他不會讓她,有機會將他割捨。
  她鼻骨泛酸,微帶哽咽地道:「這是我該扛的擔子,我不想把你拖下水……」
  「你不是告訴我,要有男人的擔當嗎?我正在努力這麼做啊!」摟住她的力道緊了緊。「你看,我的懷抱夠大,再多抱一個人也沒問題,我想照顧你、照顧你的女兒,擔起你的煩惱,讓你們母女有個依靠,讓你可以安心將一生交託給我……這些,不都是你說的嗎?你不可以反悔!」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楊欣儂眸光泛淚,動容道:「你確定嗎?這是很沈的擔子,一旦扛起,就再也卸不掉了。」
  「我只擔心,你不肯讓我扛。」
  什麼都不必多說了!楊欣儂仰首,吮住他的唇,代替一切回答——
  言語,已成多餘。
  範行書吻得急切,拋去所有顧忌,深沈地、狂熱地與她糾纏,將想念的軟玉溫香密密揉入胸懷,釋放這些日子以來的恐懼,其實,他好怕失去她、好怕她不要他……
  「媽媽——」輕輕細細的叫喚,極破壞氣氛的在這時響起,激情狂纏的兩人倏地分開,各自羞窘地別開臉。
  「沛沛,睡醒了?」
  「媽媽,你在說廢話。」她沒醒難道現在是睜著眼說夢話?媽媽很少這麼頭腦不清楚哦!想到這裡,她別有深意地多瞧了那名陌生男人一眼。
  「呃,他是媽媽的朋友……」一時之間,還真不知怎麼向女兒解釋。
  「媽媽,我的布丁呢?」
  「噢,對!差點忘了,我現在去買——」
  瞥了範行書一眼,居然沒人留她,還回她一句。「慢慢走,不要跌倒了。」
  聽到你這句話才會跌倒!
  她只好認命接受被趕出來的待遇,留下範行書和女兒獨處。
                
  「呃……你好,我叫範行書……」失敗的男人!連面對八歲孩童都會手足無措,誰教他是現行犯,輕薄人家的母親被逮個正著。
  「我聽到了哦!」楊沛然笑笑地,斜覷他。
  「聽到什麼?」
  「你剛剛說,要照顧媽媽,照顧我。」
  「呃……」很想問她是從哪裡開始聽的,他剛剛好像說了很多噁心的話耶!現在回想起來,好丟臉……
  「你喜歡我媽媽?想泡她?!」這句問得更直言不諱。
  「……」其實已經泡很久了,是他太沒用,一直泡不到而已。
  「老實說,你的類型,不是媽媽會看得上眼的男人。」
  範行書胸口一緊,心臟漏跳了一拍。
  什麼意思?她——反對他和欣儂在一起嗎?
  「我看過我爸爸的照片,你知道嗎?帥得不得了,和我媽媽站在一起好相配,比起你來——」她上下掃了他一眼,以嘆氣聲作結。
  範行書默默不語。他的外表本來就沒多出色,是不大配得上欣儂。
  「我渴了,要喝水。」
  他上前倒了杯水,扶她起來,留心伺候。
  喝完水,潤了喉,繼續第二波挑剔。「還有,現在是那種邪邪的、壞壞的,再不然就是冷冷的、酷酷的男人比較吃香,你看起來沒什麼個性,人又木頭,我媽要是罵你,你可能也不敢頂嘴。」
  連你我都頂不了嘴了,何況是欣儂,又不是找死。
  「所以,結論是什麼你知道嗎?」
  範行書搖頭,還當真默不作聲地任她損。
  「媽媽的眼光退步了。」
  「@#  %……」徹徹底底的無言以對。
  他現在相信,她真的是欣儂的女兒,不會錯了!她們的嘴一樣厲害,得理不饒人,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說得過她們。
  「但是我知道,她為什麼會看上你。」她冷不防補上一句。
  「咦?」
  「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疼我媽媽。」
  咦咦咦?那現在又是什麼狀況?她不是要誓死抗爭,破壞到底?
  「雖然很質疑媽媽的眼光,但她看上你是事實,我只能無奈接受了。」她再嘆一口氣,彷彿承受的是人間悲劇。
  那現在是怎樣?她剛剛全是在耍著他玩?
  大的這樣,小的也這樣,全以戲弄他為樂,他是不是注定,這輩子就是要栽在這對母女手中?
  嗚嗚!他現在開始後悔了……
  「你好歹說句話吧!不然我會以為你是啞巴。」
  「我……無話可說。」他只想哭。
  「那,說說你喜歡我媽媽哪一點好了,因為她漂亮?」
  他想也沒想,旋即搖頭。「不是。」這個他就有話說了。「欣儂很少生氣,可是別人對我不好時,她會生氣,我對自己不好,她也會生氣,她罵我的時候,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所以會讓她罵……」
  「你把我媽說得像母夜叉。」
  他困擾地抓抓頭髮。「我口拙,不太會說話!」
  是嗎?剛剛明明就說得亂感人一把,把她難搞的阿娘都給拐上手了。
  「我懂了,因為她脾氣不好,所以你喜歡她?」
  「不是……」
  「那是她愛罵你,所以你喜歡她?」她一陣搶白。
  「不是!」他懊惱低吼。
  「那是她脾氣不好又愛亂罵人,所以你——」
  「楊沛然,你再戲弄他,皮就給我繃緊一點。」在門口聽了好一會兒,實在聽不下去,楊欣儂推開門,沒好氣地瞪了白目女兒一眼。
  楊沛然吐吐舌,附在母親耳邊低間:「心疼了?」
  「不,那是我的專利。要想有男人讓你玩,自己去找。」
  喔哦!有人在昭示所有權嘍!「小器。」
  「是啊,吃你的布丁吧!」她淡哼。
  「你們在說什麼?:泛行書不解地看著她們咬耳朵。
  楊欣儂將手中另一個袋子遞給他。「外面買的。你這陣子又沒按時吃飯了對不對?才多久不見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再晚點是不是要上墳頭拈三炷香了……」
  範行書吃著她買來的燒賣,聽著她關懷的叨念,熟悉的感動再度流回心底,好暖、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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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5:11:26

第六章
  入夜後,範行書送她回家休息,相識以來,頭一回踏進她家門。
  她利用電鍋剩餘的白飯,加了蝦仁、玉米、青豆、紅蘿蔔絲,以及一顆蛋,做了盤香噴噴的蛋炒飯給他當消夜,命令他吃完,就進浴室洗澡去了。
  範行書邊吃,一邊傻笑,心中暖暖甜甜的,因為她說:「我要把你少掉的肉都補回來,不然你怎麼背得動我?」
  吃完一大盤配料豐富的蛋炒飯,順便幫她換了壞掉的日光燈,他坐在客廳,等她洗完澡出來跟她說一聲後,他也該回去了。
  楊欣儂由浴室出來,身上僅圍了條大浴巾,氤氳的熱氣將凝雪肌膚熏得白中透紅、吹彈可破,在這一刻格外誘人……
  他看傻了眼。
  「發什麼呆?」她抽掉固定在腦後的發簪,隨意甩動長發,一頭青絲如黑瀑般披瀉裸肩,這對一名男人而言,是多麼致命的誘惑,不衝動就不正常了!
  「欣、欣儂,我該回、回家了——」要命,居然大舌頭了。他呼吸微微紊亂,不自然地移開視線。
  「還早啊,不急。」不經意地舉手投足間,浴巾往下滑落寸許,在彎身找茶包時,乳溝若隱若現。
  「那個,欣儂——」他很想提醒她,再不當心點,你的浴巾就要掉了!
  「幹麼?」瞥他一眼,按下開飲機沖熱水。

  「你要不要……先進去穿上衣服?」他清了清喉嚨,怎麼會突然口乾舌燥起來?聲音都啞了——
  楊欣儂好笑地擡眼。「何必費事?你直接撲上來不就好了?」她要是不開口,他恐怕鼻血噴到死都不會上前一步。
  「啊?」呆掉!
  她淺笑,輕移蓮步,坐上他的大腿,雪白藕臂搭上他的肩。「吃完我的炒飯,總該貢獻出一點體力吧?」居然不懂暗示,這二愣子!
  「啊?」血色再度往臉上聚集,純情男一臉窘愕。
  「你只會啊嗎?會不會點別的?例如——吻吻我、抱抱我之類的。」水水柔柔的軟嗓,以幾近氣音的方式低喃,嬌顏移近,扯動朱唇時有意無意地碰觸到他,他可以感受到,她呵出的氣息輕灑在他唇間……
  他抿抿乾澀的唇。「這、這樣不好,我們還沒結婚……」道德觀極重的他,猶在死撐。
  柔若無骨的小手順著他緊繃而敏感的身子輕撫。「你不是說,夜裡看不見我,心會慌嗎?那,就緊緊抱住我吧!」
  「可、可是——」這樣,對她好不公平,他不能佔她便宜……
  往下遊移的小手,碰觸到他無法隱藏的生理反應——
  「啊!」他羞愧低喊。
  「你還要再ㄍㄧㄥ下去嗎?范先生。」她挑眸,好笑地望住他脹紅的臉。
  「我——」
  不等他開口,她主動吻上他乾澀的唇,以柔情滋潤。
  「嗯——」什麼理智啊、道德啊,全在這一記纏吻下潰不成軍,他悶哼一聲,啟唇深入探索,赤裸裸、火辣辣吻到兩人氣喘籲籲。
  一番糾纏之下,浴巾早巳鬆脫,雙掌接觸到嬌嫩誘人的肌膚,就再也移不開。「真的可以嗎?欣儂?」他壓抑欲求,喘息著確認。
  她沒回答,直接伸手替他脫去衣物。
  範行書無法再思考更多,將她按進沙發之中,身子沈沈壓下,深入糾纏。
  她的身體好香、好軟,他難以饜足地寸寸吮吻,有如採蜜的蜂蝶,眷戀著無法抗拒的香甜。
  「嗯……」她嬌喘,任由他在她身上,製造一道道酥麻、一簇簇火焰。
  修長的雙腿纏上他,難抑疼痛與渴求也已到達臨界點,他強勢地沈入她體內,火熱與柔軟,共鳴出最契合的樂章——
  「行書……」她淺促嬌吟。
  「嗯?」他摟緊了她,挺進柔軟深處。
  纖纖長指輕撫他眼眉、五官,停在他頰側,深深凝視。「答應我,永遠、永遠別離開我——」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斷承諾,以最銷魂的纏綿給予保證,狂熱難休的激情,似要將對方揉入自己的體內——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你會離開我嗎?」開車前往醫院的途中,楊欣儂這麼問他。
  手控方向盤,留意路況的範行書,撥空回她一笑。「不會。」停紅燈時,他反問:「那你要是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會離開我嗎?」
  「會。」她連想都沒有。「白癡才會選擇那個差的男人。」
  「噢。」他失望地應了聲。完蛋了,比她好的女人少之又少,可是比他好的男人多得是,那他處境不是很危險?
  楊欣儂失笑。「所以你一定要對我很好,把我疼進骨子裡,讓我覺得你是最好的。」
  「好!」他再度揚唇一笑。這個沒問題,他本來就打算對她很好、很好,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給她。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哦,沛沛很喜歡你。」
  「有嗎?」不是每次都整他整得很痛快?
  「傻瓜,你以為我女兒誰都想戲弄?那也要她看得順眼,別人她還不屑咧!她娘也是,第一眼就覺得你這個男人很好玩,其他人可沒這殊榮。」
  所以他應該要說,他很榮幸被她們耍著玩?!
  範行書哭笑不得。「那,我現在可以娶你了嗎?」
  楊欣儂把玩著發尾,隨口丟來一句:「去問我女兒。」
  「噢。」他思考了一會兒。「欣儂,你把工作辭掉好不好?」
  她動作一頓。「怎麼?輕視我的職業,怕丟臉?」
  「不是。我只是不要你再對那些客人強顏歡笑,做你不喜歡的事,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以前不知道原因,就不敢提,現在我知道你是為了沛沛才會去那裡上班,你身上的重擔,換我來幫你扛。」
  「你扛得動嗎?」她側眸瞥他。
  「嗯!我會盡全力,不餓著你們母女的。」他毅然承諾。
  「再說吧!」她笑笑帶過。
  範行書張口還想再說什麼,轉念一想,欣儂向來有主見,該怎麼做她自有主張,他只要把他的想法傳達給她知道就夠了。
                
  沛沛今天出院,欣儂去辦出院手續,範行書留在病房陪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我很好奇耶,你是我媽媽在酒店認識的客人嗎?你不像會去那種地方的人。」沛沛坐在床沿,雙腿踢晃著,偏頭閒閒地瞧他。
  正在幫她收拾東西的範行書動作一頓。「你會瞧不起你媽媽的職業嗎?」
  「不偷不搶,為什麼要瞧不起?」她回得落落大方,毫不彆扭。「何況,媽媽會去那裡上班都是為了我,我是最沒有資格輕視她的人。」
  這小孩——思想成熟得讓人驚異。
  「偷偷告訴你哦,其實我曾經想過死掉算了,這樣媽媽就不必為我做這麼大的犧牲了,尤其有時候真的好痛好累,死掉反而比較輕鬆,可是最後,我還是陪著媽媽撐到現在,因為我知道,媽媽現在只剩下我了,要是連我都失去,她一定也會活不下去,所以每次進醫院,我都好擔心出不來,丟下媽媽一個人怎麼辦?不過,現在我放心了,因為她已經有你,你會陪著她的。」
  她說得云淡風清,範行書卻聽得擰疼了心。
  是長年病痛的關係嗎?讓她的思想,超脫了一般同齡孩童,堅毅、勇敢、善體人意,就像她的媽媽一樣,令人憐惜。
  「對,我會陪著她,但是少了你也不行,知道嗎?」
  她慧黠地眨眨眼。「當然嘍!你想和我比啊,還差一大截啦!這你要認命!」
  「……」他收回任何一絲絲感性的情緒!
  「你們在聊什麼?」楊欣儂適時推開房門。「可以走嘍!」
  「有人要背我嗎?」沛沛涼涼地伸出手。
  範行書認命地應聲:「有。」
  「沒有!」楊欣儂同時回答。「楊沛然,你可以再得寸進尺一點沒關係!」
  「沒什麼的。」範行書笑笑地,拉上行李袋交給楊欣儂,過去背她。
  「行書,你太寵她,她會——」
  「你也常要我背你呀!」
  「那是我的權利,這丫頭想和我比,差得遠了!」
  @#  %……
  母女果然是母女,個性像得讓人無言以對。
  楊沛然舒舒服服地靠在他肩上,說著風涼話。「媽,做人不要太小器。」
  「去你的,楊沛然!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欺負老實人,你算什麼好漢?」
  「欣儂,你不要罵她。」也許欣儂會認為沛沛吃定他,可他倒認為,孩子總是愛撒嬌的,她只是在用她的方式和他培養感情。
                
  沛沛幾乎每天都要回醫院注射排鐵劑,範行書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於是和欣儂取得共識,由他接送,一方面讓兩人多熟悉,培養感情。
  久而久之,學校師生自然將他當成沛沛的父親,有事時,沛沛會報上的聯絡人反而是他,不是娘親。
  這天,範行書接到通知,聽到沛沛身體不適,匆匆趕來學校。
  問了幾個人,在操場的大樹底下找到她。
  「楊先生嗎?」體育老師上前問。
  「我姓范。」
  「呃……」誤以為他們是父女的體育老師一陣尷尬。
  閉目養神的楊沛然撐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他順手抱了過來,淡然道:「沛沛跟她媽媽的姓。」
  「噢!」恍然大悟的體育老師點了下頭。「令嬡的體質真的不適合做激烈運動,可是她自己又想打球,才十分鐘就頭暈、臉色蒼白……」
  範行書低頭看向窩在他懷中的沛沛,擡手輕拭她額際的冷汗。「明明不行,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我沒有勉強,一不舒服,我就立刻休息了。」她像個小娃娃,纏抱著他的腰,喃喃低噥。「我只是想打球。」
  「想打球還不簡單,找一天你精神好,傍晚陽光不烈的時候,我陪你打,單手讓你,再送你十球,要是還打輸我,請你自行了斷!」
  「咦?口才變好了耶!我和老媽的訓練果然還是有用的,你沒我們想的那麼朽木嘛!」
  「再要嘴皮子,信不信我把今天的事向你媽告狀?」
  「算你狠。」她就怕老媽擔心才會找他,被他點中死穴了。
  他現在愈來愈聰明,愈來愈玩不到他了。
  「范先生,你們父女的感情真好。」沒見過這樣的父女,可以毫無顧忌的鬥嘴,卻又不至於放肆無狀,失了分寸。
  範行書笑笑的。「我可以幫我女兒請假,帶她回去休息嗎?耽誤到的課業,我會督促她趕上。」
  「可以。我會轉告她的導師。」
  「謝謝,那我們先走一步了。」
                
  不放心的去醫院檢查,確定一切都還算正常,範行書將她送回家,讓她小睡一會兒,而他則忙自己的事情,反正只要有一台電腦,連上網路,他到哪裡都可以工作。等她醒來,再督促她趕上落後的課業進度。
  教啊教的——
  「范叔,你什麼時候要娶我媽?」她突然冒出一句。
  咦?「我可以娶嗎?」他還以為,要等沛沛更能接受他,得再過一段時間才能和她談這個問題,沒想到她倒先提起。
  「這個問題,你該去問我媽吧?」
  「欣儂也叫我來問你。」他很想哭地告訴她。
  她們都在踢皮球,那現在是怎樣?他的求婚路一定得這麼坎坷嗎?
  「厚!你能不能少笨一點?我媽這樣說就是不反對了,你還聽不懂意思嗎?只要再多ㄌㄨˊ一下下就得手,你怎麼還呆呆的真跑來問我意見?」
  是、是這樣嗎?他可沒那麼樂觀。每次提到這個她都有話搪塞,他的求婚情緒已經由最先的臉紅緊張、心跳一百,到現在的麻木不仁了,他還可以一邊吃肯德基一邊問咧!
  「去去去!再去問一次。」
  「我才不要。」碰壁碰多了,鼻子會扁掉。
  「你想吃乾抹淨,死不認帳啊!」
  「吃——乾抹淨?」還死不認帳?!
  「三天兩頭在我媽房裡睡覺,我又不是瞎子。」
  當下,羞愧欲死。「我、我……」
  「不用你你我我了,反正我把老媽交給你了,你要一輩子陪在她身邊,不可以對不起她,知不知道?」
  言下之意,她,認同他了?
  沒等他由怔愣中回神,她跳了起來。「走嘍,去打籃球——」
  「你這題數學還沒算完……」
  「回來再寫!」
  「你要是輸了,多寫十題。」
  「好啦、好啦!」
                
  晚飯時刻——
  沛沛扒了口飯,餐桌底下悄悄踢了踢他,暗示他該開口了。
  你幫我說。他以眼神求救。
  要娶老婆的人是你耶!進洞房時要不要我幫你進?快,自己說!這男人真是不像話!
  才不要!我不想被罵。他以眼神回應。
  叫你說就說,有點男人的魄力好不好!大不了早死早超生。她也以眼神唾棄。
  誰不知道你在等著看我笑話——辦、不、到!
  就算被拒絕,也要四下無人的時候比較不丟臉,反正他也麻痺了。
  眉來眼去了半天,饒是瞎子也不可能全無所覺。楊欣儂瞥了眼怪裡怪氣的兩人。「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沒、沒呀,哪有?」異口同聲,就因為太有默契了,反而不對勁。
  「楊沛然,你不用再踢他了,到底什麼事!」
  糟糕,被發現了。沛沛吐吐舌,正要張口——
  「因為她今天和我打籃球,輸得很沒運動家精神。」範行書搶先一步。
  「才怪!媽,你的男人以大欺小,有夠沒品!」她也有話說。
  「我已經單手,還讓你十球了!」
  「誰教你跟我搶球,我怎麼搶得過你!」
  「你乾脆叫我不準投球算了!」哪來的土霸王!
  「喂,你們當我不存在啊?」聽著他們一來一往的爭論,楊欣儂好笑地命令:「全給我閉嘴,吃飯!」
  「雞腿是我的!范叔,你搶球就算了,不要連食物都搶。」
  「好,那最後一顆蝦球給我。」
  「成交。」
  分贓完畢,兩人心滿意足的再度埋首飯碗。
  楊欣儂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她也沒料到,他們會這麼投緣,與其說父女,倒還不如說,他們比較像忘年之交。
  眸光溫柔地望住這一大一小,看他們神情滿足的品嚐她煮的食物,她想,這就是她全部的幸福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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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5:11:57

  第七章
  之後,他被沛沛唸到耳朵快長繭,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都用斜眼看他,因為她說,她唾棄連求婚都不敢,膽子比細菌還小的男人。
  他後來發現,碰欣儂的軟釘子和被沛沛疲勞轟炸好像沒有太大的差別。
  於是他又撈起早沈到太平洋底去的希望,找了個月黑風高、陰風颼颼——咳咳!是花好月圓,清風徐徐的夜晚,在家裡煮了幾道菜——雖然看上去不怎麼樣,不過心意比較重要,他有自信不會拉肚子。
  買了兩瓶酒——基於健康的考量,他自作主張將沛沛交代的紅酒改成啤酒。
  再來,臨時找不到蠟燭,只好將上次生日燒到一半的蠟燭拿出來湊合著用。
  一切都照沛沛交代的安排妥當後,就只等女主角登場了。
  誰知她一來,見到這一幕,迎面就拋來一句:「停電了嗎?」
  「沒有……」
  她瞥見餐桌上的景況,及那坨數字蠟燭。「那是誰過生日?先說好,我沒那麼老,而且生日也不是這幾天。」
  「不是,是……是……那個……」怎麼氣氛好像有點可笑?根本沒有沛沛所形容的唯美浪漫,還有,她的表情一點都不感性!這樣他的求婚詞怎麼說得出口?
  他洩氣地垂下雙肩。「沒事,吃飯吧!」

  吃啊吃,吃到一半,好不容易慢慢凝聚起勇氣,準備開口了。「那個,欣儂,我在想,我們是不是——」
  鈴——電話聲響起。
  他嚇得彈跳起來,心臟差點停掉!
  「你、等一下,我去接電話。」匆匆忙忙跑向客廳,因為太慌張,左腳拐了右腳一下,差點栽倒。好不容易狼狽地接起電話——
  「你說了嗎?她答應了沒有?」是沛沛。
  「正要說!如果你沒打來,我已經說了!」他咬牙低吼。早不打晚不打,這時壞他好事,嫌他求婚過程還不夠波折重重嗎?
  「這樣啊,不好意思,那你繼續、繼續!我不打擾你了。」
  範行書簡直恨得捶心肝。
  掛了電話回到餐桌,她順口問:「誰打的?」
  「一個朋友,她祝我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國泰民安。」他隨便應應,情緒有夠鬱卒。
  又過了十分鐘,好不容易再度鼓起勇氣,決定早死早超生——「欣儂,你聽我說,這次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告訴你,雖然我知道你應該會反對,但我還是要說——」
  「說什麼?」她奇怪地瞥他一眼。表情那麼慎重,沒見過他這樣,是什麼事?
  「我要說、要說——這花椰菜還不錯吃。」話到了嘴邊,硬是繞了個彎。
  厚!範行書,你真沒用!
  他懊惱得直想咬碎舌頭吞下去。
  楊欣儂挑高了眉,再遲鈍都看得出他今天不對勁。「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就是……就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會變得那麼沒膽,以前常說都不覺得怎麼樣,可是和她交往愈穩定、關係愈親密,就愈沒勇氣開口、愈怕被拒絕。
  再說,沛沛沒事要他把場面搞得那麼慎重,以前隨便問問,她可以隨便拒絕,現在正式的問,不就等著被正式的拒絕?
  不管了,反正就像沛沛講的——早死早超生!大不了下回再捲土重來。
  深深吸了口氣,用著力拔山河的氣勢開了口:「欣儂,我要告訴你——」
  叮咚!這回是門鈴。
  他差點嗆岔了氣!
  「誰啦——」他垮著肩,自暴自棄地走向門口,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門一開——
  「行書!」梨花帶雨的美人兒直撲他懷抱,他當場愣成雕像。
  「又、又琳?你怎麼哭成這樣?」看清懷裡的佳人,他訝異問道。
  「柏鈞那個混蛋!我再也不要理他了!」嬌啼一聲,又繼續將臉埋回他胸前,一心一德,貫徹始終的哭。
  「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他都有我了,還對別的女生好,現在人家愛上他了,要跟我搶男朋友……嗚嗚!我好生氣,我要跟他分手!」
  「你是不是誤會了?柏鈞不是那樣的人啊……又琳,你先不要哭,慢慢把事情說清楚……」想拉開,她偏偏纏得死緊,又哭得那麼慘,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才不是誤會,他現在都不關心我了,不記得我的生日、交往週年紀念,還有情人節!以前他都會浪漫的送花、送禮物,給我驚喜、哄我開心,現在卻只會工作忙!是他自己說會對我很好,我才和他在一起的,可是他都沒做到!我害怕的時候,你都會趕來陪我,他卻嫌我太黏人;我喜歡吃的東西,再遠你都會幫我買來,他卻嫌我任性;我心情不好鬧脾氣,你都會包容我,他卻罵我無理取鬧……還是你最好了,行書,我要回來當你女朋友,我不要他了!」
  當他女朋友?!開什麼玩笑!
  範行書大驚失色。「不、不行,又琳,我已經……」
  「你說當就當嗎?那你把這兩個男人當什麼?菜市場買菜,買錯再換一個?」
  「欣儂——」她幾時站在後面的?
  「她是誰?!」翁又琳暫時忘卻哭泣,瞪大眼盯住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女人,而且——漂亮得讓人嫉妒。
  「她是我的女朋友。」範行書本能回答。
  「女朋友?!」翁又琳驚叫。「不可以!行書,我已經要回來當你女朋友了,你不可以有女朋友,不可以不要我!」
  「你憑什麼說不可以?當初是你先放棄他的,不是嗎?」楊欣儂自認聽得夠清楚了,也搞懂她是哪一號人物。「在你背叛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會傷他多深?現在一句你要回來,他就該叩首謝恩,感激涕零的張開雙臂接納你嗎?」
  「行書他……他會的……」翁又琳有些氣虛。
  楊欣儂冷哼,眼神冰冷。「你憑什麼認為他會?就因為他不懂浪漫、不懂風花雪月,所以你選擇了背棄他,現在又因為現任男友沒有他的溫柔、包容,以及體貼,又回過頭來找他,你一輩子都在做這種事,任意的傷害別人,你有沒有顧慮過別人的感受?」
  一向柔弱的翁又琳,哪是楊欣儂的對手,當下被她毫不留情的指責逼得淚眼汪汪。「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找個對我好的男人而已,這是每個女人都渴望的事嘛,你……把我說得好壞……」
  「是!這是每個女人渴望,但是你做出同等的付出了嗎?你不覺得這樣的行為很無恥?在你奢求一個十全十美的情人時,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完美嗎?你做得到你要求對方做的那些嗎?你自己有多少缺點?說穿了,你那不叫任性,叫自私自利!一個只會要求別人,卻從不自省的人,我打心底唾棄你!」
  「我、我……」翁又琳被羞辱得啞口無言。
  「別說了,欣儂。」畢竟是前女友,範行書見她傷心欲絕,心裡也難受。
  「我不是像她說的那樣,行書,你相信我——」翁又琳脆弱地攀附著他,彷彿將他當成落海時的浮木,尋求依靠,那我見猶憐的神情,讓範行書實在狠不下心推開她。
  「範行書,我數到三,你最好推開她,晚了,你自己看著辦!」楊欣儂面無表情,冷冷宣告。
  「欣儂——」
  她充耳不聞。「一、二——」
  「行書,不要這樣對我,我當初真的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我現在才知道你有多好,讓我們再重來一遍好不好……」翁又琳仰著淚眸,荏弱無依地乞憐。
  「我——」他才張口,又被打斷。
  「除了裝柔弱,像只吸血蛭般吸取男人的精力外,你還會什麼?」
  「你、你好過分——」翁又琳再度啜泣,哭得不能自已。
  「夠了,欣儂——」都哄不停又琳的淚了,她還在火上加油。
  楊欣儂看得一把火腹中燒,卯起來削人。「要裝柔弱,誰不會?我演技比你好一百倍!除了裝出一副沒用的樣子來博取男人的同情外,你還會什麼?簡直是女性敗類,我以你為恥——」
  「我說夠了!有必要說成這樣惹人難受嗎?」範行書揚高音量。
  敢對她大小聲!楊欣儂火大地喊:「三!」她瞪著還纏在他身上的八爪女。「很好,這就是你的決定嗎?我走!」
  「欣——」伸手想留她,撲了個空,身上纏了個人,又進退不得,混亂下只能眼睜睜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及——用力甩上的大門。
  「嗚嗚,行書……」還在哭?!她淚怎麼那麼多啊!
  簡直是一團亂!
  看了一下還在他身上作水災的前女友,範行書瞪著眼,無語問蒼天。
  誰來告訴他,好好的求婚計劃,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後來,好說歹說,總算勸停了翁又琳的淚,並且花了一番工夫讓她理解,重修舊好的可能性等於零,他現在整顆心已經讓另一個女人佔據,而那個女人被他氣跑了。然後,又是一次的八七水災……
  搞定了這裡的混亂,幾乎是身心俱疲,但是,事情並沒有完,因為那個被他氣跑的女人顯然很火大!
  他好說歹說,道歉道得幾乎閃了舌頭,不只一次重複,他真的是無心的,當時情況太亂,他不是存心凶她……
  但是她的回應,一概是千篇一律的——「你去死!」然後,狠狠掛他電話;去找她,也是當他的面甩上門,並且叫他滾。
  擠光了腦漿還是想不出辦法,只好求助身邊的親朋好友。
  行威說:「簡單啊,唱首情歌不就得了?這首可是公認的把妹霹靂歌呢,鐵定奏效。」
  「什麼歌?」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愛你,我要帶你飛到天上去——」玻璃震動,山河動搖,為了他耳膜的安全性,他選擇掛掉電話。
  然後行云說:「啊咧——大哥,你呆到太平洋去了啦!難道看不出來她是在吃醋嗎?要換作我,男朋友被別人不用錢似的拚命抱,我也會火大的拿刀砍人。」
  「吃醋?!」他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可是——她叫我滾啊!」
  「她叫你滾你就滾哦?不要這麼老實好不好?她只是在使性子,不是真的要你走啦,你只要死皮賴臉一點,上去纏她,再說幾句海枯石爛、地老天荒的話,接下來別說上床,就是上天下海她都奉陪了。」
  是這樣嗎?可是欣儂看起來很火大啊!他半信半疑。
  最後是季耘,他只有簡單幾個字:「什麼都不必做,帶著你的心去找她。」
                
  由醫院注射完排鐵劑回來,沛沛虛弱地靠在床頭,擡眼輕瞥忙裡忙外的母親。
  「你還想和范叔嘔氣多久?」
  「誰要和那隻沒腦袋的呆頭鵝嘔氣,浪費我的腦漿!」她冷哼,用力拉上窗簾,因為某隻呆頭鵝就站在樓下。
  你講這話擺明就是嘔氣!
  沛沛涼涼地道:「那你幹麼不坐下來?」
  「我高興走來走去!」一肚子火!
  沒想到她一向理智成熟的母親也有這麼孩子氣的時候,她好笑地調侃:「還說不是嘔氣,那這幾天,范叔來接我下課、去醫院,是誰說我自己的女兒,用不著你雞婆的?又是誰在他送消夜來賠罪時,三番兩次當著他的面甩門的?這也就算了,我最不能諒解的是,你甩門不要緊,好歹消夜拿進來,那又不一定是給你吃的,裡面也有我的分耶,你漠視我的人權,我抗議。」
  「楊沛然,你有沒有一點節操?」區區食物就將她收買了,枉費養她這麼多年,氣死她了!
  「明明垂涎人家還要裝高貴,這樣就很有節操了嗎?」
  「誰垂涎他了!」她立刻反彈,氣憤地抗議。「我是看他可憐,全世界的人都欺負他,連養的狗都不把他放在眼裡,才會日行一善,勉強接收下來,不然他早晚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好啊,那現在你不用委屈了,人家前女友稀罕得很,你要讓賢嗎?」
  「那我祝他們白頭偕老,要死趁早!」由齒縫擠出話來,咬得牙床鬆動。
  沛沛暗笑到腸子打結。「還ㄍㄧㄥ,明明就愛人家愛得要死,你只是氣他不懂你的心意,還為了他那個爛到不行的前女友對你大小聲,心裡頭嘔得快內傷。」
  「楊沛然,我是生你來忤逆我的嗎?」是啊,她很嘔!這丫頭到底拿了範行書多少好處?一顆心偏得不像話,存心和她作對。
  「我說的是公道話。」果然,太誠實的人就是不受歡迎,天才總是寂寞的。
  楊欣儂撩開窗簾,他還當真傻傻地站在大太陽底下。
  「這笨蛋。」她喃喃低咒。
  沛沛看在眼裡,既然老媽拉不下臉,她身為人家的女兒,就要知分寸、解人意,她撐起還很虛弱的身子——
  「你去哪?」
  「阿娘,你嘛卡有良心欸,『透中逗』的,會中暑耶!」
  楊欣儂抿緊唇,板著臉硬是不吭聲。
  沛沛直接當默許,自作主張的去開門讓範行書進來。
  「欣儂——氣消了?」範行書遲疑地問,是她叫沛沛來開門的?
  「沒有。」
  「那——」跨了一半的腳,沒膽的想縮回。她如果還在生氣,他是不是別去「忤逆」她比較好?
  「先進來再說啦!」
  「可是,她說我礙眼,叫我滾。」
  「你就不會哄哄她哦?」連這也要她教,生孩子要不要教?
  別說老媽,連她都火大了,這男人能不能少笨一點?
  將他帶進客廳,沛沛很識相——其實的很怕死的回房避難,接下來不管有任何哀鴻遍野的傷亡場面,都沒她的事了!
  「欣、欣儂——」他結結巴巴地喊。
  「閃一邊去!」她拿著掃帚東揮西揮,彷彿要掃的不是地板,而是怒氣。
  「噢。」可是,他不是垃圾啊!她怎麼淨往他身上掃?
  他再遲鈍都知道她還在生氣。「欣——」
  「欣什麼欣,我不是叫你回去了嗎?在外面幹麼?我家不缺門神。」
  果然——火氣還很大。
  他小心翼翼地答:「我……我有話跟你說啊!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肯見我,只好……在外面等……」
  傻氣的舉動,實在教她不知該生氣還是心疼,沒好氣地說:「等我做什麼?你那個嬌嬌弱弱、我見猶憐的前女友不是欠安慰嗎?去啊!我可沒攔你。」
  範行書偏頭研究了她的表情好一會兒,不確定地問:「行云說,你是在吃醋,真的嗎?」
  「吃——」她嗆了一下,臉色又青又紅。「我吃你的死人醋啦!滾開!」
  他本能地聽命走了兩步,又繞了回來。「以前你叫我滾,我不敢不聽,是怕你會更生氣,可是行云說,你叫我滾其實不是真的要我滾,我要是真的聽話滾蛋,你才會更生氣,是這樣嗎?」
  「你——」這樣要叫她怎麼回答?
  「行威還說,叫我唱首歌給你聽,你就不會生氣了。他說那叫把妹霹靂歌,打逼天下無敵手……」
  這群混蛋!才幾天而已,就把她的男人給教壞了。
  「然後季耘告訴我——」
  「夠了!行云說、行威說、季耘說!那你自己呢?你都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愈聽愈火大,怕自己會氣得失手打死他,她轉身欲走——
  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圈抱住她。「我喜歡你。」冷不防的,低抑嗓音傳出。
  她定住步伐,僵直身子。「季耘叫你說的?」
  他用力搖頭。「你問我有沒有什麼話要告訴你,這就是我想說的啊!季耘說的是,要我帶著真心來找你,可是,我的心一直都放在你身上啊,除非你不要了,想還給我。你——想還嗎?」他可憐兮兮地瞅著她,大氣不敢喘一下。
  她緩慢地回過身,擡眸凝視他屏息以待的臉龐,淺淺地勾起笑。「我——不——還!」
  範行書鬆了口氣,收攏雙臂。「我說過要一輩子對你好,就不會再對別的女人好,如果、如果你真的不喜歡別人碰我,那下次我告訴又琳,她如果再亂抱我,下次我就不歡迎她來我家了!」
  「你捨得?」她嬌媚地擡眼睨他。
  「嗯!你開心就好。」他瞅著她,眼神帶笑。
  「你笑什麼?」
  「你真的在吃醋。」
  「我、我吃——」她說不出話來,彆扭地轉開頭。
  「吃醋代表在乎,你在乎我,怕我被搶走。」得到結論,他表情傻呼呼地,笑得像中樂透頭獎。
  「……」啞巴吃黃蓮。
  一向只有她耍他的分兒,這傢夥幾時變得這麼滑頭了?完蛋了,他真的被他的不良弟妹給帶壞了!以後要把那兩個人當SARS患者,徹底與範行書隔離!
                
  之後,翁又琳每次打電話或來向範行書哭訴,十有八九都讓楊欣儂攔截到,欣儂通常都會回她:「既然你都如此傷心欲絕,我覺得你已經快活不下去了,那麼我建議你,淡水河還沒加蓋,早早跳下去一了百了,不送!」
  他早知道的,能夠讓欣儂欣賞的人,她可以絕對的付出,好到沒話說,相對的,要是讓她唾棄到了,她絕對夠狠。
  舊情人風波算是平息了。就在前天,欣儂告訴他,她原來就有在考慮辭掉酒店的工作,是人情因素才會留到現在。直到做完最後一天才告訴他,給他個驚喜,同時問他:「我讓你養,好不好?」
  「好。」他開心地抱著她轉圈圈。
  於是,就在另一個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日子,他再度奉沛沛之命,決定再接再勵,繼續執行他的求婚大計。
  為了怕他會再拿生日蠟燭出來笑死人,這回地點選在她家,沛沛堅持這回由她親手佈置。
  首先,不信任他的廚藝,打電話叫餐廳外送。
  其次,不信任他的品味,鮮花、紅酒、燭台等,全由她一手包辦。
  最後,不信任他的眼光,親自陪他去金飾店挑了對戒指。
  一切大功告成,只欠東風,她自信滿滿地催促他快去接她老媽。
  從頭到尾,範行書全任由她擺佈,不過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樣,他也感染到她的雀躍,燃起了希望,同時,也暗中祈禱,這次千萬不要再有什麼意外,他的遭遇已經夠令人同情了,真的、真的不適合再生波瀾……
  由於辭了工作之後,時間多出許多,欣儂思考過後,決定去學插花,計劃將來開花店。
  她的決定,他自然是無異議的舉雙手贊成,想到可以和她共同守著小小的家業,一起努力奮鬥,雖然辛苦,但是那種感覺——好踏實、好滿足。
  她上的才藝班離家不遠,他沒開車,步行去接她,再陪著她手牽手,一路閒聊回家,她一時童心未泯,說要和他玩猜拳,輸的彈耳朵。
  「不要,我每次都輸。」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無論什麼拳都贏不了她。
  「好啦,我會輕一點。你輸彈耳朵,我輸讓你親一下。」
  「不要,我要彈耳朵。」
  「喂,你不要不知好歹哦!多少人想親本姑娘都親不到。」
  「好啦、好啦……」
  一路走下來,他已經被彈了十三次了,彈到耳垂都紅了,居然沒贏半次,真是見鬼了!
  「你還說會輕一點,騙人!」他哀怨地抗議。
  「好啦!下次會啦!快,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反正贏不了。他近乎自暴自棄地出爭——咦?居然贏了,他瞪著自己的手指,不敢相信這等「神蹟」。
  「我要親你!」頭一回贏了她,好有成就感!他興奮地催促。
  「回家再說啦!」
  「不行,你會耍賴。」他堅決地湊上嘴,一定要親到,這是原則問題。
  「喂,大庭廣眾的——」她微紅了臉,笑鬧著閃避。
  「不管,這是你自己說的——」孩子似的笑鬧成一團,他正欲追上去,欣儂突兀地停下腳步,他差點撞上去。
  見她臉色僵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她家門口,站著一個男人,一個——俊帥出眾的男人。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有了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神情——令他不安。
  「欣儂?」她沒反應!她——竟聽不見他的呼喚。
  男子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更正確的說,是走向她,輕緩開了口:「儂儂,好久不見了。」
  欣儂輕輕一顫,範行書感覺到,被他握住的柔荑,一片冰冷。
  「你……回來了?」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嗯,我回來了,回來找你、回來找尋我曾經失去的。」
  「曾經失去、曾經失去……既然都失去了,還找得回嗎?」
  「可以的!只要我們都有心,就可以!」男子手一伸,將她攬進懷中緊緊抱住,略微激動地陳述。「你很清楚的,除了你,這輩子我再也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
  範行書怔然,她的手,由他掌心脫落,而她,全無所覺。
  他甚至,不知該怎麼面對,他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所擁抱的畫面……
  怔愣過後,她用力揮開。「你憑什麼!決定捨棄的人是你,憑什麼說要找就找得回來?既然當初走都走了,還回來做什麼——」
  範行書愕然望住情緒失控的她。
  他從沒見過她哭,但是這一刻,她哭了,為了這個男人而哭。
  當第一顆淚水滑落,牢牢鎖在閘內的淚尋著宣洩的管道,就全接二連三的滾了下來。
  「我當初會走也是不得已,這你應該很清楚!我對你的愛還是沒變,只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太過無奈,不是我們能掌控的,也許我不該為了理想抱負而捨下你,但是,我只是不想庸庸碌碌的過完一生,不想讓你陪我吃苦,這樣有錯嗎?我也花了很長的時間在找你——」
  「找我?」她輕輕地笑,伴著淚,透著淒絕。「我說過,從你決定離開我的那一天起,我就當你死了,有一天,你得到了你要的功成名就也不必回來找我,因為你找到的,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我了。」
  「別這樣,儂儂!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有勇氣熬過這些年的孤寂,讓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都這麼多年了,你怎能以為,你還能追得回?」她悽楚地諷笑,往後退了一步、兩步,觸到一堵溫暖胸懷,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埋入,牢牢攀纏,尋求著依靠。
  未曾見過她如此脆弱的模樣,她表現出來的,一直都是堅毅勇敢的一面,這一刻的她,讓範行書格外心疼,憐惜地將她收攏久懷。
  男子一震,痛苦地閉了下眼。「這是你的報復嗎?」如果是,那她夠狠。
  「那至少——讓我見見我的孩子,以你的個性,我知道你一定會生下來,是男的還是女的?今年——也九歲了吧?」
  她擡起沒有情緒的眸子。「在你開口要我拿掉孩子時,你就失去當她爸爸的資格了,你沒有權利要求見她!」
  「儂儂,你不能這麼殘忍,再怎麼說那都是我的孩子。你明知道做下這種決定,我心裡比誰都痛苦,你為什麼就不能原諒我,想想我的苦衷?」
  「你的苦衷?那我的呢?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女孩,懷著身孕,一個人面對茫茫未知的將來,你有沒有想過我的苦衷?!關丞穎,你好自私!當初是你要我把孩子拿掉,今天,你有什麼資格說要見你的孩子?」
  範行書沒有阻止她發洩情緒,因為他很清楚她為什麼無法原諒這個男人,為了沛沛,她吃的苦不是旁人能想像的,包括這個自稱是孩子父親的男人。
  「或許,你如願得到了你渴望的名與利,但是,你付出的代價,是愛情。」深深看了他最後一眼,說完最後一句話,她轉向範行書。
  「我好累,行書,我想進去休息——」她無力地靠在他肩上,輕聲說。
  「好,我背你。」
  「嗯。」沒再多看男子一眼,她趴靠在他背上,將臉埋在他肩頭,閉上了眼。
  「老媽怎麼——」一進門,沛沛迎了上來。範行書無聲地搖了下頭,她立刻噤聲。
  將欣儂送回房裡,放入床中,並且拉上了被子,他什麼也沒問,只輕輕說了句:「好好休息。」便退出房外。他明白,此時的她,需要獨處的空間。
  走進餐廳,他不說一句話,默默地收拾兩人佈置了一下午的心血,沛沛心知事態嚴重,表情也跟著凝肅起來。
  「范叔,發生什麼事了?」
  范叔——是呵!不論再多人說他們是父女、不論他做得再多,終究只是「范叔」;誰都改變不了她身上流著那名男子的血的事實,他才是沛沛真正的爸爸。
  欣儂騙了他,沛沛的爸爸並沒死,她只是在心中不斷說服自己當他死了,如此才能不讓自己怨恨。
  他擡起頭,很輕、很輕地問出口——「沛沛,你想見自己的父親嗎?」
引言 使用道具
t15025844
公爵 | 2013-1-11 05:12:54

第八章
  很多事,其實每一個人都心裡有數,範行書知道,她曾經全心全意愛過一個男人,讓她心甘情願為他生孩子,而現在他回來了,並宣告將傾盡全力挽回她們母女;沛沛知道,她有個叫父親的男人,以前只能在照片中想像,如今,由照片中走了出來,活生生出現在她生活中;關丞穎也知道,他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卻只能每天遠遠望著,不敢越雷池一步,因為他沒資格……
  只是,楊欣儂一天不肯鬆口,每一個人都不敢造次,怕跨越了那條模糊而危險的界線,情況將會演變成如何,誰都不敢想像……
  直到有一天,沛沛在學校中昏倒,範行書在接到通知趕去,將她緊急送醫後,情況勉強控制住,他與主治醫生深談過後,心情複雜地探視轉往普通病房的沛沛。
  「范叔——」她動了動眼皮,有氣無力地喊了聲。
  「還好嗎?沛沛?」他伸手撫了撫沒有血色的小臉,位於心臟的地方隱隱疼著,他好捨不得,這麼小的年紀,為什麼要承受比別人還多的苦?
  「沒問題,還撐得過去。」
  範行書凝視著她,深思地問了出口:「你真的不想見見他,親口喊他一聲爸爸嗎?」
  那晚,她呆立原地好久,給他的回應,是一句堅定的:「不!」
  但是,她真的不想嗎?
  誰會不想讓自己的父親抱抱她,感受父親的寵愛呢?他知道沛沛嘴裡雖然不說,但心底其實極渴望父愛的寵溺……
  「如果,再讓他走進我們的生命中,你知道會變成怎樣嗎?媽媽曾經那麼愛他,你不擔、心……」

  原來她顧忌的,是這個嗎?為了他?
  「沛沛,沒有什麼會比你的健康更重要,他或許可以救你。」血緣親情是斬不斷的,他不能那麼自私,何況,這個男人是沛沛最後一線的生存希望,他現在只能祈求他的骨髓配對能符合,讓沛沛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媽媽真的和他舊情復燃了,你怎麼辦?」她不相信他會不曉得情勢對他有多不利,而他卻想親手將情敵引回她們的生命中?
  他苦笑,輕撫她柔軟的發絲。「沒關係,你沒事就好了。」
  她還想說什麼,但迎視他堅定的眼神,只能嘆上一口氣。
  這范叔,笨死了!但卻笨得——好讓人心疼。
                
  範行書瞞著欣儂,私底下自作主張的安排關丞穎和沛沛接觸,由他口中,關丞穎瞭解到欣儂這些年所過的生活,以及沛沛目前的狀況。
  關丞穎恍然明白,她為何會如此怨他,她吃了這麼多的苦,一時間要她諒解這個曾經棄她於不顧的男人,談何容易?
  同時也明白——「她只是還不能釋懷,並不是真的不再愛我了!」
  範行書默不作聲,不反駁,也不表示任何意見,只是盯著地面上的落葉,思緒飄得好遙遠。
  他說,他和欣儂很相愛,也曾經共同構築了許多夢想,那時,他們都好年輕,以為世界是美好的,所以也愛得很美好。
  後來,他大學畢業,成績相當優異,也申請到出國留學的獎學金,欣儂從小沒有家人,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不願意他離開她,但是他不甘心就這樣平平凡凡的度過一生,在他明明有機會一展抱負的時候。他希望她能等他,只要給他幾年,他會回來的,實踐所有給過她的承諾。
  於是,意見有了分歧,戀情不再美好,他們開始爭吵,話題的重心反覆繞著他出不出國的爭議上,感情幾乎破裂。
  接著,欣儂發現自己懷孕,她滿心以為,這個孩子會為他們之間帶來轉機,他會為了她、為了孩子而留下。
  但是她錯了,他仍是選擇離開,並要她拿掉孩子。
  因為他說,要孩子以後還可以生,但是錯過這次的機會,以後不會再有。
  她的心冷了、死了。她告訴他:「你要走,可以。孩子我會生下,一旦你選擇了走出我的生命,我就當你死了,將來對孩子,我也會這麼告訴她。哪天你功成名就,不必回來找我,因為你找到的,不會再是原來的我,在你作下決定的時候,希望你清楚,你放棄的是什麼。」
  他明明清楚她外柔內剛的個性,一旦說出口,就絕無轉圜的餘地,可他還是走了!並且抱著一絲希望,以為將來仍會有機會與她重續前緣,卻沒想到,這一走,就真的與她絕了音訊——
  每當午夜夢迴,他總是深深思念,那張曾牢牢刻劃在心版的清豔容顏,他從沒有一刻忘懷過她——
  時至今日,她仍是他唯一深戀過的女子。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會放棄她們母女,雖然,我感激你的寬厚胸襟,但這並不代表我會對你客氣,該是我的,我還是會盡全力爭取,讓她們回到我身邊,用我的後半輩子補償我所虧欠她們的。」他撂下宣告。
  範行書苦笑。「我明白。」
  如果,這也是欣儂最後的決定,他無話可說。
  然而,骨髓配對的結果,卻讓他們失望了,連她的親生父親都救不了她。
  得知結果的那一天,範行書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別這樣嘛,范叔。你沒聽過嗎?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本來就沒有指望長命百歲……」病床上的沛沛極力安慰他。
  「別這樣說!總會有希望的。」關丞穎皺眉,不讓她往消極的方向想。這個女兒,他錯過了九年光陰,才剛重逢,都還沒來得及疼她、和她培養感情,補足九年的空缺,他不允許她輕易離開他的生命。
  「好啊,那你們笑一個。」
  為了博她歡欣,兩個男人只得強顏歡笑。
  只是,他們沒想到,她那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會一語成讖的做了未知的預警,就在那之後的幾天,沛沛的病情急速惡化,長期的輸血造成的鐵質沈積,引起脾臟腫大、心肌病變。
  醫生全力搶救,切除過大的脾臟之後,情況仍未改善。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楊欣儂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慌了手腳,天天守在加護病房外,懸掛著裡頭生死未卜的女兒。
  「別這樣,欣儂,你要堅強點,沛沛不會有事的,這些年她不都撐過來了嗎?我相信這回也一樣,她不是一個人寂寞的在孤軍奮戰,有你、有我的愛陪著她,不是嗎?」範行書不厭其煩的安慰她,不斷的對她說話,怕她腦袋一空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在加護病房待了七天,沛沛的病情始終不穩定,時而惡化,弄得所有醫護人員也不敢掉以輕心。
  這些日子,他始終全程守候,寸步不離。
  這時,他若不在她身邊陪她撐著,她一定會崩潰。
  只是,在所有人的力挽狂瀾之後,醫生仍是告訴他們:「很抱歉,我們盡力了,患者心臟衰竭,肝功能退化,情況相當不樂觀……」
  欣儂大受打擊,幾乎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好半晌都只是瞪大著眼看他,流不出一滴淚。
  「多陪陪她吧,她——沒多少時間了。」醫生眼神充滿了同情。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才九歲,怎麼可能沒多少時間?」她不敢相信,茫然地揪著範行書,不斷追問。「我跟她說好,要去參加她的國小、國中、高中、大學的畢業典禮,要幫她評監男朋友、要幫她準備嫁妝,開開心心地把她嫁出去,還要看她當媽媽,聽她的小鬼頭喊我一聲外婆,她怎麼可能會沒有時間,怎麼可能……」
  「欣儂!你冷靜一點,不要讓沛沛看到你這個樣子!她會難過的。」既然時間不多了,那至少讓她安安心心的走。
  楊欣儂將臉埋入他胸懷,再也抑不住滿腔悲痛,放聲痛哭。
  他嘆了口氣,眨去眸底的淚光,輕拍她顫動的肩。「哭吧,哭完把眼淚擦乾,我們要微笑面對她,知道嗎?」
  「好,我不哭,我不會哭……」她不斷吸氣,挺起肩膀,擦乾臉上的淚痕,撥了撥長發整理儀容,強逸出淺笑。「走吧,我們進去看沛沛。」
                
  以楊欣儂目前的狀況,精神、情緒,以及體力,都已到達能負荷的飽和極限,範行書憂心地勸她回去休息一會兒,醫院有他。但是她不肯,堅決守在女兒身邊,每分,每秒。
  沛沛入睡之後——其實他們已分不清是安睡還是昏睡,範行書不忍見她凝視女兒的睡顏,頻頻落淚,將她帶離病床外。
  斜靠在長廊外的窗邊,他遠眺滿天星斗,沈思了許久,終於回身,輕輕開了口:「你是不是,考慮一下通知『他』來看看沛沛?」
  不需明說,他們都知道,這個「他」是誰。
  「沒這個必要!他不夠資格當沛沛的爸爸——」
  「都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好拘泥的呢?他終究是沛沛的生父,你感覺不出沛沛一直很渴望有個爸爸嗎?她不說,是不想讓你心裡難受,這是她的貼心,不代表她不在乎。我們能為她做的已經不多了,至少別讓她帶著遺憾走完她的人生,好嗎?」
  「我……」她抿緊了唇,不語。
  「拋開大人的私心與成見,不管他做了再多的錯事,該付的代價他也付了,如果連女兒的最後一段路都不讓他陪,這未免太殘忍。」
  楊欣儂啞口無言。「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
  範行書沈沈一嘆。「我不是幫他,是為沛沛、為你。我瞭解你不是仇恨心那麼重的人,又曾經那麼深愛他,你只是還解不開心結而已,如果我不這麼做,日後你一定會後悔。」他放柔了聲調。「讓我去找他來,好嗎?」
  她掙紮了半晌,終於讓步首肯。
                
  隔天,他找來了關丞穎。
  得知女兒病危的消息,他一刻也無法多等,飛快趕到醫院。
  沒有太多的彆扭、沒有過多的矜持,沛沛極自然地喊了聲:「父親。」
  頭一回聽到女兒喊他、承認了他,關丞穎既感動又心碎,緊緊抱住她,動容得說不出話來。
  沛沛的病情,已令楊欣儂心力交瘁,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排斥他,堅持無謂的陳年恩怨。
  在醫院,總見他寸步不離的守在她們母女身邊,留神看顧沛沛的病況,同時也憂心欣儂的身體,提醒她休息,打點她的飲食,關懷照料,無微不至,有好幾回,讓範行書見著他溫柔的為她拭淚……
  沛沛的病,有他一肩扛起;欣儂的心傷,有他收容疼惜,他們,才像真正的一家人,而他,倒像是多餘的了……
  說不出的苦澀泛滿胸腔,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帶著落寞,退出無他容身之地的空間,她卻從未發現……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他只做他該做的事,別人也許會認為他儍,他也許會因此親手將自己最愛的女人送到另一個男人身邊,從此失去守護她的資格,然而,他卻不能後悔,苦,只能自己嘗。
  某天早上,沛沛一反常態,精神極好的講了一堆話,他心中隱隱不安,卻不敢表現出來。
  她告訴關丞穎。「小時候很羨慕別人有父親哦,也會去想,我的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卻只能由照片中去猜測,現在我知道了,很開心哦,謝謝!」
  「傻女兒。」關丞穎揉了揉她的發。「你會有很多機會,知道我是怎樣一個人的。」
  她告訴楊欣儂。「媽,因為你很聰明,才能生下我這麼聰明的女兒……」
  楊欣儂忍著心酸,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是在誇我還是誇自己啊!」
  「都有啦,因為你很聰明,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的是什麼。以前因為我,讓你耽誤了好多年的青春。笨媽,你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嗎?你以為自己是不會老的千年妖怪啊?」
  「你才是不知惜福的笨女兒,對你好還嫌啊!」罵歸罵,卻還是將小小身子摟得死緊,悄悄地,將眼角淚光抹去。
  「既然那麼聰明,自己的幸福,要懂得把握哦!」沛沛輕輕地,在她耳畔說了這句話。
  楊欣儂哽咽。她知道,女兒不放心她……
  「好了,老媽,不要在我身上作水災了,快讓位。」目光與範行書相接。
  「我嗎?」他走上前,提供胸膛讓她靠。
  「范叔,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像抱女兒那樣。」
  範行書依言圈攏雙臂,她移近他耳邊,低低地,很輕很輕,出乎意料地喊了聲:「爸爸!」
  範行書一震,驚異而動容地收緊手勁。從沒想過,一聲簡單的稱呼,會讓人震撼得連心都痛了。
  「喊父親,是名義上的,因為在血緣上,他確實是我的父親;但是喊爸爸,是感情上的,因為在心裡,我早就把你當成爸爸了。你會在我有事時,第一個趕來我身邊;功課不會,教我的人是你;我想打籃球,也是你陪著我,這些,都是我想像中當爸爸的會為女兒做的事,偷偷告訴你哦,我同學好羨慕我有個這麼疼我的爸爸呢……」
  「那等你好了,我再牽著你的手,去感謝你的老師、同學對我女兒的照顧——這也是當爸爸該做的,對不對?」
  「嗯。別忘了還要再去打一次籃球。」
  「打幾次都好,這回我不會再和你搶球了。」
  「呵——」她輕笑。「但我還是會和你搶食物哦!」
  「沒關係,我會在菜端上桌前先偷吃。」
  「大人心機真重……」她喃喃低噥,眉心輕蹙了下,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沛沛?」他心驚地喊。
  「沒、沒事。」費力地喘過一口氣,聲息微弱。「你……耳朵……靠過來一點……」
  「好!」範行書不敢耽擱,留神地附耳傾聽。
  「以前,我怕我眼睛一閉上,就再也睜不開,那……丟下媽媽一個人怎麼辦?現在……我知道你會陪著她,雖然,她還是會很傷心,但是,會過去的,因為她已經有你了……我不擔、心……」
  「不是這個樣子,沛沛——」
  「聽我說完!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撐不過去,那……你答應我,下輩子,我要當你的女兒、真正的女兒!好不好?不過,我還是想姓楊哦!這一次,我會健健康康的,不讓你和媽媽操心……」
  「好!我答應你。」
  「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訴別人哦,打勾勾——」
  範行書強忍酸楚,與她勾了手指頭。
  「這樣我就放心了。」她輕輕笑了,好滿足地垂下眼皮。「我好累,讓我睡一下,一下下就好——」
  當天晚上,沛沛病情告急,醫護人員用盡了全力搶救,仍是宣告回天乏術,死於心臟衰竭。
  時光的河,依然潺潺流動,而她的年華,從此停頓在九歲那年,滿天燦爛星斗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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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5:14:09

第九章
  處理完沛沛的後事,已經半個月了,而痛失愛女的欣儂,卻仍無法由傷慟中平復——更或者說,她根本就不肯接受沛沛離世的事實,成天將自己關在女兒的房中,不讓任何人靠近一步,也不準任何人擅動沛沛用過的東西。
  現在的她,就像只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情緒便歇斯底里的反彈。
  範行書和關丞穎幾乎是寸步不離的陪在她身邊,深怕她一時想不開,會做出什麼極端行為,她現在的情緒,太不穩定了。
  她不哭,從沛沛斷氣到現在,甚至是下葬,她都沒掉過一滴淚,如果她肯痛哭一場,發洩情緒倒還好,問題就在於,她將自己、以及所有的情緒,都鎖進方盒子裡,隨著沛沛一同下葬,這樣的她,反而更令人憂心。
  他們都好不安,她把自己禁錮太久,到最後,會不會忘了怎麼釋放?甚至——逼瘋自己。
  範行書不放心,暫時住進來,分秒不離的陪伴,而關丞穎日日前來,他不會將他拒於門外,也沒那權利。
  開了門,側身讓他進屋後,範行書走回廚房。「我正要做點東西給欣儂吃,她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關丞穎看他動作不甚熟練,索性接手。「我來。」
  「你會嗎?」他意外投去一眼。
  「不然你以為我在國外那些年,怎麼照顧自己的?儂儂愛吃的食物,我到現在都還做得出來。」
  範行書聞言,垂下眼瞼,退步讓賢。這方面,他是失敗多了,每次煮的東西不是焦掉就是屍首不全,再不然就是味道不對,他煮不出她愛吃的食物。

  關丞穎俐落地切著蔥花。「幫我打顆蛋。」
  範行書打開冰箱,依言取出一顆蛋打散。「還需要什麼?」
  「肉絲。」
  「好。」範行書從冷凍層取出雞肉,放進微波爐解凍,等著他下一步指示。「再來呢?」
  「我想娶儂儂。」關丞穎冷不防冒出這一句。
  正要開冰箱門的手霎時頓住,錯愕地瞪著他的背。
  「欣儂——答應了嗎?」喉嚨梗住,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困難問出。
  「我還沒開口,但是我想,她會答應的,畢竟,我們曾經那麼相愛,她還為我生了個孩子。時間,並沒有帶走我的愛,我相信她也是,只是心裡還有怨,無法面對我。我曾經和她約定過,等經濟狀況更穩定,就要結婚,共組甜蜜小家庭。而今,我是一家知名公司的管理者,年收入超過千萬,我有足夠的能力給她幸福了,所以我回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天,我不會再輕易離開她,而你——」
  「我懂你的意思。」宣告他的存在有多麼多餘,不是嗎?「也許她最愛的人還是你,因為她從沒說過她愛我;也許她最後的選擇還是你,因為我求過無數次婚,她從沒答應過。但是,就算要走,也不會是現在,在她還沒有做出選擇之前,我不會主動離開她。」
  「你何必?」他真的不懂,既然認為無望,究竟還等什麼?
  範行書苦笑。「這是我答應過她的,除非欣儂親口告訴我,她不再需要我了,否則,我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關丞穎皺眉。「你以為,你會有一絲勝算嗎?論時機,我比你早認識她,有過你絕對比不上的深厚感情;論外在條件——不用我說,你心裡有數。你到底還拘泥什麼?」
  夠羞辱了,一旦把話說白,他的存在頓時難堪至極。
  範行書沈沈地吐了口氣,擡眼坦然迎視。「是,我沒有出色的外表、沒有傲人的條件,甚至不確定,她是否愛過我,或許在各方面,我永遠都贏不了你,但是有一點是你怎麼也比不上的——那就是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棄她於不顧,除非我沒了呼吸,因為名利、理想,比不上她一記微笑重要。」
  關丞穎一愕。
  沒去研究他是何表情,範行書轉過身,結束談話。「煮好了嗎?我端去給她。欣儂今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太久了。」
  端著剛煮好的雞肉粥來到房門口,敲了幾下,沒有回應,他推門而入,見她站在窗邊,手中抱著沛沛最愛的小熊維尼布偶,神情飄惚,不知在想些什麼。
  「欣儂?」他來到身後,柔聲輕喚。
  她置若罔聞,範行書無聲沈嘆,拿開她懷中的布偶。「吃點東西好不好?你一整天都沒吃什麼東西。」
  「還我。」無視他一臉的憂心與關懷,她語調死寂地道。
  「先吃完,好不好?吃完我就還你。」
  「還我。」她無動於衷,冷冷重複。
  他滿腔無力感。「欣儂,你——」
  「我說還我,你聽不懂嗎?!」她倏地怒吼,揚手一揮,打翻了還冒著熱氣的雞肉粥,濺灑開來的熱粥燙傷了兩人。
  「欣儂!」他驚呼,拉來她的手擦拭,細緻肌膚瞬間一片紅腫,他看了心疼,想做急救處理,她卻像沒神經似地,眼也不眨地抽回手,奪過布偶退回角落。
  「欣儂,你不要這樣!」範行書心好痛。
  他身上燙傷的部分比她更多,但是他並不覺得疼,因為真正的疼,是看到她自我折磨,行屍走肉的模樣。
  她麻麻木木,抱著布偶,空洞的眼神失去焦距,落在不知名的空間。
  「我知道沛沛的死,帶給你的打擊很大,但是活著的人更重要。你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但是在乎你的人怎麼辦?」他強勢地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眸心映上他的形影。「你看看我,好好想一想,你有多久沒做飯給我吃了?有多久沒抱著我睡了?我也很需要你啊,你不打算管我了嗎?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她彷彿聽不到,也感受不到他的心痛,用力揮開他,像保護雛鳥的驚嚇母鳥,緊緊護住懷中的布偶。「你走開!我要陪我女兒,她還那麼小,一個人被丟在黑黑暗暗的地方,我找不到她,她會害怕,會哭泣的!每晚每晚,我都夢到她,我想抱抱她,可是卻怎麼都抱不到,她說她好冷,找不到回來的路……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她的小手、小腳,都是我給她的,我好小心、好小心的護著她從小娃娃到一天天長大,會跑、會跳、會喊媽媽,可是現在,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小手、小腳被黑暗給吞噬,她一直在喊媽媽,可是我什麼也不能做,我好恨、好痛——」
  她捂著胸口,強忍了許久的淚,終於潸然滑落。
  範行書聽得心都擰了,他哽嚥著,強忍鼻酸說道:「我知道!我也很痛、很無奈,但是就因為這樣,你才要更堅強,為愛你的人活下去啊!你不能讓我也去承受那樣的恨與痛。」
  「堅強?」她輕輕地笑著,愈笑,淚水落得愈急。「當初,丞穎離開我,為了腹中的小生命,我告訴自己,要堅強;生下沛沛後,脆弱的小生命幾度在垂死邊緣掙扎,看著襁褓中小娃娃微弱的呼吸,我也告訴自己,要為她堅強:生活拮據,嘗盡人情冷暖,有了這餐愁下一餐時,我還是咬緊牙關,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能被現實的環境給打倒;沛沛每回被送進加護病房,我在外頭,依然是強忍著悲傷恐懼,告訴自己要堅強,沛沛都沒認輸了,我怎麼可以投降……不論發生什麼事,我總會告訴自己,只要堅強,一切都會過去,因為我還有沛沛,我不是一無所有,但是現在呢?我還能靠什麼去堅強?連我唯一僅有的,老天都狠心奪走,為什麼祂要對我這麼不公平?而你卻還告訴我,要堅強?!我堅強了一輩子,但是我得到了什麼?什麼都沒有!我一無所有——」
  「不會的!你怎麼會一無所有呢?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還有我啊!沛沛不在了,沒有關係,我還是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死的又不是你女兒,你當然會這麼說!你根本不懂我的痛,那像是心頭的一塊肉,狠狠的割離,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範行書彷彿挨了一記巴掌,驚痛而狼狽。
  這就是她心裡真正的想法嗎?死的不是他的女兒?
  好痛!他難受地蹲下身去,自沛沛死後,強抑的悲傷,在這一刻決了堤的釋放,就像帶血的傷被人狠狠撕開,熱辣辣的痛進了骨髓……
  不是他的女兒嗎?沛沛那聲爸爸,難道是喊假的?
  他是真的——為失去這個女兒而痛徹心肺啊!就因為缺了血緣,他的痛,就沒人看得見了嗎?
  關丞穎不曉得在門邊站了多久,他輕輕來到她身邊,拙住她的肩。「不要這樣,儂儂。沛沛死了,我們都和你一樣難過,不要拿你的痛苦來傷害別人,這不是我認識的你。」
  「你也一樣!不負責任,自私自利!你盡過一天當父親的責任嗎?當她嗷嗷待哺,哭紅了臉要人抱時,你在哪裡?當她學走、學爬,跌倒受傷哭著要人疼時,你又在哪裡?!你從來沒有疼過她、付出過你的父愛,你當然不會痛!」如今的她,就像只刺蝟,豎起全身的芒刺,一旦有人靠近,便狠狠刺傷對方。
  「我不會痛?那你以為我現在在這裡做什麼?我承認是我一念之差,愧負你們母女太多年,但那並不代表我是無血無淚的,造成的錯誤,我也盡全力在彌補了,你還想要怎樣?是要我血淋淋的把心挖出來給你看,你才會知道,我傷得和你一樣重嗎?」關丞穎不理會她的掙扎,強行將她掃在懷中,企圖吼醒她。
  楊欣儂怔了怔,而後,淚像斷線珍珠般的撲落,崩潰地哭倒在他懷中。「沒了、沒了……我們的女兒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還在!儂儂,我不會再離開你了……」關丞穎眸中亦有淚,摟緊了她不斷安撫。「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會用我的下半輩子補償你的……」
  她不語,只是無助地,哭盡所有的委屈傷楚——
  範行書在一旁看著,黯然無言。
  這些話、這些事,本來該是他做的,然而,欣儂卻選擇了投向另一個男人懷中尋求慰藉。也許,她還是比較眷戀這個男人的擁抱吧……
  範行書落寞神傷,無聲地,悄然退開。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那你要是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會離開我嗎?」
  「會。白癡才會選擇那個差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對我很好,把我疼進骨子裡,讓我覺得你是最好的。」
  這段對話,言猶在耳,她真的找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她——會怎麼做呢?
  回眸再望一眼被深擁在別人懷中、悲傷哭泣的她,範行書眸底添上一縷傷懷。
  這,就是她的決定了?
                
  夜,很深了。
  範行書愁緒滿懷,躺在沛沛生前住的房間裡,輾轉無法成眠。
  他坐起身,探手取過床頭的相框,輕撫鏡面上,沛沛清恬燦亮的笑顏。這張合照,是上上個月,他們一同去擎天崗野餐時拍的,那時因為起霧,溫度低,他怕沛沛著涼,回去又要生病,所以小心翼翼地將她圈抱在懷裡,欣儂吃味地抗議,於是他騰出另一手摟她,沛沛便要旁邊的遊客幫他們拍下這一幕,讓她老媽看看自己吃醋時面目可憎的嘴臉。
  他還記得,幫他們拍照的遊客說,他們一家三口感情真好——
  那時,他真的覺得自己好幸福,欣儂和沛沛應該也是,因為她們都笑得好開心。
  她們對他來說,都是生命中佔有極重份量的女性,他真的試過用盡全力守住她們的,但是——
  對不起,沛沛,我已經很努力在爭取了,我從來就沒有放棄過,但是,這種事不是我努力就有用的,如果,我辜負了我們的約定,你會怪我嗎?
  輕細的腳步聲朝這裡而來,在悄寂的夜裡格外清晰,他放下相框,下床察看。才剛旋開房門,纖細身影赫然亭立眼前。
  他小小嚇了一跳才回神。「這麼晚還不睡,需要什麼嗎?我來就好。」
  楊欣儂輕搖了下頭,視線往下移,執起他的手,輕撫上頭那片燙紅痕跡,輕細地問:「還疼嗎?」
  她,還懂得要關心他?
  範行書又驚又喜,他壓抑心湖波濤,啞著聲道:「不疼了,一點都不疼。」怕嚇著她似地,將手貼上她胸口,輕問:「那你呢?這裡還疼嗎?」
  淺淺眨了一下眼,淚霧漫上眼瞳,她喃聲道:「還是……好疼。」
  「沒關係,我會小心護著,直到它好起來,就像小時候,沛沛受傷、哭泣,你都會好心疼的將她放在懷中憐惜一樣,我會代替沛沛陪你、寶貝你,我們誰都不要離開誰,好不好?」
  一聲啜泣逸出唇畔,她投入他懷中,低低輕泣。「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我只是……好難過、好怨恨,覺得老天爺對我好不公平、彷彿全世界都虧欠我……」
  「我明白、我明白。我沒有怪你,欣儂,不要哭——」他好心疼,不斷為她拭淚。
  欣儂握住他拭淚的手,仰起淚眸。「我只剩下你了,行書,你不可以再離開我,不然、不然我——我真的會活不下去——」
  「不會的!欣儂,你不要亂想!」他心驚地摟緊她,微慌地印上她的唇,藉以堅定彼此的信心,驅逐心底那塊空冷的角落。
  柔柔地,她笑了,含著淚,酸酸楚楚地微笑,迎上他,全心全意地回應,閉上了眼,感受他真心的守護與憐惜。
  是啊,她還有他,也只剩下他了——
  她緊圈住他不放,同時也緊圈住最後的幸福。
  範行書動容,迎視她眸底的無悔,不再多說,張手攬抱起她放入床鋪,寸寸撫吻嬌軀,傾出滿腔愛憐。
  拂開衣物阻隔,溫暖膚觸真實交融,一如兩顆渴望合而不分的真心。
  「我現在,明白季耘說那些話的心情了,那種——一心只想對一個人好,生生死死只為她的心情……」他喃喃低噥,細細的吻落在纖肩。
  她神思恍惚,飄浮不安的心,在他懷抱中找到停歇處,她伸手攀牢,全心依靠。
  「我沒告訴過你對不對?」纏綿加溫,身與心同時與她合而為一,他微微喘息地道出。「欣儂,我真的好愛你——」
  她——聽到了。
  兩顆清淚跌出眼角,她目光飄向一旁相框內,笑容甜美的女兒。
  沛沛,你看到了嗎?媽媽有聽你的話,緊緊握住了屬於我的幸福,你在天上,應該也會為我微笑吧?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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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2013-1-11 05:15:10

第十章
  住家外的小公園,楊欣儂與關丞穎踩著落葉,不發一語地緩步而行。
  「你有話跟我說?」關丞穎主動打破沈默。
  「嗯。」她還在想,要怎麼開口。
  「是壞消息吧?」
  她愕然擡眸,而他苦笑。「看你的表情我就猜到了。我可以選擇不聽嗎?」
  然而,她還是開了口。「我知道你想補償我,也知道你對我的感情始終沒變過,但是丞穎,九年了,九年的日子不算短,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包括——你對我的感情?」他驚疑地問。
  「我要的,是行書。」淡淡地,她說出了她的決定。
  果然!
  關丞穎的心沈到谷底。「你愛他——比當年愛我多嗎?」
  「不是這樣比的。當年,我全心全意愛你,而現在,我心裡滿滿的,都是他,再也容不下別的了。」

  「看來,我輸得很慘。」他苦笑,輸得不明不白。「能不能告訴我,他什麼地方吸引你?為什麼你的選擇會是他?」
  「或許,是他的一股傻勁吧!不管遭受再大的傷害,還是會用最寬容的心去對待每一個人,永遠都學不會怨恨,在嘗盡人情冷暖的這些年,是他只求付出,不求回報的溫情,讓我看見了人性的美好,也是他教會我,用寬廣的心去看待別人所犯的錯,所以今天,我可以平心靜氣的面對你,無怨,無恨。
  「以世俗的觀點來看,也許他的條件沒有一樣比得上你,但是他有一顆最真的心,從不怕讓我看見,全心全意的付出,不問我能給他多少,始終堅定不移的守在我身邊,甚至是在他的地位因你的出現而倍受質疑時,都沒走開一步,除非我先放棄他,否則,他說什麼都不會先離開我,這點,是你永遠也比不上的。」
  關丞穎自我解嘲地扯唇。「說到底,你還是無法原諒我當年的遺棄。」
  「或許。」她停下腳步,認真面對這個問題。「我可以理解你當年的決定,卻無法諒解。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你為你的人生,做了這樣的取捨,我無法說你錯了,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很多事只在一念之間,有些東西是稍縱即逝的,在當下若沒牢牢握住,就再也追不回了,你不可能以為,世事全都能如你的意,在追求理想之後,回過頭還以為追得回愛情,這是你為理想,所選擇付出的代價,那麼,你早就該有心理準備,來承擔今天這樣的後果。」
  「我懂了。」他輕笑,雖然,笑得比哭還難看。
  能說什麼呢?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太輕易放開她的手,讓另一個人有握牢的機會,他再怎麼懊悔,都為時已晚了。
  「我可以——再抱抱你嗎?最後一次。」他祈求,讓他記住擁抱她的美好,至少,他曾擁有過。
  楊欣儂沈默了一會兒,點頭。
  關丞穎張臂,最後一次,感受她柔軟嬌軀擁抱的溫度,悄悄地,眨去眼角淚意。
  「祝你幸福,再見。」
  「謝謝。你自己也保重。」
  鬆開手,放開她,看著她走出他的懷抱,迎向公園外耐心等候的男人懷抱,心裡明白,這一回,她將徹底走出他的生命。
  或許,早在當年決定鬆手時,他就注定失去她了。
  「你下次——想要人抱的時候,可不可以找我就好?」男人靦腆的聲音,隨著微風送來。
  「你在吃醋?」
  「……」聲音小了起來,像是羞愧。「反正,你答應我嘛!」
  「好啊!」她張開手。「我冷了,范先生。」
  溫暖胸膛送上,將她密切收攏。
  聲音漸行漸遠,關丞穎收回目光,獨自品嚐一身的寂寥與苦澀。
  贏了名利,輸了愛情,值得嗎?
  他無聲自問,給不了自己答案。
                
  不知不覺,一年一度的情人節再度到來,同時,也是範行書三十一歲的生日。
  過生日的人應該有什麼心情?歡喜?雀躍?期待?
  不,他只覺得哀怨。
  這沒什麼好慶祝的,只不過代表他又老了一歲,而老婆呢?年年許同樣的心願,從沒有女朋友到有親密愛人在床上滾了無數次,可,他還是娶不到!
  尤其一整天都找不到她的人,他簡直哀怨死了!
  被行威那掛損弟損友抓出去灌酒,愈想愈鬱卒,多灌了兩杯,直到三更半夜才被放回家。
  說到回家,就更悶了。
  新居早早佈置好,女主人遲遲不肯陪他搬進去,他只好怨婦似的,繼續窩在那間租賃的小小狗窩裡。
  嗚嗚!世上還有比他更慘的男人嗎?有女人娶不到,有家住不得……
  拖著烏云密佈、慘淡到不行的心情回到家中,飯廳搖曳的淡淡燭光令他訝然尋去,家裡有人嗎?
  「歡迎回家,親愛的。」
  「呃?」他愣住,燭光中,佳人帶著淺淺笑意迎向他,遞上捧在手中的小蛋糕。「許個願,吹蠟燭吧!」
  雖然愣上九重天,但是一天之內重複兩件事還是能憑本能行事。許了願,吹掉蠟燭,連忙問出口:「你——等很久了嗎?怎麼不打電話給我?」
  「還好,我本來打算如果十二點之前你沒回來就要call你。」
  「我打了一天的電話,你都沒開機,不然我才不想和行威他們鬼混,他們只會無厘頭的搞笑。」他情願陪著她,就算一句話都不說,只要讓他輕輕抱著,相互倚偎就好。
  她輕笑。「我是故意的,他們陪了你三十年,不能因為有了我就把人家踢一邊啊!自己都整碗捧去吃了,總不好連點殘湯剩菜都不留給人家,你只要把晚上分給我就好了。」
  整碗捧去吃?還殘湯剩菜?這到底是褒是貶啊?
  「我還以為你忘了。」
  玉臂掛上他的肩,嫩唇輕吮他一口。「傻瓜!我怎麼可能忘了這麼重要的日子,我們就是在去年的這一天認識的啊!去年,你說想要我陪你,那今年,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日禮物兼情人節禮物?」
  一手碰觸到口袋裡遲遲送不出去的求婚戒指。「什麼都可以嗎?」雖然乘機敲詐有點無恥,但是天可憐見,他一波三折的求婚路,已經讓他的良知由天使變撒旦了。
  「不一定,但是我已經作主,幫你選好了。」
  「選好了還問?」真沒誠意。他失望地咕噥,猶作垂死掙扎。「不能自己選擇嗎?」
  「你不聽聽看嗎?我保證你會喜歡的。」她揚唇,神秘笑意,淺淺的。
  「噢。」都挑好了,他還能說什麼?「在哪裡?」
  「這裡。」拉來他的手,輕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旭裡?!」愣愣地摸了兩下才領悟。「你是說——」他瞪大眼,彷彿掌下隨時會冒出怪物。
  「這是醫院的檢查證明,我懷孕兩個月了。」拎了張紙,在他眼前晃了晃。也就是說,他當爸爸了?!
  果然是個了不起的禮物,當下炸得他腦袋空白,表情呆滯。
  「你應該要很開心的吻我。」她指示,主動仰首貼上他的唇。
  直到感受柔唇溫度,才真正消化這道喜訊,有了當父親的實質感,他倏地收緊手勁,熱烈狂吻。
  「我好開心,欣儂!」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這不是她頭一回懷孕,卻是頭一回,有人與她分享孕育新生命的喜悅,在他有力的臂彎中,傾聽他失速的心跳,知道他也與她一樣期待這個小小生命。
  「呃,還有一件事,現在說可能你會罵我貪心,但是哦——」一手握緊準備了許久,一直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戒指,這回他是打定主意了,頭可斷血可流,婚不能不求!
  「我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那個等一下啦,我的事比較重要,你讓我先說,我已經受夠了每次都冒出什麼天災人禍的,這次無論如何我要先說出口——」
  「我們結婚吧,行書。」她柔柔地說。
  「噢。等會兒再商量,我要說的是——什麼?!」回過神來,不確定他聽到了什麼。「你、你再說一遍,你剛剛、你剛剛好像是說——」
  「結婚吧!我不想再分隔兩地了,我希望每天早上醒來就能看到你,給你個早安吻、幫你做早餐、喂小狗,晚上,聽著你的心跳入睡,和你用同一條被子,還有——幫你生小孩。」
  好、好甜蜜的求婚詞,他感動到幾乎要哭了。
  難怪他之前的求婚會全軍覆沒,和她的一比,他簡直羞慚的想往地洞裡鑽,前幾次的陣亡紀錄,總算死得甘心瞑目了。
  「我很想答應你,可是,這樣好像不對,不是這樣啦,應該是我向你求婚才對,我都準備要說了,你收回,快收回——呃,好像也不對,我的意思不是不答應,而是……」完全語無倫次,他嘆了口氣,徹底對自己爛到沒藥救的口才投降。
  她只是挑眉,淺笑著。
  他垮著肩,一臉沮喪地問:「你懂我的意思的,對不對?」
  「我懂。」她憐惜地輕撫他滿臉的挫敗。「你覺得這種事應該男人開口,不能委屈我來要求。你想給我女人最基本被求婚的虛榮,對不對?」
  對,就是這樣!
  他籲了口氣。「那重來一遍哦!」他急忙掏出戒指湊到她面前。「欣儂,你要不要嫁給我?」
  還是這麼爛,千篇一律。
  她故作思考地偏頭想了想。「說說嫁你有什麼好處?」
  「我會把所有的財產都交給你管,還有,你說的話,我會聽,我還會幫你通馬桶、修水管、換燈泡,而且,我體力很好,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背你去哦!」
  「還有呢?」
  「我會是一個好爸爸。」
  「嗯哼!」
  「還有、還有——」果然,說沒兩句又詞窮了。「你等一下!」
  他開始翻箱倒櫃,沒頭沒腦地在屋子裡繞來繞去,楊欣儂不解地問:「你找什麼?」
  他急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就是那個,我們上次去買的彩券。」
  「真中了?」他說他偏財運不錯,她本來還半信半疑呢。
  「嗯。」
  「多少?」
  「兩百塊。」
  正準備幫他找的楊欣儂差點栽倒。「兩百塊而已,你幹麼找得像是兩億頭彩!」敗給他了!她實在很想告訴他:拜託你別找了,了不起兩百塊我給你!
  「因為你說,中了就要嫁給我啊!你又沒指明一定要中多少。」他表情嚴肅,她猜,就算有人拿兩億來跟他換那張彩券,恐怕這傻子還不肯呢!
  暖暖的感動盈滿胸口,她阻止預備做第二波地毯式搜索的範行書。「不要找了,我答應嫁給你。」
  不答應也不行了,怕他拆了房子,就為了找出那張只價值兩百塊的彩券。
  「真的嗎?」他小心翼翼地確認,等她點了頭,他將戒指套上她指間,又道:「那我可以喊你老婆了對不對?」
  「對呀,老公。」她甜甜地,吻他一記。
  真好,他終於有老婆了……
  他摟住纖腰。「老婆,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關丞穎的條件比我好,而且也很愛你,我除了一顆心之外,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能和他比,可是為什麼——你的選擇會是我?」
  夠了,一顆心就很夠了。
  她靠著他的肩,指著窗外的星空。「我們是在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相逢的,可是你知道,哪兩顆是牛郎、織女星嗎?」
  他搖頭。「不知道。」也沒研究過,他細胞中沒有風花雪月的天分。
  她不介意地輕笑。「那你知不知道,織女是天帚最寵愛的小女兒,為什麼她會捨棄天庭的美好及三千寵愛,和一個沒錢沒閒、條件其實不怎麼樣的放牛郎在一起,幫他織衣補衫,陪他吃苦受罪?」
  他果然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為什麼?」
  「傻瓜!就因為他有一顆真心啊!他讓她感受到珍貴的人間摯情,所以她甘心為他停留。有的時候,女人要的不一定是山珍海味、美鑽華服,而是一個就算只有一碗飯,都會願意分她半碗、甘苦與共的男人,懂了沒?」
  「懂!」月老的姻緣線是很奇妙的,不到最後關頭,你永遠不知道紅線另一端繫著的人是誰,就像他,從來都不敢奢求他可以娶到一個漂亮、賢慧,而且又聰明過人的老婆,但,她真的就是鍾情於他。
  「我突然想起來,你也曾經幫我安排好所有的事,然後偷偷離開,就像織女回到她的世界。可是我有追上去哦,那時候我告訴自己,不論多久,我都會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你為止——」
  「是啊,所以這個女人是你應得的。不過先說好,我可不要一年一會。」
  「我也不要。我要每天抱著你,還有寶寶,一起睡覺。」他呵呵傻笑,一手撫向她猶平坦的小腹。「寶寶,你要乖乖的,爸爸和媽媽都會等你哦!」
  這可愛的傻爸爸。
  「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他連猶豫都沒有。「我希望是一個和沛沛一樣聰明又可愛的女娃娃,這一胎還是讓她姓楊,而且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叫悠然,小名叫悠悠……」
  「不要吧?!」好像藥膏的名字耶,女兒長大會和他拚命。
  「你不要打斷我!」他鬧脾氣地瞪她。
  「好好好!你說你說。」她好笑地投降。
  他再度露出笑容,心滿意足的接續。「因為呀,我希望她能懷抱悠然自在的心去面對她人生中的喜樂與困境;如果生完這一胎你不再生那就算了,如果還想生,然後下一胎又還是女的,那就取你名字中的一個字,叫欣然好了,因為你懷孕生她們很辛苦……」
  她淺笑不語,看著他發亮的神情,聽著他滔滔不絕的勾勒未來美好的遠景,遺失已久的暖意再度流回胸臆之間,它叫——幸福。
                
  懷孕之後,每回安排例行產檢,範行書都會堅持陪著她去,醫護同仁偶爾和她聊個兩句,總羨慕她有個如此疼惜她的丈夫。
  這也是她頭一回,感受到懷孕純然的喜悅,被範行書當成小娃娃似的,捧著手心照料著,之前懷沛沛時,只有她一個人,必須為了生活奔波,根本沒做過產檢,生產之後發現是不健康的娃娃時,完全沒任何的心理準備。
  這回懷孕,她不敢再掉以輕心,而每回產檢,醫生也都告訴她,寶寶在她肚子裡很健康,她這才鬆下一口氣。
  懷孕過程,範行書一路伴她走來,共享寶寶成長的喜悅,每當知道寶寶在她肚子裡又長大了些,他就會開心雀躍好久,所以每回產檢,他就算有事都會刻意挪開,堅持跟前跟後的,不讓他跟他還會鬧脾氣,因為她剝奪了爸爸疼女兒、老公體貼老婆的權利。
  是的,女兒!真讓他盼到了,她肚子裡這一胎,是個女娃兒。
  得知時,他開心得整晚睡不著覺,像嗑了興奮劑,纏鬧她一整夜,後來還是她告訴他:「孕婦要保持充足的睡眠。」他才放她去睡,自個兒一整晚盯著她的肚子傻笑。
  當別人問他為什麼那麼高興有女兒,他總會回答:「女兒好啊!我喜歡和欣儂一樣可愛漂亮的女娃娃。」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她的肚子上和女兒說話,告訴她,爸爸今天又買了什麼東西給她,要她乖乖的,等她出來就可以看到了。
  早在產檢之前、在得知寶寶性別前,他就貼在她的小腹上,告訴過她。「我聽得見寶寶的心跳聲哦!她說,她很健康,要我們別擔心,我還感覺到,她在跟我們打招呼,告訴我們,她很高興當我們的女兒,她會乖乖的,不搗蛋。」
  果然,一切就如他所說,這小娃娃乖巧得很,沒讓她受太多的活罪,幾乎連孕吐都沒有。
  十個月後,她在醫院順利產下一名健康的女娃娃。
  巧的是,楊沛然在去年的這一天離世,而楊悠然,在隔年的同一天出生,這一晚,滿天星斗,就如同那晚一般的燦亮。
  範行書雙手抱著甫出生的女兒,感動得難以言喻,輕吻了下小娃娃的額頭,在心底低喃:親愛的女兒,我沒忘記我的承諾。
  每當護士抱小孩進來讓楊欣儂哺喂母乳時,他總要愛不釋手的抱到護士快發火,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讓她抱回育嬰室。
  有時,他會小小聲的,對女兒喃喃低語:「小悠悠,你要乖乖的,快快長大哦,爸爸等你去打籃球。」
  楊欣儂望住他們,眸光柔柔的。「你想讓沛沛回來當我們的女兒嗎?」
  「你怎麼知道?」他訝異地張大眼。「我明明沒說啊!」
  「你表現得那麼明顯,誰會猜不出來?」
  「噢。」他摸摸鼻子,就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她。
  溫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入房內,她視線飄向睡容恬靜的小嬰兒,在心底淺淺吟歎——
  歡迎回來,親愛的女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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