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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就說她很面熟咩!原來是他的國中同學蘇婉辛,那時他很注意她呢!
都怪遇見她的那天是「老闆打雜日」,被所有員工使喚來使喚去,
害他忙到不行,忙到無法跟她多聊幾句,忙到無法想起她是誰,
不然跟她的進展一定可以更快一點,早點追到她也比較安心。
但她對他的印象好像不太好,老覺得他不長進,連吃飯都不給他請,
厚!他都當老闆了還要長進到哪裡去?不管啦,她再排斥他都要追到她!
天啊!這個黎旭到底是在幹什麼?國中時他可是所有女生心中的第一男主角,
多意氣風發,如今卻只是像個打雜的任人使喚,真的是胸無大志!
不是看他在幫女同事買衛生綿,就是在玩電玩打鬥遊戲,
她不喜歡不上進的男人,確信這樣的男人跟自己不合,
但為什麼她的心為他蠢動,還一直放任他對自己耍賴,
甚至吃飯她會搶著付帳,捨不得讓他這個窮光蛋出錢,
她該不會喜歡他到想養他吧?養男人真的沒關係嗎?
楔子
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四個女人齊聚吵雜、擠滿等待跨年倒數計時人潮的PUB裡,情緒高昂地一杯接一杯,尋盡各種理由幹掉手中的薄酒。
「乾杯,慶祝我們的友誼邁向第十一年。」雷家安高舉酒杯,推推身邊正專心觀察客人年齡層的陸茜文。「喂,乾杯啦!」
陸茜文回過頭,興致缺缺地說;「不能慶祝一些比較有建議性的嗎?」
「這一定要慶祝。十年,我們都認識十年了呢!天啊,沒有任何事比這更美好的了。」浪漫到無可救藥,不管什麼事都能立刻幻想出瑰麗畫面的石琳立刻加入遊說。「值得慶祝,對不對,婉辛?」
「沒錯,讓我們幹了這第六杯!」週遭氣氛熱絡,加上酒精催化,容易讓人陷入一種瘋狂的情緒中,連平日認真嚴謹的蘇婉辛也顯得格外放鬆。
陸茜文不可思議地說;「你連第幾杯都記得這麼清楚啊」這女人,對數字還真的有夠敏銳,不愧是紅牌會計師。
「當然,以這樣的酒精濃度,我能喝十杯,再三杯我就不行了。」蘇婉辛推推眼鏡,一副理所當然。
四個女人,從高中結識至今已經十年,從青春洋溢的少女蛻變為自信獨立的熟女。
石琳是繪本圖文作家,雷家安是藝術公司企劃總監,而一向言詞銳利的陸茜文則是管理顧問公司的首席顧問。
每個人都在各自的領域中發光發熱,經濟獨立、熱愛旅行、樂子工作也享受生活。
「再乾一杯。」熱情開朗的雷家安幫所有人倒滿酒,再度舉起杯子。
「這杯又要慶祝什麼?」陸茜文問。
「慶祝我們是快樂的單身貴族,既沒成為黃臉婆,也沒變成胸部下垂的歐巴桑!」
蘇婉辛聽完自然而然地瞄了眼自己的前胸,再看看其它人的。
「停……」陸茜文先阻止她可能會說的話。「就算你有記錄我們十年來胸部角度的變化,也不要說出來。」
「那……」蘇婉辛收回視線。「那就乾杯吧!」
所有人邊冒冷汗邊喝完酒杯裡的酒。
「那我也要乾杯……」石琳說;「這杯用來許願,願我們的感情永遠都像現在一樣,不管有沒有結婚、有沒有情人,都要一直、一直是彼此最親最親的人。」
大家默默地乾了這一杯,這個中了童話故事的毒的女人,不依她的話,她立刻會滾出彈珠大小的淚珠,沒人抵擋得了。
時間很快進入跨年的倒數計時,全場的客人跟著DJ大喊;「十、九、八……」
「一輩子,一輩子喔。」石琳還在描繪著幸福的未來,直到最後一個數字喊出,她突然激動地站起來說;「讓我們住在一起吧!」
就這樣,新的一年的頭一天,在不食人間煙火到有點失真的石琳眼淚攻擊下,指稱昨晚所有人都站起來高呼乾杯,表示答應她的提議,於是,其它人被迫跟石琳一同買下一棟新建花園大樓的同層公寓。
石琳稱之為——「熟女單身公寓」。
四個人從此比鄰而居,熱熱鬧鬧地過了三年。
第一章
早上七點半。
「水、瓦斯、電源、鑰匙、手機、錢包、證件、文件。OK!」蘇婉辛從浴室走往廚房,最後站在客廳中央,一一審視各項安全檢查以及出門時隨身物品。
在軍人家庭中長大的她,從小便被教育要謹慎細心,以免因小失大。
確定一切完備後,她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坐進她的紅色Mini Cooper。
車子從斜坡上到一樓,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按下免持,喇叭中響起急促的女音……
「婉辛,我是朱麗,你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JODO遊戲軟體公司』……」
「等等,我先把車子停好。」她緩緩將車子停靠在公寓大樓牆邊,確定不會擋到來車,才回應;「你說。」
「我臨時要跑一趟國稅局,但是已經跟『JODO』約好,今天早上九點半要去他們公司,我剛打給秀虹,她好像還沒起床,我知道你一向會提早出門,不好意思,你早上有沒有什麼重要的會議……」
同事哩啪啦說一串,蘇婉辛一直安靜地聽,但一直沒聽到重點,只好打斷她,問道;「是新客戶?」
聽朱麗口中說「JODO」二字,好像日文「稍等、暫停」的意思,公司會取這樣的名字嗎?蘇婉辛覺得很怪。
「嗯,他們原本的會計師最近惹了點麻煩,想另外找配合的會計師,我一個客戶介紹的,我想應該沒問題。」
「第一次接洽?」
「對,只是要先介紹我們會計師事務所承辦的業務,還有目前經手的公司。」
「地址、電話、找誰,公司名字怎麼寫?」蘇婉辛簡短地問,已經從公文包裡拿出紙筆。
「找他們的總會計游小姐,位置在內湖科技園區瑞光路……」
蘇婉辛邊聽邊記,又問了公司大概營業項目,然後微笑說;「我會準時到的。」
「謝謝你!婉辛,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事成之後請你吃大餐。」
「若不成呢?」她打趣問。
「不可能,有你出馬,肯定成的,先謝嘍!晚點見。」
蘇婉辛按下結束通話,雖然離九點半還有近兩個鐘頭,她仍決定先到客戶公司附近停好車,以免有什麼突發狀況發生,延誤約定時間。
蘇婉辛、朱麗、謝秀虹是政大會計系三大名花,畢業同一年即考上會計師資格,轟動一時。工作兩年後,三人合夥創辦「清正聯合會計師事務所」,名字取自《淮南子·說山》 「水定則清正,動則失平。」
目前事務所已有五位會計師共同執業,員工也將近五十名,雖比不上台灣知名的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但在業界亦有不小名氣。
車子駛進內湖科技園區,從瑞光路上咖啡館的密集度,便可窺知園區內蓬勃的生命力,此時停車場已經擺滿近八成的車輛。
蘇婉辛停好車,走進離「JODO」最近的S一arbucks,點一杯鍾愛的焦糖瑪其朵,快速翻閱幾本政經雜誌。
她是個說話極簡約的人,習慣用眼睛安靜地觀察這個世界,然後在腦中排列組合成一種類似統計數據的東西;她擅長以數字符號來記憶,而且記憶力驚人。
看看腕表,距離約定時間還剩十五分鐘,她起身離開咖啡館,走進隔壁棟大樓,拿出證件換通行證,然後登入電梯上十一樓,到達「JODO」大門,正好九點半整。
推開兩片大大的玻璃門,彷彿走進另一個世界,外頭安靜肅穆,裡頭卻人聲鼎沸,空氣中混雜著咖啡、麵包、飯團等食物的氣味。
上班時間九點,現在九點半,居然大半的人都還在吃早餐?
「小旭,我的咖啡加糖不加奶油球,你搞錯了。」
「啊……我的奶茶翻倒了,小旭,你幫我擦一下,快點。」
「小旭接電話,我在吃早餐沒空。」
蘇婉辛因這一片混亂怔住,耳邊一直聽見「小旭、小旭」這個名字被呼來喚去,彷彿一個近八十名員工的公司裡就只有這麼一個助理,然後,遠遠見到一個穿淺藍色POlO衫、休閒褲的男人在通道上來回奔波。
蘇婉辛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大喊;「小旭……我要找游小姐!」
不過,這只是她腦中搞笑的想法,實際上,她找了離自己最近的一位員工說明來意。
「你好,我是『清正會計師事務所』的人,跟總會計游小姐約九點半見面。」
那人一聽,立刻扯開喉嚨大喊;「小旭……找游姐的,來帶她……」不過,那名叫小旭的可憐男子似乎已經分身乏術。「算了,今天他會很忙,我帶你去。」
「謝謝。」蘇婉辛跟在這名員工身後,走進會客室。
不久,游小姐進來,兩人交換名片後坐下,她按下話機的廣播功能,說;「小旭,倒兩杯茶到一號會客室。」
蘇婉辛默不做聲,有點替那個男人感到心酸,短短幾分鐘,她已經重複聽見他的名字不下十次,實在很想看看這名如此「耐操」的員工長什麼樣子,是否倒八字眉,一臉衰相。
「茶來嘍!」不久,那名被喚為「小旭」的男子飛奔而至。
會客室是由OA辦公傢俱的隔板隔成,蘇婉辛還沒見到人卻不可思議地聽見輕快、沒有一絲不悅的音調。
兩杯茶被放置到玻璃桌面。
「謝謝。」她抬頭一看,愣住了。
這個男人的面相絕對稱不上「倒霉相」,身高近一百八十公分,眉目清朗,鼻樑直挺嘴唇略豐,整個人神采奕奕,清新俊逸。
「咦……小姐,我覺得你有些面熟。」黎旭抱著茶盤,側著臉,視線在蘇婉辛臉上來回打量。
蘇婉辛穿著墨綠色套裝,過肩長髮盤結子腦後,淺灰色的細框眼鏡遮去她常被戲稱為狐狸精的丹鳳眼,端正而優雅。
「幹麼?一上班就把美眉啊!」游小姐快人快語,直接吐槽黎旭。
這麼「年輕化」的用語讓蘇婉辛一陣尷尬。
「真的好像在哪裡見過……」黎旭的食指摩挲著陡峭的下巴曲線,正用力思考,不過,很快就被外頭此起彼落的「小旭」叫聲給打斷。
「來嘍……」他踮起腳朝外頭大聲回應,又轉頭對蘇婉辛說;「你等等……等等我回來再繼續想。」
蘇婉辛低下頭假裝看游小姐的名片,其實,第一眼她就認出他了。
黎旭,國中同學,座號號,每學期各學科平均分數維持在七十五分左右,若不是靠體育分數撐的話,會更慘。
不過,雖然他不屬於「好學生」那一掛,卻是學校田徑場上的風雲人物,在班上人緣極佳,超過百分之五十的女同學芳心暗許,但因為處在尷尬的年紀,只能藉由打打鬧鬧親近他。
蘇婉辛和他沒什麼交集,除了她擔任學藝股長時每次都要催他交作業,而他足以打敗任何女生的燦爛笑容,則獨獨對她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而且他的工作……
她感到惋惜,想起他在田徑場上受眾人歡呼愛戴的身影,女生圈裡竊竊私語的第一男主角,如英雄般的意氣風發,如今卻像打雜的任人使喚……
果然,四肢發達但頭腦簡單的人,是無法在這競爭的世界裡永續生存的。
她只哀悼十秒鐘,便將注意力放回與游小姐的公事上。
「蘇小姐皮膚保養得真好。」游小姐近距離觀察她幾乎沒有瑕疵,甚至看不到毛細孔的臉蛋,羨慕地說。
「謝謝。」她實在不習慣這種不熟卻親暱的口吻。「我先介紹我們事務所承辦的業務,以及目前與貴公司營業項目相近的幾間合作公司,如果有任何問題你可以隨時提問。」
「OK。」游小姐微笑點頭,覺得蘇婉辛太過客氣,卻又欣賞她平穩的音調,以及不疾不徐的速度帶給人專業的信賴感。
一個小時後,游小姐完全折服於蘇婉辛不靠任何資料,就能將各項最新稅法相關的法律條文說出的恐怖記憶力。
「想不到你腦袋保養得更好!」
蘇婉辛淺笑,對於她的用詞感到新鮮。「如果貴公司有意願的話,朱會計師會針對各項報表提供進一步的建議,報價必須視貴公司業務量而定。」
「好,就這樣說定了,需要準備什麼資料麻煩朱會計師先通知我。」
「好的。」蘇婉辛站起來。「不耽誤游小姐工作時間。」她正要告辭,黎旭卻衝進來。
「啊,你要走啦!」
「是,再見,謝謝你的茶。」她客套地說,不知怎的只想快點離開。
他不認識她,卻用那樣熟絡的語氣說話,雖然聽了很親切,但是,她認為上班時間不該談論私人的事,她擔心他會因此而受責怪,而他這麼大而化之,缺乏員工意識,難怪這把年紀還在做最基層的工作。
奇怪的是,游小姐也沒說什麼,逕自離開,留下她和黎旭兩人在會客室裡。
「你念交大嗎?」黎旭問。
「抱歉,不是。」她是想走,但是,他那近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整個人堵住了出口,即使她面有難色,他也絲毫不察。
「你以前男朋友叫什麼名字?」他想會不會是他哥兒們過去的女朋友。
「抱歉,我想你們並不認識。」
「怪了,啊……你有沒有參加過什麼Online Game的網聚?」他像不想起來不罷休的樣子。
「抱歉,我不玩遊戲。」
「你不用一直跟我抱歉啊,你又沒做錯什麼事。」他對她如此拘謹感到納悶,無論是客戶或廠商,進到這裡的每個人無一不感受到「JODO」的公司活力,這也是他們公司命名的立意「暫停一下、輕鬆一點」。
蘇婉辛有點傻眼,不可思議他都快三十歲了,腦袋裡居然沒裝進一些叫「社會經驗」的常識,她是客氣不是道歉!
他的五官依舊清朗,像還處在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濃眉大眼,眼角有些因經常微笑而皺起的細紋,令他的表情更顯親和。
那討人厭的雙眼皮及濃密的長睫毛,並沒因為人長高了而相形顯小。以前她曾暗暗嫉妒地想。…睫毛那麼長,看出去的視線肯定會出現一條條黑線。
「咦……你的眼睛……等等,我好像快想起來了。」他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狂喜,像在跳蚤市場找到古董玩具那樣地血脈沸騰。
蘇婉辛見狀立刻低頭推推眼鏡。「我還有事,必須走了。」她在心中大喊……隨便哪個人,快點把他叫走啊!
「喔……真可惜,我還想跟你多聊聊。」那靈光一閃之後,就消失了,什麼也沒抓到。
她心裡嘀咕著……我並不想……再聊下去,恐怕你要被炒魷魚了,笨蛋!上班時間可以用來開同學會嗎?
「小旭……慘了啦!你快來。」不遠處傳來驚呼聲。
終於……蘇婉辛聽見有人叫他,鬆了一口氣,好心提醒他。「你該認真工作了。」
「那我們下次再聊。」他說完立刻飛奔而去。
蘇婉辛也提起公文包,準備離開。就在她行過黎旭身後時,聽見和他說話的那個女員工用帶點撒嬌的語氣說:
「慘了,我『那個』來了,小旭,你去便利商店幫我買一包衛生棉,要超薄的,拜託……」
蘇婉辛默默經過他走向大門,手撫著太陽穴,天啊!這個黎旭到底在幹麼,難道沒有更好的工作好做嗎?
連女人的衛生棉都要他買那是不是連內衣褲也通通交給他洗算了。
她實在無法想像他居然可以在這樣的工作裡保持「愉快」的心情?他要不是胸無大志,就是腦袋裡裝大便。
就在蘇婉辛走出大門,背後的玻璃門闔上時,裡頭發出低吼:
「吼∼∼我怎麼知道什麼超薄的,你自己去買。」黎旭雙手環胸,臉撇到一邊。
「喂喂!小、旭……」女員工還特地強調那個「小」字。「今天是你的打雜日,你不是說員工說什麼你都會任勞任怨去做,你現在是什麼姿態?」
「是……」他立刻放下雙手,緊貼身側。「可是……那個耶,那個我不好意思買啦!」
「拜託啦!我不方便走那麼遠的路……」女員工抱著他的手臂搖啊搖的。
「真是的……」體貼的天性令他不忍拒絕。
「小霜,你就別為難老大了,要是他明天要你幫他買保險套,看你怎麼辦,還指定要有顆粒的。」一旁的女同事出聲幫他。
黎旭差點沒暈倒,怎麼現在的小女生都這麼驚人,不僅衛生棉、保險套說得像買三明治一樣輕鬆,連種類都一清二楚。
「沒關係啦!你都說不方便走那麼遠,我去買。」他答應。「不過,下不為例。」
「老大,你人真好,那明天我幫你買保險套,上次我和我男朋友試用『螺旋狀』的還不錯喔!」
「你喜歡就好……我暫時還不需要。」黎旭拭汗,雖然公司標榜青春活力,但他也自我安慰……年紀大,跟不上年輕人的腳步並不可恥。
今天是「JODO遊戲軟體公司」每月一次的「老闆打雜日」。
黎旭為了警惕自己不要忽略了員工的辛勞,也希望跟員工零距離的相處,建立輕鬆的溝通方式,一開始草創只有四個人的小小公司時便設了這個制度。
因為有基層員工的努力,公司才能產出豐實的成果;有滿意的員工,才有滿意的客戶,這是他管理公司的重要理念。
離開「JODO」的蘇婉辛走進等待許久的電梯,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黎旭從玻璃門衝出來,大步一跨,伸出長臂將電梯攔下。
她立刻從公文包裡隨便拿出一份文件假裝專心瀏覽,深怕他又提起什麼似曾相識的話題。
不過黎旭也低著頭,似乎沒有發現蘇婉辛在電梯內,手裡捏著一張便箋,口中喃喃自語;「好自在,一般流量,超薄蝶翼,藍色包裝……好自在……」
她見他看一眼便箋又閉上眼睛默背,忍不住低下頭偷笑。
真是難為他了,記得以前國文課,他被點到起來默背課文時,通常就是一臉呆滯,乾脆承認不會背,也懶得去想那些根本不存在腦子裡的課文。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了吧!她壞心地在心裡對他諄諄教誨。
雖然壞心,但畢竟同窗三年,她還是用僅存的一點「同學愛」跟著他走進超市,想著必要時幫幫他。
黎旭原本想請店員幫他找,但是收銀台前排著幾個等待結賬的女客人,他掙扎了一下決定放棄,於是走向開放式商品架。
他一邊左顧右盼看看附近有沒有客人,一邊快速瀏覽架上的商品。
「啊……忘了是什麼顏色?」他瞄一眼小抄。
「哇,光藍色就這麼多種……」
蘇婉辛聽見他的自言自語,用那種「無聲式大笑」笑得快內傷,不想他像個變態一樣一直在女性用品前徘徊,迅速走過去拿起一樣商品,故意掃落一包他要買的衛生棉,然後又快步離開。
黎旭從地上將東西拾起,看了一眼,喜出望外。「啊……就是這個嘛!」
她在隔壁通道,撐在商品架上笑得不可抑止,當然,還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突然,她發現旁邊有道目光一直若有似無地注視著她,是個陌生男子,她收起笑臉,恢復正經八百的模樣走向櫃檯。
她將手上的東西往櫃檯一放,同一時間黎旭挑了幾包泡麵,將衛生棉夾帶其中,也放在櫃檯上。
蘇婉辛倒退一步站在他斜後方,偷偷取笑他那欲蓋彌彰的爆笑手法,而黎旭的目光卻盯著她擱在櫃檯上的「物品」。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櫃檯:
「咦」驗孕片
由於她發出驚響,黎旭轉頭向後看,蘇婉辛立刻低下頭,顧不得櫃檯詢問那些混在一起的東西哪個是她的,匆匆離開商店。
她疾走,高跟鞋在水泥地面喀啦喀啦響,烈陽高掛,她滿臉通紅,不幸的是,背後還響起一個不識相的呼喊聲:
「小姐,你的驗孕片……我幫你付完了!」
哇勒!她假裝沒聽見黎旭的叫喊,此時也顧不得她一向端莊優雅的形象,揪起一邊窄裙,拔足狂奔衝向停車場,塞進她的Mini Cooper後整個身子縮到車窗以下,就怕被他發現。
等了近十分鐘,她探出頭往四周瞄,已不見黎旭的身影。
「呼……」她大大喘了一口氣,從座位底下鑽出。
此時,她的髮髻散了,衣服亂了,額角佈滿細汗。
「見鬼了……好心沒好報!」她低咒,這種絕不會在別人面前出現的詆毀形象的字眼,她也只會在車裡唸唸,發洩發洩就算了。
蘇婉辛重新將衣著整理好,恢復平靜,離開科技園區,驅車回公司。
上年度申報營所稅的簽證工作結束後,接著有段較輕鬆的工作空檔,一些員工的年假差不多也都排在這段時間。
走進事務所,辦公室裡習慣的電腦鍵盤聲及按計算機的規律節奏,令她感到輕鬆熟悉,沒有喧嘩,也沒有雜亂無章。
她一貫的優雅冷靜,沒有匆忙慌亂,即使發生突發狀況,也能從容以對,「急躁」這類的字眼,幾乎不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
教導新進記賬士、抓帳、接聽客戶咨詢電話、傾聽員工煩惱與抱怨、掌控專案進度,差不多就是她一天的工作內容。
許多人眼中耗神、乏味的帳務工作,對她而言卻是一種樂趣,從一堆數字組合中解析背後的意義,帶給她莫大的成就感。
六點一到,所有員工離開公司,沒有其它事務所經常加班的情況,她不喜歡意外,工作量大可以請人,但打亂的生活步調卻會影響心情。
下班後她會上超市挑選晚餐的食材,烹調的料理也都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已做好決定。
回到住處,打開大門,依序亮起客廳、廚房、臥室燈光,然後換下工作時的套裝、摘下眼鏡、解開束縛一整天的髮髻,穿上寬鬆的棉質居家休閒服,同時聽取電話答錄機裡的留言。
「嘟……婉辛,我是家安,我和南軒決定下個月就回國嘍!我寄e-mail給你你都沒回信。對了,你可要準備大餐幫我接風,我想死你的菜了,就這樣,幫我轉告茜文和石琳。Bye!」
她按下回放,再聽一次,嘴角微揚,這個女人總算捨得回來了。
雷家安為了等待婁南軒,一路從台灣追到法國,好快,一年就要過去,想到四個女人重聚,到時恐怕又要吵翻天了。
好友各自遇見重要的人生伴侶,感情卻沒有因此轉淡,反而因為多了另一半更加熱鬧。
她為她們擁有的幸福感到欣喜,卻不因此心急想找個男朋友,她的個性雖然較保守嚴謹,卻不願被傳統價值觀牽著走,什麼是快樂只有自己清楚,別人走過的路未必適合自己。
有如精算師一般,因為瞭解自己的性格,估算各種變化所要承擔的風險,最後她選擇最簡單、最少干擾的生活方式。
吃過晚餐,她走到書房收電子郵件。
「咦?怎麼沒反應?」她檢查插頭是否鬆動,又搖搖電腦,再重新按下電源開關,整台電腦完全不動。
基本上她並不太熟悉電腦這東西,買回來後用了差不多六年,平常只是收信、上網跟打些簡單文件,可是最近卻經常無緣無故自動關機,之前只要關掉電源再重開就好了,這次卻是文風不動。
「是中毒嗎?」她自言自語,事實上這名詞也是從同事口中聽來的,她實在不知道電腦如何「中毒」,又怎麼會有「蟲」。
「假日抱去修理吧!」這點小事一點也不影響她。
第二章
星期日,蘇婉辛仍穿著剪裁合身的淺灰色長褲套裝出門。
第一次送修電腦,由於根本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索性將整套電腦連同配件全都搬上了車,以免多跑一趟。
她看來沉穩細膩,交辦給她的事情絕對可以放心,這些值得信賴的性格實際上卻源自於——「怕麻煩」。
因為怕麻煩,所以要做一件事之前一定徹底想過所有可能性,讓失敗率降到最低;因為怕麻煩,所以更要細心避免出錯後耗時的補救。
車子開到光華商場附近,她卻找不到當初購買的那問門市,她在八德路上繞了好幾趟,邊開邊找,不知該在哪裡停車。
這也是她的懶病,一旦習慣在一個地方購物就會成為死忠客戶,直到店家倒閉為止。
最後她車運地找到了停車格,而且停車格旁邊的那問店裡頭客人還不少,她便決定——就是這家了!
她停好車,走進店門,一群看起來像國、高中生的年輕學子圍著一名高大的男生,觀看電腦螢幕上的打鬥遊戲,不時有人發出亢奮呼喊;
「幹掉它!快!」
「水啦!這個攻擊技漂亮!」
「請問……」不知店員在哪裡,她喊了聲,所有人回頭看她,她這才發現被圍在中間那個人居然是——「黎旭!」
他在這裡幹麼?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被一堆年輕人簇擁,當孩子王嗎?
黎旭正在玩公司剛推出的遊戲軟體,聽見自己的名字,也跟著轉頭,看見蘇婉辛。他從人群中擠出來,驚訝地問;「咦?你是那天的會計師,你知道我的名字?」
「喔……是聽見你們公司的人這麼叫你,就記住了。」蘇婉辛直覺地找了個借口,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認識他。
「是這樣?」他懷疑道,全公司好像沒人這樣叫過他,不是叫「老大」就是「小旭」。
「是……」看見他出現懷疑的表情,她更加心虛了。
「我這幾天還一直認真回想,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你,但是,我肯定我們見過的,你也不認得我嗎?」
「想不起來就算了,這種事不用這麼認真。」你該認真想的是怎麼找份比較有前景的工作吧!
他仍舊專注地看她,不懂為什麼,對她就是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莫名地想接近她,彷彿錯過了她,會感到還憾。
「呃……我先走了。」擔心他再看下去會想起幾天前的「驗孕片」事件。
「等等,你要找什麼電腦零件嗎?我可以幫你介紹。」他又攔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麻煩了……」嗚,好想走。
「不麻煩,反正我整天游手好閒,而且我跟店家很熟。」
「喔……」她心想,有人會用那麼得意的表情說自己「游手好閒」嗎?
「說吧!需要我幫什麼忙?」他一頭熱,熱到她不好意思拒絕。
「我的電腦,不知道為什麼沒辦法開機。」
「你搬來了嗎?我幫你看看。」
「搬來了,在車上,就停在店門前。」她邊說邊往外走。
「Q喔,開mini cooper」他跟著她來到車邊,打量著她那台可愛又有個性的小車。
她露出尷尬的笑,當初買這輛車跌破了所有人的眼鏡,大家都覺得以她保守的性格應該開那種「鈑金」超厚的黑頭車,以確保安全。
其實,她只是考慮在台北地區停車的方便性,另外難以啟齒的原因是——她是女人,對於「可愛」的東西偶爾也會無力抵抗。
「我把電腦搬下來給你看。」避免繼續這個話題,她可不想再聽什麼外表跟內心不符的分析。
「噗……」當她打開車門,黎旭忍不住就笑了。「你連螢幕、鍵盤、鼠標都搬來啦!」更難得一見的是,她還在用十五吋傳統螢幕和古早味的滾輪式鼠標。
「怎麼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笑。
「沒事,你很可愛。」他從她手中接過主機。「以後電腦有問題只要搬這台就夠了。」
黎旭已經走進店裡,蘇婉辛卻還愣在路旁。
可愛?他剛才是用這個字眼嗎?她甚至記不得有沒有被人這麼形容過?
剎那間,她竟然冒出一絲喜悅。
「神經。」她對自己這種幼稚的喜悅感到好笑,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可愛」的人,表現在外的她認真、嚴謹、有條不紊,甚至在不熟的人面前,連笑話都不說的。
她跟著走進店裡,黎旭已經拆開她的主機,她靜靜站在他身旁,等待電腦醫生宣判症狀。
「你看!」黎旭指向主機內部。「主機板上的零件都�掉了,你這台電腦大概有六、七年了吧!」
「咦?你怎麼知道?」她不免有些崇拜,不明白這麼厲害的人怎麼還在電腦公司裡打雜,難道高科技產業真的那麼競爭?
「電腦汰換的速度比車子推出新車型還快,看你的主機板就知道了。」他輕笑,注視著她那雙令他感到熟悉的眼眸,不知怎的,心裡漫著一種像醉後帶點暈眩的幸福感。
「那可以修理嗎?」
「恐怕找不到替換的零件了,就算找到二手的,你用的這部電腦速度實在也太慢,很多軟體跑不動。」
「抱歉,我不懂電腦速度,你是指什麼軟體?」事實上她心裡的疑惑是——軟體為什麼是用「跑」的?
「電腦可以玩的東西太多了,現在遊戲幾乎都是3D立體動畫,而且你沒裝光碟機,硬盤容量也太小!」對他而言,蘇婉辛的電腦差不多可以送進博物館了。
蘇婉辛打斷他。「等等,請問,我現在該怎麼辦?」一堆完全不懂的陌生詞彙聽得她頭暈。
當蘇婉辛說出「等等」這兩個字,一道閃光射入他的腦際,似乎要想起什麼了,他瞇起眼,再次仔細看她。
「怎麼了?」
「沒什麼……我建議買台新的,看你對電腦的需求再來開配備。」
「我只用電腦上網找資料、收信,和做一些文書處理。」
「就這樣?」
「就這樣。」她點頭。
「你不用電腦玩game?聽音樂、看電影、購物、寫日記、聊天?」
「咦?」他說的她怎麼都聽不懂。
「天啊,,」他撫著額頭。「你打算買一棟豪宅,然後卻只使用一間小小的廁所?」
「欽?」她更疑惑了,電腦跟豪宅、廁所有什麼關係?
「不行、不行,我一定得讓你瞭解電腦神奇的無所不能,這樣吧!我來幫你挑電腦,幫你灌軟體。」
「你……有空嗎?」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你行嗎?」
「當然,而且我能買到最便宜的價格,別忘了我做什麼的。」他的工作就是到處閒晃,看看新奇的東西,觀察市場需求,開發新軟體,多得是時間。告訴我你的預算。」
「我沒有設定上限。」
「OK,那就放心交給我了,你的電話給我。」
她將手機號碼抄給他,心想,他是不是真的太閒了,怎麼對一個不認識的人也這麼熱心,而且,本想躲開他,結果愈來愈躲不掉。
其實,他以前就是這樣的個性,不管認不認識,用不了三分鐘就能打開對方的話匣子,十分鐘後就是一副稱兄道弟的麻吉模樣,蘇婉辛覺得不可思議,他的性格在進入這個社會的大染缸裡居然沒有太多的改變。
「麻煩你了,弄好再打電話告訴我。」告別黎旭,她轉身走向車子。
「啊……同學?!」才剛跨出大門,黎旭突然在她背後大喊。
她停下腳步。
他追上來,滿臉驚喜。「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國中同學,蘇婉辛!」
終於記起來了!那個每次都考第一名,功課很好卻很安靜的學藝股長,英文朗誦、化學實驗比賽、演講比賽經常上台領獎的蘇婉辛。
她的衣服、百褶裙總是燙得平平整整,上課時的坐姿端正直挺;永遠掛著淺淺的笑,不嬉鬧也不動怒,同學問再怎麼開玩笑也不會將她當成捉弄的對象。
此時,他腦中浮現下課鐘響,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正從老師上課時的催眠聲慢慢清醒,發現她就靜靜站在他桌邊等他醒來,淡淡地問;「要交作業了嗎?」
他喜歡看窗外陽光映在她白皙的臉龐,看她一雙如古代仕女溫婉的鳳眼在淺笑中微微彎起,聽她在他耍賴拖延時輕輕地「喔」一聲,然後叮嚀他要快交。
在一群吵得像麻雀,三八兮兮的女同學中,她酷得讓人無法下鄉看一眼。
啊……好遙遠,好令人懷念的青春年少……
蘇婉辛見自己被他認出,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好久不見。」黎旭站到她面前,帶著暖暖的笑意看她,隱隱憶起那青澀年代懵懂的情愫,令他備感喜悅。
「嗯……好久不見。」此時,她只能匆匆看他一眼然後低頭盯著地面,過去他們不熟,現在自然沒什麼回憶好「懷舊」。
「你早認出我了?」他見她沒有一點訝異。
「嗯……大概。」她偏偏頭,用笑粉飾一切。
黎旭只是看著她,像是回味過去,像是想補回兩入之間空白的這些年。
蘇婉辛瞄瞄他,又低頭,一股奇怪的氣氛瀰漫,她移不開腳步,開不了口。
她甚至稱不上「認識」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老在下午第一堂課打瞌睡,她催他交作業時,卻經常望著他平靜的睡臉和那長長的睫毛髮愣。從白色短袖制服袖口露出一截如蜂蜜般金黃的健康膚色,是他在田徑場上奔跑帶回來的陽光。除此之外,關於他的事都是從女同學談論時不小心聽到的。
此時的靜默令她感到不自在,她正想開口告別,突然——
耳邊發出巨響,像一堆廢鐵被超重機壓扁的聲音,接著是緊急煞車、啊叭和尖叫聲齊響。
她被那聲巨響嚇到,直覺轉頭想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才剛瞥見一輛貨櫃車,整個人就被拉進一個寬闊的懷抱裡。
「別看。」他將她的臉壓向自己胸膛。
距離他們五十公尺處一輛機車被轉彎的卡車後輪攔腰輾過,血肉模糊的畫面瞬間在眼前爆裂。
她緊屏著氣,耳邊是此起彼落淒厲的驚叫聲,但是,她的臉埋在他厚實的胸膛裡,隔絕了外界的騷動,她的心臟撲撲地跳著,不知是因為那聽得見卻看不見的事故還是這突來的親暱。
他溫暖的懷抱給人一種安全戚,但是,她已經快三十歲了,不是那麼容易受到驚嚇的小女生,再繼續賴著似乎顯得矯情,她想離開他的懷抱。
「別動……」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要回頭,我帶你走另一條路。」
她仰頭看他,望進一雙溫柔擔憂的眼眸,不知不覺點頭。
他拉起她的手,將她帶往與事故相反的方向。
「天啊!都是血……」
「嗯,好可怕!」
蘇婉辛的手被緊緊握住,看見不斷湧現的人潮朝他們背後眺望,紛紛呈現驚恐的表情,即使忍住不回頭看卻也不禁感染了那份恐懼,有時想像比事實更可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猜想可能發生十分嚴重的交通事故。
「沒事,別回頭,跟我走。」
兩人鑽進巷子,走到一輛米黃色VESPA古董機車旁。
「上車。」他將自己的安全帽戴到她頭上。
「可是我的車還停在店門前。」她的臉色因剛才的事件而有些蒼白。
「現在走不了,可能要塞好一陣子,等等我再載你回來開車。」
她的手還一直捂著胸口,腦中儘是想像的可怕畫面。
「別胡思亂想。」他揉揉她的頭髮,彎身看她。「打算去哪裡?」
她一時呆住,一種被呵護的溫暖感覺衝擊著她的心窩,她個性堅韌,卻仍抵擋不了這種溫柔的對待。
「沒特別計劃的話,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讓他扶上車,忘了回話,那大手的觸感還停留在她的掌心、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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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旭騎著他的古董機車,在大街小巷中鑽來鑽去,一路呼嘯,通行無阻。
蘇婉辛起碼已經六年沒坐過機車了,風迎面吹來,直要將那頂略大的安全帽吹翻。
她緊緊抓著他的腰,突然想到電影「羅馬假期」裡,奧黛麗赫本也是這樣緊張地坐VESPA機車上,抱緊葛雷哥萊畢克;她不是公主,但他很可能跟男主角一樣,是個窮光蛋。
車子停在百貨公司一側的停車場。
「不會吧……逛百貨公司?」她最討厭的就是逛街。
他從她語氣中聽見嫌惡,笑了笑。「女人不都喜歡逛街?」
「你可以當我不是女人。」
她的套裝幾乎都是同一個牌子,鞋子、配件也都在固定的店家購買,省時又省事,與其逛街她寧可去參觀博物館,看展覽。
「呵,我也很難把你當男人。走吧!」他扶她下車,將安全帽掛在把手上。
她勉為其難跟著他走,車子還停在光華商場附近,沒有車,哪裡也去不了。
電梯從一樓直接上五樓。
當蘇婉辛終於弄清楚黎旭的目的地時不禁傻眼加吐血——
湯姆熊?
她輕皺眉頭,心想,這傢伙的人生除了「玩樂」究竟還有什麼?怎麼好像除了長高,從國中之後什麼都沒長?
眼見著小孩在她跟前跑來跑去、聽著內部傳來高分貝的嬉鬧聲,她直覺轉身,向後走。
「代幣換好了,走吧!」黎旭勾住她的手臂,將她「拖」進去。
「來這裡……很奇怪……」
「有什麼奇怪,我常來啊!」他當然瞧見了她想溜走的動作,可是,不知怎的,國中三年,他一直很想看見她開懷大笑的樣子。
她太自製、太理智;永遠像隔著一片透明玻璃看著世界,只是觀望卻不走近,就連上體育課也能一堂課下來不流一滴汗,他懷疑她連汗水都能控制。
「黎旭……我覺得……」她看看自己的穿著打扮,站在這裡十分突兀,更不明白他用什麼邏輯決定帶她來這裡?
「先從入門的開始,喏,拿著。」他帶她來到一排全是鱷魚的機器,拿給她一把包著皮革的槌子。
「這做什麼的?」
「等等鱷魚從洞裡跑出來,你就用力敲它的頭,準備喔!」
「什麼?!等等,我不——」她話還沒說完,他的大手便包著她的手,朝第一隻跑出來的鱷魚頭上敲下。
「ーㄉㄟ!」鱷魚發出可愛的叫聲。
「右邊,快!」他大叫,她又因手被牢牢地握住而被動地槌向第二隻鱷魚。
「左邊第二隻!」
「啊?哪裡?」像一個反應很遲鈍的機器人,她的眼睛永遠跟不上他的指揮速度,只聽見鱷魚喊「疼」,一場混亂。
遊戲結束,他們得了最低分。
「黎旭……」她頭暈。
「再試一次,準備嘍!」他又投入代幣。
音樂一響,蘇婉辛的腎上腺素立刻因緊張開始激增,這次,她努力盯著眼前的鱷魚,慢慢地眼睛跟上手的速度,慢慢地看清了從洞中鑽出的鱷魚……
「別胞!」不知何時,黎旭輕輕放開了她的手,她仍反射性地邊喊邊打。
「別動!叫你別動還動!」她打得很起勁,他卻笑彎了腰。
他發現她屬於「冷靜思考型」的人,只要一催她,她就無法正常判斷,糊里糊塗地就拚命起來,此時,她認真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
遊戲再次結束,她急問;「怎麼樣,有沒有進步?」
黎旭笑了,看著她雙頰潮紅,薄汗細細地布上小巧的鼻尖,美麗的丹鳳眼透出光彩,他點頭讚許。「不錯,進步很多。」
他這一笑,將蘇婉辛拉回現實,她尷尬地回想自己剛才失態的表現,實在不像一個「成熟的女人」。
「黎旭,我想……這種小孩子玩的遊戲,我沒什麼興趣。」
他撇過臉去,以咳聲代替笑聲,剛剛玩得比小孩子還瘋狂的不知道是誰。
「那我們來賽車。」他沒讓她藉機溜走,又牽起她的手。
「咦?」她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被拖走,然後抱上一輛仿重型機車。
「腳要夾緊,手握著油門,要開始嘍!」
「等等……」一聽他說「要開始」,她就又全身緊繃起來。
但是,他沒給她太多時間,代幣落入鐵箱「哐啷」一聲,音樂接著響起。
「催油門!」他從另一輛機車橫過來幫她。「小心!轉彎!」
「啊,好可怕……」她發現機車居然會震動,眼睛盯著螢幕裡不斷往後退的馬路,就像真的騎在機車上面,而且,轉彎時還會傾斜。
「別怕,看著螢幕。」
「啊,救命啊——」她撞到路邊的石頭了。
「哇勒,翻車了!」
「快!繼續、加油——」他在一旁搖旗吶喊,喊得她手心冒汗,兩腿發軟,全身緊繃。
她驚呼連連,讓這賽車變得熱鬧滾滾,不少人故意從他們身邊晃過,紛紛掩嘴偷笑。
遊戲結束。
「呼,呼,終於……」她好喘,吞嚥口水,舔著下唇。「太、刺激了……我眼花了,不行,千萬不要再來……」
「那換下一個……」他抱她下車。
「什麼,還有?」她不自覺虛軟地攀著他的肩膀。
她沒有時間思考,也沒時間反應,只是從一場混亂再趕往另一場混亂。
他帶她一路玩遍各種遊戲機,她眼花繚亂,叫得喉嚨快啞了,但笑聲卻一直沒停過。
「對了!還有太鼓!跟我來。」很自然地,他就牽起她的手,當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被包覆在他厚實的掌心中,他的胸口有股難言的滿足感。
還沒走到太鼓達人前,就聽見輕快的旋律和震撼的鼓聲,一群年輕入圍著機器,幾乎人人手中一對自備的鼓棒,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看樣子全是玩家。
蘇婉辛跟著黎旭站在機器旁邊圍觀,他讓她站在前面,自己則擋住後方不斷推擠的人潮。
「哇……好厲害!」玩遊戲的年輕人配合著音樂,兩手快速且不斷地在鼓面上交替敲打,她佩服地轉身揪住他的衣服,要他看。
他低頭看她,從她臉上已找不到一開始的拘謹,似乎也忘了先前在光華商場附近瞥見交通事故的驚恐,幾個遊戲下來她臉上的肌膚因興奮而泛起光亮的色澤。
他望著她的目光由喜悅轉為溫柔,喜歡她的感覺便在瞬間湧上。
蘇婉辛沒察覺他的變化,全神貫注地看著螢幕,隨著遊戲難度加高,腎上腺素也跟著激增,不知何時,抓著他衣服的手已經轉為圈住他的手臂。
她這無意識的動作卻讓黎旭感動莫名,他喜歡她這樣依賴他。
「好像很好玩……」她脫口而出。
「那我們也來玩!」他此話一出,剛好音樂結束,所有手中握著鼓棒的年輕人全都望向這兩位「超齡玩家」。
「不要啦……」蘇婉辛發現四方射過來的目光,拉拉黎旭的手。「我們在一旁欣賞就好。」
「既然來了,一定要玩,一次就好。」他興致勃勃,很想在她面前表現一番。
「讓這個大叔先玩吧!」想不到現在的年輕人還懂得「敬老尊賢」,紛紛讓出位置。
「應該很快結束,早死早超生。」有人冒了這麼一句,大家都笑了。
黎旭也跟著大笑。「多謝承讓,那我就上場嘍!」
他拿起鼓棒挑選音樂,幾個年輕人怕他下懂,七嘴八舌告訴他玩法。
「OK!我來嘍!」他人高馬大,微蹲著馬步,台局舉起鼓棒,架勢十足,還有空朝她眨眨眼。「幫我加油!」
蘇婉辛捂著因緊張而發燙的臉,在心中為他加油。
他就是這樣的人,下課永遠比上課有精神,不怕出糗,腦袋還沒想好四肢就先沖了。
音樂響起,所有人安靜下來,等著他敲下第一棒,接著音樂愈來愈快,鼓點愈來愈密集,他卻仍不慌不忙地維持節奏。
「不錯嘛!大叔。」有人稱讚。
「很厲害耶……」
她聽見這些讓美,猶如稱讚自己一樣與有榮焉,而且,他打起鼓來,真的挺帥的。
那充沛的活力,剪得短短有型的頭髮,合身的黑色一恤上一幅英國國旗和破舊綻線的牛仔褲,完全不像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
「不會吧!有可能全接到——」這時,周圍的目光變了,開始聚精會神。
蘇婉辛不懂「全接到」是什麼意思,但應該是指很厲害。
「結束——」他擺了一個漂亮的END姿勢,全部圍觀的人都為他熱烈鼓掌,哨音四起,他也表演欲十足地彎腰鞠躬。
「怎麼樣?」他回到一旁問蘇婉辛,一滴汗水從他額角落下。
「我猜你媽媽一定對你說過,讀書也這麼厲害就好了。」她微笑,他就像孩子般洋溢著青春的光彩。
「哈,你說對了。」他一手搭上她的肩。「還真累……果然已經到了大叔的年紀。」
「你現在才發現?」她取笑他,不知何時也不再覺得自己跟這裡格格不入。
「等我一下。」他拿起手機走到一旁,不知撥給誰。
一會兒,他回來。「我載你回去開車。」
這時,蘇婉辛才察覺,先前那場車禍可怕的想像畫面消失了。難道,這就是他帶她來這裡的原因?她隨即搖搖頭,他自己想玩還比較有可能。
「還有,我喜歡你。」他宣告式地說完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咦?」等等……他、他剛才說什麼?!
蘇婉辛在後頭追著黎旭,在離開百貨公司時,不經意瞄向旁邊專櫃的試衣鏡,才發現自己的模樣,簡直像被歹徒挾持,歷劫歸來。
「天啊!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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