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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0:32:17

玻璃鞋(上)《玻璃鞋1》– 鄭媛

利曜南生為朱氏金控王國的母系繼承人,
卻敵不過一名憑空冒出來的嫡系『女』繼承者。
他絕不容多年苦心孤詣,將已掌控過半的金控王國,
如此輕而易舉,拱手讓與一名弱女子!
在謎底未揭曉前,他將以追求者的面貌,
誘惑還不知情的『她』,成為他的掌中之物……

平凡如她,當真愛來臨,紀欣桐第一個反應是怯步。
利曜南是天之驕子,是眾人眼中的明星,
他們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兩種人。
但當自己的身世逐步被揭露,奪走原屬於他的光芒,
她逐漸看到他扭曲的內心──
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明白,只要是他想要的,她願意全都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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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9:47

後記–但願人長久

  我知道你們傷心,知道你們難過,因為我也跟你們一樣傷心,一樣難過。

  延遲了兩個多月才付梓成書,是因為我顫抖著不能下筆,知道你們看到最後一刻會有多麼的心酸悽楚,我自己也一樣難以承受。然而我的淚水即使邊寫邊流,仍然不得不停筆於這樣的結局。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是古人的滄桑、古人的感慨、古人的小小心願。

  對照今人,我們一樣期盼著這風花雪月的結局,在現世圓滿。

  然而,即便如此,我實在不能做違心之論,寫一個恭禧發財皆大歡喜的媚俗結局,因為如果那樣做,這一部書就成了輕狂的賀歲片,枉費你們花了這許多時間,閱讀這一整套作品。

  然而在我心中,今生今世,除了無法千里共嬋娟,欣桐與曜南的愛情,卻博得了但願人長久。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牛郎織女一年一會,愛情芬芳如舊,恒長悠遠。泰少遊知兮。

*********

  這一套《玻璃鞋》,我花了八個月的時間創作,唯全心全意思考結局,希望你們在合上書本那一剎那,百感交集。

  這段期間,一直想跟你們說些什麼,但每回到了網站上,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總覺得我們該心有靈犀,該心照不宣。

  這八個月來,我慢慢愛上旅行,喜歡來到異地的滋味,那種感覺是解脫,總覺得這短短數日遊憩,就像一個新的人生,得以拋卻前世系絆,讓我能鬆口氣。

  說穿了,是個逃避。

  記憶中,打從成為一名作者開始,我的筆記型隨身電腦,就不曾離開過身邊,無論吃飯、看書、喝茶還是逛街……

  電腦一直跟隨著我,就像如影隨形的孿生子,註定了牽系。

  唯有在旅行時,我將電腦遺忘在酒店,雖然它仍然跟隨我來到異地,但我捨得暫時別離。

  你們能瞭解嗎?

  成為一名作家,對我而言,是一輩子的負擔。

  濃濃的牽掛,是因為我明白,我的文字,對你們有深刻的影響力。

  你們鼓勵著我、催促著我、提醒著我……一定要不斷創作。在你們心底一方,保留著屬於我的位置,那位置就是我的牽掛,就是讓我不斷創作的動機。

  為了你們,我寫作。

  為了我自己,我創作。

  這美好的維繫,從過去到未來,只要我仍然提筆寫作,就不會改變。

*********

  記得曾經看到一位朋友在版上留言道:在這世上,每個人都習慣替自己的行為找到藉口,讓行為合理化。

  我一直深信,行為即代表意念本身。

  行為是否合理正當,人心的探討早被擠兌到邊緣,成為擲地有聲,卻無足輕重的玩意。

  現代生活早讓我們忘了人應互重互愛,遑論民胞物與的美德。

  我們夠關心周遭的人嗎?無論是你的朋友或者敵人,你是否都能平等待之?恒常愛之?

  人類的可悲在於行為本身,時常被意志而非本心牽引著走向忐途。

  在我寫《黑豹的小姐》之前,我個人最喜歡的作品,是臨真格格的故事《鐵心郎君》。寫這本小說,創了我有史以來最快的寫作速度--只花了二十天,就寫完全書,而當時我還是一名手寫稿作者。

  猶記得寫臨真格格的故事時,我一點壓力也沒有,因為這雖然是我的第三本作品,然而當時我的第一本書尚未出版問世,沒人知道我是誰。《鐵心郎君》這本作品很簡單,她在講一名善良女子美好的單戀,以及她企望渴求的愛情原型。

  到今天,我寫《玻璃鞋》這一套書,期間有許許多多數不清的讀者,在網站上給我寫上一篇篇長長的留言,每個人都急著告訴我,你們看到《玻璃鞋》的感動以及你們的期待與心得,你們是如此這般的鼓勵、祝福我,懷著善意樂見我的成長,在這兒,無論是督促或祝福的留言,我都深深深深地感謝你們,你們良善的建言,給予我愛的力量,謝謝你們,我親愛的知音。

  然而,仍免不了,有一些懷著忿怒與驕慢、偏頗粗率的言詞,讓人遺憾。

  量子力學充分顯示,人心意念,最後必定還諸己身,科學驗證不再局限於宗教的因果論。說實在的,這些年來我很瞭解人性的醜惡,就請你們別再浪費力氣,因為你們表面看似達成侮辱我的目的,然而邪惡的意念之下,必然造成相反的結果--

  惡言是翹翹板,是施力的杠杆,今日我有如此成就,多虧你們。

  偉大的哲人說:我思、我想、故我在。

  惡念等同思想,是一種意念波,在時間中超越光速,故永恆存在。地獄為何永難有出脫之期?因為惡念不除,時間就永遠凝止,不會敗壞。

*********

  玻璃鞋第五集,我寫到「憂鬱症」這個名詞。

  新書出版之後,忽然就在電視上看到一條人人關心的新聞--一名正值荳蔻年華的年輕女孩,因為第三者的介入,為愛跳樓輕生。而這名第三者,是女孩的乾妹妹。

  看到這條新聞當時,我兩眼盯著螢光幕,忍不住的鼻酸,內心感到非常、非常的難過。

  我見到一名在鏡頭前強忍著哀慟的母親,在如此巨大的衝擊下,茫然中企圖攀住一線生機,借著告訴眾人:我很好,我會堅強的活下去。來說服自己,必須鼓起勇氣。

  然而我不敢想像,當夜深人靜,這名母親如何面對天人永隔的喪女之痛?這驟然而來的打擊,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是人生課題,而它對一名「母親」而言,著實太殘忍。

  之後,待徐明先生回國,我聽到徐先生那一席寬恕的話。

  他寬容的美德,以及善良的光輝,為這個社會做了太好的示範。也為他本人與一名母親的生命,做了優良的延續。

  人非聖賢,面對生離死別,各有哀痛。

  我深信人生的意義在於教育。

  人類所面臨的情境,就是各式各樣的考驗。生命,就在一連串的抉擇中湮逝,不會有重新再來的機會。無論對於在世的人或者逝去的亡者,我們都有深奧的課程等待學習。

  一個事件,已改變了許多人的生命,也間接在關注此事的社會大眾心中投入波瀾與漣漪。我們必須深思,存在的意義不僅只對與錯的二元論批判,而是向前延展以及往後的無限延伸,所以這事件是一個教育,是一樁示現,我們不能將它當做僅僅是一條新聞,而必須理解到宇宙永恆的意義。

  宇宙中,個人生命比彈指一霎還要短暫。

  南美洲的阿茲特克人,與前期創造輝煌文明的瑪雅人,皆將現世生命視為迎接死亡的過渡,只是週期的迴圈。死亡象徵再生的光輝:亡者將可到達神明的居住之所,人們應該視死如歸。所以在瑪雅人神聖的宗教曆中,使用一種神聖的圖形用以計數,此即為「頭部變化文字」,代表10這個數字的,是一隻骷髏頭,而10正代表結束,而結束即蘊含另一個開始。

  瑪雅人相信每一個數字代表一尊神明。但這並非是不科學的,因為依照星球相對運轉的軌跡推論,數字能代表空間也勾勒出時間。瑪雅人對數字有深切的體悟,他們能計算出準確無比的行星曆法,知道圓周率,以及地球是圓的--遠比西方科學,哥白尼首次發明地動說要早了一千多年,進而現代人類才發現,太陽並非繞著地球旋轉。

  數位與空間、時間、以及神明之間沒有分別,人類的過去與未來,皆可以數字計算出來,瑪雅人對其有深切的敬仰與敬畏。

  在死亡之前,阿茲特克人與瑪雅印地安人表現出對大自然的崇敬與謙卑,他們對生命的豁然,讓人感受到智慧的深邃。

  如果我們擁有古印地安人智慧的一半,就該覺醒,人終將難免一死,但須死得虔敬謙卑。至於活著的人,應該珍惜生命、累積今生的善念,因為念頭不斷,就有輪回,善與惡意念所至,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分別。

  停筆至此,最後祝福你們,我親愛的朋友,人長久、共嬋娟。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8:53


  婚禮上,姜文堅持等待著,一直遲遲未出現的新娘。

  儘管譚家嗣已經告訴他,欣桐怕是不會來的。然而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絕對不會放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場賓客從竊竊私語到不耐煩,最後紛紛起身離開。

  當夜幕來臨,連婚禮上的工作人員都已經全部走光,剩下姜文一個人,仍然守在教堂裏……

  直到牧師走過來,告訴他時間已經很晚,教堂必須關門了。

  姜文的希望終於徹底破滅,不得不接受現實……

  他知道,欣桐永遠都不可能在他的結婚禮堂出現了。

*********

  晚間七點鐘,佈置得富麗堂華的酒會現場,一時間冠蓋雲集,政商名流相繼到訪,突顯出大會的隆重與貴氣。今晚這場酒會,主要目的是了慶祝三年一度紅獅董座改選結果。邀約來賓已經半數蒞臨,酒會開幕時間一分一秒逼近。

  「準備好了嗎?」在休息室裏,欣桐從鏡子前轉過身,笑盈盈地乘聲問著坐在她身後的男人。

  這些日子來,她清瘦了不少。但能看到利曜南的精神逐日好轉,任何代價,她都願意付出。

  利曜南露出微笑,他英俊的臉孔因為病痛而瘦削。開刀後經過數次放療以及其他兼併療程,他的視力已經恢復大半,肢體麻痹的現象也已經改善。

  「我以你為榮。」他驕傲地回答。

  欣桐凝望著她今生最愛的男人,此時此刻,是她今生最幸福的時刻。

  她慢慢地從鏡子前站起來,走到利曜南面前,然後蹲下身,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深深地凝望他。「曜南,你後悔嗎?今晚的榮耀原本應該是屬於你的一切,卻又再一次被我奪走了。」

  捧住她的臉蛋,利曜南溫柔地摩挲她光滑的臉頰。「唯一屬於我的一切,就是你,欣桐,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直到永遠……我已經找到自己深愛的人。」他再一次微笑。「我比別的男人幸運,因為我所深愛的女人,也是深愛我的女人。」

  欣桐聆聽著,凝望他憔悴的模樣,淚水情不自禁落下……

  「不要哭,你的眼淚會讓我很心痛……」他臉色略黯,不捨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我知道,我答應過你,」她抹去淚水,然後笑著流淚。「就會堅強的。」

  他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淚。「我要你以最美的模樣,充滿自信,站到臺上接受眾人的喝采。」

  她終於壓抑住自己的眼淚,然後笑著,用力點頭。

  「好好享受屬於你的這一刻,我會在台下看著你。」他低頭吻住她。這淡淡的吻,包含了最深濃的情……

  由於利曜南仍然必須依靠輪椅,欣桐將他扶上輪椅後,推著他準備走進會場。

  「欣桐。」他突然碰觸欣桐的手。

  「怎麼了?」她彎下腰,笑著問他。

  利曜南混沌的眸子對住她的視線。「我愛你。」他道。

  她笑了,深情款款地回答他:「我也愛你,曜南。」

  當酒會主席宣佈,本屆董座由前任董座朱獅的親孫女朱欣桐繼任這一刻,現場響起一片掌聲。

  欣桐走上台,她挺直背脊站在臺上,面帶自信的微笑。

  這一刻,爺爺、父親、母親、玉嫂、佩怡……大家全都坐在貴賓席上,一齊分享她的榮耀。一個月前,她與父親都已經回復原姓,即使為此付出不少代價,這卻是她與父親共同的心願。

  「首先,我感謝與會各位嘉賓、及銀行董事們,這一段日子以來的支持。」她面帶笑容,開始致詞。「因為有各位的參與以及承讓,才能讓這一屆紅獅金控董座改選,成功圓滿的落幕。」

  她的目光投向台下的利曜南,後者對她微笑,給了她無比的信心與勇氣。「再者,我要感謝我的祖父,如果不是朱董事長辛苦打下的基業,紅獅金控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他老人家對於銀行,有不可抹滅的卓越貢獻。」

  眾人紛紛站起來,對著老董事長鼓掌。

  全身癱瘓的老人,眼底露出喜悅的光華……他的病況在親情的照拂下,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

  「再來,我要感謝我的父親與母親。」她燦亮的眸光掃過台下眾人。「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與安慰,我不能走到今天這一刻,他們是我最重要的支柱,我最親愛的家人……」

  利曜南專注地聆聽著欣桐的演講。

  他用力眨眼想看清站在臺上的她,努力摒除胃部翻攪的痛苦,遲緩地舉起左手按壓著從數日前就逐漸感到痛楚的頭部……

  「最後,我要感謝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欣桐望向利曜南,笑容忽然從她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遲疑。「我要感謝他……」

  她頓了一頓,直到看見他抬頭對自己匆匆一笑,她才繼續往下說:「我要感謝他給予我全心全意的愛以及呵護。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直到永遠……我已經找到自己深愛的人——」

  她的話驀然止住,因為利曜南的表情已經轉為痛苦。他壓抑不住乾嘔的動作,搖晃著身體,正逐漸失去意識;情況再再顯示欣桐最害怕的腦水腫症狀,已經提早復發——

  這一刻,恐懼驟然浮現在欣桐臉上。

  賓客開始竊竊私語,然後順著新任董事長的目光,紛紛將視線轉到後排的男人身上——

  「曜南!」欣桐臉色慘白地呼喚……

  然而利曜南已經無法回應。

  下一刻,欣桐不顧一切奔下臺

  在她奔向他之前,利曜南已經從椅子上跌下,陷入休克,失去了知覺。

*********

  膠質母細胞瘤復發的時間非常短促,併發急性腦水腫緊急送醫急救後,利曜南被推入病房前,身體已經插上許多導管。

  欣桐守在病房內,出神地凝望昏迷的他。

  急救期間,醫師已經發出兩次病危通知。因為腫瘤發現得太晚,加上拖了太久才動刀,利曜南的存活週期比其他病人還要短促,癌細胞已經再度復發。

  「曜南,我知道你一直躺在病床上,一定很寂寞,所以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你,直到你張開眼睛,能看到我為止。」她露出溫柔卻悲傷的笑容,凝望身上插滿導管的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看到你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如果你不高興,不想看到我,那麼等你醒來後,我就只守在門外,不進來讓你看見,免得你又像以前一樣生我的氣。」

  想起以前,她喃喃低訴:「知道嗎?以前你真的好愛生氣。認識你以來,你好像一直都在生我的氣。以前,你氣爺爺把銀行給我,後來,你又氣我不肯認你,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改掉這麼愛生氣的毛病呢?」

  「不過,你知道嗎?其實我一點都不怪你。」她酸楚地微笑。「因為那個時候,至少你還能對我發脾氣,表示你的身體還很健康,才會那麼有精神。可是這樣一點都不公平,因為我也很想任性的對你發一頓脾氣,讓你知道我可是很有個性的。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趕快好起來,讓我可以狠狠的對你發一頓脾氣,這樣我才不會有遺憾呀……」

  喃喃說完話,她垂下眼對自己微笑,然後溫柔地握住他沒有知覺的手掌,放在自己的頰畔摩挲。「你知道嗎,曜南,就算恨你,我也還是愛著你。我對你的愛,是不可能因為其他原因而改變的,所以你比我還傻,居然以為只要把我趕走,就完全沒事了。」她柔聲傾訴:「但是我知道,曜南,其實你也跟我一樣。就算你假裝不愛我,結果竟然是連命都不要了!為什麼你總是這麼愛自作主張,讓我們兩個都這麼痛苦呢?」

  「如果時光能倒流,再重來一遍,我一定會狠狠的打你一巴掌,把你打醒……不讓你……再把我們兩個拆散!」

  凝望他平靜的容顏,她感到深刻沈重的痛苦……淚水潸然落下。

  這許多話,不曾換來他一絲回應。

  也許永遠,他都不能再回應自己了。

  欣桐掩面痛哭。

  她心碎地明白,再多的愛,再多的心痛,再多的眼淚都已經無法把他喚醒!

  時間的河流在眼前永恆的漂過,老天爺給他們的恩惠卻是如此短暫!這多餘的兩個月,只為了等待心碎。

  「曜南……」緊握他沒有反應的手,不捨地摩挲頰畔,她的淚水已經淹漫他的五指……

  忽然間欣桐感覺到他的手指似乎在挪動,彷彿有了知覺……

  她屏住呼吸瞪著他,心跳幾乎停止。

  「不要……哭……」

  然後,欣桐確定自己聽到那極低弱的聲音,掙紮著在安慰自己。

  「好,我不哭……」她抬起手背,用力抹掉臉上的淚痕。

  明知這可能只是昏迷的病人無土息識的呢喃,她強忍哀痛,仍抱著一絲希望,認真地對他說:「我不哭,我聽你的話……我不哭。」

  正站在病房外的馬國程,震驚地凝望著這一幕……連他都已經心碎。

*********

  「這種治療十分複雜,即使開刀割除腫瘤,仍然需要接受放療、化療甚至其他兼併療法,否則術後存活期將會很短暫。但是病人接受放療期間根本離不開醫院,因為突然停止放療對病人來說,之前的努力就形同白費,等於前功盡棄。」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馬國程對沈默無言的欣桐道:「因此,利先生放棄了在美國開刀的機會,就為了你。他說他必須回來,讓你對他徹底死心,只有這樣,你才能安心的過日子,擁有幸福。但是那個時候,利先生腦部的細胞瘤已經被診斷出是癌末,只要多拖一天,隨時可能有立即的危險。」

  欣桐沒有反應,像一只蒼白的娃娃。

  「但就因為這樣,利先生說他非回來不可……就因為是癌末,他說一定要回來確定,你必須幸福。」馬國程把話說完。

  坐在馬國程身邊,她像是沒聽見這番話,仍然沒有反應。

  「我對利先生的病情,仍然很樂觀。」馬國程忽然振奮起精神,強做花銷地表示:「目前癌症基因療法,在國外早已開始進行人體臨床實驗。況且,利先生一直以來持續扼注大筆資金,從事生醫研究,他本人就是世界最大生技開發公司的重要贊助人。」

  他接著道:「也許未來新的基因療法問世,致癌基因將不再是絕症。到了那一天,也許利先生會是第一個基因療法的見證者!」

  也許會有奇跡出現的那一天。

  也許……

  「我該進去陪曜南了,他一定在等著我回去。」欣桐突然開口,她露出微笑,點頭後就起身走回病房。

  馬國程怔坐在椅子上,忽然間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只怕利先生的時間,已經等不到那一天。

  馬國程一個人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忍不住掩面哭泣。

*********

  醫生第三次發出病危通知,利曜南的病況已經非常危急。

  在這最後一刻,欣桐放棄急救,因為彌留的最後時刻利曜南忽然睜開眼,如果選擇在這個時候繼續急救,過重劑量的麻藥會讓他再度陷入昏迷。

  而這一次的昏迷,他將永遠不會再醒來。

  欣桐所有的家人都在病房裏,包括朱鳳鳴,此時此刻,女人低頭哀泣著,男人別開臉,沈默地等待送別……

  這是最後的時刻了。

  欣桐已經沒有眼淚。

  她的淚水,在這一刻之前已經流乾。

  利曜南混沌的視線搜尋她,終於他們四目交望,他遲緩地將手伸到半空中,伸向她的容顏……

  欣桐握住他的手,然後安靜地、蒼白地躺在他的胸前。她依稀可以聽見他微弱的心跳,在他離開前,最後一串生命音符。

  「今生,我欠你……太多……」呼吸器幾乎阻隔他低弱的聲音。他眷戀地撫摩著她的發,那破碎的音調,有無限的不捨。

  欣桐凝望半空中虛無的焦點,碎裂的心,已經失去哀傷的反應。

  「來生……」他的手停留在她的髮上。「我們再續……緣。」

  音符驟止,戛然而終,她再也尋覓不到他的心跳聲。

  女人們的哀泣驀然變得歇斯底里,欣桐聽見父親的哭聲……

  她緩緩閉起眼……

  最後一滴淚水,遺落在他的胸口。

〈本書完〉,《玻璃鞋系列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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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8:22


  譚家嗣被送到醫院後,立即緊急開刀。

  欣桐坐在手術房外等待,利曜南並沒有離開,他沈默地坐在她對面,陪伴她度過父親的手術過程。

  終於手術結束,醫師告知手術十分成功,譚家嗣被推入加護病房,吳春英一路緊緊跟隨。欣桐隨行到半途,就任由母親伴著父親離開,她站在醫院佈滿消毒水味的走道上,不再前進。

  她知道利曜南還沒走,他就在自己身後,仍然站在手術房一刖。

  「謝謝你。」回過身,她沒有表情地道謝。

  利曜南沒有回答。

  他專注地看著她,投射在他視網膜中的光影分散,他已經不能清楚地分辨她的容顏…!

  「我很感謝……你為我以及我父親所做的一切,謝謝你。」她再一次道謝,然後停頓片刻。

  他依舊一泛默,於是她黯下眼,調頭而去。

  「欣桐。」利曜南終於開口叫住她。

  他走到她身邊,慢慢繞到她面前。

  她抬眼凝望他,努力壓抑著內心傷痛的感情……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他平靜地對她說。

  這瞬間,欣桐再也忍不住哽咽,她伸手摀住自己的嘴,不允許自己哭出聲……——

  然而眼淚像斷線的珍珠,頃刻間漫過了她冰涼的手指……

  「我已經跟芳渝求婚,一周後我們就會飛到美國結婚,並且在那裏度蜜月。」利曜南把話說完,他平靜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殘酷。

  「那麼,」她抽搐著,哭著對他微笑。「恭喜你們……」

  他深深望入她的眼睛。「謝謝。」然後他回答。

  「欣桐!」

  姜文驀然出現在走廊另一頭,大聲呼喚站在利曜南身邊的未婚妻,並且立即跑過走廊,來到欣桐身邊。

  看到欣桐的眼淚,姜文不發一語,緊緊擁住她。

  利曜南一泛默地凝望兩人。

  欣桐滿是淚水的眼睛,眼淚仍然沒有止息。

  此時此刻,她無力拒絕姜文,因為她所有的力氣,全都用來抗拒那般強烈的、愛著一個男人的渴望!她已經不能再堅強……

  「是我通知姜先生來的。」利曜南的語調依舊沒有波瀾。「你需要有人照顧。」

  雖然擁著欣桐,但欣桐無法停止的眼淚,讓姜文感到焦慮。

  儘管感謝利曜南將欣桐送還給自己,但莫名的焦慮感,讓他想立刻將欣桐帶離利曜南身邊——

  「我們走吧,欣桐!」輕擁著欣桐,姜文催促她。

  轉身前,欣桐卻突然伸出手,就像溺水的人掙扎著想握住什麼……

  卻只捉到利曜南的大衣。

  他沒有反應,沒有動作。

  姜文半強迫地,將欣桐拉離——

  終於,欣桐握住的衣角,滑離了她的手心……

*********

  在醫院別離後,欣桐是真的心死了。

  她平靜地接受利曜南不愛自己的事實,雖然她的心,是如此的痛苦……

  而在這段時間裏,朝夕陪伴她到醫院照顧父親的人,是姜文。

  「欣桐,我已經說過,不管你愛不愛我,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愛你,除了智珍外,你是今生我唯一想娶的女人。所以,請你答應我的求婚,婚禮那一天請你不要讓我失望。」姜文不放棄地,這幾天一直重複對欣桐說這一段話。

  手術後經過兩個多禮拜,譚家嗣的傷口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不過他仍然住在醫院,難得清閒,正好趁這個機會調養身體。

  經過這一場意外,譚家嗣徹底反省了他五十多年的人生,懺悔自己所犯的嚴重錯誤,已經改變了許多人的一生,這些人中包括他唯一僅剩的女兒,欣桐。

  現在吳春英已經成了譚家嗣——也是朱耀文的支柱!譚家嗣承諾過她,等病養好,就會帶著她跟欣桐,一起回到失樂園見老人。

  晚上吳春英做了點心帶到醫院,跟欣桐換班。

  「你先回去休息,讓我在這裏照顧你爸就行了。」吳春英愛憐地看著日漸消瘦的女兒。

  她何嘗不瞭解女兒的心事,然而任何人都愛莫能助……

  「欣桐,前兩天我打電話到婚紗公司預約,已經約好明天一大早到婚紗公司拍照。」姜文笑著對欣桐道。

  他假裝忘記欣桐拒絕過自己的話,希望她已經改變心意。

  「是嗎?」吳春英收起憂慮,佯裝開心地對女兒道:「那麼今天你更要早點回去休息,睡得好、精神養足了,明天早上化好妝,我的女兒在鏡頭前會更漂亮!」

  然而欣桐無法勉強自己,配合大家強顏歡笑,她沈默著沒有回應。

  姜文屏息著,卻等不到欣桐的答案,一時間,氣氛變得尷尬。

  「早一點回去休息吧!」躺在病床上的譚家嗣終於開口,他望著女兒,沈重地叮嚀:「我的傷沒什麼大礙了,倒是你的婚事,一直讓我很牽掛。」

  欣桐震了一下,半晌後她才幽幽地道:「爸、媽,我先回去了。」不等待任何回答,她就像幽魂一樣,安靜地離開病房。

  姜文愣了片刻,終於追出去。即使欣桐又再一次拒絕自己,但他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譚家嗣瞪著房門,在心中歎氣。

  即使他知道事實又如河?

  利曜南現在的情況,欣桐知道或不知道,對她而言一樣殘酷。

  就算他是欣桐的父親,也無法開口說出真相——

  因為他不能替欣桐的命運做決定。

*********

  欣桐並沒有如姜文所期盼的,出現在婚紗公司。

  一大早她依舊到公司上班,一直挨到下午就提早離開辦公室,因為她知道姜文不會放棄,一定會來接她下班。

  她沒有搭車回家,而是毫無目的,在街上漫行著……

  知道停在一間咖啡館門外,她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紅獅金控附近,銀行後方的小巷子。

  還未到下班時間,咖啡館內依舊熱鬧,店內漂亮的櫥櫃裏,依舊擺滿了咖啡禮盒。原來一年四季,受歡迎的咖啡禮盒永遠不會下架。

  那只奶油色的折耳貓還在店內,可愛地舔著肥厚的腳掌。

  欣桐怔怔地凝望著這一幕,時光忽然倒流,她彷彿聽見一個男人正在對自己說:想喝咖啡可以隨時來找我。

  看著安詳的貓咪,她的淚水悄然滑下臉龐。那一天是聖誕夜,利曜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情景歷歷在目,就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無論她有多努力,卻始終擺脫不了對利曜南的回憶……

  告訴我,你是喜歡逃跑?還是喜歡被追逐?

  對他的思念如同潮水,頃刻間席捲而來,將她淹沒……

  終於,再也承受不住,無視於來往路人的眼光,她驀然蹲伏在漂亮的玻璃窗前,雙手掩著臉孔……

  痛苦失聲。

  天黑的時候,欣桐終於離開咖啡店,像從前一樣,徒步走到銀行附近的站牌等待公車,只是這趟車的目的地不是以前的老家,而是父親位於陽名山上的豪宅。

  這一個冬季就快結束了,但此時此刻,正是深冬時節。

  站在街頭等車時,北風吹得凜冽。

  公車來的時候,正值下班時間人潮巔峰,公車上已經擠了不少人。欣桐跟著排隊的人群上車,站在公車內的走道望向窗外。 街上一景一物從車窗外飛逝而過,依舊如同昨日。

  直到公車停在紅綠燈口,欣桐從車窗外看到一名開著進口房車的男子,一股熟悉感浮上心頭……

  她見過他,在三年前的博濟醫院。

  駕駛座旁,男人身邊的女子削了一頭俐落短髮,欣桐立刻就認出這名女子的身分——

  李芳渝坐在駕駛座旁,呆滯的眼神瞪著擋風玻璃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削短的頭髮,讓她憂鬱的臉孔看起來更瘦削。

  駕駛座上的李奕豪轉頭對妹妹說了什麼,李芳渝乾脆撇開臉,不發一語。

  綠燈熄滅,紅燈亮起,李奕豪的車子立刻發動,很快就消失在路口。

  公車還在慢慢啟動,欣桐卻沈陷在震撼中,久久無法平復……

  也許自己剛才看見的,只是長相與李芳渝相似的女子,但是李奕豪的存在,卻讓巧合變成了可能。

  世間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對長相相似的人,擁有一樣或近似的關係,因為機率實在太低!

  但是現在李芳渝應該跟利曜南在美國,他們已經結婚,正在度蜜月。

  這是利曜南親口告訴自己的!除非……

  他騙了她。

*********

  懷抱著極低微的可能,欣桐在下一站奔下公車後,立刻搭乘計程車到利曜南的公寓樓下。

  李芳渝人在臺灣,不代表利曜南也留在臺灣。

  雖然明知如此,她仍然來到了利曜南昔日居住的公寓。

  數個星期前,馬國程曾經告訴她,利曜南的公寓現在是李芳渝的住處。即使如此,她仍然固執地認定,如果利曜南還在臺灣,那麼,她一定可以在這裏見到他。

  仰頭望去,公寓內一片漆黑。

  即使利曜南就住在這裏,公寓裏現在大概也沒人。

  瞪著漆黑的公寓窗臺,欣桐失笑……

  她真傻,就算見到李芳渝又如何?也許他們只是改變主意,決定在臺灣結婚。

  何況,利曜南已經表示的很清楚,他祝福她,與她之間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悵然轉身,欣桐告訴自己,今晚只是一場追憶之旅,今晚過後她必須徹底結束不可自拔的留戀,否則只會讓家人跟自己一起痛苦。

  轉身後,背對著這幢每戶要價上億的超級豪宅,欣桐用力閉上眼睛,最後一次告誡自己,是時候該徹底遺忘屬於利曜南的回憶。等她張開眼,終於做好離開的準備……

  「少爺的衣服都拿了嗎?」

  才剛剛走出公寓,玉嫂不放心地再問一遍孫女。

  「拿了啊!不只有衣服,還有利先生的電動牙刷、襪子、睡衣和拖鞋,我全都收在大提袋裏了!」佩怡手上提了一個大袋子,吃力地回答。

  「你確定都點過了嗎?少爺要回醫院,老太爺還要靠我照顧,兩頭忙著,如果忘了什麼東西必須折回來一趟,實在很麻煩!」

  「知道了啦!我真的都點過,還點過兩次了!」佩怡提著一大袋行李,忍不住嘟嚷:「那個姓馬的真討厭!明明就有車嘛,既然要離開失樂園,幹嘛不開車送我們過來?!」

  「人家可不是閑閑沒事幹!他是到醫院去,問清楚少爺現在的情況。」

  「那就順道送我們過來也行啊——」

  「得了!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怎麼比我這老太婆還囉嗦?」玉嫂不耐煩起來。

  祖孫倆邊走邊嘀咕,完全沒注意到站在公寓大門邊的欣桐……

  「玉嫂?」

  玉嫂頓住腳步,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怎麼了?奶奶?」佩怡見祖母沒跟上來,她不解地回過頭問。

  玉嫂遲疑地望著孫女,她猜想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耳朵開始背了?

  「玉嫂,是我,你回頭看我。」

  這一次,欣桐的聲音達佩怡都聽見了。

  祖孫兩人神色忽然緊張起來。她們面面相覷,然後才同時轉頭——

  看到站在路邊,臉色慘白的欣桐。

*********

  「大約一個月前,少爺在美國的時候,就已經漸漸失去視力。」站在失樂園前院,玉嫂娓娓訴說著。關於欣桐的身世,馬國程都已經告訴玉嫂。「在這之前,少爺曾經發生過兩次車禍,都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暈眩,造成短暫昏迷,才會導致發生交通事故。」禁不住欣桐追問,玉嫂只好說出利曜南為何住院的原因。

  欣桐想起,他第一次車禍是在數月前,馬國程突然打電話來通知她,利曜南因為突如其來的暈眩而發生車禍,當時馬國程曾經要求她到醫院看他。那時,她曾經以為他告訴自己發生車禍,是欺騙她的,沒想到竟然是事實!但是那一次利曜南很快就出院,也不曾做過任何檢查。

  第二次車禍,就是他開車到山上,在父親面前要求她不要結婚那一天。

  「我想,早在那個時候,少爺已經開始發病了。」玉嫂感歎地道:「但這看似意外的車禍,誰也沒有警覺到少爺的病況。」

  欣桐凝望著玉嫂背後這幢憂鬱的建築物,回想起自己曾經對父親發誓過:如果背叛父親,就讓利曜南今生今世再見不到自己……

  當時那個誓言曾讓她痛苦,而在這個時刻卻讓她心碎!

  「他曾經告訴任何人嗎?在你們發現他病發之前?」欣桐虛弱地問。

  玉嫂搖頭。「除了馬特助,就連李小姐也不知道。因為少爺在美國發病時,單獨一個人在醫院接受復健治療。」

  「那麼,他到底隱藏了多久?」她喃喃問。

  「那兩場車禍,是因為腫瘤造成腦部水腫,壓迫到周圍視神經以及其他組織,而造成的。這種病會造成複視,然後視力完全喪失,嚴重的話,可能併發肢體癱瘓、癲癇、噁心……少爺在美國就知道自己的病情,當時,醫生判定少爺的病況已經十分危急,但是那時少爺沒立刻接受治療,他堅持回來。直到兩個禮拜前,少爺腦壓過高,病況突然危急才被推進手術房動刀。」

  一陣酸楚湧上鼻頭,欣桐用力捂住嘴,阻止了哭泣,卻忍不住成串的眼淚往下墜。他回來,是為了對自己說那些無情的話,讓她死心嗎?如果她沒有趕到機場,如果她沒有告訴他,會等他回來,那麼他會不會留在美國及時接受治療?

  「他很痛苦嗎,玉嫂?」她顫抖地問。

  玉嫂沈默片刻。「少爺一直很堅強。他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只要還能忍受,他就不會輕易倒下。」歎了一口氣,玉嫂緩緩地道:「孫小姐,您並不知道,少爺不常回到失樂園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在失樂園後院,有一塊三年前少爺為您豎起的墓碑。」

  她的墓碑?欣桐怔然望著玉嫂。

  「我認識少爺已經將近三十年了,對少爺那樣的人來說,那傷痛一定已經大到讓他不能忍受的地步,因為三年前墓碑豎起的那一天,我看到少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塊墓碑前面……不停的流眼淚。」

  瞪著玉嫂,欣桐的胸口漸漸疼痛……

  「可能就因為少爺的內心實在太痛苦了,所以後來他才不再到失樂園來。但我想在那之後,這些痛苦,他都一個人堅強的承受了。我之所以告訴孫小姐這些話,只是想讓您知道,少爺就是一個這麼堅強的人。」玉嫂一口氣把內心話說完。最後她喃喃低訴:「少爺他!!捨棄了您,在他病的最重的時刻,安排了你的幸福。」

  幸福?欣桐用力閉上眼,胸口痛苦地抽搐。然後她倏然張開眼問:「你們是不是問過醫生,這種病開完刀後治癒率是幾成?」

  玉嫂臉色微變。

  「開完刀後,他還有多少時間?」她追問。

  「短則三到四個月,至於五年存活率……幾乎是零。」玉嫂低泣。

  欣桐沒有表情。

  瞪著哭泣的玉嫂,片刻後她慘白的臉上,驀然露出微笑。「三個月……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足夠了。」她喃喃道。

  站在冷風中,她纖細的背脊挺得很直,堅強的笑容,如一朵白色蓮花。

*********

  失樂園的後院,因為背陽的陰影,在冬日裏顯得格外冷鬱。

  這裏有一方水池、一坨土丘,丘壑上豎立著一塊方石碑,石碑上雕刻著一排整齊的銘文:

  愛妻欣桐之墓

  銘文旁邊刻上「夫利曜南」四個小字。

  利曜南坐在輪椅上,在冷風中獨自面對著這塊三年前他豎起的墓碑。儘管他的臉孔朝向石碑,然而盡此餘生,他恐怕再也無法看見這塊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玉嫂將孫小姐領到少爺逗留的後院,在這裏,欣桐看到利曜南的母親。

  朱鳳鳴就站在兒子身後,無聲地擦拭著眼淚,直到玉嫂突然帶著欣桐出現在後院,她怔然地呆望欣桐,等到玉嫂走過去對她點頭,她哀傷的臉孔瞬間掠過一抹酸苦……

  在這個時候,她已經萬念俱灰。一生趨炎附勢,都成了無用的計較。

  朱鳳鳴無言地離開,留下欣桐與兒子獨處。

  玉嫂走開前,見到孫小姐看見少爺那一刹那,欣桐臉上的表情格外讓人心酸,玉嫂眼中的淚水已經乾了又濕。

  後院只留下兩人,欣桐就這樣站在他身後凝立著,五分鐘過去,她終於移動腳步悄然走到他身邊,將玉嫂交給她的毛巾,輕輕覆蓋在利曜南已經失去知覺的大腿上。

  「玉嫂?」他不確定地問。

  欣桐慢慢舉起手,然後從他眼前落下……

  他凝滯的視線只有微弱的反應。

  她露出憂傷的微笑,溫暖的手落在他冰涼的手背上,然後緊緊握住。

  利曜南全身一震。

  這一刻,淚水早已經淹漫她的臉頰。

  「你很痛苦嗎?曜南?」她閉上眼,柔聲呢喃,咽下心碎的苦汁。

  利曜南雙唇緊抿。

  她知道,他還聽得見,卻已經無法分辨自己。他腦中的癌細胞雖然已經切除,但之前造成腦水腫的組織液嚴重壓迫,已經損害到視覺區……

  也許在醫院那時候,自己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經是模糊一片。

  「為什麼?你怎麼忍心不讓我知道?你怎麼忍心拆散我們?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她傷痛欲絕。

  他終於確定是她了。利曜南雙唇掀動,彷彿在考慮著該怎麼對她解釋,她現在看到的一切。

  「一點事都沒有,已經開完刀就沒事了。」他沙啞地低語。

  冷靜的音調,顯示在病痛中,他仍然沒有失去強悍的性格。

  然而他冰冷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他在強子壓抑,隱藏著他的痛苦,不讓她察覺他受到的折磨……

  看到他在病痛中仍然壓抑,欣桐痛苦地流淚,卻笑著安慰他:「我知道,我只是想陪你一起到醫院復檢而已。」儘管洶湧的淚水,已經迷蒙了她的視線。

  儘管她已經非常清楚,他的病勢有多麼嚴峻。

  「你一定會好起來的!等你身體完全好起來,到時候你要我離開,我一定馬上就走。」她笑著說話,並且握緊他的手,穩定他無法克制的顫抖。

  然後她伸出另一隻手,包握住他的雙手……

  一張原本握在她手裏的字紙掉落到地上,紙張舒展開,那是利曜南的筆跡。他病發後困坐在失樂園內,那潦草的字跡,就是他喪失視力前留下的最後片段:

  我知道你太愛我,就像我愛你一樣。

  所以,我寧願你恨我,也捨不得你傷心。

  可能是我這個人一輩子爭名奪利,所以才會三十多歲就得到癌症。但最大的可能,也許是因為這三年來,我實在太想念你了……

  這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欣桐……

  我的愛。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7:47


  商場上,有一些交際場合不能避免。

  從前馬國程跟在利曜南身邊辦事,看慣場面也學到幾成利曜南的交際手腕,現在他單獨出席應對,已經遊刃有餘。

  華燈初上,臺北的夜生活才剛要開始。

  馬國程身邊跟著助理,剛踏出酒店包廂,就看到一個眼熟的人影臂上勾著一個女人,兩個人黏得跟雙生子一樣你儂我儂,夜已深顯然是酒喝多了,兩人都腳步踉蹌地轉進走道。

  馬國程第一眼就認出那個摟著小姐的男人,然而對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

  「我還以為欣桐那個笨蛋變聰明瞭,沒想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心軟;只要是我媽的事,她只有任我宰割的份!現在她一定在猶豫該不該到我家——」

  「噓!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別在這裏說這種事!」

  「怕什麼?難道你以為,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都跟你一樣,這麼愛逛酒店呀?!嘻嘻……」麗玲笑得花校亂顫。

  「人多嘴雜你懂不懂?閉嘴!」袁崇峻不耐煩起來。

  要不是這個女人還有利用價值,他根本不會再跟這個蠢女人見面。

  「你對我凶什麼啊?!」麗玲突然瘋起來,用力甩開袁崇峻的手。她可不是好惹的,撒起來潑來比誰都狠!

  袁崇峻咬緊牙根,不到一秒鐘時間,他就伸長猿臂把麗玲勾回自個兒懷裏。我哪裏凶你了?我是心疼你替我幹那些事,怕你惹上麻煩就不好收拾了。」

  「幹嘛?到時候你想甩了我不成?」麗玲臉色一整,斜睨著他。

  「欸!我是不想你出事,所以才叫你沒事別嚷嚷。」他嘻皮笑臉地。

  「真是這樣?」麗玲冷笑,她可不是三歲小孩。

  「你到現在還懷疑我?」袁崇峻笑臉陪溫柔,兩手不規矩起來。「咱們都已經這麼親密,你對我還不能放心啊?」

  麗玲冷哼一聲,把袁崇峻的毛手甩開。「我可不是笨女人,甜言蜜語對我不管用!我也不貪心,我只要我那四千五百萬,一毛都不能少!到時候你要是敢蒙掉我的,我就把所有的事都抖出來,你要不信,就試試看!」

  袁崇峻挑起眉。「話幹嘛說得這麼狠?我不是已經付了頭期款五百萬給你了?我像那麼忘恩負義的人嗎?」他乾笑。

  麗玲白他一眼。「你是什麼德性,我清楚的很!」

  這女人這麼難伺候,袁崇峻板起臉,不高興起來。「好啦!趙董還在包廂裏等著,等一下你替我按捺好他,他那票雖然不夠力,對我來說還是挺管用的!」

  麗玲懶得甩他,兀自扭著腰走進包廂。

  「賤貨!」袁崇峻低咒一聲,跟著臉色一整,笑嘻嘻地尾隨進入包廂。

  馬國程在轉角處站了好一會兒,兩人的對話全數聽進他耳裏,讓他驚訝的是,剛才那個女人提到了欣桐小姐的名字。「阿Ken,跟上姓袁的,還有那個女人。」他對助理使個眼色。

  他倒要看看,袁崇峻在搞什麼把戲!

  「是,馬先生。」阿Ken眼皮很活,馬先生交代的事一定要辦妥,他立即走到角落撥了一通電話請求支援。

  馬國程也拿出手機,第一時間,他即刻打電話跟利曜南報告。

  欣桐在公寓樓下站了很久,天色早已全暗,屋子裏透出燈光,她看到紀碧霞的身影晃過窗前。

  她老了很多,三年來窈窕的身形已經產生變化。記憶中,這個過去的「母親」十分愛美,絕不容許自己的外表有絲毫見不得人之處,即使丈夫已經過世二十年,她仍然保持外貌上虛榮的驕傲。

  該進去了,父親還在辦公室等她,等一下要一起去看爺爺……

  現在,媽吃過晚飯了嗎?

  這幾天她一定受苦了……

  欣桐想起委曲求全的母親,心頭湧起一陣酸楚。

  抬起沈重的腳步,她鼓起勇氣跨進那幢長年敞開大門的舊公寓——

  手機忽然在這個時候響起,數秒鐘後她才反應過來……

  「喂?」從皮包裏拿出手機,她虛弱地應話。

  「是我,欣桐。」出乎意料,手機傳出利曜南沈著穩定的聲音。

  欣桐怔立在樓梯口前。

  「聽我的話,不要上樓,那裏很可能有陷阱。」

  「你為什麼……」除了心悸,她的語調迷惑。「會知道我在這裏?」

  「我想,你應該不會忘記袁崇峻這個人才對。」利曜南道:「Vincent在酒店碰巧聽到吳麗玲跟袁崇峻,提到將要不利於你的對話。當時Vincent的手下立刻跟蹤吳麗玲,現在,他們就守在公寓樓下。」

  「那又如何?」她卻冷淡地回應他。「就算是陷阱,我仍然要上樓,因為我媽她現在就被關在樓上,我必須去找她。」她準備收線。

  「我不希望你發生危險!」他阻止她掛電話。「這種事情,只要報警處理就可以了。」

  「我並不是不知道,回到這裏可能會有危險。」半晌後,她緩緩低語:「但是我一定要上去。因為麗玲跟我以前的母親,都是我媽最重要的人,不管怎麼樣,她們都曾經陪伴她度過大半人生。如果我現在就報警處理,等於不給她們任何機會,一旦出事,對我媽來說會是很嚴重的打擊。所以,我一定要上樓,一定給要她們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

  話筒兩端陷入沈默。

  片刻後,他一泛聲問:「你真的決定這麼做?」

  「是,我已經決定了。」她堅定地回答。

  利曜南臉色凝肅。「既然這樣,我尊重你的決定。但是只要袁崇峻一出現,事情就不會單純,一但他現身,我的手下就會立即行動。」

  他的承諾,揪痛著她的心上讓欣桐忍不住問他:「既然你並不愛我,為什麼要關心我?」

  利曜南沈默數秒。「就算做不成情人,我們還是朋友。」這是他的回答。

  「是嗎?」悲傷的笑容在她臉上浮現。「那麼,謝謝你。」

  笑容消失,她掛斷了電話。

*********

  袁崇峻一通電話,直接打到利曜南的手機。

  「聽說姓譚的丟了女兒?」

  「消息還沒有見報,只有警方出動協尋,你從哪裏得知欣桐的事?」利曜南沈聲問。

  三天前欣桐突然失蹤,譚家嗣氣急敗壞,以為是利曜南拐走女兒,當天晚上就上門興師問罪!然而欣桐並沒有與利曜南在一起,她突然失去行蹤,如同在人間蒸發。

  袁崇峻乾笑兩聲。「我朋友多得很,這種天大的消息,紙是包不住火的!」

  「你打電話來,有什麼目的?」

  「想跟你談一談最近紅獅董事改選的事。我聽說,你準備退出這一屆銀行董座競選,既然如此,你大可以轉而支持我,相信我們會是很好的合作夥伴——」

  「現在我沒有心情跟你談這種事!」他準備掛電話。

  「等一下!」袁崇峻冷笑。「我知道欣桐很愛你,但那又怎麼樣?像你這種沒血沒淚的人,最多只會傷她的心!」

  利曜南沒有出聲。

  「利曜南,你可不要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果你不支持我,那我可不保證你的損失,不會比姓譚的丟了女兒還嚴重!」袁崇峻的話,說的很隱晦。

  他料想利曜南是聰明人,絕對聽得懂他的意思。

  「你想怎麼樣?」他的聲音冷靜。

  對方沒有如他意料中震驚,袁崇峻雖然驚訝,但至少利曜南的反應夠快,這樣事情就好談多了!況且,現在底牌可是握在他手上!

  「我手上有一筆資金,想買你手上半數持股。」袁崇峻說出一個數字。「低於市場三分之一價錢,我沒有道理做賠本生意。」

  「你可以考慮啊!」袁崇峻哈哈大笑:「利大老闆,你還是跟三年前一樣,那麼有幽默感!」

  他掛了電話。 利曜南慢慢合上手機。

  「我不明白,欣桐這個孩子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譚家嗣坐在利曜南的豪華公寓內,看到利曜南手機已經收線,才疲累地問。

  譚家嗣已經在這裏守了三天,短短三天,他老了很多。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三年前的欣桐了。」利曜南一泛聲低語。

  他知道欣桐人在哪裏。但是當時欣桐卻親口要求他,給她時間。

  「如果是為了她的母親,只要告訴我一聲,我不會任由阿英被紀碧霞那個女人軟禁。」譚家嗣並不滿意這個回答。

  三天前利曜南告訴自己,欣桐失聯前,他曾經與欣桐取得聯繫。

  詳細情形,譚家嗣已經一清二楚,考慮到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譚家嗣甚至欺騙姜文,欣桐被自己派到美國談一件合作案,一個星期後才會回來,而且這次洽談內容隱密,欣桐手機也會關機。

  「我不管你要怎麼對付那個姓袁的,我可不會等太久,這件事情如果明天不解決,我就馬上報警處理!」風聲放出整整三天,譚家嗣已經失去耐心。

  「這一次讓欣桐自己決定!」利曜南阻止譚家嗣。「就順著她的意思,至少這一次,不要再試圖操縱她的意志。」

  譚家嗣一愣,雖然臉色極度不悅,卻沈默地陷入反省。

  「你一定沒有想過,這三年欣桐付出多少努力,才有今天的蛻變。」利曜南沈聲對譚家嗣道:「我卻很清楚,直到今天,她付出了多少代價。」

  譚家嗣嘴角抽動,卻說不出一句話。

  「所謂堅強,不是歷經世事後習得的精明能幹,或者世故老練。真正的堅強是面對險惡環境的勇氣,以及屢敗屢戰的柔韌,唯有如此才能抵擋突然而來的逆境,迎接人生的挑戰。然而,學會這一切之前,她承受了太多痛苦。」

  三年前的欣桐退縮、柔弱,然而現在的她,已經完全脫胎換骨。儘管她擁有勇氣、智慧與膽識,卻仍然保有對生命的柔軟。

  這個以無限的愛與包容,折服了自己的小女人……

  一直固執地堅持著以她的溫柔,改變這個世界,影響周遭所有人的命運。

  譚家嗣沈默半晌,然後才徐徐開口:「你這麼瞭解她……」他頓了頓,神色嚴肅。「我相信,你確實是愛她的。」

  利曜南並未回答。

  「不過,我並不贊同那孩子的死心眼!我認為最適合她的對象,還是姜文。」譚家嗣道。

  利曜南沒有表情。

  譚家嗣眯起眼,似乎對利曜南的無動於衷感到不滿,他接下道:「我知道半個多月前,那個孩子到銀行找過你。你們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三天前那孩子突然在街上昏倒,被路人送進醫院,等到她進公司後,我看到她的臉色比我還沮喪!」

  就在那一天,他終於知道父親一直深愛自己。這三天來他歷經的反省,比一輩子思考過的還多。

  「我會負責解決袁崇峻,這個人不能再留三年。」利曜南走到吧台前,並且轉移話題。

  「利曜南,你少顧左右而言他!」譚家嗣脾氣直率,他向來沒多少耐心,乾脆把話挑明瞭說。「我不是我那女兒,不怕跟你談兒女私情的事!」

  利曜南牽動嘴角,笑容淡漠。

  「是個男人,就坦率的說出自己的感情!正如你剛才說的,不論結果是好是壞都讓我女兒自己去決定!」譚家嗣再也看不過去。

  說出這些話,就表示他看開了。

  仇恨了一生,到頭來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恨些什麼……

  他的精神狀況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智珍,當年如果他能早點覺悟,也許就不會犧牲智珍!無論如何,現在他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女兒了。

  利曜南一逕沈默。

  譚家嗣瞪著他,今天他打定主意,非要替女兒問出個答案不可!

  明知道譚家嗣的決心,利曜南卻依舊別開臉。「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跟欣桐說過。」

  譚家嗣一聽,氣不可支。「你這個人…」

  他本想痛駡利曜南沒血沒淚,然而話才說到一半就哽在喉頭——

  因為利曜南突然毫無預警倒下……

  吧臺上的高腳杯一併被掃落,發出尖銳的破碎聲。

  譚家嗣過了十秒鐘才反應過來,等他沖到吧台前,利曜南雖然表情痛苦,卻靠著吧台前的高腳椅強撐住上半身。

  「你……」譚家嗣震驚的說不出話。

  「我沒事!」利曜南用盡全力怒吼,跟命運對抗。他甩開譚家嗣的扶持,獨力站起來。

  譚家嗣張大嘴巴,頃刻間腦海中掠過數種可能……

  「一個字都不能對欣桐洩露……」利曜南急促地喘息,不忘命令譚家嗣。「聽到了沒有?!一個字都不能對欣桐洩露!」他嚴厲地重複一 遍。

  譚家嗣下唇顫抖……

  他想說些什麼,緊縮的喉頭卻完全無法發出聲音。

*********

  麗玲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倉庫。

  儘管她已經三天沒到酒店上班,每天晚上還是出門喝酒,不到爛醉如泥就不會回來。

  「再喝下去,總有一天把你醉死!」紀碧霞嫌惡地瞪著渾身酒臭的麗玲,惡毒地詛咒。

  「閉嘴,死老太婆!」麗玲惡狠狠地瞪了紀碧霞一眼。「想要撈錢,就乖乖聽我的話,少在那裏囉哩囉嗦的!」

  她可從來不當這老太婆是「太太」、「小姐」,說穿了紀碧霞只是一隻寄生蟲,要不是靠她媽給人打掃幫傭賺錢養活,早就餓死!

  「麗玲,聽媽的話,把我跟欣桐身上的繩索解開,放我們回去。」吳春英聲調虛弱,再次試圖規勸女兒。

  數天前,麗玲已經把吳春英關在這間位於臺北市郊的倉庫,等她把欣桐騙到家裏後,麗玲跟紀碧霞兩人把欣桐迷昏,一併帶到倉庫軟禁了兩人。

  吳春英對紀碧霞早就不存希望。欣桐‘死後’這三年來,紀碧霞再也不能報復朱家,她因為絕望而性情大變,動輒辱駡自己,甚至動手打人,吳春英每晚回到家後只能躲著她!

  這三年來吳春英一直很後悔。

  當年紀碧霞怨歎丈夫早死,唯一的女兒也在出生前就夭折。她不斷提醒吳春英自己對女兒的思念,並且在言語之間不斷暗示吳春英,將剛出生的欣桐過繼給她,以彌補她對女兒的想念。

  儘管吳春英明知道,紀碧霞的動機可能並不單純,但想起耀文的死以及紀碧霞的不幸,皆與自己脫離不了幹係,吳春英抵擋不住內心的愧疚,於是一時心軟,同意把欣桐送給紀碧霞,頂替紀碧霞夭折的女兒。

  然而這二十多年來,吳春英卻一直是心虛的,因為她心底明白,自己並不是真的那麼善良。

  當年她把欣桐交給紀碧霞的時候,心底其實希冀著藉助紀碧霞的野心,終有一天,能讓欣桐認祖歸宗……

  事實上,她跟紀碧霞一樣自私,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是沒有覺悟啊?」麗玲冷冷地望向母親,吃吃笑起來。

  吳春英不明白她的意思。「麗玲,你恨媽沒關係,但是媽求你放了欣桐,她是你的妹妹——」

  「呸!」麗玲冷下臉。「我可要不起這麼高貴的‘妹妹’,真是奇怪了,我們明明是同一個媽生的,怎麼生下來後命運卻完全不同?老天爺會不會太不公平了?!現在就連你也護著她,好像只有她是寶貝,我就是垃圾一樣!」她一臉憎恨。

  吳春英呆住了。她沒想到,麗玲心中竟然充滿了這麼深刻的憎恨。

  「麗玲,如果你這麼恨我,那麼綁我一個人就好,你先把媽放了。」欣桐開口說話。

  「吵死了!」麗玲再也不能忍受。「不知道我一直在忍你嗎?你真的很吵耶!我看我乾脆把你丟給那個姓袁的,這樣你就不會再跟我囉哩囉嗦了!」

  麗玲轉向紀碧霞。「老太婆,你給我看好他們兩個,我去找姓袁的過來!」她醉得厲害,一路東倒西歪才走出倉庫。

  「麗玲!」欣桐的呼喚,麗玲根本充耳不聞。

  「放棄吧,欣桐,你為她做的夠多了!」吳春英看著大女兒搖擺著身體,冷酷地走出這間關了她們母女數天的倉庫,她終於心死。「她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除此之外,沒有人能救贖得了她。」吳春英黯然道。

  欣桐心疼地望著母親。

  她之所以給麗玲機會,一切都是為了母親。因為母親,她才會自投羅網。

  然而她從來不曾恨過麗玲,因為她竟然能如同親身體驗般,深切地明白麗玲心底的苦……

  「佛經裏說,一開始人的本性都是光明,那就是本來面目。但是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有了身體,所以抗拒不了各種欲望的誘惑,因此迷失了本性……我相信麗玲並不是自甘墮落的,她只是看不透物質的短暫,對於物質的追求產生了執著的欲念,因此蒙蔽本性,做了許多傻事……她不是壞人,只是一個傻瓜……因為太傻,在人生的考驗上,過不了那個關卡。」她為麗玲流淚。

  然而,即使自己不追求物質,卻為愛情付出了代價!

  她心底明白……

  自己其實跟麗玲一樣傻。

  「都是我不好,這一切都應該怪我!」吳春英再也承受不住,哽咽著哭起來。

  「哭什麼,阿英?等我放你回去,你很快就可以跟耀文團聚了呀!」紀碧霞尖冷的聲音,突然在空蕩蕩的倉庫裏揚起。

  聽到這拔尖的嗓音,欣桐一陣心寒……

  她直覺感到,紀碧霞的精神狀態已經不正常。

  如果不是麗玲的惡念,袁崇峻的確沒有現身的必要,因為只要他一出現,綁架勒索的罪名就再也逃不過,到時候,他只得把所有知情的人滅口!

  但是吳麗玲那個瘋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厲害,居然威脅他要是不把欣桐帶走,就要立刻放人!

  看來她已經被酒精荼毒到神志不清,以為只要她知情,就不怕拿不到那剩下的四千五百萬!

  然而趕到倉庫後,袁崇峻一見到欣桐,過往愛恨情仇,一一浮上他的腦海……

  「好久不見了,欣桐?我高貴美麗、不可侵犯的未婚妻!」他嘲弄道。

  麗玲邪惡地笑出聲,她知道袁崇峻的腦海裏,此刻正在盤算著什麼,而這正是她的目的!

  欣桐瞪著這個臉上堆滿偽笑的男人,她面無表情。

  馬國程的手下已經在倉庫外守了三天。

  訊號很明顯,只要袁崇峻一現身,他們會立刻聯絡刑警,開始救援行動。

  這是利曜南的指示,除非欣桐小姐有生命危險,否則不得輕舉妄動。

  袁崇峻若出現就是行動指標。

  因為袁崇峻為了撇清關係絕對不會現身,一旦現身,事情就會立刻變得複雜,欣桐的生命會有立即的安危。

  譚家嗣隨同利曜南,搭上馬國程的車子,在第一時間趕到倉庫外——

  袁崇峻蹲在欣桐身邊,他笑臉詭祟,邪惡的雙眼放肆盯著欣桐美好的身體,然後故意慢慢伸出手……

  「你想幹什麼?!快住手!」吳春英的恐懼到了極點。「麗玲,媽求你,你快叫他住手!」

  麗玲根本充耳不聞。

  袁崇峻開懷的大笑,變態地享受著被哀求的樂趣。

  他回頭想看欣桐害怕的表情,等著她也開口哀求自己,然而欣桐回瞪袁崇峻,臉上沒有一絲懼色。

  惱怒於她不開口跟自己求饒,袁崇峻倏然收起笑臉,扯住欣桐的衣領——

  然而他還來不及動手撕裂,跟著他來的小弟突然在外頭叫起來:「有條子!」

  袁崇峻愣了數秒才猛然醒悟過來,逃跑時不忘扯住捆綁欣桐的繩索,想挾持她逃竄……

  「你快放開她!」吳春英尖叫。

  袁崇峻本來不願放手,然而欣桐抵死不從,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抵抗袁崇峻,讓他拖著自己變得非常吃力,根本沒辦法逃跑。

  就算不甘心,袁崇峻也只能放掉手上肉票,趕緊往後門逃竄,然而因為他花了不少時間跟欣桐拉扯,才跑到倉庫後門就被逮捕。

  「袁崇峻先生,我們現在以綁架、傷害等罪名起訴你!」刑警現場宣讀現行犯的罪行。

  「吳麗玲小姐,我們同樣以綁架以及傷害罪起訴你。」兩名女幹員押住不斷掙扎的麗玲,帶往停候在半公里外的警車。

  一直冷靜地坐在角落的紀碧霞,不等幹員走過來拘捕她,突然從角落跳起來,她手上多了一把水果刀,發狂一樣沖向還沒解開捆綁的吳春英——

  「媽!」欣桐尖叫。

  「阿英,小心!」才剛趕到倉庫的譚家嗣,乍見這危急的一幕,奮不顧身就朝吳春英撲過去。

  紀碧霞的刀子,深深地刺進譚家嗣的身體裏……

  紀碧霞呆住了。看到自己的刀子刺進去的,竟然是譚家嗣的身體,她浮腫的臉上瞬間流露出怨恨與忿怒的表情……

  幾名幹員立刻撲到紀碧霞身上,冒險想奪走她手上的刀子。紀碧霞揮臂掙扎,眾人都料想不到紀碧霞的力氣之大,出動了四名幹員才將她制服住,奪走她手上的兇器。

  欣桐瞪看著這一幕,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耀文!」吳春英跪在譚家嗣身邊,抱著他痛哭失聲。

  「不要哭……這是我欠、欠你的!」譚家嗣居然笑著安慰她。

  這輩子,「朱耀文」終於為吳春英做了一件好事。

  譚家嗣吃力地轉頭看到女兒慘白的容顏,他充滿憐惜地沖著女兒一笑。在救護車趕到之前,譚家嗣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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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7:12


  奔出公寓的欣桐,茫然地跑到路邊,然後迷失在過往行人來去匆匆的大街……

  她茫然地行走著,淚水迷蒙成一片,遮住她眼前的道路。

  路人皆用奇異的眼光,瞪視她滿臉的淚水,然而她視而不見仍然走著,如行屍走肉盲目穿梭在熱鬧的街道,直到天色已暗,她的步履顛簸雙腿再也走不動。最後她踉蹌的腳步被一方頹圯的石磚絆倒,裸露的雙膝重重挫向地面,立即被地上的碎石磨傷,鮮血瞬間淌過她的膝蓋……

  她瞪著膝蓋上的傷口,竟然沒有絲毫痛覺。

  「小姐?你怎麼了,還好嗎?」路人見她滿臉淚痕,腳上還淌著鮮血,於是好心詢問。

  路人的問候,她恍若未聞……

  「你沒事吧?小姐?」

  來自陌生人溫暖的關懷,狠狠地擰痛了她的心臟,突然間讓她驟然崩潰——

  緊緊抱住流著鮮血的雙膝,如一個驚惶的孩子,她一昧蜷縮起身體,將臉孔深深埋入鮮血淋漓的膝間……

  然後就再也不省人事。

  早上,在醫院的病床上醒來後,欣桐的情緒已經平復。

  她變得很安靜、極度的安靜,不再哭泣,也不說話。

  「欣桐?」姜文呼喚她。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欣桐剛好醒來。

  欣桐的皮包裏有公司電話,她在路邊昏倒後,將她送到醫院來的好心人,打了電話通知公司,他得到消息後立刻就趕來了。

  「欣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在路邊昏倒?」他急切地問她。

  她仍然沒有回答,木然的大眼睛一逕盯著病房的天花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見到她迥異於平常的模樣,姜文決定不再追問。

  「好,我不再問你了。」他的口氣回復溫柔。「你休息一下,我出去買你愛吃的早餐回來,等一下你餓了就有東西可以吃。」

  「姜文。」她忽然開口,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姜文。

  聽到她呼喚自己,他立刻折回病床前。「想吃什麼嗎?我立刻出去買給你!」他高興地站在她床邊問。

  「姜文,」她呆滯的視線,終於從天花板轉移到他佈滿笑容的臉上。「我們分手吧!」然後平靜地說。

  她的話如同一枚炸彈,瞬間粉碎了他臉上的笑容!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失去笑容瞬間,他勉強扯動嘴角僵硬地道:「你一定是在路邊昏倒的時候嚇壞了,醒來以後怪我沒在你身邊,現在你一定還很昏沈,不夠清醒……」

  「姜文,我們分手吧!」她喃喃地重複一遍。「你很清楚我是清醒的。現在的我比過去任何時刻的我都還要清醒,我們都不要再欺騙自己,繼續這個錯誤了。」

  即使利曜南已經拒絕她,但欣桐卻無法再欺騙自己,接受姜文的感情。

  姜文瞪著她,臉色嚴肅。

  「對不起,姜文……」

  原來她不願從利曜南口中聽到的抱歉,到了此刻,她一樣只能出口傷人。

  原來當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只能說抱歉!

  「你對不起我什麼?你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所以我不會跟你分手!」姜文固執地道。

  「我並不愛你。」她平靜地回答。

  姜文的臉色一瞬間慘白。

  「而你,你真愛我嗎,姜文?是因為智珍的緣故,所以你一直跟我在一起,但你只是把我當成智珍而已。」她平靜地揭穿。「其實你並不愛我,對不對?」

  「不對!」姜文突然激動地大吼駁斥。「我已經說過我愛你了,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

  「如果你愛我,那麼你一定不夠愛智珍。」她微笑。「但是,如果你愛我,那卻是因為你太愛智珍的緣故。」

  他愣愣瞪著欣桐。

  「所以,你真的愛我嗎,姜文?」她再一次問他,口氣依舊平靜。

  他竟然無法回答。

  「這個答案,我可以代替你回答。因為我知道你愛的一直是智珍,所以你以為自己所愛的我,其實只是智珍的影子而已。」

  她轉過頭,凝視著天花板繼續往下說:「我一直知道答案。但是因為我也愛智珍,所以一直勉強著我自己。就這樣長久以來,我們都任由真相被掩藏,而不去揭穿它,因為我們都太害怕揭露真相的後果,會帶來令我們無法承受的傷痛。」

  病房內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靜。

  「你會這麼以為,是因為你並不愛我。」極度沈默中,姜文突然開口。

  欣桐迷蒙的眸子閃動。

  「如果你試著愛我,就會明白你不是什麼智珍的影子!你就是你,你跟智珍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智珍,你是另一個我不知道是誰的女子,是冒充智珍的女子!而我,這三年來我一直是以愛一個真實存在的女人的心情,來愛著你的!」他一字一句地道。

  欣桐瞪著天花板,失去反應。

  「也許我不夠愛智珍,所以我愛上了你!我愛你,你聽見了沒有?就算你不愛我,我還是愛你!」他激動反駁她。

  欣桐閉起眼睛。

  「所以,不要對我說對不起!我可以接受你不愛我的事實,為什麼你還是要拒絕我?」

  「就因為你太好了。」欣桐睜開眼,同時掉下眼淚。「就因為無論如何,你都願意接受我、包容我,所以我更不能接受你……因為我沒有資格。」

  姜文愣住。半晌後他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出聲。「不,不要用這種理由拒絕我,這是最蹩腳的理由……」

  「這不是理由,姜文,這是我心中的實話。」她坦白地傾訴。

  即使一千萬個不忍心,她也不能再重複過去的優柔寡斷,造成更深的傷害。

  「什麼是實話?難道你過去對我所說的都是謊話?!」他問。

  欣桐垂下眼,然後她悲哀地回答:「那的確是謊話……全是我用來欺騙自己的謊話。」

  姜文臉色一變,他怔怔地凝望著欣桐許久……

  「就算你說的是謊話,也沒關係!」最後,他對著她,凝重地一字字宣誓:「我會在婚禮上等你,一直等到你出現為止。」

  欣桐默然無語。

  姜文垂下眼,彷彿沒事一般柔聲道:「我出去買早餐給你吃,你好好休息。」

  說完話,他轉身走出病房。

  留下欣桐,淚水已經浸濕了枕畔。

  得知欣桐在街上昏倒住院的消息,譚家嗣卻不急著到醫院探望女兒。

  他坐在自己的豪華辦公室內,擱在辦公桌上的手因為緊緊交握而泛白,他的臉色異常冷肅。

  就在剛才,他接到了一通故人的電話……

  與其說是故人,不如說這是一個曾經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她就是紀碧霞!

  「好久不見了,耀文?」紀碧霞一派輕鬆的語調聽起來,彷彿他們上個月才剛離別。

  聽到這埋藏在久遠的記憶深處裏,熟悉得不能再的熟悉聲音,有整整十秒鐘的時間,譚家嗣完全無法反應。

  「你很驚訝,我怎麼會有你的私人電話吧?」紀碧霞在電話那頭,吃吃地笑出來。帶著一種報復的快感,她享受著「譚家嗣」此刻的震驚。「不瞞你說,我的侄女挺有本事,她認識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其中還有你們銀行裏的董事。」她裝模作樣地道。

  譚家嗣明知道紀碧霞已經沒有親人,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侄女!不過,這並不重要。「這位女士,你認錯人了!」他沈聲否認。

  「認錯人了?不會吧!你明明長得跟我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樣——」

  譚家嗣按掉通話鍵。

  他微微眯起眼,從外表看來,譚家嗣很冷靜。

  但是不到三秒鐘的時間,電話再一次響起,譚家嗣瞪著手機,臉色出現戲劇性的變化——他忿怒地瞪視手機,等待電話鈴聲自動中斷。

  三十秒後電話回復安靜,但三秒鐘後卻又三度響起,這回電話鈴聲陣陣催促的聲音,聽起來更加驚心動魄!

  譚家嗣果決地按下通話鍵,手機傳出紀碧霞的聲音:「怎麼,嚇得不敢接我的電話了?」她尖聲嘲弄。

  「我已經說過,我不認識你!要是你再打電話來騷擾,我會立刻報警處理!」他冷冷地威脅。

  「那正好!我正好到警察局告你惡意遺棄,看你會不會上報紙的頭版頭條,看看你那些愛面子的大股東們會怎麼看你!」紀碧霞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

  譚家嗣愣在電話這頭。

  「你會回到臺灣,那麼現在你應該什麼都知道了吧?」紀碧霞冷笑,然後尖笑著嘲諷:「我早看準了你是富貴命呀,耀文!所以當年我爸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結我爸那兩筆債務,這樣我跟我爸就不至於被掃地出門——我是出爾反爾沒錯,誰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親比我更冷血!我們都已經結了婚,他不認我就算了,竟然連你都一起趕出朱家大門!」

  押注?譚家嗣胸口一涼。

  她尖笑著往下說:「要不是當年我看準了老頭子總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財產遲早會是你的,我怎麼可能忍氣吞聲,跟著你在外頭過窮日子?!當年我還一直以為,你就在興泰號那條漁船上打工,跟著船難一起淹死在異鄉,屍骨無存!沒想到你居然來個金蟬脫殼,換個身分在外逍遙,連我都給騙了!不過這二十來,你總算功成名就,這就證明我當年的眼光的確不錯!」紀碧霞得意洋洋,彷彿這一切都在她掌握中。突然她話鋒一轉,口氣異常冷厲。「不過,你居然敢背叛我!你不但搞上阿英那個賤女人、把她的肚子弄大,最後還拋下我一走了之!嘖嘖,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沒用的二世子,沒想到你深藏不露,還真是叫我看不出來啊,耀文!你真是有本事!不但讓我以為你死在海上,還傻傻的替你養大阿英跟你生的那個該死的孽種!」

  譚家嗣的手在顫抖。

  他恨這個女人!

  二十年過去了,他當年的恨意沒有淡忘,只有加深!

  「你儘管胡言亂語。」譚家嗣對著話筒冷冷地開口:「我只重複一遍,只要你敢再打電話來,我會讓你永遠開不了口!」他冷靜地關掉手機。

  這一回他不再提報警,而是要讓紀碧霞這個女人,永遠開不了口!

  譚家嗣從抽屜裏拿出藥瓶,迅速倒出一把藥丸,恨恨地全塞進嘴裏。

  他竟然忘了這個女人!

  她是一個禍害,她一直就是個禍害!

  如果不是她,他的人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

  當年我爸事業出現危機的時候,我才押注在你身上,至少能了結我爸那兩筆債務,這樣我跟我爸就不至於被掃地出門——

  我看準了老頭子總有一天要死,朱家的財產遲早會是你的,我怎麼可能忍氣吞聲,跟著你在外頭過窮日子?!

  紀碧霞的話,突然在譚家嗣的腦海中響起……

  他回憶起那一天晚上在銀行的貴賓室裏,利曜南給他看過的父親的帳冊。

  當時,他曾經因為父親追討紀氏債款,認定造成他一生不幸的始作俑者,還是自己的父親!

  然而現在,他裝滿仇恨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

  譚家嗣立刻從抽屜裏,翻出之後利曜南轉交給他的帳冊——

  父親的帳冊上,那兩筆紀氏抵押房產的借款……

  並沒有銷帳!

  譚家嗣瞪著帳冊,兩眼驟然間酸澀難當……

  我是出爾反爾沒錯,誰知道你那老不死的父親比我更冷血!

  數滴淚水,重重地滴落在帳冊上——

  他恨了一輩子的父親,從頭到尾不曾壓迫過他的婚姻,相反的,父親沈默地幫助著自己,不斷受到紀碧霞父女挾持自己要脅,持續付出龐大的金錢!

  原來,當年紀碧霞恨的,是他竟然選擇跟自己的父親決裂,因此喪失財產繼承權!

  紀碧霞明知道父親一直以來資助著紀家的事業,然而自私與貪婪,讓她不顧事實,非但在自己面前搬弄仇恨的謊言,她瘋狂的意志,為了替罪惡找到藉口,甚至漸漸自我說服——紀家的家業,的確是被朱獅一手奪走的!

  他多麼的傻啊!

  虧他自以為老謀深算,到老來竟然還看不透紀碧霞的詭計,被她騙了整整一輩子——

  一輩子的時間,他竟然全拿來痛恨一直深愛著自己的父親!

*********

  欣桐不等姜文回到病房,已經先離開醫院。

  從現在這一刻開始,她會盡一切努力拒絕姜文對自己的好……

  她絕不能再心軟。

  離開醫院後,她搭車回到公司,現在只有全心投入工作,能讓她忘記心傷。

  「欣桐?」

  剛走到公司大門口,欣桐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然而除非是故人,否則沒有人會以「欣桐」這個名字呼喚自己,何況這個聲音聽起來如此熟悉……

  她回過頭,看到麗玲。

  「你果然是欣桐沒錯!」麗玲眯起眼,迷惑瞬間變成了忿怒,然而她掩飾得很好,頃刻間她臉上已經堆滿虛偽的笑容:「原來你根本沒死,害我還為你掉了整整一缸眼淚!」

  欣桐沒有否認自己的身分,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否認的了。

  她很清楚麗玲是怎麼找到自己的,聯合控股公司近期在市場上的大動作,眾多媒體爭相報導,她的照片時常出現在電視以及報紙、雜誌上。

  「有事嗎,麗玲?」沒有否認也沒有激動,她瞭解麗玲,知道她不可能為自己掉眼淚。三年的沈潛,對於人事她已經能看得透。

  「你混得還真好!現在居然又變成大富豪的女兒了?」麗玲收起笑容,一時間迷惑於欣桐的冷淡。

  「有事請你直說,我還要上班。」欣桐道。

  麗玲眯起眼,印象中,她直覺以為欣桐還是以前的欣桐——毫無反抗之力,即使明知道她撒謊,也拿她沒轍!曾經她可以任意踐踏欣桐的善良,而且樂此不疲!誰叫欣桐的命總是比她好,光是這一點就夠讓她一輩子看欣桐不順眼!!

  可是現在,欣桐好像有一點不一樣了?

  「我想跟你談我媽的事!」麗玲眯著眼,狐疑地打量她。

  「你想談什麼?」她警覺。

  「你大概不知道,我媽現在連家門都出不去吧?」

  「什麼意思?」聽到母親的事,欣桐開始緊張。

  「意思就是,你以前那個媽,最近開始發神經,把我媽關在家裏,根本不許我媽出門!也不知道她在怕什麼,難道怕我媽出去找男人嗎?」麗玲冷嗤。

  「她真的這麼做?」

  「是啊,到現在已經一個禮拜了!那個瘋女人根本就不讓我進家門,本來我想報警,不過那個瘋女人卻叫我來找你,她說只要你肯回家,她就放了我媽!」

  欣桐的心跳突然加快……

  紀碧霞發現了什麼?如果麗玲能發現自己,那麼紀碧霞肯定也能發現父親的存在!而如果必須再次面對這個曾經是自己母親的女人,她不知道能否揮別小時候身體與情感曾經受創的惡夢……

  「我看你最好回家一趟,跟那個瘋女人解釋,你為什麼沒死的原因,我看只有這樣,她才會甘心!」麗玲眨著眼道。

  欣桐不相信麗玲。

  然而事關母親,她不會大意。

  「我會回去見她。」她承諾。

  麗玲咧開嘴。「那現在就跟我走吧!」

  「今天下班後再說。」欣桐冷淡地回絕。

  麗玲倏然眯眼。「啊呀,隨便你!」恨恨地回答。

  一時間,她對欣桐的恨意再加深了一層——

  因為現在這個欣桐,好像已經不是邵麼好擺佈了!

  之所以會答應麗玲,下班後才會去見紀碧霞,並非她不著急,而是她必須先弄清楚一些事……

  「爸?」

  到辦公室後,看到父親神色沮喪地坐在她的辦公室內,她難掩驚訝。因為這三年來,她從未見過父親喪氣的表情。

  「今天下班,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見你爺爺?」譚家嗣一開口就問女兒。

  「發生什麼事了,爸?」情況不太尋常,她按下焦慮的心情,先問父親。

  「今天紀碧霞打電話找上我了。」

  欣桐沈默著,臉色卻漸漸蒼白起來……

  她不願相信麗玲的話,但看起來麗玲的恐嚇可能是真的。

  「她說了什麼?」

  譚家嗣重重地抹了下臉孔。「那個女人,她說的話一點都不重要!」他忿怒地道:「重要的是,我現在必須立刻去見你爺爺!」

  「爸,你知道的,我當然會陪你去見爺爺。」她柔聲安慰父親,知道父親的自尊心一向強烈,於是不再追問。

  譚家嗣的肩頭一瞬間垮下來。「下班後你來找我。」

  說完話後,譚家嗣腳步沈重,黯然步出女兒的辦公室。

  父親離開後,欣桐立即撥一通電話到紀碧霞與母親的住處……

  原本她就不打算等到下班。

  「喂?」

  電話響了三十多聲才被接起,欣桐聽得出來,那是母親溫柔的聲音,她不覺鬆了口氣。「媽?你沒事吧?麗玲告訴我——」

  電話突然「喀嗒」一聲,被粗魯地掛斷。

  話筒傳來規律的嘟嘟聲,讓欣桐心驚。她再撥一次同樣的號碼,但這一次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起……

  欣桐知道,母親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掛自己的電話!

  就算剛才電話故障,如果母親知道自己在找她,一定會立即找到電話回覆……

  這陣子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欣桐忽然想起來,這個星期三,她根本沒有接到母親的電話!

  以往每週三,母親一定會在下午三點左右,固定打電話給自己,如果她正在開車或者開會沒接到來電,母親一定會不斷打來,直到她接到電話為止。

  一直以來,這是母女兩人約定好的聯絡方法。

  她心跳驟然加快,心頭充滿不祥的預感……

  媽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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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6:48


  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在機場見過利曜南後,時間已過了半個多月上半個多月來雖然度日如年,然而那鮮明的記憶如同烙痕,深深刻印在她的心版上,使得在機場關口分離那一幕,如同昨日。

  欣桐時常回想起,當時利曜南的表情。

  當兩人被阻隔在關口時,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一輩子不會忘記。

  然而,那她原以為今生今世不能從他眼中發現的牽掛,驀然成為真實,卻讓她志忑不安……

  曜南。

  孤獨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反覆咀嚼著那在心頭盤旋千萬遍的名字,欣桐的視線慢慢回復焦點,凝聚在辦公桌前的手機上。

  將近二十個日子,她等待他的電話,期待他也許會打一通電話給自己,然而電話卻始終未響起……

  「欣桐小姐,我跟利先生通過電話,他想等到回臺灣後,再親口對你解釋。」這是二十天前,自機場回來隔日,馬國程對自己所說的話。

  所以,明知道利曜南未回臺灣前,不會有任何訊息,然而她仍然開始期待聽見他的聲音,就像從前一樣……

  如果不是因為從馬國程口中得知,他為了自己,毫無眷戀地放棄紅獅金控,今生她再也沒有機會對自己承認,仍然愛著這個男人的事實。

  叩叩!

  敲門聲打斷欣桐的沈思。

  她抬頭,看到面色凝重的姜文。

  「我聽你的助理說,今天晚上你安排了飯局?」

  「嗯。」她淡淡回答,低頭避開他審視的目光。

  姜文眯起眼,緊盯著她別開的臉龐。半晌後他柔聲道:「但是一個月前,我們已經約好今天晚上要試婚紗,如果今天不到婚紗店試裝,禮服修改一定來不及。一個星期後我們就要拍婚紗照,難道到時候,你打算拍成家居照嗎?」他故作輕鬆說笑,語調出奇溫柔。

  欣桐屏息著,片刻後她終於抬起眼,面對姜文的目光。「姜文,我……」

  「我知道你很忙,所以我不會勉強你。」搶在她開口前,姜文堆滿笑容。

  欣桐怔怔地望著他。

  姜文走上前,握住欣桐的手。「只要你心中有我,那麼即使結婚那天你穿休閒服到禮堂,我仍然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他看著她的眼睛,溫柔地對她道。

  這一刻,欣桐突然發現自己的殘忍……

  她怎能在無法割捨利曜南的情況下,自以為能毫無牽掛地接受姜文的愛情?

  看現在,她把自己陷入了怎樣的困境?!

  姜文凝望著她,忽然問:「欣桐,你該不會改變主意了吧?」

  「什麼意思?」她強顏歡笑。

  「你會丟下我一個人嗎?」他收斂笑容。

  她迷蒙的眸光顫抖,竟然無法出聲。

  「你會丟下我一個人嗎,欣桐?」姜文憂鬱地問:「婚禮當天,在禮堂上你會丟下我一個人嗎?」

  欣桐怔然地望著他,這一刻,她驟然感到崩潰……

  姜文卻突然笑出聲。「你不必回答我。就當我…當我是開玩笑就可以了。」他的笑聲卻苦澀。

  欣桐瞪著他的笑臉,她根本笑不出來。

  「既然今天晚上有飯局,那麼我們改天再試婚紗好了!」他保持開朗的笑容。「我想只要拜託婚紗公司,到時候應該不會真的開天窗。」

  他假裝若無其事的模樣,讓欣桐難過。

  「你只要答應我一件事就好,」他的笑容轉而內斂,深情地對欣桐道:「今天晚上回家後給我一個電話,否則我會一直掛念著你,這樣一來,我一定會整個晚上都睡不著覺。」

  他笑容刺痛了欣桐的心,她無法承諾,也無法拒絕……

  「答應我,好嗎?」姜文執著地催促她。彷彿要她答應的,是一個無比重要的承諾。

  她知道,只要拒絕,就是徹底的傷害。

  然而,她有什麼資格傷害姜文?被傷害的人,應該是自己才對。

  「好……」

  面對深情的他,她強迫自己承諾。

  姜文臉上明顯鬆了一口氣。

  「那麼,今天晚上,我等你的電話。」他再次展露笑容,這回是開心而笑。

  得到欣桐的承諾,他滿足地轉身走出欣桐的辦公室。

  「姜文。」她忽然叫住他。

  他回過頭。

  「如果我回家的時間太晚,你就不必等我的電話了。」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多晚我都會等你的電話。」然後固執地告訴她。

  「十點過後我就不會打電話,」欣桐垂下目光,凝視桌上文件。「超過十點,你就不必再等我。」

  他的臉色變得肅穆。「剛才我已經說過,多晚我都會等——」

  「麻煩你出去的時候幫我帶上門,我還有很多國外信件要回覆。」她打斷他的話,婉轉地下逐客令。

  姜文愣在門口,然而十秒鐘過後,欣桐始終末曾抬頭看他一眼。

  終於,他面色陰沈地轉身離開。

  聽見辦公室門關上的聲音,欣桐抬起頭望向門口,她憂傷的眸中凝聚的……

  是深深的歉疚。

  晚間結束飯局後回到家,欣桐看了一眼房間的鬧鐘,時間已經超過十點整,但她知道,姜文一定還在等自己的電話。

  房間電話忽然響起,她站在床前,瞪著響個不停的話筒,沒有任何行動。

  電話響了十分鐘後,終於停止。

  欣桐屏息,緊張地吐出一口氣。

  但是十秒鐘後,樓下客廳的電話又響起了——

  「小姐,是姜先生打來的電話,您要接嗎?」傭人阿芬知道她還沒睡,特地上

  樓問她。

  「麻煩你跟他說我已經睡了,不能接他的電話。」她已下定決心……

  要開始拒絕他的溫柔。

  因為智珍的緣故,她認為自己對姜文有責任、甚至因為妄想彌補智珍的遺憾,她強迫自己要代智珍歸還對姜文的虧欠。所以面對姜文,她一向優柔寡斷、擔心太過,不能明確地拒絕他的溫柔……

  然而直到在機場見到利曜南後,她才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忘記他!

  即使嫁給姜文,不可能愛上第二個男人的自己,根本無法讓姜文幸福。

  「小姐,」阿芬再度返回欣桐房間。「您的電話。」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接姜先生的電話!」

  「我知道,但這次是老爺的電話。」阿芬急忙道。

  欣桐愣住。「爸還沒回家嗎?」

  「老爺在李董事長的招待所,大約晚上七點老爺已經打過電話,他說會很晚回來。」阿芬回答。

  「我知道了。」欣桐拿起房間電話,按下分機鍵。「爸?」

  「你看到今天晚上的新聞了?」

  「新聞?我剛回家,所以……」

  「利曜南回臺灣了!」譚家嗣宣佈令欣桐心悸的消息。「哼!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放棄角逐董座,否則他選在這個節骨眼回來做什麼?!」譚家嗣不以為然地道。

  欣桐難以相信,馬國程明明告訴過自己,利曜南兩個月後才會到臺灣——

  她不願去懷疑,利曜南與馬國程聯手欺騙自己的可能,因為她在機場看到了他的眼淚……

  她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她確實看到利曜南的眼淚。

  即使那眼淚是她的錯覺,然而欣桐有強烈的感應,感應到他凝望著自己時,眼神中熾熱的情感。

  「欣桐,你在聽我說話嗎?!」譚家嗣沒得到女兒回應,顯然很不高興。

  「我在聽……」欣桐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利曜南回臺灣了!不知道他要玩什麼把戲,從明天開始我們要積極佈署,而且要小心留意利曜南的一舉一動,這一次我們只準成功,不許失敗!」

  話筒彼端傳來一陣沈默。

  「欣桐,你聽見了嗎?!」這次譚家嗣的口氣明顯不耐煩。

  「我聽見了,爸。」她勉強將心思拉回父親身上。

  「快睡吧!明天早一點進辦公室,我要跟你開會!」譚家嗣下達命令後,就掛了電話。

  明天……

  明天他會跟自己聯絡嗎?或者,她應該主動找他?

  掛上電話後,欣桐的心思,整個纏繞在利曜南已經回到臺灣這件事上……

  一整晚,她輾轉難眠。

  然而三天過去,利曜南並未與欣桐聯絡。

  她甚至主動打電話給他,然而他的手機始終關機。

  不得已,她只能打電話到紅獅金控,但是她的電話卻被秘書擋在門外,對方只丟下一個最常見的拒絕理由:利先生很忙,除非預約,我不能隨便轉接任何電話給利先生。

  「那麼我現在就預約,如果利先生有空,請他立刻回電給我。」

  「好的,我會替您轉告。」

  秘書十分客氣,然而她等了三天,始終未接到利曜南的電話。

  懷疑與揣測,令欣桐的不安逐漸擴大……

  終於,她決定不再等待。如果他忙得沒時間見她,那麼她可以主動去找他。

  搭車到紅獅金控之前,她試著再撥利曜南的手機。

  手機仍然未開機,她接著撥打馬國程的電話,馬國程的手機一直占線。他的手機已經不是第一次占線。這六天來,馬國程的電話一樣打不通。

  計程車停在紅獅金控門口,下車後,欣桐卻開始猶豫……

  她該與他見面嗎?

  見了他之後,又該說什麼話?

  欣桐腦海忽然一片空白。

  站在紅獅金控門前,她居然無法邁開腳步,跨進大門……

  下班時間一到,馬國程匆匆離開辦公室。

  今天他有充足的理由,必須提早離開銀行!車子就停在門口,馬國程趕著時間奔出銀行大門,卻愣在門前……

  「欣桐小姐?」他的神色突然緊張起來。

  欣桐露出微笑,半晌後,她欠身跟對方鞠了一個躬——

  「很抱歉,我又突然跑來。因為我知道曜南已經回臺灣,我實在很想見他……馬先生,你能幫我嗎?」她溫柔地請求。

  馬國程愣愣地瞪著眼前這名溫柔卻堅定的小女人,他錯愕的表情,漸漸轉為嚴肅。

  一分鐘過去,他終於下定決心似地對欣桐道:「我……可以帶你去見他。」

  「謝謝你!」欣桐由衷地感激,她的笑容燦爛起來。

  「我現在就帶您去見利先生,欣桐小姐,您跟我走吧!」馬國程別開臉,避開欣桐的笑容。

  「曜南人在哪裏?」她跟上馬國程的腳步。

  馬國程頓了一頓。「利先生在李小姐的住處。」未曾停下腳步,他低促地匆匆答。

  欣桐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這個意外的答案,瞬間奪去了她眸中燦爛的火花。

  欣桐想不到,李芳渝的住處,竟然就是利曜南過去所住的公寓。

  她還曾經陪同父親,到這幢公寓來吃過晚餐,當時不歡而散,父親從此與利曜南反目為仇,她還記憶猶新……

  而如今,這裏竟然成了李芳渝的「住處」。

  「你來幹什麼?!」

  開門見到欣桐,李芳渝的臉色很難看。

  「欣桐小姐要求見利先生,所以——」

  「曜南根本就沒說要見她,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帶她來這裏?!」李芳渝責駡馬國程。

  「是我要求馬先生,請他帶我來這裏的。李小姐,請你不要責怪馬先生。」

  李芳渝冷笑一聲。「我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回去!」

  李芳渝正打算關門,屋內忽然傳出利曜南的聲音:「讓她進來。」

  李芳渝僵住。「有必要嗎?曜南?」她不想服從,卻又不敢貿然把門關上。

  「讓她進來。」利曜南再重複一遍。

  李芳渝明白,最好不要違抗利曜南的意志,於是她不情不願地開門。「如果我是你,才不會這麼厚臉皮!」她恨恨地,壓低聲對擦身而過的欣桐道。

  欣桐走進屋內,不去理會李芳渝對自己的侮辱。

  才一走進大廳,她已經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利曜南,他腿上的石膏已經拆除。

  他冷淡地回望著她,欣桐在他的眸光中,已完全尋覓不到當日在機場看見的熾熱痕跡。

  「你找我有事?」他的問話跟表情一樣冷淡。

  「我、」欣桐突然語滯。「我只是……只是想問你,在機場的時候,你是否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他看著她,沈默許久。

  欣桐屏息著,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如此緩慢……

  「你認為,我想跟你說什麼?」他卻反問她。

  他的冷淡困惑她,然而欣桐執著地問他:「我從馬先生那裏,得知你並不想爭取紅獅金控董座,這是真的嗎?」

  「就算是,又如何?」

  「你為什麼放棄?紅獅金控是你最重要的——」

  「那是過去。」他打斷她的話。「三年前紅獅金控對我而言,的確重要,但是現在我在全世界各地,有各式各樣投資事業,紅獅金控不過是其中之一,卻占去我太多時間。」

  欣桐沈默地聽他說完,卻難以接受他的說詞。「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這麼想知道我為何放棄紅獅,以上確實就是我的理由。」他看著她,面無表情地下結語。

  她搖頭,全然不接受。「紅獅銀行對你太重要,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它對你的意義——」

  「那麼你想聽到什麼答案?」李芳渝走到兩人之間,冷冷地沖著欣桐一笑。「難道你以為,曜南放棄紅獅金控,是為了你?!」

  欣桐沒有反應……

  她只是怔怔地望著利曜南沒有溫度的眼神,他的眸光失去了溫暖。她深刻地記得,三年前……

  三年前,當他傷害自己的時候,就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她的。

  李芳渝嗤笑一聲,接下道:「老實告訴你吧:曜南之所以放棄紅獅,是因為他已經決定要帶我到上海,發展醫療事業,這是在美國時,他承諾要送給我的……」李芳渝頓了頓,然後沖著欣桐勝利地一笑。「結婚禮物。」她宣佈答案。

  利曜南冷淡的表情始終如一。

  他回應欣桐的,是默認不語。

  「但是,馬先生告訴我的答案,不是這樣的!」他的沈默,讓欣桐在幾乎窒息的絕望中孤獨地掙扎。她迷蒙的眼眸仍然熱切地凝望利曜南,希望從他冰冷的眸光中,覓得一絲肯定的回應。

  「欣桐小姐!」一直保持沈默的馬國程,突然開口。屏息片刻,馬國程才接下道:「對不起,欣桐小姐,那個時候,我自以為是地猜測,跟你說的那個答案……那是我弄錯了。」

  弄錯了?「什麼意思?」欣桐回眸,喃喃問他。

  「欣桐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馬國程歉疚地道:「那一天是我弄錯了,利先生並不是——」

  「Vincent,你該送芳渝到醫院值班了!你們先離開,我自己……」他對著欣桐道:「會跟‘譚’小姐解釋。」

  李芳渝不願意就這樣離開,留下兩人獨處。「可是,曜南——」

  「聽話,」利曜南聲調轉低柔,卻不容拒絕地道:「我自己會處理的。」

  處理?欣桐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她相信,利曜南很快會告訴她答案。

  「李小姐,我們走吧!」 馬國程走到門口,主動打開大門。

  李芳渝縱然一百個不願意,但這是利曜南的意思,她只能扭頭負氣離開。

  馬國程關上大門前,匆匆瞥了欣桐一眼……

  她蒼白的容顏,讓他滿臉愧疚。

  大門輕合上,公寓內只留下兩個人,空氣分外凝窒膠著。

  「現在,已經沒有其他人在這裏了,你想對我說什麼?」看著冷淡的他,她的心日漸漸揪痛起來。

  「我想說的話,剛才他們兩個人,其實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利曜南回答她。

  「你的意思是,李小姐跟馬先生所說的,都是真的,你一點都不想解釋,或者反駁嗎?」她泫然的眸光驟然籠上水霧,幽怨地凝望他。「那麼那一天在機場,我看到的你又算什麼?你的眼淚難道只是我的幻覺?你看著我的模樣難道只是我的幻想?難道那一天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所以現在你又想否定,又想反悔?」

  他全身一震,接著是長時間的沈默。

  「是,我沒有其他解釋,也不想反駁。」然後他淡聲回答。

  她淒然地望著他,忽然淌下的淚水,灼燒著她冰涼的臉頰……

  「我們在機場短暫見面,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一切都是Vincent給你的錯誤訊息。」他接著道,聲調冷靜得沒有感情。「不過,我想我應該對你說抱歉。我住院當時,你打電話來那一次,是我沒把話說清楚。」

  利曜南停頓片刻,她的眼淚已經佈滿臉龐。

  「是我沒把話說清楚,」他接下說:「既然我已經祝你幸福,那就是說,我已經決定中止三年來對你付出的感情,不會再對你有一絲牽掛與留戀。當然,從那一刻起,我也要重新開始新的人生,尋找屬於我自己的幸福。」

  即使他說的堅定,然而她根本不相信!她不相信感情可以如此理性,即使他是一向冷靜理性的利曜南!

  「你在騙我,對不對?」她搖頭,拒絕相信他。「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騙我?為什麼你總是要看著我這麼傷心!」她再也無法克制地哽咽起來。

  利曜南的表情仍然沒有改變。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僅僅淡聲道:「也許,我本來就不是適合你的人。但我就是這樣的人,有的時候我也不能克制我自己……別去傷害你。」他撇嘴,苦澀的笑。「所以,最終證明你選擇姜文是對的。如果我的所作所為傷了你的心,很抱歉……我只能對你說抱歉——」

  「我不聽!」欣桐捂住耳朵,跌跌撞撞地後退,直到背脊撞向大門。

  她不要他的抱歉!

  「我就是這樣的人,不能克制我自己別傷害你,」他依舊對著她重複道:「相信我,我一直對你很抱歉……」

  「不!」欣桐對著他尖叫。「我不要你的抱歉!永遠都不要對我說抱歉!」然後她突兀地轉身打開門,腳步踉蹌地跑出公寓。

  利曜南瞪著洞開的大門……

  周遭空氣依舊凝窒著,陰暗的光線令人昏沈……

  如果他冷漠的表情曾經有過一絲鬆動,那也只是瞬間掠過的情緒而已。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6:24


  她知道他已經出院,因為報上隨時有關於利曜南的消息。

  然而利曜南出院後,並未如譚家嗣所預料的,開始對連續數日在市場上購進紅獅股票的聯合營造,做出任何反制動作。

  這完全不像利曜南的行事作風,除非他暗中另有謀算!

  譚家嗣開始疑神疑鬼,認定利曜南按兵不動,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陰謀。

  但是這一回,欣桐卻比父親冷靜,她不像父親一樣坐立不安,而是主動打電話給利曜南,但並非慰問他的傷勢——

  「你又在耍什麼手段?你不要以為我會相信你而輕敵!」她的口氣十分冷靜。

  這是欣桐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採取的行動。既然所做所想,利曜南都可能預先料知,那麼不如主動出擊,讓彼此敵對的立場正式化暗為明。

  「你已經準備好跟我作戰了。」利曜淡淡地笑出聲。「很好,三年了,你的確不一樣了。你再也不是柔弱的你,變得比我印象中堅強很多。」他的語調溫柔無比。

  欣桐的胸口一陣窒息。

  「我不是打電話來聽這些的。」她迅速武裝自己,冷淡回應。「我打電話來只是讓你知道,即使你居心叵測,但這一次我會小心應對!畢竟,一個人不會在同樣的地方跌倒兩次。」

  話筒彼端傳來一陣沈默。

  然後他回答:「那麼,就盡你所能,將我擊敗。」

  又是這句話!她該清楚的,利曜南的冷血與無情,一輩子都不會改變。「我會的,你看著吧,我一定會的!」她跟對方宣誓,也是在對自己發誓。

  利曜南陰鬱的眼眸深處,蘊含濃鬱的深情,可惜話筒彼端的欣桐卻看不見。「除了我之外,商場上還有很多你料想不到的敵人,例如重出江湖的手下敗將,以及兇猛標悍的新兵。他們都是豺狼虎豹,只要你一開始鬆懈,就會被啃得連一根骨頭都不剩。」

  「如果這是警告,我會從容應對。」她冷然地回答他:「我絕對不會退縮的。」

  利曜南斂下眼。「你的假想敵不只我一個人,拿出面對我的勇氣,也許你不只能打敗我。」

  「感謝你的關心,利先生。」她笑的冷澀。「請相信,我絕對會不計一切代價打敗你!」言已至此,她決定中止對話。

  「別急著掛電話:」他阻止她。

  猶豫數秒,話筒仍然距離她的耳邊數寸。

  「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

  她沈默著。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他屏息,生平第一次體會到緊張是何物。「你真的,非嫁給姜文不可嗎?」

  沈默橫亙在其間,那片刻的安靜,幾乎讓他的心跳停止。

  「無論你問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樣的:我很確定,我要嫁給姜文。」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

  電話這頭,利曜南閉起眼睛。

  半晌後,他才能平復自己。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承諾,語調平靜。「既然你這麼確定,既然這就是你的選擇、你心中真正的答案……那麼,以後我不會再問你同樣的問題。」電話裏,看不見他蒼涼的眼神。

  欣桐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痙攣……

  然後是心痛過度,產生的麻痹。

  但她強迫自己不能有絲毫反應,對於他,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一點一滴的感情,否則重傷的人,就會是自己。

  「是嗎?那很好,你終於想開了。」壓抑心頭的激越,她冷淡的語調竟能波瀾不興。即使她永遠無法成為像利曜南這樣的人,她只求在面對他的時候,能有足夠的堅強與勇氣。

  而現在,她終於能做到了。

  「我還有話對你說,」在她掛電話一刖,利曜南告訴她:「我祝你幸福。這一次是真心誠意的……祝你幸福。」

  聽到祝福這瞬間,欣桐掩住嘴,阻止幾乎奪口而出的哽咽。

  「既然你已經選擇屬於自己的幸福,我保證……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只請你答應我,離開我以後,一定要快樂的度過這一生。只要你能幸福,即使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會有遺憾。」

  他溫柔的語調訴說著,洶湧的酸楚,驀然氾濫在她的胸臆……

  「再見!」強壓哽咽,欣桐匆匆掛斷電話。

  然後她退到沙發前瞪著邵具白色的話機,她蒼白的臉色,如臨大敵……

  三年前,她的心防曾經因為他充滿感情的祝福而潰決失守,然而今時今刻,即使再心痛——

  她再也不會傻得拋下一切,一心奔向他而去了!

  然而自從那天與利曜南通過電話後,她堅定的意志,卻開始動搖……

  因為現實的發展,與欣桐的認知悖離。

  當向來對利曜南言聽計從的興泰科技李董事長,也主動打電話給譚家嗣表明輸誠意願後,欣桐開始感到茫然。

  對於情勢突然朝自己一面倒的發展,譚家嗣也抱持著戒慎懷疑的態度。他不是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夥子,歷經人世滄桑,他完全否定憑空能得來好運,因此根本就打從心底懷疑情況當真會如此樂觀!

  何況利曜南自始至終未明確表態,他願意放棄爭奪下屆紅獅董座!

  就因為摸不著利曜南的盤算,雖然情況如此順利,譚家嗣不但不覺心安,反而更加戒慎恐懼!他步步為營,精神異常緊繃。

  欣桐看到父親無時無刻不在憂心、懷疑利曜南可能暗中從事的陰謀,已經弄得精神快要崩潰,更讓她擔心的是,這一個月來,她親眼看到父親服用鎮靜劑藥量已經加重一倍。

  她感到事態嚴重!

  然而與其如此漫無頭緒地擔心下去,她決定上門找到利曜南,問清楚他究竟意欲何為?!

  她寧可正面迎戰,也不願猜測。

  於是欣桐直接找上紅獅金控。

  然而她在接待室內等了半天,卻一直見不到利曜南。

  「‘譚’小姐!」馬國程終於出面接待。「利先生他現在沒辦法見您。」

  欣桐注到意到他已經改口,但她不知道,這是利曜南的要求。

  那最後一通電話,他已經承諾不會再騷擾,就是真的放手了。

  「沒辦法,是因為沒時間?還是因為不願意?」她露出禮貌性的笑容,眼底卻沒有笑意。「我這一趟來有非常重要的目的,如果見不到利曜南,我不會離開。」

  馬國程沈默片刻,然後無聲低喟。「譚小姐有重要的事,我一定代您轉達。」他柔聲道。

  「我必須當面見到他,問到答案。」她很堅持。

  「現在這個時候,譚小姐為了競逐董座一事,應該十分忙碌。您實在不必要將時間花費在等待上——」

  「為什麼利曜南不能見我?」她清澈的明眸,定定地望向馬國程。「既然你奉命阻止我跟他見面,我不為難你,但是請你給我一個離開的理由。」

  馬國程無言以對。

  「利先生現在正要離開臺灣,所以,我實在無法請利先生來見你。」片刻後,他終於回答。

  馬國程的答案,出乎欣桐的意料。「離開臺灣?但是這兩天就要開始搜購股東委託書——」

  「利先生不會做任何動作。」馬國程道。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明白,口氣卻充滿警戒與防備。

  「利先生不會做任何動作。」馬國程重複一遍,已有豁出去的決心!

  他深深明白,欣桐小姐對利先生的誤會,就如同一開始,他原也以為利先生勢必奪得本屆紅獅董座,就像數月前奪得捷運工程案一般篤定!

  然而,當他明白這一切都只是表像,利先生的所作所為,居然都不是為了自己時,他受到極深的震撼——

  然而如此深深相愛的兩人,竟然因為命運乖張的安排,而一再錯失共度此生的機會,讓他不由得懷疑老天的安排是否公平……

  欣桐安靜地望著他,屏息地等待著馬國程往下說。

  「我的意思是,從頭到尾,利先生根本沒有想要奪取這一次紅獅金控董座的打算!他甚至不打算出席股東改選會,這是利先生早在數月前就已經做好的決定。」現在,既然欣桐小姐找上自己,他已經完全沒有隱瞞的必要。

  「你在說謊。」欣桐無動於衷地凝望馬國程,試圖穩定自己不讓他動搖。「任何人都知道紅獅銀行對利曜南的意義。你說他決定放棄紅獅董座,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一個月後,你會見到銀行公關部門對外發出的新聞傳真稿,屆時利先生會正式宣佈引退。」他回答。

  該說的,馬國程都已經說完。

  「為了什麼?」在馬國程轉身跨出接待室前,欣桐終於開口問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馬國程深吸一口氣,然後轉過身,溫柔地道:「我相信你已經明白為什麼。利先生會這麼做一切都是因為你,欣桐小姐。」

  「不可能……」她打從心底拒絕接受。「他不可能為了任何人放棄他的江山!」

  馬國程完全同意。「利先生不會為了任何人放棄江山,唯一的例外只有你。欣桐小姐,也許你還看不透,但我是局外人,我可以很清楚的看透,你是利先生的弱點,唯一卻足以致命的弱點。」

  是真的嗎?利曜南真的可能因為自己,放棄他熱中追逐的名利?欣桐茫然地回望馬國程,一個嶄新的認知衝擊著她,因為這完全推翻了她努力說服自己拒絕他的「事實」……

  事實是,他是一個爭名奪利不擇手段的男人,他不會為任何人改變,即使口口聲聲說愛……

  但是現在,這個「事實」在頃刻間被推翻,甚至顛覆了她牢固的心防……

  「剛才我說利先生不在臺灣,這是實話。上次車禍,利先生的腿部受到很嚴重的創傷,即使拆除石膏,也必須到醫院復健一段時間。利先生選擇在這個時候到美國接受治療,這段療程將持續兩個月,到那個時候,相信銀行董事會改選一事,局面已經大致底定。這足以證明,利先生不再過問紅獅董事會運作的決心。」馬國程道。

  「美國?」欣桐聽見自己脆弱的聲音,呢喃地問。

  「是的,今天下午,利先生將搭機到美國,進行復健治療。」馬國程低頭看了一眼腕表的時間。「應該再過一個小時,利先生的飛機就會起飛了。」

  欣桐一泛默地瞪著馬國程,沒有反應。

  馬國程等待了片刻,始終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他終於死心,除了失望還有無限歎息。「如果‘譚’小姐沒有其他問題,我還有公事必須先行離開——」

  「麻煩您,馬先生,」欣桐終於開口,茫然的神色已經從她臉上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堅定——

  「麻煩您載我到機場,越快越好!」

  欣桐與馬國程飛車趕到機場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四十分。

  她奔向候機室,明知他仍然停留在機場的可能微乎其微,仍然用力尋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欣桐小姐!」馬國程停好車子,已經隨後趕到候機室。

  欣桐的失落溢於言表。「現在,他應該已經登機了。」

  「我打利先生的手機,他可能還未關機…」馬國程話說到一半,突然興奮地大叫:「欣桐小姐!」

  欣桐隨著他的目光望向通關室……

  她看到利曜南正拄著拐杖,準備通關。

  「我馬上打電話給利先生——」

  「請你不要這麼做!」欣桐卻阻止馬國程。

  馬國程回望她,臉上清楚地寫明他的疑惑。「欣桐小姐,難道你到現在還懷疑利先生他——」

  「不是的,」欣桐輕輕搖頭,眉宇間鎖著人浮於世的哀愁。「我只是突然想到,這三年來,老天一手安排了我的命運……」

  馬國程沈默下來,等待欣桐把話說完。

  「既然命運是老天爺安排的,那麼,這一刻我仍然願意把它交給命運。」凝望著數十尺外,讓她心痛的身影,欣桐低聲呢喃:「如果我跟曜南真的有緣,他會發現我就站在這裏,等待著他回頭看到我。」

  聽到這段話,馬國程張口結舌。「但是,欣桐小姐,這實在太宿命了!」

  馬國程實在著急!他不想眼睜睜看著兩個人又這樣錯身……

  「馬先生,請你答應我,如果曜南沒看到我,就這樣搭機到美國,那麼就請你不要打電話通知他,我曾經到機場來找過他的事。」

  馬國程壓根不願答應。「欣桐小姐——」

  「馬先生,你能瞭解我心底的害怕嗎?」欣桐的笑容悽楚,她喃喃低訴:「因為曾經有過太多次,我以為自己已經掌握到幸福,卻每一次都失去它,那以為已經得到卻又失去的痛苦,比我曾經經歷過的死亡,都還一讓人難以承受……所以我害怕,即使在這一刻我能戰勝命運,下一刻我仍然會失去自以為已經得到的幸福。於是我終於領悟,在命運之一刖必須學會謙卑。所以我不敢僭越,這樣如果命運另有安排,我才能勇敢的走完它。」

  馬國程深深歎息。

  即使再有理由,聽到這段令人動容的話,他只能無言歎息。

  如果真的要將一切都交給命運,那麼他一定會幫忙用力祈禱——

  馬國程憂心仲仲地,望著那將眸光投向機場通關室內的女子,那雙清瀅執著,滿滿含著憂傷的眼眸……

  他不禁閉上雙眼,祈求所有他能念得出名字的天上神佛。

  搭乘下午五點整,準時起飛前往美國西岸的班機,他卻直到四點半後才準備通關。時間已經十分緊促,看來他延誤登機時間,可能影響到班機準點起飛。

  利曜南拄著拐杖,勉強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時間。

  他瞭解登機的急迫性。他向來控制時間,即使行程緊湊,飛行世界各國時,小至延遲登機這樣的事,卻從來不曾發生過。但這一次他有難以擺脫的理由……

  機場海關人員檢查證件無誤後,他拉起手提行李,準備通過行李檢查關口。

  他漫不經心地跟隨人群的腳步排隊,沒有一絲心急。生平頭一回,他完全不在乎時間,因為現在任何事情對他而言,都已經失去意義。

  今天早上他甚至沒有刮鬍子。

  這是他每天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十八歲成年後就不曾一日間斷,因為他從不容許失去紀律,對於自己,要求更為嚴厲。

  但,那已經是過去的利曜南了。

  那曾經被奉為圭臬的所謂紀律,是他為了追逐名利與權勢,所付出的代價。但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再嚴守邵被自己放棄的一切。

  由於一小時後,正好有一班即將飛往香港的班機,因此通關人數暴增,隊伍拉得稍長,他毫不在乎地瞪著人們的行李,一件件通過放射線檢查機,放空的腦中沒有任何思緒……

  曜南!

  沈默的呼喚發自大腦深處。

  那的的確確是欣桐的聲音。然而利曜南知道,這是因為極度渴望,腦中因此產生的幻覺。

  他下意識地回頭,如其所料,候機室沒有任何熟悉的人影。

  馬國程與欣桐站在機場的通關大門前,看到利曜南曾經回頭,卻始終沒望向他殷切盼禱的這頭。

  他終於再也按捺不住,顧不得員警的白眼,一次比一次更大聲叫出來:「利先生!利先生——」

  欣桐的臉色轉而蒼白……

  利曜南停頓片刻,然後回頭。

  第一眼,他就看到那雙深切地凝望著他的眼眸……

  欣桐?

  有十秒鐘的時間,利曜南以為自己是因為過度思念,因此再一次產生幻覺。

  直到她眼裏流下的淚,驟然間痛擊了他的心臟——

  利曜南握住拐杖的手鬆了又緊,瞪著她流不完的淚水,他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關口前深深地心痛著,直到看見她的笑容……

  他的痛苦突然被釋放。

  他因為她的笑而笑……

  雖然矛盾仍然橫亙在兩人之間,然而除了這一刻,任何事都已經不再重要!

  心痛地遙望著那站在如此遠又如此近的距離外,那抹纖細柔弱的身影。利曜南忽然間明白,他的靈魂並不存在自己的軀殼裏。他所有的知覺,早已經被封鎖在這個小女人柔弱的身體裏,因為她的淚水而心痛,因為她的微笑而歡愉……

  一個男人還能再怎樣愛一個女人?

  為她忍住難以承受的不忍,為她放棄只想擁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行屍走肉,孤獨活在沒有她的世界。

  西北航空A2O46前往洛杉磯的班機即將起飛,還未登機的旅客,請盡速登機。

  機場擴音器傳來催促登機的聲音。

  她突然奔到阻隔兩人的玻璃牆前,張開雙手,掌心緊緊貼著候機室這頭的玻璃牆——

  我.等.你.回.來。

  她無聲地言語,對他承諾。

  利曜南怔立在關口前,膠著的眸光深情地凝望著一牆之隔的欣桐,他被湧出關口的香港旅客推擠著,卻毫無知覺……

  這是第一次,欣桐看見了他的眼淚。

  她堅定地相信,自己看見了他的眼淚。

  「曜南!」

  行李檢查站另一頭,李芳渝推著輪椅以及行李,急切地呼喚地滯留在另一邊的男人。

  李芳渝推著輪椅先一步通關,她早已站在關外,焦急地等待著遲遲滯留在行李檢查站內的利曜南。

  利曜南仍然滯留著,深邃的眸光與玻璃牆外的欣桐交纏……

  「曜南,你再不通關,飛機不會再等我們了!」李芳渝慘白著臉,大聲地警告利曜南。

  終於,他對著被困在玻璃門外的欣桐用力點頭,神情喜悅,然後調頭通過行李檢查站的檢驗門。

  「快點,已經來不及了!」看到他終於通關,李芳渝露出釋然的笑容。

  不讓他與欣桐再有交換訊息的機會,李芳渝催促著利曜南坐上輪椅,然後迅速推著輪椅前往通向停機坪的甬道。

  數秒鐘後,利曜南已經消失在欣桐的視線內,然而她仍然凝立在機場,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腿……

  她會耐心等待他回來,聽他親口對自己傾訴,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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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5:54


  由於譚家嗣的計劃改變,也為了籌備欣桐與姜文即將在臺灣舉行的結婚典禮,於是由姜文出面,在陽明山溫泉區購置了一幢別墅豪宅。

  結婚喜柬上的宴客地點,正是這幢豪宅的地址。

  欣桐已經在父親搬進豪宅隔日,從朋友的小公寓搬出,跟著父親搬進新居。因為這是譚家嗣的要求。

  「既然在臺灣買了房子,就沒有必要再借住別人的公寓。」譚家嗣在電話中命令女兒,搬來跟自己一起住。

  欣桐明白父親的用意。

  譚家嗣將欣桐綁在身邊,唯一的原因,就是擔心她受到影響而變卦,不再幫他對付利曜南。因為譚家嗣曾經從生死關頭將欣桐救回,只有他最明白欣桐曾經對利曜南付出的感情……

  然而,欣桐從未想過反悔這兩個字。

  一旦下了決心,就是永遠了。

  如果還有一絲不堅定,她不會答應協助父親,更不會答應姜文的婚事。

  父親之所以會擔心,是因為他不明白,她已經領悟……

  即使再愛利曜南,那也是只是片面的愛戀。她不能要求那個男人愛自己——真正的愛自已!

  倘若她的掙扎與付出,曾經窺得一絲絲他愛自己的蛛絲馬跡……

  那麼,就不會有這一場婚禮。

  星期假日,譚家嗣一大早天未亮就起床,準備到楊升高爾夫球場打小白球。此行真正目的自然不為打球,這場球局商業氣息濃厚,因為他已安排數位銀行董事,球局過後還有飯局招待,務必令眾位董事酣快淋漓而後歸。

  三天前譚家嗣即吩咐欣桐,這場應酬務必緊隨在側。他處心積慮、積極佈局,因為所做這一切,都別有目的……

  譚家新任司機,一早就稱職地將董事長座車擦拭得光可鑒人,並且將一塵不染的朋馳S6OO開到譚宅大門口,恭候老闆大人上車。

  就在譚家嗣準備出門之際,一部銀色跑車卻直接開進車道,堵住譚宅出口——

  車門打開,利曜南跨出駕駛座。

  「喂,你怎麼擋路啊?!」見有人擋路,司機老王氣得跑過來,指著利曜南喝斥。

  譚家嗣剛吃完早餐,偕同女兒步出大門,即見到這副光景。

  欣桐僵在門口,即使在十多公尺距離外,她仍然能感受到利曜南逼人的灼光。

  「喂,快把車開走,我們老闆要出門了——」

  「老王,利先生這麼一大早來找我,一定有急事。」

  老王見老闆認識這個人,就不敢再出聲,摸著鼻子退得老遠。

  「利曜南!」譚家嗣陰鷙地地瞪著利曜南,笑臉迎人卻語調刻薄:「今天我是邀了幾位銀行股東一起打球,不過我記得好像沒邀請你?」

  利曜南舉起左手,他手上拿著那封結婚請柬。「除非我會錯意,否則欣桐的‘邀請’,已經很明確了。」說著話時,他的眼神執著地停留在欣桐身上。

  欣桐瞪著利曜南手上的結婚請柬,然而她並未將結婚請柬送給他——

  她調頭望向父親。

  「喜貼上的日期可不是今天。」譚家嗣嗤之以鼻。

  頓時,欣桐明白這份請柬是父親送給利曜南的。

  對於譚家嗣的挑釁,利曜南表面上無動於衷,卻忽然打開那張請柬,然後當著欣桐的面將它撕成碎片。

  譚家嗣挑起眉,欣桐則是臉色蒼白。

  「我不會讓你結婚的,因為那個男人根本配不上你。」拋棄手上碎紙,利曜南對著欣桐一字一句道。他並未理會譚家嗣的揶揄。

  「你在胡說什麼?」壓抑著內心的顫抖,欣桐冷冷地對著他道:「你以為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就能阻止我的婚禮?更何況,我非常清楚誰最適合我!」

  利曜南沒有表情,忽然上前幾步,將一袋隨身帶下車的資料,遞到欣桐手上。「誰最適合你,你可以看過這份資料再說!」他道。

  資料袋內,有一片光碟以及一大本征信報告。

  「捷運工程案,紅獅金控團隊得以些微差距順利奪標,除了紅獅金控本身具有實力,最關鍵的因素,是因為有人在決標前三日,將聯合底標透露給金獅。」利曜南道。

  譚家嗣不動聲色,臉色卻陰沈未定。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欣桐根本不想看那一袋資料。本能地,她抗拒著他安排好的戲碼,卻揪緊胸口上的衣襟。

  「你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麼了。」注意到她的臉色蒼白,利曜南仍然一字一句地往下說:「你已經知道這個透露底標的人,就是你的未婚夫,姜文。」

  「不可能!」她立即反駁。「姜文不可能做這種事,這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他拿了錢?」譚家嗣卻冷淡地問。

  欣桐猛然調頭,不可思議地瞪著父親。

  拿錢?「不,姜文不可能為了錢做這種事!」她根本不相信。

  利曜南冷眼看她為姜文辯護。「不管為了什麼,資料袋裏的證物,足以證明透露底標這件事,確實是他所為。」利曜南沈聲道:「我把證物留給你,你可以自己決定,是否控告他洩露貴公司商業機密。」

  「既然你不曾付錢給他,那麼我認為,他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欣桐。」譚家嗣突然插嘴。他盯著利曜南,露出隱晦的笑意。「欣桐,如果真是姜文這個孩子,那麼他一定是為了你,才會這麼做的!我想姜文會這麼做,可能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不希望我們為了捷運案逗留在臺灣太久,這樣他跟你的婚事就會無止境地繼續拖延下去!為了儘快解決這個案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帝華失去得標的機會,說到底,這孩子實在太傻了!但仔細想想,姜文所做的這一切,可完全都是為了你。」對著欣桐,譚家嗣再強調一遍。

  「為了我?」欣桐頓時一陣心痛。「但是我答應過他,我一定會嫁給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

  「你不會嫁給他!」利曜南打斷她的話。「尤其是現在,證據已經充分證明他出賣你跟你的父親。很明顯,他是一個為了私利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是嗎?姜文真的有這麼壞嗎?」利曜南的篤定,讓欣桐排斥。「就算他真的這麼壞,但比起你來,恐怕他連你的百分之一都不及吧?!」她嘲諷地冷笑。

  利曜南臉色一沈。「你一定要嫁給他,是因為恨我?還是想報復我?」

  「恨你?報復你?」她失笑。「不,我不恨你、更不想報復你,我只是不再愛你了」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利曜南忽然握住她的雙臂,用力搖撼她。「欣桐,你明知道你不愛的人是他!」

  「利曜南,放開你的手!」譚家嗣喝斥,卻無法阻止利曜南。

  「你一心想嫁給他,只是你逃避我、逃避感情的手段!如果你真的嫁給他,只會讓我們三個人都痛苦一輩子!」他沈聲警告。

  讓三個人都痛苦一輩子!多麼嚴厲的指控。這句話撼動了欣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你會痛苦嗎?真的會痛苦嗎?」她根本不相信。「一個根本不在乎別人是否會痛苦的人,怎麼可能會感受到‘痛苦’呢?」

  利曜南忽然僵凝不動。

  「請你不要再勉強我,去相信你所謂的愛情。」她冷然地接下道:「因為你之所以需要‘愛情’的原因,只因為你承受不了失敗。你不肯放手,只是因為不能接受曾經愛過你的女人,到頭來卻選擇與另一個男人結婚。」

  「你錯了。」面對她的指控,他答得認真:「我不能承受的,是失去你,而不是其他。」

  聽到他的告白,她沒有感動,反而再一次失笑,然後情不自禁地搖頭。「你以為我會相信嗎?不會的,永遠都不會了!」

  利曜南沈默地凝望她,當看清她眼中的防備與疏離,他眸底掠過一抹陰沈的陰影。

  「失去你……我真的會一無所有。」他粗聲道。

  他的聲調是如此的悲愴!

  即使欣桐一再告訴自己漠視這感覺,但是這一刻,她的心卻仍然被緊緊地揪擰著……

  然而,她卻看到他回眸望向父親的眸光閃爍——

  欣桐突然使盡全力推開他,不顧那強大的反作用力,幾乎讓她踉蹌跛足,跌倒在地。

  「不,你當然不是一無所有,現在你所說的任何話,都只是一些無意義的句子而已!」她笑著回答他。「然而現實卻是你擁有很多,因為你已經奪到了所有你想要的,你怎麼可能會一無所有?」她的語調,甚至比剛才更冷。

  利曜南僵立著,直到聽見譚家嗣冷冷地道:「利曜南,我的女兒已經說的很明白,她不會任你擺佈的,你死心吧!」

  利曜南執著地凝望欣桐,然而她已經別開眼。

  終於明白無法改變欣桐的心意,利曜南一泛默地回過頭,面無表情地步向座車。

  譚家嗣突然撂話:「我警告你,不要再來騷擾我女兒了!否則下一次,就別怪我打電話報警。」

  利曜南腳步未停,他打開車門、跨進駕駛座,沈默地扭轉車鑰匙發動引擎,然後握緊方向盤用力一踩油門,車子立即像箭一般向前沖出。

  直到親眼看著利曜南的跑車,開出譚家所在的高級住宅區,譚家嗣別有用意地對女兒道:「你暫時不必擔心他再來騷擾你了——」

  然而譚家嗣話還未說完,路口前方突然傳來一下劇烈的碰撞聲——

  「老闆!」老王從路口氣喘籲籲地跑到大門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譚家嗣跟欣桐說道:「老闆,您剛才那位客人,在前面山路上發生車禍!他的車子為了閃避對面來車,就這樣撞上山壁……」

  老王的話還未說完,欣桐已經往前奔去——

  此時此刻,恐懼忽然深深地攫住她!

  她不顧一切地向前奔跑,完全聽不見父親在身後的呼喚……

  這一刻,她的心臟幾乎跳到胸口……

  她忽然強烈的想知道,當年她因為血崩被送進醫院時,利曜南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

  利曜南被送進醫院時全身是傷。

  這樁車禍,在第二天被刊登在各大報頭版頭條。

  在確定利曜南並無大礙,僅大腿骨折較為嚴重後,欣桐在他清醒之前,就告訴自己可以離開醫院了。

  確定他的傷不至於威脅生命,她就不讓恐懼再吞噬自己,讓她的心防開始變得軟弱。

  她不會一廂情願地認定,他發生車禍的原因是因為自己。

  她寧願相信上,場車禍只是如老王所言,車子在高速行駛之下,利曜南為了閃避對面車道來車,輪胎打滑而撞上山壁。

  欣……桐……

  剛走到病房門口,痛苦的呼喚挽留住她。她不想停下腳步,卻也無法命令自己的雙腿立刻走出病房。

  「欣桐……」

  躺在病床上的利曜南聲音清晰了一點,但仍然虛弱。

  「留在我身邊……不要離開我。」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將黯啞的聲音傳達到門口。

  如果她的淚水不曾背叛自己,迅速地奔流,那麼也許她還有回頭的可能就因為太愛他了!

  這樣的愛一旦心軟,再次受傷,三年前她勉強撐起支離破碎的靈魂,將無以為繼!

  「我會通知你的未婚妻來照顧你。」她平板地回答。

  然後,以無比的決心,她移動雙腳踏出了病房。

  走道上,坐著輪椅、吊著點滴的病人,以及來來往往的病患家屬,很難不注意到這個滿臉淚痕的女子…….

  淚水佈滿了她的臉龐,然而她抬頭挺胸,一路以穩定的速度,步出醫院那道彷彿永遠也走不完的長廊。

  「我看,他至少還在乎你。既然他親口說,可以為了你做任何事,這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欣桐從醫院回來後,譚家嗣知道他的敵人沒有大礙,便立即將欣桐叫到面前。

  譚家嗣一直在等待,想確認他要的答案。這次利曜南發生車禍,就是最好的佐證。

  欣桐沒有接腔。

  見女兒沒反應,譚家嗣接著往下道:「不明白嗎?他會發生車禍,證明他確實在乎你。」

  「在乎你」這三個字,終於敲醒了欣桐的知覺。

  她雙眼迷蒙地望向父親。「老王說他只是為了閃避對面車道來車,跟我並沒有關係。」她淡淡地道,平靜得彷彿局外人。

  「至少不會完全沒有關係!」譚家嗣嗤笑。「你放心,我很瞭解利曜南,我知道他的血有多冷。」

  欣桐瑟縮了一下。

  「我也不需要知道他的致命弱點,只要知道用什麼方法能削弱他的冷靜就足夠了!」譚家嗣笑得陰沈。「現在,我終於能肯定你對他確實有影響力。」

  「現在?」欣桐看到父親欲言又止,明顯有深沈的盤算。

  譚家嗣冷哼道:「利曜南滑溜得像一條蛇!但就算他再滑溜,也一定有弱點,即使這弱點不至於斃命,還是能為我所利用!所以,我必須確定在關鍵時刻,你的確能削弱他的冷靜。不過現在我可以完全確定,你對他確實有影響力。」

  欣桐明白父親的意思。

  這些日子來,譚家嗣一直就在盤算著,要將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到戰場上的第一線。

  但利曜南眼中那閃爍的詭光……

  「不,」她忽然感到憂心。「爸,我不認為利曜南會為了任何人手軟,他曾經說過…」

  「不必擔心。」譚家嗣充滿自信打斷女兒的話。「就算利曜南是一條有毒的響尾蛇,遇到天敵難免要絆腳。」

  欣桐屏息著,一股不祥的預感充斥著她的胸口,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阻止父親頑固的‘認知’。

  譚家嗣接著道:「現在,我終於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望向女兒,譚家嗣得意地宣佈,「下一步計劃,就是讓你正式成為聯合控股公司的董事長。」

  聯合營造所掌握的紅獅銀行股票,全數握在譚家嗣手上,這是不爭的事實。

  馬國程已看透譚家嗣打的如意算盤!譚家嗣這只老狐狸,一心想奪取紅獅金控董座,吃下捷運標案,這樣非但能一雪前恥,同時一箭雙雕!

  然而,譚家嗣突然成立聯合控股公司的目的,曾一度令馬國程猜想不透。

  直到譚家嗣出資成立聯合控股公司,以「譚智珍」小姐的名義申請註冊,登記為公司負責人,且分割聯合營造集團經營版塊,將聯合營造旗下如營建、以及網路通訊事業股權撥歸聯合控股公司,之後再以股權交換的方式,將聯合營造工程手上的紅獅金控持股,以交換持股的方式賣予聯合控股公司,如此交叉持股,使欣桐小姐負責的聯合控股公司,成為紅獅金控股權持有人——

  馬國程心中的疑團終於撥雲見日!直到此時,他才看透譚家嗣真正的目的!

  他的目的只有一樁!

  即是想以欣桐小姐,來制衡利先生!

  當瞭解這一點,馬國程就再也按捺不住,直奔利曜南所在的醫院。

  「利先生,譚董的聯合控股公司已經正式註冊成立,負責人是‘譚智珍’,也就是欣桐小姐。譚董利用交叉持股的方式,已經將聯合營造所持有的紅獅金控股票,全數轉移到聯合控股公司名下,並且對外宣佈,聯合控股公司負責人譚智珍,正式加入競逐紅獅金控董座!我強烈懷疑譚董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

  「他終於開始行動了。」利曜南聽後,僅淡淡地道。

  頭等病房內十分安靜。這場車禍他雖然未傷及身體主要臟腑,卻因為左大腿嚴重骨折而必須住院一個星期,未來等石膏拆除後,還必須到美國接受復健療程。

  「利先生?莫非你早就已經料到譚董的謀算?」馬國程問。

  「這是一局我親手布的棋,譚家嗣按著棋局一步步操課,並沒有意外。」

  聽到利曜南這麼說,馬國程這才放心。雖然他根本猜不透,利曜南所謂的「棋局」指的是什麼。「原來利先生早就有計劃,這樣我就放心了!原本我還擔心譚董想利用欣桐小姐,企圖擾亂您出馬競逐董座的決心!既然利先生根本不受影響,那麼我會加快安排董事們的飯局——」

  「我不會再競選紅獅金控的董座了。」

  馬國程聞言呆住。

  「你聽見了嗎,Vincent?我不會再競選紅獅金控的董座,所以,你可以不必再安排任何飯局。至於先前為了角逐董座所佈署的暗樁,那些大股東們對我的支援,必要的時候可以安排他們轉向聯合控股公司,支持譚智珍小姐。」

  「利、利先生,」馬國程的喉頭如被硬核哽住。「您的意思是……您要放棄競選紅獅董座?」

  「剛才我已經說的很清楚,相信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利曜南語調平淡如常。

  「但是……為什麼?為了什麼,您要放棄您苦心經營多年的金控江山?」馬國程激動地問。

  但問題才剛出口,他立刻想到唯一可能的答案——

  「為了欣桐。」利曜南說出馬國程心中的答案。「一切,都是為了她。」

  終於,終於到了最後一 刻……

  他終於能鬆口承認,他可以為了最心愛的女人,放棄江山。

  「但利先生,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是為了欣桐小姐,一開始的時候您又為什麼要跟譚董競奪捷運標案?」馬國程茫然不解,他不死心地追問。

  「如果譚家嗣沒有失去捷運工程標案,他就不會有心思動腦,加入紅獅金控董座的爭奪戰;只要譚家嗣的野心開始膨脹,以他的商場嗅覺,立即就會知道自己打的是一場必敗的仗,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打下去!以他的性格,勢必會利用敵人的弱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欣桐正是我的弱點。至少譚家嗣相信,在一定程度上欣桐能左右我的意志,這就足以讓他下定決心,將欣桐推向第一戰線,利用她來與我競爭。」

  馬國程恍然大悟!

  以父之名,所行之事,可以為我作見證。

  直到這一刻,馬國程終於明白,當初利曜南忽然道出這段話的主因與用心,他不禁動容……

  「為了欣桐,」提到欣桐的名字,利曜南的口氣轉為低柔。「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她,這一生,我最愛的女人。」他溫柔地結語。

  這個小女人,曾經以柔情萬種,征服他內心的寒漠。

  然而當時內心被權力所充斥的他根本無力回報!三年後,即使他發誓能為她而死,但是他的愛情在她眼中已經破產。

  她已經不接受他任何形式的饋贈,就算是一顆赤忱熱愛的真心。

  於是,他開始布下一樁連環計劃,從競標爭奪捷運工程案開始,他一步步經營設計,從爭取、奪標、到刺激失去標案的譚家嗣,引導他蓬勃的野心,將其轉移到紅獅金控的董座爭奪戰上……

  因為那一晚在公寓,他親眼目睹譚家嗣漠視吳春英時,欣桐儘管對生父充滿無奈,卻極力地保護父親;當時他就明白,自己面對的不只是欣桐對他的不信任,還有重重的阻力與障礙……

  然而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對她的愛。

  但是該以什麼樣的方式,讓她即使不接受自己的愛,他卻仍然能保護她、並且歸還原本就該屬於她的榮耀。

  在確定譚家嗣將利用女兒出馬競逐董座之前,他很有耐心,一路拋出食餌,誘導譚家嗣一步步踏入他精心策畫的佈局。

  這麼做,最終目的,只為了讓欣桐擺脫成為一顆棋子的命運。

  這一次,他會親自護持她,坐上紅獅金控的董座。得到三年前,她早就應該得到的榮銜。

  然而在這之前,他必須教會她,現實的殘酷與鬥爭。

  「這最後三個月是關鍵,商場上永遠有未知的敵人伺機在後,」利曜南對自己最忠心的助手道:「如果她還不夠堅強,即使沒有我這個敵人存在,她仍然會心力交瘁。」

  「利先生……」

  「答應我,Vincent,如果到時候欣桐不接受我的幫助,你一定要代替我,伸出援手。」

  馬國程驟然有一股心酸的衝動。「只要是利先生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到。」他感到極度的壓抑與無奈。

  「謝謝你!」利曜南露出笑容。

  幫她剷除可能的敵人……

  讓她握有實際的權力,不再讓任何人操控於手掌之下。

  即使最終,他將失去畢生追逐的金控版圖,即使她將永遠不會知道,他為她放棄了什麼……

  他仍然甘之如飴。

  以男人的方式,這是他僅能送給她……

  最真心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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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5:29


  既然已答應父親的要求,也有了與姜文結婚的決心,欣桐知道自己不該再三心二意,她的責任就是達成父親的使命,義無反顧。

  即使會變成跟利曜南一樣的人,你也不會後悔嗎?

  在吳春英工作的醫院餐廳裏,一直低頭盯著自己雙膝的欣桐,忽然聽見母親對自己這麼說。

  欣桐抬起頭,看到母親憂慮、飽含慈愛的眼神。

  那一晚利曜南揭穿譚家嗣的身分,並牽扯出吳春英與譚家嗣的關係過後不久,欣桐就單獨找到了母親。那時吳春英尚未找到新工作,如今她已找到另一家醫院的清潔工作,即使欣桐不願母親再受苦,樸實的吳春英仍堅持付出勞力換取收穫。

  欣桐的隨身錢包內,所收藏的照片,正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吳春英。

  之所以不能與母親相認,只因為她怕自己心軟——那心軟會如江河氾濫,讓她完美的堅強偽裝,在利曜南面前暴露出軟弱的蛛絲馬跡。

  然而欣桐愛自己的母親,從來不曾恨她。

  她清清楚楚地瞭解自己的心,之所以厭離仇恨與自私,只因為她感受到不論爺爺、母親、父親……他們所受的苦,甚至比自己更多!她何忍因為自己的命運責怪任何人?

  她不是父親,沒有原罪,更不懂得如河恨人。

  沒有黑暗即沒有光明,生命是學習的過程,倘若在黑暗中詛咒、仇恨、自甘沈淪,將永遠不得見光明。

  「你確定,你不愛他嗎?」

  「媽,問題不在我。我能不能確定,並不重要……」

  「欣桐?」吳春英不明白。

  「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陷入沈思,她眸光略沈,輕聲低道:「因為一般人能分清愛與恨,然而他卻不能。至少到現在為止,我看到口中說著對我念念不忘的他,所作所為仍然只論利益,無視傷害,他爭權奪利的行為並沒有改變。利字當頭,利曜南依舊是三年前的利曜南,他的行動已經做出選擇,證明他根本不在乎對我、或者對我的家人,是否會造成傷害。」

  正因為如此,她肯定地告訴自己——

  義無反顧達成父親交代的使命,是摒除利曜南對她的深刻影響,最好的方式。

  沈默地聽完女兒的剖白,吳春英僅淡淡地道:「欣桐,身為一個母親,我只希望能見到自己的女兒快樂,不要逞強。」

  然而這幾句話,勝卻千言萬語。

  「我懂,媽。」欣桐試著擠出一絲笑容,然而她眼底的笑卻含著淚光。「但是我不能再重蹈覆轍,否則這一次,我一定不能重新再活過來,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智珍了。」

  吳春英眼中頓時湧進淚水。

  「媽?對不起,我提到姐姐讓你傷心了!」見到母親的眼淚,欣桐充滿內疚。

  吳春英用力搖著頭,握緊女兒的手。「這跟你無關,孩子。但是媽要你知道,媽支持你,你只要知道媽一直在支持著你就可以了。」她仍然是善良的欣桐,仍然是自己的乖女兒欣桐,從來不曾改變!充滿歉疚的人是自己。

  母親的話,瞬間溫暖了欣桐的心靈,親情的照拂讓她沈重的負擔,刹那間減少了一半。她凝望母親,難受地流下眼淚……

  「別哭,孩子,媽知道你很堅強,你比媽跟智珍都堅強。」吳春英笑著鼓勵女兒,伸手拭去她的眼淚,儘管此刻自己的臉龐上也佈滿了淚水……

  母女兩人相互安慰,全然沒發現站在餐廳的玻璃門外,麗玲那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就在報紙刊載,與死去的朱欣桐容貌一模一樣的「譚智珍」出席紅獅董事會,造成董事們一陣驚恐的消息這天,紀碧霞瞪著手上攤開的早報,驚愕萬分。

  她根本不在乎那張長得與欣桐一模一樣的臉孔,那頂多能一讓她驚訝,卻不能震撼她。讓紀碧霞震驚的是,刊登在譚智珍身邊的另一張照片,那張臉孔跟死去的耀文,幾乎一模一樣的照片!兩者差別只在照片上的男人已老,容色神態也比耀文滄桑世故。

  麗玲回到家中,見到紀碧霞拿著報紙發呆,她抬頭瞥到報紙標題,立刻一把搶過早報。

  「你幹什麼?!」紀碧霞手中的報紙被搶,她瞬間回過神,兇惡地質問。

  「我剛才看到我媽跟這個女人在醫院見面!」麗玲白著臉,一手指著報紙,恨不得報上那張熟悉的臉孔會因此被戳破。

  「你說什麼?!阿英她——」紀碧霞突然住嘴。

  紀碧霞記得,二十多年前那個下大雨的夜晚,阿英抱著剛出生才四十多天的女兒,手裏牽著三歲的麗玲回頭找她,當時阿英臉上充滿了內疚的表情。那時紀碧霞理所當然地以為,六個月前阿英突然不告而別,現在走投無路只能回家,阿英自知對不起她,會羞愧是當然的!

  當時她一直以為,阿英死了丈夫多年,不甘寂寞才會貼上外頭的野男人,之後把肚子搞大,當然不敢回家見她!而當年阿英也是這麼告訴她的,阿英說自己被男人始亂終棄,還生下她手裏抱的那個小孽種。

  想當年,她不但好心收容她們母女三人,還好心安慰阿英,男人多的是,叫她要想開一點……

  紀碧霞倏然眯起眼,一個模糊的可能慢慢在她心中成型——

  緊接著而來的,是一個可怕的覺醒!

*********

  這三年來,麗玲一直在酒店工作——她也只能在酒店找到工作。

  她不甘心!像自己這樣的女人,絕不能替人端盤子洗碗,做那種低三下四出賣勞力的工作!

  要說她是自甘墮落也無所謂。

  她的確寧願到酒店上班,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有錢男人廝混開心,也強過邋裏邋遢,蹲在廚房裏做一名洗碗工,或是到餐廳打工,整天被客人呼來喝去只求糊口!

  「唉呀,趙董,您好討厭喔!人家不來了啦!」她嗲聲嗲氣地咯咯嬌笑,賣弄風騷地輕拍著挨在自個兒胸脯上那老男人的肩頭,她毫不意外地發現,那上頭堆滿不少頭皮屑!儘管感到噁心,她也得強顏歡笑。

  「嘻嘻,你要是伺候得大老闆我舒服,我就分你幾張股票,讓我的Anita小美人兒也當個小股東!」老男人趁著醉醺醺地,冷不防伸出鹹豬手襲胸——

  麗玲閃得可快!空口白話,她可不給人白吃豆腐。

  「股票啊?哪一家的股票這麼值錢呀?」她冷笑,訕訕地問,眼皮都懶得搭瞟一下。

  誰知道這些老色鬼,幾杯黃湯下肚,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就是說啊!趙董,不知道咱們Anite值不值得那幾張股票啊?」幾個酒店小姐起哄,藉機冷嘲熱諷。

  麗玲狠狠地瞪了那個小姐一眼。對方可不吃這套,嬉皮笑臉地瞪回來。

  「怎麼,你們不信?」趙董被衝撞看似酒醒了幾分,或許他從來就沒喝醉。

  「信啊!」麗玲嬌笑著,懶得搭理,一心只想把老色鬼灌醉了好下班。「怎麼不信呢?來呀,趙董,我再敬您一杯——」

  「我可告訴你們,」趙董粗魯地把酒杯撥開,對著在座的一干小姐,豪氣幹雲地道:「‘紅獅金控’你們聽過沒有?!」

  見麗玲倏然瞪大眼睛,趙董嘿嘿笑出聲:「識貨了吧?紅獅金控,可是市場裏身價最高檔的熱門股!我趙董就算不是銀行大股東,可也是個不大不小的中股東!怎麼樣?分幾張股票給你吃紅,沒算瞧不起你這個小美人兒吧?」他趁機掐了麗玲的屁股一把。

  第一次,麗玲沒躲過這個老色鬼的魔爪。

  她不是躲不過,而紅獅金控這個名字,喚起了她記憶裏晦澀仇恨的一面……

  她一直覺得忿恨不平!

  如果她跟欣桐是姐妹,為什麼兩個人的命運會相差這麼多?!

  就算欣桐是個冒牌的千金小姐,也還是強過自己——現在她只能在酒店鬼混,只要這些老男人願意砸錢,就可以隨便吃她的豆腐……

  她恨的是,命運對她實在太不公平了!

  淩晨一點終於打發了趙董,麗玲今晚喝得特別醉!

  心情不佳地頂著一臉大濃妝,連開衩到臀部上的禮服都沒換下來,她就拎著皮包跑到街上叫車。

  趙董那老色鬼幾次想買她的外場鐘點,她都藉故不舒服拒絕那老傢夥。就算是殘花敗柳,想犯賤,也得看她的心情!

  幾部計程車見她這模樣,都不敢載人,就怕她吐在車上,那臭味怕三天都洗不乾淨。

  「啐!神氣什麼?老娘沒錢啊?!」麗玲氣得發瘋,仗著酒意,對過路不停的計程車叫囂辱駡。

  「麗玲?」

  熟悉的聲音,讓一麗玲瞬間僵住,驟然停止當街漫駡。

  「嘖嘖,才三年沒見,你怎麼變成這副德性了?」男人語調裏嘲弄之意大於惋惜。

  麗玲像個木頭人般,僵硬地轉過頭……

  「崇、崇峻?」她喃喃喊出對方的名字……

  袁崇峻,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男人。

*********

  當馬國程發現聯合營造工程,在一個月間陸續購入五萬股紅獅金股票,他開始警覺到不對勁。

  「聯合營造的董事結構,是否曾經改變?」馬國程報告後,利曜南只問了一個問題。

  「這點我已經注意到,聯合營造的股東結構目前並未改變。」馬國程回道。

  「你確定?」利曜南問,他的眸色深沈。

  縱然馬國程不明白,利曜南何以特別在意這個問題,他仍然恭敬地回道:「是的,利先生。」

  利曜南忽然陷入沈默,半晌不語。

  「利先生,銀行董監事改選在即,看起來譚家嗣另有所圖,我們應該先採取行動。」

  「那麼,你認為該怎麼做?」利曜南反過來詢問馬國程。

  馬國程愣了一愣。「我覺得鞏固大股東的支援,並積極爭取介入銀行股權的新勢力奧援,是當務之急。」

  「是嗎?那麼就按照你說的去做。」利曜南回覆。

  得到利曜南的認同,馬國程雖然興奮,卻感到猶豫。「利先生,除了這之外,您是否有其他考慮——」

  「你的建議很好,」對著忠心耿耿的下屬,利曜南咧開笑容。「Vincent,相信再過不久,你就能獨當一面了。」

*********

  「你到我辦公室來,我有話對你說。」一早進辦公室,欣桐就接到父親的分機電話。

  她依照父親的指示,掛上電話後,立即到董事長辦公室。

  「婚禮的事,已經在準備了嗎?」譚家嗣從辦公桌後抬起頭。

  欣桐愣了一愣,然後才點頭。

  記憶所及,父親在公司從來不談論私事。

  「那麼,這幾天就可以先發帖子出去了。」譚家嗣道。

  欣桐垂下眼。「是。」

  雖然沒有誇張的喜悅之情,但內心的平靜,已經足以讓她感到安慰。

  她相信,這才是人生真正的幸福。

  譚家嗣眯起眼。「利曜南應該已經注意到聯合營造的動作了。」坐在豪華氣派的辦公桌前,譚家嗣對女兒道。

  「利曜南很聰明,應該一開始就察覺了,相信他私下早已經展開制衡行動。」欣桐的聲調平淡。

  「哼,那又如何?!」譚家嗣嗤之以鼻。「想坐上董座,就得各憑本事!再說,我還沒打出你這支王牌,未來這盤棋要怎麼走,還有很大變數,就算利曜南再料事如神,也不見得事事都猜中!」

  他說得篤定,實則內心對於利曜南是否當真會因為欣桐而手軟,仍有疑慮……

  「但他是利曜南,我們不該對他掉以輕心。」欣桐輕聲提醒。

  譚家嗣臉上原本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然而沈思半晌後,他卻轉口道:「你說的對,利曜南確實不是簡單人物!當年陶百欽就是敗在太過自信上,對於利曜南,我確實應該步步為營。」

  欣桐沈默地望著神情陰黯的父親。

  「不過,你放心吧!」譚家嗣咧開嘴,露出笑容。「我可不是陶百欽那種賭徒!我過過苦日子,在美國餐館當夥頭、洗碟子,從清早天剛亮就起床買菜洗菜,到夜半三更刷鍋洗盤,還成天躲著員警跑,就這樣流汗流淚苦撐七年,每一分錢都是辛辛苦苦賺來的!」

  揪著胸口,欣桐難過地望著父親。她知道那段苦日子,智珍的日記上寫得一清二楚,然而痛苦害怕的人不僅只父親,還有年幼的小智珍。

  「不過,」譚家嗣接下道:「這一回利曜南一定料不到,我還有一招……」

  「爸,上回你已經見過爺爺,你會去看他老人家嗎?」欣桐忽然柔聲問父親。

  譚家嗣愣了一愣,然後臉色一凜。「我正在跟你談公事!」

  「爺爺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現在他一定很想念你,你應該時常回去看他老人家的。」父親的斥責,她彷若未聞,仍然憂心仲仲地道。

  譚家嗣板起臉孔。「我會去見他,不必你操心!」他隨口敷衍。

  「那麼,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到失樂園去見爺爺,好嗎?」

  譚家嗣面露不悅。「我該去見他的時候,會自己去見他!」

  「但是——」

  「好了!我該說的話都跟你說完了,你出去吧!」譚家嗣別開臉,不再看女兒一眼。

  欣桐明白,父親的心已經冰封數十年,就算爺爺當年並未迫害紀家、詛咒父親的婚姻,然而他與爺爺的關係一時半刻恐怕難以冰釋……

  但是她真的很想念爺爺……

  這三年來,她一直非常、非常地想念他老人家。

*********

  馬國程站在利曜南的辦公室前,深吸一口氣後,才伸手敲門。

  門沒關,利曜南抬頭看見他。「進來。」他簡單示意。

  馬國程踏進辦公室,今天的他顯得有點緊張。「利先生,我有一件關於譚家嗣的消息要跟您報告,另外,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您。」

  語畢,馬國程將一份紅色請柬輕輕放在利曜南的辦公桌上。

  薑譚府喜事

  利曜南瞥見請柬封皮上簡短數字,之後他彷如被封固,再沒有任何動作。

  辦公室內瞬間充斥一片窒息的沈默,馬國程不能再保持緘默,為了他的老闆,他必須說一點什麼!於是他低促地道:「利先生,這封請柬是關於——」

  「你要報告的消息是什麼?」利曜南面無表情地別開眼,彷彿那封請柬根本就不存在。

  馬國程屏息片刻,之後才回道:「距離董監事改選的日期越近,市場上的消息就越混亂。」為厘清思慮,他先做一個開場白。

  利曜南等著他往下說。

  「我聽說,三年前賣掉富門集團的袁崇峻,最近竟然開始在市場上招募資金,打算成立公司。」

  「你對袁崇峻有意見?」利曜南冷笑。「這豈不是很好?袁家這個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總算想做一點正經事了。」

  「利先生,您應該已經猜到,袁崇峻募資成立公司真正的原因!」

  利曜南沒有表情。「說來聽聽。」

  「袁崇峻的目標,是十萬張紅獅股。」馬國程直接回答數字。

  他知道利曜南對袁崇峻的野心一清二楚。

  「他沒有這個能力。」利曜南淡道,毫不在意。

  「他確實沒有能力,但是——」

  「他會不擇手段。」利曜南接下馬國程未完的話。他收斂笑容盯著他的特助。「三年來姓袁的已經揮霍得差不多,這一次捲土重來,袁家已經沒有多少本錢。窮途末路,狗急就會跳牆。」他的聲調很冷。

  馬國程神情嚴肅。「利先生,我會密切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他說完話,卻仍然站在辦公桌前並未離開。

  「還有事?」

  馬國程點頭。「除此之外,譚家嗣顯然已經開始動作了。最近有不少銀行董事已經收到邀請函,看來他打算開始跟我們正面為敵了。」

  「除此之外,他還做了什麼?」利曜南問。

  馬國程沈思片刻,狀似猶豫。

  「以譚家嗣的個性,他不可能放過手上任何可以利用之物。Vincent,你的工作就是盡可能把所有訊息,全都告訴我。」利曜南冷靜依舊。

  「最近市場風聲的確有傳聞,譚家嗣日錢已著手成立一家新公司。」馬國程將‘聽到’的消息說出。只因他向來相信證據,因此原本並不打算報告未經求證之事。

  「說清楚一點。」利曜南嚴肅地提醒。

  馬國程深吸一口氣,明確地往下道:「我聽到一個輾轉訊息,譚家嗣打算成立聯合控股公司。」

  「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利曜南沈聲問。

  「一天前。」

  利曜南斂下眼,陷入沈默。

  「利先生,如果這個消息屬實,譚家嗣何以選在這個時間,成立控股公司?」

  「他成立了嗎,Vincent?」利曜南突然問。

  馬國程愣了愣。「應該還沒有,這只是個消息,如果進入申請程式,它就是一則情報。」

  「那麼,你認為他在猶豫什麼?」

  馬國程啞口無言。「利先生,我不明白……」半晌後,他難得結巴地回答。

  事實上,就如他所言,他連譚家嗣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成立控股公司都不清楚!然而利曜南對於譚家嗣的一舉一動、運籌帷幄,似乎已了然於胸。

  利曜南幽深的眸光回轉到那封請柬上……

  如果不是已經心死,她不會同意結婚。

  單薄的紙片,等於一張轉讓契約,宣告他即將失去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利曜南瞪著那封請柬,除了欣桐死亡那一刻,他心頭佈滿恐懼的深淵……

  今生今世,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

  心痛。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4:47


  放下電話,她看到鏡子裏,自己那張平靜的臉孔。

  她真的平靜嗎?

  真的放下了?

  她的情緒……真的沒有絲毫波濤了?

  鈴——鈴——

  電話鈴聲突然再一 次響起,在這深夜時分,格外懾人心魄。

  「喂?」她拿起話筒,聲音平板。

  「欣桐?」姜文的聲音急切。「今晚我一直打電話,你到現在才回到家嗎?」

  欣桐無語片刻,然後淡淡說出實話:「嗯,我剛回家。」

  姜文愕然。平時的欣桐為了不讓人擔心,絕對不可能這麼直接就說出真話。

  「我累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好嗎?」她已疲於應付任何人與事。

  「剛才董事長打電話給我。」姜文突然道。

  欣桐沈默著,等待他說下去。

  「董事長他在電話中要求我,一定要協助你爭取紅獅銀行董座。」

  聽見這短短兩句話,欣桐胸口一窒,驀然湧起哀愁……

  即使早有預感,關於父親執意留在臺灣的打算。但她沒想到,與祖父見面之後反而促使父親,如此明快地道出心中所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虛弱,卻明知故問。

  已沒有力氣猜測,她只想從姜文口中聽到「事實」。

  「董事長表示,他決心要取得銀行主控權,所以他要你代他取回紅獅銀行的董座。」

  她不再回答。

  「欣桐?」

  「明天再說吧。」心情沮喪,一讓她一反平日理性的舉止,突兀地掛了電話。

  知父莫若女,失去捷運工程標案,父親的目標已轉移到紅獅董座。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點破,更不希望這是事實……

  一切彷彿三年前的景況再度重演。

  她好像總是躲不過命運……

  即使她曾經告訴自己,寧願放棄此生最愛,只為化解父親心中的仇恨,她可以努力淡忘那個男人在她心口鏤刻的愛與愁……

  然而,她終究躲不過命運。

  她回到利曜南身邊,也是因為父親,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抉擇的權力。

  命運註定,她終究必須跟利曜南最愛的「權勢」作對。

  如果她不是朱家人,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答案是……

  除非她不愛他。

  那麼,就不會再有痛苦與為難。

*********

  這一夜,李芳渝沒有入睡。

  隔天一大早,她就站在利曜南的公寓樓下,等待他準時九點出門上班。

  她瞭解利曜南,知道無論昨夜多忙多累,他都不可能因私忘公。

  她既悲哀又快樂地瞭解,利曜南生命中第一重要的是事業。至少,不是朱欣桐,認知到此點,已足夠讓她感到安慰。

  九點整,她果然看見利曜南的車子準時開出地下車庫。

  「曜南!」她奔上去,擋在前方。

  倏然停下車,利曜南瞪著奔到車前的女人。

  「讓我上車,我有話想跟你說。」站在車子前,她倔強地道。

  利曜南並未拒絕。

  李芳渝迅速開門上車。

  他一泛默地將車子駛向街道,往紅獅銀行的方向開去。

  「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了。」他的表情很平淡。

  李芳渝側臉看了他好一 會兒。「我還是你未婚妻嗎,曜南?」然後才顫抖地問。

  利曜南直視前方擋風玻璃。「芳渝,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嫁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丈夫。」

  李芳渝全身震了一 下,彷彿被擊了一拳。「有什麼關係?只要你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愛情只是遲早的事!」她固執地回答,忽然流下眼淚。

  利曜南沈下臉。他不再說話,神色嚴肅。

  「曜南,你還愛她嗎?已經三年了,你確定你真的愛她?而不是因為同情嗎?會不會因為她曾經為你‘死’過一次,所以你同情朱欣桐、執著地認定她?」儘管口氣任性,李芳渝的聲音卻有氣無力……

  因為她害怕利曜南的答案,非常的害怕!

  但她固執地認為,自己有質疑的理由。

  「我確定。」利曜南回答。

  他的聲調那麼淡、那麼平靜,那是沈澱過後篤定的淡……

  於是,李芳渝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了。

  「那麼,如果我也為了你去死呢?你也會愛我嗎?」她臉色慘白地問。

  利曜南一逕沈默。

  見他沈默,她突然笑了,笑的悲切。「至少,曜南,如果我為你而死,至少也能讓你記住我一輩子,對不對?曜南?」

  輪胎「吱」地一聲,車子驟然在馬路邊停下。「別說傻話!」他斥責她。「芳渝,愛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曾經我也以為,我‘可以’忽略所謂感覺,做到無情,但是愛一個人就是愛了!」他把話說絕:「相反的,即使你為我而死,我仍然不可能愛你,你明白嗎?」

  李芳渝臉色慘白。「不,我不明白……」

  「那麼我就再說清楚」點。」他轉過臉,定定地看著她。「我答應娶你,是因為同情。如果不是因為欣桐的死亡撼動了我,我會連這麼一點‘同情’都沒有,因為在我的字典裏,‘同情’這兩個字根本不存在。」

  李芳渝的臉色幾乎透明。

  她原不明白,更不願承認……

  他讓自己留在身邊,只是一種同情。

  然而她幾乎忘了,他是利曜南,是一個絕對能把話說絕,把人心傷透的男人。

  「不,就算你是故意的,故意對我說這些殘忍的話,我也不會放手的:」她抬手試圖抹掉一直滴落的眼淚,勉強露出微笑。「我只是比她慢了一步而已!如果三年前我先認識你,你愛的人一定會是我。」說完話,她突然打開車門。「我還沒有失敗,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而這三年她已經有了未婚夫,她根本不像我一樣這麼愛你!」

  話說完後,李芳渝掩著臉跑下車……

  她的驕傲,讓她不允許自己在利曜南面前掉下眼淚,因為這證明她的失敗。

  利曜南留在車上,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離開。

  他思索著剛才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話。

  原來,他一直不願接受欣桐已經死亡,是因為那根深柢固的,執著的愛情。

  倘若承認她的死亡,他大概也不可能活在這世上了。

  那麼,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為什麼一向利益為上、接近無情的自己,竟會如此深刻地愛上這個小女人?

  三年前她不僅只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他隨時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以為自己並不愛她嗎?

  那麼,是為什麼愛上她?

  是如何愛上她的?

  是怎麼……

  怎麼被那纖柔的情絲萬種、密密緊緊地捆縛住的?是因為她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奔向他,熱愛他……

  那全然純情、真摯的愛與信任,讓他蒙塵複雜陰鷙算計的心思,全然不能抵擋嗎?

  無論如何,利曜南心底清楚,對於欣桐那無法理解、難以言語的深邃與濃烈,從來不曾淡泊!

  隨著時光流逝,只有更強烈。

*********

  一大早,譚家嗣就將欣桐叫進自己的辦公室。

  「昨天夜裏,我已經跟姜文說過我的計劃。」譚家嗣看著沒有表情的女兒,他眯著眼道:「我之所以在昨夜告訴姜文,主要用意,就是希望他能跟你提到我的計劃。」

  「爸,你不必讓姜文傳話,其實你可以自己告訴我。」

  「你早就知道我的打算了?」

  「我知道捷運案失利隔天,你從新加坡調來大筆資金。」她黯然回答。

  「我也料到了,這件事不可能瞞過你。你會支持我的決定吧?」譚家嗣的聲音緊繃起來。

  這是一個預兆。欣桐知道,她不能貿然拒絕父親。「爸,你已經見過爺爺,我相信,如果你願意坐下來跟利曜南好好談一談——」

  「不可能!」譚家嗣突然暴躁地大吼一聲。

  欣桐愣在原地,她全身僵硬地瞪著父親,直到譚家嗣突然拉開抽屜取出藥……

  欣桐的眼眶湧上淚水。不要吃,爸,你不需要它……

  她心底所想的,卻無法開口。鎮定劑,那是害死智珍的兇手,但是她卻不能制止父親服藥……

  譚小姐,精神疾病有遺傳可能。你必須特別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況,如覺得壓力過大、悲觀、甚至身體機能受到影響……除了到醫院診治檢查,一定要儘快到精神科就診。

  在智珍的日記裏,記載著父親第一次因為躁鬱症失控就醫,醫師所交代的話。

  諷刺的是,當時剛從美國回到新加坡的智珍,早已服用鎮靜劑成癮。所以,在當天日記最後,欣桐看到日記頁面上,有浸濕的痕跡。可以想見,那是淚水滴落在日記本上造成的。

  「爸,你想怎麼做?」她放柔聲調,視線卻無法離開父親手上的藥。

  因為父親的病,她已經陷於無法動彈的困境!

  「我要拿回紅獅銀行!上一次被利曜南扯後腿,奪走捷運標案,但是只要我們奪回紅獅、入主紅獅董座,那麼捷運標案不但不算失敗,相反的,還要感謝利曜南替我們造橋鋪路,親手把捷運標案以及紅獅金控讓給我譚家嗣!」譚家嗣終於親口說出他盤算已久的企圖,並且接下道:「況且,紅獅銀行本來就該是我的,我要拿回這原本就應該屬於我的一切!」

  這句話好熟悉……

  似乎才不久之前,她曾經聽另一個男人說過。

  「但是,在商場上利曜南絕不手軟,捷運工程案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我們不見得有勝算……」

  「當然有!」譚家嗣城府深沈。「利曜南執意揭穿你的身分,證明他對你太執著,執著到連我都想不到的地步!我手上有了你這張王牌,就能跟他賭一場!」

  欣桐睜大眼睛憂鬱地望著父親,雖然早已猜到父親的意圖,然而親耳聽到父親從嘴裏說出,仍然傷了她的心。

  「你是我的女兒,」譚家嗣繼續往下說,視線因為藥物影響而略顯迷蒙,精神也因為放鬆而恍惚,他彷彿真把欣桐當成了智珍。「智珍……你是我的女兒,就一定要幫我:這一次你絕對不能心軟,一定要幫我、要站在我這邊!」話才說完譚家嗣身體晃了晃,接著整個人跌進沙發裏,像虛脫了一樣臉上出現疲態。

  看到父親脆弱的模樣,欣桐感到自己的心臟揪成一團,狠狠地抽痛。

  「爸,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喃喃安慰因為服藥而漸漸鬆弛的父親。「我一定會幫你的,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緊緊地抱住父親。

  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患病的父親。即使這麼做將傷害在這世上,她最不願意傷害的那個男人……

  然而在親情之前,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沒有抉擇,沒有退路。

  下班時間剛到,姜文輕敲欣桐的辦公室大門。

  「別這麼認真,一起吃晚飯吧!」他走進她的辦公室,然後關上門。

  「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她露出笑容,淡淡地回答。

  什麼時候他會知道「真相」?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智珍」?欣桐不願思考這個可能來臨的時間。

  她始終不能說服自己,坦然接收智珍留給她的一切。她明白這三年來,她為姜文所做的,其實是一種彌補——彌補她從智珍身上得到的親情、友情,以及因為智珍的死亡,使得她得以藉此獲得一個「浴火重生」的身分……

  也許她真正想彌補的是自己的心虛——畢竟是一無所有的她,取代了智珍的一切。所以她必須代替智珍,彌補憾事,償還智珍虧欠姜文的感情……

  她願代替智珍愛姜文。

  愛這個自小保護智珍、愛慕智珍、更曾經守在智珍的病床邊,一心一意,守候智珍的男人……

  這是她繼承智珍的身分後,不能背信忠義的宿命。

  「你看起來很憔悴。」姜文的聲調裏,有十分的不捨。

  「大概是昨天晚上沒睡好……」

  「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嗎?你這個樣子,我實在很心疼。」他溫柔地道。

  他的溫柔,一直是欣桐的負擔。「我沒事,你別擔心。」她強顏歡笑。

  「昨夜,董事長已經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姜文突然轉移話題。

  欣桐怔然回望他。

  「董事長之所以這麼做,大概是不希望你再受到傷害。」他解釋。

  「既然你已經知道事實,難道你一點都不驚訝嗎,姜文?」欣桐忽然問。

  「就算要驚訝,那也早就驚訝過了。」他平靜地回答。

  即使姜文的回答令欣桐感到不可思議,但也許是因為從昨晚到今天早上,她胸中充塞太多心事,早已失去反應與表情。

  「我當然懷疑過你,欣桐。」第一次,他喊出心中已經呼喚過千次的這個名字。「我愛智珍,當然知道你不是她。如果要追根究底,早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是她。」

  「你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智珍,卻一直沒有揭穿我?」她蒼白地問。

  「我無法‘揭穿’你,欣桐。因為我不能接受智珍死亡的事實,因為我是那麼的愛她!」他抹了一把臉,眼角含著淚光悲慟地道。「你知道嗎?自從我接受智珍已經死亡的事實,我曾經想過跟隨她一起去死…」

  「姜文……」

  「你並不知道,」姜文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面對她。「這三年來,是因為有你的存在,才讓我重拾生存的希望!」

  欣桐突然失去說話的能力,她已經淚流滿腮,因為對智珍的追念,姜文痛苦的臉上豐沛的情感,揪痛著她的心。

  「答應我,欣桐,不要離開我!」他忽然執起她的雙手,痛苦地請求她:「如果再失去你,我真的……真的會活不下去!」

  欣桐呆望著姜文,難以克制地不斷湧出淚水。「我說過,不會離開你的……」

  她喃喃地、蒼白地承諾:「我不會離開,除非你開口要我走。」

  她的承諾,讓姜文痛苦的神情一瞬間解脫——

  姜文忽然將她抱住,由衷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這個擁抱是如此的緊……

  彷彿害怕下一刻,他就會失去欣桐。

*********

  紅獅金控股東大會上,興泰科技李董事長,看到「譚智珍」代表父親譚家嗣出席,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李董事長自然知道「譚智珍」的真實身分,但他絕不能揭穿,因為馬國程已事先知會過他,關於當天晚上在紅獅金控貴賓室內發生的事,一個字也不能洩露出去。

  更何況,公開談論這種豪門內幕,只會流於八卦,對他而言一點好處都沒有。

  然而,即使李董事長不揭穿,「譚智珍」的容貌仍然引起不小的騷動。

  在場諸位董事,大多是紅獅金控的資深股東,他們自然見過朱欣桐。正因為如此,譚智珍與朱欣桐幾近百分之百相似的容貌,讓諸位老董事乍見之下,險些心臟病發。

  會議散場,欣桐踏出紅獅金控大樓,心底的大石已經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的心情自從踏進紅獅會議室內,就開始一泛重起來。

  利曜南的目光無所不在,眾目睽睽下,他熱切的眼神毫不避諱地追隨著她的眸子,令進行中的議程,幾度因為他的心猿意馬而中斷,但利曜南根本不理會眾董事們的竊竊私語。

  然而欣桐明白,這正是父親的目的!

  即使明知在如此尷尬的情境下,她將承受莫大的壓力,但是她的心情並非父親關心的重點,父親關切的唯有利益與成敗。

  站在馬路邊,欣桐急切地伸手,想招徠一部計程車。

  「整場會議進行中,你的目光一直在躲避我。」利曜南如同鬼魅,悄然無聲地走到她身後。

  她一驚,尚未反應過來前,一部計程車忽然停在面前!她猛然回神,急急拉開車門準備上車。

  利曜南搶先一步掏出五百元小費,塞到司機口袋。「我會送她回去。」

  看到鈔票,司機滿臉笑容,立即把車子開走。

  眼見計程車揚長而去,欣桐回眸瞪住他,他卻笑臉以對。「我的車子就停在前面,陪我走一段路,一起散步,然後我送你回辦公室。」

  「我已經說過,我們之間沒有再聯絡的必要。如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那麼我就再說得直接一點,往後除非公開場合,私下談話也大可避免。」她冷淡地對著他的笑臉。

  斂起笑容,利曜南的眸子轉為深沈。「這是你的真心話?」他低嗄地問。

  一時之間,她感到一股深沈的軟弱,以致無法立即、明確地答「是」……

  然而三秒鐘後,她決心漠視胸口氾濫的無用情感。「利先生,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必浪費彼此寶貴的時間,玩這種沒有意義的文字遊戲。」冷淡地說完話,她調頭轉身就走。

  利曜南握住她的手臂。「那麼你要什麼?告訴我,欣桐,只要你開口,我立刻改變自己,成為你要的男人。」

  她僵住,在車來人往的馬路上,她的眼眶忽然酸澀,然後湧起淚霧……

  利曜南繞到她前方,凝望她飄移的眼眸:「你準備讓我花多少時間,跟你玩你口中的‘遊戲’?你準備浪費多少時間試煉我,讓我們在分離的狀態下,一直不能相愛?」

  相愛?

  她別開眼,試圖忽略這個名詞是如河地刺痛了她的、心。「請你放手。」她口氣冷淡,然後回眸面對他。「何謂你口中的‘相愛’?難道你的意思是,愛一個人的方式是傷害,是不斷的競爭與掠奪?!」她指控他。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愛你。」他眯起眼,沙啞地回答。

  她笑聲冷澀。「愛是不需要‘知道’的。當你愛一個人,你不會忍心對所愛的人付予‘傷害’。」她接著指控他:「就算三年前,你真的不知道愛是什麼,但三年後的現在,即使你懷疑我是朱欣桐,即使你口口聲聲說我們‘相愛’——卻仍然冷酷無情、毫不手軟地從我父親手中奪走捷運標案——」

  他張口欲言,她卻搶先開口:「就算在商言商,但我曾經求過你,求你放手,只是暫時的放手,然而你卻做不到!那個時候,你只告訴我上 父親不必受到傷害的唯一的方法,就是盡一切所能把你擊敗!很顯然的,你畢生唯一信仰的,就是叢林法則,‘愛’這個字對你來說,只不過是掛在嘴上的動詞。我也會永遠記得,是你說的,千萬不要對敵人心軟!因為在我看來,你之所以會說出這些話,只是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她的笑容很冷。「只要事關利益,任何人都是你的假想敵人,包括我在內。」

  他無言。

  「所以,別跟我說愛。因為你根本不懂愛。」她面無表情地下結語。

  此刻,兩人間充滿沈默與壓抑。

  「無論你、心中對我有多少怨懣,」半晌後,利曜南開口,他低嗄的嗓音乾澀。「過去與現在的我,所作所為,總有一天會找到理由解釋。」他的答案晦澀。

  這輕描淡寫的回答,惹她發笑。「我不否認,三年前,我是愛你的。但三年過去,即使愛你或者恨你,那些感覺與情緒,也已經隨時間與距離而遠離。」她的眼中沒有笑容。「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你的理由,也不在乎你的解釋。」

  他一泛下眼,深濃地望著她。

  「你不相信,是不是?」她冷淡地接下道:「也許只是因為當年我‘死亡’的時候愛著你,所以你理所當然地認為現在的我,仍然是三年前的我,而執意讓情感停留在三年前我‘死亡’那一瞬間。但是你並不明白,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經下定決心忘記一切,重新開始新的生活。而這‘一切’,也包括你在內。」

  他深濃的眸光忽然放沈,眼底卻有受挫的痕跡。

  「所以,我只能說,很抱歉。」她看著他,冷然地往下說:「無論三年前發生過什麼事,對我而言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說完話,她掙脫他的掌握,然後轉身走開。

  「不必試圖說服我,想證明你不再愛我,除非你能狠下心傷害我。」他在她身後道。

  欣桐停住腳步,然後回過頭,嘴角凝結著一朵嘲諷的笑花。「我不是你,利先生,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包括你在內。」她堅強地笑著道:「但如果我的婚事對你而言算是一種傷害,那麼我就告訴你,我跟姜文已經決定,兩個月後就在臺灣舉行婚禮。這是否足已證明,我不再愛你?!」昨晚她答應父親出馬競逐紅獅董座之前,父親已親口承諾這門婚事。

  說完話,欣桐沒有猶豫,轉身大步走開。

  利曜南僵在原地瞪著她離去的背影,他的眼神深沈依舊,卻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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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4:13


  欣桐平靜的眼神,沒有他預料中的波瀾。

  然而她眼中的黯然無法動搖利曜南的決心。「Vincent,把朱董事長請出來。」他沈著的雙眼緊盯著欣桐,沈聲對馬國程道。

  得到指示,馬國程隨即打開一道側門。

  此時,譚家嗣霍然從座位上站起來,臉色大變。「利曜南,你太放肆了!今天這一切,改日我一定會加倍還給你!」

  譚家嗣上前拉住欣桐的手,想調頭走人。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的女兒在這個時刻竟然完全不聽他的話。「你怎麼了?快跟我走!」他怒道。

  「爸,既然躲不掉了,你為什麼不乾脆面對現實?」欣桐平靜地對父親道。

  「你…你竟然在這個時候背叛我?!」譚家嗣怒急攻心,居然在眾目睽睽下舉起手臂,眼看著一個重重的巴掌即將落下,利曜南迅速捉住譚家嗣的手腕——

  「永遠、永遠不準你再伸手打她。」他一字一句,冷冷地警告。

  譚家嗣兩眼瞪得老大,欣桐平淡的臉色,沒有激動的情緒。

  這不是父親第一次失控,她明白,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直到王嫂推著老人的輪椅,走進休息室內,譚家嗣恨恨地甩開利曜南的掌握,他緩緩回頭,陰鷙的視線終於停在老人鬆垮、佈滿斑點與皺紋的臉上……

  這一刻時光倏然停止。

  二十多年的光陰,刹那間從指縫流逝,想當初孑然一身離開臺灣,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老人呆滯的眼神,在見到譚家嗣那一刻突然瞪大——老人發出一陣「咕嘟」聲,像是因為過度駭然,而導致喉頭痙攣。

  玉嫂的驚恐不下於老人,她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直到兩隻眼睛無法睜得再開為止……

  老人因病痛而臉孔麻木,然而此時此刻,他熱淚盈眶,成串淚水如斷線一般墜落……

  沒有人料得到,幾乎已是植物人的朱獅,看似已經呆滯的眼神,竟然能表現出如此豐沛的情感。

  見到祖父的神情,欣桐再也忍不住鼻酸,難過地掉下眼淚。

  譚家嗣乍見到已經二十多年不曾與之謀面的親生父親,見到老人往日的意氣風發不再,如今竟然必須倚靠輪椅、成了一名風燭殘年的枯朽老人,譚家嗣就像被法術定住一般,僵立在原地再也不得動彈。他陰沈的臉孔瞬間掠過千言萬語,佈滿沈痛與苦澀的滋味……

  譚家嗣的記憶倏然回到過去,那他曾經希望,可以永遠不再憶起、最好能忘得一乾二淨的過去……

  那一年,他在吳春英的房間裏抱走自己剛出生四十天的親生女兒,那名躺在母親左側,嬌嫩可愛的小女娃……當年他趁阿英熟睡時,偷偷抱走了這個躺在床邊的小女嬰。

  而他始終不知道,當年阿英懷胎十月產下的,竟然是一對孿生姐妹。

  直到朱欣桐情奔香港一事被八卦雜誌踢爆,雜誌照片被新加坡當地報紙引用,並且加以報導,朱欣桐與智珍極端相似、簡直無法分辨的外貌,理所當然引起了譚家嗣的震撼!

  當時智珍正因為服藥過量而入院,而這張照片,也勾起了譚家嗣重回臺灣的意念!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他想知道,當年阿英究竟為他生了幾個女兒?

  之後他透過利曜南的創投公司,間接買下富門集團,入主紅獅金控董事會,有目的地一步步接近「朱欣桐」,只為揭開心底的疑惑。而一封致紅獅金控大股東的DNA鑒定書,終於澄清他腦海中的謎團——

  原來,阿英自始至終,並未將兩人當年的關係公諸於世!

  當年他懷著滿腔憤怒,趁阿英熟睡後抱走女兒的行為,並未改變她的心意。阿英仍然因為產下他的孩子而羞愧不已——與「小姐」的丈夫發生關係、甚至與小姐一同懷孕、並幾乎在同一時間產下嬰孩,讓阿英因為愧對良心而痛苦萬分!

  當年碧霞難產,嬰兒在助產士的協助下,出世時已經是個死胎。而阿英——他猜測阿英因為敵不過良心的煎熬,竟然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過繼給碧霞,以彌補碧霞的喪女之痛!

  但碧霞那個女人……她真的會因為女兒的死而傷痛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欣桐就不會是碧霞的「親生」女兒,她更不會讓女兒回到紅獅「認祖歸宗」!譚家嗣很清楚知道,這一切在二十多年前「換女」當初,早有預謀!紀碧霞始終認定紀家的事業一敗塗地,跟老人有莫大的關係!

  而阿英,難道她以為將錯就錯讓欣桐回到紅獅,就是一種補償?就是最圓滿的解決方式引她根本不瞭解碧霞對老人的怨恨,這也是他與碧霞結婚數年不斷爭吵的主因!

  而每次當他與碧霞劇烈爭吵後,溫柔體貼的阿英,就是他最好的慰藉。碧霞的性格像火一樣狂烈,她暴烈的脾氣讓兩人漸行漸遠;而阿英就像一灘柔水,她總有本事化解他的煩躁、不順與憂憤……

  男女之間的感情,本來就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事。就算有錯,事情也已經發生!然而阿英非但在產下女嬰後與自己避不見面,到最後阻止不了他想見女兒的決心,竟然苦苦哀求他不要認自己的女兒——這實在讓他不能容忍!

  譚家嗣痛恨他的人生!

  非但自己的親生父親逼迫他、詛咒他的婚姻。當年他為了碧霞——他深愛的女人,義無反顧地背叛父親,最後在柴米油鹽的折磨之下,他所愛的這名可愛女子居然漸漸變得張牙舞爪、每日每夜與自己嘶吼咆哮爭吵,到最後變成了他完全不認識的另一個女人!然而最可恨的是,他以為最柔順、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阿英,竟然也如此愚忠!

  到了此刻,譚家嗣對於他的人生,簡直痛恨至極!

  而對於命運極度的憎惡,一讓他一心只想解脫——他再也不願受制於老天爺的安排!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從這個快讓他窒息的牢籠中逃出去!

  就因為如此,他懷著報復的心理偷偷來到阿英住的地方,見阿英熟睡,他抱起剛出生的女兒就走!

  三天後,他搭上前往美國的飛機,卻在抵達美國後「跳機」成了黑戶。當時他化名為Andy朱,帶著女兒流浪逃竄在美國中部各州,靠著在華人餐廳的夥房內打雜工,以此換取逃亡的旅費,並且不斷更換工作以躲避員警。

  父女倆就這樣一直挨到1986年大赦,Andy朱在一名好心的餐廳老闆協助下,終於拿到夢寐以求的綠卡,之後取得美國公民身分。然後在1989年,他帶著在美國七年來打工省吃儉用的所有積蓄,以及當年只有八歲大的女兒,智珍,前往新加坡開始他的新生活。

  朱耀文,即後來在新加坡改名換姓的譚家嗣,他的人生在四十歲之後漸漸步入坦途,幾乎可說是一帆風順,他擁有美國公民身分,在新加坡從事移民仲介起家,憑著過人的毅力與努力,以及朱家人與生俱來的經商天賦,譚家嗣為自己建造了驚人的譚氏商業王國!

  這就是譚家嗣的故事。

  這也是欣桐從父親口中聽到的「故事」。

  馬國程在譚家嗣陷入往事同時,已經依照利曜南的指示,將在場不相干的人一一請出貴賓休息室。即使是不甘心的李芳渝,也只能在利曜南的要求下乖乖配合,連玉嫂也不例外。

  休息室的大門再度合上,室內只剩下真正的「朱家人」。

  「祖父移居到失樂園後,我發現了一本日記,內容記載了他的心情,與一些當年不曾公開的事實。」利曜南沈聲宣佈。

  當年不曾公開的事實?譚家嗣表情僵硬,冷冷地瞪著利曜南。

  「我在祖父原來居住的房間裏,找到了數本‘帳簿’。」利曜南示意馬國程,後者慎重其事地從手提箱中取出一本「帳簿」,然後交到利曜南手上。「我想譚董應該很清楚,儘管紅獅銀行擁有無數金融專才,然而一直以來,祖父就有親自記帳的習慣。其中一本帳簿內容與你有關,記載在你‘漁船失事’之前。」

  譚家嗣當然知道‘父親的帳簿’,他曾經因此而極為崇拜一絲不苟的父親,甚至在他開始從商之後,不自覺地效法父親,自行記帳。

  欣桐知道父親的習慣,因為父親曾經要求她在帳簿的封皮上,親筆記下此本帳簿啟用之年月日期,以銘記並傳承這一良好習慣。

  而這正是老人過去,曾經要求兒子做過的事。

  「我想當年你突然離開臺灣的原因並不單純,如果你曾經恨過任何人,更應該知道這件事。」不等譚家嗣伸手來取,利曜南逕行將帳簿翻開,並且從其中取出十來張字跡潦草的借據。

  帳簿內最後一頁,記載著十多條借款日期與借款人,但時間卻是在紀家傳出事業危機之前,借款人欄位元上記載的,是紀碧霞生父的姓名。

  同時利曜南自帳簿內取出的借據,每一筆皆是為數不少的鉅款,顯然是朱獅將錢借給紀碧霞的父親後,對方親筆簽下的借據,借據上署名者正是紀碧霞的父親。

  這十來張借據,不包含帳冊列載的一則兩條借款,而這兩條借款,是唯一標明擁有抵押品房地契的借款,日期在他與紀碧霞相戀結婚之前。當年,就是因為父親在他婚後催收這兩筆款項,導致後來紀碧霞成日跟他吵鬧不休,也讓他們父子反目成仇!

  然而,他並不知道,除這兩筆借款外,紀氏後來還曾經跟父親借過這麼多筆面額龐大的款項周轉!

  往後數張借據都簽收的十分潦草,看起來像是私下出借的款項,不曾以法律行文明載權益,也沒有雙方律師簽字,更沒有不動產或其他有價資產充做抵押品,這對金額如此龐大的借款而言十分不合理,然而帳冊上列出的借款,每一筆都能找到一張對應的借據。

  十多張借據仍然存在,顯示這些錢沒有任何一條曾經追討回來過。

  這十多筆總金額高達上億台幣的借款,在二十多年前,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

  「這又能代表什麼?」譚家嗣木著臉,冷硬地道。

  利曜南往前翻開帳簿,內頁竟然像日記一樣,畫著詳實的橫線,每一條橫線上方登記一筆款項,金額後方記載了每一筆金錢出借或收入的原因與理由。

  而出借給紀家的每一筆款項,在金額後方,老人用他堅毅有力的字跡,親筆寫下了相同的一行字:

  為了耀兒,明知不可而為之。此筆款項列入開銷,待年終打消呆帳。

  「呆帳」即名收不回來的帳款,老人明明知道帳款收不回,卻還是執意出借,動機可想而知,「為了耀兒」這四個字已透露出訊息。「年終打消呆帳」這寥寥數字,則透露出幾許無奈。

  然而這與譚家嗣所認知的完全不同!老人曾經在他面前親口詛咒他的婚姻,紀碧霞更一再咒駡,老人是導致紀家一敗塗地、家破人亡的仇人!

  一直以來,父親在譚家嗣心中扮演的,始終是一名婚姻破壞者的角色。

  一時間,譚家嗣懷疑這本帳簿是利曜南杜撰出來的!

  然而帳簿封皮上的日期,確實留有他的筆跡。

  這正是最後一本,他為父親登載啟用年月日期的帳簿。

  老人呆滯的目光,固執地停留在他的「兒子」身上,因為手部抖動的緣故,導致老人肩膀拱得老高,看起來僵硬吃力。

  譚家嗣無話可說,但父親曾經追討紀氏兩筆債務,導致紀氏拍賣祖產,市場出現倒閉風聲,使得銀行對紀氏抽出銀根——仍然是事實!

  也因為這樣,他跟紀碧霞的婚姻才陷入可怕的惡夢,除了爭吵還是爭吵,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他永遠不想再回憶的惡夢!

  他的父親,仍然是一手製造他全部不幸的始作俑者!

  面對垂垂老矣,幾乎已成植物人的父親,譚家嗣深切的恨意,根本無法在這短暫時刻就此弭平……

  即使老人曾為他做過些什麼,但傷害已經造成,他無法說服自己原諒。

  「利曜南,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譚家嗣突然大笑,他尖銳的笑聲顯得歇斯底里。

  欣桐僵立在父親身邊,她明白父親的表情,代表什麼含義……

  譚家嗣恨恨地瞪了在場眾人一眼,然後突然調頭離開。

  「爸!」

  不顧欣桐的呼喚,譚家嗣咀嚼著忿恨,拋棄了和解的可能。

  欣桐回首凝望爺爺,見到他老人家渾濁的眼中不斷泌出淚水,她不忍地走到老人面前,無言地握緊祖父的雙手……

  利曜南沈默地凝望這一幕。

  然後他選擇離開,把時間留給此刻更需要被安慰的老人。

  欣桐回到家中,已經淩晨三點多鍾。

  這是不平靜,也是最平靜的一夜。

  以往,繼承智珍這個身分對她而言並不沈重,忽然卸除身分,她感到一股異樣的空虛。但至少,她不必再在利曜南面前進退兩難。

  回到房間,她從抽屜裏取出一本日記簿。

  這本日記內頁邊緣已經泛黃,因為它已有將近五年的歷史。

  這是智珍——欣桐的姐姐,從美國回到新加坡後,死亡前兩年所記載下的點點滴滴。也因為這本日記,欣桐才真正瞭解智珍的世界……

  在所有的故事中,始終未提到憂鬱的智珍。

  智珍,她的姐姐,一出生就跟隨在父親身邊的小女孩,飽嘗因逃亡而顛沛流離的人生。她比一般同齡的孩子早熟,卻不曾堅強。

  當年一路跟隨父親從美國到新加坡,年僅八歲的小智珍蒼白害羞內向,中學時候,她遇到對自己關懷呵護備至的同班同學,姜文。他以保護者自居,對於這蒼白不笑沈默內向的美麗女孩,關懷備至。才十多歲的智珍,就隱約明白姜文對自己的感情,即使她一直把他當做兄長看待,卻從未明白拒絕過姜文的付出,只因為不忍心傷害他;大學時代,他們甚至許下了婚約……

  然而,小女孩會長大,回到美國華頓商學院攻讀管理碩士時,智珍終於遇到了她一生中唯一深愛的男人,然而智珍的不幸在於,她所愛的男人,無法以對等的愛回報她對於感情的執著。

  拿到碩士學位後,智珍為了他而滯留在美國,但是她深愛的男人卻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竟然是為了另一名女子。

  智珍同意分手,即使那時她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

  墮胎後智珍回到新加坡,以藥物與酒精麻痹自己,並且數度企圖自殺……自分手後,她始終無法自深淵中醒來!

  然而,她的自我折磨永遠得不到回報!那個男人知道她的痛苦,甚至知道她企圖自殺以了結自己的生命——卻始終不曾回心轉意。

  因為在這世上,所謂深情,不一定會得到對等的回報。

  愛情不是理性的科學,一加一不一定等於二。

  一個女人的死亡,不一定會造就一個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為她的生命從小到大就處於憂鬱與自我掙扎之中,習於悲劇的宿命論,讓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圍牆,最後只能屈服於其中,並且選擇向內退縮,以藥物與酒精麻痹自己、徹底放棄自我存在的價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後來在智珍的日記本中,一點一滴拼湊起來的。要不是因為找到這本日記,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發生過的一切,就連父親也不儘然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的意識到,姐姐的死亡,沒有任何價值。

  因為脆弱,讓智珍宛如一株菟絲花,她的愛情必須得到回報,否則她將因此全盤否定自我存在的價值。

  她不能因愛而愛,因愛而別離。

  她沒有勇氣,沒有健康,沒有力量。

  她付出愛情與溫柔,卻不能堅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這對孿生姐妹有一樣的宿命,卻有不一樣的性格,不一樣的命運。

  雖然欣桐曾經聽說一種「基因宿命論」,然而現實是,她與智珍是兩個不同的人,本質相似卻性格相悖的靈魂。

  智珍溫柔宿命,選擇自我責備並趨向毀滅;而欣桐也溫柔宿命,卻堅毅柔韌地勇於面對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卻無法挽回已發生的錯誤……

  鈴——鈴

  電話鈴聲打斷她的思緒。

  「喂?」茫然中,她接起電話。

  「你不肯讓我送你回去,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經平安到家?」話筒傳來利曜南低沈的聲音。

  欣桐沈默片刻,然後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親依舊不能原諒過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這一切。」

  「你很清楚,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他的話,令她屏息。

  「現在,已經跟三年前不一樣了,我們所需要的都有了改變。」她淡淡地回答。

  「有些事情是一 輩子不會改變的,我們無法欺騙自己,對彼此已經失去感覺。」

  「就算是,又如何?三年了,再熾烈的情感,時間也會冷卻一切。況且,我已經‘死’過一遍了,以往所有的情緒,都已經隨著死亡而灰飛煙滅。」欣桐平聲道。

  然而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如此流暢地,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利曜南英俊的臉孔籠罩陰霾,然而欣桐卻看不見他此刻的反應。「你累了,早一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再給你電話。」他轉移話題。

  「不必再打電話給我了。」她的情緒淡然。「明天早上我還要上班,況且,我與你之間已經沒有再聯絡的必要。」

  充滿距離的言語,讓利曜南漸漸嚴肅,他斂下眼,唇角蒼涼地抿起。「你知道嗎?即使你一再拒絕我,現在比起過去也已經好過太多。至少知道你健康的活著,即使必須窮盡一輩子的時間才能得到你的原諒,我仍然因為希望而感到快樂。」

  這番話,讓她頓時無語。

  「如果真的太累,明天就不該勉強上班。早一點休息。」他沈聲叮嚀,然後掛斷電話。

  欣桐茫然的目光,投射到不遠處桌面,智珍的日記本上……

  她曾經對著那本日記掉淚,承諾著已經去世的姐姐,她會彌補並且完成姐姐人生中唯一的愧疚與遺憾……

  接受姜文的求婚,並且愛他、尊重他、陪伴他共度漫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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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3:51

深藍的永恆《玻璃鞋6 (完結篇)》– 鄭媛

遙望著站在如此遠又如此近的距離外,那抹纖細柔弱的身影,
利曜南忽然間明白,他的靈魂並不存在自己的軀殼裡。

他所有的知覺,早已經被封鎖在這個小女人柔弱的身體裡,
因為她的淚水而心痛,因為她的微笑而歡愉……
一個男人還能再怎樣愛一個女人?
為她忍住難以承受的不忍,為她放棄只想擁有的她……
只要她能幸福,他可以行屍走肉,孤獨活在沒有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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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3:33


  夜已深,街上霓虹閃爍,城市的夜晚並不平靜,笙歌夜曲才正要開始。智珍站在街頭,茫然地凝望來往車輛……

  「譚小姐!」馬國程突然走到智珍身邊。

  見到馬國程,智珍僵在原地,眼淚還掛在臉上,一時間她根本無法反應……

  「譚小姐,需要我送您回去嗎?」他看見她臉上的淚水,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

  馬國程的車子就停在大樓旁邊,剛才接到電話指示,之後就看到智珍走出紅獅大樓。依照往例,慈善晚會在紅獅大樓會議廳舉行。

  「不必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她黯然道。

  馬國程刻意擋在智珍面前。「譚小姐,您的氣色不太好,如果讓您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由衷地道,說的是真心話。

  「謝謝你,」智珍勉強露出微笑。「我可以自己回去,不會有事的。」

  馬國程接下問:「剛才我見到令尊與您一起抵達會場,怎麼不見譚董?」

  「我父親跟興泰科技李董先行離開了。」她答。

  「但是據我所知,貴賓的座車都被安排在B1停車場,就在大門左側出口,可是從剛才到現在,我還沒見到李董的車子開出來。」

  「怎麼可能?」她不明白,剛才她明明從會場經理口中,得知父親已經離開的消息。

  馬國程眼角餘光,已瞥見銀行門口的動靜。「譚小姐,也許您應該回頭去找譚董事長比較妥當。」

  縱然不願意再回到會場,然而馬國程一席話,卻讓智珍猶豫……

  她回過頭,竟然看到利曜南站在銀行門口。

  她愣愣地瞪著他,即使此時此刻,心中有成千成百的聲音在警告著自己:調頭就走,智珍!然而她居然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腳……

  在利曜南的暗示下,馬國程微笑退場。

  他堵人的任務已經達成,接下來必須完成另一項任務──就是把座車「拋錨」的李董,以及他身邊的譚董,一起請到頂樓的貴賓休息室。

  智珍瞪著利曜南,直至他走到面前……她驀然回神,轉身想走。

  「妳不可能從我面前逃開第二次!」利曜南很快就捉住她的手臂,陰沈地道。

  「利先生,請你放手!」縱然他弄痛她的手臂,然而她堅持冷淡地、面無表情地平視他。

  「妳生氣的樣子,三年來都沒有改變。」他咧開笑容,忽然道。

  智珍屏住氣,接著她不顧疼痛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試圖掙脫他──

  利曜南索性制服她的雙手,將她牢牢困在懷中。「知不知道?」貼著她冰涼的臉頰,他低笑:「剛才,妳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有滿腹委屈!」

  她倒抽一口氣。「放開我!」她拼命努力想掙脫他的箝制。

  利曜南突然鬆手。智珍踉蹌著奔離數步,然後生氣地回眸瞪著他。

  「這是那一晚,妳遺失在中庭的鑽石耳環?」他攤開手掌,笑對她的怒意。

  瞪著閃閃發亮的耳環,智珍失神片刻。她原以為耳環已經失落,原來竟然被他撿走了……

  她伸手想取回,利曜南卻迅速收攏五指。「我希望,能親自為妳戴上。」他低嗄地道。

  她僵住。「如果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好了。」然後轉身走開。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巧合往往高於概率。」

  他莫名的話讓她停住腳步。

  利曜南慢慢踱到她身邊,忽然伸出手輕拂開她耳畔的髮絲。「妳跟欣桐在左耳同一個位置,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紅痣。」

  她避開他,臉色蒼白。「那又如何?你剛才已經說過,巧合往往高於概率,何況我跟欣桐是孿生姐妹,所謂的『巧合』會比一般人還要高出數倍。」

  「確實如此。」他微笑。「不過一份關於譚智珍在新加坡醫院就診的病歷紀錄,就跟巧合完全沒有關係了。」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眼神中神秘的冷靜,讓她驀然感到心驚……

  「相信此刻,令尊已經在樓上貴賓室等妳了。」他突然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喃喃問。

  「跟我上樓,會有所有妳想要的答案。」他回答。

  然後他轉身走進銀行,由她決定跟隨與否。

  當譚家嗣在貴賓室內見到陳秋生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錯愕,接著他的臉色陷入陰沈──

  李芳渝則是莫名其妙地被帶到貴賓室。會場經理本來告訴她,是利曜南吩咐將她帶到貴賓室等候,沒想到她卻在這裏見到譚家嗣,以及醫院的腦科主任陳秋生,還有興泰科技的李董事長。

  「陳主任剛在昨天下午,收到一份新加坡樟宜綜合醫院寄來的越洋掛號,信封內是一份譚智珍小姐歷年來在新加坡樟宜醫院就診,完整的病歷資料。」馬國程舉高右手,朝在場眾人秀出手上的報告,之後他將報告扔到桌上。「這一份檔,就是譚小姐的病歷影本。」在老闆以及譚小姐上樓之前,馬國程先做一個開場白。

  之所以請李董在場,是要做一個見證。

  有鑒於譚家嗣的狡猾以及翻臉不認帳的功夫,這一次馬國程特別情商李董客串演出,請他在拍賣會上與譚家嗣套交情,而李董這幾年來生意上最主要的金主就是利曜南,他自然相當配合。

  李芳渝急切地拿起影本翻閱,她臉色大變。「這份病歷檔案,為什麼會寄到你手上?!」她忍不住率先發難,質問陳秋生。

  譚家嗣卻坐在沙發上不動如山,如老僧入定,臉色卻佈滿陰霾。

  「很簡單,因為陳主任正是三年前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主治醫師。醫院的檔案部門接到指令後按原收件人寄出,是很平常的事。」馬國程道。

  李芳渝不服氣地質問:「譚智珍曾經住進博濟醫院?為什麼我沒找到她的病歷資料?!」她不小心說溜了嘴。

  馬國程咧開嘴。「因為,那份檔案被我取走,然後從電腦裏面刪除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李小姐對朱欣桐小姐在博濟醫院的病歷檔案,應該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事?並且當時您已經從朱小姐的病歷裏面,看出了不尋常之事,否則妳就不會要求樟宜醫院,將譚小姐的病歷寄到臺灣。」

  馬國程的話剛講完,利曜南正好開門進來。

  智珍跟在他後面果然看見自己的父親,但在場卻多了許多不相干的人!馬國程的話傳到走廊,她早已聽見剛才那段談話。

  智珍忽然瞭解,就在這裏,今夜她已註定躲不過、逃不開了……

  「我們先回溯三年前,陳主任,你不妨描述一下,當年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情況?」見到利曜南後,馬國程開始導入正題。

  「當時譚小姐是因為肺部感染引發呼吸衰竭,被緊急送進醫院的。」陳秋生說話的時候,完全不敢正視譚家嗣。

  智珍木然地瞪著地板,面無表情地聽著。

  馬國程做了一個請往下說的手勢。

  「當時譚小姐的情況很危急,那個時候我已經是急診部主任,因此緊急接下了這個病人。」陳秋生道。

  「那麼,當時譚小姐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才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馬國程再問。

  陳秋生沈默片刻,半晌後才慢慢地道:「服食大量苯二氮草類藥物,也就是俗稱的鎮靜劑。」

  李芳渝瞪大眼睛。因為服食鎮靜劑而引發肺部感染,除非病人有長期服用藥物的習慣──換言之,譚智珍平時有濫用藥物的傾向。

  「那麼,當年你採取的急救步驟奏效了嗎,陳主任?」馬國程問。

  陳秋生搖頭。除了利曜南外,在場每個人都因為他的搖頭,而陷入焦慮與迷惘中。

  「估計當時病人的肺部感染嚴重,送到醫院時已經併發急性敗血症。」

  「急性敗性血症將導致何種可能?」馬國程再問。

  「病人的情況很特殊,她送到醫院時血液裏的酒精濃度不低,估計酒精中還摻入大量麻醉劑如大麻、嗎啡等成分,也就是俗稱的『雞尾酒』。而會同時服食藥物並且混合飲用酒精的人,多半已經濫用藥物成癮。換言之病人當時的情況十分糟糕,我雖然盡力搶救,但是情況並不樂觀。」陳秋生回答。

  陳秋生講完話後,一名男子突然打開側門,走進貴賓室。

  一見到他,譚家嗣突然面色猙獰。李芳渝則瞇起眼──她當然知道這名男子是誰,因為當年她也待在朱欣桐的病房中!

  「這位是簡明成,簡先生,也是當年替朱欣桐小姐急救的醫師。」馬國程對簡明成道:「簡先生,發生這件事後,你已經離開醫界多年,現在你可以大膽講出實話了。」

  「是,當年我還是一名實習醫師,記得朱欣桐小姐送進急診室那一天,因為急診處人手不夠,只剩下我和另一名實習醫師,因此是由我負責急救的。當年朱小姐經過初步急救後仍然有流血跡象,利先生來到醫院之後,我曾經在病房裏為朱小姐施行第二次急救,之後卻突然發生了一件事──一件令我感到非常困擾的事!也因為這件事,間接造成後來我離開醫院的結果。」

  簡明成接著道:「這件困擾我多年的事,就是在朱小姐『死亡』後,我曾經因為不願相信她突然死亡的事實,而沖回病房看她。當時我看到朱小姐躺在床上已經斷氣,皮膚卻呈現潮紅色而且有發紫現象,這不但非常奇怪而且不合邏輯!因為當年我給朱小姐施行的急救──是非常成功的!況且,一名死于血崩的病人,死亡後皮下不應該呈現這樣的現象。」

  現場忽然陷入寂靜,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各位,」馬國程打破沈默:「樟宜醫院的病歷已經明白揭示,譚小姐有濫用藥物的習慣。而且因為其濫用藥物的行為,已經有多次緊急就醫紀錄。至於譚小姐濫用藥物的原因,根據她在美國華頓商學院念書時,赴醫就診的資料研判──」馬國程無預警地,從公事包中取出另一份病歷紀錄。「與譚小姐長期受困於憂鬱症有極大的關聯!」

  馬國程巡視了在場眾人一眼,才接著道:「譚小姐有為期十年的憂鬱症病史,而憂鬱症這個可怕的疾病纏上她,並不是譚小姐在美國墮胎後才發生的……」

  「夠了!」一直保持沈默的譚家嗣,突然站起來,激動地大聲吼叫。「是誰給你們這種權力?是誰給你們資格這麼做的?!」

  利曜南冷靜地直視譚家嗣。「只要我知道欣桐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會放棄。」

  智珍──或者欣桐,她仍然瞪著地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始終沈默、卻臉色蒼白。

  「當年朱欣桐的死亡證明書,正是當時急診室的陳秋生主任開出來的,」馬國程仍然必須將最後的結果公佈出來。「然而朱欣桐的病歷明顯經過竄改,偽造病歷後才能與其死亡理由相符,然而在死亡證明書中避開了肺部感染一項。朱欣桐小姐大量出血同時下體感染,施予急救後因為併發急性敗血症而死亡。以上是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上所載文字。關於這一點,陳秋生主任能夠在這裏做證。」

  陳秋生臉色沈重地點頭做證。「是的,因為那個時候簡醫師還只是一名實習醫師,沒有資格填寫死亡證明書,因此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是由我簽名並且填寫的。事後,我與簡醫師談過話,便竄改了朱欣桐小姐的病歷,以防止未來死者家屬要求屍體解剖調查,這樣一來,致死病因與死亡原因一致,我就沒有罪責,頂多只是令人疑惑而已。雖然當時譚先生曾經對我保證過,他保證,利先生絕對不會要求解剖屍體。」

  陳秋生黯然地接著道:「但是那個時候,我卻忘了修改、甚至刪除譚小姐的病歷。」

  馬國程公佈真相後,陳秋生知道自己的醫師生涯已經斷送。

  當年要不是因為他太沈迷於玩股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當年他玩股票已經走火入魔,竟然跟地下錢莊借貸了八百多萬,全數投入融資融券市場,到頭來才會面臨被斷頭的大禍!當譚家嗣在他面前簽下那張一千萬本票,要求偽造一張假病歷以及一張死亡證明書時,他毫不考慮後果就接受了!

  但在這件事過後,他一直感到良心不安!

  因為自讀醫學院以來,教授以及學長時常耳提面命,「醫德」這兩個字。身為一名執業醫師,醫德二字也一直根深柢固地存在他心中,不曾離棄。正因為如此,這件事過後他曾受良心煎熬消沈過好一段日子,事後更害怕利曜南得知真相會來找他算帳,因為事情過後他才從媒體報導得知,朱欣桐竟然是紅獅金控總裁朱獅的孫女!而當年朱欣桐流掉的孩子,正是紅獅金控新任董座利曜南的親生子!

  如今能把一切真相說出來,陳秋生心中居然覺得好過多了。

  換言之,因為有陳秋生的證辭,即使沒有樟宜醫院的病歷資料,仍然能夠證實譚智珍──朱欣桐的真實身分!

  即使李芳渝刪除了朱欣桐的病歷資料,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但是,當年譚家嗣到底是如何得知欣桐也住進博濟醫院的?況且當時他應該還不知道欣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利曜南凝視他眼前的女子,他眼中的熱潮卻因為她眸中的傷感而陰黯……

  現在,欣桐的身分已經揭曉,然而等待她的曙光,難道真是為了迎接黎明的到來?


〈本書完〉,《玻璃鞋(六)》完結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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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3:16


  待利曜南手掌上又深又長的傷口包紮妥當,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乍見清理好的深長血口,實在叫人觸目驚心!那傷口總共縫了三十多針,慶倖的是未傷到末梢神經,影響手部運動功能。

  「明天新聞一定會以頭條報導這件事,所有認識你的人都不會相信,他們會以為這則新聞是杜撰的,因為這一點都不像利曜南會做出來的事。」瞪著他包紮好的手掌,智珍喃喃地道。

  「妳認為,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他問,自始至終,醫生包紮傷口時他的視線不曾離開她。

  「至少,不會是這麼不理性的事。」她神情嚴肅,始終拒絕直視他的眼睛。

  利曜南知道她避開自己的視線,代表什麼意義。「酒杯不小心摔到地上,我只是在撿起碎片時被割傷。」他道。

  「但是你拒絕包紮。」她指責他。「你不應該這麼任性的。」

  「在那個時候,在那樣的情景下,看到別的男人即將要把妳帶走,我不得不這麼做。」

  「你口中的『那個男人』是我的未婚夫。況且,不是他要把我帶走,而是我決定跟他一起走的!」

  利曜南表情僵硬。

  智珍站起來,臉色沈重。「既然你已經沒事,那麼我也該走了。」

  「妳就這麼急著走?」他沈聲道。

  智珍站在急診處門口。「今天晚上陪你來包紮的人,應該是李芳渝小姐才對,如果你在紅獅大樓那晚跟我說過的話是真心的,那麼,就絕對不要辜負她。」

  說完話,她默然走開。

  利曜南沒有追出去。他坐在急診處的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瞪著醫院地上光潔的石板,握緊右拳,直至右掌雪白的紗布上,一點一滴滲出血水……

  智珍失神地走出醫院,她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壓抑著莫大的痛苦……淚水在她走出急診處大門這一刻悄聲滑下。

  「智珍!」

  急診室外,突然有人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匆匆抬起袖子擦乾淚水,因為從聲音她已能判斷對方是誰。

  「妳還好嗎?他為難妳了嗎?」姜文跑上前,臉上寫滿關切。

  她搖搖頭,無言地回望他。

  「他受傷了,難免情緒激動,我真的很怕他會傷害妳,所以一路跟在後面保護妳。」他溫柔地解釋。

  利曜南的行為,似乎未引起姜文的怒意。

  「他這麼做……你不生氣嗎?姜文?」智珍不解地問。

  「我為什麼要生氣?剛才我已經說過,他受了傷所以情緒激動,更何況我知道他之所以激動的原因。」他甚至對智珍露出微笑。「事實上我很同情他,同情他一直活在幻想中。利曜南也只能把妳想像成另一名他深愛的女人,朱欣桐,因為只有這麼做才能平衡他的失意。」

  智珍掩不住驚訝。「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自從我發現他開始糾纏妳,我就調查過原因了。」他道。

  智珍凝望他的眼睛,不確定他真的毫無怒意,但他看起來是真的不生氣。

  「妳不相信我,對不對?」姜文伸出手輕擁住她,柔聲道:「我承認,剛才看到他把妳帶走,我的確很生氣,因為他是用威脅的方式,帶走我深愛的女人。」

  她沈默,心事重重。

  「所以,這不是妳的錯,就算生氣,我也只會對利曜南生氣,但是我不可能、也永遠不會針對妳。」他強調。

  他的話讓智珍感動。但面對姜文的包容,她卻感到極度的心虛。「姜文,你真的對我太好了,但這真的是我的錯。明知道他見到我可能會有的反應……我實在不該讓你陪我一起捲入這件事。當初我根本就不應該答應爸爸,到臺灣來工作。」

  「我知道妳研究過利曜南,也知道妳對他身邊人事物的瞭解,但妳實在不必因此自責──就算妳明知道妳的容貌跟朱欣桐如此相似,但誰又能料到利曜南會失去理智?他居然瘋到把妳跟朱欣桐,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混為一談!」

  她眉心深鎖,沒有回答。

  「但是妳聽從董事長的安排,到臺灣出差並沒有錯,」姜文接下道:「如果我因為利曜南失去理性的瘋狂行為,而責怪妳、甚至要求妳違背董事長的命令,那麼這就是我的錯了!」他笑著,低斂的眼眸卻掠過一道深沈的詭光。

  姜文的解釋合情合理,但智珍眸子卻漸漸蓄著濕意。

  她多麼想就這麼順著他的話,不去自尋煩惱!但姜文的體貼,卻突顯了她心中的罪惡感。「可是,姜文,其實我……」

  「別說了,」他忽然打斷她,不讓她往下說。「我瞭解妳處處為人著想的個性,我已經說過我不會怪妳。現在就讓我送妳回家,折騰了一個晚上妳應該休息了。」接著他拉起她的手,走向醫院停車場。

  他的溫柔,讓智珍心頭的壓力更加無邊無際地擴散,到口的話,終於再沒有勇氣提起……

  利曜南站在急診處門口,面無表情看著姜文拉起智珍的手,一起走向停車場。

  他忽然明白,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場沒有把握、卻絕對輸不起的仗……

*********

  譚家嗣對於楊日傑向捷運案甄選委員提出抗議之事,表現得並不積極,這一點已經讓楊日傑很不高興。另外譚家嗣還對外放話,表示紅獅金控得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紅獅金控本身體質與團隊水準,整體遠超過帝華銀行。

  譚家嗣是紅獅大股東,即使失去捷運工程承包權,仍然有利可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為紅獅金控講話雖然不算意外,但如此過河拆橋的行為,卻讓楊日傑非常不高興!

  然而譚家嗣看來似乎承認失敗,卻又不急著回到新加坡,他心中究竟在打哪種算盤,令姜文如何也想不透。

  譚家嗣已經開始隔絕與楊日傑的接觸,這天中午姜文奉命敷衍楊日傑的來電,他才剛掛斷電話,立刻到董事長室報告。

  「董事長,帝華楊董剛才打電話問您,明天帝華團隊將正式對甄選委員會提出抗議,要求捷運局成立調查委員會,他來電請教您是否會出席?」

  「不必了,敗兵之將不言勇,我不會去湊這種沒多大意義的熱鬧!」譚家嗣冷笑。

  「這麼說來,董事長到臺灣的目的算是告一段落了。」姜文試探地問:「董事長打算何時回到新加坡?」

  姜文很清楚,捷運承包商取得優先議約權後,接著就是展開長達半年的合約協調會,換言之,這件捷運案倘若由帝華奪得優先議約權,那麼他的目的就不會這麼快實現──屆時譚家人勢必為了合約議價一事,停留在臺灣長達半之久。

  譚家嗣撇嘴一笑。「姜文,你是不是希望,我儘快把這邊的事結束,讓你跟智珍早一日回到新加坡?」

  姜文的目光很鎮定。「不瞞董事長,我的確是這麼希望的。您知道,我一直盼望著,儘早將智珍娶進門。所以,上一回董事長主動提到我與智珍的婚約,我實在非常高興。」他暗示譚家嗣,臉上不忘掛著笑容。

  譚家嗣挑起眉。「你倒是很誠實。」隨即又瞇起眼凝視姜文。

  「在董事長面前,我不敢隱瞞任何事。」

  「真的是這樣?」譚家嗣吊在嗓子眼的聲音,隱含著一股不信任,但他隨即笑著道:「我知道你很喜歡智珍,不過暫時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姜文的笑容僵在臉上。「董事長,您的意思是?」

  「我跟智珍還要留在臺灣一陣子,」他臉色深沈地補充道:「我另有目的。」

  「董事長,您的這個『目的』,也需要智珍參與?」姜文冷靜地問。

  「當然。」譚家嗣咧開嘴。

  譚家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姜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算。

  譚家嗣是商場上打滾過來的人,姜文忘了把他的利慾薰心計算在裏面!平白到臺灣一趟,譚家嗣豈會甘心無功而返?

  「那麼,董事長這一回,需要智珍幫您什麼樣的忙?」他的聲音遠比內在平靜數十倍。

  譚家嗣微微瞇起眼。「我老了!財產遲早要交給你跟智珍。你也清楚,除了聯合營造外我還是紅獅金控的股東,我要你們趁這個機會留下來,多花一點時間瞭解金融投資事業。」

  譚家嗣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毫不避諱地提出要求,目的在警告姜文必須同意並且支持他的決定。然而這麼一來,智珍與利曜南接觸的機會將會增加!

  「這是當然的,董事長。倘若我跟智珍不能為您分憂,那麼又有誰能分擔您的憂勞與煩心?」面對譚家嗣,姜文非但未顯露出任何反對之情,還意外地誠懇:「就算智珍不願意,我也會說服她,一切要以您的健康與心願為主,相信智珍考慮到這一點,一定會依照董事長的意願留在臺灣。」

  譚家嗣沈默一陣子,因為姜文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實上自從上回他故意跟姜文提到結婚一事,就看出姜文急欲回到新加坡的意圖。

  然而此刻聽到姜文誠心誠意的一番話,譚家嗣不無感動。「你能這麼想實在太好了!放心吧,我不會留智珍太久,而且我答應你,只要一回到新加坡就立即著手籌備你們的婚事。」

  聽到此,姜文由衷地露出笑容。「謝謝您,董事長。」

  這一回,他是真心誠意的。

  三天前,譚家嗣開口要求智珍出席紅獅金控舉辦的慈善拍賣晚會,智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

  然而一旦出席股東宴,將無可避免地與利曜南見面,除非他回復這三年來一貫的行徑──在大多數的社交場合上缺席。

  拍賣會預計晚間七點半開始,七點鐘不到,大批記者與SNG車已經前來架設機器,準備採訪。

  譚家嗣帶著女兒,準時在七點半鍾出席。

  走進會場,智珍就無法控制自己忐忑的心跳,直至她終於見到利曜南的那一刻──

  主辦人非但姍姍來遲,還打破他向來獨來獨往的慣例,攜伴出席紅獅金控主辦的慈善活動。利曜南唯一僅有的一次攜伴出席,立刻引起現場媒體一陣譁然!

  此時此刻,站在利曜南身邊的,是身著一襲火紅色露肩晚禮服、容色美豔性感的李芳渝!

  她挽著未婚夫的手臂走到臺上,微仰著那張粉妝細琢的豔麗臉龐睥睨全場,驕傲喜悅的神情溢於言表──

  然而在這之前,她卻連打電話,都很難找到自己的未婚夫。

  可現在她卻光榮地站在臺上,接受眾人的仰慕與嫉妒──她的目光投射到台下的譚智珍臉上,隨即朝對方露出一個勝利者的笑容!

  她始終知道,利曜南對自己不可能毫無感情。但要不是她一直努力追求,幸福就會從手中悄悄溜走,直到最後她將真正的失去利曜南!

  這段期間她緊盯著馬國程,與他保持密切的「互動」,一天早中晚餐三通電話準時「問候」利曜南的情況。因為馬國程不能拒絕接她的電話,更不能不回答她的問題!

  直到前天一大早,她才從馬國程那裏得知利曜南受傷的消息!

  她雖然心急,仍然不忘小心翼翼──去探望利曜南之前,她故意打一通電話給朱鳳鳴,告知利曜南受傷的消息,然後再「跟著」她未來的婆婆一起看望她的未婚夫。

  但她沒想到,這一次見面利曜南竟然對自己改變態度,而且還邀請她參加今晚紅獅金控舉辦的慈善晚會。

  李芳渝相信,今晚將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智珍凝望著臺上光鮮亮麗的人物,儘管她臉上沒有顯露出表情,卻無法忽略心臟莫名地抽痛……

  她看到李芳渝挽著利曜南的手臂,利曜南沒有拒絕,而且他開口了──

  「各位,首先介紹我身旁這位美女,她就是諸位關心已久,想要知道的所有謎底──我的未婚妻,李芳渝小姐。」在這如此盛大而且名流聚集的公開場合裏,他面色深沈,正式對媒體介紹了他的未婚妻。

  拍賣會場再度掀起一陣譁然!

  李芳渝喜不自勝!她沒料到,利曜南竟然願意在媒體前,承諾兩人的關係。

  「利先生!您今晚介紹李小姐跟媒體見面,是否意謂著你們的婚期將近了?」一家報社記者興奮地趨近台前問。

  利曜南抿嘴淡笑,不發一語。

  「就快了,一有好消息會立刻通知大家。」李芳渝眉開眼笑地代為回答。

  李芳渝的配合,已使她成為今晚的焦點!記者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利曜南與他的未婚妻李芳渝身上,慈善拍賣反而成了配角。

  「他還真會炒新聞!」譚家嗣冷冷地批評。

  智珍無法移開視線,她怔怔地瞪著站在臺上的那個男人。

  利曜南的視線同時投射在她身上,然而她卻無法猜透他的表情……她終於強迫自己別開眼,木然地瞪著膝蓋,不再去注視他的眼睛。

  拍賣會進行中,譚家嗣顯然有意與利曜南互爭高下,他競標一件原本應該由利曜南買下的古董珠寶,使得這一件古董珠寶的價值越飆越高,雖然珠寶本身因其特殊的紀念意義確實難估其價值,但利曜南最後簡直可說是以天價,買下原就屬於他的收藏品。

  譚家嗣挑釁的意味濃厚。

  而在拍賣會後,李芳渝也沒忘記到她的敵人面前樹威。

  「我之前就告訴過妳,曜南只是沈湎在過去,所以他遲早會覺醒,然後回到我身邊。」李芳渝在化粧室門口攔下智珍,面帶得意的笑容。

  智珍對李芳渝的話沒有反應。她默然經過李芳渝身邊,沒有開口說任何話。

  回到會場後,智珍卻遍尋不著父親。

  「譚小姐,令尊與興泰科技的李董事長已經先行離開,他臨走前要我轉告您,請您自行通知一位姜先生,請他開車送您回家。」一名會場經理走到智珍身邊,很有禮貌地報告。

  謝過對方後,智珍轉身走出拍賣會場。

  最後一批人潮已經散去,她按妥電梯的下降鈕後,便安靜地等候。她已經決定不聯絡姜文,自己走到街上攔車回家。

  「拍賣會很成功,不過,令尊似乎對我個人有莫名的敵意?」利曜南忽然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

  智珍怔住片刻,之後才慢慢轉過臉望向他。她知道他所指的,是剛才在競標場上拍賣的那件稀世紅寶。

  智珍認得那件珠寶。拍賣會之前媒體特別報導過,關於那件古董珠寶,是紅獅金控創辦人朱獅,當年贈與夫人的一件稀世紅寶項鏈,事實上,在當年這是一件訂情物。

  「那件珠寶,對我父親來說一樣具有非凡的意義。」她回答。

  「除非令尊願意承認他是朱家人,否則,這件珠寶只能由朱家後代收藏。」利曜南淡淡地道。

  隨後走出化粧室的李芳渝,聽見兩人站在電梯前的對話,她立刻上前一步挽住利曜南的手臂──

  「曜南,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珍藏朱家這件稀世紅寶,因為我知道這件珠寶代表的意義非比尋常。」李芳渝嬌聲笑道,意有所指。

  這一刻,智珍屏住了呼吸!

  他真的……把這件意義非凡的珠寶,送給了李芳渝?

  智珍知道,自己根本不該在乎李芳渝的話,因為即使李芳渝所說是真的,那又如何?她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是世上最有資格得到這件珠寶的女人!

  「譚小姐,麻煩妳回去轉告令尊,請他不要隨便奪人所愛,以製造他人的痛苦為樂!」她再次意有所指,這回是直接針對智珍。

  智珍感到自己的雙手正不受控制地發著抖,她的臉孔漸漸蒼白……

  利曜南沈默著,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

  這時電梯門忽然「當」地一聲打開──

  「對不起!」智珍別過兩人,匆匆跨進電梯。

  電梯門合上,密封的包廂開始以平緩地速度下降。當智珍一個人走到街上時,不爭氣的淚水,終於悄悄滾下她蒼白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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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2:43


  等馬國程到達醫院,智珍才得以脫身。離開醫院後她直接到公司上班,到達聯合營造已經是下午一點鐘。

  「智珍,妳上哪兒去了?董事長找了妳一整個早上。」姜文一見到她出現,立刻跟進辦公室。

  「董事長找我?」她神色蒼白。

  「對,應該跟捷運案後續處理有關,今天早上楊董打過電話,跟董事長談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姜文觀察她的神色。「妳的氣色看起來很差,怎麼了?昨晚睡得不好?」他關心地問。

  「我沒事,可能是昨天壓力太大了。」一夜睡得斷斷續續,擔心著利曜南的病情,她知道自己的氣色一定不好看。

  「也難怪,任誰都很難接受失敗。」姜文的語調非常溫柔。「妳趕快撥一通內線電話給董事長,他一直在等妳進辦公室。」

  「好……我知道了。」她勉強自己微笑。

  姜文走後,智珍直接走到父親的辦公室前敲門。

  「進來。」譚家嗣的聲調聽起來很嚴肅。

  推門進入後,智珍看到父親臉色嚴肅,正低頭看一份檔。

  「智珍嗎?」譚家嗣的頭頂彷彿長了第三只眼睛。

  「是我,董事長。」她回答。

  譚家嗣抬起頭。「今天早上為什麼沒進辦公室?」他一開口便質問女兒。

  「我……我睡過頭了。」她不由得撒謊,同時別開眼睛。

  譚家嗣挑起眉。「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昨天晚上,他去找過妳了?」他的臉色很陰沈。

  智珍愣住,她屏息著問:「董事長,您口中的他是──」

  「少跟我裝蒜了!妳以為瞞得過我的眼睛?利曜南搶了我們的捷運標案還敢去找妳,是不是想跟妳示好?!」譚家嗣口氣轉為嚴厲。

  父親的質問接近無理,智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是我猜中了?還是現在連我的問題,妳都拒絕回答了?!」譚家嗣的口氣冰冷。

  屏息數秒,智珍終於不再保持沈默。「爸,您明知道答案,何必一定要我回答您的問題?」

  譚家嗣雙眼瞇起,臉色忽然變得陰沈。「妳是不是開始不聽我的話,想跟我作對了?」

  「不,」聽到父親的話,智珍的鼻頭忽然湧起一陣酸楚。「沒有人要跟您作對,我是您的女兒,怎麼會跟您作對呢?」

  「妳跟利曜南在一起就是跟我作對!況且妳不但跟他見面,還睡了一晚!這樣還不算跟我作對?!」

  智珍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她咬著唇噙住湧入眼眶的淚水,蒼白地呢喃:「爸?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怎麼可以這樣指控我?」

  「難道這不是事實?!」譚家嗣忽然發起脾氣──

  他順手拿起桌上的檔,用力往牆上摔去!淩空飛過的檔案夾撞擊到牆面後反彈,尖銳的檔案夾邊緣,剛好劃過智珍的手臂,那瞬間,她的手臂上驀然出現一道血痕。

  但她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彷彿毫無知覺。

  譚家嗣眼眶發紅,氣息急促。「妳為什麼不閃開?為什麼不閃開?!」對於自己粗暴的行為,譚家嗣沒有懊悔,反而歇斯底里地對著智珍吼叫。

  淚水驀然滑下智珍的眼眶。「爸,不要這樣,不要再這樣了……」她用力咬著下唇,心痛地呢喃,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已經很久很久,她不曾再見到失控的父親,久到她以為一切已經控制住……

  然而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知道事情從來沒有過去。

  譚家嗣的表情僵硬,他瞪著自己的女兒,胸口仍然不斷地起伏著,過了有一分鐘之久,他才漸漸控制情緒。

  「妳發過誓,不會背叛我的。」譚家嗣的聲調冷硬,但他的情緒似乎已經慢慢平緩。

  「我沒背叛您,真的沒有……」她的眼淚無法停止。

  譚家嗣面無表地瞪著淚漣漣的女兒,片刻之後,他臉上的暴戾之氣卻忽然軟化了。「智珍,妳受傷了?」他看智珍手臂上淌下的鮮血,聲音意外地顫抖以及脆弱。

  「我沒事……」她虛弱呢喃。「已經沒事了。」

  譚家嗣的表情垮下,他呆住,怔怔地瞪著女兒手臂上的傷口。「剛才……剛才我出手傷害妳了嗎?」他喃喃問。

  「我沒事……這點小傷無所謂,您不要擔心了。」她走到父親身邊,沒有一絲責怪,反而流露出深濃的關切。「爸,不要這樣對待我,也不要這樣對待您自己了,好嗎?」

  譚家嗣眉宇深鎖,半晌後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臉,然後抬頭問智珍:「那麼妳會答應,離利曜南遠遠的,永遠不會因為他背叛我?」他突然捉住她,幾近逼迫又帶著哀慟的眼神,警告且悲傷地質問她。

  智珍悲切地看著父親。「我不會,我當然不會為了他背叛您,永遠永遠都不會的。」她的眸子裏重新凝聚了重重水霧。「您忘了?我發過誓,我以他發過誓,您忘了嗎?」

  「對,妳發過誓了!」譚家嗣放開女兒,臉上露出笑容。「所以,以後妳會聽我的話,跟我一起對付利曜南?」

  智珍沒回答。

  「回答我的問題,智珍。」譚家嗣的理性顯然尚未完全消失,他的笑容變得冷酷,不容女兒規避問題。

  「您……想怎麼樣對付他?」智珍沈重地反問自己的父親。

  「他既然要捷運案,那就給他!」譚家嗣的笑容更深,隱含陰沈的算計。

  智珍沈默著,面無表情地,望著父親臉上貪婪的表情。

  譚家嗣瞇起眼,突然反手捉住她──

  「他想要捷運案,我可以給他!他想糾纏妳,那麼妳也不必拒絕他!」他陰沈地道:「既然他一定要糾纏妳,妳就順理成章地讓他接近。」

  「爸?」她酸楚地看著父親瘋狂的表情。

  「聽見沒有?!妳要讓他以為還有機會,讓他徹底失去抗拒妳的能力!」譚家嗣沈聲命令她。「妳聽見沒有?!」

  智珍的表情絕望……

  她知道父親並未放棄與利曜南的戰爭。利曜南從父親手中奪走「成功」,就是一個錯誤,也許連她也無力去彌補的錯誤。

  總裁辦公室門外,室內的對話一清二楚地傳進姜文的耳朵裏。他冷靜地守候在門外,深沈的臉孔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

  譚家嗣似乎故意安排智珍,出席紅獅金控的股東會。

  這一是場自助式筵席,在一名紅獅股東的陽明山別墅上舉行。晚宴上,譚家嗣故意避開利曜南,也不與其針鋒相對,彷彿對捷運案一事已經釋懷。但智珍知道,父親心中根本不曾放下,他似乎另有野心……

  晚宴上,智珍見到往常根本就不出席的利曜南。

  而她居然逃難似地奔離父親身邊,遠遠地避到前院側邊的花園一角,躲藏在隱密的花壇邊。儘管父親曾經警告過她,要求她不必刻意躲利曜南,然而父親閃爍的言辭似乎包藏著機心!

  這一切的一切已然亂了調,她已經完全喪失判斷是非的能力。

  站了許久,智珍的腿終於酸了,她慢慢坐到花壇的矮牆上,心事重重地仰首凝望著天邊一彎新月……

  「見到我就躲,這不像妳的作風。」利曜南早已跟隨在智珍身後,站在花園中許久。

  聽見他的聲音,智珍的身體微微輕顫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跑開,但終究沒有逃走。因為她知道,利曜南一定會追來。

  利曜南索性走到她身邊,陪她坐在矮磚牆上。「妳不必從醫院逃走,因為躲開我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我家大門的鑰匙?」她幽幽地問,與他的對話似乎沒有交集。

  「想要鑰匙,只要找一名鎖匠就能得到。」

  她回眸凝望他。「你是說,你找鎖匠打開我家大門,然後複製鑰匙?」

  「這只是其中一種辦法。」他低笑。

  「你一直,就是這麼橫行霸道嗎?」她沒有表情,淡淡地問他。

  「不是。」他收起笑臉,眸光專注。「只有在妳試圖逃開我的時候。」

  她別開眼,回避他過於深邃的眼眸。

  「回家後,我會換一副鑰匙,再扣上十道內鎖。」她下結論。

  「就算這麼做也避不開我,除非妳把自己鎖在籠子裏,永遠不見人。」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固執?你的固執又憑什麼影響我的自由?」

  「妳一直就是自由的。倘若妳不在乎我的存在,那麼我的固執就再也影響不了妳。」他低柔地回答。

  「那麼我求你,走開,離我遠遠的。」

  「不可能。」他送還她三個字,溫柔且堅定。

  她屏息對峙,直到確定他無比堅持,金石也無法摧折。她潰然喪敗,無可奈何地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利曜南深深地凝望她。「同樣的話,我也想問妳。」他不為所動。

  智珍別開臉不看他的眼與眉,因為那兒有一種太過深邃,她承受不起的東西。「我爸的個性很執著,他從不放棄想得到手的東西。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因為我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妳在擔心我?」他英俊的臉孔乍然露出笑容。

  智珍驟然從矮牆上站起來。「我與你有什麼關係?我何必擔心你?」她的眸光閃爍,然後調頭欲走。

  利曜南突然拉住她的手──

  智珍一時掙脫不開,她回首瞪視他,卻看到他堅定的眼神。堅持不下這一刻,利曜南突然使力──智珍一失足便跌進他的懷裏!

  「你……」她掙不開他有力的雙臂,隨即一個濕熱的吻,就重重地落在她蒼白的唇上……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了!所有的掙扎與後悔都已經無濟於事,她根本就擺脫不了他堅固的執著。

  「放開我……」她掙扎著低泣。

  但利曜南強壯的手臂如兩條鐵鉗,固執地箝住她的身體與心靈,火熱的舌早已竄入她柔軟的唇內,饑渴地吸吮、狂烈地索求著她的軟化與臣服……

  智珍完全崩潰了!

  她根本就料不到他會如此大膽,如此放肆……

  「不要!」喘息空檔,她驟然推開他。

  然後她踉蹌著,狼狽地退到花園另一頭。「你太過分了!」她蒼白地指控他,眼淚卻莫名地流下來。

  為掩飾自己的淚水,她調頭跑開──

  利曜南面無表情。他深沈的雙眼,驟然浮現一層濃重的陰影。

  跑進別墅前,智珍用力擦掉臉頰上的淚水。然後,她驚訝地看見姜文正站在父親身邊。

  「智珍,妳跑到哪裏去了?快過來!」譚家嗣召喚怔立在大門口的女兒。

  智珍走到父親身邊,她出神地凝望姜文。

  「怎麼了?妳看起來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姜文開玩笑。

  「你……你怎麼來了?」她不明白。

  「是董事長要我來的。」姜文的笑容開朗。

  譚家嗣臉上浮現一閃即逝的狡獪。「等一下我要回飯店,妳自己一個人上山我不放心,所以剛才出門前我打電話給姜文,我吩咐他等到九點鐘再開車過來,宴會結束後可以送妳回家。」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叫車自己回去。」智珍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父親會突然如此依賴姜文?

  「姜文是妳的未婚夫,他來接妳是應該的。」譚家嗣淡淡地道:「我剛才已經答應他,等回到新加坡後,你們兩人立刻就舉辦婚禮。」

  智珍愣住。

  「智珍,」姜文拉住智珍的手。「今天晚上我有很多話想對妳說,我先送妳回去吧!」他的語調溫柔。

  儘管智珍對父親若無其事的表情,感到懷疑,她下意識地覺得父親的行為並不單純。

  雖然她確實答應過姜文,回到新加坡後兩人立刻結婚。然而父親也曾經要求過她,不必拒絕利曜南的追求!那麼他突然承諾姜文結婚一事,又是為了什麼?

  「智珍?怎麼了?爸剛才提的事,難道妳不高興?」姜文輕輕摟住她的腰,他伸手溫柔地撫平她折起的眉頭。

  姜文的話讓她震撼。「我沒有,」她急切地,沖著姜文微笑。「我只是累了,你送我回家吧!」儘管她的笑容是蒼白的。

  「但是妳看起來很不一樣,只是因為累嗎?我是妳的未婚夫,如果妳有心事一定要告訴我。」他看著她,認真地道。

  然而姜文的認真,卻差點讓她泫然欲泣──

  她為什麼無法承受姜文的「認真」?她問自己,卻又想回避答案……

  「妳看起來,真的是累了。」姜文歎息一聲。「走吧,我的車子就停在大門口,我馬上開車送妳回去。」

  智珍說不出話,只能任由姜文拉著自己的手往前走……

  然而,她早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輕易倖免!

  她跟姜文在前院遇見了利曜南。

  他的眸子看來異常冷厲,並且正瞪視著姜文與她交握的手。

  然而他僅僅固執而且陰沈地,瞪著她與姜文從他面前走開,而沒有採取任何動作……

  就在智珍以為自己可以喘一口氣時,身後卻突然傳出玻璃砸碎的尖銳聲響,以及女賓客的尖叫聲──

  她愕然呆住,然後就再也無法移動腳步。

  姜文的臉色突然陷入凝重,然而他蟄伏著、沒有動靜。

  「利先生,您流了好多的血!」一名女賓客尖叫著。

  終於,智珍再也抗拒不了轉身的衝動──

  前方草皮上散佈著破碎的酒杯殘骸,利曜南的右掌流出大量的、可怕的鮮血,轉瞬間他昂貴的西裝下襬已經沾染了大片血跡!

  他看起來傷得很重,臉上卻毫無表情。

  「不……」眼前這幕,讓智珍無意識地發出破碎的呢喃。

  利曜南瞪著她,突然大踏步朝智珍走來──

  「跟我走!」他站在智珍面前,直接提出要求。

  她不動,也不能說話,臉色慘白。

  「利曜南,你瘋了?!」姜文上前斥責這個掌上嚴重流著鮮血的男人。

  利曜南根本不理會姜文,只對智珍說話。「除非妳跟我走,否則,我們就站在這裏耗著!」

  他明知道自己受傷,傷口還汩汩地流著鮮血,然而他卻拿自己的傷來威脅她!

  智珍木然地瞪著他,心底不斷回蕩著:他是瘋子!他完全失去了理性,他已經瘋了.…

  旁邊有人走來,試圖將利曜南送到醫院,但他卻動也不動,任誰都拉不走。

  她明白,他是鐵了心。

  利曜南手掌上的傷口仍然在淌著血,她的心一陣抽搐與絞痛……

  「好,我跟你走。」她對著利曜南,臉色慘白地承諾。

  「智珍?!」姜文猛地調頭,嚴肅地凝望他的未婚妻。

  然而智珍卻恍若未聞,她主動鬆開姜文的手。利曜南立刻以未受傷的左手,拉起智珍調頭就走。

  「智珍!」姜文跨出一步,在後頭呼喚。

  然而他終究沒有追上前……

  因為他明白,即使將智珍追回來,她仍然會轉身跟隨利曜南離開。這是智珍的選擇,而他應該在她尚未抉擇之前,就做出跟利曜南同樣的事,這樣就能阻止她離開自己……然而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他是否缺乏勇氣?

  「不,他是瘋子……我才是智珍的未婚夫,我才是智珍未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咀嚼著苦澀,姜文寒聲提醒自己。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2:19


  在最後規定日期到來之前,以紅獅與帝華為首的兩大集團,在投標日當天分別由集團董事長率領團隊成員,將投資計畫書送進捷運局分別進行簡報,再由捷運局甄選委員提出質詢。

  同時在土地開發上,帝華新幹線比捷運局原規畫之土地開發處,整整多了六個區塊,這是為內部利益攤平所致。然而甄選委員有諸多疑慮,對於目前土地開發效益,感到不如預期樂觀!

  而在機電系統方面,紅獅新幹線早已與外商日本新幹線公司談妥條件,日本新幹線承諾未來高鐵興建,將出資認股10%,在技術提供與投入這方面,紅獅新幹線所做的努力也令甄選委員十分滿意。

  然而讓甄選委員判定最後勝負之最重要關鍵是,紅獅新幹線公司得標之興建評估經費為2050億新臺幣,帝華新幹線公司之興建評估經費為2365億新臺幣,而紅獅新幹線在風險評估一欄超估15O億新臺幣,總計為2200億新臺幣,仍然比帝華新幹線公司的2365億新臺幣,少了165億新臺幣。

  同時,紅獅新幹線公司以優渥的財務規畫能力,使得其評估之未來捷運票價,比帝華新幹線公司整整低了十元以上。

  在長達十二個小時的會議後,甄選委員召集人宣佈,由紅獅新幹線公司籌備處,取得高鐵捷運優先議約權。

  這一仗,帝華為首的團隊打得灰頭土臉,竟然占不到一絲便宜!

  「利曜南就像長了第三只眼睛!他居然面面俱到,處處針對我們不足之處下針砭,就連增估風險預算150億,總預算都還比我們低了一百多億元!就好像他事前已經看過我們的投資計畫書,才會對我們的計畫書內容如此瞭若指掌、得以克敵機先!」在會場上簡報時一路潰敗,讓譚家嗣氣急敗壞,回程路上已經忍不住發飆。

  「董事長,楊總已經提出聲明,針對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36.3%,與帝華新幹線公司已認股43.5%,有明顯落差。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不足,高鐵捷運局不該忽視這個問題。明天楊總就會委請律師團提出嚴正抗議,要求高鐵捷運局成立專案調查小組。」姜文看見智珍臉色凝重,於是他代為發言安撫譚家嗣。「董事長,這件工程標案還有轉機,您先別喪氣。」

  譚家嗣神色陰鷙,突然閉口不言。

  智珍當然清楚,父親不豫的臉色代表著什麼意義。

  事實上,加上日本新幹線公司承諾未來將認股的10%,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高達46.3%,縱然認股不足50%容易落人話柄,未認購之股權成數太高,容易讓人產生利益輸送的聯想,但如此巨大的工程案,所牽涉之利益太過龐大,本來就有多方勢力等待安撫,即使今日換做帝華團隊取得優先議約權,也將導致同樣的結果。帝華新幹線公司的抗議,幾乎沒有勝算可言。

  回到辦公室後,已是晚上十點。譚家嗣的情緒看起來較為和緩,似乎已經得到控制。

  「姜文,已經很晚了,你先送智珍回去,我還要留在辦公室裏看一些文件。」譚家嗣對姜文道。

  「是,董事長。」

  「爸,您也累了一天,應該回去休息了。」

  「沒關係,妳現在就跟姜文一起回去,我還要留在公司處理事情。」譚家嗣丟下話後,就逕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內。

  智珍本來不願離開,但父親的意志很堅決,而現在這個時刻也實在不適合再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這樣也好,這件事總算告一個段落。」車上,姜文勸道:「事實上董事長的年事已高,早就應該退休享清福,實在不適合全心全力,投入這種激烈的工程競標爭奪戰。」

  「你說的沒錯。」智珍怔怔地望著前方,神情苦澀。「但這是我的錯,是我太不爭氣了,所以不能為爸爸分憂。」

  「妳怎麼這麼想?」姜文蹙著眉,回頭看她一眼。「這麼沮喪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妳!早知道我剛才就不說那些話,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智珍忽然轉頭,認真地問姜文:「我不是這個樣子的嗎?難道一直以來,我給你的印象總是那麼積極?那麼勇往直前?從來不退縮的?」

  姜文怔住,視線膠著在擋風玻璃前。

  「你真的覺得……我一直都是那樣的嗎?」她再問,仍舊認真。

  「妳在說什麼啊?!」姜文忽然笑出聲。「我看妳今天受的刺激太大,情緒快比董事長還要難以捉摸了!」

  智珍深深凝望著他。

  問這個問題的她是認真的,然而姜文故作輕鬆的態度令她不解……她忽然感到,也許她並不如自己所以為的,那麼瞭解姜文。

  「妳的公寓到了!」他停下車子,下車替她打開車門。「我送妳上去吧?」

  智珍搖搖頭。「不必了。」輕聲回答。

  「也好,」姜文一反常態,並不勉強。「今天晚上妳好好休息,相信明天進公司後,董事長一定會交代很多工作下來,畢竟這場仗還沒打完,我們得有始有終。」

  智珍沒有回答他,僅淡淡一笑,然後轉身下車走進公寓大門。

  姜文站在樓下,依照往常習慣,他看到智珍公寓樓層的燈光亮起,才回到車上開車離去。

  回到家中,智珍的心情更為沈重。

  這陣子,有很多時候她感到一股無力感深深困擾著自己,她開始後悔,到臺灣的決定也許是錯誤的。

  智珍慢慢走到窗前,心事重重地凝望著窗外夜色,父親如此積極爭取捷運工程案,不僅僅因為利曜南那天晚上設的飯局激怒了他,她擔心的是,父親這趟回到臺灣別有目的……

  就在智珍陷入愁思時,手機聲忽然響起,她猶豫了半晌才從皮包裏取出手機。

  「喂?」她聽見自己疲憊的聲音。

  「開門,我要見妳。」利曜南沈聲命令。

  智珍愣住。

  「我現在就站在妳的公寓門外,快開門。」他理所當然地催促她。

  她倒抽口氣,因為這是一幢舊式公寓,樓下根本沒有管理員,所以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如入無人之地。「已經很晚了,我要休息不想被打擾。況且我有選擇開不開門的自由。」她平聲拒絕。

  利曜南低笑。「聽話,快開門,別跟我鬧彆扭。」他的嗓音低沈嘶啞,有一抹濃濃的磁性,彷彿情人的低語。

  鬧彆扭?「請你不要誤會,也不要扭曲我的意思!我不想替你開門,是因為我與你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同時,我也完全沒有跟你鬧情緒的必要和心情。」她嚴肅地「糾正」他的一廂情願。

  利曜南沈默數秒,忽然在話筒另一端深深歎息。「如果妳不開門,那麼我會一直站在門外直到妳願意打開大門為止。但是今天晚上天氣很冷,我昨天才得了重感冒,如果妳希望我的病情加重,那麼妳可以一直不開門,讓我在門口站一整夜。」

  他的話聽似合情合理,實則卻是威脅!

  智珍握著手機,這一刻,她實在好後悔接起這通電話。「我不會開門的,如果你堅持站在門外一整夜,那麼我也不能阻止。」說完話,她便合起手機蓋。

  關掉手機,她便將行動電話拋到沙發上,自己則縮在沙發另一角,蜷起膝蓋,讓身體完完全全陷入柔軟的椅墊裏……

  她瞭解利曜南,知道拒絕他的後果堪虞,但不管他有多不高興她的「拒絕」,今晚她真的沒有心情面對他……

  她沒有心情,在面對他的時候戴起面具。

  忽然感到疲憊不已,智珍蜷在沙發裏不知不覺地睡著,直到寒冷將她喚醒,她抬頭看到牆上的小熊維尼鍾,才發現已經深夜兩點。

  已經兩點了……

  智珍迷迷糊糊地從沙發裏站起來,走回房間途中,她聽見大門外似有聲響。

  她忽然想起,利曜南說過他會一直站在門外,直到她願意打開大門。但是……但是他真的還會站在門外嗎?

  她知道自己不該好奇,更知道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仍然走到門前,屏息著慢慢將門打開……

  隔著鐵門,她看到門外的走道上空無一人。

  「真可笑……我到底在期待著什麼?」她喃喃自問。

  就在她要將門合上之際,忽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自樓梯間走出來。

  「妳終於開門了。」利曜南站在樓梯口,深邃的眼神牢牢地緊盯著她。

  智珍呆在門口,忽然之間,一股強烈的、逃避的衝動驅策著她──

  她反手迅速而且用力地關上大門,然後緊貼著大門背面,無法呼吸……

  為什麼?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固執?

  「開門,妳逃避不了。聽我的話,開門。」

  利曜南低沈沙啞的聲音傳進門內。智珍無法回答,她掩住嘴奔逃到客廳裏,遠遠地逃開那扇薄可傳音的門扉。

  之後,有十分鐘的時間,不再有任何聲音傳進來,就在智珍以為他已經放棄離開時,鐵門的鎖孔忽然被插入不明物體,短短兩秒鐘後大門外的鐵門被打開的「依呀」聲傳進智珍的耳朵裏,接著是大門傳出鎖孔開鎖的聲音──

  智珍還在發呆,利曜南已經登堂入室。

  「你……」

  她的話未說完,利曜南走到她面前整個身體忽然往前傾──在智珍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利曜南沈重的身軀驟然壓到她身上!

  智珍呆住了!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整個人被他壯碩的身軀壓在沙發上,完全動彈不得……

  智珍根本喘不過氣!利曜南的體重是她的一倍半,她被壓得就快要窒息了……

  「我說過,我得了重感冒。」他皺著眉頭,嘶啞的聲調挾著濃重的鼻音。然後像是突然發現她的臉色不對,他呻吟一聲,右手臂慢慢撐起半邊身體。

  她看見,這麼冷的天,他的額頭卻在冒汗。「你還好嗎?」她問,心臟忽然揪成一團!

  「快爬起來……我撐不了太久了。」他沙啞地呢喃,粗嗄的聲調已經有點含混不清。

  智珍終於確定,他正在發高燒!

  她怎麼會這麼狠心?知道他在生病,為什麼說不開門、就真的不開門?「我、我馬上起來……」

  等到她從身下爬出來,利曜南立刻重重地跌回沙發椅墊,智珍這才注意到,他的襯衫背部已經被汗水浸得濕透。

  愕然看見他背上大片汗濕,眼淚忽然如掉線的珍珠般,滑下她蒼白的臉龐。

  她原以為他只是恐嚇自己、威脅自己,根本不會真的守在門外等她開門,然而她錯了,錯得好徹底!利曜南甚至有她家裏的鑰匙,但他並沒有在她拒絕後立刻使用,她相信如果不是快撐不住,他也許根本不會使用那兩把鑰匙……

  此時此刻,她已無心追究他為何擁有自己家裏的鑰匙。

  一時間,智珍陷入極度慌亂!然後她才想到該打電話、該對外求救,因為她根本沒有足夠的力氣,把體重多出自己數十公斤的利曜南攙扶起來,她得打電話叫救護車──

  利曜南忽然捉住智珍拿起話筒的手。「讓我留下來……讓我留在這裏休息,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他捉住她的手仍然有力,但那似乎是他最後的力氣了!現在,他甚至連轉過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你看起來病得很重,你不能待在這裏,你得去醫院看病!」她不同意,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正在一顆顆往下墜……

  利曜南撐著疲憊的眼皮,他忽然露出笑容。「不要哭,我沒事……」他歎息著嘶啞地低語。

  似乎想伸手替她拭淚,但他舉到一半的手卻頹然垂下。

  直到這時,智珍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漫濕了整個臉龐。「曜南?曜南……」

  她顫抖的呼喚他的名字,然而他卻不再回應自己……

  利曜南已經失去了知覺。

  利曜南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鐘了。

  才睜開眼,他就看到坐在病床旁邊的智珍。

  昨夜利曜南失去知覺後,智珍半夜打電話叫救護車到家裏,在急救人員的協助下將他送進附近的醫院掛急診。之後她就坐在病床邊陪了他一整夜,直到巡房的醫師確定病人的病情已經穩定,她才昏沈地伏在病床邊睡去。

  他沈默地凝望她疲憊的睡容,如呵護一件瓷器般,細膩輕柔地拂開她臉頰上紊亂的髮絲……

  智珍蹙著眉漸漸清醒過來。

  「早安。」他嘶啞地,對著剛睜開雙眼、眸光迷蒙的她低喃。

  意識到自己趴在病床上睡著,智珍驀然清醒。「你──你沒事了嗎?」她挺直背脊焦急地詢問。

  「暫時死不了。」他低笑。

  知道他沒事,她完全放鬆下來,可忽然有些生氣了。「你明明生病,為什麼要堅持站在大門外?」她忍不住質問他。

  「因為妳不讓我進去。」他理所當然地道。

  沒想到,他竟如此回答!這分明是賴皮的答案!「不對,如果我不開門,那麼你就應該立刻走開,而不是守在門外站到深夜。」

  「但是妳終究開門了,所以我的守候絕對有價值。」

  她無法相信他的答案。「我很認真的在問你!」

  他收起笑容。「我,也很認真的在回答。」

  「你……」她忽然語窒。

  分不清楚是生氣還是無奈,不想再跟他糾纏不清,她轉身欲走──

  他卻忽然抱住她。

  智珍無法動彈……

  「別走,讓我抱著妳,只要一分鐘就好。」他嘶啞地低喃,緊緊、緊緊地抱住她不放開。

  智珍僵在床邊,這一刻,拒絕的話根本就說不出口……

  這刻病房沈默得猶如死寂,窗外白色的日光照射進來,她的臉色蒼白剔透,漆黑的眸底驀然凝聚了一層透明的水霧……

  一個晚上打電話找不到利曜南,李芳渝直接質問馬國程──因為自從那個譚智珍出現後,她開始患上嚴重的焦慮症!

  「你給我說清楚!曜南現在人到底在哪裏?!」早上九點整,李芳渝不顧秘書阻攔,直接沖進利曜南的辦公室,卻見不到人影,她只好轉向馬國程的辦公室。

  為掩飾自己做為一名未婚妻的失敗──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一夜去了何處?!於是她氣焰囂張地,以驕傲的口吻質問馬國程。

  馬國程挑起眉,他不怒反笑。「李小姐,利先生是您的未婚夫,他去了哪裏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他可不是被嚇大的!他從不奉承主子,而是以能力取勝。

  李芳渝瞪大眼睛。「你少在這邊說風涼話!如果今天你不告訴我曜南的行蹤,我就讓曜南把你開除!」

  聞言,馬國程更覺得好笑。不過他還未開口,手機就突然響起來。

  「利先生?」

  馬國程還沒開始講話,沒想到李芳渝就立刻沖過去,一把搶下他的手機。「曜南?!我是芳渝!你人在哪裏──」

  李芳渝言辭激動,但瞬間彷彿被一桶冰水澆灌,她突然閉起嘴,臉色很難看。不一會兒李芳渝訕訕地伸手,把手機推到馬國程面前。「快接啊!曜南說他要跟你講話。」她臉色鐵青。

  「謝謝!」馬國面帶微笑、不慌不忙地,接過李芳渝手中的電話,這讓挫敗的李芳渝更形狼狽。

  馬國程接到指令,三十分鐘內趕到醫院接人,然後直接到總顧問公司開會。「不過,李小姐現在正在辦公室,她似乎急著要找您。」他好心地提及這個得罪他的女人。還好他向來大人不計小人過,況且引起李芳渝潑辣且蠻橫的動機,其實也算可憐。

  李芳渝頹喪的神情,總算再度出現笑容。

  「是。」馬國程掛了電話。

  「怎麼樣?曜南在哪裏?我知道現在是上班時間,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因為馬國程剛才幫自己說話,她的口氣明顯客氣許多。

  「利先生請您先回去,今天下班後如果還有事,再請您Call他。」這是馬國程意料中的答案。

  「可是我打電話根本就找不到他啊!你為什麼不讓曜南跟我說話?!」李芳渝擺起臉色,口氣又潑辣起來。

  李芳渝是典型的大小姐性格,事情一不如己願,脾氣就擺在臉上,在她身邊的人好像活該倒楣受氣。

  馬國程臉上沒什麼表情。「李小姐,您想跟利先生說話,應該不必經過我同意才對?」這女人!真叫人想同情她也難。

  李芳渝漲紅臉,頓時無話可說。

  馬國程看了一眼手錶。「很抱歉,我得去接利先生,不奉陪了。」

  他懶得囉嗦,轉身走出辦公室。

  馬國程走後一分鐘,咬牙切齒的李芳渝才猛然回過神,急急忙忙跑到電梯前按鈕下樓,奔到街上後她招了一部計程車,然後要求司機把車子開到停車場出口。

  「快點,跟著那部車!」

  一看到馬國程開著車子從車庫裏出來,她立刻指揮計程車司機,跟住馬國程的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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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1:56


  在簽約記者會上遭遇挫折後,譚家嗣的行動反而更加積極。

  智珍看到父親不但主動要求到帝華開會,並且積極插手報價規畫,毫不避諱他取得團隊主導權的野心,而楊日傑礙於聯合營造所投入的合作資金,占總投資比例龐大,在極機密的報價規畫部分,也不得不讓父親插手……

  即使智珍仍想阻止聯合與帝華合作,到這個階段也成為不可能的任務了。

  中午休息時間,一則因為姜文堅持,二則智珍實在身心俱疲,她同意姜文的提議到外面的餐廳用餐。

  「妳最近精神不太好,一定要多吃一點,好好補充營養。」點完菜後,姜文特別叮嚀她。

  智珍忽然感到,難以承受他太多的感情……

  「吃中飯?」

  一個男人忽然走到智珍身邊的走道,低嗄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利曜南自然而然地伸手環住智珍的椅背,那姿態,就似雄性動物的生物本能,霸道而且張狂地宣誓佔有權。

  智珍全身僵住,她愣在座位裏,沒料想會遇見利曜南,更想不到他明知姜文是她的未婚夫,竟會當著姜文的面直接挑釁……難道,他竟然跟蹤自己?

  姜文臉色驟變,利曜南囂狂的肢體語言,瞬間在姜文眸底醞釀出風暴──

  「利先生,如你不介意,我想與未婚妻單獨、安靜地吃一頓飯。」他特別強調「未婚妻」三個字。

  「當然!」利曜南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是我的餐廳,這頓飯我請客,你們隨便用。」

  姜文的臉色剎那間難看到極點。「你的餐廳?」他陰鷙地問。

  利曜南抬起手錶,狀似淡漫地笑道:「五分鐘前,應該說自從你們走進這間餐廳十分鐘後,我剛好買下這幢物業。」

  利曜南身後的馬國程,伸手推高金邊眼鏡,以掩飾他臉上的笑意。

  智珍看到姜文的拳頭握緊,她由衷感到不忍……

  「謝謝你,利先生,」智珍抬起臉,蒼白地對著利曜南微笑。「不過,我跟姜文不習慣讓陌生人請客。」

  利曜南沈下臉。

  智珍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姜文,我們走吧!」

  「不需要!」姜文竟然開口拒絕。「既然利先生這麼大方,我們自然不能拒絕人家的好意。坐下來,智珍,我們一定要好好享用,利先生免費提供的這頓『燭光午餐』。」

  智珍怔立在餐桌旁,她像個木頭人一樣,出神地凝望姜文冷酷的表情,難以置信向來謹慎溫文的他為何會說出這種話……

  「妳太多慮了!看起來姜先生很賞臉。」利曜南如情人般對她柔聲耳語,同時出手將肢體僵硬的智珍,重新按回座位上。

  她身不由己地坐回椅子內,看到姜文睜大眼睛瞪著利曜南的一舉一動,他看起來衝動的想要伸手打掉利曜南放在她肩上的手。

  似乎看穿姜文的心思,笑容重回利曜南英俊的臉孔上。

  「自己的餐廳,好好吃飯,嗯?」利曜南咧開嘴,傾身特別低柔地叮嚀智珍,如哄愛人。

  接著他宛如來時一陣風,轉身走開,馬國程緊隨其後。

  姜文瞇著眼,拳頭狠狠地握得死緊……

  他的的確確是來挑釁的!智珍清楚地看見他的動機。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利曜南會從不確定,到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

  智珍怔怔地坐在位子上,她甚至完全沒有心思注意到姜文的反應。

  「利曜南對妳很特別?!」

  直到姜文突然開口問話,智珍才回神。「他……」輕咬著下唇,她突然感到難以回答。「我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真的感到茫然。

  她不明白利曜南的動機,更不瞭解他為何突然轉換態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利曜南正在改變遊戲規則──

  他不再被動,而是扭轉態勢,成為主動的掌控局勢者。

  然而,十分鐘內決定砸錢買下一間餐廳,只因為她跟姜文在這間餐廳一起吃中飯?智珍知道利曜南不在乎金錢,卻完全看不清他意欲為何。

  「是嗎?」姜文的笑容很冷。

  看到姜文不信任的表情,智珍心口一寒,整個心臟忽然狠狠地揪緊。

  「Waiter!換菜,換成全餐廳最貴的菜!另外給我點蠟燭、找琴師演奏,再來一瓶1988年份的波爾多紅酒!」

  得不到智珍的回答,姜文洩恨一般,花利曜南的錢盡情發洩。

  然而最讓他感到可恨的是,就算一頓飯花上一百萬,利曜南也完全不會在乎!

  儘管現在是中午時間,要求點上蠟燭顯得十分怪異而且不合情理,但侍者顯然被特別叮囑過,對於姜文的無理要求一概照單全收。

  智珍沈默著,直至感覺到暈眩……

  「姜文,我……我去一下化粧室。」她蒼白著臉龐強顏歡笑,不待姜文回答匆匆起身奔到化粧室。

  她無法繼續坐在位子上,與姜文面對面……因為他隱而不宣的怒氣,實際上給了她非常大的壓力。

  利曜南等於宣告了兩個男人的戰爭!

  她忽然想通……利曜南絕對是故意的,他故意捏造曖昧的誤會,讓姜文不得不正視他的存在,即使,姜文才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智珍走進化粧室前,被一隻突然伸出的手拉到角落。

  「妳看起來很不安?」利曜南低嗄地笑問,索性環住她的腰,制止她的掙紮。

  他早已等在附近守株待兔,他根本不曾離開。

  「你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我不明白……你到底想怎麼樣?」智珍掰不開他的手,於是緊張地望向餐廳另一頭,姜文所在的方向。

  幸好,姜文似乎並未發現她被「挾持」,否則可能引來另一場更大的風波。

  她正經八百的問話,惹利曜南嗤笑。「妳很清楚我想『怎麼樣』!況且,昨天晚上我已經警告過妳了,是妳太不聽話。」

  「你簡直是瘋子!」她唾棄他。「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聽你的命令行事?」

  「錯了,」他笑著扣緊她扭動的腰肢、箝制她纖細的手腕,彷彿制服她是件有趣的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跟我作對,唯獨妳例外。」

  智珍瞪大眼睛。「你到底想怎麼樣……」

  「妳問第二次了!同樣的問題,我向來不答第二遍。」他低笑,忽然傾身壓向前……

  太過貼身的距離,讓他們幾乎熱唇交接,她嚇一大跳,急忙撇開臉!

  彷彿他是瘟疫,她急急避開的反應,反而惹利曜南失笑。「妳逃不掉,總有一天……」

  他灼熱的視線鎖緊她迷蒙的眼眸,智珍渾噩地凝定住,如泥雕塑像一般喪失知覺,困縛在他熾烈的目光下。

  「妳會回到我身邊。」他沈聲宣誓,然後放手。

  智珍愕然瞪視著他。他為什麼這麼說……他察覺了什麼?!

  這回他真的放手,並且離開餐廳。

  智珍愣在角落處,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匆忙奔進女生化粧室內──

  就怕他神出鬼沒,再次忽然出現,糾纏自己。

  姜文在座位上等了半晌,不見智珍回來,他心底起疑正要站起來找人,忽然聽到智珍忘在座位上的皮包內,手機響起。

  他猶豫三秒,就伸手打開皮包,拿出手機──

  「喂?請問是譚智珍,譚小姐嗎?」

  「她──智珍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是她的未婚夫,有事可以直接告訴我。」他擅自決定。

  「噢,我們這裏是樟宜綜合醫院。因為譚小姐在臺灣就診,臺灣院方要求我們轉出譚小姐的病歷,我們已經求證過臺灣醫院提供的主治醫師簽名,簽名完全沒有問題,所以病歷這兩天已經寄出,我們特地打電話通知譚小姐一聲。」

  「智珍在臺灣就診?」姜文瞪大眼睛。

  「是的,我們打電話通知譚小姐,只是醫院例行公事,請您轉告譚小姐一聲,謝謝!」

  對方不等姜文回答就掛掉電話,果然打電話的行為只是「例行公事」。

  姜文瞪著斷線的手機,眉頭深鎖。

  直到看見智珍的身影往回走,他不動聲色,將手機放回皮包內。

  「怎麼這麼久?我都打算到化粧室去找人了!」他開玩笑,態度已經回復平常。

  看到姜文的笑容,智珍不自禁鬆了一口氣。「你點了什麼菜?」她重拾笑顏,借機轉移話題……

  雖然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昔。

*********

  收到樟宜綜合醫院寄來的資料前,李芳渝已經針對她起疑的事,做過全盤思考。

  雖然利曜南精明深沈,但她也絕對不是一個笨女人。

  她知道,利曜南也已經開始起疑,更明白調查譚智珍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一旦證實事情發展是她所擔憂的情況,那麼她將無立足之地!

  但倘若坐以待斃,那可完全不符合她做人做事的風格!

  如果她能早一步得知真相──只要比利曜南早一步就好,那麼,情況也許就能按照她所期盼的,被她所扭轉……

  屆時不管實情真相如何,她自有她的盤算!

  但即便如此,李芳渝仍掩不住對「某個人」的懷疑。

  她唯一感到大惑不解的,是姜文這個人──這個譚智珍的「未婚夫」。

  於是這天下午,李芳渝再次來到聯合營造大樓樓下,直接要求見譚智珍的未婚夫姜文。

  「我並不認識妳,李小姐。」姜文原不想見這個莫名找上門的陌生女人。

  但當這個要求見他的女人,自稱自己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時,他就不再排斥見面的可能,同意到公司一樓會客室,與李芳渝會面。

  「很好,因為我也不認識你。」李芳渝咧開嘴。「我們彼此不認識是最好的,因為我們沒有利害關係,不必對彼此說假話。」

  姜文瞇起眼。眼前這個女人顯然不是普通角色。「請問,妳要求見我,有什麼目的?」

  「很簡單,我只是想請教你,對自己朝夕相處數年的『未婚妻』,你到底有多深刻的瞭解?」

  「李小姐,這似乎不幹妳的事。」他冷淡地答。

  「說得是呀!」李芳渝笑容不變,她直視姜文。「表面上看起來,這的確不干我的事。但是您的未婚妻,譚智珍小姐,她跟已經被醫師宣判死亡,並且開具一張死亡證明書的朱欣桐長得一模一樣──而我呢,我這個人向來不信邪!我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種『巧合』,所以,我認為我剛才問你的問題,於你和我實在是大大的有關係!」

  「也許朱小姐和智珍是孿生姐妹,那就不足為奇。」

  「那也得有證據!再說,即使如此也不怕你見笑,我的未婚夫利曜南,他可不會同意所謂『孿生姐妹』這樣的解釋!事實上,他根本認定朱欣桐就是譚智珍、譚智珍就是朱欣桐──這兩人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胡扯!我是智珍的未婚夫,怎麼可能不知道智珍是誰?!」姜文立即反駁。

  「對了!」李芳渝虛偽地笑出聲。「這正是我所要請教你的,姜先生。」

  姜文愣住,他神色陰沈地,瞪視著眼前滿臉偽笑的女人……

  同樣的,李芳渝也巨細靡遺地,觀察著姜文的表情與反應。倘若對方有一絲猶疑或者有別於平常的反應,她絕對能看得出來。

  「李小姐,我懷疑妳是否閑著沒事,生活過得太優渥,導致豐富的想像力太過度發展了!」

  出乎李芳渝意料的,她並未激怒姜文,相反地,他的神態反倒輕鬆起來。

  「你不必裝做一派輕鬆的樣子,我相信以曜南的個性,他應該已經對你的『未婚妻』展開行動了!」誘導不成,她索性進一步激怒他。

  姜文的笑容卻仍然掛在臉上,彷彿已經打定主意,不為所動。「那又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一攤手,輕鬆自在。「智珍很清楚她的未婚夫是誰,我們彼此相愛,無論利先生做些什麼,也動搖不了我跟智珍七年的感情。」

  李芳渝的笑容消失,她瞇起眼研究姜文──他要不是有了防備,就是真的如他所言完全不在乎!

  「李小姐,如果妳沒其他事的話,我還有工作,恕不奉陪了!」他站起來,拉開椅子。

  「等一下!」李芳渝不甘心。「你真的……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未婚妻,根本就不是同一個女人嗎?」她乾脆直接挑明瞭。

  姜文挑起眉,彷彿這是他所聽過,本世紀最荒謬的笑話。「李小姐,我再重複一次,我還有工作恕不奉陪。改天沒事,我可以考慮抽空陪妳閒聊。」

  姜文笑著轉身後,揮手走開。

  他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他根本就當李芳渝在說瘋話。

  李芳渝愣坐在會客室裏,不耐地皺起眉頭……

  看來這回她白跑了一趟!她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除,反而更深了!

*********

  馬國程在突然收到一份來路不明的傳真檔後,立刻將這份不具名的文件,送進利曜南的辦公室。

  「利先生,您要的東西已經到了。」馬國程神情由衷佩服。「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有反應。」

  利曜南並未拿起傳真檔,僅囑咐馬國程。「你瞭解一下,看檔內容是否動過手腳。」

  決定競標捷運案,並且篤定帝華是唯一競爭對手後,紅獅在帝華委外之營運效益評估顧問公司內,就派遣了一組監視人馬。

  「這我明白,但是──難道他會給假東西?」馬國程問。

  「就算是真東西,也要驗明蛛絲馬跡。」

  「利先生,我知道怎麼做了。」馬國程露出笑容。一切都在利曜南的掌控中,對方受不了刺激,已經開始伺機而動了。

  利曜南推開座椅,站起來走到馬國程面前。「姜文非常小心。」他越過馬國程身邊,冷峻的臉孔沒有表情。「選擇以傳真方式,輸出帝華委託顧問公司製作的預算企劃書,就絕對不會在檔上留下指紋。」

  「利先生,這一點事前竟然又給您料中了!」馬國程很清楚,利曜南最厲害也是最可怕的能力,就在制敵機先。因為他總是能夠料到敵人內心的想法與謀算,對於敵人的性格更瞭若指掌。

  事先利曜南已經叮嚀他,故意在名片上標示馬特助辦公室私人傳真號碼。

  利曜南早已料到,倘若姜文有所行動,他所選擇的方式只有三種:第一直接傳真洩密;第二透過海外轉寄;第三讓不知情之第三者,最好由法人顧問公司洩密。其中最可能、最直接、最不需假手他人的方式,就是透過傳真。

  為了造成這等天時地利人和假像,讓姜文「主動」選擇傳真這一個便捷、不費力且不留把柄的方式,早在一個月前利曜南已經叮囑馬國程,借助名流交際宴會,開始散佈馬國程私人名片,名片上載馬特助辦公室私人傳真號碼。

  「Vincent,去查明他傳真的地點,只要他在公共場合行動,就調到現場當時的監視錄影帶。」

  「是!」馬國程恍然大悟。

  姜文當然不會笨到用私人傳真,洩漏公司機密檔。

  「跟在他身邊的人,回電報告了?」利曜南再問。

  「整點後,一定會打電話報告。」馬國程回答。「即使缺乏現場錄影,我們派去跟住姜文的人也能提供監拍光碟,拍攝當時將核對當日超商販售報紙日期,與牆上時鐘所指的時間,這些證據足以核對傳真日期與關鍵時刻。」

  這是第二重佈局。兩個星期前,馬國程已經派三個人輪流跟住姜文。這也是姜文的行蹤,利曜南之所以瞭若指掌的原因,也因為如此,日前姜文與智珍用餐時,利曜南才會「碰巧」出現。

  利曜南派去跟蹤的人,跟住的對像是姜文,而非智珍以為的自己。

  「利先生,」馬國程雖然自信滿滿,但他忽然有一絲猶豫。「您確認這件傳真檔,是姜文所為的可能性是……」

  「如果你在博濟醫院找到的資料沒有錯誤,陳秋生沒有說謊,」利曜南目光深沈。「那麼,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

  「我料想陳秋生沒那個膽對您說謊,但是倘若博濟醫院的資料屬實,那麼譚小姐她可能就是──」馬國程不解。「如果這是真的,您為何要利用姜文與譚小姐之間的矛盾,奪得捷運案標案?這樣一來,您似乎重複了……」馬國程沒再往下說,眉頭卻緊緊皺起。

  利曜南很清楚,馬國程想說的是:這樣一來,他又重複犯了三年前曾經犯過的「錯誤」──

  他再次利用了「她」。

  「以父之名,所行之事,可以為我作見證。」利曜南喃喃低訴。

  馬國程是基督教徒,他自然知道,這是出自新約全書約翰福音。

  但是他實在不明白。「利先生?您……」

  利曜南卻不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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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1:25


  最近這幾天,下班後姜文總是堅持帶智珍外出吃飯,之後再開車送她回家。每天晚上都要到十點鐘左右,智珍才能回到家中。

  對於婚事一再拖延,智珍對姜文感到十分虧欠,因此她很難拒絕他的好意,只因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這晚她仍然強顏歡笑應付了姜文一整個晚上,智珍的臉龐堆積著疲累,深鎖的眉宇訴說著千絲萬縷的愁慮……

  「連續三天,準時六點離開辦公室,十點過後才回到家。跟男人在外逗留到這麼晚,這種行為實在應該打屁股。」

  公寓樓梯口,傳來熟悉卻讓她心驚的低沈男聲!

  「你怎麼進來的?」她驚訝地張大眼睛,瞪著不請自來的男人。

  利曜南從樓梯轉角的陰暗處慢慢走出來,他的眸色深沈,冷凝的眼底沒有一絲笑意。「如果我告訴妳,我正好認識管理員,這個理由妳會相信?」

  樓下根本就沒有管理員!她屏息。他看起來不高興,甚至……在生氣?

  「你來做什麼,我跟你之間,應該沒什麼交集了。」她別開眼取出皮包裏的鑰匙,打算以漠視忽略他的存在,讓他知難而退。

  然而利曜南居然上前一步,直接捉住她的手腕。「真的沒交集?還是妳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直接將智珍壓上牆面,手段霸道,口氣卻異常溫柔。

  「你瘋了?」她忽然緊張起來,因為他今晚不太對勁。「你快放開我……」

  「我為什麼要放開?一直保持風度的結果,就是讓別的男人乘虛而入,與其如此,我寧願不做紳士。」他粗嗄地道。不費吹灰之力擒住她的雙腕令她不能反抗,然後他伸手意圖觸碰她的臉龐──

  「你看清楚,我不是朱欣桐!」智珍急切地撇開臉,狼狽地避開……

  可利曜南竟然回答她:「我知道。」他低笑。「妳,是譚智珍。」

  她愣住,直到利曜南的臉孔突然朝自己壓過來──

  「利曜南!」她死命推擠他,卻發現根本推他不動後便下意識地大聲喊:「利曜南,請保持你過人的理智!」

  因為這句話,利曜南暫停下壓的舉動。

  他英俊的臉孔定格在她面前數公分處,冷沈的雙眼盯著她逃避的眼眸,灼熱的男性氣息噴拂在她緊繃的肌膚上……

  然後,他忽然撇開嘴,貼在她耳邊粗嗄地低訴。「沒錯,妳說的對,我的確還剩理智。」他沈聲低笑,喃喃的語調如同情話。

  智珍心底忽然鼓起鳴鍾──

  彷彿,在上一個世紀,同樣的對話驀然在她的腦海顯影,如鐘鼓般餘音波蕩地繚繞起來……

  注意到她的錯愕,他慢慢斂下眼,性感的薄唇咧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智珍回過神,用力掙開他的掌握!

  「我再說一次,我不是朱欣桐。況且姜文也不是一般人,他是我的未婚夫,不久後我就會嫁給姜文成為他的妻子。」她喘息著,驚魂未定地瞪視著他,不理解他為什麼突然失去冷靜……

  何況,他才拒絕過自己,而且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今後兩人將成為「敵人」。

  「我們曾經討論過婚姻的意義。」他沈定地看著她,過於平靜的音調彷彿剛才的事不曾發生。「雖然我說過,我不認為男女結婚必定存在愛情,但是這個定律,不適合用在妳身上。」

  她驀然失笑。「利先生,」因為他的過於自信,她禁不住嘲弄。「我與姜文的感情如何,不需要你來評論。」

  「我不評論,只是說出事實。」他露出笑容。

  他的話,令她一窒。「我確定,與你之間實在有嚴重的溝通問題。」

  她迅速掏出鑰匙,轉身開門──

  利曜南出手擋住半開的大門。「那是因為,妳根本就不打算敞開心扉,跟我『溝通』。」他又再一次將她困住。

  這次是把她包圍在大門與他之間。

  智珍屏息著,因為兩人之間幾乎沒有間隙的距離,貼近到她的背脊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

  她強迫自己深深呼吸,然後轉過身面對他──

  「請你離我遠一點,我已經再三說明我不是你以為的『她』!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承認,好,那麼我承認欣桐是我的妹妹……但,她就只是我的妹妹而已!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她瞪著他,聲調平板。

  但很快的,她發現轉身的動作根本是一個失策!

  兩人間曖昧的姿態,完全不利於她。

  利曜南咧開嘴,沖著她微笑。他可疑的笑容把她弄迷糊了,她眨著眼疑惑地瞇視他……

  「妳是誰都好,從現在開始,我準備追求妳。」他低柔地回答。

  他突然而來的宣誓,讓智珍錯愕。

  但他的模樣看起來不像開玩笑……而且她不認為,利曜南會半夜跑到她的住處來,跟她開如此莫名其妙的玩笑。

  「是嗎?那麼你對於朱欣桐的愛呢?」她質問他,藉此保衛自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久之前你也曾經說過,這一生你只愛一個女人,朱欣桐。」

  她的話飽含指控,然而問著他的同時,她自己感到一陣無法控制的窒息……

  利曜南收起笑容,認真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了。」他簡短地道。

  利曜南無賴的回答,讓智珍感到不可思議!

  她睜大眼眸,然後一字一句地指控他:「你真是一個冷血而且奇怪的男人!就算你不記得自己曾經信誓旦旦的愛情,但應該不會忘記數天前你曾經拒絕過我的請求!就算我也『忘記』了你的海誓山盟跟信誓旦旦,但是你真的以為,我會答應一個曾經那麼無情拒絕過我的男人,對我的追求?」

  「Business is business,這是兩件事。」他露出毫不在乎的笑容。

  智珍神情嚴肅。「你以為這是遊戲?」她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色很蒼白。

  利曜南的無情她很清楚,但就因為太清楚了,所以心口充斥著連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的……不知是痛楚還是麻痹。

  「答應我,明天晚上,不許再跟那姓姜的出門。」他要求,恣意地伸手拂開她頰畔亂髮。

  她的話,他如同耳邊風般置之不理。

  智珍避開他的觸碰。「不要──不要碰我!」

  然而他手指拂過處,卻帶起一道令她心驚的灼熱……

  利曜南目光深沈,她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他的視線下,就連她眼眸深處細緻的表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鬆手,忽然放開她。

  如獲大赦,她迅速退到門後,與他隔開一道鐵門的安全距離……

  「我準備追求妳,妳逃不掉。」隔著鐵門,利曜南低嗄地對她道。

  智珍出神地凝望他眼底溫柔的狂妄……

  「只能接受。」

  他笑著,輕鬆宣誓。

  用力關上鐵門,智珍把利曜南關在門外,然後轉身逃回黑暗的屋子裏……

  在沒有一絲燈光的黑暗中,智珍奔走時撞到沙發椅背,疼痛讓她順著椅背滑下地板,然後有一段好長的時間,她就這樣怔怔地坐在地板上,忽然感到寒冷,於是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的膝頭,想到利曜南在門外堅決的表情,她忽然感到害怕……

  鈴鈴──

  一陣吵嘈聲讓智珍回過神,她這才發現家裏的電話已經響了很久。

  執意響個不停的電話騷亂著她的心緒,不肯放棄,最後她歎息著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走過去拿起話筒。

  「喂?」她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訝異於自己如此柔弱的音調。

  有多久了?她不容許自己軟弱……

  「智珍嗎?我在樓下等了很久,一直沒看到妳公寓裏的燈打開,妳沒事吧?」姜文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我……」她深呼吸,然後強顏歡笑。「我沒事。」

  「妳還好嗎?」姜文不放心。「要不要我上去陪妳──」

  「不必了!」察覺到自己的口氣太急,她徐徐緩下聲,用力閉起眼睛然後慢慢睜開。「我沒事,只是很累,所以回到家後就坐在沙發上休息,沒有立刻打開燈。」她愉悅的聲調聽來堅強。

  「是這樣嗎?」姜文口氣疑惑。

  「真的,就是這樣。」

  「那麼,妳快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好。」她柔順地回答。

  只有對姜文,她沒有任何堅強的偽裝。

  「智珍?」他忽然喚住她。

  「我在聽?」她真心微笑。因為她答應過……

  答應過一個人,她會真情真意地對待姜文,一生一世,永遠不能辜負他。

  「董事長今天,主動跟我提到了婚事。」他忽然道。

  姜文突如其來的話,令她無法反應……

  片刻後,智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爸他,他真的跟你提起婚事?」然而她必須努力控制,才能保持聲調的平靜。

  「對,就在今天早上。妳知道嗎?能聽到董事長主動提起,我真的很高興。」

  「為什麼……」她喃喃自問。「為什麼爸爸他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我也很驚訝,不過我看董事長不像臨時起意。他似乎早有打算,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計畫我們結婚的事,老實說,我真的很驚訝!因為我一直以為,董事長根本不放心把妳交給我。」

  她怔怔地,陷入沈默。

  「智珍?妳怎麼不說話?」

  「我……」智珍腦中一片空白。

  「我知道了,妳聽到這個消息,跟我一樣太高興了,對不對?」姜文斂下眼。

  彼端的他,臉上並沒有笑容。

  他坐在車內,車子依然停在智珍公寓樓下。一部高級朋馳突然開到智珍的公寓大樓前,車門打開後,他看到利曜南走出公寓大門,縱身跨入駕駛座旁。

  然後,朋馳車迅速開走。

  「姜文,很晚了,我很累……我們明天再討論這個問題好嗎?」她實在無力再強顏歡笑下去。

  「當然好。」姜文笑著說。

  「晚安。」

  「晚安。」他仍然笑著收線。

  姜文合上手機蓋,他瞪著前方開遠的朋馳車燈,冰冷的臉孔沒有一絲笑意。

  「利先生,他的車子從剛才就停在公寓樓下,一直沒開走。」馬國程的視線自左前方的後照鏡,轉回擋風玻璃凝視前方路況。

  「我知道。」利曜南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深邃的眼眸凝望窗外,若有所思。

  「那麼──」

  「我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如果他還不知道,那麼現在知道,還不會太晚。」

  「利先生?」

  利曜南轉回目光,灼亮的雙眼盯著車內的後視鏡。「他不可能毫無疑問。」

  馬國程抬起眼,看到鏡中利曜南的眼睛。

  他知道利曜南的意思,但是卻不明白利曜南的做法。

  「甚至於,應該在一開始……」利曜南側開眼,沈冷的眸光掠過一抹星芒。「他就已經知道,『她』不是『她』。」

  馬國程不由得屏息。「利先生,您的意思是說,姜文他根本就知情?」

  「不,他不知情。」

  「利先生,我不明白──」

  「不會等太久。」

  利曜南從西裝口袋拿出一枚女性耳環,握在手心上把玩……

  馬國程瞇起眼深深疑惑,過了半晌,他才聽到利曜南往下道──

  「答案,不久就會水落石出。」

*********

  博濟醫院是一家高級私人醫院,能到博濟醫院身體檢查,或者入院就醫者皆非富即貴,因應這些富人的需要,特別是住在特等病房的病人,博濟醫院的門禁特別嚴格,任何探視者都必須留下身分證件,並且得到院方與病患的同意,才能進入院內特等病房探病。

  李芳渝並非一個被動的人。

  自從在朱欣桐的病歷上發現了可疑之處,她就開始懷疑著譚智珍!

  但在見過譚智珍後,因為實在從她那裏得不到任何線索,於是她想到上班時間利用醫院電腦──拜博濟醫院門禁森嚴之賜,她找到數日前利曜南住院當天的訪客資料──

  李芳渝很快就查到當日譚智珍留下私人證件時,值班護士登記的個人基本資料內容。

  之後,她偽造譚智珍的住院資料,然後利用博濟醫院的名義,十分有耐心地,將譚智珍的個人資料傳送到新加坡各大醫院。

  終於,她在新加坡樟宜綜合醫院得到了回音。

  「三年前,博濟醫院也曾經來要過資料!」樟宜醫院的掛號櫃檯查到這件事。

  李芳渝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撇開疑慮,她很快地回答:「是的,」她已猜到,三年前譚智珍必定到博濟醫院就診過。「但是因為譚小姐再次就診,所以我們必須知道她近三年來的病歷資料以免誤診,最好是能把過去病歷檔案一併送傳過來。」

  「這樣呀……可是我們實在不能隨便將病人的病歷轉給你們,除非──」

  「有博濟醫院的證明也不行嗎?您也瞭解,譚小姐她目前住院,不方便自己到貴院申請病歷資料。」

  「可是……」對方顯得很為難。「有醫師的簽名嗎?」

  「當然有。」她有把握,能將兄長李奕豪的簽章偽造到九成相似。

  「那麼,妳先把醫師的簽名檔傳真過來,我們會再跟貴院求證,如果簽名沒有問題的話,病歷應該可以轉送過去。」

  對方醫院十分謹慎。

  「沒問題,我現在就把簽名檔傳真過去。」

  「麻煩妳了!」

  掛了電話後,李芳渝立即著手傳真。

  她心底覺得奇怪的是,事實上後來她曾經回到檔案室內,回頭尋找病歷檔案,然而卻未曾發現任何關於譚智珍的病歷!

  之所以回頭尋找譚智珍的病歷,是因為她實在想不通一些直到現在看來,仍是極為關鍵的事──

  她一直認定朱欣桐的死因可疑,現實讓她難以忽略!更何況,利曜南的態度在改變,她不得不提防忽然出現的譚智珍……

  然而當初她回頭到檔案室找尋時,卻未發現譚智珍的病歷。

  那時她原以為自己的預設是錯誤的,但樟宜醫院既然透露博濟醫院曾經要過譚智珍的病歷資料,那就證明譚智珍曾經在博濟醫院就診過!也因此推斷,譚智珍在博濟醫院的病歷應該是存在的,只是現在忽然「不見」──或者應該說,譚智珍的病歷檔案是被人為「有意」或者「無意」刪除了!

  就如同朱欣桐的病歷資料,被她刪除了一樣!

  「到底會是誰做的事……」

  李芳渝喃喃自問。

  因為資料被刪除,她無法找到當初治療譚智珍的主治醫師是誰!而當年為朱欣桐急救的醫師,早已經離開博濟醫院,出國進修不知去向。

  李芳渝只記得,當年朱欣桐急救前她負責擋住一干親友,並在急救當時,忙於安排因注射鎮靜劑而昏迷的利曜南住進另一間病房,因此並未進病房跟隨醫師一起參與急救步驟……

  那麼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

  為什麼到最後,血崩的朱欣桐竟然會死於肺部感染?
引言 使用道具
大漠飛鷹
威爾斯親王 | 2019-3-19 21:01:04


  陳秋生原以為,自己被請到院長室內,應該是院長要找他一起討論醫院未來發展規畫,但在院長室內等待他的人卻不是院長,而是他的病人,利曜南。

  「利先生?你……」

  陳秋生愣在門口,不知所措地瞪著利曜南和他的特助馬國程。

  「Vincent,你先出去,記得把門關上。」利曜南囑咐馬國程。

  馬國程推了推金邊眼鏡,沖著一臉錯愕的陳秋生露齒一笑。他謹從老闆吩咐,出去後隨手將門帶上。

  「利先生,您不是應該待在病房裏,等候腦部斷層掃描──」

  「陳醫師,你對於剛才在病房裏遇見到的那名小姐,應該不陌生吧?」利曜南打斷他的話,突然這麼問他。

  他冷定的目光直視陳秋生。

  陳秋生愣了一愣,經利曜南一提醒,他的記憶恍惚回到三年前──

  「啊!」陳秋生忽然張大嘴巴發出一聲無意義的低喊,他的兩隻眼睛陡然間瞪得老大!

  難怪!難怪一直覺得那個姓譚的年輕女子很眼熟……

  「你知道她是誰。」利曜南盯著陳秋生,沈聲道。

  他的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陳秋生喉頭突然發出「咕嘟」一聲……他顯然因為太過於慌張,而全身僵硬,就連吞咽口水都產生困難。她姓譚!他應該在第一時間就想到是「她」……

  「她是譚智珍,你很清楚。」利曜南忽然移動腳步走到陳秋生身邊,他對陳秋生露出笑容,眼底卻沒有笑意。「對於這個人名,你應該不會感到陌生才對。」

  「我……」陳秋生臉皮簌簌地發起抖。

  「你想解釋?還是想否認?」利曜南咧開嘴,目光森冷。「陳醫師認識譚小姐,不過,譚小姐看起來,對你好像沒有任何印象?」

  「我……」陳秋生想說些什麼,卻一直無法完整地表達出來。

  現在的他,內心的驚恐已經到了極點!

  這件事──這件三年前的事要是被抖出來,他不但會被醫院驅逐出去,還將被吊銷醫師資格,甚至被提起公訴!

  何況利曜南既然查到了這件事,那麼他可能已經發現其他蛛絲馬跡!一旦利曜南查到這件事背後欲掩蓋的事實,當他知道真相,那麼……

  利曜南絕對不會饒恕自己!

  陳秋生失魂落魄地瞪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他的冷汗已經滑進眼眶,幾乎螫迷了他的眼睛……

  陳秋生開始全身發冷,同時不由自主地發抖……

  就好像末日將臨!

*********

  帝華與聯合營造再度聯手於酒店開記者招待會,會上宣佈舉行正式簽約儀式,現場一片氣勢如虹。

  如此大動作,宣戰意味濃厚。

  儘管事前智珍已經一再勸阻父親,並且表現反對之意,然而譚家嗣的決定不曾動搖──

  他對於利曜南擅自揭開他不欲面對的往事,感到極度的忿怒!

  而譚家嗣的反應,智珍看在眼底。

  她瞭解父親的心情,這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情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化解,但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讓父親得到補償。

  智珍默默地站在會場內聆聽一切,記者會開到一半,台前拍攝與採訪的記者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發生什麼事了?」智珍問秘書。

  「好像是紅獅金控在隔壁會議廳,也召開了一場記者會。」Sandy回答。

  「隔壁?」智珍不敢相信。「妳是說現在?」

  「是啊!」Sandy皺著眉頭回答。

  智珍看到場內記者幾乎跑了一大半,整個會場顯得七零八落,原本營造出來的氣勢已經潰敗。

  「他到底想怎麼樣?」她喃喃自問,隨即自會議室後門走出。

  隔壁場地只有帝華與聯合營造租賃的會議廳一半大,利曜南很聰明,他不虛張聲勢,反而讓聞聲趕來的媒體擠滿了紅獅的會議廳。

  智珍走進紅獅的會議廳時,記者會剛好開始。

  記者會一開始,利曜南的心腹特助馬國程立即宣佈,記者會只開二十分鐘,每家電視臺記者只可問一個問題,但來者不拒!

  這句「來者不拒」,造成會場一陣莫大騷動!

  利曜南已將近三年不曾在公開場合出席,即使偶爾出現在自家銀行酒會亦來去匆匆,惜字如金,從來不回答媒體問題,總是由身旁助理代表發言。現在這句「來者不拒」對於現場記者媒體,的確造成了非常大的吸引力。

  同時紅獅記者會是臨時召開的,事前媒體完全不知情,況且記者會說明只開二十分鐘,以致電視臺無法臨時調出第二組人馬,趕赴現場採訪。

  而「來者不拒」四個字一宣佈,原本還留在帝華會議廳的記者,腦子裏出現的就是先搶鏡頭要緊!眾人紛紛跑來湊熱鬧,這樣即使搶到的不是「獨家」新聞,也不致于成為「獨漏」新聞!

  利曜南完全成功了!

  智珍站在門口,見識到利曜南的行為與手段,心涼了一半。

  他太強悍了!

  智珍知道,利曜南的目的很簡單,他這麼做最主要的目的,只為了打擊帝華與聯合營造計程車氣。他總是知道在什麼時間,用什麼樣的方法打擊主要的敵人。

  而她竟然錯誤地以為,他已經改變……

  利曜南曾經一手導演那晚不預期的相認,她相信在那之後,利曜南完全瞭解譚家嗣與吳春英的關係,更清楚譚家嗣就是朱老太爺唯一的子嗣!

  然而,現在利曜南仍然要從朱家嫡子手中,奪走他想要的一切──

  就像三年前,他從朱家嫡孫朱欣桐手中,奪走紅獅金控的情景,一模一樣!

  記者會結束後,譚家嗣的怒氣衝天!

  「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回到聯合營造的辦公室,譚家嗣氣得拍桌子。

  智珍從酒店一路跟到辦公室,試著安撫父親。「爸,您先坐下來,不要這麼生氣──」

  「為什麼不生氣?利曜南擺明瞭跟我嗆上!」譚家嗣緊握拳頭,神色陰沈。「他害死了我一個女兒還不夠,現在竟然把主意動到我頭上來?!利曜南真以為我是軟柿子,可以任由他搓圓掐扁?!」

  智珍神色蒼白。「爸,您這麼說並不公平,他沒有──」

  「不公平?!」譚家嗣突然發狂地大吼。「我為什麼要公平?!老天爺就對我公平嗎?!」

  智珍怔怔地瞪著父親,眼底浮現一抹悲哀。「如果真要怪老天爺,那麼老天爺對媽媽難道公平?對爺爺又何嘗慈悲?」她平靜地,一字一句低訴。

  譚家嗣倏然瞪大眼睛。「妳剛才叫她什麼?」他冷著聲問。

  「我已經去見過母親了。」她凝望父親,決定說出實話。

  譚家嗣愕然僵住。

  智珍望著父親,眸子裏已然氤氳著淚霧。「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見到媽傷心欲絕的模樣,卻置之不理。爸,為什麼?為什麼您要選擇傷害的方式,而不是試圖去彌補──」

  「居然連妳也背叛我?!妳忘了?妳曾經答應過要孝順我!答應過妳永遠不會背叛我的,妳難道全都忘了?!」譚家嗣怒問。

  「我沒有忘記。我記得,我全記得……」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她記得清清楚楚!

  她永遠記得當年自己曾經發過的誓,流過的淚……

  「既然記得,妳為什麼背叛自己當初的誓言?!」

  「我沒有……我一直聽您的話,尊重您的決定,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她沒有後悔。「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父親,但是,我同樣不能背叛自己的母親。」

  「好,很好!」譚家嗣冷笑。「妳有理由,妳都是對的!再接下來妳就要開始認妳的『爺爺』,然後你們『一家人』同心協力,聯手開始算計我!」

  「爸……您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聽到自己微抖的聲音。

  譚家嗣的額頭浮現青筋。「難道不是嗎?!妳敢再發一次誓,敢說妳不會再背叛我?!」

  智珍容色慘澹地垂下眼,過了半晌,她似乎已經下了決心。「好,我答應您,除非經過您同意,我不會再跟爺爺見面。」她幽幽地承諾。

  「我暫時相信妳的話。」譚家嗣的神色冷酷。「不過,我要妳拿利曜南發誓。」

  「爸?」智珍倏然抬起頭。

  「拿他發誓!」譚家嗣固執地命令。「我要妳發誓,如果妳再背叛我一次,今生今世就讓利曜南再也見不到妳的面!」

  智珍臉色慘白。

  「怎麼樣?妳不敢嗎?」譚家嗣面目深沈。

  他陰鷙地凝視著女兒,智珍的行動,將決定他舉刀傷人自傷,或者平息疑慮!

  「好,我發誓。」智珍終於舉起手,蒼白的臉龐已然沒有血色。

  看透了父親的心,她知道一個以恨填充二十年歲月的男人,這深刻的傷口,只能以愛弭平。

  「我發誓,倘若我再背叛父親,那麼……那麼今生今世,就讓……就讓利曜南再也見不到我。」她平著聲,讀出誓言。

  為了父親,她以利曜南的名發誓做為賭注……

  譚家嗣緊繃的臉孔,驀然垮下。

  他陰沈的臉色回復平和,他終於相信女兒不會蓄意背叛自己。

  「好了!妳出去吧!」譚家嗣神色複雜。

  他的眸光交織著愧疚與冷傲的情緒。縱然他明知道自己對女兒極度不公平而且殘忍,但他沒有辦法在一時之間說服自己,去面對二十多年來的傷痕……

  智珍沈默地離開父親的辦公室。

  她知道,有些事是無法以言語來弭平的,她只能等待,只能被動地等待。

  「智珍!」

  剛走出辦公室,智珍見到姜文。

  姜文對著錯愕的她露出笑容。「董事長找妳進辦公室,是為了利曜南在酒店召開記者會的事?」

  「嗯。」她點點頭。「你一直站在辦公室外面?」

  「沒有,我在辦公室等不到妳回來,才過來找妳,本來打算董事長再不放人,我就拿報告敲門進去幫妳解圍。Sandy也在妳的辦公室,就是她告訴我,董事長一回來就找妳進去。」他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董事長為難妳了嗎?」

  她垂下眼,然後搖頭。「沒有,董事長他只是心情不好。」

  「可想而知,那個利曜南真的太奸詐了!想不到他也搞了一個記者會,還跟我們選在同一個時間,根本就是故意的!」

  「姜文,」她別開臉,不想再聽。「我頭有點痛,想先回去休息……」

  「那我送妳回去──」

  「沒關係,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就好,你幫我跟Sandy說一聲,請她替我請半天假。」她柔聲道。

  「不行,我一定要送妳回去,否則我不放心。」他堅持。

  智珍不再拒絕。因為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與姜文辯論。

  「走吧!到車上我再打電話給Sandy,讓她幫妳請假。」他摟住智珍的手臂,護著她走進電梯。

  智珍跟隨著他的腳步……

  沈重的心情讓她根本沒注意到,姜文眼底潛伏的陰霾。

  智珍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因為擔心父親被楊日傑利用,她不得不再一次來找利曜南,而這一次,她是來求他的。

  隔天晚上,智珍透過馬國程約到利曜南,因為馬國程欠她一個人情。

  「約會地點需要這麼隱密?」利曜南如時赴約。

  智珍堅持在飯店見面,事前訂好席次,安排談話包廂。

  「帝華與聯合營造召開記者會後,我不希望被記者拍到我們私下會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揣測。」看到他一個人進來,她知道利曜南的貼身保鑣已經站在包廂門口守護。

  「妳擔心八卦記者想起三年前的事,拿妳的容貌大做文章?」他嘲弄。

  「我擔心的是,產經記者會拿我們會面的事,在捷運競標議題上大肆炒作。而我爸他,這段期間不會喜歡看到太多關於你的新聞。」

  利曜南低笑。「妳與我見面,向來必須有理由,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的父親。」她認真地回答。

  利曜南沒接話,等著她往下說。

  「昨天早上,你導演了一場好戲,這一場戲確確實實的打擊了我的父親。」她道。

  「令尊並非如妳所想像的,是那麼脆弱的男人。」相較她的認真,他僅淡淡地道。

  「那要看他的敵人是誰。倘若利曜南回復三年前一樣,開始不擇手段,那麼我父親即使再堅強,也很難成為你的對手。」她直視他,一字一句地道。

  利曜南為她的直言不諱鼓掌,他索性叠起修長的腿,咧開笑臉。「三年前?妳的口氣,就彷彿妳有多瞭解我一般。」

  「我當然瞭解你。」她回避他探測的眼光。「我徹底研究過你,瞭解你的一切,也許比你自己還要清楚你自己。」

  利曜南低笑。「我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一名女子,這麼深切的研究著我。我很想知道,妳的動機是因為純粹好奇?還是因為某種連妳自己都不清楚的狂熱?」

  她當然聽得懂他的暗示,但她不生氣。「我之所以研究你的目的,只跟業務有關,過程沒有任何你自以為是的『狂熱』。一直表現得像個瘋子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利先生。」她反擊。

  利曜南不怒反笑。「妳生氣了?」口吻卻像個情人般溫柔。

  智珍愣住,疑惑他反復無常的反應。「生氣?」她驀然朝他微笑,然後冷淡地說:「我為什麼該跟一個脫序失常的瘋子生氣?」

  利曜南咧開嘴,粗嗄低喃:「真的生氣了。」

  「夠了,」她別開臉,試圖揮開他莫名的溫柔。「我實在受夠了你莫名其妙的話,跟你莫名其妙的行為!也許你愚弄人的行為是一種習慣,我無法制止你,但我再也不會陪你演任何自欺欺人的戲!」

  「什麼意思?」他瞇起眼。

  「你根本沒發生車禍,也根本沒病,為什麼把我騙到醫院?我不明白……你明知道我跟欣桐是孿生姐妹,我不是欣桐,欣桐也不是我!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自欺欺人?」

  她的話擊中了他,利曜南震了一下,笑容自他的臉上斂去。

  「芳渝找過妳?」他很快猜測到。

  因為只有李芳渝,知道醫院發生的事。

  「誰找過我重要嗎?」從利曜南的反應看來,她知道李芳渝沒有說謊。「對你來說也許什麼人都不重要,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覺,卻不顧別人的感受。」

  她後悔,為什麼要相信馬國程的話?

  即使他真的生病又如何?她不該去看他,不該關心他!因為她是智珍,不是欣桐……

  「妳恨我?」他嗄聲問。

  突如其來的問話,揪緊了她的心。

  「不……」她的臉色蒼白,強迫自己剔透的雙眸注視眼前的男人。「你戲弄我的事我不在乎,也無法在乎,因為現在我有求於你。」她面無表情地,冷淡地帶開他試圖轉移的話題。

  然後她接下說:「利先生,現在我很嚴肅地告訴你,我爸他……他當年離開臺灣有不得已的苦衷,以致現在每次回到臺灣,他就必須面對心底的掙扎。你也算是半個朱家人,這一次如果你願意高抬貴手,我代表朱家永遠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利曜南收起笑容,他冷星般的眸光低斂。「妳要我放棄捷運工程案?」

  「是的。」她屏息。

  「妳在做一個完全不理性的要求。」

  「我知道請你放手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請你『暫時』放棄,或者應該說,在父親冷靜下來之前,不要再試圖刺激他──」

  「譚董是一名成年人,我認為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應該考慮過後果。」

  「這次不一樣!我爸他明知道楊日傑正在利用他,卻執意往火坑裏跳!」她垂下眼,語調忽然憂鬱。「我不忍心看見他如此,但我相信他只是一時無法面對……畢竟你也有錯,你不應該擅自安排那一晚,在爸爸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

  利曜南面無表情。

  她憂愁的臉龐像一塊磁石,深深吸引他的注目。

  「你可以答應我嗎?暫時的,只要一次就好,請你放手。」她再一次求他,輕聲柔語,為了父親拋掉自尊。

  「如果我不放手?」他的神色陰鬱。

  「那麼,我也不會讓你傷害我的父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那麼做的。」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宣誓。

  「妳想保護他?」他瞇起眼。「但是妳看起來,甚至沒有妳父親堅強。」

  智珍纖細的身體微晃。「你錯了,我比你所能想像的,還要堅強。」她平視他的眼睛。

  「是嗎?」他粗嗄低喃。

  「為了我父親,為了他,我會盡一切努力。」她平板的語調宣誓著。

  時間彷彿靜止,過度寂靜讓室內的空氣令人窒息。

  然後,她凝霧的眼眸望向沈默的他,再一次請求:「請你放手,只要暫時的放手就好,我一定會說服父親,因為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利曜南的眸子蒙上一層霧氣氤氳。「那麼,就盡妳所能,將我擊敗。」他殘忍地回絕。

  智珍的臉孔瞬間刷白。

  直到現在,她終於明白……

  一個唯利是圖的男人,即使曾經滄海,終究無法改變他追逐名利的野心與冷血的事實。

  「絕對,」利曜南站起來,臨走之前輕柔地、幾近溫存地傾身對她呢喃:「絕對要記住,千萬別對妳的敵人心軟。」他低柔地對她道。

  然後轉身走出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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