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dog15000
鄉紳 | 2008-11-11 21:43:13

 第一章

  那個男人,真好看。

  黑色長大衣貼合地剪裁出腰身,料子很挺卻也很輕薄,沒有半絲皺折,燙整得好完美。

    暗紅色的線繡在黑大衣下襬點綴出古典的圖案,搭配暗紅色的襯衫、同色系的黑長褲,完全不給人厚重笨拙的感覺。
   
    雖然她不是很懂穿著的藝術,但她覺得那身打扮非常的順眼,唯一讓她不能苟同的是——穿得如此體面在擦玻璃?

    這跟身穿晚禮服在掃地有什麼不同?

  很詭異……

  葉子蔻捧著桔茶,骨碌碌的眼兒像躲藏在草叢�的小兔兒,想多看那好看的男人一眼,又怕被他發現她的窺伺,只能透過低垂睫簾,憑著
    眼角餘光,小心翼翼欣賞他高品味的衣著及長髮輕束的背影。

  很少看到有人擦玻璃能擦到像合唱團指揮,猶如揮舞雙翼的黑天鵝。

  好醒目、好耀眼噢,真美的肢體語言,讓她忍不住想跟著他的指揮唱些什麼……

  「蔻子,你有在聽嗎?」

  長指敲扣桌面的聲音很響,連續五、六次,相當不耐煩。

  「呀?」葉子蔻回神,視線被迫從長髮男人身上挪回正前方,面向與她同桌的一男一女。

  她差點忘了自己跟他們到咖啡店來,目的不是為了欣賞美男子,而是來協商分手。

  「你在發呆噢?」十分鐘前還是葉子蔻男友的岳奇峰皺著眉問。

  「呃……對不起。」葉子蔻立刻道歉。她實在不該這樣,明明和男友談分手是很嚴肅、很傷心的事情才對,她怎麼可以觀賞美男子到忽視
    自己的處境,該罵。

  「奇峰,快一點,電影要開演了。」岳奇峰身邊的新任女友高歡筠輕輕扯搖他的手臂。

  「好,我知道。」岳奇峰安撫完新任女友,原本還甜膩膩的笑顏轉向葉子蔻時瞬間變得猙獰,宛若上演川劇的變臉絕活。「蔻子,就算你
    拒絕去聽我剛剛那席話,我還是必須很明白的跟你一刀兩斷,為了歡筠好,為了給她一個交代,希望你以後別再來糾纏我,讓我們好聚好
    散。」

  說完,岳奇峰逕自拿過葉子蔻擱在右手邊的手機,幾個按鍵操作,刪除了電話簿�他的手機號碼,再將手機丟回原位。

  葉子蔻心疼地收回被他摔下的手機,雖然手機的樣式已經退流行,沒有和絃鈴聲,也沒有彩色螢幕,甚至連下載黑白圖案都不能,但好歹
    那時花了她不少錢買的,直到現在也捨不得換。

  顯然,岳奇峰和高歡筠誤解了葉子蔻這個動作。

  「蔻子,你不要說我無情,把手機號碼都消除,以後連朋友都當不成。藕斷絲連這種事,我個人是很不屑的,相信你也不希望吧?分手就
    是分手了,還當什麼朋友?這樣給你幻想我們還有複合的機會,歡筠會不開心的。」岳奇峰感歎自己的男性魅力,讓兩個女人對他念念不
    忘,就連談分手,都必須要向前女友再三交代,省得她死不放手,唉唉,罪過。

  「是呀,葉小姐,該你的跑不掉,不該你的,強求也求不來的,你還是不要為難奇峰了。」高歡筠掄著手帕,苦口婆心地勸她。

  「我懂。」葉子蔻輕輕點頭,她認同他們的論點,分就分,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就好,別假同情之名,行備胎之實。

  「那麼,你能答應從踏出這家咖啡廳起,我們就是陌生人?」岳奇峰問。

  「嗯。」葉子蔻還是點動那顆看起來好沉重,沉重到幾乎快抬不起來的腦袋瓜子,看在兩人眼中,那是不甘不願的表示。

  「很好。走吧,歡筠。」岳奇峰掏出皮夾,放了兩張百元鈔。「這頓就算我請客,自己好好保重,我就不說再見了。」這句是對著葉子蔻說的。

  兩人相挽,準備甜甜蜜蜜離開咖啡廳。

  「……阿峰。」

  「不要再試圖留我,我現在心思只在歡筠身上。」岳奇峰帥氣地別開頭,高歡筠則是感動得小鳥依人,整個人塞在他的胸前磨蹭,濃情蜜意極了。

  「不是,是兩百塊不夠,你們兩個人點的飲料就三百塊……」葉子蔻遞上帳單,她不要求他連她的茶錢一併出,但是至少要將他與高歡筠的費用留下來。

  呃,尷尬了。

  「喏喏!不用找了!走!」臉色難看的岳奇峰再抽出五百元大鈔,惱羞成怒地往葉子蔻臉上丟,狼狽退場。

  葉子蔻撿起五百元紙鈔,輕壓在桌上調味料罐下。

  沒有目送岳奇峰和高歡筠離去,她選擇繼續低頭數螞蟻,想扯扯嘴角笑,卻先嘗到抽痛。

  「……好痛。」

  她捂捂自己的臉頰,控制自己臉上不可以有太大表情,連笑都不行,因為她臉上有傷口,臉部抽動時會換來一陣陣的疼痛。

  她不明白,昨天岳奇峰就拳腳相向地痛扁她一頓,清楚告訴她,他要分手,她也立刻就同意,為什麼今天還要多此一舉帶新任女友來進行「談判」呢?只為了讓新任女友看到他是如何果斷地和前任女友畫清界線嗎?

  姑且當岳奇峰是打這個主意好了,她不想多去研究。

  看著透明圓壺�的澄黃桔茶,上頭飄浮著對切的綠色桔子,滋味非常好。她才喝了幾口,直到現在那股香氣還殘留在口腔中,她想,她會迷上這種味道的……

  如果她的胃,能承受長期喝這種酸性飲料的話。

  茶杯溫暖了她的手,那麼圓滾滾的茶壺應該也能熱敷她臉上的淤青吧。

  壺身貼上臉頰,讓她輕籲口氣。

  嗯……真的好舒服。

  她很少喝桔茶,不,應該說,今天是她第一次喝桔茶,因為這家咖啡廳今天除了熱桔茶外,不提供其他飲料。

  她還記得那個長髮男人過來幫他們點餐時,笑容可掬,仿佛身後背了一大束的紅玫瑰,異常耀眼。

  「熱桔茶好嗎?我只會煮這個。」

  無論大夥點什麼飲料或蛋糕,他永遠只有這句話,附加一個甜美到不應該出現在男人臉上的笑靨。

  無論是誰,看到這麼委婉而美麗的詢問,都不忍搖頭拒絕。

  只是一家光賣熱桔茶的咖啡店?真奇怪呵。

  但再怎麼奇怪也比不上他衣著優雅端莊在擦玻璃,葉子蔻好笑地想。

  她想再瞧瞧那道優雅的身影,一抬頭,卻發現那長髮男人也在看她,她慌張低下頭,忘了頰畔還貼著圓茶壺,壺口吐出金黃的茶液,咕嚕嚕嚕地灑了她滿身,連咖啡廳的桌墊和地板也無一倖免。

  「呀——」葉子蔻手忙腳亂跳起身,撞到椅子,椅子一翻,椅腳打到她的小腿,害她踉蹌地跟著椅子摔倒,捧在手上的透明茶壺飛了出去,砸在櫃檯上,以響亮而淒冽的「?」聲做結束,茶壺碎片散落整間咖啡廳。

  一切回歸寧靜,一片狼藉。

  「你沒事吧?」長髮美男子伸出援手。

  「對、對不起……我……我幫你收拾碎玻璃……」葉子蔻難堪地趴在地上,長裙翻露到大腿,秀出她一雙結實勻稱的腿。

  「先不急,你有沒有事?」剛剛的撞擊聲很大,足以想見她撞得不輕。

  「我……」葉子蔻看到長髮男子蹲在她面前,驚慌的模樣像是害怕他隨時會出手教訓她,因為她將店內弄得一團混亂而發怒,「我馬上就弄好……對不起、對不起……噢……」

  聽到她的悶叫,唐若穀知道她碰到傷處了,他不再對這只抖如落葉的受驚小兔提問,乾脆主動扶起她,一面檢視她傷到何處,但更驚訝的是,他看到她腿上出乎意料之外的許多傷口,那些並不是方才的撞擊所留下來。

  「呀……」她發現他的目光停駐在她的腿上,才驚覺自己春光外露,立即雙手掄住裙襬,蓋住他視線所及之處,也不敢呆坐地板太久,動手先將自己周遭的淩亂快速收拾好。「真的好對不起……對不起……」

  突地,壓垂的臉被一隻纖長但有力的手掌強迫抬起,教她的視線從光潔的木質地板挪到他臉上。

  然後他皺起眉,漂亮的中性容顏染上一抹陰霾,但無損他眉宇間的精雕細琢,她無法解讀他的表情是厭惡還是……

  葉子蔻馬上掙離他的手掌,想逃得遠遠。

  他的手好香,有著淡淡的桔子味,還有微微化妝品味道,像某牌子蜜粉香,更像嬰兒爽身粉,有種細緻清香。她以為男人身上應該是汗臭多於任何一種味道……

  不對!她、她現在不應該想這些呀!他一定看到了!看到她臉上又青又紫的傷口——就算她塗上厚厚一層的粉,也無法完全擋掉。

  「真難看。」

  葉子蔻聽到他這麼說,身子顫了顫,咬咬唇,收拾的手加快,只想快快清理好她弄出來的爛攤子,再奪門而出,永永遠遠不再踏進這家咖啡廳,省得再被認出來。

  她拿自己的手帕當抹布,試圖將地上的桔茶擦幹,但這次她被他握住雙臂,立直了身子,毫無掙脫的可能性。

  唐若穀指腹劃過她的臉,刮下一大片浮粉,而同一時間,葉子蔻卻閉起眼,以為他要打她——

  「你化的妝完全沒遮瑕,更沒修飾,只會化出反效果。」

  「呃?」

  「卸掉。」他拉過她的手,倒出一些卸妝油在她掌心。

  「呀?」

  「像這樣。」他用中指及無名指併攏,在她臉上畫圈圈,接著要她自己來,「在我說好之前,不准停下來。」然後他轉身到櫃檯拿出一個小包包,再從�頭取出瓶瓶罐罐。

  呃……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叫她……卸妝?

  他不讓她趕快擦乾淨桌子地板,還有一地碎玻璃,等會兒有客人進來怎麼辦?他……看起來好像一點也不在乎咖啡店的生意。

  葉子蔻惶恐地卸著妝,不敢反抗,當她臉上那層粉融合在卸妝油�,皮膚上的五顏六色也逐漸現形。

  手好酸……她還要轉多久?

  「可以了。」

  大赦天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葉子蔻放下僵硬的雙手,她維持同一姿勢太久了……

  「去洗手間洗臉。」唐若穀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女孩子臉上不是青就是紫,勉勉強強還能找到幾公分的正常膚色。

  「呃……先生,我還要整理這兒……」

  「我說過,那不急,去洗臉。」唐若穀看出她的不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善可親。

  葉子蔻似乎被安撫了,臉上的惶惑稍稍減少一些,但沒有完全消失,唐若穀仿佛看到一個揪著裙襬、無措地瞠著兔兒眼在看人的小女孩。

  可憐兮兮,是他對她的唯一印象。

  葉子蔻順著他的指點,到洗手間將臉洗乾淨,再出來,看到店�還是一樣淩亂,那位漂亮男人沒有趁她洗臉時快速將狼藉消滅,反倒在隔壁桌上擺出「陣仗」。

  葉子蔻剛剛在洗手間的鏡子�已經看到自己卸完妝的慘樣,何止慘不忍睹四字能形容?簡直是……面目全非了。

  她不明白那位漂亮男人為什麼要她卸掉她現在唯一的保護色,讓她素著臉去驚嚇路人……

  「我……」

  「坐著。」唐若穀努著弧形完美的下顎,點點座椅,而他自己則是坐在桌上,居高臨下。

  「你要做什麼?」她好不容易擠出疑問。

  「我幫你重化一個妝,保證沒人看得出來你被打。」他有些笑意地看著她一臉愕然,但隨即又收斂起笑容,因為在她那愕然表情背後所代表的恐懼——他沒忘記自己看到她裙下雙腿上,不輸給臉上色彩的傷痕。

  他朝她伸出手,很俊的臉上相當認真。

  「……會不會打擾你做生意?」她遲疑問,聲音很小很小。

  「你有看到半個客人嗎?」

  「呃……」整間店看過去,只有冷清兩字。「我。」她也是客人。

  她避開他的手,乖乖坐在他指定的位置上。這角度,他離她好近,黑長褲包裹的腿,曲掛在桌沿,修長而勻稱,足以讓每個女人嫉妒,遠遠看他已經覺得他好好看,近看才發現他不僅是普通好看。

  男人留長髮,應該會很奇怪,可是他留長髮,反而更有貴公子味道,衣著也很高雅,看起來就該是個享受生活的有錢少爺,而不該在咖啡廳�服務客人。

  「所以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反正店不是我的,我只是受人之托,稍微來代個班。」店�唯一的服務生小姐因為懷孕初期,又不小心在自家樓梯滑一跤,被老公嚴令在家休養半個月,正牌老闆碰巧飛到日本去大啖美食,所以老闆火速打電話哀求他到店�坐鎮,也不想想他平時都是被人伺候慣了,要他來伺候別人?那就別怪他竄改菜單,只供應熱桔茶給客人喝。

  他先替她拍化妝水,才拍了第一下,動作頓了頓。「這樣的力道會痛嗎?」

  葉子蔻眨眨眼,知道他是關心她臉上怕人的淤傷會被弄疼,她想想,好半晌才終於搖頭。

  事實上,他的動作很溫柔,比起任何人,都還要溫柔。

  她閉上眼,感覺他的指尖在她臉上忙碌,她的臉孔對於這麼溫柔的撫觸相當陌生,因為它最熟悉的,不是猛揮來的拳頭就是使勁招呼來的巴掌,只要碰到皮膚,伴隨而來的就是疼痛,沒有一回是這種溫柔。

  鼻間聞到乳液的香味,跟他身上的味道一樣……

  啪啪啪啪……

  她以為他會詢問她身上傷痕的來源,但他沒有,默默不作聲,除了偶爾他拿起這罐,放下那罐的碰撞聲。

  偷偷看他一下好了……

  葉子蔻偷瞄他,視線�滿滿的就是他貼近的臉。

  哇,他的皮膚好好,不用去觸摸都能想像那皮膚有多水嫩,睫毛也好長,呃,據說睫毛長的人很凶……糟了,她最怕凶的人了,從小到大她吃過太多苦,總是看別人臉色過日子,他們心情好,她就可能安然度過一天,萬一他們心情惡劣,被當成出氣筒還是小事,沒飯吃也不算什麼……他是不是也是那種人?

  葉子蔻趕緊挪開定在那對濃密烏黑長睫的視線,咽咽口水,吞下懼意。再轉往他的鼻樑,好挺,找不到半顆粉刺……他是不是有化妝?不然怎麼可能有人臉上沒有半點瑕疵……

  他的唇,好薄,薄唇的人好像很薄情……

  「你如果要看,就張開眼看,不用偷瞄,這樣擠眉弄眼,在臉頰和眉心都形成皺折,粉底推不勻。」他並不介意被人瞠大眼觀賞,不用偷偷摸摸。

  呃,被抓包了……

  「對、對不起……」葉子蔻習慣性要低頭數螞蟻,可是他的手指勾扣在她的下巴,不讓她逃避,葉子蔻沒膽撐大眼欣賞他的美,偷窺是一回事,光明正大又是一回事,只好緊緊合鎖著眼皮。

  「你很愛跟人道歉。」

  「對、對不起……」聞言,葉子蔻更尷尬了。

  「我沒有要責備你,你不用這麼緊張。」唐若穀放下手�的粉底液,先料理她細眉間一道又一道的小小蹙結,他以指腹去推,舒緩她的緊繃。

  「對、對不起……」她好害怕他會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她不敢去看。

  「我如果問你臉上淤青的由來,你會講嗎?」皺折逐漸減少,他再繼續擦粉底液,用海棉推開。

  她快速搖頭,唐若穀早在意料中。

  「好,我不問,你不要再搖頭了。」

  「對不起……」腦袋立刻停頓下來。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看起來好糗……

  唐若穀不打算再和她「聊天」,無論他說什麼,她丟回來的話永遠只有那一句「對不起」。

  他生氣了嗎?為什麼都不說話?這種沉默……好可怕,暴風雨前的寧靜就是指現在吧?葉子蔻再度不安起來,怎麼辦……怎麼辦……她不認識他,無法猜測他下一步會有什麼反應——

  「別咬唇。」他的長指扳揉她的下唇,然後趕在她開口前續道;「別說『對不起』。」

  「……噢,好。對不起……」

  無力。這個女孩是將「對不起」當成發語詞來用嗎?

  「你曾經向我借錢不還,跑路後被我這個債主抓到嗎?」他突地認真問。

  「呀?沒有。」葉子蔻因驚訝而張開眼,看見他的俊顏在距離自己不到十五公分處,臉上除了迷人笑容外,沒有她所以為的「生氣」。

  「還是你曾經和我有婚約,後來遇見比我更好的男人,所以拍拍屁股拋棄我,跟別人私奔?」問題再度拋來。

  「沒有沒有……」她很確定。

  「那就是你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摸進我家,將我一大家子的人全殺光,再一把火燒光屍體?」

  她臉色一白,「我沒有!真的,請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她哪有這個膽子?!

  「那麼,你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我的?」結論。

  「呃……不知道。」被他這麼一說,她的反應倒像大驚小怪了。

  「那就別再對我說對不起。」太過有禮貌也會讓人很困擾,他又沒有要責備她,她的過度反應倒讓他懷疑自己的面目多猙獰。

  滿意地看著打完兼具遮瑕效用的粉底後,她的膚色變得自然,他繼續用遮瑕膏幫她修飾淤青。

  他的手指推勻遮瑕膏的部分,都是她臉上傷得較重的地方,疼痛在所難免,好幾回她都忍不住抽息咬唇。

  「老實說,我應該幫你擦藥水比較正確。」他上腮紅時打趣道。

  「不、不用,這種小傷過幾天就好,我……晚點還要打工……臉上的淤青被看到的話……不太好。」她差點吃到滿嘴蜜粉,咳咳。

  「你要學習保護自己,這張臉打壞就可惜了。若是有麻煩,請打110或119求救,如果是家庭暴力,113是最好的選擇。」他不是太熱心的人,明白不去深入研究她被毆傷的原因,自己就不會惹事上身,但又禁不住提醒她注意自身安全。

  「我知道……我沒事的。」見他在收拾化妝品,葉子蔻才又低下頭,用發渦面對他。

  「我幫你化了這麼美的妝,你還不抬起頭來讓路人好好羡慕一番,就真的對不起我。」他遞來一面小鏡子,讓她瞧瞧成果。

  葉子蔻倒抽口氣,鏡面上的人看來與她同等錯愕。

  鏡子照出來的臉蛋雖然素淨不變,眼睛看起來有神多了,氣色也像甫運動過後的鮮豔紅潤……那些淤青呢?怎麼全都不見了?連她鼻頭的小雀斑、下巴的痘疤、眼晴的黑眼圈,都不見了……

  「你好厲害……」這是她嗎?跟剛剛在洗手台前看到的她,判若兩人。

  「謝謝誇獎。」他似乎對於旁人的讚美司空見慣。

  「你是化妝師嗎?」

  唐若穀偏頭想了想,「算是。」不過沒人這樣稱呼他。

  「真的好厲害……我好久沒看到自己整張完好的臉……」說完,葉子蔻微惱地咬住唇,也咬掉大半的滋潤唇蜜。

  她……怎麼在他面前說出這種話,他會不會誤會她是想博取同情?她沒有的,只是隨口說出她的讚歎,不是想讓他同情她……

  趕快趁他來不及反應,轉開話題。

  「你……可以教我嗎?我……想學化妝。」她囁嚅地想拜師學藝,不求學得幾成功力,只要能讓她遮掩掉臉上花花綠綠的淤血,擁有一張「正常」些的臉孔,不會每次上學或打工就換來別人的指指點點……

  唐若穀瞅著她,削纖的臉龐並沒有太多表情,束圈在腦後的長髮尾及系綁的金蔥流蘇卻隨著他搖頭的動作而優雅晃動。

  「我不教。我的化妝是用來讓人增加自信,而不是讓人準備接受下一回挨揍的。」

  他的看穿,讓她狼狽。

  「……對不起。」葉子蔻為自己心�冒湧出來的念頭感到難堪,她的的確確是這麼想,反正以後還是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如果她能學會化妝的話,就不會每回都苦惱大家追問她滿臉傷的理由。

  她不知道他也是有原則的人,真的好抱歉……

  葉子蔻將自己方才弄出來的混亂收拾整齊,桌椅併攏,滿桌滿地的桔茶擦幹,碎玻璃也收拾乾淨,再將那張被桔茶浸濕的五百元鈔票用衛生紙吸幹,連同帳單一並遞給他。

  「可以請問……怎麼稱呼你嗎?」臨走前,她鼓起最後一絲勇氣問。

  薄美的唇,輕輕彎揚。

  「店長。」

  他給的,不是他的姓名,只是一個稱呼。

  葉子蔻有些失望,但也不敢貪心多問,誠心朝他鞠躬道完謝,小跑步奔離咖啡廳,一直跑到對街的轉角巷口,確定從店�是看不見她所佇立的位置時,她才再度回頭,將這家名叫「戀曲」的咖啡店,牢牢記住。

  第二章

  胃好疼,是因為金桔的酸度導致,還是她空腹餓了兩餐的緣故?

  捂著肚子,葉子蔻緩慢地從背包�拿出胃藥吞下,趴在桌上等藥效發作。

  應該要避免喝刺激性的飲料呀……她除了奶茶之外,連咖啡都不碰的,更何況是檸檬汁、葡萄柚汁、金桔這類的東西,可是她到現在還記得那杯熱桔茶的香味,還眷戀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滑入喉頭時,嘴�久久不散的味道——和他指尖有些像的味道。

  痛……葉子蔻閉起眼,鎖住兩顆眼淚。

  明明必須告誡自己不能再碰酸性飲料,卻又偏偏懷念它的好滋味。

  如果現在有一杯熱桔茶在她眼前出現,她還是會義無反顧一口仰盡。

  「蔻子,你趴在桌上做什麼?」同事黎秀珍捧著兩盒便當回到休息室,她與葉子蔻是書店的晚班工讀生,兩人還是同一所大學的學姊學妹,葉子蔻比黎秀珍大一屆,但兩人同年,感情相當不錯。

  「胃痛……」葉子蔻勉強抬頭給她一個笑,又痛得低下頭呻吟。藥效好慢——

  「騙人!你臉色好紅潤好健康,半點也不像病人呀!」黎秀珍將便當放在桌上,她一個,葉子蔻一個。

  「我……有化妝。」

  看吧,「店長」的化妝技術有多好,她已經痛到臉色死白,整張臉扭成叉燒包,竟然還會被當成紅潤健康,太厲害……

  黎秀珍的大嗓門是葉子蔻唯一無法適應的地方,常常吼得她不舒服。

  「難怪!我還在想,你家那兩位太上皇是發了什麼慈悲,竟然沒有照三餐打你,讓你終於能用肉色的臉蛋出來見人。」以前葉子蔻的臉上不是紫就是紅,標準的家暴受虐兒,也難怪她總是習慣壓著脖子和人說話。「原來是化妝呀,你臉上的粉好貼噢!蔻子,教我教我,要怎麼化才能有這種可愛的蘋果臉?我喜歡你的腮紅,好粉好嫩噢,是哪一個牌子的?我也要去買來用看看!」小麻雀纏在葉子蔻耳邊吱吱喳喳叫不停。

  「……呃,我不清楚,化妝品是別人的,妝也是他畫的。」她只提供一張臉當畫布。

  「誰幫你畫的?」黎秀珍是標準的好奇寶寶。

  「一個……很美很美的男人。」葉子蔻想起「店長」的模樣,他真的是個「美麗」的人,「美麗」兩字掛在他頭上,一點也不唐突。

  葉子蔻將之前在戀曲咖啡店遇到的事情全盤告訴黎秀珍。

  「真的嗎?有這樣的男人?」

  「嗯。」藥效似乎發作了,胃痛開始有減緩的跡象,葉子蔻放鬆地籲息,緩緩挺直疼彎了許久的腰杆子。

  「他為什麼要替你化妝?」

  「可能……覺得我的模樣很難看吧。」依他給人的感覺,所有醜陋的東西都入不了眼吧?太格格不入的瑕疵在他面前,都更形慚愧,所以他想消滅醜八怪——她,也是理所當然。

  「蔻子,被你這麼一說,我好好奇噢,帶人家去看那個美麗『店長』啦!人家好想看噢!」黎秀珍撒嬌地搖著她的左手。她也想親眼目睹葉子蔻口中百般讚美的貴族公子。

  「可是……我不敢再到那家咖啡店了,總覺得……在他面前好丟臉……」她記下那家咖啡店的地址,只是為了偶爾想從咖啡店外經過,偷偷往店�瞄幾眼就好滿足了……

  如果可以看見他就好,距離多遠也無所謂,反正就算站在他面前,無論靠多近,都會覺得他遙不可及。

  「蔻子——拜託啦!人家想看你口中秀色可餐、令人垂涎,想一把剝光衣服的極品美色啦!」黎秀珍賴在葉子蔻的手臂上,非要她達成她的心願不可。

  她哪有說什麼秀色可餐,令人垂涎的極品美色?還剝、剝光衣服?她只說他很美很美而已……

  「我把那家店的位置圖畫給你,你自己去找好不好……他煮的熱桔茶也很好喝噢……」葉子蔻正要撕一張紙來畫地圖,但黎秀珍更快一步搶走她手上的筆。

  「不要啦,人家不要自己去啦!你不知道女孩子連去廁所也要組成一大隊噢?去啦去啦——」女人是群體動物耶,絕不落單。

  葉子蔻總是拗不過她,從來沒有一回拒絕成功。

  「我只陪你到店外,如果你要進去喝茶,我不去噢。」想起自己又是砸破茶壺又是狼狽摔倒,還被他看到自己臉上慘烈淤傷,又只會說對不起……他對她的印象應該很差,她不想再讓他看到她扭捏的一面。

  「好,下班去!」

  「……不等明天嗎?」她想花一個晚上做心理準備耶。

  「我做事情都是行動派的,今日事今日畢!」絕不賴到明天。

  「可是我們下班時,咖啡店可能關起來了吧……」

  「碰碰運氣囉。」

  「……好吧。」沒原則的她又輸給黎秀珍的動力。

  黎秀珍拆起筷子塑膠袋,扯掉橡皮筋,開動,先咬一大口香嫩雞腿肉,嚼沒幾口,她像想到什麼,再問:「蔻子,會不會他是心疼你臉上的傷口,才會主動想替你化妝?」

  呀?還在講這個話題?她以為自己剛才的解釋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不是。他看過我整張臉卸妝的樣子,他叫我有需要記得打110或119。」意識清醒打110叫員警,被揍到神智不清打119叫救護車

  「他沒有英雄救美想把你救出火窟嗎?」葉子蔻臉上的慘狀,是連她這個五尺小女人看到都忿忿不平,超想報警去捉葉家那兩個閑來沒事就打前妻小孩出氣的太上皇,沒想到極品美色竟然無動於衷,只提供兩支幼稚園小朋友都會背的電話號碼給蔻子?真冷漠。

  「英雄救美……」葉子蔻挑眉的模樣,仿佛對這句話千般懷疑,默默收拾桌面,將吃完的藥丸包裝丟進垃圾筒,接過另一個便當,開始小口小口吃著。

  「就像你男朋友岳奇峰呀!我還記得他第一次殺到你家去和你家兩個太上皇嗆聲的英勇模樣,那才像個男人嘛!」黎秀珍對岳奇峰印象不錯,女人繞是對於有雙強壯臂膀,又願意伸出援手的男人沒有抵抗力,所以她很看好岳奇峰和葉子蔻。

  黎秀珍並不知道岳奇峰在今天已經和葉子蔻商議分手,葉子蔻還沒來得及說,也沒打算說。

  英雄救美,以暴制暴,只代表著那位英雄在本質上也是施暴者,美人到底是被拯救,或者只是在等待另一個即將變化成暴力者的命運?

  葉子蔻曾經深深被岳奇峰感動過,她滿心歡喜地躲匿在他身後,腦子�還記得那時他展開手臂,不讓她父親及後母傷害她,記憶太深太深,深到她以為自己可以光憑這段回憶,咬牙忍耐過所有的痛苦。

  她沒有讓岳奇峰知道,他英雄式退場之後,她被父親及後母毆打得比平常更嚴重,她不在乎不受父母疼愛,只要岳奇峰願意保護她,她就心滿意足。

  可是當岳奇峰第一次動手打她時,她清楚知道,這個男人不再是保護者,她也知道,有了第一個巴掌,就一定會有之後的第二掌、第三掌……

  記憶終究只是記憶,它不能陪著她一輩子,即使他曾經對她很好,那也只是曾經,無法掩蓋他「現在」的拳打腳踢,更不能讓她再抱著那時的感動來全盤接受現在的暴力相向。

  分手了,她一點也不難過,因為對她來說,她喜歡過的「岳奇峰」,已經在好久好久以前就離她遠去——從第一巴掌開始。

  要難過,也早該過了。

  還是別跟黎秀珍說太多,她怕黎秀珍會沖到岳奇峰家�和他理論。

  說好了要好聚好散的,不用再節外生枝吧。

  「蔻子,幫這位太太找一本書好嗎?」門外同事叫著,一個牽著小男孩的婦人溫柔地朝她頷首,葉子蔻放下竹筷,客氣地詢問書名,花了五分鐘在第四層書架上找到婦人要的童書。

  「到一樓結帳就可以了。」她把書交給小男孩,對他笑一笑。

  「謝謝姊姊。」小男孩有禮貌地向她揮手再見,婦人則是輕輕道謝。

  「那位太太老是找一些冷門的書,不然就是過期雜誌,每次都要麻煩我們替她找書,真麻煩。」黎秀珍在�頭小聲埋怨著,葉子蔻則不以為意。

  葉子蔻回到座位,話題回到方才被打斷的「英雄救美」上頭,「每個人處事態度都不同,如果我是『店長』,我也會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我們只是陌生人……太多的關心反而讓我惶恐……」

  她不覺得不去幫助別人就是有錯、就是冷漠,因為這對他而言不是義務。

  「你這樣說也對,要是『店長』對你太好,說不定會害你愛上他,那岳奇峰怎麼辦?」

  葉子蔻笑而不再答腔,黎秀珍的假設頗有趣,她也不敢否認。

  因為……她臉上每一寸的肌膚都還記得他溫柔的指尖。

  如果她要騙自己無動於衷,她的觸覺卻先一步主動烙印他的動作,嗅覺記住了他的味道,視覺鎖住了他的背影……

  驀地,好不容易止住痛的胃又抽疼了起來,比起最先的痛楚,這回是輕緩許多,所以她能維持表面的平靜,讓黎秀珍看不出端倪。

  連她的胃,都牢牢記得他的熱桔茶……

  偷偷摸摸、靜靜悄悄,兩條人影在戀曲咖啡店外頭的盆栽後面探頭探腦。

  巷子很暗,適合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哇——蔻子,你說謊!」左邊那條屬於黎秀珍所有,不斷扯著右邊葉子蔻的衣袖。

  「我……我有嗎?」她囁嚅想反駁,細小的音量很沒說服力。

  「你說他是秀色可餐、令人垂涎,想一把剝光衣服的極品美色!」

  「那不是我說的……呃,可是,你不覺得他很美嗎?」葉子蔻怯怯揚睫,瞟進暖黃燈色籠罩下,店內那抹有著及腰長髮的纖瘦身影,唔,好多玫瑰花幻影啵啵啵在他身邊綻開得好茂盛,他喝茶的樣子好優雅,像一幅西洋精緻畫那般令人流連顧盼。

  「他那哪叫美呀?!」黎秀珍低吼,連順氣都不用,緊接著是誇張的肢體語言,「他根本就是極品中的極品、秀色可餐中的大餐、絕色中的絕色、經典中的經典!」邊說還必須邊擦口水才有辦法說完整句話,蘇——

  呃,原來是指責她的描述不符合實際情況噢?

  「他一定是Gay,而且是受君!」黎秀珍百分之百肯定道。

  葉子蔻認識黎秀珍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加上黎秀珍常常塞一些漫畫給她增進知識,所以她懂黎秀珍的意思。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他留長髮嗎?」從背影看,店長的身形確實比女人更美。

  「不只,他渾身上下就是有那種味道……」黎秀珍抽抽鼻翼,「而且他是『女王受』。」高誘惑力,極度豔麗,個性堅強,善於命令攻君,而非嬌弱纖柔的普通受君!

  「……女王受?那種將『攻君』壓倒在床上,一切都採取主動的『受君』?」葉子蔻腦中立即有影像形成,不行不行,太可怕了!趕快揮掉、趕快揮掉!

  「對,他絕對不是那種怯怯懦懦,噙著眼淚要攻君住手、不要過來、溫柔一點、不要那麼用力、不要再來一次、他的腰要斷了——的純受君。」黎秀珍順口念出一串讓葉子蔻瞠目結舌的臺詞。

  「真、真的嗎?」她是不反對 ,可是想到店長是其中一分子,就是覺得奇怪。

  「看,攻君來了!」黎秀珍馬上就找到最有力的證據。

  一名手捧鮮花的男人推門進到店內,他一身西裝筆挺,梳著電視八點檔奮鬥立志大戲�,身分地位高的總裁男主角髮型,黑髮油亮整齊,是個頗帥的酷哥,三十歲上下。

  店外聽不到店內的聲音,只能從店長和那男人的舉動加以聯想。

  遞上鮮花,店長回頭,伸手去接,男人笑得開懷,跟方才的酷帥樣大相徑庭,完全就是在心上人面前蠢態盡現的樣子。

  店長轉頭,開始插花,男人原地傻笑,維持整整七分鐘之久。

  葉子蔻與黎秀珍屏息等待有更進一步的行動上演,但是又等了七分鐘,還是一個插花,一個傻笑。

  「搞了半天,那個攻君只是花店小弟嗎?」穿西裝來送花,等等注意他是不是拿賓士當貨車。

  「感覺……不太像情侶噢?」葉子蔻說出她看完「默劇」的影評。

  「可是花店小弟兩眼色迷迷的,有淫意。」大野狼都是這種眼神的。

  「但店長……」

  店長始終沒有回頭,她們也看不到店長有沒有在說話或是甜蜜地笑,只是背對身後三個人——穿西裝的花店小弟算一個,店外偷窺的算兩個——優雅插花。

  但實際上,店�不是安靜無聲,男人已經試圖和唐若穀攀談許久。

  「等會兒一塊去喝杯小酒?我朋友的酒館新開幕。」西裝男雙手背在腰後,誠惶誠恐提出邀約。

  「不。」簡潔有力的拒絕。嗯,這支花莖太長,喀嚓剪掉!

  「不然去晶華吃飯?」

  「不。」

  「去聽音樂會,我有票——」

  「你可以把票留給我,我有空去聽。」這回多送了幾個字,但還是擺明瞭不和他去聽。

  「Wing……」男人喚出他的英文名。

  「要就點壺熱桔茶消費,否則請別打擾我做生意。」插完花,將花瓶擺在店門後側的小幾上,瞄到店外草圃有兩條人影晃動,他認出其中一條。

  「好好,我點一壺。」男人開心點頭。如果他的目的是能與美麗店長共處一室,那麼何必在什麼酒館或晶華?在咖啡店也同樣有效呀!

  左邊掃掃,右邊瞄瞄,整間店�都沒有其他人耶!Yes!談情說愛的好場所!

  「請坐。」客人至上,他這半個月只是「服務生」,沒挑客的權利。

  男人乖乖被唐若穀帶到最靠近廁所的位置坐定,屁股才沾到椅面,他就馬上表示關心及殷勤。

  「Wing,你怎麼會在咖啡店�打工?欠錢用嗎?你可以開口向我拿,我無條件給你,你要多少,說個數字,我簽張票給你——」男人邊說邊從西裝口袋掏出支票簿和金筆,只要唐若穀報上數位,他就立刻畫押。

  男子氣概,就是要用在佳人有難之際,雖然唐若谷不是佳人,但是他比佳人更美麗。

  「一百億。」唐若穀扯出笑,那抹笑說治豔又不像,因為冶豔是不適合冠在男人身上,可是要怎麼形容一個這麼漂亮的男人露出來的笑容?

  男人原先還沉醉在唐若穀的笑靨�,仿佛飄浮在雲端,但隨即被那三個字所代表的沉重金額給砸回地獄。

  字字千金,就是這個意思吧。

  「一、一百億?」是億還是萬呀?

  「簽呀。」唐若穀送來熱桔茶時,看著那只握筆的手在發抖。

  「呃,呀!我突然想起家�還有事耶,改天再來看你……」就算他把自家產業全賣了,也不值一百億呀!男人尷尬地收回支票本,連熱桔茶也不敢多瞧一眼,匆匆落荒而逃。

  唐若穀唇畔綻開輕蔑的笑花,「自取其辱。」

  還以為拿錢能收買他?什麼有錢人心理,真受不了,最受不了的是外頭漂亮小姐那麼多,幹什麼老纏著他這個男人打轉?!所以面對這種人,他出口不會留什麼情面。

  順勢朝窗外再望去,蹲著看戲的兩個女孩還沒走,但似乎有所爭執。

  「蔻子,我們進去喝茶,快!順便認識認識他!」

  「不行不行,秀珍,你答應過的,如果你要進店�,你自己去就好,我在外頭等你,一開始就說好的呀!」葉子蔻慌張拍掉黎秀珍想拉她的手。

  她不去不去,之前在店長面前丟的臉還不夠嗎?

  「可是人家想近一點看他嘛,這�太遠了,說不定他近看就沒這麼好看,人家才不會抱著過度幻想嘛,陪人家進去啦!」黎秀珍耍起賴也是很拗的,半拉半扯地要葉子蔻低頭認輸。

  「是呀,為什麼不進來呢?」有道聲音插入。

  「對呀對呀,在這�喂蚊子還不如進店�去賞美色!」黎秀珍很高興有人附和她的看法,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一塊說服葉子蔻!

  「不行……我已經打定主意,以後經常從店外經過,看他幾眼就夠了,我不要再看見店長……」葉子蔻幾乎要將臉埋在手掌間。

  「為什麼?」一道女聲及一道男聲同時問。

  「因為很丟臉呀!他看到……看到我最醜的一面,而且我的表現很失態,只會一直一直說對不起,他一定覺得我很不得體……要是再看到他,我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見面次數太頻繁的話,我很怕他會覺得我纏上他……」葉子蔻將自己心�所有顧忌都坦白,想要讓黎秀珍體諒她的彆扭,才抬頭,想要給黎秀珍最後一記哀求的眼神,後頭那句話卻緊緊卡鎖在喉頭——她除了看見黎秀珍一臉不認同之外,還看到在她身後那張露出同樣神色的漂亮中性臉孔!

  店……店長?!

  「呀——」葉子蔻整個人由半蹲的姿勢彈跳而起,貧血的暈眩感立即沖上腦門,讓眼前倏地一片黑幕籠罩的她就快摔到人行道上,比黎秀珍搶救速度更快的是唐若穀的長臂,他一把抓住她的膀子,那只看起來纖細的手十分有力。

  「你怎麼老是在摔倒?」而且摔倒的原因都很相似,連驚叫詞的頻率高低也沒差半階,罪魁禍首也都是他。

  「對、對不起……」天,又在他面前丟臉一次,現在看到他的優雅,只讓她更自慚形穢。

  唐若穀維持方才為了拉她一把而握在她手上的姿勢,直接將她往咖啡店�帶,黎秀珍自然是跟在後頭。

  葉子蔻被牽著鼻子走,只能辛苦追著他的步伐跑。

  他很高,又高又瘦的,標準衣架子身材,黑長發放了下來,不像下午見到他時那般整齊束著,整個披散在他的肩上、背上及手臂上,偶爾幾綹頑皮發尾滑過她的鼻尖,讓她差點忍不住伸手去摸。

  所謂的長髮如瀑就是指眼前的美景吧?

  他真的好美麗……

  「店、店長先生……」葉子蔻一直到被安置在咖啡廳�的座位才又嚇得回神,想奪門而出,唐若穀一掌壓住她的肩,笑了。

  「你方才那番擔心的話,沒有一項會成真,放輕鬆。」

  咦?這……是安撫嗎?

  「喝桔茶好嗎?」他同時問向葉子蔻及黎秀珍。問歸問,這咖啡廳�也挖不出其他食物。

  「好!」

  「好……」

  同一個字,由葉子蔻和黎秀珍口�說來,已經壁壘分明。

  「蔻子——他好美噢!我剛剛偷偷看仔細,一流的!」黎秀珍下巴貼著桌面,壓低聲音和腦袋,趁唐若穀去櫃檯倒桔茶時,悄悄和對面的葉子蔻咬耳朵,大拇指豎得半天高。

  「嗯,我也這麼覺得。」她同意。

  「好可惜噢,他喜歡男人。」讓她們女人只能幹瞪眼,唉。

  「他沒說呀……」

  「我說了,他是『女王受』,跟你打賭。」哪有男人會願意打扮得那麼中性,不是品味有問題就是性向有問題。

  「不要……這有什麼好賭的。」葉子蔻不想跟黎秀珍一塊鬧,也不想去證實……他愛的是男人。「說不定他有女朋友的……」自我欺騙。

  「店長,你有女朋友嗎?」黎秀珍看著唐若穀端茶過來,率性地問。猜測不如求證,雖然她比較想問的是——你是嗎?但似乎太直接了點。

  「沒有。」唐若穀替兩人擺杯子,倒茶。

  桔茶味好香,刺激味蕾,讓葉子蔻忘了在幾個小時前,她才被這壺澄黃黃的玩意兒整得胃部翻騰劇痛。

  「為什麼不交呢?」是因為你喜歡男人嗎?黎秀珍對葉子蔻擠眉弄眼,她看到黎秀珍的唇形補上無聲的那句,差點一口桔茶沒入喉就噴出來。

  「我這類型的男人可能在你們女孩子眼�不算帥哥吧,所以沒機會。」

  對,因為你太美了,沒有人會用「帥哥」來形容你。葉子蔻和黎秀珍從彼此臉上看到了相同的心聲。

  「你沒有想過把頭髮剪短嗎?」

  黎秀珍很會找話題,和葉子蔻不發一語的小家子氣很不一樣。

  唐若谷發現葉子蔻雖然安安靜靜,但態度似乎比較輕鬆自在一點,或許是有同伴壯膽,她鑲著小小的笑,帶些小心翼翼,隨時隨地都在看人臉色似的。

  「沒有。」

  「可是男生留長髮很怪呀!」

  「不會很怪的……」葉子蔻持相反意見插嘴,一說完,接觸到兩人目光時又趕快低下頭,最後那句「很好看」消失成一句無聲咕噥,讓他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想把自己浸到桔茶杯子�去溺斃。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黎秀珍又殺來一個問題。

  「對眼就好。」

  「那男生呢?」黎秀珍立刻快狠准切入正題。

  「秀珍……」太失禮了!真的太失禮了!葉子蔻趕快出聲阻止她,桌面上僅此而已,桌面下的暴力一踢沒人看到。

  黎秀珍搔搔頭,舌尖一吐,「抱歉。因為剛剛我們看到有個男人送花給你嘛,所以才會以為……」她大剌剌的性子很輕易就化解了一場可能的尷尬,幸好,唐若穀也沒什麼不悅表情。

  「我還滿多男人追的。」唐若穀打趣道,不過這是實話。

  「這點我相信,你太極品了。」黎秀珍一點也不驚訝,要是他說他沒男人追,她才覺得不可思議咧!

  唐若穀笑了笑,坐在葉子蔻旁邊位置,交迭起長腿,為了瞧清她的臉,他跟著彎身,兩人靠得很近。

  「妳呢?沒有問題想問我?」

  小腦袋左邊右邊晃了晃。

  雖然她心�是真的想問他……問什麼呢?好多好多,可是真的要她發問,她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那換我問了?」

  小腦袋遲疑了幾秒,沒動靜,他的問題有黎秀珍頂著就好,她還是乖乖在角落品嘗好喝的桔茶,再說,她不認為他的問題會牽涉到她身上,畢竟她從踏進店�開始所講出來的句子,五隻手指就數得完,他剛才那句話,應該是對秀珍講的吧。

  「妳叫蔻子?」

  咦?問她?

  「她叫葉子蔻,大家都叫她蔻子,我叫黎秀珍。」回答的是黎秀珍。

  看吧,她可以不用動口呢。

  「你好像時時刻刻都繃得很緊張?」

  還、還繞在她頭上打轉?

  「她在我們書局也這樣,所以她沒辦法站收銀,通常都是倉管。」面對人時,葉子蔻的腦袋很難超過度,低垂垂的像排成熟稻穗。

  「噢?」

  唐若穀還沒發問,黎秀珍話匣子已開,滔滔不絕如江海倒灌。

  「不過也不能怪她,她的家庭有問題,被打了將近二十年,換做是我,我可能不會只像蔻子這樣,說不定我還得去精神治療哩,哎喲,好疼!你不要踢我啦,你擠眉弄眼做什麼?呀?不……不……能……說?」黎秀珍讀著葉子蔻的唇語,拼湊出來。

  唐若穀並不想瞭解太深,怕的就是現在這樣——想像她臉上身上的傷,一塊一塊的青紫是怎麼被毆打出來;想像她眼中每每瞅著人時就像受驚兔兒的惶恐,是因為她必須學會看人臉色,要是稍有差池,落在身上便是拳打腳踢……

  「你過二十歲了吧?還不能保護自己嗎?」如果是未成年的小孩,在家暴之下無能認力,他能理解,她都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麼還是處理得一塌糊塗?

  「還好還好,蔻子現在有一個英勇的男朋友保護她噢。」

  唐若穀耳�聽著黎秀珍的回答,眼�卻看著葉子蔻絞擰著膝頭處裙料的無措十指。

  男朋友?

  唐若穀輕揚一雙柳葉眉,記起第一次見到葉子蔻時,她是與一男一女相約咖啡廳,聊些什麼他沒仔細去聽,不過那場景絕不是單純喝咖啡聊是非。

  葉子蔻瞄到他的探索目光,眉心一收,討厭被他看穿。

  「她男朋友真的很不錯,很勇敢給蔻子當靠山,我給一百分!」

  「那很好呀。」他沒漏看葉子蔻臉上一閃而過的難堪苦笑,心�的猜測似乎有了證實,但他沒多說什麼。

  「店長,你為什麼叫店長?蔻子說,你只是來咖啡廳代班的,應該不是這家店的店長吧?那麼你是哪里的店長?又是什麼店?」黎秀珍吱吱喳喳再投來好幾個問題炸彈,有她在,氣氛總是很熱鬧。

  對呀,她也想知道他為什麼叫「店長」?在開店嗎?是什麼店?來替別人代班不會影響自己的工作嗎?

  「我自己有開店,『店長』是那時候大家就這麼叫,現在也習慣了。至於是什麼店……」他笑覷兩個女孩好奇心旺盛地等他接續,不自覺將視線多停駐在葉子蔻臉上,原來,當她滿臉染上困惑的表情時,也滿可愛的。

  「是什麼?是什麼?」黎秀珍催促。

  「賣化妝品。」他解答。

  「美體小鋪那種店嗎?」

  「類似。」他還是模棱兩可帶過,對於自己,他從不多談。

  「難怪你化妝技術很贊,原來是做這行的。你教我化妝,順便推薦一些好用的化妝品和保養品給我,要算我便宜一點噢!」

  「下回吧。」他從大衣口袋取出懷錶看時間,「再過幾分鐘我就要關店了。你們住哪里?我送你們回去。」

  「順不順路?」

  「只要有心,哪里都順路。這麼晚了,要注意安全。」夜歸女子向來是歹徒覬覦下手的對象。

  「我倒覺得歹徒如果看到我們三個人走在一塊,他一定會第一個撲上你。我們應該先保護你平安回家才對。」無論是看到背影還是正面,歹徒都會挑最可口的那只下手。

  葉子蔻十分贊成地猛點頭,她百分之百同意黎秀珍的話。

  三個人�,就屬他危險性最高。

  「我會將這句話當成讚美的。」他等她們兩人喝完桔茶,才將杯子放到流理台。

  「我幫你把杯子洗起來……」葉子蔻勞動成性的性格又展露出來了。

  「我明天再洗,我必須在五十七分之前關店。」因為過了這個時間,就會有好幾隻「蒼蠅」追著要送他回家、請他吃宵夜,蒼蠅拍也打不完,煩死了!

  「呀?」

  「走吧。」他關掉整間店的電源,按下鐵門開關,領著兩人到不遠處的停車格。

  整排停車格第一格先停放了計程車,她們本來以為那輛車就是他要用來送她們回家的交通工具,但他繞過去了,往第二輛貨車前進,咦?也不是?難道是違規停在停車格的機車嗎?唔?又略過?不會吧?是那輛破舊腳踏車?!

  但唐若穀還是沒在腳踏車前停步,繼續往前走——

  「JAGUAR?!」兩個女孩看著他停在高貴跑車前,確定他那兩條修長的腿沒再往其他車輛挪動的跡象。

  「向別人借的。」他替她們打開車門,讓兩個女孩鑽進後座,他才坐上駕駛座,取出細框眼鏡戴上,文雅造型的眼鏡讓他的氣質增添一些書卷味道。

  「誰呀?這麼凱!改天介紹給我認識。」黎秀珍驚呼。她也想借看看有沒有百萬名車來開。

  「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認識那種人。」方才兩個女孩報上的位址,先送黎秀珍回去最順路,所以他開往她住家方向。

  「哪種人?」

  「見面的問候詞就是——你的鼻子太塌,我可以替你墊;你的眼睛太無神,我可以替你割雙眼皮;再不就是大腿太粗,考不考慮抽脂?」

  黎秀珍一臉厭惡,葉子蔻則是輕聲笑了出來。

  「要是真有這種人,不要介紹給我認識。」她怕她會拿折凳攻擊對方。在女人面前千萬不可以直接點名她身體上的缺點,那是大忌。

  黎秀珍的住家離咖啡廳並不遠,大概十分鐘的車程,所以聊沒幾句,目的地就到了,黎秀珍向兩人道完晚安才下車,唐若穀沒有立刻開車,停在原地。

  「你坐到前座來。」他指指葉子蔻,又指指旁邊的座位。

  「呀?噢……」想想,兩個人在車廂�,一前一後,好像把他當司機一樣,滿不禮貌的。葉子蔻提著小包包下車,再坐到他右方的前座,扣好安全帶。

  黎秀珍家�的電燈亮了起來,她跑出陽臺,向兩人揮揮手,唐若穀才將車子駛離。

  葉子蔻知道他是在確定黎秀珍平安抵達家中,這個男人真小心,連樓梯間的危險也考量到了,如果等太久沒等到黎秀珍探出陽臺揮手,也好搶在第一時間救人。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但她覺得他很貼心。

  車行間,很安靜,他沒有開音樂,只有冷氣聲呼呼在吹。

  她很害怕這種冷場,剛才黎秀珍還在,場面很熱鬧,她不發一語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可是現在,超尷尬……

  「……你近視?」她硬找到話題,但開口之後就後悔了——廢話,他都戴起眼鏡了,難不成她以為他晚上開車還戴墨鏡嗎?

  「現在全臺灣要找到沒近視的人還比較困難吧?白天還好,我近視不深,但晚上開車一定會戴眼鏡,不只是保障自己的安全,也顧全其他無辜路人。」他知道她在硬找話題,所以回答的字數也多些,讓她不覺得自己問了蠢問題。

  「怎麼……不戴隱形眼鏡?」

  「戴眼鏡方便,要摘下就摘下,工作時方便。」

  「摘下眼鏡不是比較不清楚嗎?」

  「我的工作就是要有點『不清楚』最好。」他停頓,她卻沒接上話,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貝齒咬著唇,很努力很努力蹙眉想說話,唐若穀繼續說下去:「化妝帶點距離會比較好,因為人第一眼看彩妝不可能會貼在臉邊看,一定會有一段距離,我需要以這樣的基礎來替人上妝。」摘下眼鏡,度數的蒙矓反而讓他工作起來得心應手。

  「幫人化妝很辛苦吧?」

  「還好,我一年化不到幾張臉。」今年大概就只替她畫了。

  「那你……沒有經濟上的困難嗎?呃,我是說,化一次幾千塊,一年不到幾張臉,那等於沒賺幾千塊……」她屈指數著。

  「你忘了,我在賣化妝品。」他露齒笑,教人聽起來像玩笑。

  「……那你幫別人顧咖啡店,自己的店怎麼辦?」

  「當然是再找別人幫我顧呀。」

  「噢。」

  唐若穀自小巷內駛至大馬路,話題也轉移開來:「今天和你一塊來店�的男孩,就是你朋友口中說的英勇男朋友?」紅燈,煞車。

  怎麼突然從輕鬆話題轉到這�?葉子蔻甫放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

  「她不知道妳和男朋友分手了?」唐若穀轉向她,那目光讓她額際幾乎要冒出幾顆冷汗。

  他、他怎麼知道她和男朋友分手的事?難道他今天在咖啡廳偷聽到什麼嗎?為什麼她在他面前總是沒有半絲形象,或是優雅些的舉止?不是摔倒就是被拋棄……

  「……我沒說,因為秀珍會擔心。請你……也別在秀珍面前提,好嗎?」她沉默很久,囁嚅道。

  「我如果要提,早在她今天吹捧你男朋友的好之時,我就提了。」

  「……謝謝你。」

  「少了男朋友這個靠山,你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一時之間沒聽懂,傻傻反問。

  「不是說你前男友會保護你嗎?現在分手了,你自己一個人能熬得住嗎?」他以為像她這種怯懦的個性,應該會為了失去男友而覺得全世界都毀滅,不該像這樣半堅強半自憐地怕好朋友擔心。

  葉子蔻懂他的意思,心�很謝謝他的關心。

  「我從以前就一直是自己熬的,男朋友是這半年才出現,在那之前,都是我一個人,我……當然可以。」她想回給他一個自信的笑容,可是腦袋好沉,根本抬不起來,只能看著自己胡亂揪扭的十隻指頭。

  雖說弱肉強食,但是弱者也有弱者的生活方式。

  「不考慮搬出來自己住嗎?」

  她搖搖頭。

  唐若穀想問為什麼,但手機卻在此時響起,他道了聲歉,按下藍芽無線耳機接聽。

  葉子蔻不是故意要偷聽,而是耳機中傳來的聲音太大——她聽到好淒厲的嚎啕大哭,又是求救又是哀泣的。

  「現在?」唐若穀皺眉,沒再說話,切斷通話。

  號誌燈轉綠,他油門一踩,在前方的迥轉道來個大回轉——

  葉子蔻沒做好心理準備,整個人幾乎被拋撞出去,貼著車門小聲尖叫。

  「店、店長先生——」

  她家不是在這個方向呀!

  唐若穀臉上掛著安撫的笑容,腳下催油門的狠勁卻和這副無害模樣完全不搭嘎,直踩到底。

  「抱歉,我現在有工作了,可能得麻煩你先陪我走一趟。」
  第三章

  葉子蔻下車時,雙腿發軟地站不直身子,最後還是依賴唐若穀扶撐著她的腰,才讓她不至於癱軟在地。

  「還好吧?」看她嚇得臉色發青,連妝都快蓋不住。

  「說假話……還好。」她心臟還卜通蔔通直跳,聲音也在抖。

  「說真話。」

  「……一點也不好。」

  「事關人命,不得不超速開車。」他撥開她一低頭就會自動朝臉前聚集的劉海,從自己袖子上抽出兩根黑夾子,替她夾好——這個動作他老早就想做了,好幾次看到她額前頭髮像兩塊幕簾一樣,她腦袋一壓,它們就跟著自動「閉幕」,礙眼。

  「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葉子蔻被他半摟著,踏進一棟辦公大樓,話還沒說完就被推進電梯,眼見電梯門關上,她小聲歎息,「也會出人命的。」

  超過十二點,阿姨就會自動將大門鎖上,就算她有帶鑰匙也進不了家門,只能窩在樓梯間等天亮,而天一亮,她爸一定會對她的晚歸大發雷霆,皮肉挨疼又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你如果有事,那我自己搭車回家就好……」數著電梯上升的樓數,葉子蔻試探地開口詢問。

  「不會花太久時間,等我。」唐若穀摟在她腰上的手沒收回,感覺自然而然放在她身上,她有些羞赧,他卻老神在在。

  叮!電梯停在三十五樓。

  電梯門一開,就有一名彪形大漢摔進來,時間算得超准,唐若穀眼明手快——或許該說是經驗豐富,摟著她避到危險之外的另一端。

  「瑟斯頓,晚安。」唐若穀還悠哉向跌得很難看的彪形大漢打招呼。

  「Wing!Wing來了!」彪形大漢不顧自己滿頭滿臉的排骨便當殘渣,連便當蓋都還掛在他光禿的腦門上,就準備沖過來擁抱唐若穀。

  「你別過來,會弄髒我的。」長腿一頂,抵住瑟斯頓的肚子,要他保持這個距離就好。

  「好好好!我不過去,你趕快進去,�面亂成一團了!」

  唐若穀怡然自得揚揚手,出了電梯,準備推開一扇貼有「外人勿入」警語的門,葉子蔻光在門外就聽到�頭鬧烘烘的叫?和泣嚎聲,她想轉身逃開,可是唐若穀一察覺到她的退卻,扣在她腰肢的手掌似乎更施力。

  她抬頭,哀哀望著他,唐若穀卻突如其來俯身,帶笑的薄唇朝她咬得死白的下唇一沾,輕輕的、匆匆的,像采花的蝶一樣,弄亂了一切,卻優雅展翅飛遠。

  「你……」葉子蔻漲紅了臉,她的唇上留有自己咬出來的齒印,其餘的,什麼也沒有,他那不算吻,根本只是輕輕碰觸,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對她?!

  「蔻子。」

  「呀?」突然覺得她的名字由他口中念起來,變得好高貴……

  「等我。」方才侵犯完她的薄唇微微揚起,露出潔白的牙齒,嗓音沉沉的。

  葉子蔻怔怔聽著他說話,腦袋仿佛被催眠一般,點了點。

  直到門打開,葉子蔻才被�頭追追打打的血腥場景給嚇得回神,她想退後,唐若穀卻一意孤行往前走。

  屋子正中央的大桌上,站著一個身材火辣卻滿臉淚痕,將所有彩妝都糊成一片調色盤的女人,她手�拿著一罐罐的玻璃化妝品朝在場所有人身上砸,塗上紅豔口紅的嘴�流利罵出一長串一長串葉子蔻聽不懂的字句,各國語言交雜,但從她的表情來猜,那些話絕對不會是問候語。

  「雀兒喜。」唐若穀走近,輕喚瘋狂毀壞室內設計的美豔女人。

  發飆的雀兒喜正舉著膠原蛋白活膚露往她的助理臉上倒,聽到唐若谷的聲音時,像猛地被人按下靜音鈕,所有嘶叫聲都消失不見,緩緩、緩緩回過頭。

  紅唇抖動,蠕抿又蠕抿,像含著千言萬語,欲語還休。

  「Wing——」哽咽大叫,彩蝶奔舞過來。

  唐若穀右手扣在葉子蔻腰後,空閒的左手展開,摟住從桌上一躍,飛撲而來的雀兒喜。

  葉子蔻抽息,看著兩人在她頭頂上方不到二十公分處熱吻。

  這場面真的太詭異了,他手�還摟住她,嘴�卻吻著另一個女人,跟剛剛他蜻蜓點水「碰」她的情況不一樣,那是扎扎實實的接吻,有著纏膩吸吮聲及濡沫交染的曖昧,那個女人的手,甚至爬上唐若穀的腦後,十指穿梭在他的長髮之間——

  葉子蔻還來不及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就雙掌一伸,將雀兒喜推離開唐若穀身上,待她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時,已是唐若谷和雀兒喜打趣地瞅向她。

  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兩人。

  「呀……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葉子蔻自責又羞愧地小聲道歉,低著臉,視線只敢看向自己的腳丫子,好像上頭多長了一隻腳趾頭,讓她死也要研究出它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她……怎麼會出手推人?他和雀兒喜接吻是他們的事情,與她何干?她只是旁觀者,要是害羞不敢看,只要別開臉就好,說什麼也不能推人呀!

  葉子蔻掄起雙拳,讓指甲刺入手心�,用泛起的疼痛處罰自己的失禮。

  「Wing,我不知道你帶女朋友來,sorry。」雀兒喜自知闖禍地吐吐舌,整個人蹲在地上,仰頭才正好能看到葉子蔻的臉。「我和Wing鬧著玩的,我們都是這樣噢,我和他沒有半點曖昧,清清白白的,你千萬不要罰他跪算盤。」她朝葉子蔻猛眨眼,淚痕仍在的臉,狼狽得很可愛。

  「雀兒喜,別鬧她了。蔻子,你先到沙發上去坐著,我不會花太久時間,別偷溜噢。」唐若穀把她安置在一旁單人沙發上,而他隨即被好幾個人拉到大鏡子前,眾人七嘴八舌地搶話,葉子蔻聽不太清楚,也就不費心思去聽,環視這間一片狼藉的大屋子,已經開始有人在收拾殘局。

  她大約拼湊那些人的對話得知,滿屋子的混亂起源于雀兒喜——首席當紅模特兒的一頭寶貝秀髮被技術不良的髮型師給剪壞,「暴亂」於焉展開,又氣又難過又惱羞成怒的雀兒喜化身為被剃光毛的公獅,撲咬每一個在她面前出現的傢伙洩恨。

  直到唐若穀的出現,暴怒獅子變成柔順小貓,乖乖坐在鏡前,讓他補救她一頭狗啃似的亂髮。

  葉子蔻捧著瑟斯頓遞給她的水杯,視線重新定在唐若穀身上,喝了口白開水,發現紙杯上有唇印留下來。

  他之前替她畫的唇蜜,早在晚上吃便當時就褪得一乾二淨了,那……這個是他唇上的顏色?

  他為什麼要吻她?不,也許對他而言,那不算吻,他與雀兒喜的才算,可是……為什麼呢?他對每一個人都這樣嗎?他把這個當成打招呼的友情表現?

  那是……沒有意義的嗎?

  但她為什麼這樣在意?為什麼沒辦法像雀兒喜瀟灑笑道——

  只是鬧著玩的。

  目光跟著唐若穀,他正岔著剪刀柄,不用「剪」,反用「削」的方法,將雀兒喜參差不齊的頭髮削成層次,利用髮型師失敗的髮型為基底,修整成流行前衛的時髦風格,鏡面反照出來的雀兒喜反悲為喜,露出好甜美、好滿意的笑顏,唐若穀在她耳邊好像又說了什麼,雀兒喜笑得更燦爛,兩人臉貼著臉,感情熱絡極了。

  噢……胃又疼了……

  葉子蔻揪住腹部的衣料,桔茶……明知道要忌口的,卻又忍不住被它的香味、它的顏色所誘,就好像他……明知道最好只是遠遠欣賞,最後卻還是被他迷惑。

  「唔……」咬住呻吟,她不想讓別人聽到。實際上,她不需要如此的,因為屋子�很熱鬧,眾人圍在唐若穀附近,一句句讚美、一句句褒揚,沒有人會聽見她細微的痛吟。

  胃藥吃完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分不清楚,胃疼的起因到底是桔茶的刺激,還是瞧見鏡�兩人……

  疼得有些迷迷糊糊,她半坐半癱靠在沙發椅把,閉起眼,喘著氣。

  這個姿勢好像比較舒服一些些……葉子蔻脫掉涼鞋,方便她將兩條腿縮到沙發上,可能是胃部被擠壓,沒有太多空間容納痛楚,她籲吐幾口大氣,決定就維持這個姿勢好了……

  調整好位置,葉子蔻仍沒睜開眼,反正張眼也是追著唐若穀跑,那麼勢必要看到他幫雀兒喜打理髮型的模樣,那溫柔的模樣……她不喜歡。

  眼瞼合上不過半分鐘,她就緩緩進入夢鄉,偶爾被幾句大聲點的對話給吵個半醒,但立刻又沉入昏睡。

  睡著了,就不覺得胃疼……

  「,下星期的走秀你來不來?」雀兒喜在唐若谷替她修額前層次時問。

  「下星期我還在賣咖啡。」

  「咖啡?你的新香水名稱嗎?」雀兒喜興奮挑眉,「要先送我一瓶試用噢,我會給你使用後的心得報告!」

  她最喜歡唐若穀調配出來的香水,味道獨特,不會香濃得令人作惡,調香師具備的敏銳嗅覺、對香味的記憶力、表達情境的獨特想像力,他一樣不缺,只缺了個「調香師」的名號,因為他懶得去考照。

  「是真正的咖啡。」哪有人會用咖啡來替香水命名的?太大膽創新了。

  「你去賣咖啡?開玩笑的吧,你賣一瓶香水的錢,足抵你賣一個月的咖啡好不好!」雀兒喜吃驚叫道。

  「是真的。所以那場走秀我不去,你好好表現。Good luck 。」唐若穀拂掉環在她脖上的布巾,抖去上頭削掉的頭髮,輕輕在她頰邊烙個淺吻。

  他習慣在完成彩妝或是造型時,滿意成果就送個吻,好比藝術家完成畫作後,最後簽下大名。

  「你還玩呀,不怕你帶來的女伴生氣?」雀兒喜雖這麼說,還是送上自己的臉頰,然後也回吻他。

  唐若穀回頭望去,葉子蔻已經睡熟,像條小蝦米蜷在單人沙發上。

  他望望表,起身。「太晚了,我必須送她回去,改天再見。」

  「嗯。Thanks,Wing。」她指的是她的髮型。如果不是他的話,她大概在頭髮長回原樣之前都不會出門見人——包括她之後三個月內所接下的工作。

  「不客氣,希望你收到帳單時也能笑得這麼美。」他可是從來不做白工的,除了……替葉子蔻化的那個妝。

  「值得的啦。」雀兒喜本來就是個甘願為美貌砸下大筆金錢的女人,何況唐若穀的手藝還替她救回本來差點會毀約的工作,怎麼算都值得!

  唐若谷抱起葉子蔻,右手長指勾住她脫掉的涼鞋鞋帶,將鞋子拎著。

  「這個女孩子,感覺跟你很不搭嘎,好像一天一地,不會湊上邊似的。」雀兒喜說出她看到唐若谷抱著葉子蔻時的感覺。「應該說,是你太亮眼了,你的光芒,會讓人黯然失色。」

  就連她在公開場合都不太敢和他站在一塊,生怕自己為之失色,連配角的存在都不如。

  唐若谷看著葉子蔻的睡顏,他並不認為她遜色,巴掌大的臉蛋若去掉青青紫紫的淤傷,實際上,她是個很清秀順眼的女孩,要和雀兒喜這種超級名模相比自然還差上一截,但絕不黯淡。

  「每個人都是星辰,明亮程度都不一樣,有人黯淡,有人燦亮,我並不需要另一個人來陪襯我,我的光芒是屬於我自己的,何必覺得有壓力?我也會佩服努力散發微光的星星,小小的勇氣……在發光。」

  一大片的夜幕黑暗�,忽明忽暗的閃耀是恐懼的顫抖,害怕夜的吞噬、害怕自己的不存在,燃燒殆盡,也要發出光芒。

  葉子蔻感覺自己睡了很久,精神已經饜足,身體很放鬆。

  好香的香味……是什麼呢?

  微微眯著的眼縫�,隱約看到溫暖熏香燈在床頭,香味是從那�飄出來的。

  她側翻過身,沒忘記床鋪是窄小的單人床,要是翻太過去,會摔到床底下的……

  好好聞的味道……

  鼻頭動了動,好像有東西在鼻尖搔弄,有些癢。

  葉子蔻用手指去揉,指上卻纏勾到東西,湊到眼前一看——

  長髮,發質又柔又細的黑長髮。

  視線拉長,唐若谷的睡顏正與她鼻眼相對,長長的黑髮鋪在枕上,別有一番慵懶風情,這幅景象太撩人,讓她忘了自己應該先驚聲尖叫,為自己此時和一個男人躺在同一張床上,而且這張床還不是她家�那張——

  葉子蔻不敢光明正大碰觸他,即使他好像睡得很熟,不會知道她對他毛手毛腳,她還是不敢,但她不阻止自己的目光流連。

  「好美……而且你的美,不單單是外表的美,還有自信的美。外表的美,可以靠打扮出來,可是內在的美,是別人學不來的……」

  那麼獨特又耀眼。

  「要做到,並不難。」唐若穀沉笑道,緩緩張眼,看到她滿臉被抓包的慌亂。

  葉子蔻瞬間慌了手腳,這時才知道要緊張。

  「你……你醒了?呃……我、我怎麼會在這�?昨、昨天不是……」她笨拙而僵硬地轉移話題。

  雖說唐若穀是甫睡醒,長髮微鬈淩亂地散在身上、床上,但看上去半點也不狼狽,低笑的模樣非常……漂亮,有些邪氣。

  「你不是應該先掀開被子看看,你身上是不是光溜溜的?」天使的容顏,惡魔的笑容。

  「呀……對噢。」拜他提醒,葉子蔻才想到自己應該要檢查一下衣著是否完整、是否被他侵犯……不過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危險。

  「你的表情像在說——我是個對女人沒興趣的Gay,怎會對你不規矩?」

  「呃……我……對不起。」她腦中瞬間閃過的念頭確實如此,但……事實不也如此?她現在身上衣服沒少半件,完整得就是她昨天穿上的樣子,沒被人脫掉,只有睡皺的痕跡。

  「我真的是個男人。」他坐起身子,長髮一握,攏向胸前,全黑睡袍襯托出他的頎長高瘦,他突地靠近她,補上一句:「而且是個對女人有興趣的男人。」

  他距離她太近,他身上獨特優雅的味道沁入鼻問,薄美的雙唇輕吐著句子,讓她想起了他的那個吻,加上這句好曖昧的暗示,葉子蔻小臉竄紅,瞧他也不是,不瞧他也不是,進退之間,無所適從。

  女人臉紅,是天底下最頂級的腮紅,那是多高級的質地都刷不出來的效果,如果她臉上少掉花花綠綠的顏色,不知道會有多嬌豔。

  看葉子蔻臉蛋壓低到都快重新躺回枕頭去了,唐若穀也不讓她為難,替她解答最原先的疑惑。

  「抱歉,昨天是我拖太晚。你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抱你回車上,本來想送你到家門口再叫醒你,不過你睡得太熟,我只好抱你下車去按你家電鈴,但是你的家人不開門,我總不能把你放在門口,所以就帶你回我家。」他解釋道。

  「噢……原來是這樣。」低低的腦袋又點了點,瞭解。

  她家的門禁——只用來禁制她的門禁——十二點一過,鎖門鎖得毫不手軟,多一秒都不等,任憑電鈴按得多凶、叫門叫得多急,屋�也不會有半個人替她開門,所以她不意外他會吃閉門羹。

  「給你添麻煩了……對、對不起。」她在床上就忙著對他躬身道歉。

  「不麻煩,你一直乖乖在睡,又不吵又不鬧,同一個睡姿可以維持兩小時以上,乖巧得很。」也不會滾到他身上,或是跨來一隻玉腿,安安分分躺在那一半的床位。

  「呀?你怎麼知道我兩個小時沒換姿勢?」

  這回換唐若穀無言以對。

  他怎麼說出口知道她睡得好乖巧,是因為他盯著她的睡相整整一夜?

  「店、店長先生?」為什麼不說話了?這樣她會覺得很尷尬……

  「我姓唐,唐若穀。」

  「呀?」

  「上頭還有個哥哥,叫唐虛懷,合稱『虛懷若谷』,不過似乎我們兩兄弟都違背了自己名字�的涵義。」沒有一個懂得什麼叫謙虛內蘊。

  「噢……」為什麼突然冒出這一段「自我介紹」?但是……能知道他的名字,她心�滿高興的。

  「記住。」

  「好……」她絕對不會忘,就算他不要她記住,她也不可能忘的。

  「先去洗個臉,昨天你睡著了,我只能簡單替你卸妝,彩妝一定要卸得很乾淨,否則對肌膚傷害很大。」他拿給她一條乾淨的毛巾。

  葉子蔻聽到這�真想埋進棉被�呻吟。

  他替她卸妝,那就表示她從醒來到現在都是用那張青青紫紫的難看臉孔面對他,天呀……她還以為自己臉上掛著他昨天贈送的「魔法」……

  一張白晰潔淨的臉。

  而魔法早就消失,她還不知道……

  「你要不要順便洗個晨浴?我這�有你能穿的衣服。」他問,卻也直接動手塞了條浴袍給她,擺明不給她拒絕的空間。

  葉子蔻點點頭,只想趕快溜到浴室去避難,不讓他再多看一眼她的醜態,所以也沒思索在男人家洗澡是件多尷尬的事。

  「浴室在右手邊,盥洗用具�面都有。」

  葉子蔻沒多聽什麼,直朝他指點的方向小跑步奔去。

  五秒後,她從浴室�慌張地奔出來。

  「我、我的臉……」原本就音量小又結巴的聲音,在此時更加含糊難辨,「我的臉變得好恐怖!昨、昨天還沒這樣的,是不是過敏——」

  葉子蔻除了在自己那張剛睡醒、惺忪得很邋遢的蒼白臉孔上看到一塊一塊的淤傷外,還發現有好多詭異的深褐色浮現在皮膚上,看起來好恐怖!

  「我趁你睡著時幫你上藥的,是優碘。」他優美一笑,一點也不訝異她的反應如此激動。

  「呀?」她的小手還掄在他的睡袍襟口上,臉上的失措現在只剩下愕然。「優……優碘?」

  「不然你認為我應該替你補妝嗎?」

  「呃……也對……我以為自己的臉怎麼會突然變成那樣,有點嚇到了……」還以為上天看不慣她只被打了滿臉淤青,還賞她莫名其妙一臉「病變」。

  她松了口氣,發現自己還揪著他衣襟,十指像觸電般彈鬆開來,囁嚅道了謝,又小跑步回到浴室。

  門關上同時,他聽到她氣惱自己大驚小怪的哀吟,而她,聽到他的輕笑。

  討厭討厭討厭……

  在他面前,她怎麼就不能聰明一點,再不,正常一點也可以呀!而不是像個傻子,一遍又一遍重複做出讓她想挖地洞鑽進去的蠢事。

  鏡子�的她很狼狽,可是表情怎麼很……滿足?

  她看著鏡面,鏡�的人也看著她,兩方都抿著唇笑,優碘及淤青之外的皮膚浮現淡淡紅潮,染開一片羞色。

  會喜歡上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她以為那只是一種追逐光芒的沉醉,除了欣賞之外,不應該還有其他的,但……事情是不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才認識他不到兩天呀!心�有一道聲音在說。

  可是她好喜歡他修長的手指在她臉上溫柔地滑動,還有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他的眼神、他的唇……

  不是才剛失戀嗎?那道聲音鍥而不捨,努力阻止她繼續細數他的好。

  對噢……她才剛失戀,應該要有失戀的沮喪,還要自怨自艾半年以上,好表現自己的多情,否則會被指著鼻頭罵花癡的,但是……

  有什麼好但是的?想想,之前岳奇峰不是也對她那麼好、那麼溫柔,然後呢?她忘得了他第一次拳腳相向時,她整顆心像死去般的絕望嗎?岳奇峰是怎麼說的?

  看你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就欠揍!

  可憐兮兮……曾經是他心疼她的理由,不是嗎?

  他說,那樣的她,讓他捨不得,讓他想好好保護,結果呢?

  他認為她挨盡了拳腳,也不差他一個,是嗎?

  鏡前鏡後的葉子蔻都掉下了眼淚,無法控制自己打起冷顫。

  粗暴的傷害絕對不是最殘酷的折磨,最讓人忍受不了的,是曾經待你好的人,用他知道你最害怕的方式傷害你。

  那道聲音,成功地讓葉子蔻心�的悸動平靜下來。

  「是,我欣賞唐若谷的自信,也羡慕唐若谷的自信,只是欽佩他而已……就只有欽佩,什麼都不可以多想了……你也看到雀兒喜吧?她好美好美,你怎麼會以為眼前有個美人時,自己的存在還會多顯眼呢?對,你可以把他當成明星崇拜,要要簽名、要要合照,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催眠自己。

  「等會兒洗完澡,穿衣服,開門,朝他敬禮,謝謝他收留一夜,然後離開,就是這樣……」

  決定了步驟,葉子蔻匆匆洗完戰鬥澡出來,身上套著的,不是他給的浴袍,而是原本自己穿著的衣裙,好方便她道完謝就閃人。

  「洗這麼快?我還正想拿這罐精油給你泡泡澡,喏。」唐若穀一見到她,馬上又遞給她一瓶香精油,二話不說,再把她推進浴室,在門外朗聲道:「慢慢泡,那是茶樹精油,強化免疫系統、收縮毛細孔、調理油性肌膚,抽象點的功效還有平衡過度興奮和提升意志力,你應該會喜歡這種香味。」

  葉子蔻再度回到浴室,方才寫好的劇本完全被打亂,手�握著他塞來的香精油,她一臉無辜,只好重新脫下衣服,到浴缸�扎扎實實再泡一回澡。

  「沒關係……我還是一樣可以泡完澡,穿衣服,開門,朝他敬禮,謝謝他收留一夜,然後離開。」

  二度擬好完美計畫,葉子蔻放心沉入浴缸�,鬆懈精神,從小罐子�滴出幾滴精油,淡黃的液體比桔茶顏色還要淺些,混入水�,散開,味道也不一樣,但似乎是他手上複雜香氣�的一種……

  他也喜歡用茶樹精油泡澡嗎?

  好好聞……她決定也去買一罐茶樹精油回家,天天泡……

  她喜歡這種味道……他的味道。

  不過,在家�,她沒有閒情逸致像現在泡得這麼舒服,要是十分鐘不離開浴室,不知道又會被阿姨罵到什麼狗血淋頭的地步……

  不是才剛睡醒嗎?為什麼又覺得好放鬆、好放鬆,放鬆到想睡……

  「蔻子。」

  門外喚著她。她沒回答,但覺得他聲音好好聽……

  「蔻子,你泡三十分鐘了。睡著了嗎?再不回答,我要進去救人囉!」門板又叩叩兩聲。

  瞌睡蟲因他一句要進來救人而一隻只被拈除,葉子蔻瞬間瞠大昏昏欲睡的眼皮,才發現自己泡的那缸水已經由熱轉冷,正如他說的,三十分鐘過後。

  「我……我沒睡著,馬上就出去了……」浴室�有撥動水聲,聽起來匆匆忙忙。

  「小心一些,不要滑倒。」

  「噢——呀!」

  砰!重重摔跌的聲音。

  「你沒事吧?」他是在告誡她,不是想一語成讖。

  「沒、沒事,我及時捉住浴缸邊緣……」只可憐先著地的屁股,腰也好像閃到了,嗚。

  忍痛穿好衣服,葉子蔻很想用爬的出去,但礙於形象,她還是強挺直腰,佯裝無事人一樣離開浴室。

  「摔到哪里了?」唐若穀就站在浴室外,身上的睡袍已經換成黑白直條的襯衫,衣領和袖子部分點綴著素雅簡單的蕾絲,那種蕾絲不是少女專用的浪漫夢幻類型,而像是某種圖騰,非常適合他。

  「沒、沒有……」

  「臉色都發白了還說沒有?」他伸手輕擰她最疼的腰骨,使她重重抽息。

  「好痛……」飆淚。

  「真懷疑你怎麼能活到現在?」唐若穀拉著她,讓她趴在床上,在她驚呼出聲前撩起她上衣背部。「別在這種時候害羞,女人的背,我看過太多了,多你一個不算什麼。」他還幫全裸美女量身訂做過衣服哩。

  「可是……我又沒讓男人看過我的背……」哪有辦法做到他這樣習慣成自然,葉子蔻含糊反駁。

  「好像沒撞出傷,你腰後的淤青不像是剛剛撞到,我想,是你的舊傷。」他還是替她輕輕推拿,並且上了些冰涼的藥。「受虐兒,還記得我上回報給你的電話嗎?」

  「110、119和113嗎?」

  「有需要記得打。」

  「噢。」她聽話點頭。

  「我不是在跟你說笑,你的『噢』太敷衍了。」要不是顧念她帶傷在身,他真想敲敲她的腦袋。

  「哪有……」

  他上好藥,她急急想拉下衣服,被他一掌拍開多事的手。「才剛塗好藥,衣服一蓋就擦光了,手縮回去。」

  唉,看都看光了,算了。

  就如他說的——女人的背,他看過太多,多她一個不算什麼。反正她也不會是所有女人�最讓人驚豔的,說不定還是最差的。

  「自己無能為力時,向外求援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他還在講和的事。

  「沒有你想的這麼嚴重……他們只是比較討厭我,並沒有到威脅生命安全的地步。」葉子蔻想輕描淡寫地帶過,他卻似乎有意延續話題。

  「為什麼討厭你?」

  她乾笑幾聲,以為這樣就能掩飾她的不快樂。「很老掉牙的故事耶,你要聽嗎?電視劇上常演的橋段,老套到我不太好意思說……」

  現實生活中也時常發生,也許好多人有和她一樣的處境……

  「嗯。」他要聽。

  葉子蔻輕籲,她很不喜歡說自己的故事,因為自卑,害怕同學、朋友知道她的家庭背景後,便會開始疏離她,或是覺得她來自一個不完整的家庭而嘲笑她……

  有時面對天天相處的朋友說不出口,但面對初認識,或是虛擬世界中的網友,卻可以侃侃而談,為什麼?她也不清楚……

  可能是躺在他的床上,被他的味道圍繞,讓她……心安。

  也可能是,如果他聽完她的故事會疏遠她,那麼,她就不用強迫自己去克制想看他、想靠近他的心情。

  「我媽十九歲生下我,產後兩個禮拜就跑掉了,被我爸打跑的,我爸是個沒讀什麼書的人,個性火爆又大男人,認為老婆小孩全是他的所有物,他可以用他的方式來對待他們,一不高興,椅子拿起來就往大人小孩身上砸,我媽那時根本還算是個大女孩,性子又懦弱,被打怕了,只想逃離開,幾年後,他們終於離婚,我爸再婚,娶了阿姨,也許是一物克一物吧,我爸克我媽,阿姨卻克我爸,她是那種我爸打她一巴掌,她會到廚房拿菜刀出來和我爸互砍的女人,跟我媽完全不一樣,很強勢。」

  趴著的姿勢,讓葉子蔻能夠只面對枕頭,不去看任何人的表情,她可以完全當自己在自言自語,說著自己一點也不完美的故事。

  「我知道我爸心�是比較愛我媽的,可是他恨她的背叛,他沒去反省我媽逃掉的原因,卻怪她拋家棄子,越是愛,也越恨,這種情緒,爆發在她留下來的孩子身上;阿姨也知道我爸心�有我媽的影子,所以她把我當成我媽的替身,我的存在,就像在告訴她,那個女人的陰影還留在這個家�。」

  「所以一個因愛生恨,一個恨到極點,兩人聯手傷害你?」果然是老套的情節,過度悲慘,用在戲劇上有可看的衝突點,但用在現實上,是很殘酷。

  「我寧願相信他們是愛之深,責之切。」葉子蔻有她自己的解釋方法。

  「真好的藉口,而且還是你找給他們的。」被害人都替加害人想好了理由,難怪加害人更肆無忌憚。「你為什麼不搬離家?你成年了,有行為能力,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白白留在家�讓人欺負,讓人想同情都同情不起來。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要做到不是那麼簡單的。」那個家,還有她留戀的東西在……

  「你前男友聽完你的故事之後,做何反應?」

  「他沖到我家和我爸爸及阿姨理論,吵得連鄰居都以為我家發生什麼事,圍在門外看熱鬧。」雖然已經是過去式,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感動,曾經有個人願意保護她,她衷心感謝。

  「那麼,我的反應太冷淡了嗎?」唐若谷垂著長髮,俯頭看她,發絲搔得她有些癢。

  「……沒關係,我不需要有人再沖到我家去替我出氣,你的反應剛剛好。」實際上,可以再冷淡一點,再像路人一點,只要遠遠的供她觀賞,見到他的光芒,就夠了。

  「你父親和後母的確太過分了,但我做不來你前男友那麼英勇的事。」

  「對呀,我也不能想像你那麼兇惡和人掄拳叫?的樣子。你太優雅了,開了很多玫瑰呢。」那種粗魯事,還是交給粗魯人去做吧,他還是漂漂亮亮喝著下午茶,蹺著修長的腿,構成美美的「美人品茗圖」就好。

  「玫瑰?什麼玫瑰?」

  「……你身後,像扛著一簍玫瑰,走到哪,開到哪,永遠都很美。」

  「你不覺得那很詭異嗎?扛著一簍玫瑰……畫面感覺真怪。」他自己就不認為何美之有。

  葉子蔻笑了,但沒笑出聲,他的手,支在她的臉頰旁,讓她看清楚他指節的纖長及有力。

  「我覺得很美。」

  「你的審美觀有待加強。」

  「……唐先生,我說出了我對你的觀感,能聽聽你……對我的看法嗎?」

  唐若穀挑眉。一答一問嗎?

  「我先說噢,我看不到你身上有沒有扛什麼花。」他沒有這種特殊能力。

  「我知道。」就算他看得到,她背後也不可能會有什麼鮮花存在。

  他彎下腰,躺平與她對視,將她中等長度的頭髮塞回耳後,露出脂粉未施的素顏。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澄目光眨也不眨,小小的臉蛋色彩同樣「精釆」,畢竟只隔一天的時間,她的淤傷沒痊癒得這麼快,他對她的印象也沒有改變。

  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我覺得……你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葉子蔻怔了怔,眼神緩緩黯淡下來。

  她從他口中,聽到岳奇峰曾經說過的話……

  唐若穀送她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沒開口說半句話,頭始終低低的,最多只應幾聲「嗯、呀、欸、噢」打發他,聽起來非常敷衍。

  「送、送我到這�就可以了……」這是她唯一說的話。

  「你家還要再過去一點。」他昨天有來過。

  「不用送我到門口,我可以自己走過去……」

  「我不差那幾秒鐘的時間。」他的車子才轉進巷口,就看到她家門口站著一名身著汗衫的中年男人,臉上滿布憤怒。

  葉子蔻也看到了,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打開車門,唐若穀見狀,猛踩煞車停住車勢,還來不及數落她這麼做的危險,就見她踉蹌奔到中年男人面前,不斷地彎腰道歉。

  她的示弱,並沒有讓中年男人的怒氣減少,唐若谷猜測中年男人就是她的父親,大概是為了她一夜未歸而大動肝火,他覺得有必要下車替葉子蔻講幾句公道話。

  啪啪!

  左右開弓的兩巴掌,電光石火,不僅葉子蔻來不及躲,連唐若穀都錯愕不已。

  「蔻子!」他追下車,她卻已被她父親拖進家門,阻隔的鐵門使勁甩上。

  只記得匆匆看到門關起來之前,她瞥向他的自卑目光,像在說——

  對不起,讓你看到這麼難堪的場面……

  他的一顆心,竟然也像被人猛力賞了兩巴掌。

  她的痛,他感同身受。
  第四章

  「蔻子,你又不去囉?」

  「欸……家�有事。」很心虛的笑。

  「怎麼每天都有事呀!有什麼事會比看美男子重要?!」

  「真、真的有事……」

  「你已經好幾次都推掉了耶。」

  書店倉庫�,又上演好幾次重複的戲碼——黎秀珍又哄又拉地想叫葉子蔻一塊到戀曲咖啡店去喝桔茶,然而葉子蔻也一再推託,推託到黎秀珍再也忍耐不住地跳腳。

  「你自己去和店長聊天不是聊得很愉快嗎?我湊在那�也插不上話,你自己去就好了……」葉子蔻正在捆書,小小的身子幾乎淹沒在迭得比人還高的書海中,她想藉此逃避黎秀珍的要求。

  黎秀珍追在葉子蔻身後跑,偶爾接過葉子蔻遞給她的書籍幫忙分類,嘴巴還是沒停:「蔻子,你好像在躲店長耶。」她有很強烈的女性直覺。

  「哪、哪有?」葉子蔻連看都不敢看她,目光遊移。

  會結巴,那就是她猜對了。

  「那天我下車後,你和他在車上吵架了?」黎秀珍會這樣猜,是因為從那天之後,任憑她千請萬邀,好話說盡,葉子蔻都不願意再到「戀曲」,所以她想,「那天」是關鍵。

  「沒、沒有。」眼神飄呀飄……

  又結巴,果然「那天」有問題。

  「你不是一個會和人吵架的女生,店長也不像是個會對女孩子不規矩的人,你們有什麼好吵的……呀!」黎秀珍恍然大悟,立刻說出假設:「難道是他送你回家時被岳奇峰看到了,害你們小倆口產生誤會,所以為了避嫌,你就不敢再去看店長?」這個可能性最大!

  「呃……這個理由不錯。」葉子蔻不擅說謊,所以一直只敢推說家�有事,現在聽到黎秀珍的猜測,她覺得這個說辭更好,所以在心�咕噥完這句,腦袋瓜子立刻點頭如搗蒜,順著黎秀珍的話找臺階下。

  「原來是這樣噢……好啦,你男朋友會吃醋就表示他還很在乎你。」黎秀珍終於不再追著她問,坐在一小迭書上。「真可惜,被定下來的女人就是這樣,看到其他可口的男人也不能垂涎,今天店長還問起你呢。」

  「問起我?」書本分類完,兩人開始拿塑膠套包言情小說,這是老闆不喜歡顧客在店�一本接一本將書全翻爛了,所以吩咐她們在新書上架前要將所有的書包好。

  「應該說,我每次去,他都會問你怎麼沒有一塊去。」黎秀珍包書動作很俐落。

  「噢。」那應該是隨口問問的吧,畢竟她和秀珍是朋友,會聯想到她也是天經地義。

  她的確在躲唐若穀,從那一天開始。

  他的回答,就像魔咒一樣,在在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轍。

  她可不可憐,不要再成為別人接近她的理由,一時的同情,之後拍拍屁股走人,再傷她一回嗎?

  而那天,他看到她父親打她的畫面,也讓她好自卑——自卑到不想瞧見他臉上會不會浮現看輕她的表情。

  她自己都分不清,不見他,到底是因為他說出了岳奇峰曾經說過的話,還是因為這樣的自卑?

  「蔻子,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店長了耶。」黎秀珍此時的模樣,和她手上一本言情小說精緻書封的美人兒完全符合,粉嫩嫩地紅著臉。

  「噢……很正常呀。」要不喜歡上他,滿難的吧?至少在她看來,很難。

  「你也這麼覺得對不對?」找到同好的喜悅鑲嵌在黎秀珍的笑靨�,「如果他喜歡的是女人就好……我會考慮跟他表白,為什麼好男人不是別人的老公就是Gay呀?」嗚嗚。

  「他可能不是……」他對她說過,他喜歡的是女人……

  「他是,他真的是,而且真的是受君。」黎秀珍突地壓低音量,「今天有個男人到店�找他——他們兩個人舌吻耶!」

  葉子蔻有些驚訝,但隨即又暗笑自己的大驚小怪。

  「上回的送花小弟?」

  「不是不是,是個有點像外國人,但有著黑髮黃膚藍眼珠的男人,滿高滿好看,穿著一身黑衣……兩人一見面就接吻耶!」想到那個畫面,還是讓她這個愛好女再三回味,把它當成經典。

  「那個吻對他來說應該沒什麼意義吧。」她也見過唐若谷和雀兒喜舌吻呀,那只是打招呼罷了。

  「可是他們兩個還亂配的,站在一塊很搶眼耶。」害她坐在旁邊都看傻了。

  「噢。」繼續包書。

  「不過我不會因為他是就歧視他,誰規定戀愛就一定要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呢?要是有個女人完全符合我的擇偶條件,我也會愛上她呀。」黎秀珍閒聊的口氣很悠哉,聽不出來是開玩笑多一點,還是真實心聲的吐露。

  「秀珍……你的擇偶條件�沒有那條『一定要男的』嗎?」

  「沒有呀,那很必要嗎?」黎秀珍還反問她。

  「是沒有很必要,但一般人都會附加上去吧?」像她雖然不排斥同性戀,但冠在自己身上就是不行,即使如秀珍所說——完全符合擇偶條件,也不行。

  「蔻子,妳老古板噢?」

  「不是呀……」

  「難道你歧視異性戀以外的愛情嗎?」黎秀珍正好包到一本BL小說,真想塞給葉子蔻,讓她瞧瞧他們的愛情同樣轟轟烈烈。

  「沒有沒有。」葉子蔻忙著搖頭搖手。

  「嗯,沒結巴,我相信你。不然我就告訴店長,你是因為嫌棄他是Gay,所以才表現得這麼疏遠。」

  「你不要跟他亂說……我才不是因為這樣……」葉子蔻咬唇。

  「好啦好啦,我現在知道你是因為岳奇峰吃醋嘛,我會去跟店長這樣說的。」

  「這種事不用讓他知道吧……」她和岳奇峰分手的實情,唐若谷是知曉的,要是黎秀珍拿這個理由去搪塞唐若穀,一定會引來他更大的懷疑。

  「可是他說他不懂自己做錯什麼事,你怎麼避他唯恐不及,我總得給他一個答案吧?而且你這個理由很好呀,女朋友為了讓男朋友放心,避開美型男的誘惑,店長聽到應該就會釋懷的,畢竟一個男人能讓人吃醋,表示他很有行情。不過,你再不去喝茶,以後也喝不到了。」

  「為什麼?」

  「你忘了店長只是替朋友顧店嗎?聽說咖啡店老闆下星期就趕回來了,所以之後他不會天天到『戀曲』報到,也恢愎成顧客身分囉,要遇見他得憑運氣。」黎秀珍將十本包好的小說搬到推車上,又搬十本過來。

  「噢。」

  對了,她都忘了這件事,他不是戀曲咖啡店的店長,代班完畢後當然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哪可能時常在店�坐鎮。

  好可惜……

  以後就真的不會再遇到他了,連偷偷經過咖啡店想偷瞄他,都變成不可能的遺憾……

  「但是,嘿嘿……」黎秀珍奸笑兩聲,想營造出吊人胃口的氣氛,不過她向來不是個嘴巴牢靠的人,所以只停頓不到幾秒,她自己又在葉子蔻還沒提問前就給了解答。「我要到他的手機號碼囉!」她很招搖地掏出手機炫耀。

  葉子蔻只是看了她的手機一眼,又低下頭去扯那捆粘在一塊的膠帶,越是扯,膠帶纏得越亂。

  「他說有空可以打電話給他。」

  「噢。」乾脆一把剪刀剪掉揪在一塊的那部分膠帶好了。

  「還可以約他吃飯。」

  「嗯嗯。」

  「你知道嗎?他的電話還真難要,每次都四兩撥千斤轉開話題,還好我臉皮厚,不是那種被拒絕幾次就不敢再試的女孩子,死纏爛打才拿到的,分你。」黎秀珍叫出電話簿�唐若穀的手機號嗎。

  葉子蔻嘗過黎秀珍纏人的功力,她是非達到目的不死心的硬脾氣,所以也難怪唐若穀會受不了,乾脆自動自發交出手機號碼,以求耳根子清淨。

  「不用分我了,我不會打電話給他的,你自己留著就好。」葉子蔻笑笑婉拒,她都要盡可能避開他了,又要他的手機號碼做什麼?一點意義也沒有……

  「可是能拿到他的電話,你也有功勞呀。」黎秀珍不理會她的拒絕,自動自發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機,嗶嗶嗶嗶地快速輸入號碼,儲存,完成。

  葉子蔻傻傻接回黎秀珍遞來的手機,「我有功勞?」她做了什麼嗎?

  「對呀,我可是拿我們兩個人的電話去換他一個人的,讓他佔便宜了。」

  「你……把我的電話告訴他?」葉子蔻不敢置信黎秀珍竟然為了男色而出賣好朋友。

  「蔻子,你不要這麼激動嘛,你以為像店長那種人會主動打電話給我們嗎?一定是我要自動自發打給他的好不好,我也知道你和他沒什麼話聊,那天看你和他在車上那種一句話也不多說的模樣,你還奢望他會打電話來和你閒聊噢?笨蔻子,送你一句——別作夢了。」

  黎秀珍老早全盤思考過,否則她哪敢把葉子蔻的電話留給店長,就是看准了他絕對不會打,最多逢年過節來封簡訊就是皇恩浩蕩了好不好。

  「可是……」葉子蔻兩字才脫口,就被阻斷。

  單調刺耳的手機鈴聲尖銳地傳出,和現在悅耳動聽的和絃鈴聲完全不同,葉子蔻一直捨不得換手機,但是每回她手機響時,她都對周遭的人很抱歉,因為這鈴聲連她都覺得好吵。

  幸好她的手機很少會響,幾乎只有很緊急的事情,或是爸爸、阿姨等不及她回家挨?泄忿,先打過來數落她。除此之外,功能大概只剩下看時間而已。

  「萬年不響的手機竟然會響耶,好神奇噢。」黎秀珍調侃道。

  葉子蔻心�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低頭一看,小小的螢幕框�跳動的來電顯示卻是剛剛黎秀珍輸進去的——

  店長。

  葉子蔻驚訝極了,但確定自己沒眼花。

  瞧見葉子蔻遲遲沒接電話,黎秀珍才收起笑,「不會是太上皇又打來轟你出氣吧?拿過來讓我替你出氣!」

  「不、不是,我去外面接……」

  葉子蔻捂住刺耳的鈴聲,趕忙跑到倉庫外頭去。

  怎麼會是他打來的?

  要不要接……

  可是手機鈴聲真的太難聽,連幾個在書局樓梯間抽煙摸魚的收銀小妹都皺眉注視她,葉子蔻逼不得已只好按下通話鍵,讓吵雜的鈴聲停止。

  「……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很緊張。

  「是我。」

  「我、我知道……」要是來電顯示沒浮現他的名字,她聽到他的聲音也會立刻分辨出來。

  「你還好嗎?」

  「很好呀。」她以為他是客套的問好。

  「我是問,你那天被打兩巴掌的傷……還好嗎?」

  她聽到他說話時……好像很擔心。

  那兩巴掌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根本不算什麼。

  她反而不喜歡讓他看到她的家庭狀況,不知道……他心�是怎麼看待她?

  「呃……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的。」

  聽見她的話,他似乎沉默了,好像也在輕歎,葉子蔻不是聽得很清楚。

  「今天過不過來?」

  她知道他問的是今天和不和秀珍到「戀曲」。

  「我家、家�有事……」她不能再見他,不能讓自己有更迷戀他的機會。

  「好,我去接妳。」

  「不是!我家�有事……」她以為他聽錯了她的話,誤把她的「不去」聽成「要去」。

  「同一個理由用七次就失效了,蔻子。」唐若穀的聲音終於轉為在笑,笑她說謊時是那麼容易被識破,沒有方才追問她傷勢的低沉。「為什麼不來?不想見到我?」

  不是不想見,而是她告訴自己——不要見!

  「店長先生……」

  「唐若穀。」他糾正她。

  據她所知,連黎秀珍都不知道他的全名,也只是店長店長的叫他。

  「唐先生……我最近要忙畢業考,有些學分我修得很危險,不多花心思的話,很可能畢不了業,那麼……我就不能找正職的工作……所以我沒有閒情逸致去『戀曲』……」她硬想出其他更冠冕堂皇的說法。對,她是學生,學生的本分就是好好用功讀書,怎麼可以荒廢學業?

  「我那天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讓你氣到準備從此和我不相往來?」他無視她的說辭,一針見血刺入重點,絕不讓她唬弄過去。

  「呃……我沒有在生氣呀,只是……就像我說的,我要忙畢業考……」

  「葉子蔻,你學妹說你的功課在整個系上是前三名的優等生,你要是畢不了業,全系的人都會陪著你,要是老師放水替全班成績開根號再乘以十,你一定會是All Pass的那一位,擔心畢不了業的權利請留給別人,OK?」他連全名一起叫,帶著嘲弄。

  「我……」秀珍怎麼連這個都講呀?!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當面告訴我,不要用這種縮頭烏龜的逃避方式,如果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就在我面前直說,只要你的理由我能接受,你不用躲我,我也不會再見你。」

  聽到他說出不會再見她,葉子蔻有說不出的不願意,再想到他說話的表情,讓她脫口而出:「我不是不想見你……我……」

  「今天跟你學妹一塊過來,你想講什麼就當面講,嗯?」否則他不會給她機會講話。

  「……好。」她無奈地被牽著鼻子走。

  「乖,待會兒見。」

  收了線,唐若穀看到玻璃上反射出來的自己露出輕笑,有著淡淡的釋然和松了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想見她,想到連這種威脅利誘的手段都用上。

  這一個禮拜來,黎秀珍天天上門喝茶聊天,他問的問題,永遠繞在葉子蔻身上打轉,他問她的近況、問她的喜好、問她的交友、問她的星座,甚至連她的鞋號都問出口,為的只是多瞭解她一點。

  以前,他常常笑虧戀曲咖啡店老闆的「情事」。

  守著一家店,傻傻等著一個沒有歸期的女人,永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結束折磨,在他眼中覺得很可笑,可是這幾天,他嘗到了這種滋味。

  店門上懸掛的鈴當聲響起,便會忍不住猜測是她,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情,只希望那聲「歡迎光臨」是送給自己在等待的女人。

  一次次期望、一次次失望,期望是她,卻失望不是她。

  他竟然能體會老闆的心情……

  「下次,少調侃他一兩句吧。」

  同病相憐嘛。

  葉子蔻緊張得胃又開始痛了。

  車子停在黎秀珍住家樓下,他坐在前座,她縮在後座——後照鏡照不到的死角邊邊。

  情況又重播到上回他送她與黎秀珍回家的橋段,車子�,只剩下她和他。

  在她胃�發酵的,除了今晚那杯她抗拒不了而再度灌下的熱桔茶外,還有不知如何和他開口說明不見他的緊張……

  「坐到前座來。」

  又是這句話,讓葉子蔻有「回到過去」的錯覺,回到「那天」的場景。

  她下車,再上車,從後座挪到前座。

  他側過身來,她以為他要替她拉扣安全帶,可是他造成的陰影始終籠罩在她身上,時間超過正常扣安全帶太久太久。

  她的視線從自己膝蓋上挪小小半公分,想看他究竟在做什麼。

  他專注看著她,漂亮的眼、漂亮的臉,全距離她很近。

  「你……」

  話才出口,就被堵回來,用他的唇。

  葉子蔻嚇得沒敢動,想呼吸,卻不敢;不呼吸,又想深深在肺葉�填滿這股淡淡的香味。她屏息,相反的,有道氣息拂在她的臉頰,讓她每根寒毛都感覺到溫熱。

  他吻著她,不是淺嘗,而是深烈的掠奪,在她口中每分每寸烙著他的印記。

  她後腦抵在椅座,側轉開緋紅的臉蛋,勉強拉開兩人唇舌間毫無縫隙的貼合,從喘吁吁的嘴�擠出她的拒絕。

  「我……不是你那些……把吻當成打招呼的朋友……」對她來說,接吻是親密的代表,不是對誰都可以的。

  她感覺到他的唇在退離,緊貼在頰畔的熱氣同樣移開了……

  這個吻,真的僅僅只是打招呼嗎?

  就在她以為他要結束一切時,他倏地重新噙住她的唇,比幾秒前的熱吻更鷙猛地吻住她,雙掌擒住她兩頰,這回明擺著連逃都不讓她逃開。

  葉子蔻眼眶濕潤,她說的不夠清楚嗎?她不苟同友誼之吻……

  「我不是在打招呼。」他的聲音比平常更沉,有些沙啞,貼著她的唇道。

  「那麼……這又算什麼?」一問,她才聽到自己的哽咽。

  「我不知道。」他又啄吻她,「從你踏進『戀曲』開始,我就想這樣做。」只是礙于黎秀珍在場,只能隱忍,所以黎秀珍一下車,他的忍耐便到極限。

  撥弄她及肩頭發,輕吻她的臉頰,嘴唇沿著她臉部線條一路往耳朵移動,而她臉上不減反增的淤青,讓他的唇不由得停駐更久的時間,像要藉此舔掉那些難看的顏色。

  「蔻子,你身邊沒有人,跟我在一起好嗎?」他停在她耳邊問,他想把她留在身邊。

  他突然的告白讓葉子蔻慌了手腳,她伸手去推他的肩,根本不敢看他。

  「我……不是來跟你談這個的……你說,當面跟你說……從今天開始別再見面的……」她心好慌,不懂他為何會……

  「你是來說這個的嗎?」

  「你說……只要我的理由能說服你的話……」她輕咬著被他吻紅的唇。

  「好,我聽聽你的理由。」他絕對不會剝奪她的發言權。

  理由……她想了好多個,從接完他的電話就開始思索要給他怎樣的理由,她知道,太薄弱的理由說服不了他,也說服不了自己。

  「……你太美麗了,在你身邊有很大的壓力……我嫉妒你……我、我討厭你……」這是她最後決定採用的理由。

  把自己說成小心眼的女人吧!說得越壞越勢利,他就會越排斥她……

  唐若穀抬起她的臉,「看著我再說一次。」

  他的黑眸映出她努力為難自己的神情,她不想說得這麼傷人,她不嫉妒他,也不討厭他,她只是怕受傷,怕自己愛上他……

  「你太美麗……在你身邊有很大的壓力……我嫉妒你……我討厭你……」視線停留十秒,趕快移開。

  「再說一次。」他重新逮回她,逼她看向他的眼。

  葉子蔻頓了頓,不明白他的用意,前一次重複,她可以當他是沒聽清楚,第二次再重複就讓她摸不著頭緒。

  「……你太美麗……我嫉妒你……」

  「再一次。」他像聽不膩。

  「我……討厭你……」她又不是在誇獎他,一遍一遍反復聽,只讓她覺得越來越難以啟齒,相對的,字數也越來越少。

  「再一次。」

  「我已經說好多次了……」

  為什麼要她一直重複她的謊言?而且他的表情一點也沒有生氣,好像她說出口的話對他毫無殺傷力。

  「說服你自己了沒?」唐若谷唇邊有著抿笑的彎弧,他的唇薄,看起來非常美麗。

  「我……」葉子蔻這才知道他為什麼要不斷讓她重複那句話,因為他早就看穿,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竟然還想拿來搪塞他?!

  「還忘不了前任男友嗎?」所以拒絕他。

  「我們兩個才認識幾天而已……」雖然她自己很清楚,時間長短並不能代表愛情萌不萌芽,因為就連她也……

  「我並不是現在就要拉著你上教堂結婚,這跟認識幾天有關係嗎?」

  「你……為什麼要選擇我?我又不漂亮……你身邊應該有更多美麗的女孩子才對……」葉子蔻自卑的情緒又湧上來,她外貌平平,個性又膽小,哪里可取?他身邊圍繞的人都很出色,任何一個都遠勝過她,如果真要說她與那些漂亮自信的美人不同之處……就是她們沒有她可憐,無法滿足男人想當英雄的渴望吧。

  她苦苦一笑,再問:「你是因為可憐我嗎?」又用那種兔兒眼瞅人。

  唐若穀眉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在她的目光中尋找著她說這句話的真正涵義。

  他找到癥結點了。

  「你認為,我像是一個有同情心的男人嗎?」
 第五章

  不像。

  他如果有同情心,就不該在聽完她的故事後,只告訴她三支報案電話,要她自己看著辦。

  「那麼,你怎麼會覺得我在同情你?」唐若穀從她的表情看到他要的答案,繼續追問。

  「因為……」葉子蔻遲疑地抿了抿嘴,說出心�的想法。「我不相信你會想跟我……在一塊。」

  她覺得他的眼光應該要很高,標準不及他的人種全數刪除,別說列入考慮了,連瞧都不瞧一眼才對。

  唐若穀略略退後,不讓她倍感壓迫。

  籠罩在身上的陰影褪去,葉子蔻暗暗鬆口氣,卻也……不舍。

  唐若谷長髮披垂,她印象中微鬈的髮型此時變得直順烏亮,別有一番味道,他靠回駕駛座的椅背,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同樣也是他想知道的。

  他當然知道她不美麗,但是異常順了他的眼。

  「那天,我看著你睡在我身邊。我告訴自己,多看一眼就好、多看一眼就好,可是——我一直到淩晨四點半才合眼睡著。」他說話時,神色有些扭捏,但又不顯得羞赧。

  「呀?你……看了我一整夜?」為什麼?因為很少看到有人臉上都快找不出正常膚色,覺得很新奇嗎?

  他跳過她的問句,逕自說道:「看著你的時候,我心�閃過很多念頭,什麼樣的眼影最適合你?MAC的swishor?ANNA SUI色號605的珠光橘?還是植村秀色號415的粉綠色?什麼樣的口紅最能將你的唇形優點表現出來?CHIC CHOC雙彩亮唇蜜PK02應該不錯,CHANEL No12 BUBBLE也很符合我想表現的效果,BOBBI BROWN呢?

  「……那是化妝師的職業病,而不是對我有什麼……」他在意的,只是在她臉上能塗出什麼彩妝吧?

  唐若穀繼續無視她如蚊子振翅的細微嘀咕聲,眼神也沒看向她。

  「然後,我開始注意,你的嘴唇很漂亮,帶點天然淡櫻色;你的輪廓不深,但是好清秀;睫毛短短的,不過相當濃密;鼻子不高挺,小小扁扁的,卻很精緻,中等美女。」讓他完全忽略掉用彩妝遮蓋它們的想法。

  在他這種「高級帥哥」眼中,要構著「高等美女」的標準不知道多高噢?葉子蔻想著。

  「後來我有點困,趴在枕頭上,以為自己就快睡著時,腦子�浮現第一次在『戀曲』看到你的情景,你那時看起來好糟糕,摔得好狼狽,沒想到你爬起來之後,臉上的淤青和浮粉更讓我驚訝,你是第一個讓我忍不住動手替你化妝的女孩子。」

  「這種糗事你就不要再回想了好不好……」原來他第一眼對她的印象真的很差……

  「所以我爬起來,睜開眼睛再仔細打量你,實際上,你並沒有那麼糟糕嘛。」他笑,視線還是遠眺著車外。

  「……這算誇獎嗎?」或許她該慶倖自己給他第一眼的印象太差太差,導致後來還能慢慢加分。

  「我忍不住伸手觸碰……我摸著你臉上的傷痕,很害怕摸疼了你,我用比化妝更輕更輕的力道,卻還是怕。」

  那天看到她挨打,他心�受到的震撼極大,雖然他早就明白她常被家人毆打,但是「知道」和「親眼目睹」的震駭完全不同。

  他是那麼害怕弄疼了她,她父親卻是出手毫不留情,讓他幾乎憤怒到無法控制情緒,想沖到她家大門去拍門大吼,想逼得她父親將她放出來——

  為什麼?他不是總能置身事外,不多事去理會別人,以優雅為名,行冷漠之實嗎?然而面對她,他卻無法遠遠的、無所謂的去看……

  他不懂那樣的心情,而聽完他陳述的哥哥只是一邊優雅地剝著葡萄皮,一邊丟來一句結論——

  「你心疼她。」

  心疼……嗎?

  「不然你白白替她化什麼妝遮醜?還因為她想學化妝遮傷痕而生悶氣,現在更為了她那天被打,以及好幾天沒出現在你面前,就像個走失小孩的媽媽,嘴�心�叨叨念念的全是她,擔心她是否被打到住院,或是發生什麼不測,你不是還打電話叫員警到她家去關心關心嗎?你這種症狀竟然還需要麻煩我這個心理醫師開導?」

  他大哥那雙天空般湛藍的漂亮眼睛,既精亮又嘲弄地看穿他,一連甩來好幾個問題,讓他招架不住,也讓他慢慢地檢視自己的心情。

  他一點也不會同情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也許是她的性格使然,或者是她的環境造就,她可以選擇勇敢改變它,也可以選擇堅定承受它,無論選擇哪一個,她都必須有全盤接受的準備。

  但是他心疼她,看她孤軍奮戰,想提供一處能讓她休憩放鬆的地方,讓她能面對下一次挑戰。

  「你……」葉子蔻並非不感動,她沒有想到能幸運獲得他的重視,她還一直以為只有她自己在胡思亂想。

  她想點頭,想大聲感激他的抬愛,甚至想抱著他,好確定這到底會不會是她在作夢,好想好想……

  可是心�有道聲音在阻止她,不准她衝動、不許她回應,要她好好保護著自己的心,不要再輕易交出去……

  她好害怕那雙曾經細細地、溫柔地碰觸她每一寸肌膚的手,有朝一日會毫不留情地摑在它當初流連的地方,將她的美夢打碎。

  葉子蔻知道,她的拒絕若說出口,以後就連朋友都當不成了吧。

  唇瓣蠕動,她怯懦了。

  「我……很謝謝你這麼溫柔,可是……我現在只想一個人……不想要任何人陪在我身邊……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沒辦法站起來朝他抱歉地鞠躬,只能在座位上不斷彎腰低頭。

  「那麼也表示,我還有備選的機會?」他轉回頭覷她,一點也不意外慘遭拒絕,因為真如他所料,她小小的勇氣還不足以支撐她接受他。

  「唐先生……」

  「現在只想一個人,不想要任何人陪在身邊,這個理由我接受,但是不構成和我老死不相往來的藉口。」他沒有被拒絕的惱羞成怒,有的只是同樣淡淡的笑容。「勇氣,是要慢慢累積的,不急。」

  唐若穀送她到家門口,中原標準時間,十一點五十五分整。

  兩位葉家太上皇正佇立在門外,一人雙手環胸,看起來隨時能開打,一人雙手扠腰,看起來隨時能開罵,氣焰熊熊地等待小白兔回來練拳練嘴皮子。

  「我陪妳下去。」那陣仗看來不像是迎接,唐若穀主動提議。經過上回的「經驗」,他不認為她自己單獨下車會有什麼好下場。

  「不不不!不要,我自己去就好。」葉子蔻慌忙要下車。

  她家兩位太上皇很少會站在門外等她,上回是因為她晚歸,所以看到她父親火氣熊熊地杵在門口是可以理解的,否則其他時候他們會等門,只有一個原因——他們今天老大不爽,一肚子的氣沒地方發洩,偏偏又等不到出氣筒準時回家,這才氣上加氣地等在門外堵她。

  糟糕,應該先打電話回來探探他們的心情好不好,要是知道這樣,今晚說什麼她都不會到「戀曲」去……

  「沒關係,打聲招呼。」唐若穀也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她阻止不了,眼睜睜看他下車,朝她家兩位太上皇走去,只能無力地低吟,快步追上。

  「爸,阿姨,這位是我朋友……」她打算介紹完唐若穀,就叫他快快驅車離開,否則難保場面會變得難看,她不想……再讓他看到她家人對待她的模樣。

  「你那些豬朋狗友我一個也不想認識!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嗎?!」太上皇吼聲如雷,小白兔誠惶誠恐地打寒顫。

  「今天算早了,前幾天不是連家都不回來嗎?」女太上皇音量不大,但卻是刺耳的酸。

  「……對不起。」小白兔標準臺詞。

  「你女兒今天身邊又換人了耶,繼上回那個沖到家�和你扭打的混小子之後,這次的『英雄』不知道又要怎樣『救美』了?」女太上皇繼續搧風點火,想挑撥起太上皇最大怒意,最好立刻一掌將小白兔揮到水泥牆上貼壁,那種顯而易見的敵意近乎病態。

  「就憑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我還嫌他不夠看!」太上皇掃向唐若穀的眼神既驚豔又鄙視。

  一信男人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能看嗎?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頭髮比女人長,腰肢比女人細,身上看起來沒幾兩肉,想充當英雄?養壯點再來吧!

  「他不是來找麻煩的!他只是送我回來而已……」小白兔不顧安危,立刻閃到他前方當盾牌,替他擋住怒焰火星。

  即使站在她身後的唐若穀幾乎可以聽到她上下牙關因恐懼而打顫的喀喀聲,即使她小小身軀抖動的程度已經不是普通的輕顫,根本是抽搐了,但她仍堅決地站在他身前——

  唐若穀忍不住想伸手去搭她的肩,不想放她一個人面對害怕,但還來不及碰到她,她的身子已從眼前一挪,被葉家太上皇一把揪住領子,扯到面前。

  「你用什麼口氣在跟我說話?!欠揍!」太上皇一巴掌呼過來,葉子蔻急閉眼,等待火辣辣、響呼呼的耳光烙上。

  但是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她睜開半邊眼,眯見父親一臉鐵青,但目光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越過了她,遠遠落在——

  「喂,警察局嗎?我要報案,是,家暴案件,地址是——」她身後的唐若穀聲音只到此為止,手機被搶走,動手的人不是葉家太上皇,而是護主心切的小白兔。

  葉子蔻一臉冷汗,匆匆按掉通話鍵。「你……」

  「不用謝謝我,舉手之勞而已。」唐若穀佯裝不懂她臉上的慌亂。

  「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管這麼多做什麼?!」女太上皇尖銳的嗓音像利刃劃過玻璃,發出令人雞皮疙瘩狂冒的「嘰」聲。

  「我沒想要管閒事,打通電話報案而已,不花太多工夫。」他也不怕被麻煩,別跟他客氣。

  「不要……拜託你……」葉子蔻哀哀請求,雙手緊握著他的手機,不讓他有機會再撥電話報警。

  唐若穀是想為難葉家兩名太上皇,但並不想為難她。

  他拿回她握在手�的手機,收回長外套口袋�,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不是說超過十二點就不能進家門嗎?還有三十秒,快進去。」唐若穀無視左右兩名葉家太上皇,將葉子蔻推進了半敞的家門。「我在這�等你從房間窗戶向我揮手報平安,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會按下重播鍵,讓員警來關切關切。」最後那兩句話當然是說給太上皇聽的。

  惡馬惡人騎,他不信這兩個傢伙有膽挑戰公權力。通常只敢打小孩出氣的人,就是因為沒有更大的勇氣向更有力的人反抗,才會欺負弱小。

  上回他報警,員警到她家沒找到什麼確切證據而作罷,但今天,他是目擊證人,不會讓他們輕鬆過關。

  葉子蔻遲疑著不敢真正跨進家門,畢竟沒有太上皇的頷首答應,她做什麼之前都是小心翼翼,因為貿然行動的下場更慘。

  「不進去?還是你想在外遊蕩到十二點,被他們光明正大地擋在門外,再到我家窩一晚?」唐若穀壓低身子和聲音,輕輕在她耳邊笑道,嚇得葉子蔻差點跳起來,但手腕被他微微使力捉住。「這樣想想,我還真的不想放你進去。」

  來,開始陪他一起倒數,五、四、三……

  「別、別這樣。」她臉紅緊張得像一隻急於倒彈逃命的蝦子,雙腳往屋子跳,唐若穀達到目的,笑笑鬆開手之前,又將她一半的身子拉出大門,仿佛有什麼話沒說完要補充似的,她不由得湊耳過去聽,他卻是在她臉頰上偷個淺吻。

  「 。」他放開手,送她進門。

  葉子蔻用餘光瞟瞟父親和阿姨,他們的注意力全落在唐若穀身上,沒空理會她,她一溜煙跑進房間,緊張兮兮的趴在窗戶邊,心�雖然知道等他離開之後,她還是得挨上一頓打,但此時她更擔心他,想在窗邊暗示他快快脫身回去。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強壯,根本承受不了她父親的一拳一腳。

  不對不對,她應該和他站在一塊,她皮厚肉硬,也習慣了挨打,至少能替他擋幾回暴力!

  葉子蔻才剛到窗邊,又打算再奔出去,但窗外那一幕,讓她停下腳步。

  她看到的唐若穀仍是那副噙笑的漂亮模樣,夜�有風,輕緩吹拂他那頭柔順長髮,薄美的唇開開合合不知在說些什麼,聲音太小了,她在屋�聽不到,但她知道他的聲音一定是同樣讓人沉醉,不過屋外的兩位太上皇似乎不這麼認為,他們聽完唐若穀說的話,一個個臉色難看至極,不肯在屋外多待片刻,立即掉頭走人,鐵門砰的甩上,巨大的響聲在靜夜�更是嚇人。

  唐若谷望向點亮一盞小燈的窗,知道她就在那扇窗後,果然窗戶輕輕拉開,葉子蔻的小臉探了出來。

  想問他對她父親說了什麼,又怕聲音太大,驚動左鄰右舍。

  他站著沒動,按了手機,隨即,她包包�的手機也響了。

  「沒事吧?」他問。

  「呃……」葉子蔻轉頭瞧著自己的房門,門外只有兩位太上皇經過時的響亮腳步聲和低咒摔門聲,反常的是……他們竟然沒沖進她房�毆打她出氣?!她困惑地轉回腦袋,「好奇怪……沒事。」

  「果然只是兩隻欺負弱小的廢物。」他笑了。

  「……你對他們說了什麼?」

  「沒有,要他們好好照顧你而已。」再加上幾句讓他自己都覺得肉麻的英雄式宣言。

  「可是……他們沒有『照顧』我呀。」她所謂的「照顧」當然是指粗暴的肢體傷害。不是她欠打,而是向來習慣的結局突然改變,讓她有種不真實感。

  「我最多只能替你做到這種地步,其他的,要靠你自己堅強。我不能做太多,否則會超出我的『極限』。」

  窗外的他,表情有些難以辨識,也說著她不能理解的話。

  「呀?」極限?

  「很晚了,似乎不該再纏著你聊天。」話雖說得冠冕堂皇,行為卻完全悖離他的說辭。

  「那……晚安。」知道他不會再多解釋,她點頭,透過手機輕道晚安。

  「蔻子。」在她要掛電話前,他的聲音又逸出來,喚住了她的動作。

  「嗯?」

  「你擋在我前面的時候,非常勇敢。」

  他與她,隔了一段距離,可是聲音很貼近。他的聲音好似在笑,又像在低喃,即使貼在她耳畔的是手機,她卻仿佛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拂,讓她不由得紅了臉。

  「我……」被他一提醒,她才想起剛剛為了怕父親對他動手,她沒敢花時間思索什麼,整個人就往他身前擋。

  她當然也怕挨揍,可是更怕他受傷……

  他好像知道她臉紅,故意讓口氣更輕、更緩、更柔、更逗人。「非常、非常的勇敢。」

  「謝、謝謝。」聽到他的聲音,竟讓她……燥熱難當。她有些尷尬地道謝。

  其實,被他看到父親和阿姨的嘴臉,她才正覺得自卑,根本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勇敢可言。

  「加妳十分。」從零分起跳。

  「呀?」加分?加什麼分?

  「累積到六十分及格有獎品,每加十分再多打個賞。」他的要求不會一下子就訂高標準,先求 就好。

  「……獎品是什麼?」雖然沒弄懂遊戲規則,但最先感到好奇的部分一定是他提供的獎品。

  「六十分,再替你化一次妝。」

  「真的嗎?」他的好手藝,讓她覺得這個獎項非常值得。

  「七十分,替妳做一身造型。」他腦子�已經完全設想好要如何「料理」她,她的髮型、她的衣著、她的配飾,他無一不想。

  哇!她的雙眼亮了起來。

  「八十分,出借我家浴室供妳泡澡。」等她勇氣到達八十,在他家泡澡大概也能泡得極端享受,而不像上回摔撞到腰臀。

  「我才不要這個……」葉子蔻嘀咕,臉色更紅了。

  「九十分,我的床借妳,再加上我陪睡。」一想到她的勇氣變成九十,兩人同躺一張床,說不定早上醒來,還能給彼此一個甜蜜的早安吻。

  她不說話了,因為她的記憶回到那天兩人睡同一張床,先醒的她看到他的睡顏,被他深深吸引著……

  這個男人,太會用美色勾引人了。

  「那……滿分……怎麼辦?」她咽咽口水,心�又是惶恐又有期待地問。

  「等你勇氣到達滿分時,你還有什麼獎品不敢要的?」唐若穀爽朗一笑。那時,她想要什麼,就不再是由他來決定,而是她會清楚地告訴他。

  葉子蔻對他的回答似懂非懂,卻很明白他的用意。

  他在等她變勇敢,勇敢去接受他。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1
FB分享
回覆 使用道具
dog15000
鄉紳 | 2008-11-11 21:44:35

  第六章

  小小的記事本上畫下「+10」的記號,葉子蔻盯著它,傻笑好半晌。

  表面上好像對它一丁點也不在乎,可是實際上卻珍視的不得了。

  10分的勇氣呀……

  那個從零到滿分的表格還有好大半的空白,在等著她逐步填上去。

  如果她拿到滿分,要叫他拿什麼當獎品呢?雖然距離滿分的日子還很長遠,不過先幻想一下獎品總不為過吧?這是參賽者的權利呀,就像每個買樂透的人嘴上最常掛著的就是——要是我中了頭彩的話,我就怎麼樣怎麼樣。那個「怎麼樣怎麼樣」當然是任憑大家填入夢想。

  人因夢想而偉大嘛。

  如果可以的話……

  「我想摸摸他的長髮。每次他長髮搔拂在臉上、手上時,有些癢有些想笑,可是又好舒服,像匹絲綢一樣,還香香的呢……」不像她的發質,粗粗硬硬。

  討這個賞會不會太過分了?

  唔,她先聲明,這是「夢想」,可以隨她所欲、天馬行空的想嘛,所以……她可以再過分一點吧?

  「還是叫他出借他的手一整天,讓我可以握著往我臉上貼……他的手很溫柔呢,也香香的……」想著想著,想像自己手�已經握住他的手,開始在自己臉頰磨蹭,憨傻的笑容咧得更大。

  好,要是她能拿到滿分,就叫他打賞這個了。

  「蔻子,你現在的表情好淫蕩噢。」

  黎秀珍蹲在葉子蔻面前,雙手支頤,一臉打趣的觀賞模樣,不知道已經原地瞧她多久了。

  俏妍臉蛋驀然火紅。

  「秀、秀珍,你你你什麼時候來的……」捉回飄遠的三魂七魄,葉子蔻收拾混亂的思緒,面對探索目光銳利到讓人很難不尷尬的黎秀珍。

  「眼兒彎彎、眉兒彎彎、唇兒彎彎,標準戀愛中女人的味道。」黎秀珍站起來,「真奇怪了,你和岳奇峰談那麼久的戀愛,怎麼現在才在發情呀?」

  「什、什麼發情……好難聽……」

  「那,思春?」換個說法也行。

  「秀、秀珍!」

  「結巴罵人很沒有氣勢噢。」黎秀珍根本沒被嚇到,還是很有調侃人的好心情,「以前都沒覺得你氣色特別好,現在竟然還會自己坐在腳踏凳上傻笑。幹嘛?岳奇峰比之前更疼妳噢?我還以為感情應該會越談越平淡,趨近家人那種親情哩,沒想到你們是倒吃甘蔗,漸入佳境呀?幸福的小女人。」她曖昧地用手肘頂頂葉子蔻。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她怎麼說得出口,「岳奇峰」這三字已經好久沒被想起過。

  「還說不是?你手機最近響的次數也變好多,幾乎快是以前總和起來的量了,又不是重新追求你,岳奇峰砸什麼電話費呀?」下回得好好糗他一下了,嘻。「而且,他是不是又到妳家去英雄救美了?」

  「呀?沒有呀。」

  「那你臉上向來很難等到痊癒而不添新傷的淤青跑哪去了?」黎秀珍指腹輕刮過她的臉頰,上頭沒有半點遮瑕的彩妝。

  「……不知道,我爸和阿姨最近都沒再動手,可能是他們的心情還不錯吧,不然就是家�接的制衣工作比較滿,所以沒空理我。」葉子蔻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只知道這一小段日子,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平靜。

  會不會是唐若穀那天要他們好好照顧她的請求感動了父親和阿姨?

  才這麼想,葉子蔻隨即苦笑否認,她的父親和阿姨豈是因為幾句好聽話就會改性的人?

  「我還以為是我們的岳英雄又殺出去抗敵救公主了咧。」

  沒有英雄了,公主當自強。

  「看你這麼幸福,讓我好嫉妒噢,偏偏身邊沒有人陪,唉,漂亮的店長又沒在『戀曲』,上回我去,�頭的帥哥已經走樣,好失望,人生的調劑品不見了,好乏味噢。」黎秀珍一提到店長,整個人就像消了氣的皮球。

  「你怎麼不打電話給他?他不是有留給我們嗎?」雖然她自己也沒主動打過,但是黎秀珍和她是不同個性的女孩,黎秀珍比較活潑又外向,打電話約唐若穀出來,應該不會像她這樣彆扭。

  「想呀,可是不知道要用什麼名目約他出來,總不能劈頭就說:『嘿,我好想你噢,出來喝杯茶吧!』感覺多怪呀,起碼也要像是生日這類的藉口。」

  「……我去約他好了。」看黎秀珍無精打采的模樣,葉子蔻脫口而出。

  「真的?」

  「……嗯,應該沒問題。」最近他時常會打電話和她閒聊,可能因為習慣了吧,她也已經能陪他有一句沒一句,天南地北的說說笑笑,有時聊聊她自己,想像他聆聽時的專注,掛上電話後,還會回想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反應而傻笑一整晚。

  明知道他要追她,她心�卻沒有太多壓力,因為他的態度不會使她不自在。

  聽黎秀珍這麼一說,她才發現,自己也很想念他呢。

  「蔻子,我以為你不敢主動打電話給店長,不,我以為你根本不想和他有瓜葛耶!每次去『戀曲』都是我強拉你去的。你怎麼了?轉性囉,不怕男朋友生氣嗎?」黎秀珍驚訝地問。如果不是她強迫,葉子蔻應該連見店長一面都不會呀!她轉念一想,「對了!有一天店長送我回家時,車子在樓下停了好久,我在樓上一直揮手你們也沒反應,那時你和他到底——」

  「呃……我去打電話。」葉子蔻哪可能還留在原地讓黎秀珍嚴刑拷打,她追問的就是他在車�吻她那天呀!

  葉子蔻飛也似地抓起手機就跑。

  到了茶水間,她撥起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害她連深呼吸做準備的機會都沒有。

  「蔻子?」他輕揚的聲音帶些疑惑。

  「嗯。」

  「我看到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時,心�還抱著一絲絲不敢置信,沒想到真的是你,你主動打電話給我?加十分!」

  聽到唐若穀驚訝中挾帶喜悅的聲音,葉子蔻不由得也想笑。「呀?這麼簡單就加十分?分數這麼好拿噢?」

  「因為你的勇氣值得獎勵。」他不會吝嗇這種事情的。「怎麼,有事找我?還是想聽聽我的聲音?」

  「秀珍說好久沒看到你了,出來跟她見個面好嗎?」是有事找他,也是想聽他的聲音。

  沉默。

  「葉子蔻,我要倒扣你二十分!」他再開口,好心情已經被她破壞光光。

  「呀呀?!我、我做了什麼——」葉子蔻緊緊握住記載著「勇氣加分表」的小冊子,以為這樣就可以挽救他一句話就把分數歸零的命運。

  「你竟然幫另一個女人約我見面?!」

  她聽到他用著迥異于平時的沉嗄嗓音,語氣帶著強烈的質疑。

  「呃……不用這麼生氣吧……」

  「很好,你還聽得出來。」哼哼。

  「你、你真的在生氣?」葉子蔻緊張的語氣透過手機傳來。

  唐若穀幽幽一歎,知道她對於任何人的憤怒都感到惶恐與害怕。

  「不算生氣,只是無力罷了。」

  「……對不起。」小媳婦又回來了。

  「你的確該跟我道歉,你傷了我的心。」害他以為她打手機過來是準備和他濃情蜜意一番,結果卻是幫別人約他。

  「對不起……我……我沒有那個意思,秀珍說想聚一聚,大家吃個飯、見見面……我不知道你會難過……」

  「蔻子,你知道我難過的原因嗎?」他很懷疑。

  「呃……你氣我幫秀珍約你,還是……見面會打擾你工作?」葉子蔻在試探。老實說,她不知道他在難過什麼,她們又不會強要他付所有吃喝玩樂的費用,應該不用擔心被她們敲竹槓吧?

  「妳明明不是笨女孩呀。」唐若穀放下手中的香精罐,全心全意和她「聊一聊」。「如果你告訴我,是因為你想見我,我會非常開心,而不是因為你學妹想見我,你順便、不委屈、不嫌麻煩也見見我好了,這兩者是不一樣的感覺。」

  「你在難過這個嗎?」

  「Yes。」再肯定不過。

  「……你等等。」

  通話結束,唐若穀微楞,以為是收訊不良,喂喂兩聲後,很確定葉子蔻掛了他電話。

  好傢伙,他心�很想再替她加十分,夠勇敢。

  手機鈴聲再響起,來電顯示還是跳出她的名字,好,看她玩什麼把戲。

  「喂?」

  「你、你好,我是葉子蔻……」

  「嗯哼。」

  「我想問問看,你這個星期六有空嗎?」

  唐若穀挑起眉,聽出她試圖用裝傻的方式,消除不到一分鐘前的那通電話內容,好,放馬過來。

  「我看看我的行事曆。」他故作沉吟,「那天我要去和朋友談下星期日服裝秀的細節,先看服裝秀的主題,才好設想造型及彩妝畫法。不過,下午四點之後我有空。」還要故意繞一圈才回答。

  「那約吃晚餐好不好?『我』請你吃飯。」她特別強調單數。

  「你生日嗎?」

  「沒有呀……」

  「既然如此,為什麼突然想請我吃飯?」

  「唔……見見面不好嗎?」

  聽到她這麼軟的聲調,還有什麼不好的?

  「你想見我?」唐若穀陪她玩起接龍話題。

  「……想。」

  是真的想。

  否則她不會主動要替黎秀珍打這通電話,她可以繼續假裝怕事——黎秀珍不敢打,她更不敢打,這是膽小鬼葉子蔻的權利,連黎秀珍也不會懷疑什麼。

  有幾天沒見到他了?她記事本上清楚寫了:六天又十五個小時十四分十三秒。

  說不想見他,騙人的。

  「好,哪里見?」他聽到她的誠實。

  「呃……『戀曲』,好不好?」

  「就『戀曲』,四點。」

  「好。那……我可不可以順便帶秀珍去?」她小心翼翼帶出上一通電話的重點,只是這一回帶黎秀珍是「順便」。

  看在她還特意重打一次電話過來安撫他,他心滿意足了。

  「可以。」

  耶!「謝謝。」

  唐若谷邊搖頭邊笑,她果然不是笨女孩,還是有些小聰明的。

  「對了,我剛剛的二十分……還要扣嗎?」這是她最擔心的事情了,她很珍惜這些代表勇氣的分數。

  「剛剛我有說什麼嗎?」傻丫頭,不是已經要假裝沒打頭一通電話嗎?還將他那句要倒扣她二十分的話抖出來。

  「呀!對,沒有,你沒說什麼……不對,你說我主動打電話給你,很勇敢,要加我十分的。」這點一定要算數,絕不讓他賴掉。

  「我說了嗎?」他惡意地笑,仍然優雅。

  「嗯嗯嗯,說了說了,加十分的。」就算唐若穀看不見她的點頭如搗蒜,她的腦袋還是不停點動,並且趕快在手邊的記事本上寫下「+10」,白紙黑字,寫上去就擦不掉的。

  「也對,你很勇敢,加你十分。」

  「我記下來了,目前總共二十分。」

  「不是二十。你第二通電話也加十分,主動約我再加十分,誠實說想見我加十分,努力捍衛自己的得分權,加十分,目前總計六十分,恭喜你合格了。」事實上,她掛他電話那一招,他也很想替她加分,不過擔心會「教壞」她,所以還是選擇不說。

  「呀?」他的計分標準這麼寬鬆?短短一通電話竟然這麼高價值!

  趕快去查六十分的獎品——

  替她化一次妝!

  葉子蔻眉開眼笑,感覺他很放水噢,像是故意讓她神速跨過及格標準。

  「你要幫我化一次妝?」

  她不在意彩妝能在她臉上製造出多麼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只是高興能重溫他溫柔指尖跳躍在臉上的觸覺……

  「沒錯。就見面那天好了,要不要提早三十分鐘來『戀曲』,就你跟我?」至於那個「順便」帶來的黎秀珍,還是約四點來好了。

  「你趕得及嗎?不是要和誰誰誰討論什麼服裝秀的事……」

  「可以,只要你點頭,什麼都可以,要嗎?」他甚至可以替她推掉一場服裝秀的造型收入。

  「好。三點半,我和你。」

  戀曲咖啡店,飄來陣陣濃醇咖啡香,和葉子蔻第一回到店�只聞到桔茶的感覺很不一樣,有種……「呀,這才是咖啡店!」的驚歎。

  葉子蔻提早在三點十五分左右就到店�,她向來準時,很少有機會讓別人浪費時間等她。

  被咖啡香味吸引,她點一杯拿鐵,坐在寧靜的店內一角。

  櫃檯後,已經不見唐若谷修長優雅的身影,取而代之是一個和「店長」完全不同類型的男人掌廚,他外表看來粗獷,煮出來的咖啡卻有相當細緻的口感,非常順喉。

  他很親切地招待她,可能是因為店�客人不多,只是她不習慣和陌生人熱絡攀談——雖然她知道他是唐若谷的朋友,否則他不會特別替他代了將近半個月的班——都是笑笑以對,再不,就是用那顆壓得死低的腦門面對他。

  沒等多久,唐若穀也到了,他一身無袖紅襯衫,黑長褲,造型簡單俐落,和平時貴族氣息的打扮不同,直發也又燙回鬈發,營造出另一種味道的他。

  他沒有特別和咖啡店老闆打招呼,兩人卻像極有默契,眼神交會著彼此都懂的話語,他往葉子蔻的座位走近,老闆則是轉身替他煮花果茶。

  「你這麼早到?」唐若穀不喜歡讓人等他,也不喜歡等人,所以他會在約定時間的五分鐘前到達目的地。

  「早嗎?還好。」她瞧瞧他身後的老闆,再瞧瞧他。呀,咖啡店老闆不會就是黎秀珍之前說的那個和唐若谷接吻的男人吧?

  他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怎麼了,看老闆看到出神?」他如此被忽視,倒是頭一遭。

  「沒有,只是很好奇……你怎麼沒給他一個見面吻?」

  「他?」唐若穀的目光瞟向老闆。「我為什麼要吻他?」

  「你不是都會跟朋友……親一個?」她以為,對他而言,接吻就像握手一樣平常。

  「那不包括老闆。」應該說,那不包括男人。

  「他不是上回你在咖啡店吻的男人嗎?」目擊證人是黎秀珍,所以她不知道那男人的長相,只憑猜測。

  「不是,我只吻過一個男人,我的初吻物件。」他沒挑她對面的座位坐,而是挨在她身邊的空位坐定。

  他初吻物件……是男人?

  「你真的是……Gay?」

  「我是Gay還追你做什麼?」腦子�在想什麼呀?這麼簡單的邏輯都不懂。

  「那你是……雙、雙性戀?」

  「我看起來像嗎?」他沒好氣地瞪她。

  「呃……說實話……滿像的……」葉子蔻小小聲回道。誰教他這麼這麼的漂亮,漂亮到連她這個女人都自歎不如。

  「葉子蔻,不要逼我證明給你看。」美型男發火,同樣威力十足。

  「……證明?你要怎麼證明?」她有不好的預感,因為唐若穀的神情看起來很堅決。

  「老闆,你二樓的床借一下。」唐若穀沒回答她,反而是放大音量向櫃檯後的老闆說道。

  店�稀稀落落的客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一方面是因為唐若谷的美麗,一方面則是因為他要借的東西很特別,一般都是借錢、借過、借光,很少有人借床的。

  「借床做什麼……」葉子蔻不安地問出店�每個人都想問的話。

  「做愛。」唐若穀擒著她的手臂,就要拖她步上階梯,上別人家的床。

  「不、不可以!不用證、證明了,我全都相信!全都相信了——」葉子蔻一手緊張地想拍掉他的手,一手則是牢牢拉住店�的桌子,絕對不讓他得逞。

  「相信我不是?」

  她用力、再用力地點頭。

  「也不是雙性戀?」

  「呃……」這回略有遲疑,但察覺手臂上箝握的大掌又有重新將她提起來的跡象,她立刻更用力地點動腦袋。「相信!相信!相信!」就算做愛無法提出什麼有力證據,這種時候她也只能選擇全盤相信。

  雖然她還是忍不住在心�嘀咕,又不是會和女人上床的男人就不是雙性戀,兩者又不衝突……

  「我上回吻的那個男人是我親哥哥,我介紹過的,唐虛懷。我們兩兄弟感情很好,以前他為了躲開幾個女孩的迷戀,逼我冒充他的親密愛人,為求逼真,就吻起來囉。」那年他十三歲,看起來像個耍帥的中性女生,常常被錯認性別,長得又漂漂亮亮,拿來當擋箭牌最好。

  聽見他解釋,她可以相信,可是當年是當年,那時是有目的的吻,但上回秀珍說的情況,好像是出自於理所當然,吻得火辣辣。

  唐若穀看懂她臉上的疑惑,面對她半撅嘴半眯眸的模樣,有些想笑。他可以將她的反應解讀為吃醋嗎?

  「我們兩個後來見面也常常擁吻,自家人嘛,沒什麼特別的情欲或涵義,不過是兄弟情深罷了。硬要說有什麼其他意義,大概就是帶有開玩笑的意味吧。放心放心,我交女朋友之後,我的吻只會屬於女朋友的,別說是他,就連其他女人都不吻,連碰碰臉頰都不行。」說到女朋友,他的眼光放柔,專注地看向她,讓她知道他說的安撫話語全是針對她。

  葉子蔻臉紅了,不自禁羞澀低頭。

  「我替你上腮紅了嗎?你的臉色真好看。」長指滑過她的臉頰,劃過那處暈染成好美的粉嫩潤色。

  她尷尬得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面向地板,小跑步地逃回座位。

  他也沒再逗弄她,尾隨她的腳步回座,她坐在椅子上,而他則是霸佔著桌面,擺出上回幫她化妝的架式,她像小學生挺胸坐直,讓他在她臉上塗塗拍拍。

  老闆送來一壺花果茶及手工餅乾。

  「小姐,你付得起他化妝的錢嗎?」老闆邊擱放茶壺、杯子,邊笑問。他心�對於這個女孩和唐若穀的關係感到好奇,畢竟他從沒見過唐若穀猴急得直想拖人上樓借床。

  「呀?很貴嗎?」

  「你真的不知道呀,他是彩妝土匪耶!」

  「彩妝土匪是什麼?」

  「老闆,你少胡說,什麼彩妝土匪,可沒有人這麼叫過我。」唐若穀拍完化妝水,替她擦保濕乳液。

  「我哪有胡說,化人家一張臉你收最貴是多少,你自己說出來嚇人。」

  唐若穀但笑不語,倒是葉子蔻好奇得要死,一直追問。

  「多少多少?」外頭專櫃的行情價是兩百塊,婚紗店的新娘妝加髮型是四千上下,她很好奇唐若谷能多黑,黑到被稱為「彩妝土匪」。

  「眼睛閉起來,我要擦隔離霜了。」

  「噢。」雙眼雙唇都緊緊閉起。

  「我必須先說,那個價錢是對方開出來的,不是我要求的。」既然有人雙手捧上現金支票讓他花用,他也不會客氣的。

  「那是多少?」她唇形不敢有太大的變化,只是稍稍蠕了蠕。

  「五十萬。」像是知道她會嚇得反應過度,唐若穀拿著隔離霜稍稍退開。

  果然,葉子蔻不單單瞠目結舌,她根本是從椅子上跳起來,站直的她與半坐在桌面的他,正好平視。

  「你好土匪……」她伸出食指指控他。

  「是,現在這個土匪正心甘情願免費替你化妝,幫你省五十萬。」唐若穀拉住她的手腕,讓她再坐回座位。「我不是故意要開高價,而是我想藉高價來嚇走我不想接Case的,偏偏有些財大氣粗的人,就是以為有錢能使鬼推磨。」

  「可是你最後還是接了呀。」還不是被錢牽著鼻子走,一點節操也沒有。

  「這麼容易就能賺到的錢還不賺,我才是真的蠢。」他從不自詡清高,他工作,就是為了錢呀。

  「難怪他們要叫你彩妝土匪……」她覺得這個名號還太客氣了。

  「彩妝土匪比彩妝皇帝好聽多了,以後你就印張名片說你正式更名為彩妝土匪好了,哈哈哈。」老闆在一旁幫腔。

  「好,你把店名『戀曲』改成『深閨怨夫』或『等愛的男人』,我就改名叫彩妝土匪。」唐若谷永遠都知道如何反將一軍。

  老闆知道自己嘴上討不了好,揮揮手,走到別桌去幫客人添水去囉。

  「……難怪你上回說,一年只化錢張臉,收費這麼高,光化一張臉就抵我好幾年薪水了……」她嘀嘀咕咕的,覺得世間好不公平。

  「我的經濟收入來源不是替人化妝,還有更土匪的。」

  「說吧,那個五十萬我已經嚇過了。」葉子蔻抿嘴,讓唐若穀在她臉上刷粉塗牆。

  「我一罐香水賣……」他講了一個數字,葉子蔻沒反應,但是那個金額足足是五十萬的好幾倍,他賣的是新香水的調香配方,合約金自然可觀,不過這也只是他事業中的小小一環。「蔻子?真的這麼強,一點也沒嚇到?」

  不,她嚇傻了。

  「彩妝搶匪……」比搶銀行更狠!

  「蔻子,你越來越大膽了,指著我叫土匪,現在更得寸進尺叫我搶匪,嘖嘖嘖,原來勇氣真的是可以培養的。」唐若穀借著拍粉,故意在她臉上啪啪作響,但是根本沒加注任何力道。

  「我、我只是勇於說出事實……」雖然稍微結巴,但是還算義正辭嚴。

  「看我不把你畫成大花臉才怪。」本來打算將她妝扮成一個清秀小佳人,現在他改變主意了,絕世豔姬馬上就會問世。

  他放下粉紅色系的眼影,改由霓紫深色上場,櫻色唇蜜也不用了,直接換成大紅色。

  「你不要拿自己的招牌開玩笑噢,我畫濃妝應該會很醜的……」

  「在我手下化出來的女人,沒有醜這個形容詞。」唐若穀銜著眼線筆,漸層地加深她眼皮周遭的色彩,「!睜開眼看我。」

  她聽話地張開雙眼,望著他。

  彩妝是魔法,讓她的眼神變得好明亮,她的眼睛原本就黑白分明,像兩泓秋潭一般,水水霧霧的,只是她總是用恐懼來妝點它們,相當可惜。

  他叫她張開眼,是為了替她刷睫毛,但卻看她看傻了……

  「你叫我張開眼,就是為了看你美美的發呆嗎?」等了很久沒等到唐若穀有反應,葉子蔻出聲喚醒他。

  「不,我只是覺得你化這種顏色的眼影,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看。」

  葉子蔻本來是想小小糗他一下,結果反而被他的回話給轟出滿臉紅豔。

  「蔻子,我剛剛和朋友討論下星期天服裝秀的細節,正好缺一個你這種類型的女孩走秀,怎麼樣?一個小時三千五,你有沒有興趣?」他突地想起朋友告訴他的設計理念,心�有了新的想法。

  「我?!別說笑了,我沒辦法的。」葉子蔻堅定地搖頭。她連偶爾代班站收銀都沒辦法抬頭挺胸了,還說什麼去走秀?他是打算看她匍匐在舞臺上,一路爬過去嗎?

  「你可以的,我保證。」

  「我不可以的,我也保證……」

  葉子蔻看著他拿出手機,播了串數位,接通,講了堆法文……吧?她不太確定,因為她完全聽不懂,只是他的目光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將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感覺好像正在和人口販子討論這次的貨物品質如何……

  他放下手機。「我聯絡好了,他等會兒會過來看看你,你一定會符合他要的氣質。」

  「唐若穀!你別鬧了,我哪可能可以去走秀?!你想看我出糗也不需要用這麼方式呀——」

  「你以為我朋友會讓我抱持著玩笑的心態,去將他視為比生命更重要的服裝秀用來讓你出糗?」他可不是個為了私欲就隨便破壞別人心血的混蛋。

  「這……」

  「如果你不行,放心,就算我覺得你合適,他也不會點頭。」

  「可是……萬一他點頭了怎麼辦?」她怎麼知道他的朋友會不會和他一樣瞎了眼?

  「那就賺他一小時三千五呀,還跟他客氣嗎?走秀很簡單呀,跟走路有什麼不一樣?」

  「台下有很多人呀……」

  「別當他們是人就好了。」

  「你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呀!」她又不是那麼勇敢的人……

  「鼓起勇氣,走出去,再走回來,三千五入袋,賺不賺?」

  「你……要不要找秀珍?她會比我更能勝任的……」

  「她沒有我們要的那種氣質。」

  「……可憐兮兮嗎?」

  「你以為你現在看起來還有可憐兮兮的味道嗎?」他刻意在她眼睛上下功夫,除了將她的睫毛刷得又黑又濃之外,還嫌不夠似地粘上好幾公分長的假睫毛,「我看不到你哪里可憐了,我只看到一個清純又冶豔的小女人,眨巴眨巴地瞅著我瞧呢。」

  說可憐兮兮沒有,說可愛動人就非常有唷。
 第七章

  葉子蔻化完了妝,想照鏡子,唐若穀卻神秘的要她等一等。四點十分,黎秀珍到場,看著她,一臉震驚,說了一堆讓葉子蔻完全分辨不出來是誇獎還是貶損的話,什麼「看起來完全不像你」、「好特別噢,沒見過這種妝耶」、「要是我,我絕對不敢化成這樣」。

  然後,唐若穀口中的「朋友」也匆匆忙忙來到咖啡廳,滿嘴洋文,見到唐若穀後,便直直疾步過來,上氣不接下氣,看來是趕得很急。

  他看到葉子蔻時,眼睛都亮了。「噢,寶貝,就是你、就是你。」

  這句話聽在葉子蔻耳�完全變成無法理解的哇啦哇啦,她只能看著那名衣著相當時髦、染著一頭粉紅色龐克髮型的中年外國男人握著她的雙手,不停上下搖動。

  「呃……翻譯一下好不好?」她向唐若穀求救,他逐字將外國男人的話翻成中文。

  「太好了,你在哪里找到她的?一模一樣!和我心目中的形象一模一樣!」男人根本捨不得鬆開她的手,但又必須騰出一隻手來拿東西。「噢,我好害怕一鬆手,她就會像精靈一樣溜掉,等我一下,一定要等我一下噢——」

  話雖如此,他另一隻手還是牢牢握著葉子蔻的左手。葉子蔻可以感覺到他的熱情,他握人的方式一點也不會讓她覺得被吃豆腐。

  男人拿出一套衣服,笑笑地遞給葉子蔻,唧唧咕咕說著話。

  「他請你換上這件衣服。」唐若谷翻譯道。

  「可是我……」葉子蔻還在搖頭。

  「Please……」男人看出她在拒絕,馬上一臉哀求,改用英文。

  「好、好吧。」她接過那輕薄到幾乎沒幾兩重量的衣料,視線落向唐若穀,期望他能替她說幾句拒絕,不過看到他的笑,她知道,他比中年男人更想看她穿上這身衣服。

  要讓他們死心,最拉燈劇方法就是讓他們自己看看自己挑的人選有多差。

  她認命昨拎著衣服,到洗手間更換。

  直到這個時候,葉子蔻才在洗手台的鏡子�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

  好豔噢,他怎麼會幫她畫……這麼濃的妝?看起來好不習慣……

  她小心翼翼地脫掉針織衫,不讓彩妝被弄糊,然後再套上中年男人交給她的純白衣服。

  「咦?他是不是少拿了褲子或裙子給我?」葉子蔻左翻右翻,這塊布料好少,用來遮上半身已經稍嫌不足,那下半身呢?

  葉子蔻上衣換好了,下身還穿著泛白的牛仔褲,回到座位去提醒中年男人把缺的布料補來。

  「他少給我褲子了……」

  她才說完,中年男人立即又哇啦哇啦指著她身上的衣服,上比下比,比得她一頭霧水。

  「蔻子,牛仔褲脫掉。」擔任翻譯的唐若穀又開口了,一旁的黎秀珍有點沒進入狀況,所以不發一語的喝茶看戲。

  「那要先給我另一件褲子或裙子呀。」總不能讓她穿著小內褲出來見人吧?

  「你身上穿的連身春裝就已經囊括上衣和短裙,不需要多穿什麼,脫下來。」

  葉子蔻聞言,瞠圓雙眼。

  「這件衣服只能蓋住屁股而已呀!」她還以為這件衣服「長」了一點,完全沒把那部分多出來的少少布料當成裙子看待。

  「這件春裝可是羅伊最驕傲的設計,別在他面前露出這麼厭惡的表情噢。」唐若穀安撫地輕觸她緊繃的臉蛋。

  「我不是厭惡……是我沒本錢穿成這樣……」她太清楚自己的缺點,如果還大剌剌暴露出來荼毒眾人,那就是她的罪過了。

  「蔻子,胸罩也要脫掉噢。」唐若穀補充。

  葉子蔻倒抽一口涼氣。「我不要幫你們這個忙了!我不要為了三千五百塊出賣自己的身體!」開什麼玩笑,穿這種沒幾尺布的衣服見人?!

  「蔻子——」

  「免談免談!」小兔子發火,任性地轉身要回洗手間換回針織衫。

  「Wing,怎麼了?她怎麼在生氣了?是嫌我的衣服不好看嗎?」羅伊慌張地拉著唐若穀問,他幾乎完全不懂中文,但從葉子蔻小臉上寫滿的為難猜測,問題就出在她此時雙拳緊抓住衣襬的那件春裝。

  「她太害羞了,不敢穿設計這麼大膽的衣服。」唐若穀回以法語。

  「噢,你跟她說,她穿起來很好看的,這件春裝可是�面算保守的,我用了今年最流行的設計概念,結合精靈般的輕盈,包裹女人最柔美的線條——」

  「再幫她加一件外罩,在右肩處打折成花朵,拖曳到小腿,半遮半掩的更美。」也可以少露幾兩肉。

  羅伊聽到唐若穀的建議,認真思索起來,隨即從袋子�拿出素描本,翻到春裝的原圖設計,幾筆一揮,加上唐若穀的建議。

  「真的,這樣更好看!Wing,你不來做設計師真的太可惜了!」羅伊驚喜地叫道。

  他立即追上葉子蔻,嘰嘰喳喳要請她別換下衣服。

  「我不要!這種衣服我根本不敢穿!」葉子蔻雖然聽不懂,卻明白他比手畫腳些什麼。

  「小美女,別這樣,這件衣服花了我三個月的思緒和努力……」羅伊講的還是法文,即使他也沒聽懂葉子蔻說啥。

  「你去找身材更好的女孩子來穿,我不懂走秀又不會臺步,我會毀掉你的秀的!」葉子蔻再用中文回道。

  「你看你,完全就是我想要塑造的形象,如果你不點頭,那我不但白來這一趟,更會在我的心�留下遺憾,也會為我的服裝秀留下缺點的。」法文。

  「你到路上隨便抓一把,個個漂亮、個個合適,我相信一定有人比我更能勝任的,你不要被唐若穀給騙了,憑他的技術,要化出多少個這種妝都不是問題的!」中文。

  「我付錢給你,那個價錢你要是不滿意,我可以加兩……不,三倍!」羅伊伸出十隻指頭叫價,不管她有沒有聽懂,「而且我會在衣服這邊加一條長長的絲巾當外罩,這樣你就不會覺得很涼快啦!」法文。

  「我這輩子從來沒穿過這麼短的衣服……」很無力的中文。

  「對了,你就當自己在穿泳裝呀!泳裝不是也只蓋住臀部,露出兩條腿,而且穿泳裝也沒人在穿內衣的,你就這樣想,心理建設不就做好了嗎?」很高亢的法文。

  「總之,謝謝你的抬愛,請你另外物色人選吧。」葉子蔻鞠躬道歉。

  「咦?你答應了嗎?」羅伊也跟著敬禮。

  在場唯一能聽懂兩種語言的唐若穀笑出聲。

  「你們兩個語言不通還能一句來一句去呀?」他說了一遍中文,一遍法文,分別服務葉子蔻和羅伊。

  「你快跟他(她)說清楚啦!」中文法文齊出,全對著唐若穀吠。

  「給我一分鐘。」唐若穀講的是法文,表示他是在對羅伊說,更表示他那一分鐘是要用在葉子蔻身上。

  他牽著葉子蔻往二樓走。咖啡店樓上佈置成簡單的休息室,桌椅床櫃,應有盡有。

  「我要先把衣服換下來……」猜也知道他想說什麼,她才不要聽。

  「蔻子,這�只有你跟我,讓我看看你穿這件衣服的味道。」

  「可是,這衣服真的很短呀……」她光用想像的就覺得很冷,這種衣服穿上去,一定會覺得四面八方都有冷風呼呼灌進來。

  「不該露的地方半塊也不會露,沒關係吧?我看過之後要是覺得不合適,等會兒就跟你一起下樓去拒絕羅伊。」

  葉子蔻沉默,在評估他說的可行性。

  他懂法文,可以和那位法國佬清楚溝通,的確比她這樣雞同鴨講有用。

  「好吧。你轉過去……」

  唐若穀如她所願,坐到前頭的沙發上。

  葉子蔻咬咬唇,心不甘情不願地解開牛仔褲頭,褪下它,再進攻內衣扣子。

  唔……真的很冷,好像只要深呼吸幾口氣,裙襬就會有曝光之虞,幸好她的上圍沒有太波濤洶湧,不然高聳的胸部撐起一部分衣料,下半身根本就等於沒穿了。

  她決定只給他看一眼,判定她穿起來很難看,她就要趕快換回正常的衣服。

  唐若穀沒再聽到脫衣服的沙沙聲,側偏過頭,瞧見她扭扭捏捏、手足無措地揪緊裙襬,腦袋低低的,還沒發現他在凝視她,兀自與過短的春裝奮戰掙扎。

  他終於知道什麼叫情人眼�出西施。

  要挑出她全身上下的缺點很容易,他見識過太多穠纖合度的窈窕嬌軀,完美無瑕,相較於她,她連最中等的標準都跨不過。

  腿雖然瘦,但腿形並不特別漂亮,女人最美的葫蘆型身材她大概只得五分,臀形不夠挺俏、胸型也不夠豐盈……

  可是他卻覺得她很好看。

  她的濃妝,配上簡單又素雅的服裝設計,就是羅伊希望在她身上營造的感覺——一隻甫從花蕾間誕生的精靈,擁有豔麗的本質,卻還是純純淨淨,正在等待蛻變。

  「你穿起來很好看呀。」

  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葉子蔻錯愕回頭,就看見唐若穀已經站在她身後。

  「你——」她立刻將脫下的牛仔褲擋在胸前,整個人像只燙熟的蝦子,無一處不羞紅。

  唐若穀將她推到衣櫃前,拉開櫃子的門,讓�頭的長鏡照出他倆的身影。

  她站在前頭,後頭的他微微傾身,若有似無地碰著她,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及柔和清香,他的聲音帶領她的視線。

  「瞧,如果我在這�替你擦上水粉,蓋掉你身上的舊傷瑕疵,然後拍上具有珍珠質地的金粉,借著光線折射效果,讓你的肌膚產生粉粉霧霧的細緻感,和春裝的白色布料相襯,我已經可以想像你在舞臺上會製造出多完美的震撼。」

  他低低訴說著他會如何包裝她,但他的眼神卻讓她覺得,他隨時準備吻上他現在手指滑過的肩胛。

  「可是……」

  「我再幫你接上一頭黑長髮,修剪成羽毛剪,兩束垂在胸前,後頭盤成素髻,再簪上Marguerite——雛菊。你知道它的花語嗎?」

  葉子蔻不用回頭,從鏡子�就能看到他說話的表情,長長細細的指撩起她的發絲,嘴�說著髮型設計的想法,籲吐出來的氣息卻是焚人般炙熱,唇幾乎是貼在她頰際……

  「不知道……」

  兩人的視線在鏡子�交會,即使不清楚他會說什麼,但他的目光已經先讓她又臉紅。

  「愛,在心中。」

  一定是他太誘人了,一定是的。

  不然她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傻楞楞看著鏡子�那個盤起簪有白色小雛菊的髮髻,完妝的臉上半是懊惱半是疑惑的自己?

  現在後悔好像也來不及了……

  她或許不勇敢,但卻不是一個臨陣脫逃的人。

  「會緊張嗎?」唐若穀替她做最後的修飾。

  「很緊張……」沒聽到她連講話都會抖嗎?

  「離上場還有十五分鐘,你可以先睡一下,到時我再叫醒你。」

  「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好像又快胃痛了,這回不是桔茶作祟。「你確定不用先告訴我等會兒要做什麼,要怎麼走,走到哪里停下來,要停幾秒,下場後要走左邊還是右邊,要是我跌倒該做什麼補救,再不然摔下舞臺又該如何處理——」

  「蔻子,你不用緊張,會有人帶你的,你什麼都不用管,就走出去,再走回來就可以了。」唐若穀雙掌在她肩上拍嫵,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還是很輕鬆。

  「走出去,再走回來……要是同手同腳我也不管了……」

  「來,放鬆心情。」唐若穀拿出香水瓶,在兩人頭頂上噴出雨霧,粒子微細的香氛上升之後又飄降下來,連周遭空氣都變得好香,藉以讓她轉移過度的緊張感。

  「,這是新配方的香水嗎?人家也要。」附近幾名高挑的模特兒聞香而來,也纏著唐若穀要噴,她們幾乎與唐若穀都是舊識——工作上的舊識。

  「抱歉,這瓶香水是她專屬的,不給人的。」

  「你偏心,你就從來沒替我們調過專屬的香水。」美人兒不滿。

  「你付得起價錢,我一定替你調。」唐若穀笑著敷衍,口氣不會失禮,卻讓聰明人懂得知難而退的道理。

  「這是什麼香味?好香……」聞起來有點桔子香,讓人很放鬆。葉子蔻邊大口吸氣邊問。
引言 使用道具
dog15000
鄉紳 | 2008-11-11 21:45:24

  「它就叫『蔻子』呀,特別為你調的。我在討好你,看得出來嗎?」他扶著她的肩,臉頰貼著她的發,笑容近在咫尺,有些在等她誇獎的意味。

  「嗯……謝謝……」她幾乎能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往她這邊瞟來,大家都無法理解為何像唐若穀這樣內在外在都屬極品的男人,會追著一個不算超優的女孩子跑,而且似乎還是處於弱勢的那方。

  「去小房間睡一下,那�有個圓型小床,嗯?」他的笑容讓她很信任。

  「好,你要提早叫醒我,千萬不要讓我一睜開眼就上場,我會來不及準備的……」她往那處臨時搭圍起來的休息室走去時,還再三跟他交代。

  「說不定那樣的效果更好。」他說得模棱兩可,眼神�有著某種設計人的精光。

  舞臺外,人潮都已坐定,座無虛席。

  羅伊是法國著名的設計師,這回難得接受代理商的邀請來到臺灣舉行發表會,也許下一回再來台舉辦已是十多年後,機會可遇不可求,加上他的衣服品味很受時尚仕女及藝人的喜愛,雖然單價不低,還是擁有廣大的愛好者。

  精心佈置的舞臺中央有好幾匹布綢高高拉起,形成一朵含苞的花蕾,燈光打下去,隱約可以看見�頭有身影,但不是很清楚,接著音樂響起,輕輕柔柔的,台下觀眾鴉雀無聲。

  布綢松敞開來,布質花瓣一片片剝開,燈光照射間,布綢包圍的中央,蜷睡著一條人影,她似乎還未察覺眾人的注視,睡得毫無防備。

  她,就是葉子蔻。

  台下觀眾已先由服裝秀簡介�大略知道秀的主題,以為所有情境都是安排好的橋段,屏息等待花台中央的精靈清醒,為精彩的Show褐開序幕。

  一分鐘過去……

  睡死。

  再一分鐘過去……

  葉子蔻連翻身都沒有。

  「Wing,她再不醒過來,我的秀沒辦法開始……」羅伊擔心再冷場下去,觀眾可能得花三十分鐘以上看葉子蔻表演睡覺。

  「讓約翰把她頭頂那盞燈光調到最亮,叫醒睡美人了。」唐若谷換上全白的長西裝,長髮紮成單辮置於背後,他應該只負責替模特兒做彩妝和髮型設計,但現在看來,他似乎也打算參與這場服裝秀。

  柔柔的燈光逐漸加強,更讓眾人的注意焦點集中在花臺上。

  強光逼使沉睡的葉子蔻無法好好睡,那種感覺像是在正午十二點,最烈最毒的大太陽底下睡覺,又熱又亮,任憑誰也沒辦法再後知後覺。

  她伸手擋光,小嘴�發出幾絲沒饜足的悶吟,另一隻手臂撐起了身子——

  燈光再度轉弱,讓她得以適應亮度,在雙眼恢復正常功能之際,看到自己正半躺半坐地面對舞臺下好幾百名觀眾。

  這是怎麼回事?!

  她無法做出反應,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她嚇呆了。」唐若谷在後臺說出大家都看到的事實。

  「那醒了跟沒醒有什麼不同呀?」羅伊還是在擔心。

  「這不是你要的嗎?一隻初初從花蕾�誕生的小妖精,她的反應當然就是傻傻楞楞的,難不成你還希望她精明幹練嗎?羅伊,放心,一切都會像故意安排好的,不會有半點紕漏。眾姑娘們,準備上場了。」

  說完,唐若穀率先走上舞臺,他不是為了羅伊的重金禮聘而出場,若不是葉子蔻答應上場演出,就算羅伊開的價碼再高,他都不會點頭。

  葉子蔻沒做出發呆以外的動作,她該尖叫、該發抖、該手忙腳亂、該不知所措……可是這些反應都還沒來得及爆發,唐若穀微微噙笑的臉孔已經出現在她的視線之中,對她伸出右手。

  他,總是能讓她覺得安心。

  有那麼一瞬間,她忘了這是舞臺,忘了台下有好幾百雙的眼睛在看她,全心沉醉在他的笑容�。

  她綻開小小的笑花,將手遞到他的掌心,他輕握住,將她自花臺上拉起,飄逸的長綢跟著她動,滑開一片白浪般的波紋。

  「走出去,再走回來。」他的聲音很輕,在笑。

  是的,走出去,他陪著她,走向長長直直的伸展台,台下的眼光仍是無法忽視掉,那不是幾句「把他們當成西瓜或石頭」就能催眠自己,但是……為什麼她一點都不害怕了呢?前一秒不是還嚇得不知做何反應,現在卻——

  雙腳堅定而平穩地跨出每一步,每一步都不遲疑。

  走到伸展台最前端,他將她小小往前推半步,這場前秀,他是陪襯,她才是主軸。

  葉子蔻慌了半秒,又被他的眼神安撫。

  她立於舞臺最前端,面向觀眾,做出她唯一知道能做的舉動,像小學生對師長行禮般,朝眾人深深一鞠躬。

  台下傳來掩嘴笑聲和偶爾幾句交頭接耳,葉子蔻沒聽得很清楚,也不介意大夥是否在嘲笑她的糗態,至少她在唐若穀眼中只有看到滿意的讚賞。

  長長的伸展台,不再讓人難受,她在他的帶領之下,折回舞臺後方,表現得雖不算可圈可點,但已經成功為服裝秀展開序曲,緊接在後頭的專業模特兒以她們完美的表現接續演出。

  「很簡單是不是?」

  葉子蔻回到後臺,還覺得心臟怦怦猛跳,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口,瞧著問問題的唐若穀。

  「我好像現在才開始發抖……」她苦笑。

  唐若穀一直握著她的手,當然也感覺到她在打顫。「你表現得真好,超乎我和羅伊的想像。」

  「……你們是故意設計我,讓我在眾人面前睡醒的,對不對?」現在心情一放鬆,可以開始算帳了。

  「效果不差。」他朝她眨眨眼。以一個生手來說,不該苛求,何況她還慘遭設計。

  「什麼不差?!糟透了!你不知道當我張開眼睛看到自己被那麼多人盯著時,我真的嚇到不知如何是好……」差點就哇的一聲,當場耍賴的哭了起來。

  「羅伊就是要你那種甫睜開眼睛,對一切陌生又帶些惶恐,然後發現新奇玩意,興致盎然的味道。」

  「太過分了,你們竟然瞞著我……你們可以先告訴我呀!」

  「然後看你用極差的演技,假裝自己一點也不擅長的動作?我敢斷言,一定失敗,羅伊會吠哭的。」別看羅伊模樣很、很開朗,扯上他的工作,他可是翻臉如翻書,六親不認。

  也對,她的動作可能會像個生�的機器人,一舉手一投足還會發出吱吱嘎嘎的鐵器摩擦聲。

  「……我剛剛的表情有沒有很死白?動作有沒有很僵硬?」

  「沒有。你等會兒看羅伊的反應就知道你有多棒了。」而他恐怕得擋在她面前,省得羅伊對她又親又吻又是口水洗臉。

  葉子蔻跟著他笑,「活動結束之後,我才敢說,這是一個……滿有趣的經驗。」活動結束前,她可覺得是最糟糕的折磨。

  「蔻子,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越來越勇敢了?」

  「呀?」

  他遞來她的小記事本,上頭屬於他的字跡正注明著「+20」,以及一句「加油,就快滿分囉!」。

  「勇氣十足,值得加分。」評分者這回大方賞她二十分,毫不吝嗇。

  「八十分了……」好高興!再翻翻看八十分的獎品是什麼……然後,她又習慣性地臉泛紅彩。

  泡澡呀……

  他給的香精油味道很舒服哩,泡起來全身的細胞都好放鬆,水溫溫的,浴缸好大好大,幾乎可以讓她沉在�頭潛水了……

  葉子蔻沒發現自己因為回味他家的浴缸而咧嘴憨笑,嫩嫩紅紅的加深了腮紅的顏色,但唐若穀看到了。

  「蔻子,我比你更期待你拿到滿分的那一天噢。」他貼著她的耳殼,吐納般說話,拂動她的髮鬢。

  她看著他,才在思索他話�的涵義,他卻笑笑的俯低唇吻她。

  「因為你想要的,一定是我最樂於給你的。」
 第八章

  如果一個人一輩子一定要鼓起勇氣做一件事,那她會選擇哪件事努力?

  以前從沒思索過這樣的問題,生活對來她說總是戰戰兢兢,有很多事情,就算是勇氣滿滿也不可能有所回報,她知道這樣的事實,勇氣,很容易在這種情況下萎縮掉……

  可是近來,她也察覺到她的勇氣在累積,有些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輕而易舉地做到了。她知道,是唐若穀讓她變得勇敢,他不是提供一雙遮風擋雨的羽翼讓她躲避,以為只要看不見恐懼,它就真的不存在,這種掩耳盜鈴的行徑,並不能幫助她成長。

  看著記事本上的勇氣表,她知道是因為他太縱容,加分比加水還簡單,咕嚕咕嚕就灌到八十分,實際上,她還沒有這麼高分的勇敢,或許她有改變,但絕對沒能及格。

  「如果有件事非要鼓起勇氣不可,我最希望……鼓起勇氣對他說……」

  門板被敲得砰砰作響,打斷葉子蔻的自言自語。

  「你耳聾呀!三催四請也請不動你這個大小姐來幫忙做事情嗎?!」

  暴怒的女太上皇一大清早就來叫她起床,早已清醒並且在床鋪上胡思亂想的葉子蔻立刻跳起來,半秒也不敢摸魚,她怯怯地打開門,迎向女太上皇狠瞪過來的目光。

  「阿姨……有什麼事嗎?」起床前匆匆望了鬧鐘一眼,才剛五點。

  「什麼事?!你沒看到家�客廳堆了一堆衣服,我忙都忙不過來,你還賴在床上偷懶,也不想想我辛苦工作是為了貼補家用,光靠你爸爸那點管理員的薪水,怎麼養一大家子?!」女太上皇聲調尖銳,數落起來又直又順,仿佛練習次數已經多到琅琅上口。「還不快來幫忙縫鈕扣?!下午客人要來拿的!」

  「好……」葉子蔻順從地點頭,今天阿姨的心情好像很惡劣……

  她簡單刷牙洗臉,紮了根馬尾就到客廳幫忙工作,總共也花不到幾分鐘,但一出去,又換來女太上皇的酸言酸語。

  「慢吞吞的!叫你做個事就心不甘情不願,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要替別人養孩子!」裁縫機的聲音沒停,女太上皇的嘀咕也沒斷,葉子蔻應該要聽得很習慣,只是每多聽一次,心�還是會疼疼的……

  她很努力想做得好,讓爸爸和阿姨都喜歡她,她很努力很努力了,可是為什麼努力耕耘卻得不到收穫?

  做家事,她樣樣不偷懶,當弟弟妹妹還在暖呼呼的被窩�睡覺,她已經拖好整屋子的地,和洗完一盆子的髒衣服。晚上打工回來,洗碗槽�永遠都留著一整迭碗盤給她洗,她沒有抱怨過什麼,心�認定是替家人分擔工作,沒什麼好計較,然而這麼想的人,只有她嗎?

  葉子蔻縫著扣子,有些無能為力的輕歎。

  「歎什麼氣?!做事情擺什麼臉色給我看?!」

  女太上皇突地摔起大剪刀,葉子蔻嚇了一大跳,惶惑地看著女太上皇逼近她,馬尾被狠狠揪住,扯疼她的頭皮——

  平時阿姨雖然從不給她好臉色看,但是她也幾乎不會親自出手打她,最多只有在父親面前加油添醋,讓父親連同她的憤怒一併出拳腳,今天真的很反常,她的脾氣似乎積到了某種臨界點。

  「我不是……我只是自己在想些事情,不是不想幫忙……」善於看人臉色的葉子蔻明明知道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勤道歉,再不然至少也該乖乖閉上嘴,讓人罵個過癮,但是她……

  「你還想跟我頂嘴?!」

  「我不是要頂嘴,只是想解釋清楚……」

  「有什好解釋的?!那個賤女人為什麼不連你一塊帶走?!我看了你就心煩!」呼過來的一巴掌又快又猛,葉子蔻來不及躲,臉上隨即烙紅了五指印,疼得她連腦袋、耳朵都嗡嗡嗚嗚,有片刻的暈眩。

  當阿姨用這種痛恨她母親的字眼在罵她時,表示阿姨情緒的失控源自于她母親。

  葉子蔻勉強站穩了踉蹌的腳步,麻疼的臉龐綻開笑,牽動著痛楚,使得她的笑容有些扭曲。「我……我媽有消息嗎?是、是不是她有打電話回來,還是寫信——」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女太上皇猛吠,隨著她每一回吼出「沒有」,拉扯葉子蔻馬尾的力道也一遍遍加重。「那個賤女人有什麼資格回來?!這個家全是我一手打理起來的,她做了什麼?!有種跑出去就別不知羞恥的回來,這個家是我的!我的!」

  頭皮痛到像要被撕扯開來,葉子蔻必須跟著她的拉扯移動才不至於被扯掉大綹頭髮。「阿姨……我沒有那個……噢!」

  「你媽跑掉了,就應該完完全全消失在這個家�,留下你一個眼中釘紮我的眼做什麼?!你滾呀!滾去你媽那邊最好!永遠不要再回來最好!死在外頭最好!」女太上皇推開她,握緊的五指間纏繞著好幾根的發絲,葉子蔻噙淚捂著頭皮,摔在籐椅上。

  她知道阿姨不喜歡她……但她沒想過,她是如此的恨她……

  女太上皇隨手抓起身邊的東西丟她,屋�砰砰磅磅全是重擊聲,她嘴�忿恨地吼著:「她憑什麼還占著我的位置,讓你爸對她念念不忘?!我為什麼要和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女人爭地位?!她是什麼東西?!」

  葉子蔻護著頭,至於身體其他部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客廳的吵鬧聲驚醒全家人,她的弟弟妹妹只敢站得遠遠的,誰也不想趟渾水,這樣的畫面他們已司空見慣。

  「你在做什麼?」太上皇是唯一跳出來阻止自己老婆的人,大掌一擒,搶下她手中的煙灰缸。

  「我在做什麼?!沒看到嗎?!我在幫那個女人教訓小孩,省得她不懂什麼叫家教!」煙灰缸被拿走,她照樣操起遙控器朝葉子蔻背上丟。

  「你根本是在遷怒!我不是說過了,我昨天喝醉,說的全是醉話——」

  「對!然後你嘴�叫的全是那個女人的名字!」

  這就是女太上皇失控的主因。

  「那又沒什麼意義——」

  「酒後吐真言!你心�根本就還有她!那你去找她回來呀!娶我做什麼?!你就跟你的愛妻和愛女去過幸福快樂的日子呀!」嫉妒的女人用著最潑辣的表情嘶叫,她怎麼可能容許自己的丈夫嘴�叫出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即使是喝醉酒也不行!

  「你……你真是講不聽耶!她就已經跑掉了,還什麼愛妻,拜託!」都離婚十幾年了!

  「你別騙了!你跟你女兒一樣,心�都還巴望著那個女人回來,好把我踢出家門對吧!好呀,我走,走得遠遠的,帶著我自己生的三個孩子離開這�!」女太上皇作勢要去拉躲在門後的三個小孩。

  「你別鬧了!我什麼時候說過巴望著她回來,我不可能讓她再踩進我家一步。你們都回房間去睡!」太上皇沖過去擋,回頭吼得三個孩子趕快關門躲避。

  「你女兒就有!她說我比不上她媽媽,最好離開這個家!」女太上皇像不肯放過她,食指指向蜷蹲在角落的葉子蔻。

  「你還不快跟阿姨道歉!」太上皇拎小雞般拎起她,永遠不論對錯是非,都要葉子蔻先低頭。

  他是個大男人主義者,拉不下臉對妻子輕言細語要她氣消,而這種時候,硬逼葉子蔻說對不起永遠都是夫妻和好的最佳良藥。

  葉子蔻咬住唇,也咬住她向來會立即脫口的道歉。

  「……我沒說那樣的話。」

  兩個太上皇沒聽到他們以為一定會聽到的答案,兩人愕然相視好半晌。

  「你說什麼?」太上皇要再確認一次他有沒有聽錯。

  「……我從沒有說過阿姨比不上媽媽,最好離開這個家。」葉子蔻的聲音雖然很小,但卻說得頗為堅定,一字字都清楚。

  以前,她背黑鍋也不介意,被誤解也無妨,可是她想嘗試和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讓彼此間的關係別再因仇視、傷害而遭到破壞。

  女太上皇突地冷哼,「我看她是幾個星期沒挨揍,皮開始癢了,講起話來也變大聲了,再給她幾個星期,她不就爬到我們頭上撒野了?」

  如果說她憤怒自己的丈夫心�仍存著前妻的身影,那麼葉子蔻幾乎就等於前妻留給她的巨大陰霾,所有的怒氣都沖著她而來。

  葉父橫眉豎目,掃向女兒的視線很冷,尤其是越聽妻子的搧風點火,兩道粗濃的黑眉就越往眉心攏靠。

  「我沒有這個意思……」葉子蔻還是小小聲的。

  「那你是什麼意思?」女太上皇現在巴不得多抓幾句葉子蔻的語病,好讓丈夫的火氣攀升到最頂點,到時的戲碼……哼哼,才能讓她消氣。

  看到葉子蔻挨打,她就可以幻想是那個與她敵對的女人在害怕顫抖地接受拳打腳踢。

  「……我不需要為了我媽媽的離家出走而負責吧?我希望你們可以把我視為獨立的個體,我是我,她是她……」葉子蔻雙手不安地交握,她心�還是怕,不過她知道自己必須替自己做些什麼,她想試著勇敢起來,借著唐若穀給她的勇氣,將記事本上記載的「勇氣」化為實際——

  她想要讓他們聽到她的聲音。

  葉子蔻勇敢抬頭,與父親和阿姨面對面,試圖給他們最友善的笑容。

  「不要因為我是她的女兒,你們就將對她的仇視發洩到我身上,我……真的很努力想做個能讓你們兩個都真心喜歡的孩子,請給我機會,讓我證明——」

  嘔!

  瓷杯在地板上碎裂開來,�頭盛滿的淡褐液體濺開一整片的水漬。

  唐若穀執杯的長指還舉在空中,看著杯子滑出指掌時,他有片刻的失神和怔忡。

  「你沒睡飽嗎?拿個杯子也拿不好。」戀曲咖啡店的老闆隨即擰了拖把過來,三兩下將地板弄乾淨,瓷杯碎片則是由唐若穀收拾。

  「沒有,只是突然有點心神不寧。」唐若穀拿面紙拭淨褲管的水漬。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昨夜通宵工作,所以才會不留神打破杯子。」而他,就是大清早被一通「我要喝水果茶」的電話給挖起來的苦命老闆,現在才六點半不到呀!

  「……雨好像下了整整一夜。」唐若穀望著窗外,豆大的雨不停落下,滴滴答答地拍打屋簷,抬頭瞧見的天空烏雲密佈,濃重得像隨時都會壓垮下來。

  「多下一點也好,不然水庫缺水才更麻煩。」老闆再拿了個瓷杯過來,這回也占個位子坐下。「你別因為天氣不好就學人家傷春悲秋的,雖然你那張臉做起憂愁表情很合適,可是一想到你是個大男人,我還是會渾身起雞皮疙瘩。」

  「誰說我在傷春悲秋了?」唐若穀替兩人斟滿水果茶,即使一個晚上沒睡,他臉上仍看不到太多的倦意。

  「不然你用那什麼眼神在看窗外下雨?」

  唐若谷支頤偏頭,沒看向老闆調侃的臉。「覺得悶而已。」

  胸口……很不舒服,有些不安。

  「你的表情和那時的我真像!」老闆豪氣一掌,重重拍在唐若穀的背脊,差點打斷他一排脊椎。

  「那時?」咳咳咳——

  「就是『她』跟我說,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我的那個時候呀,我也時常看著天空掉眼淚,連一片枯葉飄落,我都可以哭上半天。」老闆遠眺雨景,幽幽一歎,也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人生陷入永遠的冬季……

  「但是從你的臉上露出那種表情,實在看不出讓人同情的美感。人的皮相,一生下來就定型了,請不要強求它做出它不擅長的神情好嗎?」男人要哭出美麗本來就不太容易,何況是一個那麼……呃……的男人。

  「反正我就是沒有你美型,但是我的心很纖細的——」老闆做出捧心狀。

  如果不是唐若穀的家教好,他現在真想把含在嘴�的那口茶全噴在老闆臉上,以彰顯他的不敢苟同。

  「你那種情況叫失戀,和我天差地別,我現在可是很甜蜜的。」唐若谷優雅地交迭起長腿,取出絲繩將長髮系束在腦後。

  「又還沒追到女朋友,在甜蜜什麼呀!」聽起來真教人嫉妒。

  「誰規定要追到了才甜蜜?這種曖曖昧昧的感覺也很好呀。」酸酸甜甜才是正道,要是過甜只會讓人覺得容易膩。

  「那是小毛頭初戀才會有的好不好,都幾歲的人了,還談純純之戀?」

  「她是我的初戀沒錯呀。」

  老闆大大驚訝,「不、不會吧?!你沒交過女朋友?」

  唐若谷優雅地輕晃腦袋。

  「你長得這麼漂亮,卻沒有女朋友?!」怎麼可能?!

  「就是因為長得太漂亮了,所以沒有女人敢要我。」男人還是帥比較吃香吧。「如果你是女人,你願意和我交往嗎?」他假設性地問。

  「門兒都沒有,我找一個比自己美的男人做什麼?打擊我的自信心嗎?!」老闆沒思考半秒鐘,沖口而出。

  「就是囉。」

  「不過你的工作能接觸到的美女那麼多,我不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愛上過你,畢竟長久相處下來,還是能勉勉強強挖出你一兩項優點吧?」所謂日久生情,不就是這樣嗎?

  唐若穀聽到他這麼說,漂亮的唇忍不住彎笑。

  「長久相處?你也知道,我根本不和任何人長久相處。」

  工作方面的接觸,另當別論,但私底下,他幾乎沒有任何朋友,老闆勉強算一個,但那可是老闆努力了將近一年才換來的成果。

  「也對……原來是初戀,難怪我認識你到現在,沒看過你對哪個女孩子這麼特別的……她不介意你比她美嗎?」

  「沒問過,也許介意,也許不介意——」

  唐若穀沒將這個問題掛在心上,他知道這根本不構成任何阻礙,葉子蔻不是以貌取人的女孩——無論他是美或是醜,都不是她決不決定接受他的重點。

  他從她眼中看到她對他的迷戀,但那不是迷戀他外貌的眼神,好幾次他輕輕觸碰著她的臉,她會像只貓兒依過來,他替她化妝時、那夜她在他床上熟睡時,她都是那麼貪戀地依蹭著他的手,而他,也不禁流連在她臉上,用他的手指,用他的唇……

  玻璃窗外,濛濛雨街,玻璃窗內,反照出唐若谷想起葉子蔻一舉一動之際,唇邊漾滿的溫柔,就連街外匆匆避雨的身影,他都能看成是葉子蔻,想像那踉蹌奔來、跌跌撞撞的狼狽身影是她——

  咦?!

  唐若穀倏地起身,從方才就微微泛緊的胸口在這一刻幾乎要炸開,讓他呼吸一窒。

  「咦?店、店長——」老闆愕視唐若穀鐵青著臉,沖向大雨傾盆的街道。

  葉子蔻睜不開眼,雨水完全阻擋住她的視線,即便想使盡力氣撐起眼皮,更劇烈的痛楚卻讓她整張臉麻痹到發疼。她靠著嘴呼吸,嘴�滿滿嘗到的全是冰冷雨水和腥鹹血水,想抹去臉上的雨,卻怎麼也不敢去摸自己的臉頰,連雨水打在皮膚上都那麼樣的疼痛,換成是她的手,可能更加難以忍受……

  在雨聲�,聽到唐若穀的聲音,她茫無頭緒地找他,伸長著手,分不清東南西北,她嗚咽地哭著,聲音模糊地叫著他。

  在她摔跤之前,一雙手臂牢牢從她身後抱住她——

  她嗅不到他的味道,只嗅到濃稠的血味,但她知道是他。

  「蔻子!你怎麼連傘都不撐,雨那麼大——」心疼的數落在葉子蔻抽噎地倒向他之時,全數哽在喉頭,他渾身的血液也跟著凍結。

  天殺的……

  「有腦震盪現象,左肩輕微骨折,肋骨末端有裂痕,左大腿遭剪刀刺傷,失血情況還好,只是她那張臉……」

  唐虛懷——身為腦科兼外科再兼心理醫師,順便還兼牙科眼科骨科耳鼻喉科的密醫——頓下句子,不是想吊人胃口,而是他在考慮,再講下去,他弟弟會不會發狠翻桌?但接收到唐若穀掃來的催促眼神,他只好繼續盡主治醫生及哥哥之責,完整且不隱瞞地托出實情。

  「她的鼻樑被打斷,右顴骨碎裂,上顎骨嚴重骨折,上下牙齒總共被打斷十一顆,恐怕要靠整型手術才有可能恢復原有的模樣。」唐虛懷攔下唐若穀,搖搖頭。「弟,別進去看,她的情況很糟糕,尤其是護士替她擦掉滿臉血水之後……」根本是慘不忍睹了,如果連他都這麼覺得,何況是他老弟?

  他是第一次看到唐若穀如此粗魯地踹開他的密醫診所大門,全身濕淋淋的像跳進淡水河去打滾一圈,雙臂間的長外套底下包裹著一個近乎毀容的女人。

  唐若穀身上還滴淌著雨水,長髮此時散亂地貼在他的手臂和胸口,臉色蒼白——即使他是一路抱著葉子蔻沖上樓,臉上也不見半點勞動過後的紅潤。他緊盯著加護病房的門扉,直挺挺站著,教人猜不出他下一秒會做什麼。

  唐虛懷心�暗叫不妙,他弟弟這號表情他有多久沒看見過了?五年?十年?他算不出來了,只是幸好他一直都有心理準備——他從全黑醫師袍�摸出一根針筒,在唐若穀一轉身,立刻對著站在一旁的老闆大喊:

  「快抱住他!」

  老闆的神智反應雖然慢,肢體反應卻是一等一的強,腦子還沒接收到唐虛懷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兩條粗壯手臂已經抱住差點從他身邊奔過去的唐若穀。

  「放手——」唐若穀才吼完,整個人就癱軟下去,而他身後的唐虛懷拿著注射完畢的針筒籲了口氣,拍拍胸口。

  「還好來得及。」他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用到這根針筒哩。

  「你對他做了什麼?」老闆看著唐若穀倒在他懷�,一動也不動,失了力的頸項偏側在一旁,脖子上有個細小的針孔痕跡。

  「讓他鎮定,不然會出人命的。再麻煩一下,幫我抱他到病床上躺一下。」唐虛懷指揮著老闆。

  「為什麼要這樣?店長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嗎?」他剛剛一時之間還以為唐若穀是嚇昏了,沒想到是唐虛懷偷襲他,似乎打了麻醉針還是鎮定劑之類的。

  「你看不出來我弟想沖出去殺人了嗎?我那麼疼愛他,當然不能眼睜睜看他闖下大禍。」兄弟之情真是讓人感動得想哭。

  老闆將唐若穀放在病床上,「他殺人?我還比較怕他沖出去被人殺哩,沒看到那個女孩都被打成那樣嗎?店長出馬,下場大概不會比她好到哪里。」店長又不強壯,如此美型優雅——換成白話說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美少年」,只差沒咯兩滴血來增加美感。

  「我弟是拳擊輕甲級金牌的選手,曾被教練譽為當世天才,國一時差點將一個騎機車搶劫又拿刀劃斷婦女咽喉的傢伙給打死,從那天之後,我媽哭著求他『溫柔一點』、『文弱一點』、『懦弱一點』、『沒種一點』、『娘娘腔一點』,我們兩兄弟對父母的話向來言聽計從,尤其加上眼淚攻擊,簡直是我們的死穴,所以他就決定讓自己文弱起來,而結果,就如你所看到,他變成一個美極的男人。」唐虛懷嘴�咬著體溫計,穿著一身不純潔的黑袍,一點也不像個醫生。

  「店、店長是那樣的人?」不不不,他沒辦法想像一個背後扛著一簍火紅玫瑰,身邊還有無數刺眼光芒的美型男在揮汗打拳擊!落差好大……

  「他就是那樣的人。只要別超出他的忍耐極限,他可以優雅得像個貴公子,冷眼看著別人受苦受難,但你也看到了,他已經忍無可忍,我不能冒險讓他做出衝動的事。我一直以為他不會再有失控的一天,沒想到這劑針還是用得上。」

  「因為他喜歡那個女孩,所以無法忍受她受傷害。」這是人之常情。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他的『無法忍受』。」那會害他嚇掉半條命,對父母也沒辦法交代,要當一個疼愛弟弟的好哥哥真不容易呀。「總之,先讓他冷靜冷靜,至於之後該選擇什麼方式替那個女孩討回公道,等他醒來再說。」

  唐虛懷撥撥額前那綹劉海,天藍的眼睛配上濃黑的發,雖然有些衝突,但又迷人的彰顯出黑髮及藍眼兩者各自的漂亮,他和唐若穀是不同類型的好看,唐若谷因為長髮和身段,使他看起來柔美,而唐虛懷卻是男子氣概十足,卻又不過度粗獷那一型的漂亮。

  接著,他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情繼續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得先想辦法把她那張臉給弄回原狀。」
第九章

  「唔……」

  病床上的人包裹得媲美木乃伊,臉上除了露出嘴巴和鼻孔之外,幾乎全部纏圈在紗布�,她才發出細微而虛弱的呻吟,立刻便有人湊到她耳邊輕問——

  「還會痛嗎?」

  「唔……好……痛……」

  「麻藥退掉一定會痛的。我請護士幫你打止痛劑。」

  她終於聽出在說話的人是……唐若穀。

  「沒關係……我……忍得住……」

  「手術後劇痛的刺激會使體內各系統均產生不良影響,反而容易延緩身體的複元情況,不要忍痛。」

  「嗯……」

  聽到唐若穀按下呼叫鈴,對著進來的護士說了幾句,護士隨即走出去,而他又回到她身邊。

  他想觸碰她,卻又想起她整張臉傷痕累累,才剛動完刀,每一寸肌膚都經不起碰,他只能握緊拳頭,抑止自己的欲望。

  「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

  「對……對不起……」葉子蔻十指揪牢被單,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很輕柔,可是她好害怕他說話時,有沒有一點點覺得她很懦弱?會不會討厭她這麼無助?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我不知道還能去哪里……我只能想到你……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沒有用……對不起……」她忘了自己整張臉已經都被紗布遮著,還傻傻的想用被單蒙住腦袋,無臉見他。

  「蔻子,你沒做錯什麼。」他想拉下她的被單,她死也不放。

  「……我不想替你製造麻煩……我想讓你以為我很勇敢,不要你看到我這麼狼狽……可是真的很對不起……結果我、我還是逃到你這�……尋求保護……尋求慰藉……」她哽咽地說話,臉部神經每一根都在嚷著痛,她知道自己不該多說話,因為每動一回嘴巴,感覺像是被人拆卸下來又重新裝回去的骨頭都在相互摩擦,疼得她想掉淚。

  「蔻子,你這樣哭,臉不會痛嗎?」傷口才剛處理完,禁不起皺臉痛哭的折磨吧?

  「很痛……嗚……」可是她止不住眼淚。是痛,也是心痛。

  她為什麼這麼沒用?以為自己很勇敢,結果呢?她的勇氣像一場笑話,根本不足以撼動父親和阿姨,他們認為她在挑戰他們的權威,在跟他們作對……

  「那就不要哭了,我沒辦法替你擦眼淚噢。」包成木乃伊,就算他想,也沒辦法。

  「……對不起……」眼淚還是撲簌簌在流,她抽抽鼻翼,換來劇烈的疼痛,只好換成嘴巴呼吸,小口小口地吸著空氣,可是嘴一張,哭泣聲也隱藏不住,嚶嚶抽泣。

  唐若谷連人帶被地抱起她,小心且仔細地避開她臉上的傷處及身上骨折處所打上的石膏。他心口好悶,像有人五指使勁揪擰一樣,疼得讓他不知該如何止痛,怎麼會這樣?

  她受了傷,他無法及時保護她,甚至在此時此刻,他還必須靠著她來安撫自己害怕失去她的恐懼,透過真實的擁抱,確定她無恙……

  不要跟他道歉,他才是那個該說對不起的人。

  「如果你變成這樣,還跑去找你學妹或是前男友,或是任何一個傢伙,你才需要一直向我道歉。你怎麼會以為我會因為你來找我而生氣?」唐若谷的長髮拂過她的手背,她克制不了地輕輕將他的長髮握在手�不放,像一個甫出世的嬰兒,拳頭蜷曲,想捉牢些什麼,任誰使力去扳也扳不開。

  「謝謝你……我不確定這麼早……你會不會在戀曲……也不確定你今天會不會去戀曲……可是我還是往那�跑,如果你不在,我就等到你在……」除了他這�之外,她沒有考慮過第二個地方。

  「我才想問,為什麼在清晨六點多,你會被打成這樣?」兩個太上皇這麼閑,七早八早打小孩出氣嗎?

  護士拿著止痛劑進來,唐若穀沒放下她,讓護士替她注射劑量,打完針,護士再離開。

  他替她壓著棉球,讓注射後的針孔血液凝固。「等等藥效發作就不會痛了。我抱著你睡一下,好不好?」

  她在他胸口點點頭,任他幫自己找到最舒適的位置。

  葉子蔻貼在他的心窩,聆聽令人安心的心跳,雖然臉上傷口很痛,但是她捨不得離開,她很懦弱,需要他緊緊抱住她,她心�有傷,單憑自己一個人痊癒不了……

  明天,她會再努力變勇敢,所以今天請讓她像個無助的孩子,再依靠一會兒……

  「是你爸爸和後母動的手,沒錯吧?」唐若穀試圖讓自己的口氣聽來非常淡然,可是那張漂亮的臉孔上沒有半分表情,仿佛是尊石雕像,冰冷而不真實。

  如果不是她在哭,她一定能察覺到,抱著她的那雙手臂正因用力掄拳而微微顫抖。

  「……我以為和他們好好的靜下心來談……他們就會瞭解……會接受,我沒想到……他們會那麼生氣……」葉子蔻打著哆嗦,歷歷在目的畫面變成夢魘,揮之不去,她的勇氣似乎也被狠狠打碎了。「我不是想要和他們唱反調……也不是翅膀長硬了不怕他們……我想……應該說,我幻想……他們能聽我說話,聽聽我想表達什麼……我努力過了,結果……」

  結果她被毆打到幾乎毀容,連引發腦震盪的緣故都極可能是因為被椅子重重砸傷,想到這�,唐若穀必須不斷深呼吸,才有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讓它繃斷理智。

  「即使如此,你還是不願意離開那個家嗎?」只要她說出願意離開,他可以立刻帶走她,不再讓她家�那兩個傢伙傷害她。

  她幾乎是堅定及不假思索地搖頭。

  唐若穀沒有朝她大吼,連語調都不曾高昂一分,可是心�幾乎快要爆發不滿。「為什麼?」

  她在他胸前沉默了好久,終於,吐著輕輕氣息時,也吐出她的理由。

  「如果我走了,我媽媽就找不到我了,她只知道我那個家的位址、電話……我離開的話,她就沒辦法聯絡到我……我爸和阿姨絕對不肯轉告她任何關於我的消息……我不能走……我想等她回來看我……」

  她一直在等待,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接到母親捎來的一封信,或是撥來一通電話……不一定要見面,只要聽聽她的聲音,看看她的筆跡,她就能夠好滿足好滿足……

  唐若穀說不出任何的責備或是打碎她美夢的殘酷實話,他只是輕輕拍著她哭抖的背。

  她懷抱著渴望,既不貪心也不奢求,也許她每一年的生日願望都許了同樣渺小的心願,整整二十幾年沒有實現過,將來會不會成真,他不敢也不想斷言,可是想起他曾經駐足停留的小小窗內,有個女孩守在那�眺望著母親回來,那樣無助的模樣,他幾乎要紅了眼眶。

  不要再管那個拋棄你的女人!不要再回到那個根本不屬於你的地方!不要為了一個不會成真的夢想而忍受這些傷害!他好想心疼地在她耳邊咆哮這些,用力搖散她的愚蠢和不願面對現實的鴕鳥心態!

  如果她不願意疼惜自己,但他願意疼呀!

  他沒有辦法容忍再看到她傷痕累累的樣子,更不想去冒險放她回到她家,膽戰心驚地害怕她會不會再被打傷……這一次她的傷勢如此嚴重,那下一次呢?他有沒有可能再見到的,不會是活生生的她?!

  「很笨對不對……我家�沒有她的照片,全被爸爸和阿姨燒光了……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如果哪一天擦肩而過……我也認不得她……」葉子蔻露在紗布外的雙唇微微揚著弧,他看了卻覺得苦澀。「以前偷聽到,她再婚了,嫁了一個很疼她的丈夫,也擁有幸福的家庭……可是我相信她一定也記得我,一定也想見我,我告訴自己……她可能曾經躲在家旁的巷子口,偷偷看過我,或是撥過幾通無聲的電話,聽聽我的聲音……她應該怕我氣她那時離家出走,所以不敢認我……我想告訴她,我只想看看她,看看自己媽媽長的模樣,看看她過得好,就夠了……」

  「你也知道自己很笨,有自知之明……」他抱她抱得好緊。

  她不傻,看待事情不比別人遲鈍,只是明明早已清楚瞭解的事情,她卻會守著一個別人嗤之以鼻的原因,讓自己步入泥淖。

  「……為什麼你罵我的時候,我完全聽不出來……它有什麼殺傷力?」一點也不凶不辣不狠不殘忍……

  「因為我的本意不是想罵你,而是想借機吻一個笨女孩……」

  她仰躺的角度,太方便他一低頭就噙牢她的唇,他溫潤著她冰冷唇瓣,沒忘記她動了顎骨手術,碎裂的顴骨也一塊塊取出,再重新補回,他必須要避免自己吻吮得太深烈,他的舌滑過她的唇,僅止於輕舔。

  但是她回應了他,頭一次,她張開唇瓣,在等待他探掘……

  「嗯哼。」

  唐虛懷掄拳在嘴邊輕咳,站在門邊,老成得像個專業醫生,確定取得正準備吻得難分難舍的兩個人全盤注意後,他才道:

  「站在醫生的角度,我必須給你們一個建議——不要這麼早做『嘴部複健』,會妨礙傷口癒合的,萬一吻著吻著,她的鼻子掉下來,或是顴骨垮掉,我還要再動一次手術……」

  好孩子要聽醫生的話噢。

  葉家兩位太上皇瞠目結舌地看著好幾名員警到家�拍照存證,屋子�那把被砸得支離破碎、暫時棄置在角落的染血木椅,地板上一顆顆乾涸掉而來不及擦掉的刺眼血珠子,兩人衣褲上不小心沾到的血跡,還有瘋狂毆打人時拳頭上留下來的印子,每一處都被仔仔細細記錄下來。

  葉父試圖向警員問清楚頭緒,警員據實以告,說是有人檢舉家庭暴力,另一批警員則是到周遭鄰居家去訊問早上葉家發生事情的經過,不少鄰居都親眼見到葉家兩名太上皇痛打女兒的情況,巨細靡遺地熱心提供相關資料。

  唐若穀雙臂環胸,站在屋外,連踏都不屑踏進屋子�,倒是葉家兩位太上皇氣急敗壞地沖出來,在他面前咆哮跳腳。

  「你是什麼東西?!我打自己的女兒關你什麼事——」

  唐若穀對那雙在自己面前揮舞恫喝的硬拳無動於衷,絲毫沒露出懼色。

  「葉先生、葉太太,麻煩你們跟我回警局一趟。」一位員警走過來。

  「回警局做什麼?!我們又沒做什麼,關起門來教訓不乖的小孩也不行嗎?!」葉家女太上皇嚇得連聲調都不由得高揚起來,還差點破音。

  「這位唐先生向我們報案,並且檢具驗傷單,這回你們可不只是單純的『教訓孩子』而已,你們差點致葉小姐于死,民事上的責任先不提,刑事上的重傷害罪恐怕就夠你們頭痛,我們只是依法行事,希望你們配合。」

  「這……打自己生的孩子還要法律來管?!」太上皇的氣焰瞬間被冷水澆滅,方才盛氣淩人的模樣不再。

  他書讀得不多,從沒機會接觸到法律,只憑著從小到大被灌輸的父系權威思想管教小孩,現在員警上門,還亮出一大串法條,他才開始覺得緊張。

  唐若穀遠遠看著屋�被匆匆收拾過的狼藉,想像在不久之前,屋子�上演的戲碼,目光一凜。

  「你們是用什麼打破她的頭?屋角那張椅子?」

  唐若穀突然開口,他必須要緊緊握住拳頭,才有辦法阻止它們朝葉家夫婦的臉上揮打過去,他臉上淡淡的,幾乎找不出什麼表情,口吻冰冷。

  「她腿上深達六公分的刺傷呢?是你們用來裁衣服的大剪刀刺的?打斷她鼻樑的,是你這只手?」唐若穀用力反折葉父的右手,將他指節間殘留下來傷人的烏青攤在眾人眼前,他非常克制自己的力道,即使他想拗斷那只手,讓他也嘗嘗骨頭被弄斷的滋味有多難受。

  「她有沒有哭著求你們住手?有沒有顫抖地說她再也不敢了?還是不斷向你們道歉?」

  「我……」太上皇無語,只能看著眼前那個漂亮的男人變為猙獰。

  「而你們,選擇繼續打爛她的臉。」

  說話的同時,唐若穀怒不可遏地送出扎實一拳,快狠准地仿佛他正站在拳擊場上和強敵爭奪最後勝利,毫不留情,葉父被他打了出去,上排兩顆門牙和著滿嘴的血掉下。

  女太上皇一邊跑去扶住丈夫,一邊指著唐若穀嚷嚷:「你——員警先生,你有沒有看到?!他打人!他動手打人!快把他捉起來!」

  員警瞟向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唔,今天的天氣好好噢——」他沒看到,他什麼都沒看到。

  偶爾,也要收起正義感一下下。

  「員警先——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水準,你憑什麼動手打人,輪得到你充什麼英雄呀?!有什麼不滿你叫葉子蔻自己站出來講,只會玩裝可憐扮無辜這招,找個打手來教訓自己的爸爸,我就不相信她敢告她爸!」女太上皇像只落敗的狗,只敢遠遠地吠。

  「蔻子的確不敢,但是我敢。」

  「你、你有什麼資格?!」

  「我會在六個月內成為她的丈夫,而你們對我妻子造成的傷害,我不會輕易讓你們了事。你們應該不知道,家庭暴力中傷害是屬於告訴乃論之罪,六個月內都可以對你們提出告訴,我會好好把握這半年的機會。」

  就算到時葉子蔻不告他們,他也絕對不會再放任他們!

  「你——」

  「我給過你們機會,要你們別傷害她,你們決定吃硬不吃軟,我會成全你們。」天下雖無不是的父母,但犯了錯,仍是要自負後果。

  之後,唐若谷不再與葉家夫婦多說一句話,讓警方將他們帶回警局做筆錄,他漠然看著,無法同情,因為葉子蔻還躺在床上,她受的罪,絕對是他們不能彌補的。

  唐虛懷帶著鎮定劑急急趕過來,遠遠目送警車離開,而他的弟弟還好端端站在原地,表示他沒有因為毆人而被捕……

  他松了口氣,「還好,我以為你不會訴諸法律,而是會親手教訓他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是很想,但是如果蔻子知道了,她會把我和她的父親畫上等號。我可以衝動妄為,痛快發洩一時的怒氣,而她,會怕我。」

  這不是他所樂見的結果,他希望能成為她信賴的對象,而非擔心他會變成另一個施暴者。

  他知道,她情願看他文文弱弱,扛著玫瑰花陪她喝喝茶就好。

  如果這是她的願望,那麼他就給她那樣的「唐若穀」。

  唐虛懷搭著唐若穀的肩,手指撥弄著他的長鬈發,「看來,她比這藥劑還好用。」

  「你知道,我只會對我心愛的女人毫無抵抗力。」前有他母親,後有葉子蔻,他都願意為了她們而變得「無害」。

  「無法違逆,對吧?」

  「死心塌地。」

  「恭喜你了,弟。」唐虛懷想湊近他,給個代表喜悅的吻,但唐若穀卻將長指豎立在自己的唇前,擋住他的嘴。

  「除她之外,誰都不能碰。」

  「我是哥哥,給個特權嘛,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吧?」唐虛懷因為被拒絕而哇哇大叫。

  「自己找個女人去親吧。」他最多只送個飛吻給他。

  唐若谷離開之時,迎面走來一對母子,與他們擦肩而過。

  「媽媽,今天早上在巷口沒有等到姊姊出來上學耶,她睡過頭囉?」小男孩說,童軟的聲音很可愛,甜甜的。

  「姊姊又要上學又要上班,很辛苦的,所以多睡一點點沒關係。」

  「可是這樣媽媽就看不到她啦,你會哭哭的。」事實上,有時就算看到那位姊姊,媽媽還是哭,他不懂……但媽媽說,那是很高興的眼淚,不像他,每次哭就是被搶吃糖果的哭。

  「對呀,所以我們現在要去書店。」婦人溫柔而耐心地道。

  「去書店請姊姊找書,然後,你就可以看她一眼嗎?」銜著棒棒糖的問句很含糊。

  「翔翔好聰明。」婦人牽著他,微笑地摸摸他的黑髮。

  「那,我可不可以買一本哆啦A夢?」

  「家�已經有好多本哆啦A夢囉。」

  「可以請姊姊幫我找呀,那你就可以多看她一下下了。」

  「……嗯,好吧,就一本噢。」

  「YA!」

  一來一往的交談漸遠,唐若穀突地轉回頭看著那對母子的背影。

  難道……

  「怎麼突然笑了?」唐虛懷不懂他為何驀然輕笑,整張臉都漂亮起來。

  唐若穀搖搖頭,「只是覺得,也許……守在窗子�的女孩並沒有傻等。」
 第十章

  「這個顏色好不好看?」

  「嗯……不錯,可是……」她根本看不到呀……所以回答「不錯」,有說謊的嫌疑。

  「再加一點淡淡的銀色好了,十指會變得很漂亮。」唐若谷執著葉子蔻的手指,心情不錯的替她擦指甲油,等一下再替她做指甲彩繪。

  「擦指甲油很不方便工作呀……雖然我現在還在醫院不用上工……可是包成這樣在擦指甲油也很奇怪……」她還是包得密不通風,還是只有一張嘴在紗布外嘟嘟囔囔,就算手指腳趾全擦上美麗的顏色,也襯托不出來什麼美感。

  「拆掉紗布之後就很合適了。」唐若穀擦完右手最後一根小拇指,輕輕替她吹幹。

  「……今天,有員警到醫院來找我。」葉子蔻看不見唐若穀已經注視她好久,也早發覺她欲言又止的彆扭,還在猜測她要多久才會將話題導向這�。

  「然後?」換左手,繼續擦,他喜歡看到她手指染上淡淡而健康的色澤。

  「他跟我說了你們去我家抓我爸爸和阿姨的事情……」

  「是呀,我不知道怎麼處理家庭暴力,所以只好求助於員警囉。」唐若穀避重就輕,讓自己說起話來的聲調好無辜。

  幸好她現在雙眼被包裹起來,看不到他笑起來有多冷。

  「我不想告我爸爸……」她想握緊手掌,那是她每次一緊張就必犯的毛病,但這一回,她收緊了指節,也將他的手一併握著。「我不能告他,我家還有三個弟弟妹妹要養……他不能坐牢……」

  她聽到員警跟她解釋一大堆他們能提供的幫助,她心慌得根本聽不下任何一條法規,只是不斷搖頭,員警問她父親是否有毆打她的事實,她搖頭;問她是否要申請保護令,她還是搖頭。

  「蔻子,他必須知道,他無權這樣傷害你。」

  「他不是故意的……他覺得孩子是他生、他養的,他當然可以做處置……」

  「對,所以現在法律將會教育他,孩子不是他的私有財產,暴力打人就是不對。」唐若穀知道要對葉子蔻洗腦成功,不是三天兩天的簡單事,沒關係,他有半年的時間。

  葉子蔻咬了咬露在紗布外的唇瓣,那絕對是苦惱的表現。

  「員警說,六個月後就喪失提告的權利了……過六個月,就告不成了。」

  「是呀,所以要好好把握。」他想的,和她打算的完全相反。

  他要把握這六個月告人,她卻巴不得這六個月快快過去,權利馬上喪失。

  她明白他想替她出氣,可是她有她的難處。

  「……也許你會認為被害人不應該替加害人尋找任何理由,如果放任我爸,以後他要是再動手,我就等於是活該,是我自己選擇讓他毆打上癮,讓他以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傷我,是天經地義的父權,可是……你要我怎麼去告他?他是我父親,即使他的方式不對,他都還是我父親,在這一點上面,我沒辦法狠下心來……」

  這往往就是被害人最可悲的地方。

  心軟、同情、感同身受、無法大義滅親,讓他們一次又一次替加害人尋找合理的藉口,或是屈服于現實層面之下。

  唐若谷從床邊的椅子上換坐到她床邊,雙手還是捧著她的十指,不讓她弄糊未幹的指甲油。

  「我本來是打算,在告訴期間的六個月之內把你娶進門,然後仗著我是你丈夫的身分,對他們提出重傷害罪,而且絕不私下和解。」他笑著,將他的陰謀說給她知道。

  他到現在還是打這個主意,想娶她,不全是為了握有六個月的訴訟期,是因為他要光明正大帶她離開那個家,要擁有她,要每天早上一睜開眼就瞧見她,要……愛她。

  「這……」

  「你知道的,如果你不點頭,我沒有權利對他們提出告訴,在這整件事情�,我根本什麼都不是,就算我找了再多的資料、聘了更好的律師,只要你搖個頭,一切都是做白工。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的決定,我有什麼資格左右你?我只能將我的意見說出來供你參考,如果半年之內,你還是不告他們,那麼也不過就是告訴期間結束,你的決定,不用問過我。」

  「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我有必要得到你的認同……」

  「不需要的,蔻子。」

  「需要!」這兩字吼得有些大聲,她發覺自己的失態,捂住了嘴,還好她臉上其他表情都還藏在紗布後頭,否則他就會看到她滿臉窘紅。「我……想要你的認同……認同我的想法……雖然你可能會覺得這件事情我應該全權作主,但是我希望能說服你……就算是在半年�結婚……也能同意我的作法……」最後兩句幾乎囁嚅到完全沒發出聲音,她當然是以假設的口吻在說的……

  她沒看到,唐若穀撐著下顎,傾貼向她,右耳根本就只距離她的嘴邊不到一公分,將她每句每字都聽得好清楚。

  他滿足了。

  她重視他的想法和感受,需要他的認同,如果不是因為在乎,她大可不理睬他,或是一句「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管」來打發他。

  那麼他也會回饋他的在乎。

  如果她希望他能認同她的想法,那麼他會,更認同她的作法——放棄告訴,但這是他最高的容忍限度。

  還好……那時有賞太上皇狠狠一拳,否則就虧大了。

  「蔻子,為什麼?因為我很重要嗎?」明明已經知道她的心意,他還是想拐她親口說出來。

  葉子蔻這才發現他的氣息離她這麼近,想退開,他又貼靠過來。

  「蔻子,說話呀?」

  他故意的!

  她嗅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溫暖的唇,但他沒有吻她,只是唇瓣沾著唇瓣,在她唇上流連。

  如果是以前的她,早就像只鴕鳥縮到地洞�去抖抖抖,不知該怎麼反應,但是現在她不一樣了。

  是他養壞了她。

  「對,很重要。」葉子蔻說話時,正如他所願的一張一合含住他的嘴唇,「我以為我變得勇敢,可是我發現,我的勇氣是你給我的,有你在的地方,我才勇敢得起來,否則,我什麼都做不好,一點也不勇敢……我知道你要的勇敢不是這麼狹隘,但目前為止,我只能做到這種地步,我會再加油,兩年、三年、五年、十年……我都不會放棄。」

  她緩慢而細微地說道,所有的聲音都喂進他嘴�。

  「如果我要的勇敢讓你被打成這樣,也許……你不要這麼勇敢才好。」唐若穀貼著她的唇回道。

  他後悔了,真的,他在這一刻有多痛恨自己推手的身分,他用嘴說希望她勇敢,她卻必須用行動去實現,所有的後果都是她率先承受,他要的不是她為了勇敢而受傷,這樣的勇敢,代價太大了……

  他寧願她的勇氣只要用來愛他就足夠,至於其他時候的懦弱都無妨。

  「不是,我相信鼓足勇氣是好事……只是要挑時間、地點和對象用。」

  「噢?例如?」

  「時間,現在;地點,這�;對象,你。」如她剛剛說的,他是她的勇氣來源。

  「然後呢?鼓足了勇氣,想對我做什麼?」壓倒他嗎?床也有了,他很歡迎噢。

  想做什麼?她好早好早以前就想好了呀,但當初想摸摸他的發、碰碰他的手的小願望,一直放大、一直放大,成長的速度連她都無法控制……

  不單單勇氣可以培養,連貪心也一樣。

  葉子蔻深呼吸,羞怯但更堅定的笑容成為她臉上最搶眼的點綴。

  「……鼓起勇氣,說愛你。」

  「不要。」

  唐若穀聽完立刻拒絕,葉子蔻整個人怔忡一震,沒料到他會拒絕……而且拒絕得毫不留情。

  是因為她之前無情的拒絕他,所以他懷恨在心,不想接受她遲來的愛意?

  還是他已經不喜歡這樣的她?

  是因為她很膽小的接受了父親的暴行,又堅持不對父親提出告訴?

  還是她的行為讓他不悅……

  再不然,就是她這次的表現,讓他將勇氣表上的得分全數歸零,所以她沒有資格再得到任何鼓勵……

  在她開始胡思亂想,眼部紗布逐漸泛開兩窪濕濡之際,唐若穀扶著她顫抖不已的臂膀,雙唇貼著被淚浸濕的白紗布說:

  「不過,如果你邊吻我,邊再說一次的話,我會答應噢。」

  說完,他主動送上唇,體貼她現在雙眼的不方便。

  葉子蔻的心情仿佛一會兒被推入冰窖,一會兒又被置於火堆,冷熱交替,起伏的速度讓她有片刻無所適從。

  可是,即使不用看到他的表情,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聽得出來他現在笑得多開心、多像個恃寵而驕的貪心孩子……

  是,遵命。

  幾個星期後,終於到了葉子蔻拆紗布的日子。

  唐若谷霸佔著葉子蔻正對面的位置,以妨礙主治醫師為己任,死也不肯滾讓到角落去等唐虛懷處理完她整臉的紗布繃帶。

  「如果拆下來……臉還是歪的怎麼辦?」雖然葉子蔻不太在乎自己外貌構不構得上好看,但是想到以後也許必須看到自己凹陷下去的鼻子,或是兩邊無法再對稱的顴骨,她的心情還是好複雜,即使做了好幾天的心理準備,仍是無法樂觀接受。

  「如果還是歪的,我替你再動一次刀,不過,會歪的原因一定是你的『複健』做得太早也太勤勞,骨頭都還沒定位,就一直勞動它,難道你們不知道舌吻要用到臉上很多部分嗎?」唐虛懷最討厭不合作的病患,但是看在始作俑者也算了自己弟弟一份,當然不好多加苛責。

  葉子蔻打著哆嗦,心�湧起滿滿的不安和陰霾。

  「你不要再嚇她了,憑你的技術,還會有整失敗的案例嗎?」唐若谷對於自己哥哥惡劣的性子已經免疫,不過葉子蔻可禁不起這種嚇法。

  「有呀,不就那個哭著跑出去的女孩嗎?」

  「你……你整壞過一個女孩的臉?!還、還害她哭著跑出去?」葉子蔻越聽越害怕,幾乎想一輩子包著紗布過活,也不要拆下紗布後看到底下扭曲變形的五官。

  「不知道你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哭著跑掉的人噢?」唐虛懷興奮期待地說。失敗的經驗太少,讓他覺得很新鮮。

  「你最好發揮心理醫生的專業和道德,安撫病息的恐懼。」唐若穀告誡他。

  「我現在是整型外科醫生,不懂心理那一套。」不然他當牙醫時還去研究病患的淋巴腺嗎?當然是何時該扮演什麼角色就是什麼角色。

  「他、他不是專業的整型醫師嗎?」葉子蔻吞咽著唾液。

  「他是一間綜合醫院,只要是你念得出來的科別,他頭上都正好掛著那塊招牌。小兒科、內科、外科、牙科、眼科、皮膚科、泌尿科、家醫科、婦產科、耳鼻喉科、骨科、精神科——一個人從頭到腳的毛病他都差不多包辦了。」

  「……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為什麼?!為什麼在這麼緊張的時候,她腦中會閃過這句意指技能雖多卻不精的經典名言?!唐虛懷樣樣都學,會不會樣樣都只懂皮毛?

  「我是螣蛇還是梧鼠,拆下紗布你就知道了。」

  唐虛懷刀起刀落,唰唰兩聲,葉子蔻便覺眼睛一亮,眼瞼外頭的紗布整個敞散開來,她還沒適應好久違的光線,卻先聽到唐若穀的抽息。

  「你是梧鼠!絕對是梧鼠!」唐若穀低咒。

  「咦?你不喜歡嗎?」唐虛懷無辜地問,一隻手悄悄去拿口袋�的針筒,以防唐若穀抓狂起來,他好馬上賞他一針鎮定劑以求平安脫身。

  「你把她弄成什麼樣子了?!」

  毀……毀容了嗎?

  葉子蔻低著頭想,不然唐若穀的反應為什麼這麼激動?

  大概……是連他高超的化妝技巧也補救不了的慘狀吧……

  以前她就不美,現在更慘嗎?

  聽唐若穀的口氣,應該真的很淒慘……

  葉子蔻張開眼,看見唐若谷和唐虛懷在診療室�一句吠來又一句吠去。

  「沒關係啦……反正我本來就沒特別漂亮,比較不會那麼難過……」她想插嘴,但是找不到任何空隙。

  「你把她那雙可愛的單眼皮還來!」

  咦?

  「還有那個扁扁垮垮的鼻子!」

  唔?

  「還有圓圓短短的下巴!」

  呀?

  「還有那對不平整又歪得很俏皮的小虎牙!」

  呃……原來他是這樣看待她的……

  「喂喂喂,我免費把她整得這麼漂亮,你還嫌呀?」韓國級超完美專業整型技巧全數發揮出來,他這個醫生驕傲滿意的不得了。

  他只是順手替她磨骨修飾臉型、墊了支高挺的鼻、割了雙眼皮、雷射磨皮——反正她的臉也碎得差不多了,他正好順手大整特整。

  「我不是告訴你,把她弄回原狀就好?原狀!原來的那個葉子蔻就好!」

  天,他竟然一時忘掉唐虛懷向來最喜歡在別人臉上大動工程,這種惡習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他還奢望他能手下留情,是他的錯……

  「你自己還不是喜歡靠彩妝把人的眉毛鼻子化得立體,用什麼膏在修飾臉上斑點,那和我的雷射磨皮、墊鼻、繡眉有什麼不一樣?我這個還比較有實際效果。」而且又持久。

  「那是我個人的樂趣!」他就是喜歡看她在他手�變得精緻,無論是化妝卸妝,他都極度享受過程。

  「那也是我個人的樂趣。」唐虛懷也很喜歡看女人在他手下變成完美無瑕的後天美人。

  「你自己去找一個能滿足你樂趣的女人呀,跟我搶什麼?!」

  「就是找不到嘛。不然我替她整回來,打掉她的鼻子和顴骨,一切重來,反正痛的不是我。」

  唐若谷聞言,轉向葉子蔻,她則是憨憨坐在椅子上,動也沒動,眨著因為手術後而變得更圓更亮的眼,原有的可憐兮兮兔兒味道還在,但是不再楚楚可憐,而是鑲著一點點的觀察及淺笑。

  他走回來抱住她。

  「我很喜歡你以前的模樣。」他口氣好懊惱,「但是現在,我會好好適應你現在的模樣。」他怎麼可能捨得要她再挨一次刀?

  葉子蔻任憑他雙臂摟擁著,他長長的發滑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像最上等的絲綢,將她裹纏起來。

  「很醜嗎?」她問。

  「不太像我熟悉的葉子蔻。」他的口氣還是悶。

  「頭低下來一點。」她輕拉他的發,讓他順勢垂下臉龐,然後飛快地啾了他的唇一下。「這樣呢?還熟悉嗎?」小臉微微竄紅。

  「有一點點記憶了。」他的頭更低,捨不得她離開得這麼快,纏著她再多賞一點。

  她抵不過他,讓他用他的方法「恢復記憶」。

  一旁的唐虛懷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要提醒一下,這對女方才剛拆完線就硬要做出高難度吻姿的情人們:

  「雖然說做複健是好事,但還是要適可而止嘛……」

  唉,醫生的話,沒人有空要聽了。

  算了,也許這一句會比較中聽——

  「醫院的病床隨便你們使用啦。」

  「你還是決定這樣?」

  「嗯……」小腦袋點了點。

  唐若谷按住葉子蔻想拉開車門的手,「你可以依賴我。」

  葉子蔻知道他的意思,只要她點頭,他會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不讓她受到傷害。

  能躲在他背後享受安逸,何嘗不是幸福?順著他的意,立刻搬離她家,收拾行李借住到他家,過起兩人愉快的新同居生活,獨佔他的疼寵,聽起來多令她心動,她當然可以這樣做,可是……

  「不是現在。」她對他一笑。

  「你認為我不值得依賴嗎?」因為他看起來弱不禁風,一點也不可靠?

  她搖頭。

  「我希望想依賴你的時候,是我們兩人閒暇時喝茶聊天,你幫我泡茶,我坐著享受成果,或是你替我化化妝,聽聽我講話……這樣的依賴。」

  「這根本不叫依賴,我認定的依賴是在你害怕或無助時,我能提供你幫助,甚至是讓你遠離這些——」

  「可是不管怎麼遠離,它們都還是存在呀,幫我遠離害怕,不如陪我面對更好。」好像說得太有自信了些,她轉而搔搔腦袋,「我是這麼認為啦……」

  「你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不是,不是你的緣故……是我自己很死腦筋,就像我一直不肯搬出來住的理由,明知道可能是自己的幻想,還是抱著希冀。」葉子蔻低頭看著他仍握著她的手,他怎麼會認為他沒有用?他不知道就是這雙手,帶給她多大的視野和支持。「要逃離那個家不是難事,但你覺得那是勇敢嗎?」

  「至少我也不覺得那是膽怯。」他根本想直接拐她回自己家,一點也不在乎那到底關不關乎勇敢。「我也不想和你爭論這到底是真勇敢還是假勇敢,我現在只覺得,你如果點頭同意搬來跟我住,你就是真勇敢,我馬上加你一百分。」

  唐若穀已經放棄去扭轉她固執的想法,別看她時而怯生生,時而結結巴巴,若要拗起來還真的非常硬脾氣。

  「哪有這種演算法的啦……土匪噢?」

  「這算什麼土匪?真正的土匪會立刻把車開回土匪窩,管你點不點頭,直接欽點你當押寨土匪婆,而不是把車子停到你家門口,眼睜睜看你出院後還決定回到那�……你想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勇敢嗎?」真想再把安全帶綁回她身上,最好是綁成死結,讓她無法掙脫,就這樣留在他身邊。

  「我不想證明什麼……我只是想要有個家。」一個願意接納她的「家」,她想再試看看,這個心願能不能實現。

  「我也可以給你一個家。」

  「我知道。」葉子蔻抿著嘴淺笑,瞧見他這麼認真地說,她已經能想像到他架構出來的家庭有多溫暖,也許簡簡單單,只有他與她,但卻溫馨的不得了。「可是我不能只有你,我還想要爸爸、媽媽、弟弟妹妹和阿姨……我想要一個娘家,以後你要是欺負我,我還能回去告狀的『娘家』。」

  「我才不會欺負你。」他看起來像惡劣的男人嗎?

  「你能保證不會吵嘴嗎?不會為了牙膏要從頭擠還是從尾巴擠爭執嗎?不會為了蛋要全熟還是半熟辯論?不會因為炒了一盤你不愛吃的菜而不斷碎碎念嗎?」

  「並……不能。」吵架鬥嘴是夫妻間的生活情趣,他不做這種保證。

  「那我有誰能替我出氣?有誰能光明正大痛?女婿?」

  他一頓,才回答:「你的娘家……」老婆離家出走的第一站,百分之九十五是往娘家跑。

  唐若穀只能輕籲,他懂她的用意,看在外人眼�,一句簡單的「那種家庭不要也罷」,是要花多少決心才能捨棄?他不能剝奪她的權利,因為他同樣不能保證自己能否取代她父母的地位,他可以花好幾倍的分量去愛她,但是愛情和親情終究是不一樣。

  「真不想把你交出去……」唉唉,難分難舍地抱住她,他被她說服了。

  他也想嘗嘗小倆口一早為了吃吐司還是吃飯團這種芝麻小事拌拌嘴,享受調情似的鬥氣,再讓她氣鼓鼓地回娘家搬靠山,非得要他千求萬請才能使嬌妻破涕為笑,大赦他的不乖頂嘴,兩人廝磨示愛——那遠景,也滿甜蜜的。

  「老話一句,要我陪你進去嗎?」

  「不用。」她依蹭著他的長髮,沾染他身上的香味。「但是,要麻煩你目送我進去,有你看著,我會覺得更……勇敢。」

  「好。」唐若穀輕輕吻了她的額心。

  她下車,他也跟著,她往家門口小跑步去,他卻依著車門,環起臂膀,用眼神牢牢尾隨她,與她同在。

  葉子蔻在按下電鈴的同時也頓住動作,轉身,奔了回來。

  改變心意了?唐若穀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踮起腳尖,湊向他的耳畔說話——只有短短一句話的時間,來不及讓他展臂抱住她,她又跑回敞開的家門口,一溜煙竄進去。

  唐若穀終於回神,阻止不了唇畔不斷揚高的笑弧,喃喃重複方才她留在他耳朵�的話:

  「會儘快讓我用女婿身分到你家去吃飯……」

  這話,從她嘴�聽到還是很讓人開心。

  希望葉家太上皇也有這種覺悟和認命呵。
尾聲

  「淤青!我竟然在你臉上看到淤青?!」

  美型男化身為噴火怪獸,差點捏碎手�的化妝水罐,一掌箝住小兔子那張整型得好小巧的臉龐,以不弄疼她的力道左右檢視她的臉孔,結果在最近被他保養得吹彈可破的白晰肌膚上看到了紫紫青青的痕跡——

  「呃,我昨天睡覺翻身時不小心撞到木板床旁邊的欄杆。」叩的好大一聲,連她自己都嚇到了。

  「你不要想騙我!誰打你了?!」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還沒學到教訓嗎?!忘了六個月的保留追溯權還過不到六分之一?!他還以為葉家太上皇沒那個膽挑戰恢恢法網!

  「你記得自己答應過我的——只要再一次!再一次讓我知道你受傷,毫無條件,立刻簽下結婚證書搬到我家,讓我保護你。走!現在跟我回去收拾簡單的行李——」他作勢要拉起她。

  「……你拿一支尺出來借我,好嗎?」葉子蔻突然要求。

  「尺?你借尺做什麼?!我現在忙著討論你臉上那塊——」

  「那塊長5公分,寬不到2公分的淤青。」她打斷他的激動,淡淡指著額頭上那塊讓他大驚小怪的烏青。

  實際上,它連她的指甲大小都不到,她想借尺讓他自己丈量看看,那塊勉強稱為淤青的東西到底多渺小。

  「你覺得有什麼方法可以打出這麼小的淤青?」

  「用手指戳妳。對!他們用手指戳你,一邊戳一邊罵,才戳出這樣的淤青!」他立即想到葉家太上皇會用的淩虐把戲。

  「他們可沒忘記六個月的法律追溯權,雖然不會對我特別好,但也不敢碰我。」上回阿姨從洗手間出來,不小心和她撞成一團,她永遠也忘不掉阿姨立刻雙手做投降狀,嘴�討饒地澄清「我沒有要打你」的惶恐模樣。

  還有她父親,不知是受了法律約束的影響,還是真的後悔將她打到必須整型,這些日子他變得很沉默,也很少碰酒,前天也沒多說什麼,塞了一罐專治跌打損傷的藥膏給她,及一句「以前你媽說過,這種藥很有效」後,就默默去上工了。她知道,父親絕對拉不下臉開口說抱歉,願意做到這樣,表示他真的有反省。

  她不喜歡他們這麼害怕她,但,終於,他們不會在她說話之前就呼來巴掌打斷她,讓她表達的意見能夠越來越完整,覺得自己的聲音不再像以前那麼微不足道……

  「誰身上不會偶爾撞到哪里、碰到哪里,難免有些淤傷嘛,你不要這麼敏感。」葉子蔻安撫他。

  「我睡覺可不會撞到欄杆,所以當然要適度懷疑。」唐若穀還是很認真檢查那塊小淤青,用自己的指腹去做比對,終於滿意地確定手指用力戳是不可能留下這種形狀的痕跡,初步排除葉家兩位太上皇涉案的嫌疑。

  「我睡的是單人木板床,跟你那張雙人彈簧床不一樣呀,你要是再不信,改天你去我房間睡一個晚上,你就會知道翻個身,手呀腳呀就會撞到旁邊欄杆是什麼滋味,我上回枕頭沒放好,整個人就躺下去,後腦勺還去撞到那塊——」

  葉子蔻突地沒了聲音,狐疑地瞟著他。

  「……你為什麼笑成這樣?」她不記得自己在講什麼笑話呀,他的笑容怎麼……怪怪的?

  「不用改天了,就今天吧。」

  「呀?今天什麼?」

  「你不是叫我去你房間的木板床睡一個晚上?」

  她終於知道怎麼形容他的笑容,套句黎秀珍說過的話——有淫意。

  「……我是說,你如果想印證這種淤青的話,才需要睡我的床……你故意扭曲我的話。」她才不是邀請他來與她同床共枕。

  「我說什麼了嗎?」他湊近她,沒束起的長髮有幾絲滑過他的肩頭,垂落在她鼻尖,搔呀搔的。「我說了什麼扭曲你的話?你以為我想說什麼,嗯?」雖然他的確有意誤導她。

  「你……沒有,你什麼都沒有說,我也什麼都沒聽到。」好,裝傻就裝傻,他用這招,她也會呀。「你想去我房間睡,喏,這是我家的鑰匙。」一串叮叮咚咚的鑰匙遞出,「那……我今天可以借你家睡嗎?我們來互換一天好了,你去當葉子蔻,我來扮唐若穀。」嘻嘻,看她四兩撥千斤,當然是玩笑話。

  「角色扮演?」

  「是呀,『蔻子』。」她一聲「蔻子」,宣告遊戲開始。

  唐若穀也不是太遲鈍的人,見招拆招。

  「唐……若、若穀。」他模仿她每次要叫他時,都會特別嚴重的結巴,尤其在他要求她砍掉姓氏,直接叫他的名字時。「那,人家……今天晚上可以留在『你』家睡一晚嗎?」他的嗓音刻意變細。

  「唔?可是『你』不是想睡那張木板床……」

  「我改變主意了,今天想陪『你』睡。」

  「……呃,不太好,『你』會被我爸……不,會被『你』爸罵,他最愛掛在嘴上的話就是『好女孩不能徹夜不歸』……」

  他怎麼看起來這麼入戲呀……那張漂亮的臉演起女人來,還真是讓她自歎不如。

  「沒關係,為了『你』,我可以變壞。」他湊近她。

  「……不行,『你』努力變勇敢就好,變壞就不必了……」她推開他。

  「我主動送上門耶,像『你』這麼迷戀我的人,怎麼會有這種拒絕的反應呢?」他將嘴唇貼在她耳上,悄悄做技術指導:「唐若穀不會彆扭,這種時候,他只會做出一種舉動。」

  「什麼舉動?」明知道不該問,問了也不會有什麼好答案,但是她還是很好奇的問了。

  「撲上去。」

  果然不該問的。

  她也偷偷告訴他:「葉子蔻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她才不會說那些話,你要演,就演得像一點……」瞧他把她演得多像放蕩的女人。

  唐若穀抓過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什麼話也不說,淨盯著她笑。

  「你又做什麼?」當她的手是刮胡刀嗎?「幹嘛笑得……好傻噢,一點都不像你。」

  「只有很傻?不覺得很可愛嗎?」

  「是有一些些啦。」害她忍不住想撫摸他臉上每一寸愉悅的線條。

  「葉子蔻都是這樣對我笑的,每次我的手放在她臉上時,她有意無意就會露出這種笑臉,你現在對我的笑容有什麼想法,就等同於我看到她在笑時,心�的想法。」他故意將「葉子蔻」當成第三人稱,而將她當成傾訴聆聽的物件,即使她就是「葉子蔻」,他的話全是說給她聽的,用這種方式比直接告訴她還要讓她羞赧,但卻不尷尬。

  原來他是這樣看她的。

  他也會想這樣輕撫她嗎?

  他也會想這樣流連不舍在她臉上嗎?

  他也會這樣專心一意、屏著氣息地凝望她嗎?

  他也會想親近她、想抱抱她嗎?

  他也會……想擁有她嗎?

  如果他說的想法等同於她的想法,那麼,這些思緒他都有……

  「你想不想知道,她說愛我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他磨蹭著她的掌心。

  「……想。」

  讓她看看,從他的眼神�,是怎麼樣的她;讓她看看,他看她時,在想什麼……

  「我愛你。」

  她分不清楚說話的人是唐若穀,還是他在假扮的「葉子蔻」;也分不清楚那句話只是在重複她說過的,還是他……在表白。

  凝覷他,她心�有滿滿的、溫暖的東西在膨脹,撐滿著她,讓她想回應他,立刻回應他……

  「你那時……心�想的也是像我一樣嗎?」

  他笑問:「你現在在想什麼?」

  葉子蔻從他笑得彎彎的眸子�看到了她的肯定,以及他的答案。

  「我也愛你。」

  尾聲之外的某一天

  「姊姊,你怎麼變得不太一樣了?」

  小男孩扯扯葉子蔻的牛仔褲,在取得她注意時,天真地問。

  葉子蔻好不容易找到小男孩要的前期漫畫週刊,爬下小樓梯。

  「因為姊姊以前那張臉受了些傷,所以醫生才替我弄了這張臉。來,你要的漫畫,下回叫媽媽一出書就帶你來買,不然有些過期週刊我們會退回去出版社噢,到時就很難買到的。」她好心建議。

  小男孩瞧了她好一陣子,「這張臉很漂亮。」

  「謝謝。」她摸摸他一頭柔軟的發。

  「比起以前被打得紫紫青青那張還要漂亮,媽媽也這麼說噢。」

  葉子蔻一直都對這對母子有印象,相信他們也是,也難怪他們知道她之前總是滿臉傷痕。

  但接下來小男孩的話,讓葉子蔻不得不深入追問——

  「媽媽看到那些紫紫青青都會哭噢。」

  「會哭?」

  「媽媽說,捨不得。每次躲在姊姊家外頭巷子偷看你時,她都一直哭。姊姊被打得越慘,媽媽就哭得越難過,回家爸爸問,媽媽都說是沙子跑進眼睛。」可是他知道,那才不是沙子。

  葉子蔻抬頭朝婦人的方向望去,雖然她要的書是由黎秀珍自告奮勇去找,但站在黎秀珍身後的她卻是遠遠看向這處。

  「她一直……在看我。」葉子蔻喃喃道。不只是現在,而是更早更早,早在她完全沒有察覺的時候,原來就已經……

  葉子蔻覺得自己心臟跳動得好快、好緊張。她立刻奔到自己放背包的小櫃子,從�層抽出一張喜帖。

  「弟弟,這張帖子拿給……媽媽。」她沒在媽媽前頭冠上「你的」。

  「唔,好香噢!」喜帖特有的香味讓小男孩覺得很新鮮,接過紅帖子就直往鼻前搧,越搧越香。

  「跟媽媽說,姊姊下個月訂婚,希、希望她……能撥空來,那天可以看到姊姊穿新娘禮服噢……她……能來的話,請一定要到……」葉子蔻的結巴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過於驚喜。

  在這一刻,她並不想衝動的上前向婦人證實她的猜測,怕這一切是她自己胡思亂想,怕她以為的美夢只是一場錯誤,不管真假,她都希望保有現在的想像……

  「我也可以去嗎?」小男孩一聽到有新娘可看,高興得咧嘴直笑。

  「當然當然,一塊來噢……」葉子蔻不斷點頭。

  取得葉子蔻的同意,小男孩歡呼一聲,拿著喜帖和過期漫畫週刊,奔回母親的身旁,他拉著媽媽的裙襬,嘰嘰喳喳說了一大堆。

  葉子蔻細細看著婦人的反應,看到她拿喜帖時的驚訝,看到她那雙溫柔的眼睛泛起淚霧,看到她握著喜帖的手掩住嗚咽——

  兩人遠遠相視而笑,眼中都蓄著眼淚。

  她婚禮上的家人,終於到齊了。





社會另一角的故事 決小明

  我認識過兩個「葉子蔻」,一個已經斷了聯絡,一個現在還是偶爾打電話哈啦的好朋友。

  人生際遇大不相同,她們兩人卻在某一點上重複,那個重複,是我設定葉子蔻的雛型。事實上,我覺得這樣的故事不美,一點也不美,害我每次在想到她們的時候,都覺得很難受,親眼看到的某些情況,對我的衝擊很大,所幸那些故事都已經過去,現在知道那兩位「葉子蔻」都過得很好,還是打從心底佩服她們的韌性,希望她們未來的人生都能一帆風順,比別人多兩倍的幸福。

  這回的「店長」,是早在應家小貓系列�就放下的伏筆,表示在很早之前,我就有想寫的打算,至於為什麼拖到現在?老實說,我有點忘了,搔頭……

  我現在腦子呈現空白狀況的時間非常多,有時站在自家玻璃窗前,五分鐘後回神,卻完全想不起來自己那段時間�在想些什麼,很茫然……

  如果忘掉這號人物的人,請回去翻翻《請君入甕》吧(汗笑),不過當然,這篇故事是完全獨立的,和任何一個系列都不太扯得上關係,就算不回去翻舊書,應該還是能看懂的——所以不要說我在打廣告,叫大夥回去看舊書噢。

  不過,這本稿子真是整慘了我,雖然寫了幾本書,但是我的心態和以前當新人投稿時一樣,每本稿子都戰戰兢兢,投了出去就開始擔心會不會被退稿(好吧,我是個沒有自信的人,關於這點,我這輩子可能改不掉了),有時要是編輯太乾脆通知我過稿,我還會不斷追問——

  「真、真的嗎?你不覺得有什麼地方要修改一下?還是哪里可以再加強一點?真的過稿了嗎?有問題你一定要跟我說呀!」(希望當我如此龜毛的重複這些問句時,親愛的編編們不會覺得厭煩,突然回我一句:「假的,我耍妳的!」,雙手合十)

  而《鼓起勇氣說愛你》,是被退修的(淚),雖說十個作者�,有八個半都有被退修的經驗,對作者來說,這是家常便飯,也是給作者一個重新檢視稿子的機會,不過改稿子真的比寫一本新書還要辛苦呀,稿子�的文字自己來來回回已經看了不下二十次(一本小說看二十次也會想摔書的呀),存在的盲點還是在,謝謝親愛的朋友群撥冗幫我看稿子,除了幫我找到不少錯字(笑),更提供我不少的癥結所在,讓我可以聽聽站在讀者角度的你們,認為書�面出現了哪些該補強的地方,我不敢說這本稿子修完能變得多完美,但我盡力過,對自己,我負起最大的責任了(笑)。

  也謝謝小小編這麼努力幫我審稿子(飛啾),我也覺得第二版的比第一版還要完整,通常這種時候才會覺得——還好,有退回來重修呵(在修稿的當下,絕對不會這樣想,哈哈哈),以後也要繼續麻煩你囉(鞠躬)!

  下一本先來個預告吧(真不知死活,稿子都還沒寫完哩)——《情不自禁捉弄你》。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倒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