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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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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明月逐人歸 第五百八十章 緣分天注定 【4000字二合一大章】

  緣分這東西,還真是天注定。

  朱厚照自打見到杜昀第一眼就被迷住了。

  「咳咳,杜姑娘居於深山不知靠什麼謀生?」

  朱厚照十分急於搭話,想到任何話題都立刻聊起來。

  「小女子隨爺爺種採些藥材,混口飯吃罷了。」

  嘖嘖,原來是個藥農。

  雖然杜姑娘的身份十分寒微,可朱厚照就是喜歡。

  他見慣了濃妝艷抹,富態華貴的的貴婦人,偏偏就覺得這種清新脫俗的女子惹人憐愛。

  再說這杜姑娘心地真的很善良,大雨滂沱的還把他們迎進去避雨,又是關切問候又是姜茶送上的,真叫人暖心。

  朱厚照貴為天子,接近他的女人大多是因為他的身份,想要通過逢迎攫取富貴。

  可這杜姑娘不同。

  朱厚照雖然登泰山但卻身著便服。雖然跟著一大幫隨從也並不能說明什麼。畢竟登臨泰山觀瞻的富貴人士太多了。

  杜昀是肯定不知道朱厚照就是大明天子的。

  這種純真很讓朱厚照感動,他有些寂滅的內心又重新燃起了慾火。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謝慎連忙提醒道:「朱兄,喝茶先喝姜茶。」

  朱厚照無奈的聳了聳肩,尷尬笑道:「四明說的是。」

  杜昀見這對好友十分古怪,但又說不出古怪在哪裡,只得轉過身來走到窗邊朝外望去。

  見佳人愁眉緊鎖,朱厚照心裡就跟被蟲子撓著一般,還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一顰一笑都是風景。

  「唉,今日這雨真是出奇的大,恐怕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要不幾位暫且在這裡住下,明日一早再行離開?」

  杜昀這話簡直說到朱厚照的心坎裡了。

  皇帝陛下此刻簡直不想離開杜姑娘一步。能夠留宿絕對是最理想的結果。

  「多謝杜姑娘,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謝慎:「......」

  看不出來皇帝陛下的臉皮還真是厚啊,人家杜姑娘就那麼一說,他就順坡下驢答應了下來。

  唉,人心吶。

  罷了罷了,反正外面雨一直下,住下就住下吧。

  不過......

  外面的一應隨從侍衛怎麼辦?可以讓他們一時淋淋雨,但不能讓他們淋一夜的雨吧?那還不得澆出毛病來?

  朱厚照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有些猶豫的問道:「我的那些隨從......」

  「公子且放心,小女子這裡雖然屋子不多,但還是有兩間柴房的,平日裡存放些採下的藥材,應急也能住些人的。」

  杜昀十分貼心的說道。

  朱厚照聞言大喜。

  這姑娘咋就那麼招人喜歡呢,把啥問題都想的那麼周到。

  「如此甚好。」

  「幾位且先喝喝茶,小女子還有藥材要研磨,先失陪了。」

  杜昀莞爾一笑,轉身去了。

  朱厚照此時已經被迷的神魂顛倒就差宣佈要收杜昀為妃了。

  張永看在心裡,卻急在心頭。

  朱厚照是皇帝,想玩什麼女人自然都可以。但要是真把這杜姑娘帶回京師冊立為皇妃問題可就大了。

  當今張太后對此把控的很嚴。平日裡朱厚照再怎麼玩女人都無所謂,但真到了要給名分冊封這一步可就有些難了。

  一般的官宦之女也就罷了,像杜昀這樣來歷不明的鄉野村姑是一定會被否決的。

  太后不同意,朱厚照自然也不能強行給杜昀名份。不然那就是忤逆,是不符合孝道的。

  朱厚照是張太后的親兒子,親娘自然不會對兒子怎麼樣,但張永這個跟班就慘了。

  張太后一定會嚴厲的斥責張永,認為他沒有規勸好皇帝,讓皇帝在外面沾花惹草還帶回京師來。

  弄不好太后盛怒之下還會叫人打張永的板子。

  張永真的是比竇娥還冤啊。

  故而張永是不希望皇帝陛下把杜姑娘帶回京師的。

  但這**的,也把持不住啊......

  這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皇帝不急太監急!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天便黑了下來。

  見杜昀杜姑娘的爺爺還沒有回來,朱厚照便提了一句:「杜姑娘,這麼晚了你大父還沒回來,該不會出了什麼事吧?」

  杜昀放下手中的活回道:「多謝朱公子關心。大父昨日去州城賣藥了,估計過幾日才會回來。」

  啊!

  朱厚照心頭一酥,直是心神蕩漾了起來。

  這真是天賜良機啊。

  「原來如此。這麼看來杜姑娘平日裡獨處的時間很多了?」

  杜昀點了點頭道:「大父時常去賣藥,我在山裡看家的時間是不少。」

  「這深山孤寂,不會寂寞嗎?」

  「還好,侍弄些花花草草,倒也不寂寞。」

  呃,朱厚照發現自己沒話接了!

  這可是極為罕見的事。

  朱厚照可是極擅言談的,即便不能稱之為辯聖但至少也是善辯者之列,怎麼就卡住了呢?

  「不如我們來下棋吧?」

  「下棋?」

  杜昀愣了一愣,顯然不明白朱厚照的話是什麼意思。

  朱厚照不禁有些懊惱。

  他真是蠢,杜姑娘久居深山,不怎麼與人打交道,又怎麼會下棋呢?除非她的爺爺十分喜愛下棋,但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小。

  不過話已經說出了口,自然要想辦法來圓。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圍棋。杜姑娘不會不打緊,朱某可以來教你。」

  說完朱厚照便沖張永使了個眼色,張太監立刻從隨身褡褳裡掏出一個棋盒來。

  皇帝陛下喜好下棋,故而棋盒是必須隨身攜帶的。

  登泰山本就是雅舉,萬一和小閣老在半山腰下盤棋卻發現沒帶棋具那可就尷尬了。

  這棋盤乃是用象牙製成。配以兩個黑缽,缽裡有滿滿兩缽的棋子。

  與普通的黑白棋子不同,這缽裡的乃是青玉、白玉的棋子。

  看起來冰清玉透,極有美感。

  謝慎時常和朱厚照對弈,對這套棋具早已見怪不怪。但小姑娘卻是第一次見,直是驚的目瞪口呆。

  「這便是朱公子口中的圍棋?」

  朱厚照驕傲的說道:「也不能這麼說。我的這套棋具是獨一無二的,杜姑娘絕對找不出第二樣來。不過杜姑娘若是喜歡,朱某便把它送給杜姑娘好了。」

  ......

  ......

  謝慎覺得此刻的氣氛實在是太曖昧了。

  他真的應該躲到一邊啊,站在這裡當電燈泡真的好嗎?

  嗯?

  可惜外面大雨滂沱,電閃雷鳴。謝慎既不想被澆成落湯雞,也不想被閃電擊中變成燒雞,只能勉為其難繼續待在這裡了。

  反正身邊還有一個死太監當電燈泡,也不多他一個。

  謝慎只希望晚上的時候皇帝陛下不要搞的太過火動作弄得太大。

  嗯,影響到別人休息就不好了。

  不得不說皇帝陛下撩妹的水準確實很強,至少比謝慎強。

  短短幾個時辰,兩個完全陌生的人就變得熟絡的像親兄弟一般,絕對是撩妹狂魔啊。

  加上皇帝陛下信口編出的身世,彷彿他就是朱壽朱公子,朱壽朱公子就是他一般。

  不管別人信不信,謝慎是差點信了......

  這真應該給皇帝陛下頒發一個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光就演技來說,皇帝陛下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不過,朱厚照顯然沒有覺悟。或許在他看來謝慎和張永就是空氣。

  二人談天談地,把酒下棋完全沒有注意到謝慎和張永的尷尬。

  嗯,好不容易熬到了熄燈休息的時候,終於可以不再繃著那根弦了。

  當然,杜昀是睡在裡間,朱厚照、謝慎、張永這兩個半男人睡在外面。

  雖然謝慎十分確信以皇帝陛下的性子做的出撩妹舉動,但肯定不是現在。

  初次見面就上床滾床單實在太誇張了。

  古人的思想保守,便是朱厚照這個性癮患者也不能接受輕薄的舉動。

  夜很長,聽著雨水滴答滴答的打在青石板上,謝慎心頭升騰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他少時在紹興余姚時。

  江南的梅雨一下就是一個月,拖拖拉拉的,朦朦朧朧的。

  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打在牌坊上,打在窗欞上。

  那種獨特的響聲讓人心曠神怡。

  「謝閣老。」

  啊!

  張永鬼魅的聲音在謝慎身旁響起,直是嚇了謝慎一跳。

  謝慎一邊揉著胸口平復著心情一邊思考是不是應該向張太監索要精神損失費。

  他娘的大半夜的本來在回憶過往,突然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聲音響起,這是會留下陰影的啊。

  好在謝慎的調節能力足夠強,經過短暫的調整終於平復了心情。

  「張公公,這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嚎什麼啊。謝某可是眼皮打架,要夢交周公了。」

  張永哭喪著臉道:「若不是急得火燒眉毛,咱家也不敢打擾謝閣老啊。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謝慎奇道:「是什麼事把張公公愁成這樣?」

  張永歎息一聲道:「還能是什麼,自然是皇爺這事啊。」

  他壓低聲音道:「皇爺的性子謝閣老也知道,恐怕是有意收下杜姑娘為妃。照理說皇爺納妃咱家這做奴婢的沒有資格插嘴,可咱家也得為自己考慮一番。如果皇爺真取了一個村姑回宮,太后她老人家非得把咱家千刀萬剮了不可。」

  呃,這個擔心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謝慎倒是有些同情張太監了。

  古人習慣於將錯誤歸咎於太監和女人。

  其實本質沒有什麼不同,這兩者都是弱者,在男性為尊的時代簡直抬不起腰來。

  前者後天缺失某樣東西,後者是本來就沒有。

  所謂紅顏禍水,宦官誤國不過是統治者的托辭罷了。

  如果其自身沒有問題,怎麼可能亡國?不管是女人還是宦官都最多是推波助瀾而已。

  唉,太監這種生物本來就是皇權制度下畸形的產物,現在還要做背鍋俠,真的是呼吸都有罪。

  謝慎覺得有必要幫張太監一下,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犯任何的錯。所有可能的加罰都是沒道理的。

  「咳咳,張公公不妨換一個思路。要阻止陛下納妃恐怕不太現實。這郎情妾意**的真要攔著恐怕要出事。」

  張永這下迷糊了,連忙道:「咱家愚笨,還請謝閣老明示。」

  謝慎聳了聳肩,心道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經打算幫張永就乾脆給他挑明了。

  「其實很簡單,張公公不妨讓太后接受這個杜姑娘。」

  張永聞言直接炸了毛。

  他本以為謝閣老思維敏捷能夠想出一個萬全之策,誰曾想半天竟然只憋出這麼一個餿主意。

  他真的是太失望了!

  「謝閣老說笑了,這杜姑娘不過是一鄉野村姑,太后怎麼可能喜歡。」

  見張永一臉幽怨的看著自己,謝慎真是來氣。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張公公此言差矣。杜姑娘出身雖然寒微,但這卻是優勢。」

  優勢?

  張永懷疑自己聽錯了。

  出身寒微什麼時候成優勢了?

  「張公公你想啊,咱大明朝歷代皇后皇妃有哪個出身權貴之家的?」

  嘶!

  聽到這裡張永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謝閣老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啊。

  大明祖制,皇妃皇后必選自小戶之家,為的就是防止外戚干政。

  漢朝之所以飽受外戚干政之苦,就是因為皇后皇妃背後的外戚家族實在太強大了。

  而選擇小戶人家的女子入宮則會最大程度避免這個問題。

  當然也不是絕對的。就比如張太后的兩個兄弟,張鶴齡、張延齡。

  兩位侯爺絕對是惡貫滿盈的跋扈勳貴,要不是謝慎還真沒有人治得了。

  當然,二張也只是魚肉百姓,沒到干政的級別。

  總體來說,小戶人家的女兒做皇后皇妃可以杜絕外戚干政。

  所以,杜姑娘的寒微身份不但不是劣勢還是優勢。

  假如朱厚照要娶一個內閣大學士的女兒或者是王公侯爵的女兒,絕對會遭到群臣一致反對。但娶一個寒門女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不過......是不是太寒了些?

  張永有些猶豫道:「祖宗定制,天子從小戶人家遴選秀女,可沒說是山戶人家啊。」

  謝慎擺了擺手,滿是真誠的說道:「張公公,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規矩制定就是為人服務的。現在是皇帝陛下當政,他說山戶就是小戶有誰敢說不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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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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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活色生香【4000字二合一大章】

  呃......

  張太監細細想來,似乎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皇帝陛下春秋鼎盛,怎麼會鬥不過死去多年的老祖宗。

  再說了,死人又不會說話。真正利用死人大做文章的其實反而是別有用心之人。

  「多謝閣老教誨,咱家沒齒難忘。」

  張永沖謝慎拱了拱手,滿懷真意的致謝道。

  他與謝慎並不算盟友,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相處的時間多了,二人之間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張公公這就見外了。都是在陛下身邊辦事的,還分什麼你我。」

  謝慎的處世哲學就是能拉攏就拉攏,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

  他和張永一直很難走到一起,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谷大用先入為主。

  有谷大用在,謝慎在內宮就不能有第二個盟友,不然這其中的關係就說不清道不明了。

  但這不妨礙謝慎和張永保持一個不錯的關係。

  「對了,謝某還要提醒張公公一句。」

  「謝閣老請講。」

  此時張永已經對謝慎佩服的五體投地,別說一句,便是謝慎要說十句、一百句張永也願意洗耳恭聽。

  「若陛下真要帶這杜姑娘回宮,張公公最好不要發表任何看法。」

  「這是為何?」

  張永可又糊塗了。

  前面謝閣老可才說要對太后據理力爭啊,怎麼到了正主皇帝陛下這裡又要緘口不言了呢?

  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畢竟冊妃的是皇帝陛下,不是太后娘娘啊。

  謝慎就知道張永要問,笑著解釋道:「這裡面的學問可真不少。張公公想啊,任何一個男人,想讓其他男人對自己的女人評頭論足嗎?」

  張永欲言又止,憋悶了良久才哀怨的說道:「咱家又不是男人。」

  「呃......」

  這就尷尬了。

  謝慎真不是有意要調戲張永,真是說順了嘴一時剎不住車了......

  「張公公其實還是可以算作是男人的,至少從感性層面來講,我們是把你看做男人的。」

  哎呀,怎麼感覺越描越黑,越黑越描呢?

  張永該不會因為這句話就嫉恨自己了吧?

  謝慎直是一陣無語,真想找塊豆腐撞死了去。

  好在張公公是一個大度寬宏的人,笑著擺了擺手道:「瞧謝閣老急的,咱家剛剛是和謝閣老開玩笑呢。咱家都淨身這麼些年了,早就看開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像咱家這樣的人若是把命根子看的重早就氣死了。」

  呃,這他娘的也能演?

  這大明朝上下,不管是皇帝還是太監都是影帝級別的啊。

  謝慎訕訕一笑道:「哈哈,謝某差點就被張公公騙了過去。」

  「不過說真的,謝閣老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別說是陛下了,便是街頭賣包子賣炊餅的漢子也不願意別人評論自家婆娘啊。」

  謝慎上前拍了拍張永的肩膀,滿意的點頭道:「這就對了嘛。張公公只要這麼想就一定不會出問題。」

  人有時候是需要更多換位思考的。站在對方的角度上考慮一番問題,試著想一想對方注重什麼,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當然,這一點對於張永來說有些難度,畢竟他是個真太監,不是真男人啊。

  按下這些且不提,後半夜還算靜謐。

  翌日一早,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催醒了睡夢中的三人。

  朱厚照是第一個醒來的,他推了推謝慎,低聲道:「先生,別睡了,天晴了。」

  「啊!」

  謝慎一個激靈坐起身來,見朱厚照鬼鬼祟祟的樣子直想笑。

  皇帝陛下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啊。

  「陛下,天晴了我們是不是該離開了啊。」

  謝慎有意逗朱厚照,便催著要離開。

  朱厚照聞言果然急了,他連忙道:「那可不行,朕剛和杜姑娘聊得來,這時候走了可就前功盡棄了。」

  他剛一說完,就意識到哪裡不對,連忙改口:「朕的意思是做人要有始有終。何況,就這麼不辭而別,對杜姑娘也是一種不尊重。」

  「咳咳,其實陛下不需要解釋什麼的。」

  謝慎淡淡道:「陛下對杜姑娘的情義想必她也看在心裡,臣相信她一定不會忘了陛下的。」

  「朕不要讓他記得朕,朕要讓她愛上朕。」

  嘖嘖,還真有幾分霸道總裁的樣子。

  謝慎覺得如果朱厚照穿越到後世,別的事情幹不了,去應聘做個影視演員還是沒問題的。

  什麼帝王總裁啊絕對是本色出演一條過。

  「陛下,這東西光靠說可不行,得靠努力啊。」

  「朕又何嘗不知道。」

  朱厚照懊喪的搖了搖頭,歎聲道:「可是朕使不上力,怕嚇到了杜姑娘。她和朕見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她是那麼的清純,猶如早上的露水一般。朕不忍心看她被這俗世所污。」

  這要求還真的是有點高......

  等於是說朱厚照要求杜昀既要愛他,又要保持純真,和二人初次見面時一樣。

  可問題是人都是會變得。

  隨著自身閱歷的增長和外界環境的變化,人有時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

  二十歲的人和三十歲的人心境完全不同,三十歲的人和四十歲的人更是天壤之別。

  杜昀即便現在是純真無暇,可誰也保證不了她入宮後會不會被後宮妃嬪同化。

  要知道後宮可是一個最危險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三個女人就是一台戲,要是三千個呢......

  朱厚照顯然也知道這點,故而他不願意讓杜昀捲入這後宮紛爭之中。他只想和杜昀分享這人間靜美。

  可要這麼做,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朱厚照退位,二人歸隱山林過著閒雲野鶴的日子。

  這條顯然不太可能,可以直接排除。

  第二個,就是朱厚照為了杜昀遣散後宮,只留杜昀一個。

  這顯然也不可能,不然小皇子的生母恭妃怎麼辦?

  所以朱厚照面前的就是一個死結,真的解不開啊。

  便在這時,杜昀從裡間走出。

  她早上應該是沐浴了一番,一頭如瀑黑髮就這麼披在肩上,面頰上的水珠順著毛孔流下來,暈濕了褻衣。

  嘖......這一副美人出浴圖還真是活色生香。

  ......

  ......

  咳咳,非禮勿視,非禮勿言啊。

  這可是領導的女人,說啥也不能動心。

  「朱公子、謝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

  杜昀一邊用木梳梳著頭髮一邊柔聲問道。

  現在朱厚照就像被女神迷倒的小粉絲,腦子裡都是杜姑娘的音容笑貌,見杜昀主動攀談心裡直是樂開了花。

  「好,休息的再好不過了。住慣了深宅大院,偶爾住在深山雅居,倒是十分舒服。」

  謝慎也點了點頭道:「朱兄說的不錯。」

  關鍵時候絕對要拿捏清楚分寸不能搶了領導的風頭。

  朱厚照雖然不太會在意,但謝慎不能這麼想,必須盡可能幫領導想周全。

  「對了,大父今日可能就要回來了,到時小女子來介紹一番。」

  啊!

  朱厚照正自犯著花癡,聽到了這個壞消息,差點昏過去。

  這杜老爺子什麼時候回來不好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回來,真是要了親命了。

  杜昀和朱厚照此刻正是感情升溫需要磨合之時,杜老爺子一回來所有計劃都會被打斷。

  朱厚照肯定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繼續撩妹了,舉止得收斂不少。

  這也正常,畢竟看著孫女一天天長大,心裡不是滋味。杜姑娘的爺爺是最捨不得她的。

  都是男人,自然能夠秒懂朱厚照的意圖,杜老爺子肯定誓死捍衛杜家家長的尊嚴。

  偏偏朱厚照又不想這麼早就亮出自己天子的身份,怕因此讓杜昀對他的看法發生改變。

  那能怎麼辦?面對杜老爺子可能的強勢舉動,朱厚照只能默然不語了。

  或者暫避鋒芒,等到杜老爺子再下山時朱厚照再摸來和杜姑娘增進感情。

  「怎麼?朱公子不樂意?」

  杜昀皺了皺眉道。

  「沒,沒有。當然不會,杜姑娘多心了。朱某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不樂意呢?」

  朱厚照心中叫苦,一會真見了面還不定有多尷尬呢。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便有人來敲門,杜昀興致沖沖的上前開門,打開門後卻發現不是大父。

  「黑牛哥,你怎麼來了?」

  來人便是泰安城中生藥鋪的夥計黑牛。

  杜家的藥材大多被這家生藥鋪收了去,兩家有很好的合作關係。

  平日裡杜昀也和爺爺去過幾次生藥鋪,自然認得黑牛。

  「杜姑娘,大事不好了啊。你大父在街上被一輛馬車撞了,現在昏迷不醒,郎中說有性命之憂啊。」

  杜昀聽到這個消息險些昏死過去,木訥的問道:「性命之憂?」

  「是啊,郎中說是腦後有血塊,若是能夠化腫還好,如果不能化腫......」

  黑牛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垂下頭去。

  「我要去見大父。」

  杜昀此刻一心只想救爺爺,哪裡還顧得了許多,直接狂奔出屋。

  朱厚照急了,連忙跟在杜昀身後:「杜姑娘,等等我。」

  謝慎連忙招呼柴房裡的錦衣衛跟上護駕。這山路可不好走,萬一出點什麼意外誰能擔待的起?

  一行人好不容易來到泰安城中,在黑牛的引領下直奔生藥鋪。

  一進鋪子,老掌櫃陳年會便迎了上來:「杜姑娘快去看看吧,杜老爺子怕是遇上劫難了。」

  杜昀抿了抿嘴唇,催步往裡間走去。

  繞過屏風,杜昀直接愣住了。只見大父平躺在床上,面色慘白如紙,完全沒了人色。

  杜昀眼中淚水奪眶而出,再也忍耐不住朝床前撲去。

  她緊緊攥住杜老爺子的手道:「大父,你怎麼了?你醒醒啊,昀兒來了。」

  見到此番景象,朱厚照不禁蹙眉。

  一個人好端端的怎麼就會被馬車給撞了呢。

  這杜老爺子來泰安賣藥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為何偏偏這次出了事?

  他覺得怕不是巧合那麼簡單。

  朱厚照又衝黑牛詢問了幾句,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遂沖張永吩咐,準備叫錦衣衛去著手調查。

  「先生,還是請御醫給老爺子看看吧。」

  朱厚照又轉過頭來壓低聲音道。

  謝慎心道皇帝陛下還真是迷信御醫的實力啊。其實這些傢伙除了資歷老一些倒真不見得比江湖上有名的郎中醫術高。

  這生藥鋪子本就經營的是藥材生意,拖關係自然能請到不錯的郎中。既然郎中已經斷定杜老爺子腦後有血塊,那真的是很棘手。

  這玩意在後世都不一定能治得好,現在僅僅靠服用草藥恐怕很難有效果。

  但皇帝陛下已經吩咐了,他也只得照做,便拱了拱手領命去了。

  朱厚照感到有些尷尬,不知該走進裡屋,還是就這麼在外面等著?

  過了半柱香的工夫御醫提著藥箱匆匆趕來,謝慎朝裡屋點了點:「病人就在裡面,似乎腦後受了重創。」

  御醫沖朱厚照行了禮後便探身走入裡間。

  此刻杜昀已經哭的像個淚人,見突然走進一個提著藥箱的男人直是嚇了一跳。

  「你?你是誰?」

  「姑娘不必擔心,老朽是那幾位公子請來的郎中,為你大父診病的。」

  杜昀聞言大喜,連忙沖御醫行禮道:「有勞了。」

  杜昀起身讓開位置,讓御醫坐在床頭。

  那御醫緩緩將手搭在杜老爺子脈上開始號脈,良久才是吐出一口氣來。

  「情況不容樂觀啊。恐怕只有放血了。」

  聽到放血二字,杜昀便心中一緊。

  她幹的便是種植藥材的營生,也略通一些岐黃之術,知道醫道之中放血是迫不得已所為,可謂一步險棋弄不好病人會直接斃命。

  難道爺爺真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放血不行了嗎?

  見杜昀有些猶豫,御醫解釋道:「自然可以開些藥來慢慢調理。只是老爺子恐怕很難短時間內醒過來,姑娘也要做好老爺子變成活死人的準備。」

  「不要,我不要大父變成活死人!」

  杜昀猛烈的搖頭,哭的像個淚人。

  「姑娘好好考慮一下吧。」

  說著御醫便提著藥箱走出屋去。

  「怎麼樣了?」

  朱厚照見御醫走了出來,忙急切的問道。

  「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朱厚照眉毛一挑道:「那可不行,一定要醫治好老爺子,否則拿你是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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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 天子禁臠【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一旁的謝慎不禁有些同情這御醫了。

  診病這種事真不是拍腦袋能搞定的啊。

  所謂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

  如果真是治不好的病,天子便是下死命那也是治不好啊。

  但御醫肯定不能當眾說治不好,只得戰戰兢兢的應下了。

  另一面,在張永的安排下錦衣衛的緹騎也已出動開始全面調查此事。

  事實證明領導關心的事情真的要查是很容易的。

  很快便有了調查結果。

  撞倒杜老爺子的馬車是城中大戶蕭家的。

  經過朱厚照授意後,立刻便有官差衙役上門詢問,蕭老爺子倒是不護短,當即把肇事的馬車車伕交給了衙役。

  這車伕雖然是衙役帶回的,卻是由錦衣衛審訊的。

  起初這車伕堅稱撞人是意外,並表示願意承擔杜老爺子的醫藥費和一應療養費用。

  但錦衣衛哪裡會輕信他的話,一番用刑下來車伕遭不住了。

  其實這也不能說車伕是慫包。如果是衙門的刑罰,他肯定就忍下來了。可錦衣衛折磨人的方法實在太多,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最終這車伕承認撞倒杜老爺子是他家老爺蕭南昌授意的。

  原來蕭老爺看上了杜老爺子的孫女杜昀,幾次三番表示要收杜昀為侍妾。

  蕭家雖然是泰安大戶,但侍妾的地位很低,僅僅比婢女高一些。

  杜老爺子就這麼一個寶貝孫女,怎麼可能把她往火坑裡推。

  故而杜老爺子明確的表示自家孫女絕不會嫁給他蕭南昌。

  蕭老爺子覺得受到了侮辱,便打算找機會做了杜老頭。

  買兇殺人什麼的肯定不行,太明顯了。最好的辦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營造一場意外。

  蕭南昌知道杜老爺子每月都會固定時間來到泰安城中賣藥,便安排家僕駕著馬車等在生藥鋪外面的街道上。

  只要杜老爺子一出現,便抽動馬鞭衝過來將杜老爺子撞翻再踩踏一番。

  杜老爺子被撞倒時還沒有受重傷。直到被馬蹄踢中後腦才昏迷不醒。

  事實證明殺人還是專業殺手穩,什麼馬伕車伕啊,家僕隨從啊實在太不專業了。

  而且這些人嘴巴還不嚴實,被一用刑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一切水落石出,朱厚照自然大怒。

  他想不到真的是因為私人恩怨才發生馬車故意撞人的事情。

  這個蕭老頭簡直無恥,為了洩憤做出殺人的事情。

  更可氣的是他竟然敢打杜昀的主意,這觸碰到了朱厚照的底線。

  他已經將杜昀視為禁臠,別說是一個土財主鄉紳了,便是任何王公貴戚都不能動念頭!

  朱厚照當即下旨,命州同知逮捕蕭南昌。

  蕭老爺子入獄當天便被打了五十殺威棍,直接奄奄一息了。

  當然,朱厚照不會讓他這麼輕鬆的就死掉,他授意錦衣衛用盡一切刑訊手段,讓蕭老頭感受痛苦。

  這種無恥的人就必須用無恥的手段對付,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這麼做怎麼對的起被馬車撞倒踩踏至今昏迷不醒的杜老爺子,怎麼對的起杜昀杜姑娘?

  當然,蕭老頭是不會被公開處死的。

  他雖然蓄意殺人,但畢竟杜老爺子沒有死掉。

  因為這個就判處蕭老頭斬決太牽強了。

  蕭老頭的處決是在監牢進行的。

  在確信其受到足夠懲罰後由獄卒將其縊殺,可以做成自縊身亡的樣子,外人根本看不出來區別。

  至此朱厚照才火氣稍消。皇帝陛下冷靜後並沒有牽連太廣,只是授意泰安州同知責令蕭家承擔杜老爺子養病期間一切費用。

  這當然是為了爭一口氣。

  好在杜老爺子吉人自有天相,經過長時間的昏迷後竟然醒了過來。

  御醫都連連驚呼神蹟也。

  「陛下,這一定是杜老爺子託了陛下洪福這才轉危為安。」

  御醫拍起朱厚照的馬屁一點不含糊,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若醫治不好杜老爺子,他就得提頭來見了。

  經此一事後杜昀自然得知了朱厚照的真實身份。

  雖然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朱厚照還是覺得有些落寞。

  二人之間那種隱隱約約的情愫怕是很難再有了。

  杜老爺子雖然已經甦醒,可卻是元氣大傷。

  杜昀在床前盡孝,湯湯水水的從未短了。

  朱厚照看在眼裡更是對杜昀好感倍升。

  等到一個月後杜老爺子終於能夠下床,杜昀才能歇一口氣好好補補覺。

  這一個月來她憔悴了不少,眼睛更是熬的通紅。

  朱厚照看在眼裡疼在心頭。

  他發誓要好好保護這個女人,絕不讓她再受到一絲委屈。

  轉眼就到了八月,朱厚照一拖再拖還是要回京了。

  自然而然的,朱厚照要把杜昀帶回京師。

  經歷了這一切杜昀對朱厚照欽佩不已,答應隨朱厚照一同返京。

  雖然這其中報恩的成分更高一些,不過朱厚照還是很感動。

  杜老爺子更沒什麼可說的了,朱厚照相當於他的救命恩人。若沒有御醫替他放血治療,恐怕他就得一輩子昏死著。

  朱厚照原本來泰山是為了封禪,雖然沒有成行卻抱得美人歸,這波不虧。

  這次返程時朱厚照學乖了,沒有選擇陸路而是沿著大運河一路北上直抵張家灣碼頭。

  聖駕返京最歡欣鼓舞的就要屬文官們了。

  皇帝一日不在京中他們便一日覺得不踏實。

  也許這就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吧。

  當然杜昀的名份是一個問題。

  哪怕朱厚照是皇帝也不能什麼事情都由著性子來。

  冊立皇妃有一整套流程,不經過這個流程就不能稱之為妃。

  當然這不影響杜昀待在朱厚照身邊。

  在把杜昀帶回豹房後,朱厚照和這位佳人好一陣耳根廝磨羨煞人也。

  在經過漫長的等待後杜昀正式被冊封為妃,名正言順的成為朱厚照的女人。

  對此朝臣們沒有任何的意見,就連太后也只是問了幾句便閉口不提。

  對此張永直是樂開了花,連稱謝閣老料事如神,有神通也。

  謝慎自然是無所謂,皇帝的女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只要這個杜妃不會影響皇儲冊立那就全憑朱厚照折騰,他開心就好。

  ......

  ......

  不得不說,杜昀深得朱厚照的寵愛。

  才被冊立皇妃不久就獨得後宮恩寵,且很快懷了龍嗣。

  後宮的平衡被打破,最擔心的莫過於小皇子的生母劉妃。

  她原本是一個宮女,偶然間被皇帝臨幸懷了龍種,這才母憑子貴被冊立為妃。

  本以為就此將過上好日子,誰知道天子東巡泰山後竟然帶回一個女子,還把其封為皇妃。

  這倒也罷了,天子喜新厭舊,沒準過不久就會把杜妃忘了。可偏偏在這個時候杜妃懷了龍種,朱厚照更不可能離開他了。

  如果杜妃誕下的是公主倒也罷了。如果其誕下的也是一位皇子,那後宮之中恐怕免不了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了。

  劉妃生性溫順,是不想爭鬥的,但她不能不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不能不為小皇子的前途考慮。

  後宮就是一個血腥的戰場,只有強者才能活下來。

  為此,劉妃不惜托關係去找謝閣老,希望謝閣老可以出面替她說道一二。不求天子能夠移情於她,只希望不要太冷落了。

  當然,謝慎對這種事情是拒絕的。

  後宮的事情說不清道不明,一頭紮進去就是找死。

  別的任何事情謝慎都可以不必在意,唯獨在後宮這種事情上謝慎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一定不會輕易犯錯誤。

  對於臣子來說,私自和后妃接觸是大忌。雖然朱厚照信任他,但這並不能成為他破例的藉口。

  更何況劉妃情況特殊,她是唯一為皇帝誕下皇嗣的妃子,是最有可能補為皇后的人。

  謝慎跟這樣一個女人攪在一起不但會讓朱厚照醋意大發,還可能被誤以為想要干預皇儲冊立。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謝慎確實想和未來的太子搞好關係,最好培養感情從娃娃開始。

  可問題是劉妃產下的這個男孩未必就會成為太子啊。現在朱厚照就這麼一個寶貝不假,可是皇帝還很年輕,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好。

  萬一杜昀誕下一個皇子呢?亦或者其他的妃嬪誕下皇子呢?

  朱厚照的女人那麼多,欲望又那麼強烈,總有一兩個妃嬪能爭氣生下皇嗣吧?

  故而謝慎決定等,等朱厚照冊立太子再出手。

  這是最穩妥最明智的選擇,也是可以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的選擇。

  當然,謝慎也不會主動和杜妃接觸。

  他雖然十分欣賞杜昀,但那是在她成為皇妃之前。

  既然她已經被冊立為了皇妃,那麼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內宮有內宮的難處,百姓也有百姓的不易。

  入秋以來,京師便鬧了糧荒。米行的大米價格飛漲,百姓們竟然到了買不起升斗米的地步。

  這是因為大運河杭州段淤塞,大量江南的糧食無法通過河道運抵京師。

  京師的糧商看到了商機,便把事先屯好的糧食藏起來,任由糧價瘋漲。

  如果不是朝廷開倉,以平價出售存米,米價還不一定會漲到多麼瘋狂的地步。

  當然朝廷開倉放出的大米只是杯水車薪,指望這些倉米就能解決糧荒是不現實的。

  內閣提出的辦法是雙管齊下。一面加緊疏導運河淤塞段,儘早將江南的糧食調到京師來。二是嚴查京師的糧行,發現有囤貨居奇者嚴懲不貸。

  這和謝慎提升商人地位的設想並不衝突。

  謝慎是想通過提升商人的話語權,讓商人有更大的熱情從政。可並不是說可以無休止容忍商人的貪婪。

  他希望合作的商人是識大體、顧大局的儒商,而不是蠅營狗苟,苦心鑽研的奸商。

  這次嚴查京師糧行便是給那些企圖通過歪門邪道發國難財的商人一個警告,在國家利益面前,任何人都沒有特權,商人也同樣。

  通過朝廷的調控,一度飛漲的米價終於回落,雖然比之糧荒前仍高出不少,但卻屬於合理範圍之內。內閣和朝廷要做的不是完全控制糧食的價格,而是使其保持在一個相對合理的區間。過分控制只會讓市場畸形。

  不過這次糧荒卻給了謝慎一個警示,那就是大明朝太依賴於大運河了。

  不管是糧食還是綢布、瓷器,都依靠這個聯通南北的紐帶運輸。

  要是運河真的發生意外大規模淤塞,恐怕整個大明帝國都得陷入癱瘓。

  那麼,有什麼好的解決辦法呢?

  作為內閣首輔,謝慎必須直面這個問題。

  為此,他幾次在內閣之中與王守仁、顧鼎臣等人商議對策。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顧鼎臣看來以不變應萬變是最好的辦法。大運河發生大規模淤塞停運的可能性太低,為此擔心未免有杞人憂天之嫌。

  而王守仁的觀點比較激進,他認為再挖一條運河是有必要的。所謂未雨綢繆,便是指的如此。

  兩條運河可以增加運力不說,還可以規避風險。

  但是挖掘運河所需要大量的人力財力。經過弘治中興,正德新政,大明朝一副欣欣向榮之態。

  若說在此時傾舉國之力挖掘運河,可能要把老本吃光。而且如此浩大的工程很可能激起民怨,若是像隋煬帝楊廣那樣為他人做嫁衣裳就太可惜了。

  在謝慎看來顧鼎臣和王守仁的觀點一個太激進,一個太保守,都不適合於現在的大明。

  故而他另闢蹊徑,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觀點。

  圍繞重點州府建立倉儲體系,以保證特殊情況下的糧食供應。

  這其實並不是一個完全嶄新的命題,畢竟大明在重要城池如京師、蘇州都有糧倉。但僅僅如此還不夠,謝慎要建立不僅僅是糧倉那麼簡單,而是以糧倉為基礎的倉儲體系。

  這其中包括了運輸、配給等方面,遠遠不是一個靜態倉庫能比的。

  這個計劃當然是超前的,故而顧鼎臣和王守仁聽過後不是很能理解。

  謝慎不厭其煩的向他們解釋倉儲體系的優點,終於讓二人相信這個模式有利於大明健康的發展。

  下一步便是把計劃給天子講明了。

  只要朱厚照同意,那麼謝慎的倉儲計劃便能夠正式推行,以點帶線以線匯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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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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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倉儲與國運(上)

  換句話說,倉儲計劃的核心從來不是倉庫,而是依靠大數據進行合理的調配。

  這恰恰是在大明最難實現的地方。

  因為科技水平限制了大數據的錄入,也很難實現大數據的輸出。

  不過,也不是說完全無法實現大數據模式,只是需要耗費更多的人力。

  這麼做有意義嗎?

  當然!

  倉儲不但可以避免糧荒產生惡性結果,還可以為九邊重鎮提供足夠的支持。

  一旦九邊的軍糧短缺,就可以立刻從鄰近的府縣調配,回饋時間很短。

  以往大明往九邊運糧依靠的是商人。

  朝廷鼓勵商人往九邊運糧,按照運抵糧食的數量多少分發倉鈔。

  商人再憑借手中的倉鈔來到兩淮兩浙換取鹽引售賣鹽巴以牟利。

  這種模式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核心控制力。

  如果濫發鹽引,甚至還會導致信任感的缺失,後果是很可怕的。

  而一個帝國絕不能缺乏核心控制力,尤其是在軍糧的供給上。

  謝慎的倉儲計劃可以很好的解決這一問題。

  「四明啊,你的這個倉儲計劃恐怕又會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嘩然了。」

  顧鼎臣一邊捋著鬍鬚一邊幽幽說道。

  謝慎哈哈大笑道:「無妨,我早已習慣了。當初新政剛剛推行時朝野上下一片罵聲,唯有西涯公和木齋公支持我。現在情況已經好的多了。」

  王守仁苦笑道:「四明還真是會拿自己打趣。雖然聽不太懂你的計劃,不過愚兄還是支持你。」

  謝慎心頭一暖。

  官做到這個位置,其實是很寂寞的。

  所謂高處不勝寒,講的就是身居高位,很難有交心的朋友。

  謝慎慶幸自己還有幾個可以交心的朋友。

  而王守仁顯然算一個。

  「倉儲計劃如果推行的好,可以實現資源的最大化利用。打個比方,我只有一石米,卻可以發揮出兩石米的效果。而如果不推行倉儲計劃,任由各地的米糧散放,可能一石米都沒有半石的效果。」

  王守仁眼前一亮。

  「四明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莫不是化零為整,化繁為簡?」

  謝慎讚許的點了點頭:「雖然不完全是守仁兄說的那樣,不過思路是差不多的。」

  「但推行這倉儲計劃怕也是要花不少錢吧?」

  王守仁蹙了蹙眉。

  「肯定是比重新挖掘一條大運河花的少了。」

  謝慎打趣道。

  「呃......」

  聽到這裡王守仁不禁羞愧的垂下頭。

  他確實有些太過於理想主義了。

  他這樣的人其實更適合理論研究,學術研究,不適合從政。

  即使從政也不太適合在內閣。

  不過謝慎極力舉薦,天子又下了聖旨,王守仁也實在不好拒絕。

  正好王守仁和謝慎性格相輔相成,完美互補。有謝慎這個首輔在,王守仁倒也是不必太過擔心。

  「四明這番話真是叫愚兄羞愧難當啊。」

  王守仁訕訕一笑道:「只要是對大明,對百姓有益的就是好事情。」

  謝慎點了點頭道:「以前在內閣時有西涯公、木齋公他們頂著還不覺得什麼,現在輪到自己了卻覺得千鈞重擔壓在肩頭,一時半刻都不敢鬆懈啊。」

  稍頓了頓,謝慎接道:「白蓮教的事情守仁兄聽說了吧?」

  謝慎的神轉折讓王守仁愣了一愣,不過很快接道:「當然聽說了。白蓮教在河南、河北、山東都鬧得很厲害,地方上也無計可施。」

  謝慎喟然歎曰:「其實就是一些前朝餘孽藉著鬼神蠱惑人心罷了。有時我也在想為何百姓會輕易的被蠱惑呢?是不是大明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這才會讓這些牛鬼蛇神有可乘之機?」

  謝慎說出這番話其實是不太合適的,不過索性內閣中沒有外人,說了也就說了。

  顧鼎臣沉吟了片刻道:「四明說的不錯,雖然我們已經做了很多努力,但大明還是有很多缺點的。但這並不可怕,只要君臣上下一心,大明的國運定然會蒸蒸日上。」

  謝慎欣慰的點了點頭。

  白蓮教的問題處理起來不會太順利,即便朝廷盡全力絞殺,也不太可能在短期內將其徹底剿滅。

  這種半教半社的組織危害極大,如果任由其發展會對帝國統治造成嚴重影響。

  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宣傳讓百姓認清白蓮教眾的嘴臉,能夠本能的排斥。

  不管怎麼說這是擺在眼前的一個棘手問題,謝慎還是需要向皇帝陛下請示一下的。

  「守仁、九和你們先看著奏疏,我且去面見陛下一趟。」

  話說朱厚照這次返京後只在豹房住了幾日便來到紫禁城居住。有人說這是因為杜妃的緣故,畢竟杜妃出身寒微,朱厚照為了讓她感受到重視特地搬倒了紫禁城居住。

  不管怎麼說,這是一件好事。

  至少謝慎再從內閣前往皇帝寢宮求見時不會橫穿整個皇宮,從西華門出去了。

  來到華蓋殿前張永立刻慇勤的湊過來道:「謝閣老來了。」

  二人在泰安時相處的十分愉快,雖然並沒有上升到盟友的高度,但至少可以算是朋友了。

  「嗯,張公公,陛下可在殿中?」

  張永點了點頭道:「陛下正在和杜娘娘對弈,咱家這便去通稟一聲。」

  呃......

  來的時機看來不是太巧啊。

  罷了罷了,既然來了就等著好了,畢竟是正事還是不宜拖的。

  讓謝慎欣慰的是,張永通稟了沒多久,朱厚照便宣他覲見了。

  謝慎整了整衣衫,闊步朝殿內走去。

  華蓋殿中熏著奇異的藥香,就和他在泰山雅舍中聞到的一模一樣。

  看來皇帝陛下還真是對這杜妃寵愛有加,竟然為了討好她完全復刻了她深山居舍的味道。

  「臣謝慎拜見陛下,拜見娘娘。」

  謝慎剛行過禮,朱厚照便擺手道:「給先生賜座。」

  張永連忙命小太監端來了錦墩,擺到了謝慎身後。

  「臣謝陛下隆恩。」

  賜座是君臣二人見面後的習慣,謝慎自然不會推脫。

  他撩起袍衫下擺坐定後沖朱厚照拱手道:「臣此來是有兩件要事請陛下聖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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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倉儲與國運(下)

  「哦?先生說說看。」

  朱厚照淡淡說道。

  「第一件是一個設想。臣想在大明各府建立倉庫,推行倉儲計劃。」

  謝慎剛說完,朱厚照便插話道:「等等,倉庫朕知道,但先生說的這倉儲是什麼意思?」

  謝慎就知道朱厚照要問,不厭其煩的解釋道:「這倉儲其實就是利用倉庫進行合理的運輸、配給物資的方式。比如京師缺米,可以從保定調米。比如說大同缺糧,可以從山西其他府縣調糧。原則就是就近運輸,最大程度減少損耗。當然臣只是舉了一個例子。倉儲計劃如果真的推行,可不止運輸配給米糧那麼簡單,有更多的東西可以運輸比如絲綢、瓷器、茶葉。」

  見謝慎把這個倉儲計劃說的這麼好朱厚照不禁心動了。

  他點了點頭道:「先生說的朕似乎明白一些了。只是真的有必要在各府都修建倉庫嗎?一般的府庫難道不行?」

  謝慎搖了搖頭道:「陛下,臣力主修建的這倉庫不是一般的倉庫而是綜合性的倉庫。裡面會按照商品貨物的分類進行劃區分區,比如米糧就在米糧區,瓷器在瓷器區。綢布在綢布區。具體來說還要進行細分,精確到貨架。每一樣商品貨物有一個專屬的號牌,庫工可以根據號牌精確的定位貨物。」

  謝慎侃侃而談,朱厚照卻是聽的目瞪口呆:「這樣怕是要花費不菲吧?」

  「陛下且放心。建造倉庫可以讓地方負責籌錢,朝廷並不需要撥款太多。之後也可以拿出一部分貨物商品來向百姓售賣,基本是可以良性運營的。當然鹽鐵這樣的東西是要嚴格控制的,能夠向民間出售的東西必須在名單之內,類似於瓷器綢布。」

  朱厚照不禁思忖了起來。

  謝慎的這個提議很有想像力,且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要是真的在全國範圍內實行倉儲計劃,似乎貨物的流通將會順利很多。

  「陛下,還可以用朝廷的名義與大明接壤的番邦進行貿易。這種貿易不是勘合貿易那樣的花架子,而是大宗貿易。」

  大宗貿易最難進行的地方就是運輸困難。

  尤其是在邊疆接壤的地方,從京師運抵貨物到那兒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不太划算。

  而如果在當地建立倉庫,並從附近調配貨物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海貿現在開展的如火如荼,陸地貿易也不能落下。

  大明要想富足,必須有大宗的官方貿易,陸地貿易與海貿必須齊頭並進。

  「先生說的朕都知道了。朕會下旨命九卿廷推的。」

  朱厚照面頰肌肉微微收緊道:「至於那第二件事呢?」

  謝慎抱拳道:「回稟陛下,第二件事就是最近鬧得很厲害的白蓮教了。臣想請陛下降旨允許百姓檢舉白蓮教教徒。提供重要線索者賞銀一兩,協助抓獲白蓮教徒者賞銀五兩。」

  「嗯,且容朕想想。」

  朱厚照輕叩著手指陷入沉思。

  謝慎的這個提議可謂攻其要害。

  白蓮教這樣的邪教為什麼會發展迅速,在短短時間內聚集一大幫的教徒?

  這當然有百姓愚昧的因素,但更大程度上是因為白蓮教能夠把握百姓的心理。

  百姓最看重的是什麼?自然是能夠過上好日子。

  遇到災年,百姓們苦不堪言,朝廷若是賑災不及時肯定會落下埋怨。

  這個時候白蓮教的人跳出來描繪一番白蓮教的偉大以及入教好處,巧言令色蠱惑人心。

  百姓們哪裡有什麼分辨能力,興許就會被利誘之。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很容易被裹挾,成為白蓮教徒的護身符。

  朝廷要想徹底消滅白蓮教,就必須把這些護身符拿開甚至讓其為己所用。

  白蓮教給這些百姓的是小利,那麼朝廷便要給百姓大利。

  正德年間一兩銀子的購買力是很強的,遠超萬曆年間。

  五兩銀子甚至可以買下一套四合院。

  而正常情況下這是一個夥計半年的工錢。

  只要檢舉並協助官府抓獲一名白蓮教徒就可以輕鬆的將五兩銀子收入口袋,謝慎覺得沒有人會拒絕。

  白蓮教即便背後有金主,也不可能無限制的燒錢,更不可能給入教者一人五兩銀子。

  謝慎正是看中了這點才打算用檢舉獎勵制度來對付白蓮教。

  民間的力量是巨大的,用好這股力量就能完克白蓮教。

  相反如果讓白蓮教把這股力量拉攏過去,恐怕會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會危及大明朝廷的統治。

  朱厚照卻是有些猶豫。

  自從推行新政以來,國庫歲入見漲。但這並不成為揮霍銀錢的理由。

  大明朝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朱厚照恨不得一枚銅錢掰成兩半花,謝慎要求專門拿出這麼一大筆錢用來獎賞檢舉白蓮教徒的百姓,朱厚照真的有些拿捏不定。

  在朱厚照的潛意識裡還認為百姓檢舉白蓮教徒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殊不知明朝的百姓個個都是家庭觀念很重的,叫他們冒著風險義務檢舉是不現實的。

  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只要朝廷提供有償獎勵,一定會有無數百姓爭搶者檢舉白蓮教徒。

  這聽起來有些可悲卻是事實。

  「要不先在京師、河北試行,如果效果好再於全國推行?」

  「陛下英明,臣遵旨。」

  謝慎連忙高聲唱頌,生怕朱厚照反悔。

  「先生說完了兩件事,該輪到朕說了。」

  朱厚照面色有些緊張,右手握拳攥緊道:「朕準備冊立載塘為太子。」

  我靠,這個消息還真的是夠勁爆。

  謝慎心道皇帝陛下怎麼突然要冊立太子了?難道不等杜昀生下孩子再做決定?

  朱厚照彷彿看出謝慎心中所想,尷尬的咳嗽一聲道:「朕這麼做也是杜妃勸的。她說朕這樣做可以安天下人心。太子乃是國本,當遵循祖制立長不立幼。」

  這下謝慎真的有些欽佩杜昀了。人都是自私的,有哪個妃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太子,將來御極天下?

  杜昀勸說朱厚照立劉妃之子為太子真的是十分難能可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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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冊立太子

  太子是國本,是國家的根基。

  朱厚照決定冊立太子,絕對是一件好事。

  明朝的藩王成年後得就藩,別管多麼得帝寵,這一條是免不了的。

  而明朝自靖難削藩後藩王就基本沒有什麼權力,根本不可能對朝廷構成什麼威脅。

  看看寧王之亂就知道了,蓄謀已久招兵買馬,號稱二十餘萬人,其實不過是一幫土雞瓦狗,烏合之眾。

  朝廷平叛大軍一至,立刻土崩瓦解,斷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勝勢。

  所以藩王們還是應該有覺悟,該生孩子的生孩子,該玩女人的玩女人。但一定不要覬覦紫禁城的那把椅子,那是要出人命的......

  太子的冊封大典定於九月初二舉行,秋高氣爽,黃道吉日。

  大典由禮部主持,天子朱厚照在奉天殿前抱著太子朱載塘接受文武群臣的叩拜,端是把天家威嚴表現到了極致。

  當然,典禮是冗長枯燥的。

  便是皇帝陛下都有些不堪忍受,更不必說他懷裡的小皇子了。

  可是沒有辦法,既然生在皇家,就必須得學會忍受。

  得學會被當做一個牌位一樣叩拜。

  這種孤獨感往往是常人理解不了的。

  好在小皇子朱載塘還很年輕,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他的父皇也正春秋鼎盛,有足夠的時間去教他。

  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盛世乾坤,泱泱大明。

  朱載塘被封為太子的當天,朱厚照還有另一項加封,就是授予謝慎上柱國的榮譽。

  有明一代上柱國這個稱號極少授出,生前獲得這個稱號的只有夏言一人。可憐的夏老頭還被卡嚓了。

  謝慎自然清楚這一切,故而被授予上柱國的時候實在高興不起來。

  但天子既然賜下了榮譽,總不能拒絕,只得硬著頭皮接下了。

  好在朱厚照夠意思,還授予了謝慎一個職位——詹事府左庶子。

  雖然只是一個正五品的官,但卻讓無數人艷羨不已。

  大明朝的官員不能光看品級,也要看與皇帝、太子的親近程度。

  就比如內閣大學士也是五品,你能說內閣大學士不如知府嗎?

  詹事府左庶子也是同理。

  能夠和太子搭上關係,將來新君即位肯定是飛黃騰達。

  故而東宮被許多人視為高昇的終南捷徑。

  當然,對於謝慎來說根本不需要如此鑽營。

  他已經位極人臣,兼任左庶子也只是錦上添花罷了。

  但這給外界的信號卻是謝閣老將榮寵不衰,哪怕將來新君即位,他還會是輔政老臣。

  顧鼎臣兩行清淚啊。

  同樣是人,為啥差距就這麼大呢?

  他在東宮當先生的時候可沒有太子啊。

  再看看人家謝余姚,一水的東宮背景。

  不僅是今上的先生,還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先生。

  罷了罷了,跟在謝慎後面好歹還能混個次輔的頭銜,也算不錯了。

  結束了大典後群臣各自散去。

  顧鼎臣與謝慎結伴走著,感慨道:「四明啊,人能活到你這個地步真是無憾了。」

  謝慎苦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九和只看到我光鮮的一面,卻不知我愁得夜不能寐。」

  顧鼎臣訕訕一笑道:「那倒是,不過能者多勞嘛。大明朝若是沒了四明你,恐怕要出不少問題呢。」

  「你這就是拍馬屁了。這大明朝離了誰也照樣不會受到影響。」

  謝慎聳了聳肩道:「就說你顧九和,不也是能臣一枚嗎?」

  「四明啊,你這就是誅心了。我可是當僚機的命,你讓我來掌勺,不定把這鍋粥熬成什麼樣子呢。」

  「不說這些了,過些時日我打算回鄉一趟,到時你便是不想掌勺也得掌勺了。」

  謝慎淡淡說道。

  「啊?」

  顧鼎臣顯然感到十分驚訝。

  「四明要返鄉?」

  內閣首輔在任期內告假返鄉的不是沒有,但大多是因為變故。

  譬如父母離世,要守孝三年。又譬如身染重病需要靜養。

  像謝慎這樣身強體壯,正值盛年卻要告假返鄉的實在是太罕見了。

  因為大明的權力爭奪,尤其是內閣的權力爭奪十分慘烈。

  就比如嘉靖朝,閣臣個個都是拔尖的人精,你方唱罷我登場,你不犯錯誤都可能被拉下來,更不必說主動告假了。

  古代交通不便捷,回一趟老家怎麼也得幾個月,要是守孝三年,回來早已是物是人非,還想繼續當首輔?

  對不起,能夠保住內閣大學士的身份就不錯了,首輔是斷然沒戲了。

  故而張居正在父親死後仍然不願意回老家守孝,鼓動皇帝奪情,從而繼續出任首輔。

  直到老父發喪,才不得不抽身三個月返回荊州江陵老家。

  饒是如此,張居正仍然命親信將京師的奏疏全部送至荊州供他批閱。

  當時的小皇帝萬曆正是似懂非懂的時候,看到如此景象更是對張居正懷恨在心,這也為張居正死後的悲慘境遇埋下了伏筆。

  一代權臣尚且這樣,更不必說那些地位不甚穩固的首輔了。

  抓緊時間穩固地位才是他們的首選,至於告假回鄉還是算了吧。

  「怎麼,我連告個假的權力都沒有嗎?這首輔當得甚是沒意思。」

  謝慎也不禁拿自己開起了玩笑,心態真不是一般的好。

  「額,四明說笑了。你若是告假陛下肯定是准的。」

  顧鼎臣其實不太能理解謝慎的舉動,不過謝慎既然選擇告假肯定有他的理由。能夠想出一系列新政的人豈是常人能夠猜透的?

  至少謝慎不必擔心權柄被奪的情況。有朱厚照在,他的首輔之位穩如狗。

  「老實說,京師的生活不太適合我。」

  謝慎慨歎一聲,背負雙手望著高高宮牆外的彩雲。

  「京師的生活太浮躁,少了清潤,整個人都似飄著的。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余姚的空靈。」

  顧鼎臣對此感同身受,他輕點了點頭道:「江南自然是比京師適合生活,可有時人總得做出取捨。範文正公說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但要真正為國為民做些事,還是要手中握有權柄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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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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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返鄉(一)

  謝慎回到家後並沒有立刻回房而是前去督導兒子謝旭的功課。

  如今謝旭已經十四,出落的跟個小大人一般。

  見父親大人來了,謝旭立刻起身相迎。

  他恭敬的沖謝慎施了一禮道:「兒子向父親大人問安。」

  謝慎欣慰的抬了抬手道:「嗯,你書讀的如何了?」

  謝旭束手而立道:「回稟父親大人,兒子在溫習《春秋》。裡面有些地方理解的還不透徹,結合著註解研讀一番。」

  謝旭已經考取了秀才功名,明年將參加鄉試如果一切順利將成為一名舉人。雖然不比謝慎年少成名,但也算是起步很高了。

  雖然謝慎推行的新政在平衡士、商、匠、軍的身份地位上很有幫助,可就現階段而言士的地位還是最高的。要想做到高官還是得走科舉這條路。

  兒子天資聰穎,考個進士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不過謝慎不想給兒子太大的壓力,順其自然就好。

  「收拾收拾,過幾日隨為父回鄉吧。」

  「父親大人要返鄉?」

  謝旭顯然有些驚訝。如今謝慎身為內閣首輔,有無數的政務需要他處理,真的脫得開身嗎?

  「傻孩子,內閣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大學士。有顧九和在,我是放心的。」

  「孩兒並沒有別的意思,但憑父親大人做主。」

  謝慎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返鄉也是有考慮的。謝旭明年鄉試,後年便是會試,連在一起怕是沒有時間。

  現在回鄉待上幾個月,回京也還可以有半年時間準備鄉試,不會耽誤了舉業。

  謝旭和謝慎不一樣,他從小在京師長大,對家鄉余姚並沒有太多的印象和感情。

  謝慎覺得有必要讓兒子感受一番家鄉的風土人情,讓其潛意識裡把自己當作一個余姚人。

  至於謝慎本人也有些想念大哥大嫂了。

  人嘛就是這樣,離開的時間越久,對家鄉的人和事就越留戀,總想著回味一番。

  加之謝慎現在被加封為上柱國,可謂達到人生巔峰,這個時候衣錦還鄉也符合所謂的傳統價值觀和成功學。

  大哥大嫂,親戚族人那裡也會覺得很有面子,謝家在余姚當地的聲望也會提升至無以復加的地步。

  至於芊芊,謝慎覺得肯定是不會拒絕的。

  這麼些年來芊芊一直對他百依百順,他要回余姚芊芊肯定一路追隨。

  謝慎還會帶上二丫和水芸。她們都是余姚人,對家鄉自然也是十分思念。平日裡沒有機會回鄉,正好藉著這個機會回家看看。

  「你繼續好好讀書,為父去陪陪你娘。」

  「謹遵父親大人教誨。」

  ......

  ......

  離開兒子書房,回到芊芊房中,謝慎盡量放輕腳步想要給芊芊一個驚喜。

  這些日子他公務繁忙,有時甚至直接睡在內閣值房,回家的時間都很少,倒是冷落了芊芊,今日正好補償一番。

  來到妻子身後,謝慎咳嗽一聲道:「你這繡的是什麼,鴨子嗎?」

  「什麼,那是鴛鴦好不好,又取笑人家!」

  轉身見夫君一臉壞笑,芊芊立刻來了氣,一通粉拳砸向謝慎胸口。

  「你還知道回來,怎麼不死在外面?整日叫人家獨守空閨,你可知人家多麼寂寞。」

  謝慎一把將芊芊摟入懷中,輕呼了一口氣道:「為夫這不是來負荊請罪了嗎?」

  這口熱氣正好擦過芊芊的耳旁,弄得她耳根一陣潮熱,簡直要迷倒了。

  故而雖然嘴上仍然不饒人,可語氣明顯軟了不少。

  「哪個要信你的謊話,怕是又在外面沾花惹草了吧?」

  謝慎連忙舉手發誓道:「絕無此事,若有謊話叫天打五雷轟。」

  芊芊連忙伸手堵在謝慎嘴前道:「瞎說什麼。」

  「夫人信我了?」

  「嗯......」芊芊低垂下頭,抿著嘴唇道:「不過你要答應以後多回家看看。國事再忙那也不如家人重要。」

  謝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為了補償夫人,為夫決定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芊芊聞言大喜,但隨即神色一黯道:「我可不要胭脂水粉,金銀首飾之類的。」

  謝慎連忙道:「放心好了,不是那些。為夫準備向陛下告假三月,回鄉休憩一陣。」

  「啊?」

  芊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謝慎要告假三個月?這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這可是個惜時如金的人,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放到處理政務上。

  謝慎笑著解釋道:「為夫也是血肉之軀,不可能不休息連軸轉啊。」

  「討厭!」

  芊芊又是一拳砸向謝慎胸口。

  「那一定要把水芸和二丫一起帶回余姚。她們也很久沒回去了。」

  謝慎欣慰的點了點頭道:「為夫也有此意,娘子真是越來越有大婦之風了。」

  芊芊哼了一聲道:「還不是你逼得,別拍我馬屁了,沒用。」

  「娘子啊這次回余姚為夫準備帶旭兒去當時讀過書的縣學走走,希望對他有些激勵。」

  芊芊點頭道:「是啊,旭兒雖然讀書用功可畢竟出身優渥,性子還是太柔弱了些。讓他看看夫君當時讀書的艱苦條件也好讓他有所長進。」

  謝慎欣慰道:「知我者娘子也。」

  謝旭畢竟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是純正的官二代富二代。和謝慎這種寒門出身的基礎資源完全不一樣。

  雖然謝旭也很知書達禮,但性子確實是個問題。

  要想將來有所成就,必須有堅毅的性格才行。

  謝慎希望此行可以讓謝旭有所觸動,那麼他的目的便達到了。

  「旭兒天資聰穎,又勤奮刻苦未來是很有希望官居要職的,為夫也希望他能夠繼承為夫的衣缽。」

  謝慎不得不承認新政的推行需要君臣的協力合作。

  他和朱厚照之間自然沒有問題。不過二人百年之後呢?

  太子朱載塘和謝旭之間還能像他們父輩那樣相互信任嗎?

  如若不然,新政可能就會前功盡棄。

  這也是謝慎最擔心的問題。接下來他的一大任務就是讓朱載塘和謝旭培養感情,好為新政的延續推行打下基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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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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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返鄉(二)

  九月初五,謝慎決定返鄉。

  包括兒子謝旭、妻子芊芊、侍妾水芸、二丫在內的一眾親眷一同前往。

  魯種田帶著幾十名護衛緊緊相隨,確保謝慎一家人的安全。

  舉家返鄉自然是包船最合適,一家人從張家灣碼頭上船沿著大運河一路南下,於九月二十五抵達余姚城外的碼頭。

  得知謝閣老要返鄉,余姚縣令寇冉、紹興知府鄭恪、浙省巡撫劉連暉在內的一眾官員早早來到城外碼頭迎接。

  小卒衙役更是早早派到了幾十里外,見到謝閣老的船駛來便策馬飛奔報信,故而這一眾官員是提前做好準備的。

  等到謝慎在魯種田的攙扶下跳下船時,看到了一個極為壯觀的景象。

  幾百名官員整齊的跪倒在碼頭上,浙省巡撫劉連暉高聲道:「下官浙江巡撫劉連暉攜本省一眾官員迎接首輔大駕。」

  大明的官場極為有意思,有很多不知所謂的規矩。這些規矩並沒有明確的出處,而是百十年來一代代人摸索得出的。

  比如這下官見上官的跪拜之禮,就是諂媚逢迎者率先作出的。

  好男兒膝下有黃金,除了天地君親師照理說是不應該跪拜任何人的。

  但是官員或者說政客是一個極為特殊的群體,可以說這個群體的大部分人為了政治利益和前途都可以不要節操。

  跪拜算什麼?君不見成化朝還出了個為了討好首輔萬安而獻寶的『洗鳥御史』呢。

  如果說這一拜能夠換得上官的青睞那就太值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海筆架。

  謝慎對此也見怪不怪了。

  古人的價值觀不能用現代人的觀念來衡量。只要堅持本心就行了,至於這些同僚怎麼想卻不是他能夠管得了的。

  其實換個角度想,浙省巡撫劉連暉這麼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首輔返鄉,處理的稍有不妥就會有怠慢之嫌。

  或許謝慎本身不會計較,但萬一有心人借題發揮呢?、

  劉連暉這個浙省巡撫可是有很多人盯著的,不想被那些暗中觀察的人算計,就得盡可能的把事情做到最好。

  另外,劉連暉也確實想通過這次機會和謝慎搭上線。

  畢竟謝慎十分年輕,如果不出意外還要做很多年的內閣首輔。

  跟首輔大人搞好了關係,以後回京出任六部堂官甚至入閣參預機務並不是沒有可能。

  劉連暉的先天條件很好,是二甲第三名的成績,又是庶吉士出身,硬實力上是沒有問題的。

  只要善於鑽營,仕途上還是能夠更進一步的。

  謝慎擺了擺手道:「劉巡撫不必多禮。本官此次返鄉只因私事,並無公幹。諸位都請起吧。」

  浙省的官員可以跪,謝慎卻不能不管不顧的受著。差不多就行了,真要是叫這些地方官員一直跪著,難保不會有人參奏一本,說謝慎作威作福。

  雖然謝慎確實挺冤的。

  首輔大人有命,群臣自然積極響應,紛紛站起身來。

  說來也是沒有多少人喜歡跪人的,大多是被逼無奈。

  「首輔大人,下官命人備下一份酒宴為首輔大人接風。您看......」

  作為浙省的最高長官,劉連暉自然是有責任有義務為謝慎接風。

  謝慎也不好拒絕,遂輕點了點頭道:「好。」

  被人眾星捧月般的一路迎入城中,謝慎只覺得感慨不已。

  想當初他剛剛穿越來到余姚時不過是個窮小子,何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官居一品,成為宰輔之臣?

  回望這一切,簡直就像夢境一般。

  謝慎叫芊芊等親眷先返回府中,自己則前去赴宴。

  酒宴是在縣衙之中擺好的,雖然謝慎此番是因私返鄉,但畢竟是朝廷要員,在縣衙吃一頓接風酒宴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能夠參加這次接風宴的都是浙省的要員。

  巡撫劉連暉自不必說,浙省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紹興知府也在其列。至於余姚縣令,純粹是因為是余姚的父母官才能夠躋身入席,屬於破例了。

  單純看品級,七品的百里侯是絕對沒有資格在首輔大人的接風宴上出席的。

  謝慎走到上首坐定,巡撫劉連暉坐在他的旁邊,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知府、同知、學政等官依次坐定。

  可憐的余姚縣令只能坐在最下首靠近院們的位置,實在是太尷尬了。

  謝慎是繼謝遷之後余姚派的代表人物,這些官員如何能不尊,紛紛讚頌起謝首輔的豐功偉績來。

  謝慎什麼話沒聽過,對於同僚下官的讚頌只靜靜聽著,笑而不語。

  既不反駁也不喜形於色。

  劉連暉見場面有些尷尬,便咳嗽了一聲,舉起一杯酒道:「下官代表浙省所有官員敬謝閣老一杯。」

  大道至簡。古人習慣於將所有的話溶於酒中。

  當然,劉連暉這麼做也是存著另外一層考慮。

  祝酒的話很不好想,祝願謝慎官運亨通?謝慎已經位極人臣,再上面可就是皇帝陛下了。

  祝願謝慎身體康健?人家身體本來就好好的,又是年輕力壯之時,這麼說明顯不適合。

  祝願謝慎日進斗金?錢是個好東西,可既然有著官身就得矜持一些。

  謝慎當然不是貪官,日進斗金難道是要自污?

  所以還不如什麼都不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正所謂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

  官場哲學全體現在這一句祝酒詞中了。

  謝慎輕點了點頭道:「劉巡撫有心了,本官此番回鄉並無公幹,諸位莫要興師動眾,擾了百姓生活。」

  「謝閣老心繫百姓,下官佩服啊。」

  紹興知府鄭恪接過話來,拍了一記馬屁。

  「吾等一定謹遵謝閣老教誨,絕不會有擾民之舉。」

  「是啊,謝閣老高義之舉必將被百姓稱頌。」

  「謝閣老高義!」

  「謝閣老高義!」

  見眾人紛紛拍起馬屁,浙省學政馮川也不甘寂寞則捋著鬍鬚道:「首輔大人此番返鄉,不若前去縣學看看,講授些人生經驗給那些新晉生員們,也好讓余姚讀書人薪火相傳啊。」

  謝慎沉吟了片刻道:「本官正有此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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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人這一輩子

  謝慎本就打算領謝旭去縣學看看,讓他感受一番自己當年求學的艱辛,磨礪一番兒子的性格。

  如今浙省學政馮川有意叫他移步縣學,正好可以一併勸學生員一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謝慎又發表了一通講話,終於結束了接風宴,在幾名侍衛的護衛下返回了家中。

  許久未踏進老家家門,謝慎竟然覺得有些尷尬。

  倒是大哥大嫂見到自己親切的上來招呼。

  「小郎啊,你大哥這些時日一直在念叨你,沒想到真的把你念叨回來了。」

  大嫂的眼角明顯多了些皺紋,皮膚也不似十幾年前緊湊。但眉宇間的和善卻是一點沒變。

  謝慎依稀還記得當初第一眼見到大嫂時的場景,那和善的微笑讓他對這個世界的不安立刻散去。

  他是真真切切的把大哥大嫂當作家人,這不僅僅是血脈相連,而是因為那真情意切的親情。

  大哥謝方依舊是老樣子,搓著手掌不知道該如何搭話。

  謝慎雖然和小時候沒有多大的分別,但身份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謝慎已不再是那個背著布包去縣學求學的生員了,而是大明朝的內閣首輔,加封上柱國的國之棟樑。

  謝家因為謝慎成為了余姚最受尊敬的家族,謝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這都是謝慎崛起的福利,謝方如何不知?

  他對謝慎十分感激,但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別愣在那兒了,快把小郎迎進去啊。」

  大嫂謝陳氏白了謝方一眼,謝方才反應過來,連聲道:「你看大哥我,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說著便拉著謝慎往裡走。

  謝家的這套宅子還是弘治十八年買的,足足有五進深,有房三十餘間。

  即便是在整個紹興都足以算的上是豪宅了。

  不過沒有任何人會質疑,因為他們知道這套宅子是首輔謝慎的。

  謝首輔為大明的百姓做了那麼多好事,他的親戚族人理當住上這樣的宅子。

  大嫂沖謝方使了個眼色道:「你先在這邊陪著小郎,我去炒幾個菜去。」

  「大嫂,這是幹嘛?叫下人去做菜就行,何必親自下廚呢?」

  謝慎連忙勸阻道。

  「下人做菜能做出家的味道嗎?小郎你難得回來一次,大嫂親自做兩個菜還不是應該的嗎?」

  說完也不顧謝慎勸阻往東廚去了。

  謝方笑了笑道:「你大嫂就是這麼個性子。」

  「哎,都怪我不好。這麼多年夜沒回家鄉一趟,讓大哥大嫂惦記了。」

  「都是一家人說這麼見外的話幹嘛?」

  謝方搓了搓手掌道:「再說了,小郎你是為朝廷做事,為陛下做事,怎麼可能輕易分身。你能回來看看我們,大哥我就很知足了。」

  謝慎不禁有些哽咽,不論發生什麼,站在你背後的永遠是家人。

  兄友弟恭,這才是最大的幸福。

  不多時的工夫大嫂便炒好了幾盤家常菜。

  雖然謝慎剛剛吃過酒宴,還是和妻子、兒子、大哥大嫂一起吃起飯來。

  這些都是大嫂的拿手菜,小炒肉,筍乾豆腐,爆炒雞蛋......

  謝慎味蕾中滿是熟悉的味道,眼眶中竟然盈滿了淚水。

  「這......好好的哭什麼呢。」

  謝方有些不知所措了。

  「大哥,不礙事的。就是有些想念原來的日子。」

  「真是傻,原來的日子有什麼可想念的?」

  謝方笑聲道:「那時候我賣茶葉賣不上價錢,便去別家茶鋪幫工,這才能幫你交得起束脩。一家人緊緊巴巴的過日子,一枚銅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想起那段日子,謝方便是一陣感慨。

  「就是感慨一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便是真的叫我回到那樣的日子,怕是也回不去了。」

  一家人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飯,謝慎顧不得休息便帶了兒子謝旭前往余姚縣學了。

  二人來到縣學後,早已等候在縣學外的學政馮川和縣學教諭楚績便迎了上來。

  十幾年二十年過去了,縣學的學官早已換了個遍,謝慎沒有一個認識的。

  但縣學前的照壁卻沒有變,見證著歲月變遷。

  二人簇擁著謝慎父子進入縣學,逕直來到明倫堂中。

  因為提前打過招呼的緣故,縣學生員們並沒有在讀書,而是齊齊的站在堂中迎接謝慎。

  謝慎微微有些不悅:「怎可因為本官要來,就耽誤生員們的學業?」

  學政和教諭連忙告罪。

  謝慎也不願深究,便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本官來到縣學就是想告訴你們,一定要用功讀書,爭取早日鄉試上榜,參加大比。如果本官問你們求學是為了什麼,你們一定會說是為了報效朝廷,報效陛下。可那不是你們心中真正想的。你們之所以寒窗苦讀數十載,為的就是能夠像本官一樣出人頭地,改變家族的命運。你們當中的人,肯定有不少像本官是寒門出身。那麼科舉就是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故而你們讀書不是為朝廷讀,也不是為了陛下讀而是為了你們自己讀。」

  謝慎這一通話直是讓生員們面面相覷了起來,心道首輔大人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哪怕是真的這麼想的,也不必說出來啊。

  「本官說這番話是想告訴你們,不必掩飾心中所想。人有慾望才有動力。只要你們能夠做出有益大明朝的事情來,那麼享受榮華富貴便是應得的。」

  謝慎不是偽君子,不會刻意的偽裝自己的想法。

  他也希望這些後進晚輩們可以像他當初那樣做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而不是花言巧語,巧言令色。

  「本官的兒子和你們年齡相仿。本官也是這麼教育他的。」

  說完,謝慎轉向兒子謝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這一輩子,是為自己活的。只有不讓自己後悔,活的才有意義。」

  一旁的學政和教諭都驚呆了。謝慎的話徹底打破了他們的固有觀念。

  怪不得謝閣老年紀輕輕就出人頭地,原來是有過人見解啊。

  「學生謹遵首輔大人教誨。」

  眾人齊齊拱手行禮,眼神之中滿是對謝慎的欽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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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治隆唐宋,遠邁漢唐 (大結局)

  從縣學明倫堂離開後,謝慎讓兒子謝旭徑直回家,自己則前去謝遷府上探望老大人一番。

  謝老爺子致仕前的身體狀況十分不理想,但回鄉後卻調養的不錯。只能說之前內閣的擔子都壓在他和李東陽肩頭,確實太累了些。

  致仕之後謝遷整個人就放鬆了下來,心情好了身體也就跟著好了。

  不過謝慎去到謝遷府上才得知謝老爺子這段時間一直在句余山(四明山)上雅居,便坐著馬車出城去也。

  乘著馬車行至句余山腰,謝慎遠遠便看到了謝遷的別業。

  年少時沒少和謝丕、王守文來到句余山小住,謝家和王家的別業莊園他都有印象。

  謝慎今日只穿了一件便袍,來到別業前叩門時,來開門的門官還愣了一愣。

  「公子何事?」

  謝慎淡淡道:「我是你家老爺故友,前來探望一番。」

  「公子且稍等,小的這便前去通報。」

  那門官雖然覺得謝慎年輕,但看他氣質儒雅非是俗類,不敢怠慢前去傳話了。

  半盞茶的工夫,那門官去而復返。

  「原來是謝大人,快快請進。」

  謝慎輕點了點頭,邁開步子進入別業。

  不得不說謝遷很會享受,這處別業依山而建極有特色,又引山澗入園營造出一條人工小河,遠山近水極富意境。

  沿著長廊一路前行繞過幾面照壁、假山,謝慎被領到一處僻靜的小院前。

  「謝大人,我家老爺便在屋中。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小的便不打攪了。」

  「嗯。」

  謝慎目送著門官走遠,轉過身來朝正屋走去。

  一進屋便是一方屏風。

  屏風上書有『大道至簡,知易行難』八字。

  看字體應該是謝遷的手筆。

  謝慎繞過屏風往裡走去,見謝遷正自泡著一壺清茶,咳嗽一聲道:「晚生拜見木齋公。」

  謝遷放下茶壺沖謝慎招手道:「四明啊,快來這邊。」

  謝慎趨步走近,在謝遷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身邊。」

  「這茶葉是老夫從茶樹上摘下的。然後親手炒制,並未假借他人之手。四明快嘗嘗味道如何。」

  謝慎大為驚訝,謝遷的身子這麼健朗了嗎?竟然可以親自採茶炒茶了?

  謝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股清香立刻充盈了口腔。

  不用說謝慎都知道這是余姚仙茗的味道,且是四明山生,四明山長的余姚仙茗的味道。

  當初謝慎力推余姚仙茗,使得此茶成為與西湖龍井齊名的茶葉。謝遷大概也是受到了謝慎的影響,才選擇在家鄉種植此種茶樹親自炒茶吧。

  「木齋公,這茶味道甘醇,是晚生喝過茶中最好喝的了。」

  「哈哈,四明啊,你真是會哄老夫開心啊。」

  謝遷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搖了搖頭道:「老夫現在也只能侍弄侍弄茶樹了。哪裡像四明,叱吒朝堂,為君分憂。」

  「木齋公可別這麼說,晚生現在已經快累死了。」

  謝慎苦笑道:「有木齋公和西涯公在時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千鈞重擔壓在晚生肩頭才發覺這差事不是那麼好當的。任何一個決定都得深思熟慮,不然便是對天下人的不負責。」

  「四明啊,你什麼都好,就是太謙虛了。」

  謝遷指著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葉道:「你看這茶葉像什麼?」

  謝慎端詳了一會,沉聲道:「像人。」

  「不錯,茶如人吶。老夫宦海沉浮一輩子,不就像這茶葉嗎?被沸水沖泡幾經浮沉,最終還是會沉到杯底。」

  謝遷輕叩著茶杯,沉吟道:「老夫這些時日一直在想人這一輩子是為了什麼,直到昨夜才在夢中恍然大悟。你看到老夫在屏風上寫的字了嗎?」

  謝慎點了點頭道:「大道至簡,知易行難。」

  這八個字倒是不難理解。大道至簡是道家哲學,意思是真正的大道理並不複雜,而很簡單,簡單到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而這後半句知易行難,則是出自《尚書·說命中》,「說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孔傳:「言知之易,行之難。」意思是認知一件事情很簡單,但真正把它做好卻很難。

  「四明覺得這句話有沒有道理?在老夫看來,這簡直就是治國的不二準繩啊。」

  謝遷侃侃而談道:「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可是要把一道簡單的菜做出味道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夫和西涯公忙碌了大半輩子也只是做到縫縫補補,卻不能做出哪怕一件對朝廷和國家有革新意義的事情。真是慚愧啊。」

  稍頓了頓,謝遷繼續說道:「不過四明沒有讓老夫失望。老夫這些年來雖然處江湖之遠,卻也關注著朝事政事,四明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切中要害。」

  謝慎就說了一句話,謝遷就說了這麼一大段。

  怪不得後人要給他『謝公尤侃侃』的評價。他老人家是真的能侃啊。

  「木齋公謬讚了,晚生也只是盡力而為。」

  「四明啊,你說這朝政積弊,滿朝官員真的看不清楚嗎?」

  謝遷幽幽說道:「他們都看得清楚,但他們卻沒有一個人想要去改變,因為知易行難啊。看的明白是一回事,有能力去解決卻是另一回事。他們都沒有四明的能力啊。」

  謝慎被誇得面色一紅道:「木齋公再這麼說,晚生就羞愧的無地自容了。」

  謝遷又呷了一口茶水,用茶蓋刮了刮茶末道:「四明不必謙虛,你是老夫這輩子見過的後進晚輩中最出色的。老夫當年見你第一眼時便斷定你必成大器,現在看來老夫果然沒有看錯。」

  謝遷走到窗邊,遙指著青山道:「老夫和西涯公都老了,便是有心也是無力。能夠有四明頂上,也就放心了。唯希望能夠『政得其民,禮法合治』。」

  「晚生謹遵老大人教誨。」

  「哈哈,三兩胡妄之語,幾多癲狂之言,如果能對四明輔佐陛下有所裨益那便值得了。」

  笑著笑著謝遷的眼眶中盈滿了淚水,攥緊拳頭道:「有四明在,大明一定可以治隆唐宋,遠邁漢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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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方唐鏡
Crawler | 2017-9-7 00:31:29

完本感言

  完本感言,打下這四個字的時候老坤的手在顫抖。

  從2016年8月15號上傳到2017年7月1號完本,正好是320天。接近一年的時間裡老坤雖然不是爆更狂魔,也從沒有斷更過,一直筆耕不輟。這一點老坤還是很自豪的。

  寒門首輔能有今天的成績,全仰賴諸位的支持。雖然最後差一點沒能到六千均訂,但老坤還是很滿意的。

  在此,老坤要對一直支持寒門首輔,支持老坤的書友表示感謝。沒有你們的支持,老坤不可能堅持到今天。

  完本之後,許多養肥的書友可以開宰了吧?

  哈哈。

  這本書的結尾是老坤一開始就想好的,半開放式的結尾。老坤寫書不喜歡那種婆婆媽媽的結尾,半開放式的引人遐想不是更好嗎?

  關於謝慎,後期確實有些無敵了。這也是完本的原因,繼續寫當然也能寫,但卻是水字數,對讀者不負責任。

  老坤不想靠水字數拖著,故而在最完美的時間點上完本。

  謝慎的新政推行成功,朱厚照有了太子,歷史已經改寫。

  大家不必擔心嘉靖那樣刻薄寡恩的傢伙上位,不必擔心大明走向無休止的內耗。

  對於明朝老坤是有情愫的,也經常和朋友探討明朝滅亡的原因,也算是有些見解吧。

  說了這麼多,自然不能不提新書。新書還是明朝,萬歷時期,也算的上是晚明了吧。

  完本之後老坤會著手準備新書。大家放心,老坤不會讓大家等太久,最遲八月底,九月初就能在起點和大家見面。

  一樣的風格,一樣的味道,我們不見不散!

  一袖乾坤

  2017年7月1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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