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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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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美味羅宋湯,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沒有苦海深仇,沒有爭霸天下,沒有陰謀詭計,沒有機關算盡,這就是一個江南少年一不小心成長為承前啟後一代國醫聖手的浪漫故事。不多說了,我要去給男主寫妹紙了。

  不能看小說學中醫,這點不需要我說了吧?

【其他作品】:《雲笈仙錄》、《金鱗開》、《百媚圖》、《月球駕駛員》、《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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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6:29

1、牆上的少年
  徐小樂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走到了終點,就在這道一腳掌寬的青磚牆頭。這時候,他想起曾聽一個和尚發問:牆的一邊是猛虎,另一邊是惡狼,自己該往何處去呢?

  “你下來,我保證不打死你。”猛虎提著一根齊眉棍,足有雞蛋那麼粗,滿面寒霜對徐小樂說道。

  徐小樂道:“一聽這話就沒誠意。我是老徐家的獨苗,你自然不會打死我的,但打個半死總是稀鬆平常。你先把棍子放下。”

  猛虎柳眉一豎:“剛才老娘我和顏悅色請你下來,你不下來。現在還敢要什麼誠意!今天不打斷你兩條腿,怕你不知道這個家裡誰說了算!”

  徐小樂道:“你就是不打斷我的腿,我也知道家裡是嫂子你說了算。好啦好啦,我既然知道了,你就把棍子放下吧。”說罷,死皮賴臉地給了佟晚晴一個齜牙咧嘴的笑容。

  徐小樂的嫂子佟晚晴娘家是開客棧的,小時候隨著跑馬賣解的江湖客學過棍棒拳腳。雖然只能算三腳貓的功夫,收拾個徐小樂卻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

  在徐小樂十歲以前,佟晚晴只需要用巴掌就能打得他鬼哭狼嚎,以至於周圍不明真相的鄰居還請了和尚道士來看過幾次。自從徐小樂過了十歲,一天比一天壯實,佟晚晴的降狗十巴掌就不管用了,從掃帚到拖把,終於有一天從自己的嫁妝裡翻出了這條雞蛋粗的齊眉棍。

  只看如今徐小樂逃跑的技巧日益純熟,一人多高的圍牆蹬蹬蹬兩三步就上去了,恐怕齊眉棍也用不了多久了。好在大明律不准人家私藏弓弩,否則佟晚晴難免會忍不住找一張來上上弦,試試準頭。

  佟晚晴看到那副賤笑恨得牙癢:“你知道什麼了!還不快些下來吃家法!別逼我拿棍子把你捅下來!”

  徐小樂不怕。佟晚晴並不是沒有捅過,不過齊眉棍號稱齊眉,終究還是短了點。捅得低了,徐小樂跳便跳開大笑;捅得高了,反倒容易被反奪過去。徐小樂固然沒膽子反攻倒算,但是對於佟晚晴而言不啻於奇恥大辱。

  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著,誰也不肯讓步。要不是因為牆的另一面有一隻惡狗正盯著徐小樂,他早就跳過去跑了。那也是他固有的逃生路線,可惜今天唐家竟然沒有把狗拴好,讓他陷入如今的尷尬境地。

  日頭漸漸西斜,徐小樂見嫂子拄著齊眉棍休息,一副不打死他誓不甘休的神情,就嬉皮笑臉的對嫂子道:“嫂子我渴了,你先給我灌一壺酸梅湯吧。我保證不趁你進屋時候逃跑。”

  佟晚晴就道:“男子漢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個釘。你要是跑了,就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是擦粉畫眉的小娘皮!”說完,提著棍子就進屋裡了。

  徐小樂心中暗道:嫂子突然這麼爽快就答應給我酸梅湯,顯然暗藏了奸計。哎呀呀,我若是不逃,豈不是得在這兒站到晚上去了?若是逃了,卻又成了說話不算數的小娘皮!

  徐小樂正天人交戰呢,佟晚晴已經提著一個青花大瓷壺出來了。江南天氣炎熱,一入夏就讓人失了胃口,所以各家各戶都會熬煮些應季的青梅。這酸梅湯酸裡帶甜,再在井裡一鎮,爽脾開胃,乃是最受徐小樂喜愛的飲料。

  佟晚晴知道徐小樂愛喝這個,每年都要做上許多,灌在壺裡,由著他當水喝。她變戲法似地從身後又摸出一個碗來,將齊眉棍往肩上斜斜一靠,高舉茶壺往碗裡倒了一杯,空氣中登時瀰漫開一股清香的酸爽氣味。

  徐小樂笑道:“謝謝嫂子,那一碗你留著喝,把壺給我就行了。”

  佟晚晴不理他,自己揚起脖子,胸口起伏,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她瞇眼換氣,臉上寫滿了享受兩字,對徐小樂說道:“真爽快!”

  徐小樂看得滿口生津,心中暗道:原來嫂子學的是曹操那個奸臣,要我聞梅流口水,若是一個忍不住可不就下去乖乖挨打了麼!

  有鄰居從大門口走過,看到站在院子裡的佟晚晴,又抬頭看到了牆上的徐小樂,和佟晚晴打招呼:“佟娘子,又在打小樂吶。”佟晚晴連忙換了副溫柔和善的笑臉回應,徐小樂瞅住機會就跳下了圍牆往屋裡跑。只要叫他跑回房間,銷了門栓,今天這事就算逃過去了。

  誰知佟晚晴一手提著水壺一手端著碗,早就胸有成竹,竟然轉身側踢,一條三尺有餘的大長腿,如同鞭子一樣抽打在徐小樂的屁股上。徐小樂哎呦一聲慘叫,只覺得重心一丟,仆倒在地。等徐小樂手足並用站起來再跑,一扭頭,卻見嫂子已經放下了手裡的壺碗,齊眉棍在手,滿臉殺氣地衝了上來。

  “還是環跳穴!”佟晚晴大喝一聲。

  徐小樂下意識地腰胯朝前一挺,卻聽啪的一聲,齊眉棍卻打在了他的小腿上,還沒站穩人就又已經趴在地上了。

  “你耍詐!”徐小樂不服叫道。

  佟晚晴笑嘻嘻地提著棍子走到徐小樂身邊,瞇著眼睛:“等你乖乖脫了褲子趴在地上,我自然是要打你環跳穴的。”

  徐小樂朝旁邊挪著身子,一邊討饒道:“女俠好腿,我甘拜下風。不過你要是用棍子打我,即便我嘴上討饒,心裡也不服你。”

  佟晚晴哼了一聲:“我是要教你學好,又不是要你服我!”她正要數落徐小樂的罪過,突然聽到大門口有人跟她打招呼:“晚晴姐又打小樂吶!”

  徐小樂先看到門口的人,正是鄰居家的小女兒唐笑笑。他惡狠狠衝唐笑笑叫道:“關你屁事!再多嘴我揍你……哎呦呦,嫂子你輕些。”佟晚晴一腳踹在徐小樂大腿上,教訓他的出言不遜。

  唐笑笑掩口輕笑,道:“晚晴姐別打他屁股了。他屁股肉厚,打不疼的。掐他腰上,那裡肉嫩。”佟晚晴笑道:“這法子好,我一定要試試。最好再尋幾個肉嫩的地方出來,拿了竹釬子好好招呼。”唐笑笑朝地上的徐小樂做了而鬼臉,閃身回家去了。

  佟晚晴目送唐笑笑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齊眉棍在徐小樂腰上一碰,恨恨道:“進屋!”徐小​​樂撅著屁股就要站起來,被佟晚晴一腳又踹趴下了。她道:“給我爬進去,少耍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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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6:52

2、挨打

  徐小樂眼看自己逃跑的企圖再一次破滅,只好乖乖朝屋裡爬去。他知道進去難免要挨一頓狠揍,爬得四平八穩,就如萬年老龜一般。

  佟晚晴在後面也不催他,好整以暇地拉了拉衣裳。剛才如有神助地飛出一腳,也著實讓她有些自豪。沒想到這麼多年了,功夫還沒落下多少嘛。只是當年輕輕鬆鬆開一字馬,如今怕是要費些力氣了。女人過了二十五,身心總有些異樣。自己正是前幾日過的二十五歲生日,徐小樂還送了一盒梅寶蓮的胭脂……好吧,念在這盒胭脂的情面上,等會少打他兩棍子。

  佟晚晴心中做了決定,只等徐小樂進了堂屋,反手就關上了門,厚實的門栓一插,任他長了翅膀都逃不出去。

  “求女俠下手輕些!”徐小樂知道在劫難逃,連忙跪地抱拳討饒,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

  佟晚晴不理徐小樂的裝模作樣,抬腳就踢在了徐小樂的大腿上。她剛才追出來的時候急了,穿的是雙木底拖鞋。徐小樂真被踢疼了,嘴裡不住叫著“疼疼疼”,卻欺身上前,猛然抱住了佟晚晴手裡的齊眉棍。

  “我再也不敢了,嫂子饒了我這回!”徐小樂死死抱住齊眉棍不放​​。

  佟晚晴使勁往回拉扯,兩三回都沒得手,氣得用巴掌打徐小樂的腦袋:“不敢?天老大你老二,你還有不敢的?”

  徐小樂硬頂著頭上的巴掌,可不敢放開棍子。這一棍子下來可頂得上一百巴掌了。他聳肩勾頭就往佟晚晴懷裡拱,既能防止棍子脫手,又能叫嫂子的巴掌使不上力道,自己少吃幾分痛。

  “說!是誰教你做出這種事來的!”佟晚晴越說越氣。她剛剛追徐小樂追得急,外衣裡面就一​​件褻衣,被徐小樂這麼一拱,身子登時麻了半邊。

  徐小樂也感覺到了嫂子身體一僵,細細一感覺,貼身處竟然透出一股潮熱,立刻想起剛才嫂子在浴室脫衣服的情景,心裡就有些得意:姑蘇城裡說是美女如雲,誰能比得上我家嫂子?身材又高挑,模樣又俊俏,唯獨下手太狠這個缺點……不過跟她人比起來,也算不上缺點了。

  “你怎麼不把這勁頭用在讀書上?盡長些流氓喇虎的本事!”佟晚晴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忍不住就想避讓。她轉而又想:這小流氓膽子越來越大,我若是一躲,他越發得寸進尺起來了!於是佟晚晴不避不躲,只是腰胯用力,將徐小樂頂開,隨手又贈送兩枚粉拳,打得徐小樂哎呦直叫。

  “這哪裡需要人教!書上說了:男子二八腎氣盛。我馬上就十六了,自然會對這些事好奇。”徐小樂高聲叫道:“再說了,書上總說男子女子,我讀書讀多了也想親眼看看女子什麼樣呀!哎呦呦!”

  佟晚晴又是一頓老拳打了上去,索性將齊眉棍一丟,摸到撐窗捲簾的叉桿,劈頭蓋臉打了過去。這叉桿有二尺來長,老竹所做,當年勾動潘金蓮與西門慶一場姻緣者正是此物,打在身上雖痛,卻打不壞人。

  “你還敢給我犟嘴!讀書讀書,讀的什麼鬼書!”佟晚晴想起自己舅姑早亡,丈夫七八年來不知所踪,人人都說他叫山里的大蟲吃了,豺狼啃了,稱她是望門寡……徐小樂身為家裡獨苗,又不肯好好讀書上進,如今竟然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不由悲憤交加,手裡的叉桿如同擂鼓一樣打下去,快得拉出了一片殘影。

  徐小樂一邊哎呦呦叫著,一邊抱著齊眉棍逃跑。雖然棍子在手,但是這八年來嫂代母職,早就積聚威勢,讓他根本興不起反抗的念頭,只是嘴裡叫道:“我讀的是《黃帝內經》,是醫家正宗,不是鬼書!哎呦呦,嫂子你不能不講理!”

  佟晚晴又是劈頭蓋臉一頓敲打:“講理?講什麼理!養你長大學好就是天大的道理!來來來,讓嫂子我好好給你講講這個道理!”

  “我才不!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徐小樂拖著齊眉棍繞著堂屋裡的椅子打轉。這些椅子都是祖輩傳下來的細木巧雕,嫂子就是再生氣,也斷​​然捨得把傢伙往椅子上招呼——這些椅子可比徐小樂金貴多了。

  “你沒有活得不耐煩?那你就敢偷看我洗澡!知不知道我是你嫂子啊!”佟晚晴兩下落空,心頭更怒,氣血翻揚,臉上就像是用了整整一盒的胭脂。

  “怎麼不知道!我都叫了你八年的嫂子!”徐小樂戰術成功,益發得意起來:“不偷看你卻叫我偷看誰去?看誰被抓住了都要送官法辦,只有偷看嫂子你頂多挨頓揍。”

  佟晚晴被這話一繞,心中也覺得有點道理。真的送官法辦,老徐家以後怎麼傳宗接代?自己豈不是成了徐家的罪人?

  不對不對!

  佟晚晴猛然一甩頭:這分明就是胡說八道,我卻被這小流氓帶到溝裡去了,偷看誰都不對啊!她怒極反笑,道:“那看在徐家列祖列宗份上,最好我連這頓打都省了?”

  “那是最好。”徐小樂一樂,腳下一頓,立刻被追上來的佟晚晴抓住了胳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

  “別打臉……”徐小樂手摀著臉,只聽啪啪兩聲,叉桿已經打在了手背上,痛徹心肺,卻是暗喜:幸好我反應快,這要是打在臉上,又有好幾天不能出門。

  佟晚晴眼看著徐小樂手背腫起來,心下也有些不忍。就在她手中遲滯的時候,突然有人砰砰敲門。

  江南小鎮人家白天是不關院子大門的,肯定是相熟的鄰里直接進來敲了堂屋的門。佟晚晴聽得心肝直跳:不知道外面是誰,也不知道聽了多久。若是只聽到她打小樂倒是無妨,反正三天兩頭要打一頓。若是之前那段沒羞沒臊的話叫人聽了去,卻又如何是好!

  “小樂,出事啦!張大耳要你還錢!”來客叫了起來。

  佟晚晴一聽這話,心就放肚子裡了。徐小樂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比挨嫂子的打還要更慌張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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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7:07

3、靠山倒(感謝盟主)

  有人敲門,佟晚晴終究是不能繼續打下去了。她開門一看,眼前仍舊不見陽光。因為來者身形實在太過於高大了,將陽光都擋在了背後。

  前來報信的正是徐小樂的發小死黨,名叫羅雲。他見了佟晚晴,咧嘴一笑,憨憨叫了一聲:“晚晴姐。”

  佟晚晴退開讓他進來,怒色上臉就道:“小樂又在外面闖了什麼禍?還敢去找張大耳借錢了?”

  張大耳是街上有名的喇虎,有五六個跟屁蟲,學人家放些印子錢,雖然算不上吳縣大害,但也是木瀆鎮上的一霸。但凡沾惹了這種人,總是沒有好下場的。佟晚晴怒視徐小樂,心頭火起,真是恨不得將他按在地上結結實實再打一頓。

  “羅雲!”徐小樂叫了起來:“說不清楚就少說兩句!”他連忙對嫂子諂媚笑道:“嫂子,我怎麼會找他借錢,是羅雲說不清楚話。”

  羅雲顯然也是極怕佟晚晴,道:“小樂的確沒有跟他借錢。”

  “既然沒借錢,那還什麼錢?”佟晚晴不信。

  “是他自己要巴結我,請我吃飯喝酒,我是實在不想搭理他,怎可能問他借錢。”徐小樂道。

  羅雲也道:“就是吃飯喝酒的錢。他說要你還他,不然,不然……”

  “不然抓我賣去青樓行院,是吧。”佟晚晴臉上寒霜更甚。這是張大耳掛在口頭上的慣話,街上誰都聽說過。

  羅云不敢說話,支吾不語。徐小樂就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問我要飯錢。不知道我是徐翰林的族侄麼!”話雖這麼說,他終究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害怕張大耳暗中下黑手,遠在北京的翰林族伯恐怕也保不住他。

  再想想張大耳平日帶著跟班小弟打人的情形,徐小樂渾身就起雞皮疙瘩。嫂子打雖然疼,但是終究打不壞。張大耳出手卻十分狠辣,不是斷手就是斷腳。想到自己被張大耳打斷了手腳,以後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徐小樂還是不免擔憂。

  羅雲道:“街上傳說,族伯得罪了皇帝,已經打入詔獄了。”

  “啊!錦衣衛詔獄?”徐小樂大叫一聲。

  羅雲沉重地點了點頭:“晚晴姐,小樂,你們節哀順變,聽說進了詔獄的沒一個能出來。”

  佟晚晴見徐小樂如喪考妣的模樣,手裡的叉桿就甩了過去,打在徐小樂身上。她道:“節什麼哀!徐翰林家跟我們家隔了八輩遠,就小樂這個不爭氣的打著人家名頭到處坑蒙拐騙!”

  “一個太祖公,沒出五服,我找人問過……”徐小樂一邊揉著身上的痛處,一邊心道:羅雲這粗漢說得對,是要節哀了。徐翰林下了詔獄,我這兒的好日子是沒得過了。他又問道:“這消息是真是假?”

  羅雲道:“抄家的人都已經在柳絮街了,你說是真是假?”

  “我得去看看!”徐小樂拉扯了一下衣冠,正色對嫂子道:“嫂子,疾風知勁草,板凳識忠臣。我是大大的忠臣,是一定要去救徐家於危難之中的。嫂子你別攔著我,讓我做了不忠不義的奸臣。”

  “板蕩識忠臣!”佟晚晴強忍住笑:“你這裡事情還沒完,就想這麼蒙混過關麼!”

  羅雲滿臉欽佩地看著徐小樂,心中道:小樂真是張口胡謅毫無壓力,果然厲害!

  徐小樂連忙換上一副面孔:“嫂子你就讓我去看看吧,有熱鬧不能看,實在是比殺了我還難過。我犯的罪過無非就是挨頓打,罪不該死吧,更不該生不如死呀。”

  “我又不會殺你。”佟晚晴說道:“要我放你出去也行,但是你得乖乖過來叫我打一頓。咱們先把之前的事做個了結,再說你出去的事。 ”

  徐小樂面露悲戚之色:“也罷,終究是逃不過嫂子的毒手了,只求嫂子看在我死去的兄長面上,下手輕些。”

  佟晚晴啐道:“呸!我何嘗見過你死去的兄長!”說著四下環顧,找趁手的傢伙執行家法。誰知道她這一鬆懈,卻給了徐小樂可乘之機,只見這廝如脫了狗繩的哈士奇,撒腿就往外竄了出去。

  佟晚晴猛然醒悟,縱身攔截,卻已經遲了。徐小樂早就算好了站位,正好躲到了羅雲身後。藉著羅雲牆壁一樣的身板,徐小樂順利逃出生天,只覺得五月的陽光照在身上,溫暖愜意,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佟晚晴被羅雲一阻,再追出去的時候只能看到徐小樂竄出大門的背影。她喊道:“有種你就別回來!”

  徐小樂的聲音從牆外傳了回來:“我肯定是有種的,也肯定是要回來的!哈哈哈!”笑聲漸漸傳遠,佟晚晴氣得直想跺腳。她突然看到羅雲正勾頭縮腦順著牆邊往外挪,好像有誰看不見這麼個身高八尺的大塊頭一樣。這情形莫名觸動了佟晚晴的笑點,忍俊不禁:“不會好好走路麼!”

  羅雲連忙挺直了腰桿,嘿嘿一笑:“會會,晚晴姐再見。”說罷,一溜煙跑了。

  佟晚晴這才嘆了口氣,過去掩了院門,這才覺得身上有些發粘。她中午時候原本是要洗澡的,被小樂鬧了一場,澡也沒洗成,真是叫人丁點心也省不下來。

  佟晚晴索性從裡面上了門栓,進了小樓旁邊的棚屋。這棚屋裡放了幾根長竹竿,是晾曬衣服用的。也有一些家中很少用的器具,捨不得扔,用氈布罩著。空閑處放著一個浴桶。浴桶旁邊的凳子上還放著她要換的干淨衣服,水卻已經涼了。

  佟晚晴不自覺地看了一眼發現徐小樂偷窺的地方,是牆壁年月久了自然產生的裂縫。原本這屋子只是徐家堆放製藥工具的小窩棚,在造的時候也極盡偷工減料之能事,倒不是徐小樂苦心積慮自己做的觀測孔。

  ——真得找人修修了。

  佟晚晴脫了衣服,將汗濕的褻衣扔在一旁的盆子裡,懶得再燒水,直接就要用這水洗澡。五月的江南已經頗為炎熱,燒過的水再涼也不會太冰。佟晚晴只是被激得打了個哆嗦,便坐了下去。

  清涼的水漫過凝脂一般的肌膚,佟晚晴慢慢伸展長腿,仰頭枕在桶沿上,輕輕往胸口撩水,心中想著:剛來徐家的時候,小樂還跟她一起洗澡呢。如今一轉眼八年就過去了,小樂上跳下躥是越發難管了。那時候給小樂洗澡,每回都跟打仗似的,弄得滿身滿地的水。現在若是再要給小樂洗澡,恐怕那小子非得樂死。

  佟晚晴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這即便對立志要當江湖女俠的她來說也有些太過重口味了。她覺得臉上有些發燙,捧了一捧水拍在臉上,這才又享受起難得的閒暇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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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7:21

4、抄家現場

  徐小樂在老地方等羅雲。他一點都不擔心嫂子對羅雲下狠手,因為他對羅雲很有信心。不光光是羅雲的個頭大,也是因為羅雲他爹還是個百戶,而且是有部照可以拿人的錦衣衛百戶。有這樣的老爹在上頭罩著,羅雲那身筋骨皮真是白長了,誰敢動他?

  羅雲很快就氣喘吁籲地跑了過來,見徐小樂坐在樹枝上晃腿就先樂了:“你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叫晚晴姐這般氣惱。”

  徐小樂想想也很憋屈。自己其實還沒看到什麼呢,就已經被嫂子發現了。他揮了揮手,道:“不算什麼。對了,朝廷要抄家,你爹又要發財了吧。”

  羅雲就嘿嘿直笑。

  徐小樂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聽說這種抄家都​​是有門道的,咱們說不定還能撈上一筆。”

  羅雲摸了摸頭:“我不懂啊。再說,你不怕遇到張大耳麼?”

  “有你在我怕什麼。”徐小樂不以為然道:“我就怕自己一個人的時候碰到他,那就有些難辦了。”

  “可我終究不能整天跟你在一起。”羅雲也為難道。

  “所以我剛想了個主意,只要去徐家撈一筆,拿錢打發了張大耳,事情不就了了麼?”徐小樂說著,啐了一口:“這張大耳也真不是東西,明明是他硬要巴結我,請我吃飯喝酒,一看我家落了難,就要來討錢!”

  羅雲道:“上次他不是還請你去丁娘子家麼?”言語中頗有些羨慕。

  “嚇!丁娘子家有什麼好玩的?他給我找的那個小娘皮滿嘴黃牙,皮包骨頭,渾身發臭!不知道是哪處鑽出來的干屍,我逃都來不及!幸好你沒去。 ”徐小樂張牙舞爪,回想起來就覺得心靈受傷。

  羅雲嚇得齜牙咧嘴,拍著胸脯說:“還好還好,果然你不叫我去是對的。”

  徐小樂從樹上跳了下來:“走,咱們去柳絮街,看看能不能摸到什麼好東西。”

  羅雲樂呵呵地就跟上了。

  徐翰林是吳縣的名人。雖然姑蘇府的舉人進士一大堆,但是徐珵徐翰林算是比較出挑的一位,大家都說他是能當宰相的。尤其是觀前街的湯瞎子,見人就說自己當年一摸徐翰林的手,就知道他是左輔星君下凡,非但沒有收錢,還當場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徐小樂跟這位徐翰林的確是沒出五服的親戚,但是徐小樂從他爺爺輩就跟徐珵家沒什麼走動了。而且徐小樂家是世代醫戶,子承父業,從未想過考科舉當官,自然也不會對這麼個翰林親戚有攀附的想法。只能說,徐小樂跟他爺爺、爸爸不太一樣。

  徐珵中了舉人之後,四里八鄉就有人來投獻,讓他立刻就發了家。後來中了進士,家業就更大了。柳絮街左邊半條街幾乎全被徐珵的宅子佔了,隔著圍牆仍就能看到裡面廳殿樓閣崢嶸軒峻,園子裡的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湮潤之氣,只是大門口的家丁如今成了披甲持兵的錦衣衛,又有身穿緇衣的公差看守。

  徐小樂和羅雲躲在拐角處偷看,盤算著怎麼混進去。突然背後伸來一隻大手人,重重拍在兩人肩頭。

  徐小樂嚇了一跳,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羅雲已經回頭叫道:“爹!”

  來人正是羅雲的百戶老爹羅權。羅權難得地穿上了錦衣衛的飛魚服,腰挎繡春刀,滿臉嚴厲:“你們兩個小子在這兒乾嘛!”

  徐小樂笑道:“羅叔,你也知道我跟徐家是同宗,豈能不來看看。”

  羅雲一旁連連點頭,幫徐小樂敲邊鼓:“我們可沒有想要混進去摸東西。”

  徐小樂恨不得咬死羅雲。羅權知道兒子的秉性,那是連說謊都不會的人吶。

  徐小樂有些尷尬,摸著鼻頭道:“自家人,不算偷吧。”

  羅權揚了揚頭,突然道:“小樂,你跟這徐家真是同宗?”

  “那還有假!全城都知道啊!”徐小樂急忙道:“他家還欠了我家東西,能去討回來麼?”

  羅權豈能不知道小樂這點花花腸子,在他面前這就是小屁孩的異想天開。他道:“我記得你家是醫戶吧。”醫戶是前朝蒙元的分法,太祖開國之後,醫戶散落在民、軍、匠戶之中,已經不是一個專門的戶籍了。徐小樂祖上從龍起兵,算是軍戶,不過仍舊幹行醫的營生。

  “正是。”徐小樂道。

  “等會我帶你進去,叫你說什麼你就說什麼,要你畫押你就畫押,要你按手印就按手印,事成之後羅叔給你兩貫鈔。”羅權低聲道。

  徐小樂眼珠子一轉,笑道:“給羅叔幫忙是小侄的福分,哪裡能要羅叔的錢鈔?不過最近街上的張大耳老放出風聲要找我麻煩……”

  “我自會幫你料理的。”羅權道。

  徐小樂滿臉嚴肅:“小侄這就跟羅叔進去。”

  羅雲也要跟著過去,被老爸一瞪,只好乖乖去牆角里蹲著畫圈。

  羅權帶著徐小樂徑直往大門口走去。門口的錦衣衛顯然不認識羅權,查驗了腰牌之後方才放他們進去。徐小樂雖然號稱是徐氏宗親,還是頭一回進徐家的大宅子,抬頭看看漆黑髮亮的樑柱,懷疑皇宮大約也不過如此。其實那隻是人家下轎子的門廳。

  穿過門庭、中堂,羅權一路帶著徐小樂到了後院門口。這裡的守衛比外面更嚴格,全是北方口音的錦衣衛看守。這些錦衣衛不肯放羅權進去,還是他們的上官來了,與羅權說了好些黑話——徐小樂每個字都能聽懂,但是連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隱約中覺得似乎是講斤頭的意思。

  進了內宅,就能親​​眼目睹抄家實況了。所有東西分門別類堆在空地上,金銀珠寶、古玩字畫,放了滿滿一地。幾個案牘師爺模樣的人走來走去,嘴裡喃喃自語,時不時在簿冊上勾勒兩筆,對羅權和徐小樂視而不見。

  羅權見徐小樂對著地上的一箱小金元寶流口水,不由好笑,拉了拉徐小樂,低聲道:“回頭給你尋一個,先辦正事。”

  徐小樂精神一振,頓時充滿了辦事的激情。雖然他還不知道要辦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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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7:35

  5、少年神醫

  一路上又碰到了幾撥錦衣衛,兩人才到了徐家女眷住的閨樓前。徐小樂見這樓高兩層,雕欄畫棟,不由咋舌:我那位族伯真是太有錢了,就這樣白白被皇帝抄了家,真是可惜。

  樓裡靜悄悄的,羅權按了按徐小樂的肩膀:“等會一定要恭謹些。見了年紀大的老太太記得要叫老安人。”

  徐小樂點了點頭。徐老安人的名號他還是知道的,那是徐翰林的母親。算起來是他祖母輩的,當然得要恭謹一些。

  羅權交代清楚,這才帶著徐小樂往裡走去。涉及女眷,所以閨樓裡都是府縣衙門特地安排的健壯僕婦,一個個五大三粗面容兇惡,絲毫不比男人差。徐家的女眷們都被趕到了下面的堂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坐在中間,身後站了四個侍女。另外有個身穿粉色裙裝的年輕婦人站在老太太身旁,應該是徐珵的侍妾。

  徐小樂進去之後目不斜視,只為了羅權許諾的金錠也得好好表現一番。他只道徐家東西都要歸於朝廷,所以他拿了也不要緊,是以對羅權的話毫無疑心。

  “族孫徐小樂,大禮參見老安人。”徐小樂上前拜見。

  老安人點了點頭,聲音裡有些疲憊,卻不失風度。她問了徐小樂父親、祖父、曾祖父的名號,確定的確是族親,方才道:“如今家裡亂,招呼不了你了。早前怎麼不見你來玩耍?”

  徐小樂就說:“我嫂子說,你們家是豪門勢家,我們家已經敗落了,無緣無故上門,叫人說攀高枝不好聽。”

  老安人微微搖頭:“家勢高低在門風德行,不在財權勢力。你看這裡,豈不是例證麼。”

  徐小樂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就垂下頭乖乖站著。一旁羅權道:“徐老安人,等會人來了,恐怕要說些不敬的話,還請您見諒。”老太太點了點頭,又抓起手裡小葉紫檀木佛珠手串,撥著珠子,喃喃念佛。

  徐小樂這才有了閒心打量周圍。不過周圍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值錢東西都已經搬走了,於是他理所當然地把目光投向老安人身旁的年輕婦人身上。那婦人見徐小樂就這麼直愣愣地看她,竟然噗嗤一笑。徐小樂毫無顧忌,一咧嘴,露出滿口白牙,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心中暗想:這小婦人雖然不如嫂嫂美貌,卻比嫂嫂多了幾分嫵媚。不知道她上衣裡鼓鼓囊囊塞了什麼,怎會挺得那麼高。

  此刻正是徐家遭受抄家的檔口,兩人這般你笑來我笑去,實在有些礙眼。就連一心念佛的老安人都打了個哆嗦,想來若不是遭逢抄家,肯定就拿那串佛珠砸過去了。羅權往徐小樂身前擋了一檔,好叫他別太丟人現眼,臉上頗有些尷尬。

  徐小樂卻渾然不覺,前傾了身子,讓視線越過羅權碩大的身軀,想看透那小婦人胸前暗藏的玄機。羅權只恨徐小樂不是自己兒子,否則早就大耳刮子打上去了。

  在徐小樂與羅權無聲拉鋸的時候,有個同樣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進來,張口便是一口北京官話:“是誰報的重病?我看這老太太氣色好得很吶。”

  羅權上前道:“上官容秉:安人徐氏,年過八十,本屬老邁,如今重病在身,恐怕不易收押。”他說著便拱手上前,一疊大明寶鈔就在袖口裡裝著,還有幾張房地契。

  那個北京來的錦衣衛卻不買同僚的面子,看都不看就推開了羅權。羅權滿臉尷尬,正要湊上去再說,只聽徐小樂在身後道:“徐老安人的確重病纏身啊。雖然她面色紅潤,但虛而無根,是相火燒身之相。口中念佛,不能說其他話,那是因為一旦開口,神氣潰散,人當即就要不行了。依我看吶,若是沒事就只能躺著了;一旦動了中氣,三五個時辰裡就要吹燈拔蠟囉。”

  羅權心中一鬆:這小子還是有些機靈,能看時機說該說的話,不錯不錯。

  他再看北京來的錦衣衛百戶,臉上顯然有些慌張,在半信半疑之間。

  那錦衣衛就問羅權:“這是什麼人?”

  徐小樂雙手一背,朝前走出一步:“大夫。”

  “大夫?就你?”那錦衣衛哈哈大笑起來:“毛都沒長齊,就敢說自己是大夫?”

  羅權聽了也是有些臉紅。

  若有人家送孩子去學醫,先得給師父當小廝,鋪床疊被灑掃庭院三年,方能學著撿藥。撿藥三年方能抄方;抄方三年,資質不錯,師父才會扔本醫書給他,偶爾得閒時傳授一二,算是正式學藝了。等學個十七八年,人近三十,方有資格跟著師父摸脈、問診、開方。要想真正學成出師,非得年近四十不可。即便這樣,病人還要嫌這醫生年輕沒閱歷,不肯盡信。何況徐小樂才十五歲,最多也就是抄方子的年齡。

  “他家世代醫戶。”羅權強撐起信心,替徐小樂拔樁。他又怕那錦衣衛不信,道:“而且他可是遠近聞名的小神醫,天生就是會看病的,豈能以尋常庸人視之?”

  那錦衣衛雖然不信,但是擔不起老安人病死中途的後果,頗有些踟躕。

  徐小樂道:“我太爺爺姓徐諱子陵,以前在太醫院給太祖爺看過龍恙的!”

  羅權額頭上汗津津的,心中暗道:你吹牛就吹牛,龍恙是什麼鬼!

  那錦衣衛百戶雙眼瞪得跟銅鈴一樣大:“你是徐子陵徐神醫的曾孫?”

  這回輪到徐小樂受驚了。他暗想:太爺爺的名頭這麼大?還是神醫?那為什麼人家都叫爹爹是庸醫呢?是了,多半是因為爺爺死得早,沒有把太爺爺的本事傳下來,也恐怕是爹爹跟我一樣不肯好好用功。自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京師有位徐神醫正好跟太爺爺同名。

  羅權原本已經不怎麼抱有希望了,見狀連忙道:“他家世代名醫,不說徐神醫,就是他祖父、他父親,也都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大神醫、真聖手!”

  見同行這麼說,那錦衣衛百戶終於變了臉色:“失敬失敬。既然有徐神醫的後人在此,那人我還是得帶走,正好也請徐小神醫同行,一來護住老人家的身子,二來也正好進京遊玩一番,到時候我定然派人再送你回來。”

  徐小樂一聽要去北京,嚇得連忙擺手道:“不妥不妥。其一,老安人動彈不得,否則神仙難救。其二就是……我爹我哥死得早,我只學了斷病的本事,沒學到治病的本事,所以嘛,我也保不住老安人的玉體。”徐小樂說著,兩手一攤,好像真沒辦法似的。

  那錦衣衛見徐小樂說得懇切,心中又存了個少年人不會說謊的成見,一時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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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7:54

6、一客不煩二主
  ***
  徐小樂自家明白自家本事,看過兩本醫書,記得幾個唬外行人的名詞,其他可就要啥沒啥了。別說治病看病,就連十八反的藥訣都背不出來。他是絕對不肯跟著錦衣衛上京的,否則三兩天就得露餡,然後恐怕就跟到詔獄裡出不來了。他轉念又一想:聽說詔獄是皇帝關大官的地方,怕是我還沒​​資格進去就被打死了。

  羅權不知道徐小樂內心中已經心猿意馬跑了一圈,抓緊機會對北京同行說:“上官,徐珵終歸是沒有定罪,若是最後又叫他出來了,母親卻死在咱們錦衣衛手裡,恐怕日後有些麻煩。”

  錦衣衛自然是知道一些內幕的。徐珵說穿了是不識時務,勸皇帝遷都南京。我大明是什麼血性?正統皇帝至今還在瓦剌人手裡呢,百官們寧可換個皇帝,也不肯割地賠款,輸幣求饒。徐珵在這個時候要皇帝遷都,他這是認慫!他肯認慫,百官們肯認麼?

  不過那都是文官的事,怕就怕徐珵徐翰林從詔獄裡出來。首先徐珵是翰林清供,其次他得罪過皇帝被下過詔獄,有這兩條就是入閣輔政的資歷呀!日後他官當上去了,不能找指揮使的麻煩,但是為母報仇找下面人的麻煩卻是輕鬆簡單。自己只是個百戶,能升到千戶恐怕也就到頭了,那時候豈不是要被個宰相報復?

  “既然如此,你就出個病單來,我報上去看看上面的意思。”那百戶終於鬆了口風。

  羅權心中狂喜,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就擬好的單子,遞給徐小樂。徐小樂接過一看,上面每個字都認識,但是連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他輕輕拉了拉羅權,示意他到一邊密談。那北京來的錦衣衛倒也沒有追究,反倒避嫌似地讓開幾步,眼睛卻被徐老安人身旁的那美貌婦人吸引過去了。

  徐小樂拉著羅權到了角落,低聲說:“羅叔,這上面寫的什麼?”

  “我抄來的醫案,那病人已經死了,肯定是絕症。”羅權道。

  徐小樂雖然看不懂診斷內容和藥方,醫案卻是見過的,基本格式全天下都差不多,輕輕道:“既然是抄來的醫案,病人的名字好歹改一改吧。”

  羅權偷偷臉紅。

  徐小樂又道:“羅叔,我家有家訓,不是自己的醫案不能落筆簽押。”他雖然年紀小,但是自幼生長在醫家,基本規矩還是聽父兄說過的。

  羅權一怔,沒想到卡在了這裡,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只當徐小樂是個小孩子,不知道徐小樂的心思就在他袖子裡。徐小樂見羅權竟然不上道,只好進一步點撥道:“不過若是有些潤筆……我也是可以抄一遍的。”

  他雖然知道規矩,但是沒有父兄的督導,對於這種規矩並沒有半分敬畏。

  羅權恍然大悟,微微搖頭,就道:“你真該來做錦衣衛。我家小子能有你一半的鬼靈精怪,我就可以安心了。”

  “好說好說,所謂近朱者赤,小雲日後少不得有我幾分神采。”徐小樂咧嘴一笑。

  羅權哭笑不得,只將寶鈔抽了出來,偷偷塞給徐小樂:“抄得工整些。”

  徐小樂順勢藏了寶鈔,鋪紙研墨就去抄這醫案。他抄到一半,突然心中閃過一道靈光:“這種大人們的事,羅叔為何要找我呢?今天姑蘇城裡的醫生都沒空麼?莫非正好撞到?這也有些太巧了吧。”他輕輕咬了咬筆尾上的掛繩,怎麼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拋卻一旁,筆走龍蛇,飛快地將醫案抄了一遍,反正錢鈔入袋,旁事皆與自己無關。

  羅權看到徐小樂乖乖做事,心中也是一鬆。他若是沒碰到徐小樂,還得專門去找一趟,因為全姑甦的醫生沒人肯做這種事。誰會願意與下詔獄的犯官扯上關係?更何況還要做這等欺騙朝廷的重罪。萬一事泄,羅權一問三不知,推個一干二淨,自己的名字卻白紙黑字落在人手裡,豈不是找死麼?

  也就徐小樂什麼都不懂,方才好騙。

  羅權看著徐小樂,心中又道:你小子看起來挺有福相,這回借你福氣應該不會出事。若是真的出了事,我能報恩公於此也安心了,只是要對你說聲抱歉了。

  徐小樂滿意地畫了押,吹了吹墨字,得意道:“我這一筆字還湊合吧?”

  羅權敷衍:“相當湊合。”說罷已經取了醫案,遞給北京來的錦衣衛:“上官,請您收好。”

  那錦衣衛被那婦人的一雙媚眼勾住,色授魂與,這才被羅權喚醒,自覺有些丟人,接了醫案也不寒暄便抽身離去。到了外面他才想起來,又對羅權道:“人雖然不帶走,但是這裡不能住了。她們安置在哪裡你要曉得,好隨傳隨到。”

  羅權道:“下官懂的,徐氏滿門人口都安排在城南藥王廟裡。”

  那錦衣衛不再多說,急急忙忙去了。

  徐小樂站在一旁將剛才情形看在眼裡,心中暗道:女人真是善變,剛才還跟我一笑留情,轉眼就跟別人勾三搭四、眉目傳情。若是誰取了這樣的女人,豈不是頭上一直綠油油的?是了,她已經被徐翰林娶了……

  羅權很快又回來了,對徐小樂道:“老安人年紀大了,住在廟裡怕不方便。一客不煩二主,便藉住你家可好?”

  徐小樂登時踟躕起來:家裡就一棟二層小樓,嫂嫂一間,自己一間,還有一間書房,一間客房,實在有些住不開。而且家裡嫂嫂做主,自己該怎麼說呢?不過若是讓她們住到家裡,不說那老安人身後那四個姐姐妹妹,就是跟這小婦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也是一樁極有趣的事呀。

  老安人突然開口道:“小樂已經是雪中送炭了,老身就住廟裡無妨,羅百戶費心了。”這意思分明是不想連累徐小樂他們一家。

  羅權總覺得自己沒能送佛送上西,嘴唇蠕動,頗為遺憾。

  徐小樂卻道:“其實我倒是想接老安人去家裡,好歹是同族呀。”他那雙不聽話的眼睛,自作主張地那少婦身上轉了兩轉,頗有損他義正言辭的形象。他連忙管住眼睛,又道:“不過一來是家中有些簡陋,怕折辱了老安人。二來嘛……我還小,得聽嫂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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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8:06

7、晚上
  羅權一聽有戲,勸老太太道:“老安人,眼下正是見真情的時候。您若是執意住到廟裡去,也叫外人說小樂和他嫂嫂見死不救不是?”
  老安人微微垂目,她身邊那少婦俯下身去,道:“老太太,不如讓奴去探看一番,然後回話,好叫老太太您做主。”這話說得倒是十分得體,徐老安人微微頜首:“你去看看也好,若是果然不便,咱們還是住到廟裡去。”

  羅權這才鬆了口氣。他與徐珵之間有過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若非徐珵的一時善舉,也就沒有羅百戶的今天。只是徐家一向家大業大,羅權即便有心報恩,人家也不需要。如今徐家遭逢突變,羅權自然要暗中出力維護。

  只是文武官員私下結交是很犯忌諱的事。尤其他還不是一般的武官,乃是上直親衛之一的錦衣衛——皇帝在地方上的心腹耳目。若非如此,羅權早就將徐家人接到自己家裡去了。

  如果徐老太太住到廟裡去,人多口雜,羅權反倒不方便照顧。然而徐珵一出事,正顯現出世間冷暖來,往日的狐朋狗友大多避之不及,誰會接徐家人過去住?若是徐珵有君子之交,或許還能上門求助。可徐珵本身就不是個君子,哪裡有君子肯跟他交往?

  羅權腦中過了一遍,結果發現還真只有徐小樂家最為合適。首先,他家以前是醫館——雖然現在沒人去看病,但是給老安人找的藉口就是重病,住在醫館裡順理成章。其次,徐家就一個寡婦和一個毛頭小子,誰都做不出大文章來。最後一條,人家好歹是宗親,接納落難族人是天經地義的事。

  徐小樂很希望徐老安人​​帶著人住過去,又有些忐忑,生怕嫂嫂不肯接納。

  因為徐家正在被抄家,家人離開是最後一步,還要搜身防止她們夾帶了值錢細軟,所以徐小樂便先行回去,正好可以一探嫂子的口風。

  羅權自然與徐小樂一同出去,生怕小樂真幹出什麼順手牽羊的事被人抓住。到了外面,羅權道:“今日很好,我很滿意。”徐小樂咧嘴笑著,伸出手,意思是想要承諾中的那塊金元寶。

  羅權本來就是隨口一說,厚顏無恥地拿了一張一百文的寶鈔拍在徐小樂手上,道:“若是徐老安人過去,我每個月給你們十貫寶鈔。”

  徐小樂看到“一百文”的寶鈔就已經有些變臉了。他道:“羅叔,我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這鈔已經不值什麼錢了。十貫新鈔也就只能買一斗米呀。”

  羅權撇了撇嘴:“米糧我額外給,斷然不會叫你家吃虧。”

  徐小樂還是有些悶悶不樂。羅權就說:“張大耳的事嘛,其實也挺麻煩的。你恐怕不知道他,他賺的那些銀子裡還要分給官面上的人物,人家是真金白銀要抽成的,自然肯著力護著。我去打招呼,非但要賠上人情,說不得還要破費幾個呢。”

  這登時擊中了徐小樂的軟肋,他只好道:“還請羅叔多多周全。”

  羅權拍了拍徐小樂的肩膀:“好說好說,徐家雖然倒了,我還在嘛。你若是表現得好,我也不介意多個乾兒子。”

  徐小樂心中暗想:給人當兒子還得上桿子去求,這也太丟人了些。於是他不肯接嘴,只是岔開話題道:“我還是快些回去,左右要叫嫂子知道。”

  羅權便由得他去,也沒去找張大耳的打算。有自己兒子在徐小樂身邊當護身符,張大耳又不是沒腦子的小雜碎,豈會亂來。

  徐小樂跑到外面跟羅雲匯合,兩人邊說話邊往家裡走去。徐小樂的家在木瀆鎮上,從城裡走回去還有些路程。

  不像進城一心要發筆橫財,情緒頗高,回去時想想要面對母老虎的雌威,路途就好像長了許多。還好路上遇到一輛牛車,徐小樂便將今日得來的寶鈔給了那個目不識丁的老農,連哄帶騙搭了順風車回去。

  羅雲原本是想回家的,被徐小樂幾句話拐帶出來,恐怕晚上只能睡徐家的客房了。他幼年時曾在徐家住過一段時間,是讓徐小樂的父親徐榮給他治病,由此與徐小樂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後來常來常往成了徐小樂的死黨,自然對於佟晚晴也有種見到天敵的畏懼。

  天色近黑的時候兩人總算回到了木瀆的家中。院子門只是虛掩著,徐小樂推門而入,不忘指使羅雲上上門栓。他三兩步跑進堂屋,見裡面漆黑一片,沒有人在。又跑過二進的天井,三兩步竄上了樓。

  樓上房間裡也都是漆黑一片,徐小樂小心翼翼摸到嫂子門口,側耳聽了聽,裡面沒有動靜,心中暗道:太好了,嫂嫂今天睡得早,萬事大吉!他又躡手躡腳回自己房間,卻聽得樓梯處傳來重重的腳步聲,自然是羅雲上來了。

  徐小樂大驚,連忙過去​​比了個悄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輕些!嫂子睡了。”

  羅雲嘴巴比成了個圈,再落腳的時候就跟徐小樂一樣了。兩人像是做賊一樣,躡手躡腳進了徐小樂的房間。徐小樂等羅雲進了屋,轉身關了門,方才鬆了口氣,說道:“別把那母老虎吵醒,否則咱們有得苦頭吃了。”

  “嗯……你火絨放哪了?把燈點上吧。”羅雲道。

  徐小樂不耐煩道:“就在桌上。”

  黑暗中冒出了個紅點,正是有人吹燃了火絨,遞給羅雲。

  羅雲接過,點亮了燈。

  油燈從一朵毫釐小花漸漸燃起一寸長,驅散了房間裡的黑暗。徐小樂卻如墜冰窖,恨不得吹滅了油燈再逃出去。

  因為他看見自己口中的母老虎正坐在床沿上,好整以暇地看著那雙玉雕也似的手,身邊還放著一根擀麵棍。

  羅雲奇怪地看著徐小樂:“你怎麼站在這兒?那誰給我的火絨……是晚晴姐啊……”他緩緩回過頭,看到面色不善的佟晚晴。

  佟晚晴冷哼一聲。

  羅雲很不義氣地笑了笑:“那我先回屋睡了,晚晴姐好好休息,別打太累。”

  徐小樂就伸手去拉羅雲,羅雲卻混若不知地出去了,順手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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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8:17

8、女俠
  “哈哈哈,”徐小樂未語先笑,“今天月色真漂亮!”
  “今晚哪來的月亮。”佟晚晴板著臉:“說瞎話還得多挨一棍子,一共是二十一下。”

  徐小樂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叫道:“嫂子你不能這樣!下午已經被你打過了,豈能再打一頓?”

  “下午沒打完,現在自然得重新打過。”佟晚晴道:“你若是自己乖乖過來受罰,我或許還能手下留情,打得輕些。”

  徐小樂面露苦色:“那以後每次偷看被抓到都要打二十棍?”

  佟晚晴暴跳起來,揮手就打:“你還敢有下次!”

  徐小樂往後一個下腰,躲過一擊。只是他這點反應都是跟佟晚晴實戰得來的,不知道佟晚晴這是虛招,真正的殺招卻在腿上。佟晚晴一腳踢在徐小樂的小腿上,徐小樂疼痛難忍,腰上力一鬆,啪地就摔在地上。他揉著屁股:“嫂子,摔成八瓣了!”

  佟晚晴殘忍一笑:“是麼,那讓嫂子給你上點藥。不過你可要知道,若是沒有摔成八瓣,那就先打成八瓣再上藥。”

  徐小樂飛快跳了起來:“好了好了,真是太神奇了,嫂子才說話,我的屁股就好了!果然不愧是神醫之後……對了,嫂子,我太爺爺很有名麼?”

  “你別想東拉西扯逃掉這頓打!”佟晚晴不上當。

  “是真的,今天我去徐翰林家看抄家,碰到了羅叔。羅叔帶我進去看病……”

  “看病?你病了?”佟晚晴手裡的擀麵棍懸在徐小樂的頭頂。

  “是給人看病。”

  徐小樂見嫂子攻勢戛然而止,心中默誦了一聲“阿米豆腐”,旋即將自己下午在徐翰林家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等他說完,佟晚晴早就放下了手裡的擀麵棍,只是咬著嘴唇在心中暗罵:朝廷鷹爪果然沒一個好東西,竟然坑害到我家頭上來了。徐翰林是下了詔獄的人,自家跟他們攪在一起有什麼好處!

  徐小樂見嫂子好像消了兇性,小步挨到嫂子身邊坐下,道:“嫂子,羅叔說:若是咱們接納徐翰林的家人,他每個月給咱們米糧。”

  “餓著你了?”佟晚晴沒好氣道。

  徐小樂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嫂子賢惠能幹,倒是從來沒餓到過我。我就是看嫂子一個人忙裡忙外,照顧我不說,還要給人做女紅貼補家用,累得人都瘦了許多,心中實在不忍。”

  佟晚晴頓時所有怒氣都沒有了。她想起自己當初執意要嫁過來,撐起這個殘破的家,八年來風風雨雨,不知道吃了多少委屈。那時候徐小樂還是個光著頭皮、扎著沖天辮的小屁孩,如今也束了發,人模狗樣在外面招搖過市,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會吃虧的人物。

  佟晚晴心中酸楚,卻又很是驕傲: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八年有多麼勞心勞力,當初只會搗亂的熊孩子彷彿一夜間就長大了,還會說話安慰她。

  “再說,我以前打了徐翰林家的名號在街上招搖,如今他家落難我卻見死不救,會叫別人說我勢利小人!佟女俠常說做人要講義氣,我徐小樂可是片刻都不敢忘!”徐小樂說這話的時候,腦子裡卻想到了徐老安人身邊的那個年輕婦人。不知怎的,那婦人的容貌在徐小樂腦中顯得有些模糊,但是上衣正面的織錦花紋卻清晰在目,大約是因為太過突出的緣故。

  佟晚晴自幼就想做個女俠,一直把“行俠仗義”放在心裡。別人都說她堅持嫁到徐家守活寡是因為禮教,只有她自己知道:關禮教屁事?只是當時見徐家滿門只剩了一個七歲小童,起了救危扶困的俠義心罷了。

  “好……吧。”佟晚晴被徐小樂抓到了弱點,只好應承下來:“他們家有多少人要來住?男人可不行。”剛說完,佟晚晴才發現徐小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貼到自己身邊了,還有一隻手環著自己的腰,立刻兇目瞪了過去。

  徐小樂恍若無事地退開幾寸,身上還帶著嫂嫂的熱度,道:“嫂子放心,我看過了,都是女子。徐老安人,一個姐姐,四個丫鬟。”他一個個數了過來。

  佟晚晴有些奇怪:“姐姐?聽說徐翰林的九個女兒都出嫁了呀。”

  “哦,是徐翰林的妾室吧。”徐小樂解釋道。江南稱妾室為姐姐,北方則多叫姨、姨娘。佟晚晴沒想到竟然還有妾室沒跑,跟著一起受難的。不過一般人家到了這種境地,別說妾室留不住,就是自己老婆女兒都要發賣出去度日。

  “這樣說起來,老安人要一個臥室,那位姐姐要一個,你我又各佔一個,樓上四間房間都滿了。”佟晚晴皺了皺眉頭:“你這臥室要讓出來,給老安人住,你去睡書房。那位姐姐可以睡客房。四個丫鬟……只有把棚屋收拾出來,支個通舖了。”

  “果然是賢惠持家的嫂子,如此就萬事大吉了!”徐小樂見嫂子眉頭舒展,得寸進尺地抱了上去。不等他抱到佟晚晴的身子,只見眼前驀然出現一個拳頭,然後便是一黑。

  徐小樂捂著眼睛委屈道:“現在嫂子真是越發生分了,連抱都不讓抱一下。”

  佟晚晴想起當年還抱著徐小樂睡覺,簡直視小樂如自己的兒子一般,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不過她臉上可不鬆緩,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這一拳只算利息,且將你那二十一棍子先存著,等明天你再闖了禍便一起算。”

  徐小樂叫了起來:“這可不公平,我明天若是不闖禍呢?還得挨一拳交利息麼?咱們有君子約法,禍不過夜!你不能壞了規矩。”

  佟晚晴一撩袖子:“你要現在打也行。”

  徐小樂連忙噤聲,心中暗道:也罷,明天的棍子明天再說。是了,我明天在家乖乖讀上一天書,嫂子找不到由頭,自然不能打我收利息。這二十一棍放到後天總該消了吧?難道要記我一輩子?

  佟晚晴走到門外反手關了門,道:“明日早些起來,把棚屋裡的東西收拾收拾,幫我把浴桶抬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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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8:29

9、讀書
  佟晚晴在江南女子之中,身量太高,腿也太長,尋常的浴桶對她而言都有些小。現在家裡用的這個乃是專門找木匠做的加大號,外面等閒見不到,分量自然也不輕。
  徐小樂對於明天的工作安排並沒有任何意義,反正只要羅雲在,幹活的肯定是他。

  聽說錦衣衛為了讓自己兒子長得高大,能夠入宮當大漢將軍——給皇帝打儀仗的人樣子,都喜歡娶身材高大的女子。幾代人下來,子孫非但個子高,力氣也大。蘇州千戶所的千戶老爺就曾看上過佟晚晴,誰知佟晚晴太過剛烈,誰敢來說媒就打誰,這才作罷。

  徐小樂趕了蚊子,上床放下蚊帳,頓時覺得有些氣悶。他深深換了口氣,只覺得一絲淡淡的幽香沁入肺裡,正是嫂子不施粉黛的天然體香。徐小樂不禁想起前兩年還能嫂子一起睡的光陰,對於“束髮”不免生出一股怨念。嫂子說,束髮之後就是男人,不能再跟她睡一起了。

  徐小樂跑了大半天,藉著香氣助眠,很快便昏沉沉睡去。他本來睡得很死,渾然不知道做夢是什麼滋味。今夜卻做起了夢來,乃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又走到了棚屋後面,找到了那條天造地設的裂縫。從一旁的窗戶里傳來水聲,正是嫂嫂在沐浴。

  徐小樂湊了上去,這回嫂嫂沒有發現……

  猛然間地動山搖,徐小樂慌張失措:難道我偷看嫂嫂沐浴,竟然引來了天地之怒麼!

  “小樂,醒醒,小樂!”

  徐小樂睜開眼睛,看到羅雲那張大餅似的面孔。

  “你今天真醜!”徐小樂覺得陽光刺眼,彎曲手臂遮住了雙眼。

  羅雲聽得莫名其妙,道:“晚晴姐叫咱們幹活呢。”

  徐小樂老大不樂意地翻了個身:“我得養精蓄銳,等會好起來讀書,有什麼活你就幫我乾了吧。”

  “哦……啊?你要讀書?”羅雲嚇得退開三步,懷疑徐小樂是不是被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奪了舍。徐小樂只管臉朝牆壁,回想起夢裡的香艷滋味,不肯理羅雲。

  羅雲信以為真,出去跟佟晚晴說徐小樂要讀書云雲,在床上養精神。佟晚晴又不傻,當然清楚小叔子的秉性,蹬蹬蹬就往樓上跑,親自叫徐小樂下去幫忙。

  徐小樂在床上聽到外面木頭地板上的腳步聲,知道嫂子上來了就沒那麼好說話了。他連忙扯過衣服一個滾身,赤腳站在地上,環顧屋中,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論語》,裝模作樣大聲朗讀起來。

  佟晚晴正好走到門口,聽到裡面的讀書聲,頗為詫異:這小滑頭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真的在讀書!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怎麼會突然讀起“子曰”來了?徐小樂家是世代醫戶,只要能背幾本醫家經典,就能去縣醫署或是惠民藥局謀個鐵飯碗,難道還去跟讀那些儒生一起考進士?

  倒不是考進士不好,只是佟晚晴真不相信自己看著長大的小叔子能考得上。若是他真的突然之間能去做個書生,恐怕立馬就得去城隍廟求符紙過來驅驅邪。

  “你在讀什麼?”佟晚晴推門進去,看到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徐小樂,大皺其眉。不過擔憂之心倒是放下來了,因為這種胡鬧不著調才是徐小樂的一貫風格,證明他沒有中邪。

  “《論語》呀。”徐小樂說得理直氣壯。

  佟晚晴聽說過這本書,心道:果然是亂讀書。她道:“你讀儒生們的書做什麼?有這功夫不如好好背背醫書,日後也好謀個差事。”

  徐小樂聽得泫然欲泣:“嫂子啊!你怎麼可以勸人不讀書!難道不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麼?我若是能夠中個進士,豈不好過我們家世代行醫?”

  佟晚晴噗嗤就笑了:“一科進士才取多少人?就怕皇帝家多取十倍、百倍、千倍,唔,哪怕​​是一萬倍,都肯定取不到你頭上。你少偷姦耍滑,要么好好讀醫書,要么就下去幫忙。”

  徐小樂只好裝作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也罷,我只好重操舊業,去苦讀醫書了。孔老夫子,不能跟你……”

  佟晚晴耐心耗盡,一巴掌拍在徐小樂頭上,喝道:“去書房好好讀書,順便把你自己的被褥抱過去……這褥子才換多久,怎麼就一股酸臭的怪味?快抱走抱走!”

  徐小樂逃過一場勞動,心中愉快,抱起被子就往書房去了。雖然他並不是很喜歡書房,總覺得書多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但是想到那位姐姐也要住進來,而且客房和書房緊鄰,與另外兩間臥室隔開一條樓梯,如此想想實在大有可為!

  徐小樂並不知道自家祖上有多麼風光,甚至不確認那個北京來的錦衣衛說的徐神醫是不是自己的太爺爺。反正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爺爺對他而言也只有個名號,就鄰里之間聽來的只言片語,似乎父親是個大家公認的庸醫,至於爺爺則完全沒有存在感。

  唯一證明徐家的確是世代醫戶的證據,就是滿書房的醫書。還有許多手抄本,以及滿滿幾箱子歷代祖宗留下的醫案。

  在這個醫術等於活命術的時代,家傳醫生有著​​天然優勢,能積累更多的驗方和醫案,避免走更多彎路——彎路就是人命啊!

  不過這些對於徐小樂而言並沒有意義,他完全不喜歡學醫。嫂子讀書不多,更別提醫術了,只會叫他背書。書是能背出來,可是誰來告訴他陰陽五行到底怎麼用呢?浮沉遲數到底怎麼分呢?九針到底長什麼樣子呢?就算學成了,跟大哥一樣出去採藥死在山里麼?

  徐小樂一想到這些問題,天空都陰霾起來,於是他關上了門,從書架上取下貼著《九靈真詮》書名的匣子。這個黃楊木匣子做工考究,上麵包漿厚實,頗有些古樸氣息。徐小樂把它從書箱裡翻出來的時候,裡面放著某位祖宗的手記,落有寶祐年的年號,貌似不是國朝的皇帝。

  現在這個匣子裡躺著的是徐小樂的“好朋友”,乃是新近才在市面上露臉的秘戲圖。這些秘戲圖是公開在書坊裡發賣的,只是為了避免妨礙風化,店家會在外面罩一層紗。

  徐小樂讀書不行,在這上面卻是行家,對各個書坊的秘戲圖瞭如指掌,對版本也頗有研究,知道最好的秘戲圖是個叫“歐波亭主”畫的,不知何許人也,似乎家家都在仿他的畫。

  如今叫徐小樂格外珍視的是這套《三十六宮圖》,一共有三十六幅,正是歐波亭主的手筆,取的是唐詩裡“三十六宮皆是春”之意。又是蘇州有名的啟閱書坊雕版,裡面每一幅都有一種姿勢,筆法細膩,纖毫畢現,場景寫實如同目見。

  徐小樂最早看的是色相,只覺得血脈賁張。看久了之後非但心生欣喜,還有些玩味,隱約中還理解了畫作之中的線條剛柔,人物神態,以及其他種種鑑賞功夫。可見秘戲圖也不是簡單的褻玩之物。

  徐小樂正看得津津有味,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猛然將這圖冊一拽,只聽得嘩啦啦一陣亂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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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8:44

10、約法三章
  佟晚晴已經在徐小樂身後站了有一會了,足以辨別徐小樂看的到底是經脈圖,還是秘戲圖。她雖然承擔著寡婦的名聲,卻是從未經過人事的處子。即便在家的時候,店裡有三教九流之人進出,讓她對男女之事並不避諱,但是如此纖毫畢現、神態與動態並作的秘戲圖還是羞得她面紅耳赤。
  徐小樂反應極快,立刻團身鑽入書桌底下,從另一面鑽了出來,與嫂嫂隔桌對峙。他現在已經顧不上自己挨打,只擔心嫂嫂拿了那歐波亭主的畫作發作。見嫂嫂雖然鼻孔裡噴火,但還算理智,徐小樂方才道:“嫂子,我可是在學醫呢!”

  佟晚晴後槽牙磨得格楞楞直響:“你就看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學醫?你怎麼還有臉姓徐!”

  徐小樂嬉皮塌臉道:“你要是不信,就看你左手書架上,是不是有本《素女經》?扉頁上還有祖宗的藏書印呢!”徐小樂怕嫂嫂不信,冒著被打的危險跑到書架旁,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本《素女經》,翻開封面展示給嫂子看。

  佟晚晴雖然不通文墨,但是真假還是會分辨的。她見那本醫書的扉頁上果然印著“子子孫孫永寶之”的印文,便知道這的確是前人留下的珍本。因為這方印乃是徐家的傳家寶,只有珍本才能動用這方藏書印,如今就鎖在她的箱子裡,要等徐小樂弱冠之後才能傳給他。

  “這《素女經》講的什麼?跟這些齷蹉東西有什麼干係?”佟晚晴做出一副要撕毀秘戲圖的模樣。

  徐小樂嚇得肝顫,連忙道:“嫂子住手!古人常說:未嘗學醫先學人,《素女經》和這秘戲圖正是教醫者學做人的呀。”他一時心急,沒想到“做人”本來就有另一層含義,聽得佟晚晴更是內心羞惱。她說:“很好很好,看來你是想先學做人再學醫,我手裡的棍子最會教你做人,來來來,有種別逃!”說著,佟晚晴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出一根擀麵棍。

  有誰隨身帶著擀麵棍的?徐小樂叫道:“你進來之前就帶了擀麵棍!顯然是存心不良!”

  佟晚晴本來是帶著擀麵棍去叫徐小樂起床的,剛才一時被徐小樂讀《論語》所迷惑,沒用上。反應過來之後悄悄摸到書房,果然證明自己還是很了解徐小樂的,並沒有白帶擀麵棍。

  “你屁股動一動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麼屁!”佟晚晴將秘戲圖用力撕成兩半,扔在地上重重踩了兩腳,舉著擀麵棍就打了過去。

  徐小樂見秘戲圖已經陣亡,自己再折進去可謂不​​智,連忙躲閃。只恨書架書箱都是靠牆放的,就一張書桌可以聊做掩護。徐小樂麻溜地鑽進書桌下面,就見一隻穿著繡花鞋的腳踢了過來。

  徐小樂往後一縮,伸手一撈,正好撈了個準。佟晚晴一驚,差點摔倒,連忙俯身按在書桌上,一隻腳站著,另一隻腳卻被徐小樂死死拉住,整個人拗成了個弓狀。

  “放開!”佟晚晴怒道。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就這麼放了!”徐小樂收了身上的冷汗,生怕嫂嫂逃脫,連鞋帶腳抱在懷裡。

  佟晚晴用力收腳,卻只扯出來幾寸,怒氣一起就想發力踹上去。她卻想道:我若是真的發力踹他,正中心窩,怕是要踢壞人的。佟晚晴換了個略輕鬆的姿勢,道:“好啦好啦,你先放開,咱們談條件吧。”

  徐小樂嘿嘿一笑:“嫂子以為我還是小孩子麼,我若真是放開了,恐怕只有跟你的棍子談條件了。”

  佟晚晴就笑道:“抱那麼緊,你不怕染上腳氣麼?”

  “咦,嫂子竟然還有腳氣?我幫嫂子看看。”說著就要脫了佟晚晴的鞋襪。

  佟晚晴連忙控制著力度踹了兩腳,不叫徐小樂亂來,說道:“本來是沒有的,不過剛才被個臟東西抱著,怕是就染上了也說不定。”

  徐小樂見嫂嫂掙扎得厲害,更怕嫂嫂逃脫出去,也不敢多事,緊緊抱在懷裡:“那我就更不怕了。嫂子要想叫我放手,咱們得約法三章。”

  “你歸你提,答不答應可得看我了。”佟晚晴道。

  徐小樂就說:“第一,昨天和今天的事,就此揭過,我不要你賠我畫冊,你也不能打我。”佟晚晴被氣得直笑:“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你接連犯在我手裡,說揭過就揭過,讓我怎麼跟手裡的棍子交代!”

  徐小樂又把佟晚晴的腳往後拽了拽,整個人往上蹭了蹭,連帶著將小腿都抱住了:“你要是不答應,我就脫了你的鞋襪撓你腳底板! ”

  佟晚晴這回就算想踹死徐小樂也做不到了,掙扎無果,只好放軟道:“你先說後面的兩章,咱們最後再討價還價。”

  徐小樂暗暗偷笑,道:“第二嘛,以後都不能隨便打我。”

  佟晚晴道:“我哪回是隨便打你?不都是你做錯了事,我才打你的麼!”

  徐小樂就說:“有時候雖然我做錯了事,但是你打得也太狠了些。今日咱們得簽訂君子協議,碰上我頭一回犯的錯,你只能說服教育,不能打我。”

  佟晚晴聽徐小樂這麼說,心中也有些難過。她從小像個男孩子,頑皮胡鬧,不肯服爹娘的管。爹娘因為寵愛她,也不怎麼管她。等她弟弟出生,爹娘吸取教育長女的失敗經驗,對弟弟格外嚴格,犯錯就是一頓暴打。所以佟晚晴所見過的家庭教育,除了放任自流就是一頓暴打。

  放任自流肯定是不行的。她作為徐家的媳婦,有義務照顧好徐家的獨苗。而且在佟晚晴看來,徐小樂這個闖禍胚即便不是江南第一禍害,也能排進前三。這要是放任自流了,豈不是養出個混世魔王?

  “你既然大了,那以後咱們倒是可以試試。不過你若是不肯聽好話,我還是要打你的!”佟晚晴退了一步。她看看左鄰右舍,誰家像自家這樣成天雞飛狗跳的?若是能夠不打,自然還是不打的好。

  徐小樂自覺贏了一局,第三個要求便獅子大開口了:“你要給我五兩銀子。”

  話音剛落,只聽哐地一聲,佟晚晴直接將桌板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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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8:55

11、不好意思
  徐家的書桌並不是真正的桌子,乃是兩個四腳高凳,上面架一塊木板。這樣的設計並非徐家別出心裁,只是因為醫戶之家的傳統舊俗:病人來了可以直接躺桌子上,治死了直接當擔架抬走掩埋。
  佟晚晴之前不掀桌子,主要是念在桌子上的筆墨紙硯打壞了可惜。誰知徐小樂竟然獅子大開口,直接就要五兩銀子,那還不如掀桌子打人呢。就算桌上的東西都摔壞了,再湊一套也不用五兩銀子——說不定寶鈔就可以解決了。

  徐小樂驀然間發現自己的掩體被直接掀翻,嚇得像是受驚的小熊,直接抱住了佟晚晴的大腿,雙腿也纏了上來,索性就坐在了佟晚晴的腳上。佟晚晴落了兩棍子,痛得徐小樂大聲呼叫,抱得更緊了,腦袋直往她大腿上貼。

  佟晚晴面紅耳赤,卻不敢再打了,誰知道這小流氓會做出什麼沒下限的事來。她就說道:“現在咱們可以休戰了,我給你個機會,自己站起來乖乖讓我打二十棍,以後不許再看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咱們就算兩清了。”

  徐小樂死抱著嫂嫂的大腿不放:“二十棍太多了,兩棍子如何?”

  “二十五!”佟晚晴滿面寒霜:“剛才我差點漏了昨天的事!”

  眼看著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嫂嫂棍子在手,正應了那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老話,徐小樂反倒不慌了。他想想左右是一頓打,能拖一刻是一刻,更何況嫂嫂的腿結實筆直,抱在懷裡溫暖愜意,恨不得就這樣永遠不下來。

  “好好,我吃些虧,就打五下吧!”徐小樂臉貼在佟晚晴的腿上,忍不住想:全當我聞了你身上的香氣,多挨兩下打也是值得了。

  佟晚晴拖著腿,踢了一踢,卻發現原本自己可以一隻手就提起來的徐小樂已經重得自己踢不動了。她嫌棄道:“你洗了臉沒有,就在我褲子上蹭!快起來!”

  徐小樂蹭得更厲害了:“咱們還沒約完法,我不起來。”

  佟晚晴一時來氣,又舉起擀麵棍打了兩下,突然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過頭卻見到了面紅耳赤的羅雲。

  羅雲尷尬道:“晚晴姐,浴桶已經搬你屋裡了。”

  佟晚晴換上笑臉道:“還是小雲懂事,快去喝口水,待我解決了這個死皮賴臉的東西,下去給你做蒸糕。”

  羅雲哎了兩聲,扭頭就下去了。

  徐小樂衝著外面喊:“你個沒義氣的,也不救我!”

  佟晚晴一邊拖著徐小樂往外走,一邊冷笑道:“你現在下來把書房收拾妥當,我還可以考慮寄下你那二十棍,若是再不識好歹,等我出了這門,可就不一定只有二十棍了。”

  徐小樂死活不肯鬆手。

  佟晚晴挪了兩步,突然想到自己昨天洗澡換下來的里外衣裳都在房間裡,還沒來得及洗,不知道剛才羅雲是不是看到了。她想到剛才羅雲的面色尷尬,越發懷疑羅雲是看到了自己的貼身衣物,急著想去房間裡查證,偏偏徐小樂在這兒死活不肯放手。

  “放手!再不放手我就下狠手了!”佟晚晴喝道。

  回答她的卻不是徐小樂。一個厚重的聲音從樓下天井傳來:“佟娘子在家麼?”

  佟晚晴聽那聲音陌生得很,在腦中翻找。徐小樂卻道:“是羅叔來了,大約是為了徐老安人的事。”佟晚晴怒目一瞪:“那你還不放開!”

  “我放開了你不許打我!”

  “快些!叫客人久等!”佟晚晴不耐煩道。

  徐小樂這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緩緩放開了手。不等他徹底放開,佟晚晴一甩長腿,就將這個小無賴踢開了三尺遠。徐小樂還等著後續暴風雨般的打擊,佟晚晴卻只甩下一個白眼,整理衣衫下樓去了。

  佟晚晴剛走到樓下,就听到羅雲跟他爹說:“晚晴姐正打小樂呢,怕是一時脫不開身。”

  羅權平日不怎麼來木瀆,對徐家的生活常態知之甚少,對於“打小樂脫不開身”這一表述十分費解。還好他看到​​佟晚晴下來了,總算省了腦力。羅權上前與佟晚晴見禮,開門見山道:“佟娘子大約知道徐家的事了吧。”

  佟晚晴道:“我已經聽小樂說了,是徐老安人要搬來住吧?只要她們不嫌棄我家寒酸,倒是可以騰幾間屋子出來。”

  “老安人對貴府能收容落難族親,還是十分感念的。”羅權今天帶著徐珵的妾室胡媚娘過來看房子,立場也就不自覺地站在了徐府那邊。

  佟晚晴心中卻道:徐翰林家風光的時候,認的族親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就只能來找我們這種遠得一輩子都見不上一面的族人了。真是世態炎涼,令人唏噓。她這麼一想,頓時可憐起徐翰林一家了。自家雖然沒有什麼出息,好歹生活還算安定。

  “徐翰林的妾室就在外間,不敢貿然帶進來。”羅權道。

  佟晚晴連忙道:“是奴家失禮了,咱們出去迎迎那位姐姐吧。”

  羅權暗道這佟娘子會說話,果然不愧是獨立支撐起徐家的人。他總覺得自己對徐小樂有微微的愧疚,便問道:“府上如今做什麼營生度日呢?”

  佟晚晴道:“奴家平日紡紗織布,替人做做衣裳女紅,足以支應一家開支了。”

  羅權心道:這的確是有些貧寒了,倒不是徐小樂白白叫苦。他又問道:“這恐怕是有些艱難了。這樣,我每月十五、三十便送些米糧來,總不能叫佟娘子一力承擔。”

  佟晚晴沒有耍大方的本錢,這是她作為客棧老闆的千金小姐時候就懂得的道理。她大大方方道:“承蒙羅叔照應。”

  “說的什麼,應該的,應該的。”羅權別過臉去,見這里屋舍倒是不錯,就是年久失修,許多地方都損壞了。他道:“我還認識不錯的木櫃,到時候便叫到這兒來給佟娘子修修房子。一應開銷自然算我的,佟娘子切莫推辭。”

  佟晚晴總算流露出了笑意:“那怎麼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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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9:05

  12、知音
  羅權道:“應該的,應該的。府上世代醫戶,就沒個秘方麼?如今也是可以拿出去生息的。”
  說到這個話題上,佟晚晴嘆了口氣:“這個原本也是有的。”

  羅權奇怪:這種東西誰家不是當寶貝一樣藏著,還能丟了不成?

  佟晚晴道:“我家祖傳有一個丸方,可以固本培元,養益氣血。當初我嫁過來的時候,什麼營生都不懂,便有藥店的人找我說:我家出方子,他們出藥材和人工,收益一家一半,半年一清,絕不用我操心,等著拿錢便是了。我道這是個好買賣,便答應下來。結果方子給了他們之後,頭兩年還能分到些錢鈔,我也置辦了織機,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誰知後來他們便總說銷路不暢,一年到頭分不到三瓜兩棗,這兩年索性就連面都不肯見了。我去找他們,他們便欺負我家沒男人,要我去告官……有道是生不入公門,我哪裡會告狀?只好就此吃了啞巴虧。”

  羅權聽著一直點頭,口中勸道:“這些沒良心的藥店多有鄉紳做後台,告官肯定是告不贏的。這事也的確沒法子,只看小樂日後能否把家撐起來,到那時還能自己做了賣。論說起來,這種補藥應該是不愁銷路的。”

  佟晚晴原本還很鎮定地說著自己被坑的往事,也暗藏了一分羅權主動攬過去幫自家交涉的念頭。見羅權說得滴水不漏,也便罷了,到底這麼多年了,早就想開了。又聽羅權說起小樂,佟晚晴登時想起這個小叔子越發墮落,恐怕也是指望不上的,反倒鼻頭有些泛酸。

  羅權見佟晚晴剛還好好的,說哭就要哭,連忙打住話頭,說起徐老安​​人這兩日的生活,將話題岔開。還好徐小樂家穿過天井就是堂屋,胡媚娘就在堂屋裡坐著,叫佟晚晴很快分了心,沒有落下淚來。

  胡媚娘見了佟晚晴,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妹妹好高”。佟晚晴的身材在江南足以秒殺許多男人,雖然身材高大是家境優渥的象徵,但是女子太過高大就不好找婆家了。要不是佟晚晴豁達豪爽,怕是會很自卑。

  佟晚晴見了胡媚娘,第一個念頭也是“這姐姐好高”,“只比我矮了半頭”。

  胡媚娘原本也算是“高人”,到了佟晚晴這裡就被比下去了。兩個“高人”惺惺相惜,頭回見面卻沒有太多的隔閡。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看對眼的人就無比順眼,一見如故。這情形看得羅權都有些納悶,自己反倒成了一個局外人。

  “既然有宗親之誼,豈能見死不救!”佟晚晴說道,油然升起一股豪情。她又道:“只是姐姐不要嫌棄寒舍簡陋,更怕老安人有所不便。”

  胡媚娘笑道:“老安人都已經準備住廟子裡去了,哪裡會嫌棄這裡簡陋?”她抬頭環顧,又道:“屋子雖然老舊了些,不過只看打掃得這麼乾淨清爽,也知道妹妹是個會持家的。我家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你這樣的賢惠女子。我聽說你連丈夫都沒見到就嫁進來了?”

  佟晚晴有些羞澀:“那時候天真幼稚,想著自己跟他訂了婚約,豈能就當忘了?”

  “好俠氣!”胡媚娘撫掌讚道。

  佟晚晴一愣。她自己當年是有種行俠仗義的感覺,但是周圍並沒有人能夠理解。包括她親身父母,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甚至不准她歸寧探親。沒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知音!

  胡媚娘又說道:“當今世道盡是些蠅營狗苟的小人,像妹妹這樣任俠之士,真是太稀罕了。我又有幸與妹妹同住一個屋簷下,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修來的福氣。”

  佟晚晴竟然有些臉紅:“我算什麼任俠之士,只是不忍心罷了。”

  胡媚娘道:“一個不忍心,便是一輩子的拔刀相助,還有比這更俠氣的麼?說起來貴府的徐公子也真真像了你,一般的豪爽大氣。”

  佟晚晴終於盼到有人誇徐小樂了,而且還連帶著誇了她“教子有方”,內中心花怒放。不過臉上還是沒什麼好神色,說道:“他哪裡是甚麼豪爽大氣,就是個土匪無賴。姐姐叫他小樂就行了,再過八輩子怕他都跟'公子'不沾邊。”

  胡媚娘就笑了起來。

  兩個女人聊得興高采烈,羅權在一旁尷尬得只想抽身而退——身為一方錦衣衛百戶,他平時還是很忙的。

  與此同時,徐小樂在書房裡愁眉苦臉,只想著該如何挽救好朋友《三十六宮圖》。羅雲卻蹲在天井的水缸旁,看一群螞蟻搬一隻大青蟲,鼻竇裡卻滿是剛才在佟晚晴臥房裡裝滿的清香,腦中又反复冒出那件粉白綾的抹胸——這讓他原本就不夠用的腦子無法再想其他事了。

  胡媚娘看過了房間屋舍,便告辭走了。她沒有見到徐小樂,因為徐小樂比她走得更早。為了挽救好朋友的性命,徐小樂決定去城裡的啟閱書坊,看看他們有什麼法子可以挽救。這套《三十六宮圖》可花了徐小樂三兩多銀子,不知道給他帶來了多少樂趣,豈能見死不救!

  徐小樂跑到巷子口,正好碰到笑笑。

  唐笑笑手裡抱著一個藍色碎花包裹,見了徐小樂就笑:“你昨天又犯了什麼事,都被追到牆上去了。”

  徐小樂臉上一板,道:“以後你再不拴好大黃,我就不理你了。”

  昨天要不是大黃在院子裡堵他,他早就從唐家跑掉了,哪裡還會挨後面的那頓打?如果昨天不挨打,今天或許就不會那麼鬱悶,也就不會大白天跟“好朋友”交流,更不會叫嫂嫂撞破,“好朋友”也就不會一分為二了。

  “反正我出門的時候是拴好來著。”唐笑笑撇了撇嘴:“我娘做的冰鎮綠豆湯,要我趁著還涼送你家去。既然碰到你了,就給你拿回去吧。”

  徐小樂哈哈大笑:“那多麻煩,不如我就在這兒喝了吧。”

  唐笑笑嘴上說著:“你不給晚晴姐留點麼?”手上卻已經將綠豆湯遞給了徐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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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9:15

13、急病
  徐小樂覺得嫂嫂剛“殺”了他的好朋友,拿唐家媽媽的綠豆湯賠罪正合適,於是開了湯罐的蓋子,咕嘟嘟喝了個飽。他一抹嘴,道:“好了,嫂嫂的那份我代勞了。多謝笑笑小娘子送湯。”
  唐笑笑收回了湯罐,轉身跟著小樂往外走,也不去徐家了。她從記事起就跟小樂一起玩,堂都不知道拜了多少回了。那時候小樂十分頑皮,也沒少欺負她,但她看到小樂就覺得滿心歡喜,就一定要和他玩。

  如今小樂長高了不少,身手比以往更矯健,動輒連影子都找不到了,像這樣安靜地前後走在巷子裡的情形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唐笑笑不知怎麼地,竟懷念起過去大家梳著沖天辮一起玩耍的情景。

  徐小樂滿心只有救他的“好朋友”,根本不知道笑笑的少女之心。

  “糟糕!”徐小樂突然站住腳步。唐笑笑差點撞到他身上。

  “怎麼了?”

  “我把小雲落家裡了!”徐小樂道。

  “你們真是形影不離。”唐笑笑覺得有些不舒服,心想:要是我們能這樣就好了。明明是我們認識在先的。

  徐小樂想了想,搖頭道:“算了,我好不容易逃出來,若是回去撞見了嫂嫂,恐怕又要吃棍子了。要不,麻煩笑笑小娘子去幫我通風報信?”徐小樂說著,給了個慣常有用的無賴笑容。

  唐笑笑撅著嘴:“我才不干!”說罷就走,好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徐小樂看著唐笑笑的背影,心說:笑笑的屁股長大了,走路也會搖了。

  他原本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性子,跟著唐笑笑走了一路,把羅雲徹底拋在腦後了。

  從徐小樂家進城有二十里路,靠雙腿走路的話得走一個半時辰。不過姑蘇乃是江南水鄉,水路發達無比,只要沿著河道走,看到空船就可以求人載他一程。花費既不多,又省力省時。碰到會做飯的船家,往往還能花幾張鈔買條魚打打牙祭。

  徐小樂還沒走出鎮子,就看到了熟識的船老大。一問之下,原來船老大正要進城送貨。這就是順風船了,徐小樂嘻嘻哈哈就混上了船,裝模作樣搖擼幫忙,省下的船錢正好在十全街買兩隻魚味春捲。

  “多謝張大哥!”徐小樂跳下船,朝船老大拱了拱手,飄然而去。張老大用徐小樂頂了一個人頭,多問貨老闆要了一份工錢,也是頗為高興,在後面叫道:“我這船趕著關城門前回去,你要是趕得上還可以捎帶你回去。 ”

  徐小樂順便解決了回家的問題,跑得更歡快了。他直奔觀前街,以至於想了一路的魚味春捲都忘記買了。誰知他剛到觀前街,就看到聚了一圈人。

  原本生活就沒什麼娛樂活動,看熱鬧就成了徐小樂的嗜好之一。他硬擠了進去,見有人坐在地上,口眼歪斜,好像得了重病。

  徐小樂看了一看,覺得沒什麼意思,又見那人坐在地上嘴角流出口水,益發覺得有些噁心,便要離開。突然人群中傳來喊聲:“都快閃開,葛大夫來了!”看熱鬧的人當即左右分開,讓大夫進來。

  葛大夫年在約四旬上下,也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自幼拜入江南名醫朱嘉德門下學醫,三十五歲正式出師,回到蘇州開了自己的醫館,如今在姑蘇城裡名頭甚響,漸漸有了葛神醫的稱號。

  葛大夫從分開的人群中走了進來,蹲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脈象,眉頭不自禁地就皺了起來。一旁圍觀眾人紛紛凝神屏氣,就等著看神醫起死回生的故事——從扁鵲到華佗都有這樣的傳說,可見起死回生絕對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經典橋段。

  可惜現在這個病人還沒有死,而且這位葛神醫似乎也沒有個靠譜的辦法。

  徐小樂看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無聊,又想知道這葛神醫到底有沒有本事救人,漸漸生出了些不耐煩。和徐小樂一樣沒耐心的人也不少,漸漸有人開始鼓譟:“這大夫到底行不行?”

  醫生這行當對於病人來說,肯定高端大氣上檔次,但凡家裡有人要看病的,即便請不起名醫,名醫的名號總是知道的。不過對於沒有需要的人而言,就很難知道哪位醫生看哪個科目特別拿手。除非混到扁鵲、華佗的地位,天下皆知。

  “別耽誤人家性命,不行就快些送醫館吧!”又有人擔憂道。

  “對對,隔壁街上的拜鬥堂聽說很不錯。”有人出招。

  葛神醫終於忍不住發怒了:“我就是拜鬥堂的葛再興!都給我閉嘴!”

  徐小樂聽著忍不住就噗嗤笑了出來,再一抬頭就看到葛醫生衝著他怒目而視。他略微收斂了些,但是眉宇之間還是蕩漾出一副叫人想一拳打上去的笑意。

  “葛大夫那是我們蘇州的神醫啊!”有認識的人替葛再興出頭:“用藥如神,三副藥下去,再重的病都能好轉起來。”

  一旁說風涼話的人就說:“看這人恐怕沒福氣吃那三副藥。”

  徐小樂益發有些無聊了,邊往外走邊嘟囔道:“又不是什麼特別重的病,折騰半天都沒弄好?”

  葛再興猛然一起身:“什麼都不懂的人就少廢話!”他又道:“都給我閃開些,來兩個人借塊門板,把他抬到醫館去。”

  徐小樂只是一笑,反正臉皮厚,這點垃圾話根本動搖不了他堅定的內心。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去啟閱書坊給好朋友救命。他這邊正要抽身而去,突然手臂一緊,整個人都被拽得退了兩步。

  “誰啊!”

  徐小樂回頭看去,竟發現拉住他的人正是昨天那個北京來的錦衣衛。

  這真是六月天裡一桶冰水噹頭潑下,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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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9:29

14、庸醫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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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原來是大哥你啊。大哥你也來逛街啊,好好,這裡是我們蘇州最繁華的地方啦。前面的玉皇觀特別靈驗,升官發財、娶親生子、家宅安康只要一炷香就行啦!大哥慢慢玩,小弟另有要事,先走了。”徐小樂嘻嘻哈哈一通廢話,說完就要抽身而去,誰知那錦衣衛的大手就跟鐵箍一樣,沒有絲毫放鬆。

  那錦衣衛百戶道:“小兄弟,你也是一方名醫,為何不出手救人呢?”說話間頗有些責備的意思。

  葛再興那邊遲遲沒有進展,眾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了徐小樂身上。醫生大家都見過,卻沒見過這麼年輕的醫生,更何況還有個北方大漢說這小孩子是名醫。這貌似比治病救人更有看頭。

  葛再興也是心中一個疙瘩,心道:這要是真給同行看去了,傳說出去難免壞我名頭。不過蘇州哪有這麼年輕的醫生?我得問問清楚。

  “請教小哥貴姓大號,師承誰家?”葛再興收斂了一些狂態,問徐小樂道。

  徐小樂猶自支吾,道:“我其實也算不上醫生,還在學,在學。”

  一旁錦衣衛百戶已經替他答道:“這位小哥是家傳的醫術。他曾祖父乃是一代神醫徐公徐子陵。當年永樂爺賜他回鄉時,還是我祖父送他回的蘇州。”他今天身穿便裝,別人並不知道他是錦衣衛,當然也就不知道他爺爺也是錦衣衛,不過聽到永樂爺,誰都知道那肯定是皇帝跟前很受信任的御醫了。

  葛再興愣了愣,有些迷茫。杏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並不是每個御醫都能名揚天下的。除非著書立說,讓後輩醫家學習,否則很可能湮沒在滾滾紅塵之中。不過既然是世代醫家,他不自覺地恭謹了些,說道:“葛某自幼在金陵朱先生門下學醫,對蘇州杏林宿老知之甚少,得罪得罪。”

  徐小樂嘿嘿一笑:“好說好說,既然葛先生接手了這個病人,照規矩我是不能再接手的,否則未免太不恭敬了。”

  錦衣衛百戶這才鬆了鬆手:“原來杏林有這規矩,是穆某唐突了。”

  葛再興卻道:“醫者父母心,我既然無能,豈能責怪徐小哥?還請徐小哥出手施救。”

  徐小樂咧嘴直笑,只是讓人覺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看者莫不毛骨悚然。他心道:我哪裡會治病,今天運氣真是敗到了家!大早上起來就不安生,現在又給人抓住。若是揭穿了我的真面目,不知道會不會被打入詔獄去跟我那個族伯作伴!

  不等徐小樂胡思亂想完,葛再興又隨口問道:“小哥既然是醫學世家,令祖怎麼稱呼?令尊怎麼稱呼?”他想著自己雖然不了解杏林典故,幾十年前的御醫沒聽說過,但是他子孫多少也該有點名頭吧,說不定還是故交呢。

  徐小樂還沒開口,穆百戶已經替他說道:“他父祖都是一方名醫。我聽羅百戶說,你爹單名一個榮字,可對?”最後這話是對徐小樂說的,可見錦衣衛的確喜歡打聽別人的八卦。

  徐小樂正忙著點頭,葛再興已經叫了起來:“單名一個榮字?徐榮?”

  穆百戶正色道:“原來你也聽說過。”

  葛再興從鼻孔裡噴出兩股廢氣:“何止聽說過!簡直鼎鼎大名!”

  穆百戶臉上一僵,暗道:這好像是正話反說啊。

  非但穆百戶聽出來了,過往行人圍觀百姓,誰都聽出來了。大家都樂得看熱鬧,一聽這話就更來勁了。

  徐小樂暗道不好,這分明是被人吊打的節奏啊。可恨這個錦衣衛百戶不知道發的什麼瘋,死活拉著自己不讓走。

  葛再興道:“這個徐榮在姑蘇城裡也算是有名的醫生了。”他見眾人面露期待的神情,故意喘了口大氣,方才繼續道:“是有名的庸醫!別的醫生偶然治死人已經算是一輩子的大事了,他卻好,只有偶然治好人!這樣的醫戶世家,恐怕還是少些好。”

  徐小樂不是第一回聽​​人說自己父親是庸醫了。這個事實早就被左鄰右舍說了很多次,只因為他們並不是杏林中人,也不是病家親屬,所以對於徐榮的評價雖低,卻還不至於仇恨,總是在貶低了徐榮的醫術之後,褒揚一番徐榮的人品,也算是褒貶持平。

  再者說,不會看病的醫戶算什麼?不會打仗的軍戶、不會做飯的廚戶、不會打鐵的鐵戶……不滿地都是麼。

  然而今天,徐小樂卻頭一遭感覺到了羞辱。所有這些陌生人都看著他笑,好像他就該秉承父親的庸醫之名理所當然地被人嘲笑。這些笑容就跟刀子一樣刺入徐小樂的心臟,讓他熱血上湧,恨不得去打葛再興兩個耳光。

  穆百戶望向徐小樂:“他說的是真的?”

  徐小樂一個激靈。別人的羞辱也就罷了,欺騙皇帝家的錦衣衛算不算是欺君大罪?他連忙道:“同行是冤家,你不信問問他,蘇州有幾個醫生不是庸醫。”

  穆百戶又望向了葛再興。

  葛再興一時語塞:這問題問得實在太刁鑽。無論自己報上來幾個名字,這小無賴都可以反問一句:其他醫生就都是庸醫麼?自己又不可能窮舉蘇州府所有的醫生,當然是會被他套進去。

  “無論蘇州府裡有多少庸醫,你父親總是能排進前三甲的。”葛再興自覺回答得滴水不漏,頗為自己的急智感到自豪。

  穆百戶微微皺了皺眉,心中暗道:當面罵人家老子,而且還是當著個孩子的面,這人不夠厚道。

  徐小樂哈哈一笑,掩飾自己的尷尬,道:“你說我父親是排進前三甲的庸醫,他要是治這病卻跟吃個春捲一樣,你卻治不好。這豈不是說你乃庸醫裡的狀元麼。”

  “哼,醫者名望口碑自有人說,豈是你吹牛就能改變的?”葛再興一甩手:“這病人看似得的急症,只是病根早就潛​​伏多年,非得送到醫館,好生調理,過個三五月,或許還有康復的可能。別說你父親治不好,就是大羅金仙、扁鵲再世,恐怕也不可能唾手就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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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9:43

15、刺血
  ***
  穆百戶擋在兩人之間,對徐小樂道:“你既然說能治,不會是信口胡謅的吧?若是能治,何妨出手救他?診金自然有我來付。”

  葛再興見穆百戶背對自己,卻要徐小樂施治,再想到剛才自己差點被唬住,不由怒氣叢生,道:“他若是能治好,診金我來付,比照天下一等一的名醫給!”

  徐小樂現在倒是不在意診金,更害怕自己跟羅權作假的事被穆百戶揭穿。這兩次接觸下來,徐小樂便覺得穆百戶這人頗有些死腦筋,秉性雖屬良善,但是道德靈活性卻遠不如羅大叔。

  錦衣衛不都是奸猾狡詐之人麼?竟然出了他這麼個異類!

  “我當然不是信口胡說的。”徐小樂強嘴道。他的確沒有全部撒謊。關於父親的一切,在徐小樂腦中早已經淡得如同煙影一般。他的醫學常識都來自於大哥,可惜大哥走得太早,根本沒有來得及教他醫術。

  不過在徐小樂記憶之中,卻的確有這麼一個類似的病人。正是左鄰唐家的唐三叔,也就是唐笑笑的爹。徐小樂記得那時候自己正跟笑笑玩耍,唐三叔突然坐在地上,口眼歪斜。正是自己去喊了兄長徐歡過來,方才救了唐三叔一命。

  唐三叔如今仍舊開著個南北貨舖子,與常人無異,足見大哥的施治是有效的。

  徐小樂走到那病人跟前,蹲下身,只見病人整張臉都扭曲起來,漸漸有些失去意識。周圍人只顧著看熱鬧,時不時還要點評兩句,卻不見這人的親朋出現。

  “再不施治,恐怕就晚了。”葛再興在一旁幽幽道。

  徐小樂微微閉上眼睛,腦中回想起當時的情形。那時候唐三叔還沒如今這麼胖,笑笑也整天笑個不停,哥哥的容貌似乎有些模糊了,當時他是怎麼做來著?好像是拿了什麼東西……是了!他說這是血瘀在腦,要用銳器給唐三叔放血。

  徐小樂彷彿回到了八年之前,自己木然看著哥哥將唐三叔的耳朵揉得通紅,然後用一根鐵釬扎破了唐三叔的耳垂……然後呢?徐小樂想不起來然後的事了,記憶到了這裡就消失了。

  不過辦法已經有了!

  徐小樂伸出手,捏住了病患兩隻耳朵,心中暗道:你耳朵這麼軟,肯定怕老婆!不過耳垂這麼小,恐怕也沒有娶老婆的命。他邊胡思亂想邊揉搓這苦命人的耳朵,總算看​​到了紅潤的血色,他連忙道:“誰有鋼針、鐵釬,我要放血。”

  穆百戶見他出手就不同於其他醫生,連摸脈都省了,頗有些驚訝,連忙道:“我這兒有刀,能用麼?”他身為錦衣衛,就算不帶繡春刀,隨身也會帶一柄匕首。

  “不可!”葛再興連忙叫道:“尋常鐵器上都有毒氣,傷人見血會讓人得破傷風。”

  穆百戶聽說過這種病症,手下有些遲疑。

  徐小樂卻道:“要得破傷風,總得他先活下來。”

  穆百戶看了看地上的病人,還是抽出匕首遞了過去:“我每日都要清水洗​​滌,大約是乾淨的。”

  徐小樂卻不管那麼多。剛才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再耽誤下去恐怕真治不好了。他正反手都試了試,怎麼拿都不舒服,只好又將匕首還給穆百戶,道:“麻煩你將他的耳垂刺破,擠出幾滴血就好了。”

  穆百戶是玩刀的行家,手腳麻利。徐小樂還來不及回憶更細節的問題,穆百戶已經刺出了一個血點,很快就擠出了三五滴血。徐小樂眼看著穆百戶又對病人的第二個耳朵下手,人卻莫名其妙地一陣心悸,四肢冰冷,隨即眼前一黑。

  ……

  等徐小樂醒來的時候,自己卻是在一間精美的臥室裡。床上的被褥都是上好的綢緞,屋子裡還熏著香,就連床架都是上好的紅木。徐小樂想坐起來,可還是頭暈目眩,四肢乏力。

  “來人吶,給我水。”徐小樂叫道。

  總算有人進來,是個不認識的小廝。這小廝對徐小樂並不待見,照吩咐給他倒了一碗水便出去了。徐小樂喝了水之後舒服多了,下床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他見自己的衣服就掛在旁邊的架子上,便取下來穿戴。

  正穿到一半,門突然開了,進來的人是穆百戶。

  徐小樂擺出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我怎麼在這兒?”

  穆百戶咧嘴一笑:“你不知道你有暈血病?”

  “啊?”徐小樂聽都沒聽說過這個病。

  穆百戶大咧咧坐下:“我們在軍中倒是常見。有些人一見血就暈過去了。這兒是拜鬥堂,我背你來的。”

  徐小樂的記憶突然復甦了​​。當年好像也是這樣,他直接見血暈了過去……所以才忘了唐三叔後來的事。他急忙問道:“那人如何了?”

  穆百戶笑得更燦爛了:“說來也是神了。兩個耳朵擠出血後,他的病就像是好了,嘴角都漸漸正了過來。沒一會兒,連人都清醒了。葛大夫給他開了幾副藥,叫他回去再調理一番就沒事了。”

  徐小樂連連頜首:“沒事就好。”

  穆百戶突然臉上一板:“我說你這少年也​​太過冷漠了些,既然有這本事,為何一開始不救人呢?”

  徐小樂心中暗道:一開始我哪兒能想來?還不是你逼我的麼?

  這話當然不會當著人家面說出來,所以徐小樂說:“我以為葛大夫真的是姑蘇名醫呢,誰能想到他連這麼簡單的手法都不懂。”

  等徐小樂醒來的時候,穆百戶已經跟葛再興聊了一陣,也聽了一些病人對葛醫生的稱頌,使得他對葛再興的醫德醫術也有了認同之心。他道:“怕是誤會。葛大夫看起來也不是個庸醫。只是醫家源遠流長,傳承又多私密,許多高妙的手法恐怕的確不為外人所知。”

  徐小樂對這些沒有概念,猛然想起自己進城的任務,驚呼道:“不好!我的包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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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9:53

16、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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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百戶道:“放心,就在外面,不會丟的。”

  徐小樂心想:好朋友可不能叫外人看了去。他連忙道:“快快還我,我還有事,要走了。”

  穆百戶作為一個錦衣衛,總是有強烈好奇心的,邊帶徐小樂出去,邊問道:“裡面什麼東西?看你緊張得汗都下來了。”

  “書。”徐小樂簡潔明了。

  穆百戶很快就為徐小樂取回了細緻包好的包裹,還有一錠銀子:“這是葛大夫給你的診金,我今日出門沒帶銀子,只有寶鈔,怕是你也不稀罕。你家在哪裡,回頭我給你送過去。”

  徐小樂入手一沉,心中暗道:嘖嘖,這得有三十兩吧!原來做醫生竟然這麼賺錢!可惜爹爹和大哥死得早,否則家裡也不至於如此貧困了。咦,奇怪了,難道太爺爺和爺爺就沒存下些什麼寶貝麼?得回家去問問。

  不過銀子在手,徐小樂還是開懷了許多。葛再興因為輸給了個庸醫的兒子,坐實了“頭號庸醫”的名聲,正在苦惱如何洗白自己,不想再見徐小樂。徐小樂有了銀子自然也不想再見葛再興。一個當做不知道徐小樂要走,一個當做不知道葛再興在家,反正就此別過,最好再也不見。

  徐小樂到了外面,又擺脫了好奇寶寶似的穆百戶,這才急急忙忙往啟閱書坊跑去。書坊離拜鬥堂倒是不遠,只是天色已經漸漸暗了,若是不跑快些,怕是趕不上張老大的船。

  書坊老闆遠遠就看到徐小樂奔跑過來,對於這個年輕的顧客還是頗有印象。他踱著方步迎出來,未語先笑:“徐小官人這是怎麼了?急成這樣?”

  徐小樂匆匆打了個躬就拉著老闆進去,道:“今天遭了一樁慘事,你幫我看看還有救沒。”說罷將包裹打開,讓老闆看裡面的“好朋友”。

  老闆只探頭看了一眼,便笑道:“這算什麼?很容易修好的。”

  徐小樂這才鬆了口氣:“多久能修好?”

  老闆笑嘻嘻道:“你若是著急,其實可以給你換一本新的。”

  徐小樂大喜:“那真是太謝謝了,要加錢么?”

  老闆道:“不用加錢。不過嘛,我這裡又進了一批新書……”

  於是徐小樂快樂地跟著老闆去了後面書庫,從新到的秘戲圖裡挑了一堆出來。老闆本來指望徐小樂買上一本就行了,誰知道今天徐小樂大發利市,身上有的是銀子,一口氣買了五六本,老闆原本就長得頗像彌勒佛,此刻更是笑得連眼睛都沒了。

  徐小樂心滿意足地離開書坊之後,一個瘦小的身影緊跟著就摸了進去。

  正是之前給徐小樂倒水的葛家小廝。

  那小廝進了書坊,見老闆樂呵呵地哼唱著小曲,不耐煩地拍了拍櫃檯:“老闆!過來,有事問你。”他說著摸出一角銀子,拍在櫃檯上。

  老闆本來笑呵呵一個人,被他說得有些惱火,見了銀子卻立刻又笑了出來,變臉​​遠比翻書還快。他上前摸走了銀子,笑道:“客官儘管問,小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廝朝外望了一眼:“剛才那小孩子來買了什麼書?”

  老闆的笑容有些凝結,眼珠子一轉:“他吩咐過我,不許聲張。您看這……”

  小廝有些惱火,道:“你這是貪心不足!”

  “豈敢豈敢。”老闆一臉正氣,道:“我這裡照規矩是要替客人保密的……不過若是客官要再來一套跟他一摸一樣的書,小店也是可以供應的。”

  小廝嘴角一抽:“你的意思是,你絕不肯告訴我那小孩子買了什麼書,但是你可以賣給我一套一模一樣的?”

  “誠然。”老闆鄭重地點了點頭:“小店聲譽在外,絕不胡來。”

  小廝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承蒙惠顧,二十五兩銀子。”老闆樂開了懷,已經將徐小樂捧到了財神爺的高度。

  小廝怒道:“你怎麼不去劫道!”

  “劫道哪有開書坊來錢快啊。”老闆笑了。

  “有種你一輩子別生病!”小廝恨恨掏了銀子。

  ……

  且不說葛再興看到厚厚一摞秘戲圖是什麼表情,只說徐小樂進城救了“好朋友”,結交了“新朋友”,救了人,賺足了外快,還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張老大的免費船回家,心中真是樂開了花。他琢磨著手裡還剩下的幾兩銀子該怎麼用,卻發現自己又忘買魚味春捲了,也算是完美之行的一點小瑕疵。

  回家的路上,張老大順便捕到了一條草魚。徐小樂用昨天羅權給他的寶鈔買了下來,算是給嫂子賠罪的禮物。如此一來皆大歡喜,肯定不用挨打了。徐小樂心中樂呵想著。

  回到家裡,徐小樂才發現自己這有意義的一天終究還是錯過了一件大事。胡媚娘從徐家離開之後,回禀了徐老安人,說佟晚晴十分歡迎老人家過去住。又說了徐家大致環境,位於木瀆鎮上,生活便利,又沒有閒雜人等,左鄰右舍都是正派人家。

  徐老安人這才決定搬過去。

  羅權這幾日奔波,就是為了安頓好徐老安人。見老太太點頭,連忙張羅人幫忙搬家。在徐小樂昏睡在拜鬥堂的時候,一幫人已經將徐珵的家眷都送到了木瀆。他自己的小天地也已經被佟晚晴打掃出來,讓給了老安人暫住。

  人多力量大,羅權有錦衣衛百戶的身份,調動公私資源無比方便。非但安頓好了徐珵的家人,還叫木匠們先打了個床架,又去鎮上買了板材,連棚屋都收拾出來給四個丫鬟住。

  徐小樂回來的時候,見到滿院子的人,唐三叔一家也都過來了,頗有些意外。等見到了胡媚娘,方才反應過來:是老安人她們搬來了。他就走到羅權跟前說:“羅叔,動作還真快。”

  羅權有些懶得理他,仍舊指揮匠人幹活。

  徐小樂哈哈一笑,又道:“今日我在城裡遇到了那位穆百戶。”

  羅權登時耳朵一豎:“你們聊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他託我救個人,我就救了。”徐小樂無師自通,領悟了無形裝逼的訣竅,說得云淡風輕,偷偷看羅權的反應。

  羅權的反應果然叫他很是滿意,雙眼瞪大,鼻翼開張,呼吸急促,顯然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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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0:08

17、歡樂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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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人救死了?!”羅權叫道。

  院子裡所有人都望向羅權和徐小樂,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哐嚓!

  佟晚晴手裡的花瓶落在地上,瞬間粉身碎骨。一旁的小丫鬟看得嘴角直咧,這花瓶價值可不低啊!是羅權出錢剛在鎮上買的,對於被抄了家、分文不剩的徐家而言,無疑是筆巨款。

  “你壓根沒學過醫,也敢給人看病!你知道不知道這個家是怎麼敗的?父親看死一個就得賠錢,偌大的家業賠得就剩下這麼一棟宅子了,你還敢亂來!”佟晚晴此刻幾乎是崩潰的,都忘了拿齊眉棍招呼徐小樂。

  唐三叔也在一旁幫腔道:“小樂啊,你是不知道。你出生的時候啊,你家還有良田百畝呢。後來呢?賠錢都賠光了呀,治病救人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徐小樂聽得頭皮發麻:這下好了,總算知道家裡這麼窮的緣故了,也不用去問了。

  “我把人救活了!”徐小樂大喊一聲:“活得不能再活了!”

  眾人又是一陣沉寂,轉而紛紛慶幸,說小樂有祖宗庇佑,神彿看顧,竟然這種瞎貓碰到死耗子的美事都叫他碰到了。

  佟晚晴也緩過勁來,破涕而笑,去找自己的齊眉棍了。

  羅權大為不信:“你真的把人救活了?”

  徐小樂就說:“穆百戶這兩天還要過來給我送診金呢!”

  羅權這才信了徐小樂的話。這小子只會拿了銀子說沒拿,斷然不會反過來。

  徐小樂剛說完也有些懊悔,自己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捅出來了?希望嫂嫂不要聽見。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回頭一看,佟晚晴正提著齊眉棍站在五步之外,臉上笑吟吟的,問他道:“多少診金?”

  徐小樂支吾道:“我又沒有掛牌子,他也就是那麼一說。他不送來,難道我還去要么?錦衣衛說話權當放屁就是了。唔,羅叔,你不一樣,你說話可不是一陣風,是有乾貨的。”

  羅權也不計較,自嘲打趣道:“那不是夾著屎麼?”

  院裡笑聲一片。

  徐老安人已經上了樓,坐在床上打量著徐小樂的臥室,暗暗跟自己以前用的廁所比較。

  比下來情況倒是樂觀,這裡比她家廁所略大一些,不過味道卻更重一些。若是以往,非得燒幾斤上好的沉香去去味,不過現在條件有限,只能開窗散一散了。而且真要算起賬來,幾斤上好的沉香都可以再起這麼一棟小樓了。

  聽到外面院子裡無拘無束的笑聲,老安人連日來的陰霾倒是消散了不少。

  胡媚娘看到了佟晚晴和徐小樂的另外一面,也覺得非常有趣,比之以往在翰林第裡的生活要有趣得多,​​情不自禁就跟著笑起來了。徐小樂見了,就衝著胡媚娘傻笑:這女人雖然沒有嫂嫂漂亮,卻真應了“風情”兩字。

  佟晚晴終究是事情太多,拿了棍子也沒空閒打小樂了。又趕上唐笑笑來送茶湯,讓大家去去暑氣。徐小樂端了兩碗,給胡媚娘送去,笑道:“美人姐姐,好久不見,你還好麼?”

  胡媚娘已經多年不曾見過如此搭訕的登徒浪子了,咯咯笑道:“你是想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麼?”

  徐小樂是什麼人物,腦子轉得飛快,裝出一副訝異的模樣:“姐姐說的話真像詩文,可惜我卻讀書太少,叫你見笑了。我想只要見過姐姐的人,斷沒有能熬住一日不見的。要是三年不見,乖乖,那還不相思成疾麼!”

  胡媚娘笑得花枝亂顫。

  佟晚晴注意到這邊動靜,皺著眉頭走過來:“你吃了熊心豹子膽,跑這邊來擾你胡姐姐!”她本來想說“調戲”,但是看胡媚娘笑得花容燦爛,怎麼都不像是在被“調戲”。

  徐小樂還沒來得及喊冤,胡媚娘已經挽住佟晚晴的手臂:“好妹妹,你這小叔真是太有趣了,等他長大了肯定是柳三變秦少游那般的大才子。”說著俯下了腰,好像連腰都笑軟了。

  佟晚晴聽胡媚娘這麼一說,心中暗道:我也是太緊張了些,小樂才多大,媚娘都能當他娘了。

  胡媚娘若是十三歲生子,倒是真能當小樂的娘。不過女人嘛,對自己的年齡總是想往小了算,算大一天都覺得心痛。對於其他女人的年齡,算大了兩三歲也就那麼回事,何必較真呢。

  徐小樂可沒有把胡媚娘當娘的覺悟。他還沒斷奶,親娘就不在了。真要說心目中有個當娘的,那也是嫂嫂佟晚晴。他沒有顯赫的身世可以當街調戲良家婦女,不過現在良家婦女就在他家,自然要將腦中想了無數遍的招術都使出來過過癮。

  有句老話說得好:調戲本身就充滿樂趣,而不在於調戲的結果。

  徐小樂看著腰肢柔軟、混若無骨的胡媚娘,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知道捏上去是甚麼滋味。

  要不是佟晚晴提著齊眉棍站在旁邊,徐小樂說不定真的就上去捏一把了。看胡媚娘雙手白嫩,恐怕連重物都沒提過,打人肯定也不會很疼。

  正胡思亂想呢,徐小樂聽到有人叫他。

  羅權見徐小樂跟兩個婦人站在一起,自己不方便過去,只好遠遠叫他。他對於穆百戶還是很上心的。雖然大家都是百戶,但穆百戶是從北京來的,自然要高他一頭。而且看穆百戶的為人處世透著一絲迂腐,肯定不是從力士、校尉一級級升上去的,說不定人家家裡來頭很大,尚未襲職就能當個百戶。

  關於這點,羅權也曾旁敲側擊試探過穆百戶,不過穆百戶滴水不漏,咬死自己就是個普通錦衣衛,襲職當了個百戶。越是這樣說,反倒叫羅權越擔心。

  徐小樂很不樂意地走到羅權跟前,道:“羅叔什麼吩咐?”

  羅權道:“你把今天碰到穆百戶的事再說一遍。”

  徐小樂只好又說了一遍,突然想起自己的暈血病,便問道:“羅叔,暈血病是什麼病?”

  羅權正分析穆百戶的言行,不耐煩道:“你是醫生反倒問我?”

  徐小樂碰了個釘子,撇撇嘴又晃去看羅雲幹活。羅雲正幫著木匠給幾個小丫鬟打整棚屋,不知道為何耳朵都紅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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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0:20

18、計策
  ***
  羅權想了一陣,覺得自己這麼做還是有些太過大膽。穆百戶是外來戶,連語言都不通,很多事鬧不清楚。不過他若是真的來這裡看看,恐怕自然就明白了——此人雖然有些迂腐,卻不是傻子。

  羅權心道:就算暫時沒有大夫,好歹也得有個門面。他湊到徐小樂身邊,道:“小樂,你想不想當大夫?”

  徐小樂一回頭:“我不當大夫還能當什麼?”

  羅權捏了捏鼻子,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真蠢。徐小樂祖祖輩輩都是醫生,無論皇帝姓趙還是姓朱,是漢人還是蒙古人,他家都是醫生,除了醫生他還能幹嗎?

  羅權就說:“我給你送兩塊匾額過來吧,你家以前醫館叫什麼名號?”

  徐小樂想了想:“這得問我嫂嫂,我記不清了。不過從我記事起,家裡好像就沒見過什麼名號。”

  羅權就叫了個丫鬟去請佟晚晴。佟晚晴過來一聽,皺眉道:“我沒過門的時候就听說徐家醫館因為治死了人,招牌被人砸了,然後就沒再掛過招牌。”

  羅權聽得心裡癢癢,恨不得將胸口剖開好好撓撓。他暗道:那等穆百戶來了看不到醫館,自然是要四處打聽的,一打聽豈不徹底露餡?自己這真是玄奘出關——步步險阻啊!

  徐小樂看著羅權一副身無可戀的模樣,就說道:“羅叔不就是擔心穆百戶麼?其實應對法子簡單得很。”

  “哦?說來聽聽。”

  徐小樂比了個要銀子的手勢。

  羅權一咬牙,左右看了看,將一小吊銅錢塞在徐小樂的手裡。徐小樂就忍不住嘟囔:“才二十來錢就想買我的計策?”

  “快說!”

  徐小樂見好就收:“穆百戶始終是要回京城的,這幾天你就陪著他四處名勝走一走。唔,對了,我看他對女色頗有興趣,羅叔你就帶著他去閶門外的行院青樓。若是還不行,索性帶他去金陵,玄武湖、秦淮河,到處都是脂粉陣還怕他不投降?”

  羅權無奈搖頭:“這計策好是好,但是花銷實在太大。”他是蘇州城裡的地頭蛇,在本地自然一切好說,但若是去南京,那可也是大明的首都,有六部有督察院,有鎮守太監有國公侯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恐怕還不如人家的門房地位高。

  地位不高,就得銀彈開路,羅權出息雖然不錯,但是也經不住銷金窟裡這麼花銷。

  徐小樂道:“那我還有一個法子,只是風險卻要大些。”

  “你說。”

  “羅叔給我點銀子,我去找城裡的丐頭,叫他弄些病怏怏的乞丐來這邊守著。但凡有人問起來,就說是來找徐大夫看病的。穆百戶還能隔三差五來一次?來一次就了不得了。到時候他見到這種情形,如何會不信呢?”徐小樂得意洋洋,又道:“關鍵的關鍵就是第一句。”

  羅權啪地在徐小樂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你倒玩得挺溜,要不也來當錦衣衛算了。”

  “嘿嘿,固所願,不敢請耳。”

  “請個屁!我跟你說,這些歪門邪道的花花腸子,你可千萬千萬要教給你羅雲兄弟!”羅權一本正經道:“他現在那個憨厚性子,我真怕他吃不了這碗飯。自己餓死也就罷了,砸了他祖爺爺出生入死留下來的鐵飯碗,可真沒他的活路了。”

  “我曉得的。”徐小樂道:“不過那些丐頭胃口可大得很……”

  羅權一笑:“我倒要看看蘇州城裡哪個丐頭敢收我羅權的銀子。”

  徐小樂一怔:我老是拿老虎當病貓,忘了他可是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呢!丫丫的,白白浪費了一個好計謀!

  羅權不知道為何自己看著徐小樂的失落竟然有些快意。從年齡上來說,他足以當徐小樂的爹了,但是總不自覺地當小樂是個大人,有時候甚至是個對手。他忍不住笑道:“小賊還是太嫩!”

  “老貨自然辛辣。”徐小樂回了一句,頗有些悲壯地就要去調戲唐笑笑了。

  一隻玉手搭在徐小樂肩頭,徐小樂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嫂嫂的手。也不知道嫂嫂用了什麼妖法,每日里操持家務,一雙手還能嫩得讓東湖鎮的繡娘們羞愧。要知道那些繡娘可是從小養手,別說做粗活重活,就連帕子都不親自洗,都是家裡男人幹。這樣養出來的手才能繡出極細的繡品,也就是名滿天下的蘇繡。

  徐小樂以前最喜歡嫂嫂的手,晚上一定要抱著睡。直到有一天他夢到了一位神仙給了他一塊白玉,讓他吃下去……結果他就把嫂嫂咬醒了,自此以後就沒這個待遇了。

  佟晚晴按住了徐小樂的肩膀,另一手還拄著齊眉棍:“其實我有個法子,比這個更好。”

  羅權也好奇起來:你家腦子都夠好使的呀!這樣豈不是顯得我們都很笨。

  佟晚晴道:“簡單得很,還不用花錢。”她見徐小樂已經猜到了八分,笑吟吟道:“只要把小樂鎖在書房裡不許出去,每天必須背出一章文字,否則不給飯吃。豈不是什麼麻煩都解決了?”

  羅權微微思考了一下:“就說他在閉關苦學,倒是也說得過去。”

  徐小樂急忙道:“這樣大大不妥!”

  佟晚晴道:“有什麼不妥?”

  徐小樂絞盡腦汁想了想有什麼不妥,終於想到了一個,道:“把我鎖書房裡,萬一我要屙屎屙尿呢?”

  “這個問題提得好,我這麼開明的嫂嫂,必須採納。”佟晚晴假裝思考了一下:“那就每天早晚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如廁。你若是錯過了時間,恐怕就只有拉在褲子上了。”

  “那還不是你洗?我怎麼能給嫂嫂添這種麻煩。不妥不妥,不妥之極!”徐小樂飛快道。

  佟晚晴見徐小樂又要開始胡攪蠻纏,提了提嘴角:“放心,累不到我。好了,現在沒有問題了,羅叔,還要請你拿粗些的鐵鍊和銅鎖來……唔,算了,索性將書房的門窗都釘上木條,只要留個送飯送水的小口就行了。”

  徐小樂聽得頭皮發麻,連忙表態道:“我一定每天好好背書,還是別鎖了。”

  羅權看了不由笑出聲來。佟晚晴好整以暇地享受著勝利的喜悅,只有徐小樂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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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0:31

19、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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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假被揭穿對羅權而言還是挺有威脅的,所以他真的找了栓犯人的鎖鏈,讓佟晚晴把徐小樂鎖起來。就連徐小樂走慣了的書房窗戶,也果然釘上了木條。徐小樂抗議不果,只能絕食。餓了一頓之後,他就不再以此來恐嚇嫂嫂了。

  佟晚晴甚至不知道徐小樂的絕食計劃,因為那頓飯原本就因為徐小樂沒有背出書而被取消了。

  徐小樂在磨了兩天之後,穆百戶果然來送診金了。足足十兩銀子,全都落在了嫂嫂手裡。被救的那人帶了兩隻鴨子來感謝徐小樂,也一樣被擋駕了。

  徐小樂抗議:“我救了他,想听他親口說一聲謝謝都不行麼!”

  佟晚晴就說:“你以為你救了他?你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知道麼!萬幸結果還算不錯,我便不罰你了。你要是再胡攪蠻纏,我就要跟好好聊聊收葛大夫診金的事了。”

  徐小樂立刻識相地閉嘴。他早就知道葛再興給他診金的事多半瞞不住,只是沒想到洩露得那麼快。不過嫂嫂最近似乎有些轉了性子,要是按照以往的性格,恐怕一知道徐小樂藏了那麼多私房錢,早就提著擀麵杖進來逼討了!

  “直到你弱冠,都別指望月錢了。”佟晚晴當然不會就此放過,宣布了懲罰,又充滿同情道:“希望你沒把銀子揮霍掉。”

  徐小樂努力提了提嘴角,似笑似哭道:“那是自然,銀子我自然要藏好了用在刀刃上。”

  “那就好。好好背書吧,我去幹活了,晚點再來陪你說話。”佟晚晴說著就下樓了。

  徐小樂太悲傷了,靠著門坐在地上,竟然差點就睡著了。還好隔壁屋傳來胡媚娘的敲牆聲,徐小樂方才來了勁頭,湊到牆邊,隔著牆跟胡媚娘調笑了一番。

  胡媚娘住的客房緊鄰書房,正好與佟晚晴的主臥和老安人的臥室被樓梯隔開。他們這邊貼牆根說話,只要聲音不大,那邊便聽不到。

  徐小樂血氣未定,胡媚娘久曠之身,兩人要不是隔著一堵牆,早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有這堵牆在,雖然過不了人,聲音卻是能過的,於是兩人敲牆為號,貼著牆根薄弱處說些一語雙關、互相撩逗的俏皮話,彼此都非常享受。

  今天的主題自然是徐小樂最關心的事。

  “也不知道誰跟嫂嫂說了診金的事,害我直到弱冠的月錢都沒了。”徐小樂低聲抱怨道。

  胡媚娘就道:“你聰明伶俐,若是肯花十分之一的心思在讀書上,過個幾年何愁不能授個典、科?還在乎那點月錢?”

  徐小樂捶了捶頭:“我倒是不怕背書。可惜背的那些醫書全然無用。章句倒是能背下來,說些什麼就徹底不懂了。唔,除了《素女經》,那個我倒是能看懂,可又無處驗證。”

  “那《素女經》裡寫的什麼?”胡媚娘低聲問道,心跳卻不由自主跳得更快了些。

  胡媚娘年幼被父母賣了,做人家的丫鬟婢女。輾轉到了徐府,從老安人的貼身丫鬟變成了徐珵的妾室,若是不努力提高自身修養,如何能達成這樣的人生飛躍?《素女經》這種專業讀物對她而言乃是必修課。非但知道裡面寫的什麼,練都練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徐小樂哪裡知道自己才是被調戲的,猶自樂呵呵道:“那本經書講的是天地大道,深奧得很,恐怕說是說不清楚的,非得切身演示一番才能明白。”

  胡媚娘暗笑:你個小雛雞不知道見沒見過女人身子,還敢跟老娘玩這一手。她就道:“那日後得閒,你倒是演示給我看看。我這人就是喜好道門的東西,比整日念佛有趣的多。”

  徐小樂聽得心花怒放,渾身發軟,唯獨下面邦邦發硬。他心中暗道:古人說真女子能叫人全身皆軟,唯獨一處發硬,果然誠不我欺!

  胡媚娘聽牆對面呼吸漸重,又偷笑了一回,方才道:“你最近也別惹你嫂嫂生氣。她其實苦得很。”胡媚娘說完,又覺得徐小樂那個年紀未必理解獨身女人的身心煎熬,便岔開道:“我家那四個丫鬟都是老安人房裡伺候的,只會人前人後服侍,比尋常大戶人家的小姐都還不會幹活。這幾天全靠你嫂嫂一人撐著,我們非但幫不上忙,反倒是拖累她了。我也只能幫著做些女紅,盡力而為。”

  徐小樂還記著自己的月錢,道:“沒事,她身體好得很。真要是累了,少打我兩頓也就緩過勁了。”

  胡媚娘嗤嗤笑道:“你個白眼狼,倒像是被打出了癮頭,一日不挨就皮癢麼?”

  徐小樂嘿嘿笑了:“癮頭倒是沒有,不過她若是一天不打我,我就好像總少做了什麼事,晚上睡著了也會做夢補回來。還不如挨頓打,睡得踏實些。”

  胡媚娘又笑。

  徐小樂聽這笑聲,反應更大了,恨不得將肚子裡的笑話都翻出來,讓隔壁美人笑到天亮。兩人直說得外面打了三更,都困得不行了,方才各自睡去。徐小樂過足了嘴癮,這一晚自然睡得十分香甜然。

  翌日早晨,徐小樂精神抖擻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一看外面已經天光大亮,不由好奇:嫂嫂今天怎麼沒有來叫他起床?往日天色濛濛亮,佟晚晴就會過來開門,將徐小樂喊起來洗漱、吃飯、讀書。徐小樂走到門口拉了拉,發現外面的鎖鏈還鎖著,不由有些奇怪。

  “胡姐姐,胡姐姐!”徐小樂叫了兩聲。

  胡媚娘卻是從樓下上來的,道:“你起來了?你嫂嫂今日身體不很舒服,我便勸她多睡一會兒,這些日子的確累著她了。”

  徐小樂道:“那也得開門放我出去呀,我尿急。”

  胡媚娘笑道:“憋著!我去給你拿鑰匙。先說好,你嫂嫂叫我看門的,你可不許趁機逃出去。”

  徐小樂道:“家裡守著兩個大美人,我出去幹嘛?”他心中又補了一句:現在沒有了徐翰林這頂保護傘,在街面上走動也是無趣得很。以前街上那些白相人也不奉承他了,也沒人請他吃飯喝酒了,真是世態炎涼!

  胡媚娘很快就拿了鑰匙轉回來了,給徐小樂開了門,亟亟道:“小樂,你去看看你嫂嫂,臉色差得嚇人,好像比早上更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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