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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0:45

20、求醫難
  ***
  徐小樂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向嫂嫂房間,直接推門而入。嫂嫂的房間裡一如既往乾淨整潔,但是往日的清香卻聞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覺得發悶煩躁的氣息。

  徐小樂撲到嫂嫂床邊,見嫂嫂眉頭緊蹙,臉色潮紅,顯然正在承受疾病折磨。徐小樂伸出手去摸嫂嫂的額頭,卻不覺得發熱,就輕輕喚道:“嫂嫂,嫂嫂,你怎麼了?”

  佟晚晴勉強睜開眼睛:“今早起來有些頭暈,以為是累著了。誰想這會兒子就跟坐了好幾天的船一樣,暈得連站都站不起來。”她說著轉了轉頭頸:“哎呦呦,剛才疼了一下,就跟刀劈一樣!”

  徐小樂緊張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自問自答:“是了,得去找個大夫來看看!”他剛站起身,差點撞到跟進來的胡媚娘。胡媚娘也說:“鎮上有什麼技藝高超的大夫,快快請來,這樣病著如何是好?”

  徐小樂往外走了一步方才鎮定下來:“鎮上只有一家醫館,就是我家。那些搖鈴遊醫只有初一十五才來,來了我也信不過!不行,我得去城裡請好大夫來。”

  胡媚娘上前伏到佟晚晴身邊,道:“晚晴妹妹,家裡現銀在哪兒放著?”

  佟晚晴緊咬牙關,眼簾緊閉,微微搖了搖頭。

  胡媚娘有些不解:這是說家裡沒有現銀,還是說不告訴她一個外人?

  徐小樂知道佟晚晴剛收了一筆高額診金,這分明是不肯拿出來的意思,氣急道:“我還有些私房錢,不用管她拿。”

  說罷就往書房跑,從自己藏銀子的地方翻出五兩上下的碎銀,也不知道行情上能不能請來好大夫,想了想,又把那些“老朋友”“好朋友”“新朋友”一股腦帶上,若是銀子不夠,就回賣給啟閱書坊,價錢上雖然要吃些虧,卻是他眼下唯一能變現的東西了。

  徐小樂飛奔出門,在巷子裡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幫閒。不用問都知道,這肯定是羅權羅叔安排的“醫托”。他拉住這人,喊道:“快跟我進城。”

  幫閒還有些懵懂,人已經被徐小樂拉著跑了。

  徐小樂叫了船,實打實付了船資,再三要船老大搖快些。路上又問起蘇州城裡有​​名的大夫。他除了知道一個葛再興,對姑蘇杏林也就一無所知了。尋常富貴人家都有人主動上門推薦,小康之家會去找市面上的包打聽,卻跟徐小樂的生活完全沒有交集。

  “小樂,你拽上我到底什麼事啊?”那幫閒終於忍不住問道。

  徐小樂也鎮定下來,道:“當然是幫忙。”

  “我只會幫閒,不會幫忙啊!”幫閒猶豫道。

  徐小樂啐了他一口,道:“給你銀子!”

  “什麼忙都行!你儘管說話。”幫閒立刻變成了幫忙。

  “我嫂嫂病了。咱們先去羅叔家,請他推薦個好醫生。若是沒事,你就跟著我跑,我分不開身的時候就得勞動你去幫我辦些事了。”徐小樂道。

  幫閒立刻道:“原來是晚晴姐的事!我就全聽你吩咐了。”

  船老大也說:“什麼!晚晴姐病了?那我得加把勁!”

  徐小樂聽著有些怪異,好像自家那頭母老虎在外面的名聲還很不錯嘛——起碼要比自己的好。

  小船如同離弦快箭,飛快劃破水面。往常慢悠悠要走一個時辰的水路,在船老大不遺餘力之下,只走了大半個時辰就到了。以至於徐小樂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城池就是蘇州城。

  “我就在這兒等你們。”船老大綁了纜繩:“別著急,晚晴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徐小樂顧不上道謝,一路朝羅雲家快跑過去了。他的跑跳能力都是嫂嫂佟晚晴用各種棍棒鍛煉出來的,數年如一日,功力頗深。那幫閒在身後追得氣喘吁籲,終於支撐不住,口水直流,扶著牆看徐小樂跑遠了。好在他認識羅權家,自己也能慢慢摸過去。

  羅權家還沒有去百戶所上班,正好叫徐小樂堵在家裡。他聽了徐小樂的講述,腦中已經跳出了幾個醫生的面孔,道:“莫慌,聽起來不像是急症,咱們這就找大夫去。”說罷他就叫了個小廝往外走,羅雲聽到消息,也連忙跟出來幫忙。

  羅權本來以為這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誰知道走了兩三家醫館之後,那些平日頗為可靠的醫生一聽徐小樂描述的病症,卻頗多藉口,要他們另請高明。若非羅權知道這些醫生斷然不會得罪自己這個地頭蛇,真要忍不住懷疑他們暗中竄通起來見死不救了。

  徐小樂越走越心焦,再第六次被拒之門外之後,忍不住罵道:“這些醫生真是心肝叫狗吃了!竟然都見死不救!”

  羅權到底是成年人,能夠穩得住,道:“這事恐怕另有隱情,不是簡單尋醫問藥的事。咱們先找個明白人問問,別這麼亂撞耽誤了你嫂嫂的病情。”

  徐小樂頗以為然,突然想到一個人,道:“玉皇觀那邊拜鬥堂的葛大夫,聽說是個名醫,還是跟著一個金陵名醫學出來的。咱們可以去找他。”

  羅權可是錦衣衛,姑蘇地面上的事鮮有他不知道的,道:“你不是得罪過他麼?”

  徐小樂就說:“那他不更得多幫忙麼,否則人家會說他心眼小,見死不救,乘機報復。”

  羅權抹去一腦門子的汗:還好這小子不是錦衣衛。

  徐小樂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羅權心目中的評價又有了不小的上升,急忙去找葛再興。

  葛再興真的不想再見徐小樂。

  明面上,他被徐小樂掃過一回面子,但是事後他表現得很大度,對外宣稱:即便搖鈴遊醫偶爾也是有些傍身的手藝,正可以彌補正統醫術的不足,不足為怪。外人聽了,覺得葛再興果然是個大醫家,氣度也大。所以這個明虧算是填補過去了,並沒有對他的名醫聲望造成太大負面影響。

  暗地裡,葛再興很想知道一個庸醫的小兒子是如何掌握如此高明的手段,更需要知道這種耳垂放血背後的醫理。於是他派了小廝跟著徐小樂,想充分了解一下徐小樂的人際圈,跟誰學的醫,讀過哪些書——結果花了二十五兩銀子,就抱回來一堆裝幀精美、紙墨上乘、沒羞沒臊的秘戲圖!

  這分明是被人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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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0:57

21、薦醫
  ***
  葛再興終究還是見了徐小樂。

  蘇州府的確是海內大郡,但是所有有頭臉的醫生加起來也不過三十名。這個圈子實在太小了,如果今天不見徐小樂,明天“小心眼”的風評就會傳遍所有醫館。若是運氣不好傳到金陵去,非但日後人緣堪憂,很大可能還要被師父責罵一頓。

  徐小樂見了葛再興,開門見山就道:“葛先生,我是來請您出診的。”

  葛再興嘴角抽了抽,決定不理會徐小樂,轉向一旁的羅權道:“羅百戶此來也是求我出診的?”

  羅權既然已經答應了庇護徐小樂,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說道:“他家與我有些淵源。他嫂子又是個叫人欽佩的女中丈夫,所以我也想請先生出診。”

  葛再興對羅權算是知根知底的。這個百戶可不是虛應故事的人物,外面都叫他“紫面虎”。別看他紫棠色的面孔方方正正,像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物,真要吃起人來,那也是老虎一樣的人物。

  葛再興只得轉向徐小樂,道:“是何病症?你是醫戶子弟,病症總能說得出來吧?”

  徐小樂已經說了六七遍,早就順口了,當即將嫂嫂的病症一一詳述,包括近日來的飲食、作息,也都說得一清二楚。葛再興聽了之後眉頭緊蹙,又道:“你號過脈麼?”

  徐小樂被他這麼一問,從腳底升起一股麻意,心中生出無限的愧疚。他從來沒有因為自己貪圖吃喝玩樂不肯用功而有過愧疚,如今卻只想著:我若是以前乖乖用功,何至於如今這般手足無措!

  “我不會。”徐小樂苦澀說道,眼淚都要出來了。

  葛再興一看徐小樂這般模樣,也不忍心再去刺他,轉向羅權道:“羅百戶,你們來我這兒之前,恐怕也找過別的大夫吧。”

  羅權點了點頭。

  “嘿,大家是不是都說:手頭病人太多,實在分身乏術?”葛再興乾笑一聲。

  羅權道:“還有自己身體不舒服的,沒法出診。”他也乾笑一聲:“這裡面到底有什麼緣故?徐小樂雖然時而不著調,時而不靠譜,若說罪大惡極讓大家都對他見死不救卻不至於吧?更何況禍不延家人,生病的是他嫂嫂。”

  葛再興道:“醫者父母心,只管看病救人,無需懲惡揚善,就算真是惡人來求醫,能救還是要救一救的。”他略帶憐憫地轉向徐小樂,道:“不過若是聽完了病症卻束手無策,恐怕想救也救不了,索性不接下這個病人,以免傷了自己的名望。”

  徐小樂如遭雷擊:“你是說我嫂嫂沒救了麼!”

  “天下沒有不能治的病,只有無能的醫生。”葛再興嘆了口氣:“這病若是要我去看,恐怕也只有三成把握。”他對羅權道:“將軍會打必敗之陣麼?恐怕不會吧。醫生也是一樣道理。”

  羅權嘆了口氣:“即便有三成把握,也請先生盡力,即便最後……我等也是感恩戴德。”

  葛再興微微搖了搖頭:“我這兒的病人也排著長隊呢,總不能叫你們加塞。姑蘇城裡倒是有一位醫生,大約是願意去的,你們可以去試試。”

  羅權明白葛再興的意思:“還請先生指教。”

  葛再興引著兩人出了門,遙遙指向南邊,道:“城南藥王廟旁邊有家七星醫館,坐館的大夫姓李,單名一個'黯'字。他自號西牆道人,所以人稱李西牆。他的醫術……怎麼說呢?時而如仙人出手,再罕見的疑難雜症,他都應對自如;時而又如庸醫附體,再簡單的病症都能把人拖個一年半載。你去找他施治,要么一方見效,要么……還是早做打算。”

  葛再興說完,轉身就回醫館去了,在進去之前,他突然轉頭道:“若是實在不行,可以試試人參吊命,再訪名醫。”話音剛落,人已經進了內堂,就像是逃避瘟神一般。

  羅權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已經有了方向,你便自己過去吧,我還要去署里處理一些要緊公務。手頭可還方便?”

  徐小樂點了點頭,拔腿就往藥王廟跑,邊跑邊喊了一聲:“謝謝羅叔。”

  城南藥王廟供的是藥王孫思邈孫真人,早年間香火也是頗甚,是江湖遊醫最喜歡拉客的地方——來拜藥王的,十有七八是因為家裡有人生病。

  後來這些遊醫聚得多了,漸漸把廟都賃了下來。如今只有一個老年廟祝在裡面收些租金,孫真人的神像早已經漆皮剝落,有些地方還露著裡面的泥胚。

  徐小樂到了地方,眼看就有兩三個搖鈴的遊醫蠢蠢欲動,想要上來兜生意。徐小樂卻不管他們,沿著街道左右兩邊找“七星醫館”的招牌。往來跑了兩遭,卻連個招牌影子都沒見到。

  一個遊醫上前搭訕:“小哥,你找誰家?”

  “七星醫館。”徐小樂沒好氣道。

  那遊醫哈哈一笑:“現在哪還有七星醫館?李西牆治死了人,招牌叫人砸了,醫館叫官府封了!如今哪裡還有七星醫館?”那遊醫笑罷,見徐小樂悶悶不樂,又道:“小哥,我看你不是福薄之人,莫非是尊親有恙?說起來在下也是自幼學醫,經手的病症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肚子裡背得三千方劑,手下拿得起十三針頭,咱們既然有緣相見,在下倒是願意略盡綿薄之力,包你尊親身體康泰。”

  徐小樂先聽說七星醫館已經叫官府封了,心中茫然若失。又聽這遊醫大吹法螺,心中暗道:那些坐堂的大夫一個個小心謹慎得什麼似的,又要問清病症病情,又要知道飲食起居,由此還不願意冒險出診。這個江湖郎中什麼都不問,就說能治嫂嫂的病,怎麼聽著都不可靠啊!

  徐小樂正要走開,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瘦削老者從藥王廟裡跑了出來,手舞足蹈瘋了一般,就衝那遊醫喊道:“你們又胡謅騙人編排我!我李西牆何嘗治死了人!那是病人大限到了,自己死的!醫生只能治病,焉能跟閻王搶人?”

  徐小樂只覺得喉嚨乾燥,吞了口口水,有點吃不准是不是要請這位李醫生回去給嫂嫂治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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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1:11

22、李西牆
  ***
  李西牆揮手趕開遊醫,跑到徐小樂身邊,道:“我便是姑蘇有名的李西牆,你家裡有人生病?”

  徐小樂正要說有,李西牆又是用力一揮手:“肯定是有的了,否則你來這兒做什麼?快前頭帶路,唔,對了,先等我回去拿藥箱。”

  徐小樂情急之下拉住李西牆的胳膊:“李大夫,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麼?”

  李西牆一愣,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我一聽有病人就著急,是有話要問你。”他認真地看著徐小樂,問道:“你付得起診金吧?我本來出診非得五兩銀子不可,看你年幼,可以給你一個八折,只收你四兩銀子,你有麼?”

  診金正好在徐小樂的接受範圍之內,但是醫生實在讓他難以接受。

  李西牆一吹鬍子:“你有麼?”

  徐小樂被這氣勢鎮了鎮:“有是有的……不過我卻有些信不過你。”

  李西牆揚起脖子抽了兩口氣,本想做出豪邁狀大笑三聲,卻還是失敗了。他道:“既然信不過我,你還來找我作甚。”

  徐小樂道:“是拜鬥堂的葛大夫推薦的,但你這個模樣……”

  李西牆一聽這話,突然不著急,裝模作樣地捻起鬍鬚:“我這個模樣怎麼了?老夫實話跟你說吧,葛再興不到束手無措是不會薦我李西牆的!哈,怕了吧?他都不敢接的病症,整個蘇州府除了這幫不怕醫死人的遊醫,誰還敢接!”

  徐小樂一聽也是這個道理。如今嫂嫂重病在床,又沒醫生肯出診,實在是醫生挑病人,根本輪不到自己去挑醫生啊!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看著嫂嫂被疾病折磨好些,還是找個庸醫回去和疾病一起折磨嫂嫂好些?

  徐小樂一時拿不定主意,李西牆卻沉不住氣了。老頭道:“你還猶豫什麼?把五兩銀子交出來,老夫自然能夠手到病除。”

  徐小樂一聽這話跟遊醫的大話如出一轍,更不肯輕易給錢了:“剛還說四兩呢,你怎麼可以坐地起價?”

  “剛才是我一時著急,如今我心定下來了,知道你走投無路,當然要坐地起價。”李西牆道。

  徐小樂徹底被震驚了:“老頭,你這麼寡廉鮮恥家里人知道麼?”

  李西牆得意道:“老夫我就是個獨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裡來'家里人'這種累贅。少年,閒話少說,到底給不給我!”

  徐小樂捂著銀子就要跑:這哪裡像是個醫生,簡直就是個劫道的!

  李西牆猛地一撲,抱住了徐小樂的小腿:“你別跑!我這回真能治好病!”

  徐小樂踹了踹:“別妨礙我去找醫生,快滾開!”

  李西牆扛了兩下,哎呦呦叫道:“你再踹,你再踹,再踹我就被你踹死了!到時候你這麼個小鮮肉被官府押在牢里當兔子,你家病人被磨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你踹呀!”

  “呦呵!你這死老頭竟然還敢咒我嫂嫂!”徐小樂說是這麼說,但看李西牆年過五十,鬚髮花白,全身上下刮下來恐怕也沒有兩斤肉,真要踹出事來自己的確難逃干係。

  徐小樂用力拔腿,卻發現這老頭看起來瘦骨嶙峋,但是體重卻不輕,自己竟然沒拔出來。

  李西牆抱住徐小樂的腿:“這樣,你我各退一步,四兩五分銀子,外加一吊銅錢。”

  “銅你閨女!快放開我!”徐小樂好不容易忍住了踹上去的衝動。

  李西牆抱得更緊了,突然放聲喊了起來:“哎呦呦,殺人啦!年輕力壯的少年郎要打死老朽呀!”

  徐小樂氣得直罵:“你個老貨竟然還敢碰瓷!你再喊我就真的跟你同歸於盡!葛再興!你坑你家小爺!你們兩個聯襠騙人!”

  “對對,葛再興大騙子!葛再興大無賴!葛再興大混蛋!葛再興生兒子沒屁眼!”李西牆跟著徐小樂罵了起來,看上去比徐小樂還要義憤填膺。

  徐小樂徹底懵了。

  李西牆罵舒暢了,笑道:“嘿嘿,怎麼樣,就請我去吧。”

  徐小樂欲哭無淚,碰上個打也打不得,逃又逃不掉,死皮無賴功力比他還深厚的老頭子,真是只能怪自己人生閱歷太淺——毫無辦法啊!

  徐小樂眼看圍觀眾人越來越多,一個個嘻嘻哈哈把他倆當猴戲看,終於知道嫂嫂平日教他“要點臉”的用心良苦了。他受不了這麼丟人現眼,終於道:“起來起來,就你吧,但是我先說好:四兩銀子,多一文都沒有!”

  李西牆眼睛轉了轉,就說:“再給兩個包子吧,我快餓死了。”

  徐小樂啐道:“真是撞上衰神了!罷了罷了,小爺我就當做善事,給你加兩個包子!不過我先說清楚,銀子我要分開給,若我嫂嫂有了好轉,我才給第一筆銀子。等徹底好了,我才付全款。”

  李西牆叫了起來:“你這就太過分了!”

  徐小樂就冷笑道:“過分?我家就嫂嫂跟我兩個人相依為命,你要是治死了我嫂嫂,我拼著被關在牢里當​​兔子,也要叫你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他這話說完自己都有點怕了,頗有些嫂嫂附體的感覺,暗自叨咕:莫非真是吃誰的飯長給誰看,我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嫂嫂了呢!

  李西牆也是後頸一涼:“好好好,有了好轉再收錢……不過包子得現在就買,老夫我都餓了三天了。”

  “呸!怎麼就沒餓死你?力氣還這麼大……”徐小樂滿不情願地掏出幾個銅錢,算是認輸。

  李西牆拿了銅錢,這才從地上爬起來,笑道:“老祖宗說上善若水,知道為啥不?因為水老往低處走呀,這叫至賤則無敵。這個道理我不收你錢。走,隨我進去拿藥箱。”

  徐小樂重重從鼻孔裡噴出一股濁氣,只好悶頭跟了進去。這一進去可就只剩下後悔了,整個廟裡破破爛爛,四下或站或坐都是閑漢。“妙手回春”的幡子到處可見,隱約還能看到背面寫著“鐵口直斷”,可見一物二用。

  李西牆道:“大多數搖鈴遊醫都出去了,今天廟里人少。我可不是他們這種遊醫,我是正兒八經的坐堂大夫!”

  徐小樂扭頭看了看,心裡空落落的,說:“我真沒看出來。”

  李西牆住的地方是廟裡的一個房間。門窗眼看著就要散架了,牆上斑駁,露出裡面的木磚。整間屋子裡除了三塊磚架了一塊爛門板當床,再沒有其他家甚。

  這屋子裡一眼可收入眼底,徐小樂看了兩眼,忍不住問道:“你的藥箱呢?”

  李西牆從床板下面扯出來一塊磚,床板就只好斜在地上。徐小樂仔細一看,原來那不是磚,是個臟兮兮的紅木盒子。

  李西牆按動機括,盒子發出咔噠一聲,中間露出了一條縫。他打開看了一眼:“傢伙事都在,咱們走吧。”徐小樂也湊上去了看了一眼,噁心得想吐:“這裡面怎麼還爬著一窩蛆!”

  李西牆合上蓋子:“這是藥,叫殭蠶,能息風止痙,祛風止痛,化痰散結。”

  徐小樂被氣笑了:“你看我是不是像傻子?有活的殭蠶麼!”

  李西牆神色自若:“它們本來是死了的,不過進了我這個寶貝藥箱,死的都活過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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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1:23

23、垂死病中驚坐起
  ***
  徐小樂上了船還在懷疑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尤其是看到李西牆捧著包子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就有種不安感油然而生。不過包子舖的老闆倒是認識李西牆,說是李西牆醫好過自家鄰居。這也算是徐小樂聊以自慰的重要因素:好歹李西牆也治好過病。

  回到木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徐小樂走在前面,努力想讓自己忘記身後跟著的李西牆。不過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唐笑笑在​​那裡徘徊,像是在等人。

  唐笑笑等的就是徐小樂。看到徐小樂帶著大夫回來,唐笑笑連忙迎了上去,道:“小樂,你可請來大夫了。晚晴姐中午的時候醒過來了一會兒,吃了兩口粥,可是下午又不行了。”

  徐小樂覺得喉嚨口有些堵,連忙往家奔去。一進家門,就發現家裡沒有佟晚晴實在不行。才一天的功夫,院子裡就有些髒亂了。他上了樓,就看到胡媚娘的房門大開著。

  胡媚娘迎出來道:“你可回來了。老安人在屋裡給晚晴妹妹誦經祈福。四個丫頭輪流在屋裡照顧她,不過看起來卻比早上你走的時候嚴重了許多。大夫呢?”

  徐小樂這才發現李西牆沒跟上,連忙又跑了下去,看到李西牆正跟著唐笑笑過了天井。李西牆還一臉牛逼哄哄地吹噓著自己多麼厲害,當年治過多少疑難雜症。

  “我總覺得這裡有點眼熟……莫非是上輩子來過?”李西牆一口水缸前站住了腳。這水缸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就跟地里長出來的一樣,佈滿了青苔。缸裡盛的是天落水,並不能喝,乃是江南人家用來防火的。

  徐小樂以為李西牆又要找茬加錢,恨得牙癢,就上前拉他:“你若是治不好我嫂嫂的病,恐怕就沒下輩子了——我非叫你魂飛魄散不可。”

  李西牆嘟囔著:“你知道什麼叫魂魄。大言不慚。”他說歸說著,隨著徐小樂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站在樓梯口扶著欄杆的胡媚娘,腳下一個踉蹌:“嫂嫂你氣色不錯呀!哪兒不舒服,讓小老兒給您號個脈、正個骨、推個拿?”

  徐小樂沒好氣回頭拉了李西牆的衣領子,拽牛一樣拽著他上了二樓:“我嫂子在屋裡!”

  李西牆這才戀戀不捨地往佟晚晴的臥房走去,眼睛還釘在胡媚娘身上拔不出來,直到徐小樂扯著他的鬍子才轉正腦袋。他一進屋,又看到了四個青春靚麗的小丫鬟,不由驚嘆道:“你家到底什麼路數?不是說只有一個嫂子跟你相依為命麼!”

  徐小樂懶得解釋,催促道:“這就是我嫂子,你快看看。”

  李西牆放下藥箱——就是那個木盒,從裡面取出脈枕,拍了拍,激起一大蓬灰,弄得滿屋子黴臭。徐小樂和四個丫鬟紛紛避過頭,都用嫌棄的目光看這老頭。老頭渾然不覺,搖頭晃腦湊近佟晚晴,左右盯著佟晚晴的臉看。

  徐小樂怒道:“你看什麼看,還不給我嫂子看病。”

  李西牆悠悠道:“這不就是在看病麼?小子,我醫家斷病講究望、聞、問、切四門功課,當頭先要望。望色、望形、望神。我看這小娘子果然病得不輕……不過她分明還是個處子,莫非你哥哥有難言之隱?我也可以一起治的。”

  徐小樂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臉色發青。

  佟晚晴並沒有睡著,只是因為不舒服所以一直緊閉雙眼。聽到一個老公鴨嗓子在胡言亂語,真是益發頭痛了。她勉勵睜開眼睛,想張口罵人,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實在張不開嘴。

  李西牆笑道:“看,看,我只要一來,人不就醒了麼!”

  徐小樂終於忍不住衝上去抓住老頭的鬍子:“你再胡言亂語我就把你扔進河裡去!好好看病!”

  李西牆怪叫了兩聲,直到徐小樂鬆手,方才捋著鬍子道:“望是望過了,還得聞……你放心,是聽的意思,不必湊上去用鼻子聞。”說著,果然側過頭,凝神閉氣,眼簾微垂,一手輕捋鬍鬚,倒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

  徐小樂心道:這就是在聽嫂嫂的聲息了。這老頭看起來不怎麼牢靠,真的看起病來倒是還有點譜呀。

  李西牆心中暗道:我說這裡怎麼越看越眼熟,這不就是徐弘軒的老窩麼!幾十年沒來,老舊成這樣。是了,徐弘軒那時候剛有了兒子吧,沒想到兒媳婦這麼漂亮……呸呸,搞錯輩了!這該是他孫媳婦吧?那這小子就是他的小孫子?

  徐小樂一直密切關注著李西牆,突然見李西牆朝他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莫非是嫌這里人多呼吸聲雜亂,影響了他聞診?於是他連忙對四個丫鬟拱手,低聲道:“姐姐們請出去歇一會兒吧。”

  在大戶人家裡,絕不會讓女眷單獨跟兩個男人在一起,哪怕是小叔子和醫生也不行。不過這裡可不是大戶人家,小丫鬟們互相對視一眼,默默地出去了。

  李西牆並沒有這個意思,但也毫不介意,猶自想著心事:看他孫媳婦這病,我是肯定治不好的。要是請師叔出馬……我那四兩銀子就打了水漂……唉,到底要不要說實話呢?真是難以抉擇。

  徐小樂站在一旁有些無聊,心中暗道:這老頭光听就要聽這麼久?莫非是在等嫂嫂開口說話?

  “小樂……”佟晚晴氣若游絲道。

  徐小樂連忙過去,蹲在嫂嫂床頭:“嫂子,你怎麼樣了?想吃什麼喝什麼?哪裡不舒服?”

  佟晚晴緊閉了一下眼皮,又勉力睜開:“叫他走。”

  徐小樂頗為難辦:這老頭雖然不靠譜,終究還是個醫生。要是他走了,自己就只有眼睜睜看著嫂子受苦而無能為力了。

  然而八年來,徐小樂很清楚嫂子哪些話是可以不聽,哪些話可以打折聽,哪些話一定要聽。從這句​​話的口吻上看,分明屬於“我意已決”的那一類。

  李西牆卻站了起來,作色道:“既然如此,給我二兩銀子車馬錢,我走就是了。”他心中暗爽: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這下既有了銀子,又可以全身而退。

  佟晚晴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猛然坐起,大聲喝道: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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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1:37

24、故人
  ***
  “快滾!”徐小樂趕緊給嫂嫂幫腔。

  雖然正中李西牆下懷,但他還是做出自尊受傷的模樣,摔袖朝外快步走去。

  佟晚晴緩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還有你。”

  徐小樂連忙道:“嫂子你別生氣,我馬上出去,馬上。你是要我側著滾還是正著滾……好好,別生氣,逗個樂子嘛!”他見佟晚晴馬上又要發飆,邊賠著笑臉邊退了出去,隨手關上了門。

  佟晚晴好像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重重躺倒,心中一陣煩躁:真是的,還敢要銀子!這麼黑心的醫生……也罷,反正我死了沒關係,也算是對得起徐家了。如今小樂也長大了,用不著我再一直照顧他。我也是個累贅……

  佟晚晴這麼想著,心中酸楚越來越盛,悲涼之情鬱積胸中。若是平常時候,早就眼淚流下來了,可是如今卻覺得徒有傷情,卻無半滴眼淚可流。

  徐小樂在門外聽到砰地一聲,知道嫂嫂又倒下去了,頗為心疼:嫂嫂這麼摔一下不知道痛不痛。是了,痛是肯定痛的,就是不知道是頭痛還是背痛。

  李西牆還沒有走遠,見徐小樂也被趕出來了,咧嘴一笑:“你嫂嫂真兇。”

  徐小樂瞟了一眼老頭,就說:“她是兇了點,但是心地好。”

  李西牆嘿嘿一笑,朝樓下走去,邊道:“這病啊,也不是沒得治。不過恐怕能治這個病的醫生你請不來。”

  徐小樂想起葛再興給的診金,那是按照名醫規格給的,足足三十兩。對於有錢人家來說不算什麼,到底事關性命。對於他這樣的小戶人家而言,這就是個天大的數字,五六年的開銷恐怕都沒有三十兩。

  李西牆見徐小樂埋頭沉思,又說道:“不光是銀子的事。”

  “還有什麼?”

  “名醫都珍惜羽毛,不說十成把握,沒有六七成把握是不會出手的。而且他們也不肯接手別的醫生治過的病人,否則治死了算誰的?”李西牆見徐小樂什麼都不懂,便又多說了一句,道:“你道為何葛再興不肯來?因為你嫂嫂這病症一听就不好治,他們學一輩子醫,讀了不知道多少前人的醫案,恐怕都沒法治好這個病。”

  徐小樂眉頭皺了起來:“我嫂嫂平日生活頗有節制,又習過武,體格強健,怎麼會得這種疑難雜症?”

  李西牆呵呵一笑:“是呀,誰要是能把這個問題原原本本給你回答出來,治這個病也就手到擒來了。”

  兩人說著下樓到了天井裡,李西牆走到水缸邊,又停了下來,伸手扶著水缸,道:“這裡好像以前是家醫館,你家甚麼時候搬來的?”

  徐小樂此刻頗為鬱悶,能有人跟他說話,好像胸中的積鬱就能散出去些,也不管眼前說話這人有多討厭了。他說:“我生下來就住在這兒。我爹以前就是開醫館的,我爺爺也是醫生,就不知道是不是開館坐堂。”

  李西牆基本已經肯定了徐小樂的身世,再次確認問道:“你爹你爺爺叫什麼名字?同是杏林中人,說不定還有往來呢。”

  徐小樂白了李西牆一眼:“我爺爺名諱上'弘'下'軒',我爹諱一個'榮'字。”

  李西牆點了點頭。

  徐小樂忍不住追問一句:“你認識他們麼?”

  李西牆就說:“聽說過你爹的名號,據說是蘇州府頭號庸醫。”他自然也是知道徐弘軒的,故意隱過不提。不過他沒見過徐榮,只知道徐弘軒有這麼個兒子,所以並不算騙人。

  徐小樂撇了撇嘴:“慢走不送!”

  李西牆笑了笑,道:“你還欠我二兩銀子呢。雖然我沒給你嫂嫂治成病,但這不是我醫術不精,而是你嫂嫂不讓我治,過不在我而在你們。我好歹跑了這麼一趟,你不能叫我白跑吧!”

  徐小樂覺得李西牆這回說得倒是合情合理,他自覺不是胡攪蠻纏的人,賴人勞資的事絕對做不出來。他道:“銀子可以給你一些,聊做補償,不過最多一兩!”

  李西牆愁眉苦臉想了一陣,道:“也罷,聊勝於無。拿來。”

  徐小樂摸出銀子,握在手裡,作勢要給出去,卻又空中畫了圈收回胸前。

  李西牆抓了個空,吹鬍子瞪眼睛:“你逗我!”

  徐小樂嘿嘿一笑:“給你是可以,不過我嫂嫂到底什麼病,你得給我講一講。”

  李西牆嘟囔一聲:“你懂什麼?我講了你能聽懂麼?”

  徐小樂道:“不聽怎麼知道聽得懂聽不懂?”

  李西牆無奈,只好根據自己剛才一二所得隨意發揮道:“你嫂嫂這病症,是上盛下虛,就好像一身血氣都往上走,不肯往下走。至於病因,老夫我也想不出來,既然不要我治,我也不好多說,以免妨礙別的醫生斷病用藥。”

  徐小樂聽得十分懵懂,這才將銀子給了李西牆,突然想起葛再興最後說的那句話,問道:“人參呢?我用人參給嫂嫂續命​​可以麼?”

  李西牆捋了一把鬍鬚:“人參大補元氣,只要人有一口氣在,總是能用一用的。對了,你若是找來別的醫生,拿你嫂嫂這病當中暑,開出陳皮、藿香之類清暑開竅的藥,大可以打出去,絕對是庸醫無疑。”

  徐小樂點了點頭,雖不明白,卻也覺得李西牆還有兩分本事,並不是真的殺人庸醫。

  李西牆看看天色已經要黑了,便道:“我現在也回不了城裡了,能在你家借宿一晚不?”

  徐小樂一想家裡實在沒有房間可以住了,而且就沖他一進門對胡媚娘那副色鬼面目,自己也斷然不能留他在家。他說道:“出了巷子往西走十里,有一座胥王廟,你可以去那邊過夜。”說著連拖帶拽將李西牆“請”出了家門。

  李西牆大呼小叫,眼看身後院門砰地緊閉,再敲也敲不開了,只好悻悻而去,嘴裡嘟囔:“跟你爺爺一樣冷血無情,真是老徐家的好孫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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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1:47

25、夜行
  ***
  徐小樂先去嫂嫂身邊求銀子。

  人參的價錢可是不低,靠他的五兩銀子基本上沒什麼吊命的時間。不過佟晚晴已經下了決心,命可丟,銀子絕對不肯拿出來。這種堅決已經不是“視財如命”了,妥妥的人為財死。

  佟晚晴能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卻氣壞了徐小樂。徐小樂覺得嫂嫂寧死不肯花錢看大夫,就是要拋下他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就是自私冷漠不要他了。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坐在床上抱著膝蓋偷偷哭泣。

  直到胡媚娘進來。

  胡媚娘本來也不是很介意避嫌的事,不過大半夜待在人家小伙子的房間裡終究說不過去。這會兒倒是有個好理由,閨蜜病重臥床,正好照顧照顧閨蜜的小叔子——何況這小叔子也正需要人安慰,你看哭得那個傷心!

  徐小樂見胡媚娘進來,抹乾眼淚,硬是擠出一個跟哭也差不多的笑容。

  胡媚娘打趣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你這是鬧哪樣呢?”

  徐小樂覺得這話就跟暖風一樣,吹散了心中的雨雲,不過往常的機靈勁也一樣被吹走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胡媚娘在徐小樂身邊坐下,寬慰道:“不就是郡城找不到大夫麼?明日你就去金陵,那里大夫更多,醫術更加高明,還怕你嫂嫂救不回來?”說著拿出手帕巾給徐小樂擦鼻涕。

  徐小樂只覺得異香撲鼻,關竅頓開,用力擤了鼻涕,說道:“我已經決定自己苦讀醫書,找個救嫂嫂的方子出來。只是我要先拿銀子去買人參,以免我醫術未成,嫂嫂就先支撐不住了。”

  胡媚娘忍俊不禁,暗道:這真是孩子心性。醫術是那麼好學的麼?人家學幾十年的醫術,還不是照樣茫然無策,你才學幾天就想勝過他們?她就說:“你這份孝心是好的,只怕有些難度……”

  徐小樂繼續道:“嫂嫂說什麼也不肯把銀子給我,氣得我心裡難受。”

  胡媚娘恍然大悟,站在佟晚晴的立場上想想了,說道:“你還小,不知道這世道艱難。多少人家因為一人生病,落得個傾家蕩產的結局。你嫂嫂肯定是不想自己拖累你,要把銀子留著給你娶親成家呢。”

  徐小樂忍不住鼻子一酸:“我從小就跟嫂嫂長大,拖累了她八年,怎麼也該叫她也拖累我八年呀。她怎麼可以這就要拋下我!爹娘、大哥,一個個都走了,嫂嫂現在也要走,連等上片刻都不肯……”說到這兒,眼淚又忍不住要出來了。

  胡媚娘見徐小樂誠摯之情流露,也不禁黯然。她只好勸道:“你既然立志要苦讀醫書救你嫂嫂,就該早早睡了,明天早起進城買人參,回來好用功讀書。光哭能有什麼用處?哭一哭就能精通醫術了麼?”

  徐小樂頭一回覺得胡媚娘說得真有道理,比嫂嫂說得好多了——嫂嫂總是用棍棒拳頭說話,著實叫人有些不好受。他道:“姐姐說得對,我這就睡覺,明天早起。對了,姐姐用的什麼香?那帕子上的氣味真好聞。”

  胡媚娘扭頭就走:“都落難至此了,哪還有香用?你少胡思亂想,早點睡吧。”

  徐小樂見胡媚娘扭身出去,便往床上一躺,強迫自己入睡。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見窗外仍舊是黑沉沉一片,自己卻丁點睡意都沒有。又翻了兩個身,他聽見嫂嫂屋里傳來嘔吐的聲音,在靜謐的夜中格外扎耳。

  ——不能等了!

  徐小樂翻身而起,蹭上了鞋,摸到書櫃裡,將昨天沒有典當成的好朋友們又翻出來,打成包袱背在背上,摸了摸銀子就往外走。

  樓道裡已經沒有了聲音,徐小樂躡手躡腳的本事已臻化境,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出了大門。

  天幕上全是陰雲,不見星月,徐小樂真心覺得自己失策,沒有帶一個火把出來。不過既然人都出來了,斷然沒有回去的道理,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循著走慣的路深一腳淺一腳走了許久,徐小樂終於看到前面有一點橘紅色的火光。這叢火光跳躍著,充滿了各種誘惑。徐小樂不自覺地就走快了,心中猛然一驚:看來非但飛蛾會撲火,人也是會撲火的,聽說只有歹人才走夜路!呸呸,我就不是歹人,不也一樣要走夜路麼!

  他胡思亂想著,人已經追了上去。卻見打火把的並不是什麼歹人,只是個頭髮花白的老人。

  徐小樂這才放鬆下來,叫道;“前面那老丈,咱們結伴走吧!”

  那老人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拿火把在自己面前一撩,流露出濃濃怨氣。

  徐小樂差點被嚇了一跳,還以為碰上了什麼山精水怪。卻聽那老人幽怨道:“要不是你這小崽子冷血絕情,我何必要半夜三更趕路回去!”

  原來卻是李西牆。

  李西牆離開徐家之後,去了胥王廟,卻被廟祝拒之門外。因為廟裡住了幾個書生,生怕俗人囉唣,出了大銀子將後院包了下來,不許外人借宿。

  李西牆苦求無果,又不捨得拿銀子出來住旅店,只好討了點廢棉紗,拿松樹枝做了個火把,深夜趕路回城裡。誰能想到,走到半路,兩人竟然又撞上了。

  徐小樂也有些尷尬,總算慶幸李西牆不是歹人。他上前道:“咱們這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就一起走吧。”

  李西牆翻著白眼道:“誰跟你有緣,誰跟你相會!咱們這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到了城裡最好一拍兩散,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的獨木橋。 ”

  徐小樂捏了捏鼻子認下來,誰讓自己要藉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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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1:58

26、希望
  兩人走了一路,徐小樂又覺得沉悶得讓人尷尬,便主動開口道:“李老頭,你怎麼不住胥王廟?”
  李西牆一吹鬍子:“小賊!你爹娘沒教你尊老敬賢麼!”

  徐小樂一撇嘴:“他們沒來得及教。好吧好吧,我們彼此都客氣些。你別叫我小賊,我也不叫你老頭。”

  李西牆想想自己跟個孩子治什麼氣?這孩子都可以算是自己孫子輩的人了。他剛想說“胥王廟叫幾個有錢的騷包包了,害我只好連夜趕路回去”,卻又覺得這樣實在太過於狼狽,有損自己的高人形象,於是故作姿態,道:“還不是因為你嫂嫂的病!”

  徐小樂一愣,道:“怎麼?”

  李西牆道:“你嫂嫂不肯叫我治,但她這病拖得越久,身體越糟。我想來想去很不安心,所以決定連夜趕回去請我師叔出馬。”

  徐小樂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碰到如此古道熱腸的人。而且這份古道熱腸還出現在這麼個猥瑣的老無賴身上,實在太令人震撼了。

  震得徐小樂簡直找不到北!

  徐小樂由衷道:“謝謝你,老李頭。”

  李西牆被氣得一陣頭暈:“我現在知道你嫂嫂是怎麼病的了!一定是被你氣出來的!”

  徐小樂不以為然:“我從小就沒叫她省心,要說氣出病的話早就氣出來了,為什麼現在才發作?”

  李西牆一臉鄙夷道:“你見識少,沒法懂。還有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呢,幾年前埋下的病根有什麼稀奇?”

  徐小樂本也是以伶牙俐齒、沒臉沒皮聞名小鎮的,碰到個比他更不要臉皮,更加鐵齒銅牙的李西牆,果然還是輸在了年齡上。他主動避開自己不擅長的醫學,問道:“你都這把年紀了,你師叔還能看病麼?”

  李西牆嘿嘿笑道:“他老人家是道士——得道高士!我都不知道他多大年紀,反正我沒長鬍子的時候看他就是四五十歲模樣,現在我鬚髮花白,他還是那般模樣。”

  徐小樂不信:“那不是成仙了麼!”

  李西牆道:“對他來說成仙不過就是個結果。說不定他哪天突然不想在這個世上呆了,這具皮囊一扔,就去仙境了呢。”

  徐小樂聽得頗有些嚮往,問道:“要怎麼成仙呢?你師叔可以,那你師父也是道士麼?也成仙了麼?你呢?”

  李西牆聽他連珠一樣問出來,頗有些心煩:“你哪來這麼多問題!先想想你嫂嫂吧。若是我師叔肯出手相救,你嫂嫂自然能夠好轉過來。若是我師叔不肯出手相救,那你怎麼辦?”

  徐小樂聽了頭皮發麻,道:“那我就苦讀醫書,自己救我嫂嫂。”

  李西牆嘲諷道:“呵呵,醫術也太容易學了。難怪世上殺人的庸醫那麼多。”

  徐小樂對“庸醫”兩字頗有些過敏,心中對自己學醫救嫂嫂不免動搖。他就問說:“你師叔要多少銀子才肯出手救人?”

  李西牆搖了搖頭:“得道高士嘛,銀子在他眼裡就是一坨穢物。不是說他看不上銀子,而是他只要想要,隨處都能弄到。關鍵得看緣分。 ”

  “緣分?”

  李西牆理所當然道:“對啊,人家又不欠你的,出手救人是慈悲為懷。若是緣分不到,袖手旁觀也是天經地義。”

  無論要多少銀子,徐小樂總是心裡有個底。若說看不見摸不著的緣分,實在太讓他沒有著落了。剩下的路上他一直埋頭走路,說話的心思都沒有。李西牆幾次撩撥他,他也不理會,全是在想嫂嫂的病怎麼辦。

  兩人趕到蘇州城外的時候天還沒亮,在城外的茶館裡坐了一會兒,城門才開。李西牆對徐小樂道:“你也別著急,先跟我回藥王廟,總要等天大亮了,生藥舖才開門。”

  徐小樂喃喃道:“那我就去鋪子門口等著,跟著你算怎麼回事?”

  李西牆見徐小樂這般低沉,頗有些不習慣:“我師叔也住在藥王廟。”

  徐小樂頓時就皺起了眉頭。他這一路上患得患失,就是存了一分希望在那個被吹成仙人的“師叔”身上。結果李西牆一說這話,仙人的形象頓時破滅,變成了一副搖鈴賣藥的遊醫模樣。

  李西牆咂嘴道:“那可是世外高人吶,若住在深宅大院裡,可不就俗了麼!”

  徐小樂對於俗不俗的問題並不沒有深究。只是此刻心神不寧,真要去守著人家開門也有些太早——萬一被人當做是討債的就不好了。

  李西牆軟拉硬拽,還真的把徐小樂誑到了藥王廟,給他找了個小墩子當板凳,讓他坐在大殿外的廊簷下,自己去找師叔說話。

  徐小樂埋著頭,也不知道李西牆去了哪裡。渾渾噩噩過了不​​知道多久,天都大亮了,也不見有人出來跟他說話。他原本就是停不下來的性子,又攢了一肚子的氣,終於鬱積到了爆發點,猛地跳了起來。

  附近幾個正要出門的遊醫見了,還以為他是犯了癲症的病人,紛紛在心裡罵說:也不知道是誰的病人,真沒公德心,這種害瘋病的就該用鍊子拴起來嘛!

  徐小樂並沒有註意到有人繞著他走,只是蒙頭蒙腦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將目光投向了藥王正殿。

  正殿裡供奉的是藥王孫真人,這他倒是熟悉得很,知道這位孫真人是唐朝時候的道士,也是仙人一流的人物。因為他的著作為後世醫家所傳習,是學醫的人不能繞過去的祖師爺,所以稱他藥王,各地都有供奉。

  徐小樂進了正殿,裡面黑漆漆一團,等眼睛適應了,方才看清東西。左右原本是該有陪祀的賢哲,不過右邊那個只留下了個底座。左邊那個好一些,留下了一雙腿。

  孫真人正襟危坐在中間,身上彩粉剝落,黑一塊,黃一塊,左手掌已經不見了,露出裡面填充了稻草的泥胚。大約是他頭頂漏雨的關係,整張臉上都是水痕,一條條從眼皮直拉到下巴,就好像淚雨滂沱一般。

  徐小樂仰著頭,看著看著,無可抑制地放聲大哭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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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2:11

  27、得道高士
  “都說扶危救困,都說懸壺濟世,為什麼真到生死關頭,卻一個個見死不救!在乎名聲,在乎銀子,就是不在乎病人生死!你們算什麼醫生!你算什麼藥王!”
  徐小樂咆哮著,像頭髮狂的小老虎,滿地找了磚頭瓦礫,朝孫真人的神像砸了過去。一片瓦礫打在孫真人的嘴角,帶走了一塊彩粉,露出土黃色的泥胚,與之前的斑駁連成了一片,看上去反而像是神像開口大笑一樣。

  徐小樂更是大怒:“你還笑!還笑!”可惜地上再沒有瓦礫土塊了,他便抓著稻草、爛布……反正抓著什麼就扔什麼!

  等徐小樂耗盡了一身的力氣,終於恢復了平靜,頹然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你是不是覺得頭有點脹痛。”

  一個聲音在徐小樂耳邊響起。

  徐小樂嚇了一跳,第一個念頭是孫真人下凡來找他算賬了。直等他下意識回過頭,才看到一個身穿藍色粗佈道袍,額頭繫著莊子一字巾的中年道士。這道士雖然穿得乾乾淨淨,但是明顯可以看到道袍已經洗得落色,足下的十方履和雲襪都已經泛黃,頭上的發巾上破了好幾個洞。

  徐小樂站起身,晃了晃頭,果然有些脹痛。他按著太陽穴說:“是因為剛才喊得太大聲了麼?”

  那道士面色溫和,不悲不喜,不笑不怒,說道:“是你肝氣鬱結,猛然抒發出來,氣行頭腦,所以才會脹痛。肝膽不知疼痛,但凡有傷,便痛在經脈所行之處。”

  徐小樂左右看不到李西牆,卻也有八成把握猜測這人就是李西牆的師叔了。雖然他說的這些醫理自己不明白,但是這份從容淡定的氣度就不是江湖遊醫能有的。

  徐小樂只覺得站在這道士跟前,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了,身體裡一片清涼。暴怒、抑鬱、憂慮……種種這些煩惱統統消失不見。他微微仰頭說道:“仙長能給我嫂嫂看看病麼?是了,我嫂嫂最是吝嗇錢財,肯定不願意花錢。我這裡有些私房錢,仙長只消騙她說不要錢,從我這兒拿錢就是了。”

  道士嘴角微微上咧:“貧道此生言語無數,沒有一句騙人的。”

  徐小樂頗為為難,正要撓頭,只聽那道士繼續說:“我給人看病也不收診金。”

  徐小樂一愣:“那你靠什麼穿衣吃飯呢?”

  道士流露出一股濃濃笑意:“你倒是挺關心別人的嘛。”

  徐小樂有些不好意思:“談不上關心,只是好奇。李老頭……唔,老李頭說你是神仙一流的人物,難道已經不用吃飯了麼?”

  道士微微搖了搖頭,道:“你問題這麼多,不用急著去買人參麼?”

  徐小樂咧嘴笑道:“我怕是不用買人參了,我覺得你能救我嫂嫂!”

  道士點頭道:“你這話說得不錯。也幸好你沒有聽那兩個庸醫的話去買人參給你嫂嫂服用。”

  徐小樂一懵:“人參不好麼?”

  道士笑道:“天生萬物,哪有好與壞的?關鍵在於'合適'兩字。人參大補元氣,可以吊命不假,但是聽你嫂嫂的病症,分明病在少陽。足少陽膽經諸多穴位皆絡於腦,氣血上攻,風熱相煽,故而如暈舟船,如斧劈刀砍。這時候若是再大補一番元氣,恐怕就要頭痛欲裂,徹底瘋了。”

  徐小樂聽得懵懵懂懂,幾乎仰望那道士,說:“我雖然沒聽懂是什麼意思,但是聽起來你果然十分厲害。還好還好,險些鑄成大錯。”說罷他連忙下拜:“求先生救救我嫂嫂!”

  道士笑容不改,卻說:“我治病雖然不要銀子,但是要緣分。”

  徐小樂就愁眉苦臉道:“銀子我可以去找,但是緣分這東西哪裡有賣的?”

  道士笑道:“緣分這東西雖然沒有賣的,你卻有家傳的。只要你答應我三件事,我自然會替你嫂嫂治好病。”

  徐小樂當即道:“好好!只要你給我嫂嫂治好病,隨便你說什麼事我都答應你。”他說罷又覺得這樣等於把自己賣了,心中轉念一想:是了,我只管先答應下來,卻未必立刻去做。比如他要是叫我去跳河,我就可以先答應下來,過個幾十年一百年,等我剩下最後一口氣了,肯定是會去跳的——如果那時候還記得的話。

  道士不知道徐小樂的彎彎繞繞,道:“我說的這三件事,可不是那麼輕易能做到的。若是你答應了,卻又做不到,恐怕日子會很不好過。”

  徐小樂暗道:大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你還能綁了我關在廟裡麼!他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我答應的事,即便當下做不到,遲早有一日會做到的。”說著,他想起自己之前“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小心思,不由偷笑。

  道士道:“第一件事,你要隨我學醫。”

  徐小樂眼珠子轉了一圈,心中暗說:我這輩子生來就是要學醫的,只是沒人肯教我。他若是真有本事,我跟他學那是我的造化呀!一念及此,徐小樂當場就要拜師,卻見道士伸出一隻手,在他肩上一捏,登時動彈不得。

  道士見徐小樂既不怕也不慌,反倒是滿臉驚喜,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徐小樂叫道:“師父師父,這是仙家手段麼!能一併教我麼!”他只想著學會了這一手,日後橫行木瀆怕是再沒敵手了。管他什麼大耳小耳,統統肩上一捏,叫他們動彈不得。

  道士面露無奈道:“你聽說過推拿麼?”

  “當然。”

  “這便是推拿裡的拿法。”

  徐小樂不信。推拿他見得多了。搖鈴遊方的郎中,給人剃頭的待詔,都是會推拿的。大街上橫一根長凳,叫人或坐或趴,隔著衣服或是光了膀子,揉麵一樣在人身上折騰。可從來沒聽說過誰有這樣的本領。

  道士也不解釋,道:“我雖然傳授你醫術,但是你不能叫我師父,你要叫我師叔祖。”

  “啊?為什麼啊?”徐小樂大為奇怪。

  道士嘿然:“我輩分太高,年紀太大,收你做徒弟,讓你去給人家當祖宗麼?”

  徐小樂一本正經道:“我不介意啊。”

  道士揮手就是一個栗子敲在徐小樂額頭:“這便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拜李黯——那個自號西牆的老小子為師。”

  徐小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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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2:25

28、三個條件
  拜個有本事的師父,走出去都能昂首挺胸。拜個老無賴,這不是跟吃了蒼蠅一樣麼?徐小樂已經將李西牆牢牢釘在恥辱柱上,怎麼都不樂意給這死要錢的色鬼老無賴磕頭叫師父。
  道士說:“這第二件你就不能答應了麼?真是可惜得很。”

  徐小樂暗道:這回真是麻煩了。這事我一旦答應,老無賴就成了我師父。我怎麼拖個幾十年呢?若是不答應,他就不肯救嫂嫂,慢著……

  徐小樂問道:“你若是治不好我嫂嫂的病呢?”

  道士不以為然道:“貧道只有救不活的人,沒有治不了的病。”

  徐小樂微微一怔:這句話聽起來牛逼哄哄挺有氣勢。若是我學好了醫術,也要對人這麼說說。

  道士道:“你拜了李黯也不會吃虧。他雖然是個庸醫,但是他的師承頗正,對你會有極大的助益。”

  徐小樂對於師承沒有直觀感覺,無所謂道:“師承是什麼?能吃麼?”

  一直從容淡定的道士終於有些變色,不過想到這孩子從小沒有父兄教育,只有一個完全是門外人的寡嫂帶大,缺乏常識和認識也是可以理解。他道:“每個人都有父母親,這是血緣。”

  徐小樂心道:多新鮮啊,沒有爹娘的那是孫悟空!

  道士繼續道:“有些人還有更深一層的緣法,便是道緣。人生何其短暫,若是能得一明師,傳你道、授你業、解你惑,這是什麼樣的際遇?就如你這個身子,只是父母親傳給你的麼?並不是這樣,是你父母親、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祖輩輩代代積累,傳給你的。

  “道緣也是一樣,師父傳給你的東西,也並不是只有他自己的,而是師爺、太師爺、乃至歷代祖師代代積累、醞釀、改進、揚棄才傳給你。你說師承重要不重要?”

  徐小樂覺得道士說得有道理,而且在他記憶中好像還沒有誰如此耐心地跟他講過道理。唔,好像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教他認字也這麼溫柔,但是在他記憶中,父親的臉都已經模糊了。

  徐小樂辯解道:“我想拜你為師是因為我服你,但是那個老不修……要我拜他當師父,實在膝蓋發硬,跪不下去。”

  道士笑了:“膝蓋發硬那是腎不好。我先治你的腎,你自然就能跪下去了。”

  徐小樂生怕再被“拿”一下,連忙跳開:“我腎好得很!好吧,這條姑且也答應你。”

  道士笑了笑,心中相信徐小樂日後終究會被教化的,便也不急於一時去矯正他的想法。道士說:“第三個條件,便是你既入本門,就要守著本門的規矩。一旦犯了規矩,我便要用門規罰你。到時候無論你怎麼求饒都沒用,你能答應我麼?”

  徐小樂愣住了。自己的小九九非但沒有半點派上用場,反倒被拖進了那道士的陷阱。這哪裡是三個條件?最後這個條件分明就是個無底洞啊!以後無論他要小樂做什麼,都可以扣個門規的帽子,自己豈不是要答應他三個又三個又三個……無窮無盡的條件?

  道士見徐小樂遲疑,道:“你不答應?”

  徐小樂吞了口口水:“仙長,不是我不答應。只是這個條件太賴皮了。你好歹把門規有些什麼說出來吧。”

  道士微微點頭:“你有這個顧慮也是人之常情。好吧,本門其實也就三條門規。”

  徐小樂耳朵一豎,心道:看看看,果然是三條又三條!

  道士道:“第一,入世常懷仁義心,出世緊守清靜心。”

  徐小樂微微點頭:男子漢大丈夫,是要時刻牢記仁義二字,這跟嫂嫂說的沒有兩樣。至於清靜心,我若是沒有,又怎麼去守?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不打算出家當道士。

  道士又道:“第二,慧命兼修,不可偏頗。”他怕徐小樂不懂,解釋道:“慧就是你的心性,命就是你的身體,總之是要你身心健康,不偏不倚。 ”

  徐小樂道:“這就算不是門規,我也要答應的。天天被嫂嫂打,若是心性不好,早就跳河去了。若是身體不好,早就被打死了。”

  道士忍俊不禁,繼續往下道:“第三就是要尊師重道,師門長輩說什麼就要努力去做,不可懈怠。”

  徐小樂“哎呀”一聲抱著頭蹲下了,不住呻吟。

  道士皺了皺眉:“你牙疼麼?”

  徐小樂道:“果然是三條三條又三條,然後還要我事事聽那老不修的話!這哪裡是三個條件,你這分明就是要套我一輩子。”

  道士啞然失笑:“你有法子不接受麼?”

  徐小樂早就被佟晚晴養得隨機應變、心理素質極好了。他從地上竄了起來:“好吧,如果你當真能醫治好我嫂嫂的病,我就答應你!但你若是治不好,別怪我拿大棍子趕你出去!”

  道士道:“你若是耍賴呢?”

  徐小樂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放聲叫道:“耍賴?我徐小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豈會做出那種小娘皮才會做的事!”

  道士笑道:“好好,只要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好。我姓孫,道名真丹,號玉峰子。不過現在恐怕也沒幾個能叫我名字的人了,你聽人說孫玉峰就知道是我。”

  徐小樂眨巴眨巴眼睛:“玉蜂子……為什麼叫這個名號?因為你很會扎人麼?”

  孫玉峰差點笑出來:“是山峰的峰。你這麼調皮,你嫂嫂怎麼吃得消。”

  徐小樂神情一黯,訕訕道:“所以她被我氣病了。她若是好轉過來,我保證不再氣她了……唔,這話我自己也不信……我保證少氣她,每天最多兩次……不三次好了!事不過三嘛。”

  孫玉峰一板面孔:“學醫是很辛苦的事,你以後恐怕夢裡都在學醫,多半沒時間氣她了。”

  徐小樂整張臉都皺起來:“那得累成什麼樣?”

  孫玉峰沒有回答,只是問他道:“我治好你嫂嫂的病,就是救了她一條命。你覺得她一條命值幾兩銀子?”

  徐小樂頗有些難過:嫂嫂的命豈是幾兩銀子能抵得過的。

  孫玉峰讀出了徐小樂的心聲,道:“是吧,顯然不是銀子能抵得過的。所以你要付診金,便只有一個法子:去救更多的人。只有救了更多的人,才算對得起我,對得起傳承醫術的歷代祖師。”

  徐小樂點頭道:“好吧,到時候你怎麼教,我便怎麼學,保證不會偷工減料偷懶耍滑,關鍵是你得……”

  “治好你嫂嫂的病。”孫玉峰從容道:“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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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2:35

29、拜師
  李西牆因為走了一夜的路,到了他這把年紀實在是撐不住,找了師叔孫玉峰之後就回去睡覺了。被孫玉峰拖出來的時候,這老小子仍舊迷迷糊糊,只聽到“拜師”兩個字,膝蓋一軟就跪下磕頭。
  徐小樂沒想到有這樣的驚天大逆轉,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孫玉峰將李西牆“拿”起來的時候,已經生生受了自己師父三五個響頭了。

  孫玉峰一臉無奈地看著李西牆和徐小樂,心中暗道:我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兩個活寶?

  徐小樂會錯了意,側身撤步:“他自己要磕的,我可不還啊!”

  孫玉峰哭笑不得:“不要你還,快過來磕頭!”

  李西牆這才清醒過來,擦去眼睛上糊著的眼屎,一看是徐小樂,登時就叫了起來:“怎麼是他!我不收!我不收徐弘軒的孫子!”

  徐小樂剛跪下去,仰頭詫異道:“你認識我爺爺!”

  李西牆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放聲嚎道:“我怎麼會不認識!要不是他,我豈會至今還孑然一身!當年我與小雪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都是那不要臉的徐弘軒硬生生插進來一腳,橫刀奪愛。我當時就發誓,此生此世,非小雪不娶……哎呦!”

  李西牆是被實在聽不下去的孫玉峰一腳踹倒的。

  徐小樂還沒有從海量的信息中恢復過來,就看到李西牆被踹得整個人都趴在地上,像是給他行五體投地的大禮。他幹乾笑道:“這怎麼好意思,老是受你的大禮。”

  即便是太上老君來了恐怕都受不了這樣兩個寶貨。

  孫玉峰一掃之前的溫和之色,朝徐小樂一瞪眼:“快磕頭,拜完了還要去給你嫂嫂看病。”

  徐小樂一聽給嫂嫂看病,立刻來了精神,不管李西牆趴在地上呻吟,以最快速度行了拜師禮,只聽孫玉峰在一旁道:“禮成!好了,日後你就是本門弟子,咱們可以去治病了。”

  徐小樂拍了拍褲子,催道:“甚好甚好,咱們快走吧。”

  孫玉峰果然是高人派頭,什麼都不用收拾,徑直就往外走去。徐小樂緊隨其後,發現這位師叔祖步伐穩健,每一步都是同樣長短,而且不見走得急,卻步下生風,走得飛快,自己非得小跑才勉強跟上。

  李西牆還趴在地上,掙扎著伸出一隻手:“扶我……起來……”

  正殿裡已經沒人了,只留下了“咧嘴發笑”的孫真人神像。

  李西牆的手落了下去,不一時便傳來雷鳴一般的呼嚕聲。

  ……

  徐小樂帶著孫玉峰迴到木瀆家裡的時候,還沒到正午。

  佟晚晴剛剛掙扎著起來,勉強喝些湯湯水水,卻是半粒米都吃不下去。

  胡媚娘她們怕她擔心憂慮加重病情,不敢告訴她小樂昨晚跑出去至今未歸,就是佟晚晴問起來,也是說徐小樂今早出去找大夫了。

  佟晚晴額頭上裹了抹額,好像這樣可以將顱骨綁起來,不叫它裂開。她斜靠床頭,有氣無力道:“花了錢治不好病,白白拖累他。有這些銀子,等他長大了,可以去補個醫官,日後娶妻生子……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胡媚娘在一旁照顧,端著一碗溫水:“人一生病就是容易說喪氣話。你說的這些要是讓小樂聽見了,又要傷心。他雖說束了發,終究還是個孩子。再說了,前人不是有句詩麼:千金散盡還復來。你何苦死死守著那點銀子。”

  佟晚晴苦笑:“姐姐是豁達人,我可不行。剛嫁過來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門外催債,有要我們賠錢的,有要我們償命的。呵,小樂那時候比床沿都高不了多少,我抱著小樂躲在床上,連燈都不敢點。”

  胡媚娘聽了也是心酸,啐道:“那些活該遭瘟的貨!這麼欺負你們孤兒寡母……嫂。”

  佟晚晴笑道:“不用改口,我看小樂也跟兒子沒什麼兩樣……”

  胡媚娘掩口笑道:“我也看出來了,小樂纏著你就跟兒子纏娘一個樣。”

  兩人正說著,聽到外面地板咚咚作響。佟晚晴登時閉上了眼睛,頭又震得發暈,隱隱作痛。

  胡媚娘就說:“是小樂回來了。”她迎了出去,還想找個機會訓斥小樂兩句,哪有大晚上不告而別的?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除了風風火火的徐小樂還能有誰?

  徐小樂下意識一抱,正好抱緊了胡媚娘,只覺得撞進了一團軟綿綿、香噴噴的奇妙所在。

  胡媚娘忍住驚呼,定睛一看,卻見徐小樂身後還跟著個中年道人。那道人膚色猶如糖玉,溫潤含光,毛孔細膩。看著像是飽經滄桑,然而卻連皺紋都看不見,叫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年紀。

  再看那道人的雙眸,彷彿浩渺星空,讓人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我這是要掉進去了!

  徐小樂請到了個“仙人”,一進門就有這等福利,更是心情大好。他只裝作被撞懵了,死死抱著不肯撒手。

  最後還是孫玉峰將徐小樂從胡媚娘的懷裡“拿”出來的。

  胡媚娘這才清醒過來,開口問道:“這位道長是?”

  孫玉峰推了推徐小樂。徐小樂這才滿不樂意道:“這​​是我師叔祖。我把自己賣了,才讓他來給嫂嫂免費看病。”

  佟晚晴仰起頭,重重敲在床頭上:“你就不能叫我安生去麼!”

  孫玉峰按著徐小樂的腦袋轉過一邊,走向佟晚晴,擺著他那張欺騙眾生的溫和微笑,道:“這孩子的確淘氣。你便是他嫂嫂,佟娘子?走了一條巷子,大家都說你是一位俠女呢。”

  佟晚晴聽了孫玉峰的話,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時代,偶爾有些病痛,父母都是這般柔柔地安撫她。一句話說罷,她對道人的抵觸已經化解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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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15:12

30、淵源
  孫玉峰在佟晚晴床邊拉了個凳子坐下,道:“我與徐家淵源頗深,說起來你也是我的晚輩。”他的嗓音頗有磁性,總能叫人不自覺地安靜聽他說話。
  見佟晚晴側耳傾聽,孫玉峰便如同講故事一般緩緩說道:“我師祖安真人,收有三位弟子。這三位弟子之中,一位是我恩師,一位姓李,是小樂的太師爺。還有一位姓徐,便是你和小樂的高祖父。”

  佟晚晴抬手扶額,皺眉道:“等等,我頭暈得厲害……這輩分怎麼是亂的?”

  徐小樂及時跳了出來:“他叫我拜了昨天那個老不修的李西牆為師,李西牆當年跟奶奶是青梅竹馬的一對,被爺爺英雄救美橫刀奪愛……哎呦呦! ”

  胡媚娘聽小樂越說越不靠譜,拽著徐小樂衣領往外走:“你跟我出去,少在這添亂!”

  徐小樂一定要守著嫂嫂,就死死扒著門框不肯出去。胡媚娘見拉不動徐小樂,只好放棄,但是也不准他進去搗亂,兩人就在門口旁觀。

  孫玉峰笑了笑,繼續道:“我與子陵是要好的師兄弟,雖然不是同出一脈,但都是安祖法裔。當年我們探討醫術,切磋道理,常常抵足而眠。他從太醫院辭官回到蘇州之後,我入山閉關,等再來尋他,他已經作古了。”

  徐小樂也是頭回聽說這些秘辛,大為詫異,叫道:“你跟我太爺爺抵足而眠,那豈不是要一百多歲了!”他怎麼看覺得孫玉峰不是個百歲老人,心裡一半是更相信了這人是個神仙,另一半又疑心他其實是個江湖騙子。

  孫玉峰笑了笑:“白雲蒼狗,眨眼的功夫,已經幾十年過去了。”

  佟晚晴微微皺了皺眉:“不瞞您說,我是望門寡,連夫君的面都沒見過。您說的這些,我是一點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真假。”

  孫玉峰笑道:“日久見人心,不過真假倒是可以立辨。關於你這病,我大致已經心中有數了,不過醫家講究四診參合,我還要請一下脈。”

  佟晚晴略一遲疑,終究還是將手遞了出去。

  徐小樂掙脫了胡媚娘的控制,跑過去將昨天李西牆落在這兒的脈枕墊在嫂嫂腕下。

  孫玉峰食指中指鬆鬆一併,落在佟晚晴腕上。

  徐小樂的眼睛牢牢盯著孫玉峰的手指,順帶看到嫂嫂原本白膩如玉的肌膚如今黃蠟乾枯,顯然這病一日重過一日。

  孫玉峰號完了一隻手,又叫佟晚晴換邊,等兩隻手都號完了,望向徐小樂道:“看來還真叫你說對了。”

  徐小樂好奇:“我說什麼了?”

  孫玉峰道:“這病的確是被氣出來的。”

  這回輪到佟晚晴不肯答應了,替徐小樂分辯道:“道長,他氣我也不是一天兩天,哪能真的氣病。”

  孫玉峰道:“這病也不是一次兩次能氣出來的。虧你身體底子好,一直壓住了肝中鬱結。想來你的經期也多有紊亂吧。”

  原來女子每月都有經血,肝氣便可以隨著經血略家疏泄,所以女子的肝鬱之症常在停經之後。

  佟晚晴自從行了俠義之舉,過門照顧徐小樂,獨立掌家立戶,壓力本就比尋常人大許多。又跟娘家隔絕了往來,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找不到,所以肝風鬱結在所難免。最大的表徵便是脾氣暴躁,月經不調,容易發怒。

  孫玉峰又道:“前幾天你肯定是在盛怒之下貪涼吃了冰冷的東西……”

  徐小樂猛然叫道:“是了是了!那天你要騙我從牆上下去,喝了好大一碗鎮過的酸梅湯!”

  孫玉峰沒有理會徐小樂,繼續道:“除了貪涼以外,你周身經脈都有寒濕之邪。蘇州府已經多日沒有下雨了,莫非你還洗了冷水浴?”

  佟晚晴被驚得面孔發紅,只覺得這道長真是見微知著,料事如神,什麼都能看出來。徐小樂在一旁撓了撓頭:原來我跑掉之後,嫂嫂還是去洗澡了。哎呀呀,莫非就是因為我摻合了一把,讓水冷了?這還真是我的罪過了!

  孫玉峰轉向徐小樂,解釋醫理:“情志與五臟形影不離,陰陽相推。你嫂嫂原本就有肝鬱的病根,容易發怒,一旦怒氣沖頭,又反過來傷肝。肝膽為表裡,肝氣不能疏洩,膽氣只能往上走。氣乃血之帥,氣升則血升。氣絡於腦,則每日暈眩,如畏舟船;血菀於頭,則如遭斧斫,昏沉不明。”

  徐小樂見孫玉峰說得堅定,心中已經不自覺地信了大半。又見孫玉峰風姿高絕,心中不由生出一個念頭:我要是能跟他一樣,那該多好。

  孫玉峰叫徐小樂準備筆墨紙硯,就在佟晚晴屋裡開了方子,然後交給徐小樂:“抄一遍,然後去抓藥。回來的時候買兩個新鮮的豬膽,再買一份鹵大腸。”

  徐小樂不明所以,不過因為內心中已經信服了大半,所以依言照做。

  徐小樂抄方子的時候,孫玉峰就在一旁看著,等他抄完,方才道:“這副方子可以吃兩日,每日兩副,兩日之後我再來視診。每副藥都要生入豬膽汁,一定要新鮮。”

  徐小樂就問道:“那鹵大腸呢?”

  孫玉峰雲淡風輕道:“我帶回去給你師父下飯。”

  徐小樂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嗆了一口,咳嗽半天。

  胡媚娘見孫玉峰這就要走,連忙道:“仙長留步,這診金……”

  孫玉峰搖頭道:“既然說了不要診金,此事便莫再提。”

  徐小樂也上前道:“師叔祖,我既然要跟您學醫,您是否給開個書目?”

  孫玉峰微笑道:“你現在還沒資格看醫書,從撿藥抄方慢慢來吧。”

  徐小樂聽了五味雜陳,既有些不服氣,又有些慶幸:這位師叔祖應該頗有本事,又肯用心教自己,看來真是時來運轉了!

  佟晚晴看著孫玉峰離去的背影,鼻根有些發酸:原來徐家祖上竟然真的很有名望,結果卻敗落到了這個地步。小樂既然在我手上撫養長大,無論如何也要叫他重振家聲,不能給祖宗丟臉。若是他真的能光耀門楣,我這些年吃的苦又算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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