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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05:43

《一夜公主(上下)》作者:綠光

在別人眼中,她是個膽大包天、驚世駭俗的逃妾,
但那又如何,她有點石成金的賺錢技能,不必再看人臉色卑微度日,
如今的她是個擁有繡坊、織造廠及百畝棉田、藥材田的小富婆,
唯一困擾她的是,她夜夜夢魘,每個晚上都被砍頭,砍得她都火了,
她到底何時才能擺脫這個惡夢?!
可今晚她的夢變了,她是被皇上捧在手心哄的小公主,她的四哥寵她寵上天,
一天到晚找她親親抱抱,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教她所有栽種竅門,
她開心是開心,卻也疑惑一般人家的兄妹感情是這樣親昵無界限的嗎?
還是,他其實知道她不是皇上親生女兒這個大秘密?!
由於皇上始終未立儲君,所有皇子私底下動作頻頻,四哥無可避免的被捲入,
三皇子懷疑她的身世,並用來箝制疼她入骨的四哥,讓他陷入險境,
原以為這個夢跟先前的不同,但最後她仍是被砍了頭,卻是她心甘情願……
夢醒了,她的記憶也醒了,見到為她犧牲甚多的四哥已成地府文判,
卻仍為救這一世的她干預人間生死,她付出一切也要跟著他,
誰也無法阻止,因為這是閻王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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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28:16

後記

    逃不出的夢境 綠光

    很多年以前,我一直重複作一個夢,次數多到數不清,而夢中的我重複地死在槍下。夢中的我,像是進入了一個宴會廳,廳上衣香鬢影,而惡夢總是在我踏進洗手間開始,血腥屠殺從背後而來,無一倖免。

    夢境逼真得非常可怕,簡直就像是曾經經歷過一般,每每驚醒時,都是一身汗濕。可是呢,夢的次數一多,饒是聖人也會從恐懼變成憤怒吧。

    於是每次入睡前,我都會告訴自己,不準踏進洗手間,可是每回總是在踏進洗手間後才會想起,於是內心裡開始飆罵,然後惡夢再一次的結束。

    最終一次,在我踏進洗手間之前,我想起來了,告訴洗手間裡的人趕緊離開,於是我和倖存的人逃出了建築物,避開了一場血腥屠殺。

    然而,逃出之後,面臨的卻是破壞殆盡近乎荒涼的城市街景……突然間不知道逃與不逃之間到底有何差別,彷佛打一開始就是無從選擇的無奈結局。

    從此之後,這個夢就再也沒出現過,當然也沒有後續的夢境,而我不懂夢,也不知道這個夢是否想告訴我什麼,事實上,一段時間之後我就把這個夢給忘了。

    再然後,前陣子我整理書架時,翻看著以前寫的雜記,看到自己寫下的夢境,心想,當個題材吧。

    於是,書中的夢境就是從這裡迸出來的,至於夢境的結果無不無奈,嗯……就是無奈,可正因為這份無奈,才會憤怒,才會不計代價想要求得圓滿,對吧。

    書生啊,這個我最疼愛的角色,從一開始就很手癢的想寫他,但還是把他給壓到最後,因為有種會被掏空的預感,而事實證明,寫完這個故事之後,我真的被掏空了。

    柳家這三個姊妹的故事,設定上的氛圍都是歡樂的,然而我稍稍動了書生這本的某個設定後,腦袋裡跑出來的畫面變得不怎麼歡樂,甚至故事愈拉愈長,於是我開始跟自己拉鋸,猛踩著煞車,眼看煞車板都快被我踩爛了,才終於沒讓這本書變成上下集。

    終於,把我想寫的完成了,內心是疲憊的,可是精神上是滿足的。

    希望看官們也能看得開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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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27:46


尾聲 新生活開始

    翌日,廚房裡。

    「五姊!沒有人鹵肉倒半壺醋的!」

    「五姊,菜不是這樣炒的,焦了焦了焦了……啊啊,你出去好不好!」

    「……十三,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趕我?」柳堇橫眼瞪去。

    「五姊,算我求你,今天的歸寧宴交給我,我搞定!」五姊的手藝慘不忍睹啊,她實在不想在眾人面前看五姊丟臉。

    「你在說什麼?你姊夫說我的手藝可能在你之上呢。」

    柳芫眨眨眼,只能說五姊夫真會睜眼說瞎話,見人說鬼話!「五姊,你等一下,我有人證。」柳芫走到蔚房外,朝她相公招了招手。

    崔頤眉飛色舞走來,以為自己能嘗到娘子的好手藝,豈料娘子端來的卻是一盤焦得……

    很有特色,但他看不出是什麼的菜色。

    「娘子,這是……」不等他問完,柳芫直接挾了一筷子菜塞進他嘴裡,豈料他立刻將菜吐掉,神色哀怨地道。「娘子,為夫的到底做錯什麼,要你這樣淩遲我?」

    柳芫朝柳堇雙手一灘,讓她明白,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你找個鬼試吃我的菜,也未免太眨低我了。」柳堇毫不客氣地道。

    你相公也是個鬼好不好!柳芫心裡腹誹著,用力地歎了口氣,隨即堆起笑臉道:「五姊,你在青寧縣,我在京城裡,往後咱們也不是時時相見,你就去前頭陪姊夫,讓我有機會給你再嘗嘗我的手藝嘛。」

    「能吃就好。」

    「對,必須能吃。」這一點非常重要,真的。

    柳堇乾脆把廚房讓給了她,到前頭陪著她家相公,和柳九那一對閒聊著。

    一會,柳芫端出一道道的菜肴,簡直是十八般武藝盡現,教柳九和崔頤非常捧場地讚不絕口。

    「五姊夫,你覺得味道如何?」柳芫見他喝了口湯後,很認真地問。

    「不錯。」

    柳芫聽完,突然覺得他真的是愛妻心切,才會對五姊滿嘴鬼話,讓五姊以為那種東西是人吃的,然而——

    「比你五姊的手藝還差一點。」

    柳九和柳芫險些掉了下巴,然而橫看豎看都不覺得他是在撒謊,換言之,他是說真的嗎?因為他是鬼,所以沒有味覺了?

    「華逸,你的舌頭是爛了不成?」崔頤毫不客氣地啐道。

    他在廚房就聽他親親娘子解釋了,那淩遲他的菜色是出自柳堇之手。

    「你腦袋才爛了。」華逸淡淡回了一句,呷了口酒後,道:「再吵,我就賞你一杯酒。」

    崔頤氣得牙癢癢的,只能暫時敗下陣來。

    待席間酒過三巡之後,本是三個男人聊些政事和地方趣事,然聊著聊著,柳堇卻突然騷擾起華逸。

    她偎在他的懷裡,小手往他的胸膛撫著,甚至捧著他的臉開始親了起來,看得同在席上的柳九和柳芫羞紅了臉,花世澤和崔頤則是適時地轉開眼。

    華逸面色赧然地道:「抱歉,小堇喝醉了,我先送她回房。」

    崔頤偷覷著華逸抱著柳堇離開的身影,決定偷偷地將桌上的茶壺和酒壺對調,斟了一大杯的酒給他家娘子。

    「娘子,喝點茶吧。」他有自信,他家娘子暍醉時肯定更可愛。

    柳芫不疑有他,嘗了一口,隨即眯眼瞪他。「你怎麼拿酒給我?」

    「是嗎?我拿錯了。」他沒啥誠意地道,有些悻悻然計謀失敗,卻見他家娘子萬分豪氣地將酒一口飮盡,不禁問:「真的是酒嗎?」

    這裝酒跟裝茶的壺都長一樣,說不準他根本就是拿錯了。

    「騙你的,是茶,不信,你喝。」柳芫笑嘻嘻地道。

    崔頤倒了半杯,喝了半口,隨即呸的一聲吐掉。「你騙我,好烈!好烈……」糟,他開始頭暈了,為何他家娘子一點事都沒有?

    柳九在旁笑到險些岔氣。「十三,你家相公腦袋真是爛的,他不知道一個蔚子手藝要好,什麼都得嘗嗎?要不然你怎麼做麴餅?」

    柳芫本想要替自家相公挽回一點顏面,但九姊說的真的沒錯,她也開始懷疑自己嫁的是個沒腦子的吃貨。

    「柳九。」花世澤輕聲制止著,要她適可而止。

    瞬間柳九像只小貓似的,乖乖地倚在他身邊。

    而房裡,華逸正飽受輕薄,又是親又是抱,直教他招架不住。

    如果可以,他也想要了她,可問題是天還大亮,她的妹子妹夫都還在外頭……他咬牙忍著,暗自計畫待這些人都離開之後,他可以弄點酒……不成,如此一來,他不就跟崔頤那個下三濫一樣了?

    無妨,他可以忍,他一向很能忍的。

    可是……別再親了,他的理智快要斷線了……

    在很多很多年之後……

    「說真的,我真的覺得王大娘太過分,說什麼你是我孫子……瞎了她的狗眼了她,也不想想她長得什麼德性,說什麼她再年輕個十歲就跟了你……我呸,她是什麼貨色,連我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娘子,她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就別怪她了。」

    「她不是眼睛不好,是腦子不好。」

    華逸低聲笑著,坐在床畔,握著她滿是皺紋的手。

    「你自個兒說,我真的像你祖母嗎?」她已經儘量保養了,十三捎來的養生甕,柳九寫的各式養生方子,她全都吃了也試了。

    「你是我最美的娘子,小堇。」

    「……吃糖了你。」柳堇啐了聲,卻笑眯了滿是皺紋的眼,然一會兒又劇烈地咳了起來。

    華逸輕拍著她的背,輕柔地吻上她的眉眼。「不說了,歇會吧。」

    「嗯……話說多,真是累了呢。」她喃著,疲憊地閉上眼。「四哥,我要是睡太沈了,要記得叫醒我。」

    「哪回不是我叫醒你的?」他噙著笑,瞅著她沈沈睡去,瞅著她的眉眼鬆開,生命開始從指尖流逝。

    他啞聲道:「醒醒了,小堇,時候到了。」他的手微使勁,將她的魂魄從體內抽出,展現在他面前的正是她風華正盛的容貌。

    「四哥,從這一刻開始,我就真的跟你同命同壽了。」柳堇一把抱住了他。

    「是呀,可是從此以後,你得要陪著我在暗無天日的地府生活了。」他親了親她,牽著她的手,走在忽暗忽明的黃泉路上。

    「暗無天日有什麼不好?咱們就來種些花草吧。」

    「不容易呢。」

    「四哥,在我手上沒有不豐收的田,沒有種不活的藥材。」

    「讓我瞧瞧你的本事吧。」

    「嗯,咱們來試試能不能在地府養棵銀杏。」

    華逸輕哼了聲。「除了銀杏以外,你什麼都能試。」

    「為什麼?」她隱約察覺到四哥討厭銀杏,好比他們離開柳莊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只在一處定居個五到十年不等,也進了城住過一陣子,曾經路過青寧縣,但就是不踏進柳莊。

    「沒為什麼。」

    「說嘛,四哥。」她挽著他的手臂央求著。

    華逸搖頭不吭聲,他絕不會承認他連一棵樹都會嫉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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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27:28


    進了柳莊,他讓柳堇進了自個兒的房,轉身欲離去時,卻聽見柳堇細微的呼叫聲,隨即隱沒。

    「……小堇?」他喚著。

    裡頭沒有半點聲響,他抽緊了下顎,大步朝她的房而去,瞬地火花在他眼前爆開,燒得他連退數步,他怒不可遏地抬頭瞪著銀杏樹。

    「哈哈哈,你果然是鬼!」

    門板突地被踹開,華逸怒目瞪去,就見金玉律拽著柳堇,朝他笑咧著嘴。

    金玉律喉頭上纏的布巾松脫,露出了腐爛的頸子,整張臉浮腫又青黑交錯,一看就知道離死期不遠,可他竟還有能力來到青寧縣。

    啊……不對,他的身上附著……逃魂?原來是躲進欲死之人的軀殼裡了!

    「你害得我金家被抄,害得我家破人亡……」金玉律邊說不住地咳著,噴出鮮血濺在柳堇驚駭無血色的面容上。「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找個墊背的也不錯。」話落,笑得陰惻惻地舉起劍抵在她的頸項。

    華逸肅容,大步地靠近她的房,壓根不管銀杏樹畫下無形的界,隔離著他,那無形的界阻止著他,壓迫著他,焚燒著他,逼迫他痛苦地跪下,火焰燒灼著魂魄,火花飛濺。

    「四哥,不要!」柳堇喊道,死命的掙扎著,壓根不管劍刃割進了頸子裡。

    「想死,我就成全你!」金玉律鬆開了她,舉起了長劍欲從她身後砍下。

    華逸見狀,怒吼了聲,不管火焰焚燒著自己,舉步朝她飛奔而去,千鈞一髮之際,將她給拽進了懷裡,長指一彈,燃著火焰的文判筆浮在半空中,眼看著欲朝金玉律刺去時,他卻痛苦地再也撐不住,破碎喊道:「小堇快走!」

    「一起走!」柳堇深知銀杏對他的戕害有多大,奮力地撐起他,卻聽金玉律道——

    「我就等這一刻呢。」

    她回頭望去,驚見他竟從懷裡抽出一把削尖的木槍……不,那不是一般木槍,那是銀杏打造的木槍。

    原來,他想除去的是華逸!

    幾乎不假思索,她回身就擋在華逸面前,任由木劍從心口刺入。

    「不!」華逸暴吼了聲,長臂一揮,文判筆疾速地穿進了金玉律額頭,硬生生將他和逃魂一併給釘在牆上。

    「四哥……快走……」柳堇緊握著他燒得焦黑的手。

    「小堇……」

    「我與他……不過是一報還一報……該還的總是逃不掉……」柳堇氣息漸弱,但仍努力

    地張開眼。「四哥……快走,你得帶著我走黃泉路呢……下了地府,幫我問問閻王,為何騙了我……」

    華逸盯著她像是失去了氣息,壓根不在乎體內的野火會將他焚燒成什麼模樣,他已經受不了一再地失去。

    一次相守等待了近千年,下一次呢……他還要等待多久?

    「華逸,還不走!」

    崔頤的暴吼聲乍現,轉眼間,他已經被氣勁給卷出了房門外。

    「五姊!」

    他呆愣地坐在地上,余光瞥見柳九和柳芫從他身旁跑過,進了她的房,查看著已經無生息的柳堇。

    「華逸,你給我清醒一點,難道你沒發現,柳堇的魂魄還在肉體裡?!」崔頤目光不善地蹲在他面前。

    聞言,華逸失焦的陣逐漸凝聚起來,猛地抬眼,這才想起壓根沒有拘魂的鬼差接近,那麼——「她……還活著?她能活著?」

    「誰知道呢?」

    「什麼意思?」

    崔頤正欲開口,便聽見柳芫在裡頭哭喊著,「二爺,九姊說五姊胸口上的木槍不能拔,可不拔沒法子救啊!」

    「先不用管她沒關係。」崔頤涼聲說著。

    「你在說什麼?!」華逸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崔頤笑得壞壞的,往後頭一指,問:「你瞧見什麼了?」

    華逸怒目瞪去,驚見銀杏樹上的黃澄葉子竟不斷地掉落,彷佛失去了生命力,急速凋零。

    「這是怎麼回事?」他呐呐地道。

    銀杏樹是最堅韌的樹,抗旱耐寒,可以活上數千年的,怎會無故凋零?

    「近千年前,有位南朝的公主進了地府,自願在忘川上擺渡,不論年限,只求有朝一日,能與殺了她的男人相逢,且,同命同壽。」崔頤突道。

    華逸愣愣地瞪著他,聽著他又道:「她呢,在忘川上擺渡,不斷地與殺她的男人擦身而過,看著他的身影,壓根不管她也許必須在忘川上擺渡千萬年,才可能實現祈願。」

    崔頤在威鎮侯府見到柳堇時,他就知道她定是記得一切的,因為她看他的眼神一樣不耐煩。

    華逸殷紅的眼如月華輕覆,啞著聲道:「你騙我……時間不對,我遇見柳九的娘時,柳九那年五歲,同一年,忘川擺渡者才剛卸職投胎,我記得一清二楚。」

    當年柳九的娘早逝,逃過了拘魂,一直守在女兒的身邊,直到他找到她,又心憐她不舍孤女遭正室欺淩,所以破例允她守著柳九,直到柳九遭人害死,他才出手助她還魂。

    而她是擺渡人……擺渡人總是穿著罩衫,從頭罩下,他從未正眼瞧過擺渡人的面貌……怎會是她?可如果不是她,為何方才她會要他下黃泉問閻王為何騙了她?

    「照理說,擺渡者確實是該進六道輪回,但是閻王自有安排,替她挑選了最適當的時機,最適當的人選,讓她進入了輪回裡。」崔頤拍拍他恍惚的臉。「你知道為何要如此安排?」

    華逸神色惶然地搖著頭。

    「因為要讓她在這一世裡還清她該還的,只要渡過這一劫,往後就能與你同命同壽。」崔頤指著就快要圮倒的銀杏樹。「慶倖的是,當年你開了口,要這棵銀杏樹守護她,它在這裡守了近千年,到最後,連命都給了。」

    「現在我該要怎麼做?」他抓著崔頤就像是溺水者抓著浮木,求著最後生機。

    「你得要先讓銀杏活過來,再把自個兒的傷養好,她應該就沒事了。」

    聽似簡單,但對他而言——

    「我根本沒有辦法碰觸花草樹木。」在這種情況之下,他要如何讓銀杏樹死而復生?

    崔頤啐了聲。「想清楚點,華逸,不是每個人下了地府都能無償成為地府判官,你就是有那麼點能耐讓閻王點頭,讓銀杏樹願意為你守著她,我都說這麼白了,你還不懂?」唉,真是個沒救的孩子。

    起身拍拍屁股,崔頤回頭踏進柳堇的房,把華逸的文判筆收回,將金玉律的魂魄和逃魂一併收入袖中,再將柳堇抱往隔壁的房安置。

    「二爺,我家五姊真的有救嗎?」柳九壓根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傷勢,就算要她救,她也不知道要從何救起。

    「有,只要那傢夥想通。」他回頭指著已經試著走近銀杏樹的華逸。

    傷痕累累的華逸停在銀杏前的幾步外,光是踩在掉滿銀杏葉的地上,就像是烈焰在腳底焚燒。

    「請你救救她吧,請你別再凋零了,再多給她一點氣息,讓她熬過這一劫。」他啞聲請求著,卻見銀杏樹依舊飄落銀杏葉,他垂著眼,痛苦地閉了閉眼,突地看向側間,長指一勾,原本戴在她頸間的錦囊瞬地飛到他手中。

    他吸了口氣,微顫著手打開了錦囊。「這是當年千華寄給我的銀杏葉,是屬於你的一部分,你就收下吧。」他拿起錦囊朝銀杏樹撒去,點點如沙粒般地燃著星光,讓銀杏葉不再飄落。

    見狀,他不禁低低笑出聲。「原來,你不是為了我守護千華,而是你自願守護她……」銀杏樹拉開的界是恁地強烈,原來是厭惡他……在那段他遠在霧城的日子裡,千華日日與它交談,教它心甘情願守著千華,痛恨著殺了她的他。

    把千華藉它寄出的思念還給它,多少能慰藉它一些。

    拖著疲累不堪的腳步踏進側間裡,他搖搖欲墜地問著崔頤。「然後呢,我該怎麼做?」崔頤笑眯眼。「把傷養好吧,你現在像個鬼。」

    華逸哼笑了聲,乏力地倒在柳堇身旁。「我當鬼很久了……」

    「好好睡一場,待你醒了,再到柳堇夢裡將她喚醒。」崔頤輕勾笑意,聽著外頭的騷動,眉眼不抬地道:「九姨子,你家相公到了,房裡那具屍體就煩請他處理。」

    連泰行通知他,官府抄家時不見金玉律身影,他就覺得不對勁,待見鬼差莫名朝青寧縣而去,出現了不該死的名單,他便帶著柳芫找了柳九,一併將人給帶到青寧縣,幸好,還來得及。

    他得要好好想想,待華逸清醒後,他要怎麼討這個人情,更要好好想想,待柳堇清醒後,他可以跟他娘子要多少糕餅,光是想像……真是幸福。

    她獨自坐在榻前,日復一日,和銀杏樹無聲交談,傾訴的是她說不出口的思念和愛戀,等待著那個永遠不屬於她的男人回到她的身邊。

    她睡在銀杏樹下,看著黃澄的銀杏葉繽紛落下,像是無聲的安撫,她笑眯了眼,在溫柔的安撫裡沈沈睡去。

    多盼望,永遠不要醒。

    因為夢醒時,她必須面對別的女人偎在他的懷裡……

    「千華,該醒了。」

    熟悉的嗓音輕喚著,她緩緩地張眼,覆蓋在她身上的銀杏葉如蝶般飛揚著,她抬眼,瞧見了魂牽夢縈的人,淚水不覺奪眶而出。

    「對不起,費了點功夫才來接你。」華逸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再次張開眼,屋內熟悉的擺設,還有他如往常般溫柔的笑臉,她沙啞喚著,「四哥,我好像睡了很久。」

    「是啊,睡了一個月,年關都近了,我心想你要是再不醒,幫你做好的喜服要給誰穿才好。」

    「喜服?」她詫道。

    「娘子,咱們成親吧。」他親吻著她的頰。

    她笑柔了總是淩厲的杏眼,應了聲,吻上他的唇,豈料他卻趕緊退開,教她的目光瞬間又淩厲了。「你這是……」

    「咳,屋裡有人。」

    柳堇頓了下,看著背對她的柳九和柳芫,俏臉瞬間染上緋紅。「你為什麼不早說?!」丟死人了!

    「娘子,你沒問我……下次我會早點說。」

    「沒有下次!」她抓被子蒙頭,又羞又惱,可想了想,還是偎到他懷裡。

    算了,反正都已經丟臉了,那就丟到底吧!

    成親當日,筵席上只有柳九和柳芫兩對夫妻檔,再加上時昊敏和佐淨瑜。

    簡單的儀式完成後,送入了洞房,華逸在外頭被灌了好幾巡的酒,待眾人滿意了,才讓路走得東倒西歪的他進洞房。

    豈料,一進房,他神色清醒的很,走到床前,親手掀開了她的紅蓋頭,看著她粉雕玉琢的俏顏,難掩激動。

    「四哥,得先喝交杯酒。」她羞澀道。

    華逸取來酒杯,與她喝過之後,由她服侍褪去了喜服,他正打算同樣服侍她時,卻見她神色大方地在他面前褪去喜服,只著中衣地躺上床。

    他的眼在她身上來回看著,坐上床,正欲吻上她的唇時,她卻道:「四哥,要早點睡,明兒個我還要準備一頓歸寧宴給大夥品嘗。」不想再進城,她留下姊妹們和妹夫們,待她明日大顯身手,就算是歸寧了。

    「可是……今日是洞房花燭夜。」

    柳堇看著他,臉色微微羞紅。「可是咱們又不會有子嗣,不用再那麼做了吧。」

    「……可是那麼做又不是只為了子嗣。」他啞聲道。

    「不然呢?」她不解問著。

    和他圓房的主要目的,是要製造兩人之間的羈絆,既然羈絆已成,兩人間又不會有子嗣,還圓房做什麼?

    華逸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道:「就這樣吧。」

    「嗯。」她笑言晏晏地偎進他的懷裡,頓了下,不禁問:「四哥,為什麼你渾身僵硬了起來?」

    「……有人在外頭,你先睡,我一會就來。」

    「喔。」柳堇猜想是有人想鬧洞房,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崔頤那個不長眼的。

    華逸驀地開了門,門外的崔頤神色誇張地道:「兄弟,你是不是太快了點?讓哥哥瞧瞧你是哪兒有問題。」

    華逸笑眯眼,驀地握住他的手。

    「你這樣握我的手,我娘子會吃味的。」討厭,握這麼緊做什麼?

    華逸微使勁,硬是將他給拋了出去,遠遠的,不見身影。

    回房,看著已經入睡的嬌妻,可憐他,卻得跟當年一樣,只能坐在榻上過一夜……為什麼他都已經成親了,還是得如此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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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26:44


    陪著柳堇巡視棉田,看著一蔞簍採收下來的棉鈴送進了庫房裡,華逸覺得相當有趣,彷佛正過著當年他曾想像過的人生。

    忙完農活,柳堇婉拒了莊戶款待,執意和華逸回柳莊再用膳。

    原以為可能是因為每晚時昊敏送來的膳食較合她的口味,然而一回來,他便知道自個兒猜錯了。

    「你去左梢間把裡頭的木榻和木桌搬到這兒等我,我馬上就好。」柳堇交代完畢,便進了廚房。

    下廚?華逸心裡暖著,將木榻和木桌搬到側間前頭,這角度方巧能賞著黃澄銀杏葉飄落,彷佛回到當年,心裡有些不踏實,甚至有些莫名不安。

    這一回,他真能得到幸福,能讓小堇幸福嗎?

    似乎再也沒什麼難事擋在面前,可為何他還是不安著?

    忖著,廚房那頭傳來碎裂聲,他像陣風般地刮到廚房口,見她正拾著地上的碎片,忙問:「怎麼了?」

    「沒事沒事,你去前頭坐著,我很快就好。」柳堇嫌麻煩,乾脆將碎片用腳掃到一旁,趕著他離開廚房,回頭守著爐火。

    華逸邊走邊回頭,開始懷疑她到底懂不懂廚技。

    是說,柳完貴為食醫,有一把好廚技,同為柳家人,她應該也不會差到哪去。

    然而想歸想,當他親眼看著她將菜端上桌時……「辛苦你了。」嘴上是這麼說,但他心裡想的是——這菜色能吃嗎?

    他不需要特地進食,所以他不會像崔頤那個吃貨到處品嘗糕點,以往對於吃食,他從沒在意過,只要能果腹便成,所以他也有點懷疑,也許世代遞嬗多回,人間吃食已經有了變化。

    「嘗嘗。」柳堇催促著。

    他拿起碗筷,挾了道不知為何物的菜色入口,眉頭微皺了下,一時間難以形容這是怎生的滋味,但他想,應該是不難吃吧。

    「好二他笑道。

    「真的?」她喜笑顏開地跟著動筷嘗了口,似乎也挺滿意地笑眯了眼,「嗯,真的還不錯呢,就說嘛,好歹我也瞧了好多次十三下廚,好歹也知道該怎麼料理。」

    針線活她是真的不行,但也許廚房的活她也是有天分的。

    「我的娘子真了得,就連廚技也一把罩。」華逸毫不吝惜的讚美。

    柳堇像個新嫁娘,羞澀地垂著眼,和他吃著簡單的兩菜一湯,直到時昊敏提著食盒走來。

    「欸,難不成是五姑娘自個兒下蔚?」時昊敏難掩詫異地道,再走近一點,眸色更驚諮了,疑惑地想,這是什麼菜色……又焦又糊的,京城裡的菜色嗎?

    「是啊,往後你不用再幫我送食盒了,我會自個兒下廚。」頭一回初試身手就旗開得勝,添加她無比自信。

    時昊敏瞧兩人像是有譜,也知曉不該再打擾兩人,可是——「這道是什麼菜?」

    「蕹菜炒木耳,蕹菜炒魚幹和蕹菜湯。」她這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誰要她廚房裡沒食材,她只好到後院摘菜,挑些長得還不錯的下鍋。

    時昊敏呆了下,猶豫半晌,終究還是偷偷地拎起一條菜入口,隨即二話不說地連呸數聲,一點顏面都不給。

    「你這是在做什麼?」柳堇臉色不善地道。

    「不是……」時昊敏吐著舌頭,看著兩人。「那菜又苦又辣的,你們怎麼吞得下?」他更想說的是,她到底是怎麼把蕹菜煮得這麼可怕。

    「苦嗎,辣嗎?」華逸神色自若地又嚼了口。「還成吧。」

    柳堇也嘗了口。「胡說八道,哪裡苦又是哪裡辣來著。」

    時昊敏傻眼地瞪著兩人,不死心地又問:「五姑娘,以往我帶來的膳食你認為如何?」

    因為她從未嫌棄,所以他認為她該是喜歡的,以此做為基準,她應該就能分辨出何謂真正的吃食。

    「還成啊,不就是吃的。」

    時昊敏張了張嘴,硬是打開食盒,端到華逸面前。「華爺,你嘗一口試試。」

    華逸嘗了口,頗為中肯地道:「嗯,還不錯,比我娘子的手藝差一點。」

    柳堇聞言,羞澀地垂下眼。

    時昊敏雙眼噙滿無比慈悲憐憫地看著兩人數回,收起食盒。「兩人慢用。」好可憐的兩個人,真的好可憐。

    「他怎麼了?」華逸看著他搖頭晃腦離去的身影。

    「不用理他,天色快暗下來了,快吃吧。」

    兩人趕緊將兩菜一湯掃空,華逸收拾著碗盤,進了廚房洗淨後順便替她燒水,好讓她到夾間裡泡浴。

    入了夜後,兩人理所當然地分睡兩房,然而,華逸才剛在榻上坐下,他的房門隨即被推開。

    「四哥,我怕。」她小聲道。

    華逸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拉著她在他床上睡下。「喏,你在這兒睡,四哥就在這兒,你什麼都不用怕。」

    「四哥不睡?」

    「我可以不用睡。」替她將被子掖好,他就坐在床畔伴著她。

    柳堇輕扯著他的袖角。「四哥今晚沒有差事,不用外出吧?」

    他微揚起眉,心想自己應該沒告知她,他的差事是在夜色裡進行的吧……該不會是崔頤那個大嘴巴?「今晚沒事,我可以在這兒陪你一夜。」

    「那就一起睡吧。」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華逸突地笑了,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四哥?」

    不忍她沒了笑意,華逸和衣躺在她的身側,就像小時候那般,他總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溜進她的房,而那時的她總不給他好臉色。

    「笑什麼?」她問。

    「沒什麼,只是想到小時候溜進你房裡,你總是不給我好臉色。」說著,他不禁低低笑著。

    「誰要你老是動不動就親我?」她用魂魄穿越而去的記憶和她原本記得的記憶是相同的,那時的她不想理他,是因為……怕死,怕她的身分要是被揭開,她就必死無疑,所以她根本笑不出來。

    「昨兒個是你親我的。」他指著自己的唇。

    柳堇羞惱的瞪他一眼,隨即垂斂長睫不理他。

    「在想什麼?」等了半晌,他不禁問。

    「我在想棉田已經採收得差不多了,一些藥材收成了等炮製,有的則是入冬才能採收,眼前有段時間較閑,所以我想要整理後院。」

    「還想種毒花草?」

    柳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既是見過了,就知道我後院裡栽種的不只那些,今兒個我巡過了,後院裡還有一些菜,我準備明兒個全摘了,再種一些其他的。」

    「想種什麼?」

    「這時節嘛,種點紫蘇,綠豆芽,白菜,或者是莧菜都成,弄點扁蒲,搭個架子也挺不錯的。」

    「好啊,明兒個我幫你搭個架子。」

    「好。」她笑嘻嘻地偎進他懷裡。

    他渾身突地一僵,感覺她也和自己同樣僵硬,然而對她心憐的同時,也唾棄著自己的起心動念。

    「……小堇,我想起還有事,先到外頭一趟,馬上就回來,你睡吧。」他吸了口氣,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

    柳堇垂著眼睫,惱自己怎會連最愛的人都怕,她明明是渴望接近他的,可只要一被他擁抱,就是會不自覺地僵硬起來。

    本來今晚想誘惑他的……

    隔天一早,柳堇睡醒時,華逸就坐在床畔,朝她淺噙寵溺的笑。

    「早上想吃什麼?」她笑問著。

    「都好。」

    「拉我一把。」

    華逸溫柔地將她拉起,隨即退開,不讓兩人的軀體有太多接觸,動作快速得教人挑不出毛病,但柳堇仍敏銳察覺他的回避。

    瞧他一眼,她不禁無聲歎著,她到底是要誇她家四哥心思細膩,還是木頭一個?

    華逸擰著手巾替她擦拭著臉,她嚇了一跳,趕忙接過手。「哪有你幫我擦臉的道理,明兒個我定要比你早醒。」

    華逸不置可否,在她稍作梳洗時,他在外頭走動著,看看有什麼木材可以充當架子的材料,最後他看中了後院裡做適度遮陽的桂竹。

    他打量著小園子,大略比劃了下,一棵桂竹便無聲倒下,輕彈了幾下手,竹身自動剖開切成條狀,乖乖地躺在園子裡。

    「四哥,早膳好了。」

    這麼快?他心裡微詫,畢竟以往見柳芫進蔚房,沒耗個一兩個時辰是端不出東西的,沒想到他家娘子如此了得,蔚技分明是在柳完之上。

    走到前院,就見她擱了一甕清粥,裡頭只有昨兒個嘗過的蕹菜。

    「四哥,嘗嘗看,我簡單地弄了點粥。」柳堇替他舀了碗粥,待他坐定了才替自己舀了一碗。「四哥,我在想咱們要不要養點豬只或雞鴨?」

    「怎麼突然想養牲口?」

    「因為青寧縣這兒想買點油肉鮮魚什麼的,就得要到縣衙附近的市集,可我不想這麼麻煩,乾脆咱們養些好處理的牲口。」

    華逸聽著,覺得他倆好似真成了莊稼夫妻。「聽起來挺不錯的,要是這兒夠寬廣的話,咱們挖地蓄池養魚吧。」

    「好啊好啊,小園子旁的那塊地應該可以用,要不乾脆把西廂那頭拆了,可以多種點菜。」

    華逸想像著藍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能像個尋常人類,跟自己所愛的人平凡地過完這一世。

    「味道如何?」柳堇喝了口粥後問。

    雖然她覺得不錯,但總得要他說好才是好。

    華逸將見底的碗遞給她,她樂得再替他舀一碗,便聽他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就算米沒熟,其實也挺好吃的。」

    「就是,誰說粥就非得要滾得熟爛,最重要的是要吃得飽,才有力氣幹活。」

    「對了,我劈了你一棵桂竹做架子,挑了最旁邊的那棵,不影響往後園子裡菜苗的遮陽。」

    「跟個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有誰猜得到我種桂竹是為了遮陽來著。四哥,待會你幫我想想,那個小園子咱們要怎麼劃分較妥當。」

    華逸寵溺地噙著笑意,兩人邊聊邊吃早膳,一會就進了小園子,柳堇忙著收割菜,而華逸則開始就著東面架起架子,眼看著全都收割完畢,柳堇將剩餘的菜根都埋在土裡充當肥料,將挑好的菜籽一一種下。

    天邊突地爆開響雷,華逸看了眼便道:「小堇,快下雨了。」

    「剛好,省了我湊水的功夫。」

    「……開始下了。」華逸走到她的身後,微傾著身,替她遮去雨勢。

    「再等我一會,我就快要好了……」話都還沒說完,雨勢瞬間如豆般地打落,華逸不由分說地將她抱起,跑回前院的廊簷下。

    「四哥,你身上都濕了。」

    「你也是,趕緊回房換身衣裳,著涼就不好了。」

    「你先換。」柳堇不由分說地將他拖進側間裡,動作自然地解開他的衣襟,拉開他的腰帶,他連忙按住她的手,教她不解的抬眼,「……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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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25:51


    華逸一走到房外,就見威鎮侯府的正主子守在外頭,儘管不再如以往每每見到他就想置他於死地,但還是冷沈戒備著。

    「百年裡,總會出現一兩回命定之外的亡故者和命定之外的複生者,通常,不管是因何故而複生,複生就是複生了,哪怕是閻王也不得插手生死。」華逸噙著笑,狀似自言自語般。

    花世澤神色不變地瞅著他,只因自己的妻子當年便是經他之手借屍還魂,偏偏他一直出現在妻子身邊,就怕轉眼便將妻子帶走,教自己怎麼也放心不下。

    「說不準改天還會變成親家呢。」華逸朝他笑眯眼道。

    這沒頭沒腦的話,華逸壓根不在乎花世澤究竟聽懂了沒,他只是不怎麼忍心讓花世澤日夜提心吊膽地過完這一世。

    「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花世澤突道。

    華逸微詫地看向他,勾起壞壞的笑。「他日若有需要時,我會開口的。」他雖自認有能力保護柳堇,但有時能得花世澤這種有權有勢的人相助,更是如虎添翼,他絕對不會拒絕。「到亭子裡喝杯茶。」花世澤指著前頭園子裡的涼亭。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反正泡個藥浴也得費上一點時間。

    兩人在亭子裡無聲喝著茶,誰也沒有先開口,華逸看著園子美景,想起當初他之所以上陽間就厚著臉皮到威鎮侯府借宿,為的便是威鎮侯府的處處美景,四季皆有花草盛放。

    看著美景喝著茶,直到天色大亮,華逸掂算著柳堇泡藥浴該是泡好了,正打算到客房瞧瞧,適巧見侯府總管到來。

    「侯爺,柳五姑娘的帳房來了,詢問柳五姑娘是否在此。」

    花世澤淺啜了口茶,看了華逸一眼。

    華逸笑眯眼道:「煩請總管帶他進來吧。」他猜,許是時昊敏昨兒個帶膳食到柳莊,發覺她不在柳莊,一早便找上侯府。

    總管點頭離去,一會兒便將時昊敏帶來。

    「華爺,既然你在這兒的話,五姑娘應該也是在這兒。」時昊敏一見到華逸,高懸的心總算能放下。

    「是啊,沒能告知你一聲,害你白跑這一趟。」

    「這倒不打緊,反正今兒個本來就要進城將一些絲綢交給布莊。」時昊敏說著,又問:「五姑娘呢?」

    「和她妹子敘舊呢。」華逸說著,隨即起身朝花世澤施禮。「侯爺,我去瞧瞧。」

    花世澤擺了擺手,時昊敏見狀趕緊朝花世澤作揖,這一低頭,適巧見有張紙掉在華逸方才坐的地方。

    「華爺,這是你的東西嗎?」他拾起問。

    華逸正要接過手,瞧見總管又拖著老命跑來。「爺,外頭有個姓連的男子說是皇商的商行管事,要找華爺。」總管說著,疑惑著到底誰是華爺。

    花世澤天生寡言,又看了華逸一眼。

    華逸朝著總管揚笑道:「老總管,我就是華爺,我跟你去見他吧。」他想,昨兒個什麼也沒來得及跟連泰行說,說不準他自個兒等不及便上了金府,發現了什麼才又急著來找他。

    不管怎樣,連泰行手上必定有第一手消息,他正好可以和連泰行擬定怎麼將金玉律往死裡整的法子。

    「華爺,你的紙……」見華逸要走,時昊敏忙喊道。

    「昊敏,先幫我收著。」走了幾步又回頭道:「你給我記住,你的腦袋能掉,那張紙絕不能掉。」

    「喔。」時昊敏沒將紙灘開,直接塞進胸口裡,確保不會不見。

    頓時,就只剩下他和威鎮侯爺兩人,他突地感到不自在,想要走嘛,又怎好在人家府邸裡胡亂走,可不走嘛……無話可聊,真是說不出的悶。

    「本侯爺帶你去見五姑娘。」花世澤起身道。

    「多謝侯爺。」

    時昊敏忙不叠謝著,跟緊花世澤的腳步,來到一處客房前。

    花世澤詢問守在房門口的丫鬟,隨即差人傳話。

    一會兒便見柳堇踏出房門,見到時昊敏不禁問:「怎麼跑來了?」

    「還說呢,五姑娘昨兒個不見人影,我瞧寢房前掉了根扁擔,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想進城,偏偏城門已關,只好等到早上才進城……方才見了華爺,華爺說你是進侯府跟妹子敘舊,怎麼不告知我一聲,害我以為發生什麼事了。」時昊敏一見她,忍不住地抱怨起來。

    柳堇心想華逸不想將昨晚的事鬧到眾人皆知,她當然也不會傻得說出口。「華爺呢,他怎麼沒跟你一道來?」

    「方才聽侯府總管說連管事找他,他走得可急了。」

    柳堇不禁懷疑他真是當起尹府管事了,其實,她能養他的,與其當尹二爺的管事,倒不如幫她。

    「既然知道五姑娘沒事,那麼我就將昨兒個弄好的三十匹絲綢先送到錦秀布莊。」時昊敏說著,像想到什麼,又問:「五姑娘一會要回青寧縣嗎?如果時間上趕得及,我回頭再來載五姑娘和華爺。」

    「那倒不用了,你先回去吧。」她聽柳九說,她差人通知了十三,沒見到十三,她也捨不得太早回青寧縣,畢竟都進城了。

    時昊敏點點頭,正要走時,往後腦勺一拍。「對了,這是方才華爺要我先收妥的東西,我不如就交給五姑娘,省得上布莊弄掉了可就不好。」

    柳堇灘開一瞧,驚見是自己的賣契,愣了下,神色為之狠厲起來,「他交給你的?」

    「不是,是他掉了,我方巧拾起,他急著要見連管事,要我先收妥,還說我腦袋能掉,可這張紙絕對不能掉。」

    「……他有說回頭找你拿?」

    「沒,但這是華爺掉的,自然是要還給他,不是嗎?」時昊敏狐疑地問著,見她眸色越發狠戾,教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柳堇沒吭聲,將賣契收妥後才道:「去忙吧。」

    時昊敏不解地搖頭晃腦離去,柳堇隨即進房要柳九差人去把華逸給找回來。

    「五姊,你的臉色不太好,是怎麼啦?」

    「沒事,一會他人到了,你們全都退下,別靠近這兒。」

    「……五姊,雖然你的毒已經解了,但不能動氣動怒大喜大悲,這道理你該是清楚的吧。」她很擔心啊,五姊那表情好像要找誰拼命似的。

    到底又怎麼了?之前不是還表現得很濃情蜜意來著?

    進了房,瞧柳堇氣色不錯地坐在桌邊喝茶,華逸淺噙笑意走近。「怎了,還讓柳九特地差人找我?你十三妹在外頭等著探病呢。」

    「坐。」

    華逸目光落在她纖手指去之處,頗富興味地坐下。「五姑娘有何吩咐?」既然他家的千華這麼有興趣當個大當家的,他當個小管事謹遵吩咐也不是不行。

    可偏偏他這麼回話卻像一根軟刺紮進了柳堇的心坎裡,連給他斟杯茶的功夫都省了。「我問你,你究竟打算拿我如何?」她不是個扭捏的小姑娘,也不跟他玩迂回暗示那一套,直接開門見山比較痛快。

    華逸揚起濃眉,一時揣度不出她的心思,只能反問,「五姑娘意下如何呢?」

    在她泡藥浴之前,他以為兩人已達成共識,可如今看來,她似乎是不懂他的暗示,抑或者是她有其他打算。

    柳堇眯眼瞪去。「華逸……為何你總是如此?」事到如今,竟敢問她意下如何……虧她還以為之前的交談間,他已經允諾了她,如今看來,他不過是虛應她罷了!

    「我又是如何了?」華逸一頭霧水地笑著。

    怎麼他一點頭緒都沒有?敢情是趁著泡藥浴時,柳九跟她說了什麼?揭他底細嗎……啊,說了他是地府文判,和崔頤一樣無法留下子嗣?也是,要是跟了他,她這輩子就無法有子嗣了,那一家三口的美夢永無成真的一天。

    「還裝傻?」柳堇氣得拍桌站起。

    華逸苦笑了聲。「沒裝傻,我知道是我太過一廂情願,你要是不願意,我也無話可說,就當我從沒提起吧。」

    是他會錯意,以為她是需要他的,非要他不可的,他才會幾經糾結允許自己留在她身邊,豈料卻忘了問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見他起身要走,柳堇二話不說地拽住他,將他給壓上了床。

    「你以為一句你太過一廂情願,我就會原諒你?!」柳堇將他強壓在床上,惱聲晦哮著。

    竟然又想將她推給其他男人……他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前世裡,他們受困於無法更改的身分,而這一世,他們明明可以相守的,然而他還是不要她……以為她會就此受挫,天天以淚洗面成全他?

    別傻了,她柳堇向來就是個要強好勝的,豈可能放過他!

    華逸濃眉微皺著,惱意跟著迸現。「要不你打算如何呢?要我認錯不成!」

    「對,你至少應該跟我道歉,跟我發誓,你以後不會再如此對我!」依他的個性,有一就有二,甚至是無三不成禮,她要是不趁現在跟他說個明白,天曉得幾日之後他是不是又把她往他處推。

    華逸笑了聲,滿臉不可思議。「……我沒有錯,如何認錯?」愛她是錯嗎?愛上她從來不是錯,她不能要求他認錯!

    「你竟然不認錯!」

    「就不認錯,你能拿我如何?」

    柳堇氣得青筋在額際顫跳著,壓在他肩頭上的手緊握成拳,眼看著滔天怒焰即將沖天,她卻突地勾笑。

    「是啊,我能如何?我能強了你!」

    「……嗄?」

    就在華逸思緒混亂之際,衣襟硬是被柳堇給扯開,而且一把拉開了中衣,雙手撫向他的胸膛,扯下他掛在頸上近千年的錦囊後,雙手往下而去……

    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

    華逸還沒能理出個頭,門板突地被推開,伴隨著柳九勸和的聲音,「五姊,跟你說了不能動怒,你……哇啊……」柳九被眼前的情景給嚇得發出尖叫聲,二話不說地回頭搗住柳芫的雙眼。

    「五姊,你到底在做什麼?」柳九哀叫著。從她這角度看去,很像是五姊對書生霸王硬上弓啊……

    「你們兩個進來做什麼,還不出去!」柳堇俏顏緋紅地吼道。

    柳芫不解地拉下柳九的手,一瞥見她家五姊正坐在個男人身上,羞得趕忙再拉起柳九的手遮眼。

    「五姊,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家五姊為何如此凶性大發,甚至將男人給壓在身下……等等,那個人是不是書生?忍不住再拉下柳九的手,果真瞧見被壓在底下,半裸著上身的男人真的是書生。「完蛋,九姊,我不小心看見了,怎麼辦……」

    嗚嗚,她怎能看她相公以外的男人身軀啊!

    「噓,別張揚,我也看見了。」嗚嗚,她一進門就看見了。「咱們當沒事發生,否則書生會被殺的。」

    「誰敢殺我的男人!誰要你們無故闖進我的房裡……你們兩個還不出去!」柳堇整張臉紅得像是燙傷似的。

    「還不是五姊害的,剛剛一直暴怒吼著,咱們擔心啊!」

    「對呀,心想五姊怎會對著書生吼,咱們才會進來查看的,可誰知道……五姊,天底下沒有姑娘家強男人的,回頭是岸啊。」柳芫祭出柔性勸導。

    「怎,誰說只有男人能強姑娘家?我偏要強了他,就要他負責,看他還敢逃到哪去,再逃,我就跟他拼了!」柳堇雙眼泛紅著,瞪視著正嚴重走神中的華逸,怒火中燒的她二話不說地俯身吻上他的唇。

    瞬地,柳九拉著柳芫火速逃出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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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5:26


    一進客房,就見華逸正在替柳堇診脈,她不禁錯愕地打量著他。

    「解毒湯裡有無加當歸?」他低問著。

    「解毒湯不用當歸的。」

    華逸冷睨她一眼。「要你加就加,她中的是斷腸草的毒,只剩一息,代表毒已歸經,惡血得除盡,不加當歸要加什麼?」

    柳九愣愣地看著他。「書生,你懂醫?」

    「我懂藥性。」他收回了手,輕籲口氣。「還好趕上了,她身上的毒除了大半,只要好好調養應該就沒事。」

    柳九看他一眼,瞧他沒意思離開床頭的位置,只好乖乖地繞到一旁,診著柳堇的脈,發現脈是弱澀,但毒症沒有那麼明顯,趕緊到外頭喚來丫鬟去廚房通知解毒湯要多加八錢的當歸。

    「我無意打擾你們夫妻倆,解毒湯有人準備即可,你們可以回去歇著……叫你家相公把劍收起來,我如果真要你的命,他拿什麼擋都沒用的。」華逸沒好氣地瞪著站在一步外的花世澤。

    柳九嘿嘿乾笑,拉著花世澤到一旁勸說著,可是好說歹說,花世澤就是不回房,她也只能由著他了。

    「書生,你還沒跟我說,為什麼我五姊會中毒,是誰對她下毒?」柳九乾脆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她自己下的毒。」

    「咦?」柳九眨了眨眼,瞧他一臉認真,她卻是狐疑得緊。「不可能,好端端的,五姊為何要服毒?」

    華逸閉了閉眼。「因為金玉律擄走了她,想要強行與她……她性子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所以才會出此下策。」他拉起柳堇的手,給柳九看她指上戴的戒指,翻開鑲嵌的座台,底下恰好能放顆小毒藥。

    「金玉律!」柳九怒不可遏地罵了聲,隨即道:「侯爺,想個法子取回五姊的賣契,絕不能讓五姊再落進那種衣冠禽獸手中。」

    花世澤尚未吭聲,華逸便淡聲道:「賣契在我手上。」

    「真的?你買回來的?」用什麼買呀?

    「我通常都用搶的,用買的太麻煩了。」

    「可是你今日搶來,要是明日他……」

    「不會。」

    對上華逸那再陰冷不過的笑臉,柳九很認同地點點頭,雖然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整治金玉律的,但是肯定是來陰的,不讓金玉律大病一場都難。

    「書生,真是多謝你了,要不是有你,五姊今兒個可真的是命懸一線了。」柳九朝他福了福身。

    「順手罷了。」

    「是說,你怎麼知道五姊中的是斷腸草?」

    「你沒瞧見她的寢房前種的是紫董?」

    「……又沒開花,怎會知道是紫堇?」

    「看葉子紋理,你這一點不如柳堇。」

    「咱們姊妹各有所長,我擅針灸,十三擅食療,五姊擅藥性栽藥材……可是你怎會那麼厲害,光看紋理就知道是什麼花?不對……五姊為什麼要在寢房前種毒花?該不會除了紫堇以外還有別的?」

    「多了,她在後院還種了曼陀羅、古鉤藤、魚燈草、醉馬草……她肯定也煉了不少毒藥以防不時之需。」他無法進她的房,所以不清楚那些毒藥她是擱在哪。

    「五姊真是的。」柳九不舍地皺起眉,心想她獨自待在青寧縣的莊子裡,又不請個小廝丫鬟,反倒種些毒花毒草防身,真的是……無奈歎口氣,一抬眼正巧瞧見華逸替自家五姊收攏髮絲,那擔憂眸色,輕柔舉措,他這是……

    忍不住的,她回頭看了她家相公一眼,兩人無聲交流著,默默達成共識。可這共識卻教她愁了臉,直覺得這狀況棘手得教她不知道該如何善後。

    不一會,適巧丫鬟端來了解毒湯,她正要接過手,華逸橫過手搶先她一步,吹涼湯藥後,單手將柳堇摟起,小心翼翼地喂著她喝下解毒湯。

    這一幕看得柳九爆起滿身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的很。

    她已經有了個武判妹婿,實在不想再有個文判姊夫啊!

    「書生,這兒交給我,你到另一頭的客房歇著吧。」待他將湯藥喂完,柳九端起笑臉,準備卡進他的位置。

    不管怎樣,都不能讓她家五姊隨便跟男人太親密。

    華逸瞧著她,突地笑眯眼,「侯爺,夜深了,將尊夫人帶回去吧。」

    柳九正要和他論理,豈料她家相公竟將她一把拉起。「侯爺,你等等,五姊……不能讓五姊跟他單獨一起,侯爺你聽我說,你……」

    聽著柳九的哀求聲漸遠,華逸替柳堇將發收攏好,躺在她的身側,看著她的睡臉,帶著幾分情怯地將她摟進懷裡。

    為何要教他這般掛心?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教她跳脫因果……

    就在天色未亮欲亮時,懷裡的人突地顫傈了起來,閉目養神中的他張眼查看,瞧她氣色並無不對勁,然眉眼深鎖,像是被困在夢魘裡,正欲將她喚醒,便見淚水從她緊閉的眼裡滑落。

    「四哥……四哥……」她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姑娘,發出細微破碎的求救聲。「四哥……救我……」

    他喉頭緊縮了下,將她摟進懷裡。「千華,不哭……四哥在這兒呢。」果然,該消除的記憶壓根沒消除。

    她就是這個樣,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同樣的性情,可如此要強的烈性姑娘竟會在睡夢中哭成淚人兒……該死的金玉律,他要如何淩遲他才好?

    竟敢如此傷害他最疼愛的女人,他非得想個法子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四哥……不要離開我了……不要再走了……」

    華逸輕籲口氣,抹去她不斷滑落的淚,聽著她依舊破碎的央求,久久,他才啞聲道:「好。」

    就這樣吧,既然找不到能匹配她的男人,既然她是如此執意的要自己,那麼就讓他守著她這一世吧。

    就在他應聲的瞬間,她驀地張開眼,那神色有些恍惚,看似清醒,實則尚未清醒。

    「真的?」她笑問著,豆大的淚水滑落。

    華逸直瞅著她笑中帶淚的臉龐,噙笑應著。「嗯。」

    她喜笑顏開地撲進他的懷裡,就像以往那般親密地偎著他,但下一刻,男人的臂膀和胸膛又教她莫名生出恐懼,一把將他推開。

    她偏著頭,像是無法理解,華逸卻看穿了哪怕尚未清醒的她,骨子裡已被鏤下恐懼的烙印,不想加深她的不安,他隨即坐起身,想要退開一些,她卻急忙抓著他的袖角。

    「四哥……不是、不是……你不要走,不要又抽開手。」說著,淚水在泛紅的杏眼裡打轉。

    見她彷佛將記憶全都混在一塊,華逸無奈地歎口氣,坐在床頭邊,噙笑道:「沒事,四哥只是想坐著,沒要走的。」

    「真的?」

    「真的。」聽她那再卑微不過的請求,他的心發狠地痛。「你再睡一會,四哥跟你保證,當你睡醒時,四哥定會在你身旁,而這一次四哥不會再離開你,絕對不會。」

    她笑眯了眼,淚水不斷地滾落,她胡亂抹去,笑得傻氣地揪著他的袖角。

    「再睡一會。」他暖聲哄著。

    她難得順從地合上眼,哪怕已入睡,手依舊抓得死緊。

    華逸直睇著她的睡臉,思忖著,待她清醒後,她的記憶是否會混亂……在她的記憶裡,她到底記不記得,是他殺了她?

    一大早,當柳九偷偷推開客房門縫偷覷時,瞧見的就是華逸倚在床頭,而柳堇似乎還未清醒。

    該不該進去?

    「柳九,何時也跟人學會偷窺了?」華逸懶懶睨去。

    「誰偷窺來著?」柳九乾脆大大方方地進了房。「五姊狀況如何?」

    「脈息頗穩。」

    柳九打量著柳堇的氣色,和昨晚相比,確實是好上許多。「書生,你守著我五姊一晚了,接下來交給我吧。」

    「我也想,可是……」華逸說著,眼光往下一轉。

    柳九順著目光望去,輕抽口氣。「五姊……嗯,我扯扯看。」唉,五姊是因為昨兒個險些遭人輕薄,所以心生恐懼地拉著書生不放嗎?

    不管是不是如她臆測,五姊這樣抓著人總是不妥,她試著要扳動柳堇的指,卻發現她抓得死緊,就連指頭關節都泛白……到底是有多害怕,才會教她連入睡了還不鬆手?

    正試著再使點勁,余光瞥見柳堇張開了眼。

    「五姊,你醒了,可有覺得哪裡不適?」

    柳堇皺眉眨了眨眼,低聲道:「太吵了。」

    柳九可憐兮兮地垂下頭,瞥見柳堇的手還是抓著他不放……

    「你怎麼跑來了?」柳堇疲憊地閉上眼,思索著柳九怎會跑到她這兒,驀地想起昨兒個有人闖入她的柳莊將她擄走,就在她清醒後,金玉律出現了……她張眼,陣底瞬間佈滿驚恐。

    昨兒個,她遭他給壞了清白了嗎?

    她記得自己對他一陣踢踹,心知逃不了,所以趁著他退開時,取出藏在戒指內的毒藥咽下……

    「沒事,什麼事都沒發生。」

    熟悉的嗓音兜頭落下,她愣愣抬眼,沒想到他竟也在這兒……

    「五姊,昨兒個是書生將你帶來侯府的。」柳九小聲喃道,不敢說得太多,就怕再引起她的恐懼。

    剛剛那瞬間,五姊陣底的驚懼她瞧見了。

    「我……」柳堇噴著聲,不知該怎麼問出口。

    他瞧見了嗎?瞧見那個畜牲要怎麼糟蹋她了?

    「千鈞一髮之際,我將你完好如初地帶走。」華逸一字一句,沈而清楚。

    所以,她並沒有被糟蹋?籲了口氣,她坐起身子想跟他道謝,卻見他眸色僵硬地別開臉。

    正疑惑時,柳九向前,快手拉起被子遮住她敞露的抹胸。

    柳堇低頭一看,想起昨晚那畜牲的齷齪行徑,恐懼地緊揪著衣襟。

    「柳九,差人去備點熱水讓她淨身吧。」華逸啞聲吩咐著。

    「喔,好,是說,你要不要先離開?」這狀況很糟,真的!他肯定是瞧見了,雖然他很君子的調開視線,可他一定是瞧見了!

    華逸輕咳了聲起身,袖角卻被扯了下,他回頭望去,發現柳堇竟還揪著袖角不放,不禁笑得無奈。

    「五姊,放手。」柳九小聲說著。

    柳堇猶豫了下,問:「你不會走吧?」

    「不會。」

    「真的?」他總不說實話,總是騙她。

    華逸笑得苦澀極了。「真的,昨兒個我就答應你了。」

    「昨兒個?」她沒有印象。

    「五姊,不管怎樣,還是先泡個藥浴吧。」柳九一見柳堇看華逸的眼神就頭皮發麻,只怕那是幾百匹馬都拉不回頭的。「書生,你先到外頭吧。」

    柳堇瞅著被自己抓縐的袖角,突問:「為何你讓人喚你書生,不讓人知曉你的本名?」

    柳九和十三都是稱他為書生,而不喚他真名。

    華逸噙著輕淺笑意。「因為,那個教我疼入心坎裡的姑娘總說,我不像個將軍,像個書生。」

    柳堇瞠圓眼,沒想到謎底竟是如此,就在她錯愕的當下,他抽身離去。

    「你不準走遠,一會兒我就要見到你,你聽見了沒有!」她喊道。

    柳九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的姊姊竟對個男人如此狂妄命令著,她怎能以為她可以控制書生?他是地府文判啊!

    「遵命。」

    豈料,華逸回頭朝柳堇一笑後徐步離去。

    柳九徹底傻了眼,好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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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25:06


    在繡坊忙了一個下午,搭著馬車回柳莊後,她便讓車夫回去歇著,獨自進了不著燈的宅院。

    天色漸暗,卻沒人替她點上燈火等待她歸來。

    如果她肯,請個小廝丫鬟的,難嗎?可她就是不肯,不願讓不相干的人踏進她的屋子。如果沒人願意心甘情願地進她的屋子,她寧可獨自一人。

    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才剛踏進屋子裡,敏銳地察覺屋裡有異狀,正要退出時卻已來不及,她已被人給擒住。

    「混蛋東西,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擄人嗎!」

    「只要柳姨娘乖一點,咱們是不會動粗的。」說著,抓著她的男人往她嘴裡塞了布,往她脖子一敲,她失去了意識,另一個人俐落地綑綁著她,隨即將她扛上肩,眨眼消失在即將暗下的天色裡。

    馬車停在城南一帶的銷金窩前,華逸跟著連泰行進了青樓,不一會兒就讓人給帶上了三樓的雅房。

    門板推開,俗豔的香味撲鼻而來,華逸不著溫度的陣眨也不眨地盯著坐在席上的金玉律,瞧見隨侍在身後的男人便是那天前去擄柳堇,教他給攔下的男人。

    那男人隨即向前一步,在金玉律耳邊低喃了句。

    金玉律從頭到尾神情未變,咧開大大的笑意,起身迎接兩人。

    「連管事,這位就是你說的華大管事了?」金玉律朝連泰行微頷首,隨即將注意力擺在華逸身上。「幸會,華大管事。」

    「幸會。」華逸陣色深沈地道。

    金玉律一副不察他散發出的敵意,逕自吹捧著。「曾經我以為這天底下是難再出現相貌在我之上的人,如今見了華大管事才知道,原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華逸輕揚笑意,沒搭腔。反倒是連泰行堆起笑臉應承著。

    「是啊,咱們華大管事的相貌絕對是世間少有的俊美,想我當初見到他時,還瞧得轉不開眼了。」

    「確實是龍章鳳姿,人上之人。」

    華逸充耳不聞,逕自坐下。

    金玉律倒也不在意,請連泰行入坐後,開門見山地問:「不知道華大管事要連管事聯繫我,所為何事?」使了個眼色,讓站牆邊一列的花娘趕緊入席伺候。

    華逸嫌惡地抬手示意花娘退下,隨即道:「金爺,特地要連管事聯繫,其實是奉二爺的意思前來,這事簡單,只要金爺點頭,往後皇商尹家就是金家的靠山。」來的路上,連泰行已經將計畫的進度一併稟報。

    「究竟是什麼事?」

    「金爺該是知道青甯縣的柳五姑娘乃是咱們家二爺的五姨子。」華逸頓了頓,看向金玉律身後的男子。「金爺的隨侍在前些日子叨擾了柳五姑娘,尹二夫人知情了,吹吹枕頭風,二爺便讓我來處理這事。」

    金玉律聞言,佯裝不解地道:「二爺是不是有些誤會了?柳五是在下的妾,在下思念得緊,才讓人去將她給請回罷了,怎說是叨擾?」

    「既是金爺的妾,為何她會獨自待在青寧縣?」

    「這裡頭有諸多原因,簡單來說——」

    「金爺,這些說詞咱們二爺不想聽,今日特地見金爺一面,想問的便是……願不願意將賣契交出?」華逸懶聲打斷他的話。

    金玉律微揚濃眉,笑意真誠地道:「雖說是無媒無聘,柳五進了我金家的門,與我有了夫妻之實……」

    碰的一聲,黑檀方形矮幾從中斷裂,桌上的杯盤破的破,裂的裂,湯湯水水灑了金玉律一身。

    金玉律緩緩抬眼,笑意在唇角緩緩地擴散。「華大管事,這是怎麼了?」原來,是他看上了柳堇,而非尹二爺之意啊。

    「金爺,如果今兒個無法交出柳堇的賣契,那麼,就當兩家的生意從沒談過。」華逸話落,隨即起身。

    他這一說,別說金玉律愣住,連泰行也跟著沈不住氣,就怕華逸壞了他佈局已久的計畫。

    金玉律噙笑打圓場道:「華大管事,要是買賣作廢,尹二爺得賠我不少銀兩的。」

    「你以為尹家賠不起?」華逸瞧也不瞧他一眼,逕自往外走。「連管事,那筆生意作廢,從此以後,尹家旗下的商家不與金家有任何往來。」

    連泰行追上前想要勸他打消念頭,可金玉律動作更快,一把拉住了華逸,豈料卻被華逸隨意一甩,身形不穩地連退數步,要不是他的隨從機靈扶住,恐怕要跌得難看。

    「華大管事,賣契可以給的,只要華大管事說一聲,我可以馬上就給。」就怕華逸踏出門便再無轉圜餘地,金玉律急得放聲喊著。

    華逸冷冷回頭。「馬上。」

    「是,我馬上回府去拿,還請華大管事稍候片刻。」

    「多久?」

    連泰行見狀,忙道:「華大管事,金爺家住城南,就在隔壁街而已,很快的。」

    華逸不耐地擺了擺手,連泰行便要金玉律先回府一趟,待花娘連金玉律一干人離去後,連泰行才道:「華大管事,小不忍則亂大謀,像金玉律這種人,就得要讓他接受律法審判,千萬別髒了自己的手,不值得。」

    他絕無看錯,華逸眸底的冷意,像是隱忍殺氣,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失手將金玉律給殺了。

    「我也這麼想。」所以,他一直壓抑著。

    他身為地府文判,深知不能也不該插手陽間生死,他不想為了那種雜碎累得自己反受審判。因為,他的千華在這裡,這一次,他真的能用他的眼看著千華在這片天地裡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世呢,光想著等待了近千年才與她相逢,他怎能因為那種雜碎少上一天?

    金玉律氣急敗壞地回到金宅,直接進了主屋寢房。

    房裡點著燭火,而他的床上正躺著柳堇。他笑睇著柳堇,大手撫上她露在裙外的腳,那凝脂般的肌膚,他怎捨得放她走。

    要賣契?可以,但得等他嘗過她的味道!

    占了她的清白,她就是他金家的人,看誰還敢要她!那個叫華逸的分明是瞧上她了,可他偏是不給!柳堇是尹二爺的姨姊,有了柳堇,他往後自能得到尹二爺的相助,這絕佳的機會他怎可能放過?

    華逸想跟他鬥?門兒都沒有!

    不過是尹二爺身邊的一條狗而已,以為得到尹二爺信任,身分就高人一等?

    大手緩緩地滑入柳堇的裙底,她幽然轉醒,初醒時還有些疑惑,一感到有人撫摸著她,隨即瞪大眼,想要張口咒駡,卻發現嘴裡竟被塞了布,雙手被綑綁著。

    「醒了?也好,多點興味。」金玉律說著,已經動手褪去自己的褲子。

    柳堇見狀,死命縮起腿坐起身,然而他卻輕而易舉地拉過她的腳,翻起她的裙,置身在她腿間。

    她瞠圓了水眸,雙腳不斷地踢蹬著他,將他逼開了一點距離,她抬手拉掉塞在嘴裡的布,怒聲吼道:「金玉律,你要是敢碰我,我就要你金家陪葬!」

    「好啊,等我得到你之後,我再來看看你要怎麼讓我金家陪葬!」金玉律耍起兇狠,將她拖到面前,硬是將她壓在身下。

    「不要!救命、救命啊!」

    「叫啊,你愈是叫,我就愈帶勁!」

    柳堇倔強地不讓恐懼的淚水滑落,她咬了咬牙,與其讓這禽獸得到她,她寧可死!

    可是,華逸……她想再見他一面……華逸……

    華逸猛地抬眼,環顧四周。

    「怎麼了?」連泰行見他眸色戒備,像是要出什麼大事,不禁看向窗外。

    華逸疑惑地站起身,走到窗邊,低問著:「金宅在哪?」她遠在青寧縣,他不可能聽見她的聲音,可偏偏她的聲音是恁地清楚,彷佛就在耳邊低泣著,不安在他的胸口爆開,一如當年他離開京城時的恐慌。

    「就在那兒,就在隔壁條街而已。」連泰行指著隔壁條街。

    華逸望去,卻瞧見鬼差驀地出現在金宅上方。

    他的指一彈,一把燃著火焰般的筆浮在半空中,然而卻沒有浮現任何時辰和姓名。身為地府文判,文判筆會告知他逃魂姓名和三日內的死亡名單,要是文判筆無動靜,為何會有鬼差出現在金宅?

    思索了下,他決定走一趟金宅。「連管事,我先走一步。」話落,他轉身出房,才走兩步,身形如煙地消失。

    「華大管事,你不等了嗎?」連泰行追出房門,已不見他的蹤影,不禁左看右探了下。「動作這麼快?」

    華逸瞬地出現在鬼差面前,鬼差一見他便伏下身。「見過文判。」

    「今晚無人亡故,你為何出現在此?」

    鬼差抬起灰蒙難辨五官的臉,道:「這是命定外的亡故名單。」

    「喔?」命定外的亡故名單和命定外的複生名單,百年內總是會出現個一兩回,確實是不需要太過大驚小怪。

    既是如此,他打算直接去跟金玉律拿賣契,正瞅著主屋在哪,卻見鬼差快他一步朝主屋方向而去。

    「亡故之人姓氏?」他隨口問著,真希望聽見的是金玉律的名字。

    「柳氏,堇。」

    華逸頓住腳步,瞅他一眼,隨即怒聲道:「給我退下!」他飛速向前,身形如煙般消失的瞬間,身影已經出現在主屋寢房裡,眼見金玉律置身在她腿間,而床上的她彷佛……彷佛……

    「不!」華逸怒吼了聲,床上的金玉律像被一道無形的氣勁給拽到床下,痛得他哀嚎不已。

    華逸向前拉過被子裹住柳堇的身子,就見她淚流滿面,臉色蒼白,杏眼圓瞠著,彷佛沒了呼吸,他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瞧見當年遭他斬首後的華千華……怎麼可能,毫無預警的,她怎會成了命定之外的亡故名單?

    「千華……」他啞聲喚著,不知所措地撫著她的頰,撫著她逐漸冰冷的四肢,突地發覺她尚有微弱的脈息,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傾前吻上她的唇,將她體內的毒吮出,確定她的脈息稍穩下來,他才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

    天啊,他以為自己又鑄成大錯了……

    「金爺,你是怎麼了?」外頭有隨從急問著。

    華逸側眼瞅著正抓著桌邊起身的金玉律,身影如風地刮到他的面前,一把攫住他的喉頭,在他耳邊啞聲低喃,「賣契在哪?」

    金玉律驀地瞪大眼,左看右看,壓根不見人影,可是那聲音卻是近在耳邊,而且異常的熟悉。

    「在哪?」那嗓音是用盡全力壓抑著。

    金玉律驚愕地說不出話,而掐在喉間的力道卻是逐漸加重,他下意識地抓著喉間,卻是什麼都沒抓著,偏偏他的喉頭真是被人掐住似的。

    「……在哪?」華逸的陣色殷紅,眼看著長指快要掐進他的喉頭裡。「快,我沒有耐性了!」

    他不能殺他,但……他無法保證自己還有多少理智。

    金玉律被掐得早已說不出話,血水沿著唇角不斷地滑落,最終只能用手指向多寶格旁的五斗櫃,隨即雙眼一翻,雙手無力地垂下。

    華逸將他一拋,長指輕勾,五斗櫃所有的抽屜全都飛出,他手一掮,任其擱在裡頭的各式買賣契四飛,最終將其中一張抓在手中,回頭便將柳堇輕柔抱起,旋身消失不見。

    「柳九!」

    睡夢中,那壓抑的叫喚教柳九瞬間張眼,睡在身側的夫君花世澤已經俐落起身,抽出床楣上的劍。

    柳九從花世澤身後望去,驚見華逸手上抱著……

    「五姊?!書生,五姊發生什麼事了?」她急著要跳下床,卻被花世澤一把拉住,回頭用被子緊裹住,她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中衣。

    「用金銀花、甘草、黑豆和當歸煮解毒湯。」

    「……五姊中毒了?」

    「我先送她到客房,你趕緊過來。」話落,他無聲無息地抱著柳堇穿牆而過。

    待他一走,柳九二話不說地跳下床,快速地穿戴好,喚著貼身丫鬟去煮解毒湯,正要到客房查看柳堇的狀況,她家相公也已穿戴好,持劍護行。

    柳九苦笑了下,已經無暇勸她家相公,她只盼五姊能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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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4:38


    「華逸。」

    華逸抬眼,就見柳堇冷著眼淡笑著走來,他不禁垂眼苦笑了下。

    「五姑娘,這位是尹家織造場的連管事,相信他能幫上不少忙。」華逸簡單介紹著,想著要怎麼脫身。

    柳堇走近先朝連泰行微頷首,隨即便勾勾手指,讓身後的管事上前。「鎮山,跟連管事好生聊聊需要多少紡車和緹花機。」

    後頭的管事應了聲,隨即迎向前來,帶著連泰行進廳裡詳談。

    「既然連管事能幫得上忙,我也算是交了差。」瞧她那神情,彷佛早已猜到他會一起將打理尹家織造場的管事給帶來……料得可真準。

    「交什麼差呢?」柳堇笑睇著他。

    華逸瞅著她那莫名熟悉的笑,總覺得好像在誰身上見過。「五姑娘,我是奉尹二爺的命令帶著連管事來的,正要回去覆命。」

    「覆什麼命呢?我家十三說,你和尹二爺是舊識,親如手足,哪裡用得到覆命這般卑微的用詞。」

    華逸不禁想,也許他該走一趟尹府,問問柳芫到底揭了他多少的底,要不她今兒個的眼光瞧來,怎麼像是會吃人似的。

    「不瞞五姑娘,在下正是在尹府當差的管事。」

    「喔,妻兒呢?」

    「不在京城。」

    「喔?」

    她的笑意教他頭皮發麻,直覺得這一世的她棘手的緊。

    「五姑娘。」

    莊子外頭傳來姑娘家的喚聲,華逸下意識地望去,眸色柔了起來,添了幾分心疼。那瞬間的眸色變化,並未逃過柳堇的眼。

    「淨瑜,你爹還在忙著,不如先讓昊敏送你回織造場那兒,收拾一些還能使用的器具。」

    「可是……」佐淨瑜有張白淨小臉,臉上有著恬柔笑意,此刻不禁面露為難。

    「非常時刻,暫且就先別管男女之防了,好不。」柳堇無奈歎了口氣。

    「嗯,就先這麼著,那就麻煩時帳房了。」

    「佐姑娘不用多禮。」

    見兩人一前一後離開,柳堇才冷冷開口。「人都巳經走遠了,華爺。」

    「他倆並不合適。」華逸突道。

    柳堇揚起秀眉。「難不成她跟你就合適?」

    「五姑娘,在下已娶妻……」

    不等華逸將話說完,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拉向自己,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之下,吻上他的唇。

    華逸驀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竟然親吻自己,而且——

    一旁響起陣陣抽氣聲,他隨即將她推開,餘光瞥見廳裡的男人們適巧走出,目睹了這一幕。

    柳堇笑眯眼,大方地對著眾人介紹。「他是我的男人,華逸。」

    華逸抽緊下顎,難得地斂去笑意。

    抬眼覷了華逸一眼,柳堇不禁垂眼低笑。

    都幾天了,還能臭著臉不理她。有多久沒瞧見他發火了?記得唯一一次見他發火,好像是他誤以為範恩吻她時,她忖著笑著,笑意卻有些苦澀。

    前世裡,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導致他們始終無法相守,可是今生,為何他依舊拒她於千里之外?

    如果他不愛她,不要她,她也認了,可明明不是如此,他仍像前世那般,將她推往其他男人身邊。

    到底為什麼?

    馬車裡,坐在柳堇對面的華逸,狀似看著車窗外的景致,餘光卻是偷偷打量著她,瞧她笑著卻又沈了眉眼,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想猜。

    他只知道她搞砸了一切!

    逃妾的身分就已經極難有所婚配,她竟還在眾人面前做出如此荒唐舉措。

    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為何偏偏執著於他?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為何他總覺得她似乎是記得所有記憶?

    想離她遠,點,可偏偏正值多事之秋,他不能不管她,省得她又出了什麼詭計卻反倒累了自己,就好比當年……要她逃的,她偏是不走!

    惱著她,卻又氣著疏於防備的自己。

    直到馬車停下,他們一前一後下了車,不用抬眼,他便感覺到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這幾天跟著她東奔西跑,同乘一車再加上先前目擊的人四處散播第一手消息,導致他們所經之處,面首、男寵等等的字眼都在那些人的眼神裡交流著……真恨自己為何看得懂。

    「齊大娘,今天進度如何?」柳堇收整心思,一進繡坊便問。

    「昨兒個尹家連管事送來的紡車還不錯,料子紡得極細密,比之前的紡車還好用。」負責打理繡坊的齊大娘帶著她進裡頭查看進度。

    華逸刻意走慢,見她進了內室,他乾脆在外頭繞繞,只可惜這兒的園子沒修整過,毫無美感可言,乏味得他都想歎息。

    避開人群,他沿著圍牆繞向後院,卻突地聽見——

    「看不出來五姑娘竟如此地浪,光天化日之下就揪個男人親吻……早知道她如此饑渴,我就天天到她面前晃著,說不準她就將我欽點上,從此以後,只要將她服侍得妥貼,我就再也不用幹什麼粗活了。」

    華逸負手而立,垂斂的長睫掩去眸底的隱隱殺意。

    「得了,就你這德性?聽人說五姑娘看上的男人可是尹家的大管事,人家長得可真所謂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你拿什麼去爭?」

    「拿這呀。」

    話落,一群男人哄堂大笑著。

    華逸緩緩張眼,泛著殷紅的黑眸裹著十足殺意,腳步朝聲音來源走去,眼看著只要踏過轉角,就能教訓這些低俗粗鄙的男人。

    「你們這群混蛋!」

    一聲暴咆之後,響起的是男人們陣陣的哀嚎聲。

    華逸停住了腳步,聽出爆粗口的男人正是時昊敏,聽著他又道——

    「你們這群混蛋東西,也不想想你們能有差事求得溫飽,托的是誰的福,如今不過是因為謠傳就在這兒起哄,甚至敗壞五姑娘的清譽!」

    「時帳房,這哪是敗壞來著?五姑娘可是逃妾,這事在咱們青寧縣裡有誰不知道,她又不是什麼黃花大姑娘了。」逃妾一事到底是誰傳開的早已經不可考,橫豎這是眾所皆知的事,談不上是秘密。

    「逃妾又如何?因為是逃妾,所以就無清譽可言?就能任你們言語侮辱?隨便養只狗,都還懂得忠心顧家,你們倒是比狗還不如!」

    「喂,時帳房你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敢情是你現在不得寵了,拿咱們出氣……」

    話未完,響起的是殺豬般的慘叫聲,一旁有人勸架,有人看熱鬧。

    華逸冷冷瞅著,雖說身手敏捷度差了些,但性子一樣如石頭般硬,不容黑白混淆,果真是定在魂魄裡的性格不易改。

    這樣的男人,配得起她的。

    過了一會,時昊敏怒氣衝衝地走過轉角,險些撞上華逸。「華爺怎會站在這兒?」他反應飛快地停住腳步,猜想他是否聽見了方才不堪入耳的話。

    「五姑娘忙著,所以我到外頭走走。」不等時昊敏問話,他又道:「我想時候差不多了,要不一道走。」

    「也好、也好。」時昊敏比了個請的動作。

    華逸微頷首,與他並行著,狀似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道時帳房有婚配否?」

    瞬地,時昊敏如臨大敵般地道:「華爺千萬別誤會,我和五姑娘之間再清白不過,我待她就像妹子,對她一點非分之想皆無。」

    華逸懶懶睨他一眼。「時帳房想岔了,我和五姑娘之間並無私情。」

    「可是五姑娘對華爺是一見傾心。」

    華逸眉頭微皴了下,沒想到她連這事都跟他說……

    時昊敏又接著道:「五姑娘是個好姑娘,她初到青甯縣時,這兒的人見她孤身一人,對她不聞不問,胡亂揣測她的出身,冷眼看著她栽著棉田,直到有一天,她的收成好,甚至栽什麼都能活時,一些人就靠過來,想從她身上學些竅門……雖然我不想這麼說,可青寧縣的人待她並不好,唯有利可圖時才會笑臉相待。」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他是不是搞錯狀況了?想要當說媒人的是自己不是他,犯不著跟自己提以往。

    「五姑娘是外冷內熱的姑娘,不入她眼的,她是清冷不睬,入她眼的,嘴上雖不饒人,但她會一心一意地待那人好……華爺,你會看輕五姑娘逃妾的身分嗎?」

    「不會。」華逸不假思索地道。

    「那麼,不如就接受五姑娘吧,她呀,嘴巴硬,總說不喜旁人接近,柳莊裡就她一個,連個丫鬟婆子都不要,可事實上,她很孤單。」

    「既然知道她孤單,為何你——」

    「就盼華爺別再讓她孤單。」

    華逸緩緩看向遠處,不禁想,看來腦袋靈活了不少,竟當起說客來了。

    他要是真能與她相守,又何苦將她推給其他男人。

    前世的他,受困於身分,受困於母妃之命,如今的他……早已無法再世為人,又怎能侵佔她的姻緣?

    他不能牽動旁人的命運,後果不是他擔得起的。

    時昊敏本想再說什麼,可瞧他一臉冷沈直朝繍坊前院走,只好閉上嘴跟著。

    一進前院,就見本是低頭繡花的繡娘一個個都抬起頭,一雙眼全都含羞帶怯地瞅著華逸,有的壓根忘了自個兒已出閣,那目光實在是露骨得嚇人。

    偷覷華逸一眼,他也不得不說華爺的皮相確實好,也莫怪五姑娘一見傾心。

    華逸壓根不覺旁人的目光,直到聽見有人喚他,「華爺。」

    就見佐淨瑜碎步來到他面前,朝他福了福身,隨即羞怯地垂著眼,道:「多謝華爺差人送來紡車和緹花機。」

    「佐姑娘太客氣了。」華逸輕揚笑意道。

    他知道織造場是柳堇和佐淨瑜的爹合作的,他幫的自然是柳堇而不會是她,但如果可以幫上她一點忙,他心裡的愧疚也會少一些,誰要他曾辜負了她。

    「不過……」佐淨瑜有些難以啟齒,不禁轉向時昊敏求救。

    那不需要言語的眉眼間交流,教華逸不禁輕呀了聲,什麼時候這兩個人竟搭上線了?這兩人之間怎會有姻緣出現?

    「華爺,是這樣的,棉鈴即將要採收了,可這紡車有點不足……」時昊敏厚著臉皮將佐淨瑜的想法道出。

    華逸看向他,再看向佐淨瑜,不禁輕搖著頭。

    要是這兩人真是郎有情妹有意,他自然是不能壞人姻緣,可還有誰配得起他的千華?他得要上哪挑人選?沒有前世羈絆,沒有累世的擦身而過是蓄不起好姻緣的福分呀。

    「華爺搖頭的意思是……」時昊敏不禁心往下沈。

    華逸回神,正要解釋,卻見連泰行正巧從屋外走來。「連管事。」他抬手要時昊敏稍安勿躁,隨即走向連泰行。

    「華管事,小的已經跟金爺約好時間了,就在今晚。」

    華逸微露喜色,道:「正好,我跟你一道回城,晚一點你差人再準備一些紡車過來這兒。」話落,他將時昊敏招來,告知紡車的事,隨即便跟著連泰行走了,壓根沒瞧見柳堇就站在通廊瞅著。

    她瞧見的是方才他對佐淨瑜的笑,瞧見的是他頭也不回的背影。

    心,隱隱痛著,他卻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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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4:15


    皇商尹家商行帳房裡,崔頤快速地將最後一塊茯苓糕給塞進嘴裡,配了口茶,懶懶瞧著在案前慢慢幻化為人形的華逸。

    「可惜,你來得太晚了,沒有糕餅可以招待你。」崔頤很正經的指著空無一物的白瓷小碟。

    華逸看著堆高的小碟,懶得說他剛才那塊糕餅吞得太刻意,就著老位置,推開窗,將滿屋子的糕餅味吹散些。

    「前兩天干了什麼事,害我家娘子跟著留在青寧縣?」崔頤呷著茶,偷偷從腳邊的食盒裡又端出了一碟桂花糕。

    「你前兒個溜進了柳莊裡,會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華逸啐了聲。

    崔頤咬了口軟嫩又彈牙的桂花糕,滿足地發出低吟,才又道:「美人在懷不亂,你是柳下惠不成?」

    「誰準你偷窺?」華逸冷冷睨去。

    「這是哪門子的偷窺?唉,我也不願意,只是就是會聽見就是會瞧兒。」崔頤萬般無怎地將半塊的桂花糕吞下。「喏,下回我讓你見習,你愛怎麼看就怎麼看,愛怎麼聽就怎麼聽。

    話落的瞬間,他桌上那碟桂花糕瞬地不翼而飛。

    崔頤懶懶瞅他一眼,決定做人不要太白目,也不要將食盒最下層的綠豆涼糕端出來,轉了話題道:「對了,我找我三弟問過了,有個管事坦言跟金玉律有所往來,而且還幫金玉律牽上了戶部那條線。」

    「他為何這麼做?」華逸托著腮懶聲問著。

    「嗯……似乎是他跟金玉律有私人恩怨。」瞧華逸像是氣消了,崔頤偷偷地再將綠豆涼

    糕給端上桌。「他這是要將金玉律往死裡整,只是他不曉得金玉律會將心思打到我五姨子身上。」

    「那就辭退他吧。」要對付金玉律多的是法子,壓根不需要牽連柳堇。話說回來,金玉律真是好本事,不用他出頭,就有人急著想對付他。

    「那可不成,連泰行這管事可是我特地找回來打理織造場的,他聽話又機伶,是個很能辦事也會看風向的傢夥,我捨不得辭退他。」崔頤邊吃著綠豆涼糕邊建議著,「我想呢,把他找來,讓你跟他合議合議,找個最好的法子對付金玉律,畢竟五姨子的賣契得先取回才是。」

    華逸沈吟了下,認為他說的有理。「那就這麼著,儘快。」

    崔頤笑了笑,喊了聲,「洪臨,讓連管事過來一趟。」

    外頭的隨侍應了聲,領命而去。

    「然後呢,拿回了賣契,你打算怎麼著。」崔頤隨口問著。

    華逸垂斂長睫。「當然是替她找門姻緣……其實也不用找,她的姻緣已現。」

    「有沒有搞錯?你連姻緣線都可以瞧見,怎麼我卻瞧不見?」何時華逸多了這能力,也沒告訴他一聲。

    「……有些事,明眼人就瞧得見。」

    「既然你說的不是月老姻緣簿上寫的,又何以如此篤定?」

    「命運裡,有因就有果,有前世羈絆才有今世緣分,該出現和不該出現的全都出現了,替她除去不該出現的,留下該出現的就成了。」

    「華逸,你以為你能改變命運?」

    「不試試,誰知道。」

    品嘗完最後一塊綠豆涼糕,崔頤才好整以暇地道:「怎麼不學學我,頂個陽世的人,便能和陽間人系上姻緣?」

    「那是你命好,我早就沒了姻緣線。」如果可以擁有,他又怎會捨棄。

    「是嗎?可是我聽五姨子問了我娘子,說你似乎有妻又有子……何時的事,怎沒跟我說上一聲?」

    「……十三怎麼回她?」

    「當然是實話實說,你知道我娘子是個實心眼,不玩拐彎抹角那一套的。」

    「真是心無靈犀,半點不通。」

    「她是我娘子又不是你娘子,幹麼與你心有靈犀?」崔頤啐了聲。「是說姻緣這檔子事也很難講,說不定你……」崔頤用十根手指比出某種曖味的動作,話都還沒說,華逸已像陣風般地刮到他面前,攫住他的十指。「哇……你這麼熱情地與我十指交扣,我怕我娘子會吃味啊。」

    華逸笑眯了眼,使勁的瞬間彷佛有氣流在兩人身邊打轉。「放心,折斷了十指,往後就不會討糕點吃,她開心都來不及。」白目的傢夥,滿腦子下流心思,他的千華哪是可以任他這般意淫的。

    「我不過是比畫比畫,你就這般吃味,你是要怎麼忍受其他男人讓她低吟嬌哦度過漫漫長夜?」崔頤黑眸泛紅,偏著頭笑得邪味,滿是尋釁。

    「想死,不用這般費勁。」華逸斂笑的黑眸一片猩紅,兩股看不見的氣流對撞著,在兩人周身爆開陣陣火花。

    「華逸,我死很久了,你要真滅了我,往後地府的雜事就有勞你了。」崔頤一臉無所謂地笑著,說真的,他倦職了,多想天天賴在娘子身邊當吃貨就好。

    「二爺。」

    不知道是崔頤的威脅還是門外洪臨的聲響,橫豎是讓華逸住了手,霎時滿屋子的書籍帳冊掉了滿地,像是狂風襲卷過。

    「想起那堆雜事,我覺得你還是留下好了,但嘴巴就消停點,別瞎忙著惹上殺身之禍。」華逸給了再中肯不過的建議。

    崔頤哼笑著,坐在案後,啟口,「進來。」

    洪臨一推開門,正要說已將連管事帶到,卻被裡頭的零亂狼籍給嚇著。「二爺,裡頭刮了什麼風了?」

    「唉,快入秋了,怪風多的是,有你稀奇著?」擺了擺手要洪臨退下,身後的連泰行隨即進房施禮。

    「見過二爺。」

    華逸懶懶地回頭望去,目光突地定住不動,眸色裡隱藏著太多複雜情緒,最終平淡無波地轉開眼。

    只消一眼,崔頤便察覺他的古怪。「怎,你們見過面?」

    「大概八百年前吧。」華逸輕哼了句,懶懶地倚在榻上。

    崔頤無所謂的笑著,瞧連泰行也盯著華逸,沒好氣地道:「怎,你有八百年前的記憶不成?盯人的模樣還真像要認親似的,想唬誰?」

    連泰行趕忙回神,堆起和氣生財的笑。「小的只是覺得像是在哪見過……二爺,這位是——」

    「大管事,在下姓華。」華逸代崔頤設定了自個兒的身分。

    崔頤無聲望去,那眼神像是在說:你要不要臉啊?大管事,你擔得起嗎?

    華逸笑眯眼,像是無聲告訴他:你這種貨色都能當皇商了,我扮個大管事絕對比你還像回事。

    崔頤笑得很邪,鬆動著筋骨,看似有意和他大幹一架。

    可惜,華逸已經懶得理他,逕自招呼著連泰行。「連管事,說說看,你到底是打算怎麼設陷陷害金玉律,又是為什麼要陷害他。」

    連泰行聞言,來到他面前,解釋著當年金玉律強押了他的未婚妻為妾,最終他的未婚妻死在金家後宅,為此他想方設法進入尹家商行,累積實力往上爬,所幸今年終於蒙二爺賞識,將他調進京城的織造場當管事,於是——

    「我私下和金玉律有往來的狐群狗黨搭上了線,而後得到了金玉律的信任……我拿了尹家的招牌請戶部侍郎與金玉律見面,設了個局讓金玉律去採買各種大內所需的品項,好比入秋所需的棉布、藥材、紙筆、窗紗、薪炭等等,待他備足了,暫存在尹家私倉裡,待送進宮時,我再跟戶部侍郎合作,反咬他竊占了尹家的商貨,肯定能讓他被判入獄,家產充公。」

    華逸靜靜地聽著,看著他陣底的恨意,對他的計畫不置可否,和崔頤交換了個眼神,便聽崔頤開口。

    「你的未婚妻遭那混蛋糟蹋而死,你想復仇,我是無話可說,但問題是,你可有想過茲事體大?你為了要對付他,結果卻累及了我的姨子。」

    這因果不正是如此?一個念頭的形成,一個動作的產生,看似是兩人之間的因與果,可事實上兩人為點而擴散出去的漣漪,是他倆無法意識到的,在未來的幾世裡會成為另一種因與果,是好是壞,得等到那當頭才能揭曉。

    「二爺,全都是我的錯,是我思慮不周,如果我將金玉律的底子打探得再詳實些,就不會累及柳五姑娘。」

    華逸托著腮,想起當年他要查慶護著千華走,但是查慶卻違背了他的意思,他猜想是因為查慶在權衡得失之後也認同了千華的作法,可殊不知結局不如他想像……他壓根沒想到結果會是雙輸。

    而近千年前的糾葛,在近千年後形成了因果,究竟是誰要跟誰討?他已不在輪回和因果之中,卻依舊無法冷眼漠視。

    「你何以確認戶部侍郎必定與你同謀?」華逸低聲問。

    「華管事,我之所以會找上戶部侍郎,是因為我知道戶部侍郎曾經在金玉律開設的賭坊裡吃過悶虧,正苦無機會吐一口怨氣,再者舉著皇商的招牌,官員們巴結奉承都來不及了,又豈會不願意?」

    「華逸,你的意思是——」崔頤見他似乎有意摻和。

    「何時收網?」

    連泰行聞言,喜出望外地道:「最遲入冬前。」

    「太慢。」

    「中秋前。」連泰行忙作出更動。

    華逸垂睫思索片刻。「連管事,你這事我可以不管,由著你去做,但是你找個時間將金玉律約出,我有事要跟他談。」對付金玉律的事,就交給他們這些陷在因果裡的人自行解決,而他只想拿回柳堇的賣契。

    「是,多謝華管事。」連泰行感激不盡地道。

    「你先下去。」

    連泰行忙不叠地應聲,腳步輕盈得像是邊走邊跳。

    「華逸。」

    「嗯?」

    「你乾脆真的接下大管事好了。」

    「……崔頤,當吃貨並不丟臉,丟臉的是你當吃貨還當得這麼理直氣壯。」華逸煞有其事地搖頭歎氣,彷佛光是待在這屋裡,他都覺得丟臉。

    崔頤瞪著他,深吸口氣,正準備趁著四下無人教訓他時,就聽洪臨在外頭急聲稟報,「二爺,不好了,我們在青寧縣的人回報說,柳五姑娘的織造場被人給砸了。」

    「人呢?」

    「聽說只有看守織造場的莊戶受了傷。」

    華逸詫道:「你派了眼線?」

    「我正準備好好大幹一場,到我娘子面前邀功。」

    「……讓你可以糕餅吃到吐?」真是宏願大志啊。

    「華逸——」

    華逸不耐地抬手打斷他未竟的話。「把連泰行找回來。」

    「做什麼?」

    華逸忍不住歎氣了,看他的目光像是看個沒救的孩子。

    「我去你的,你拿我看待他人的目光看我?」到底知不知道他倆的道行差有多遠?他這個前輩是時候好好教導他了。

    「連泰行不是管著尹家織造場?柳堇的織造場被砸,勢必會影響棉布出貨,你這腦袋……」對個沒救的人,他捨不得再數落他了。

    「好你個華逸,你最好祈禱永遠沒有再求我的機會。」否則,他會讓他知道,得罪前輩比得罪前世情人還可怕。

    華逸帶著連泰行前往青寧縣,一進柳莊,便先遇見時昊敏。

    「華爺,你今兒個怎麼突然就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五姑娘氣的很。」時昊敏說時,忍不住小小抱怨著。

    華逸無奈搖了搖頭,為什麼她身邊的男人就沒個好貨色?

    「這位是——」時昊敏似乎也不是真要他解釋什麼,看著他身旁的清秀男子。

    「這位是皇商尹家的商行管事,連管事,這位是柳五姑娘的帳房,姓時。」華逸隨意地介紹了下,便問:「柳五姑娘呢?」

    「她在裡頭和幾個管事商談著。」

    「因為織造場被砸一事?」

    「欸……這消息傳開了?」

    「可有報官?」

    「報是報了,不過想逮到兇手,恐怕是比登天還難,如今織造場裡的器具全都壞了,採收的棉鈴倒還不急,可問題是蠶絲正等著紡綢,就怕會趕不上布莊收貨的期限。」時昊敏說著,濃眉不禁皺起。「五姑娘是有所防備的,她原以為對方會下手的是養蠶房,將蠶全都移了地方,就連棉坊都派人守著,可誰知道對方竟然是挑織造場下手。」

    「……這兒五姑娘壓根沒防備?」華逸聽完,直覺得有異。

    「也不能說沒防備,畢竟五姑娘向來是料事如神的,這兒是疏忽了點,但她說今兒個華爺必會上門,倒真是料準了。」

    瞪著時昊敏一臉傻笑,華逸不敢相信自己竟被算計了。

    她猜測金玉律必定不會死心,哪怕擄不回她,也要殺雞儆猴嚇嚇她,而她竟然順勢而為,故意挑選一處讓金玉律下手,藉此引得自己前來查探……原來,他的千華是個如此擅于心計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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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3:40


    這一幕,柳九也瞧見了,瞧見一旁的銀杏樹,趕忙踏出屋外,喊道:「書生,雨勢大了,過來這頭避雨。」

    柳九拉著華逸避開銀杏樹,走到側間前的廊簷下,低聲詢問,「書生,你沒事吧?」她打量著他,火花瞬間就消失了,可誰知道他傷在哪?

    由此可見,她家相公說的沒錯,銀杏確實是能擋妖魔鬼怪的,可問題是書生算是妖魔鬼怪嗎?

    「我看起來有那般不濟事嗎?」華逸哼笑了聲,無奈地看著那棵聳天的銀杏。

    就連靠近都不能,彷佛在告訴他,早已是人鬼殊途,走的是不同的道,別心存一絲僥倖。是啊,他怎能為自己能暫時留在她身邊而慶倖?

    柳堇冷冷看著這一幕,突地聽柳九喊道——

    「書生,你的手受傷了。」

    柳堇聞言,朝兩人走去,瞧見柳九指著他的手背。

    他的手背像是被燙傷般,再仔細一瞧,傷口已經結痂,形似銀杏扇葉。

    「不打緊。」華逸苦笑道。

    好幾天了,好不容易才結痂的。

    「怎麼可能不打緊?我幫你上藥吧。」話落,柳堇不由分說地拉著他另一隻手,帶著他進了側間,教柳九傻了眼。

    「九姊,怎麼辦?孤男寡女怎能共處一室。」慢一步趕到的柳芫低聲問。

    「咱們一道進去,總得幫他們避避嫌。」

    柳九拉著柳芫進了側間,就見柳堇取出了藥膏,輕柔地蘸抹在華逸的手背上。

    重點是,她們家的五姊就這樣拉著人家的手不放……該不會是書生刻意迷惑五姊吧!別

    逼她去采銀杏枝喔!

    華逸試著抽回手,豈料柳堇卻握住他的指,教他心旌一動。「五姑娘,時候不早了,在下必須告辭了。」

    「雨下大了,不如在這兒過夜吧。」

    柳堇話一出口,柳九忙道:「五姊,我和十三是搭馬車來的,可以順道送他一程。」

    「你們兩個已婚婦人與男人同乘一車,像話嗎?」柳堇眸色冷冽地道。

    問題是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很不像話啊……這道理壓根不需她說,五姊比她還知道要避嫌的,為什麼今兒個卻不避了?

    是因為書生?她眯眼看向華逸,就見他一臉無奈。

    「五姑娘?」

    外頭傳來時昊敏的聲音,隔著窗,柳九認出是那天送帳本進威鎮侯府的男人。

    「昊敏,我的妹妹們都在屋裡,你別進屋。」

    「他……」站在屋外,時昊敏瞧見了她握住個男人的手,男人有張稀世俊顏,猶如謫仙下凡,好像在哪見過,可要是長得這般好,他肯定會有印象的。

    「他是……」

    「五姑娘,既然我與柳九她們不該同乘一車,不如就請這位送我一程吧。」華逸不容她抗拒地抽出手。

    柳堇哦著自個兒的手,不等時昊敏開口,便道:「馬車壞了,你就留下吧。」

    柳九和柳芫無聲哀嚎著。馬車到底是哪裡壞了?她們來時明明就瞧見外頭有輛頗新的馬車,好的很!

    時昊敏雖不解,但既然柳堇都這麼說了,他當然是附和,「是啊,馬車剛好壞了。」華逸撫著額,暗罵了聲笨蛋,沒了身手,連腦子都壞了!

    「昊敏,讓莊戶們注意今晚的雨,要是雨勢加大了,得記得查看管道,可別讓淤泥雜草阻了管道,教水排不出去。」

    「知道了。」時臭敏隨即離開。

    柳九翻了翻白眼,思索著要如何力挽狂瀾帶走華逸,便聽柳堇道——

    「華逸,留住一宿吧,不管怎樣,受人相救,報恩是天經地義的,尤其不過是一膳一宿,沒什麼大不了的,在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

    「……五姊,你會下廚嗎?」柳芫忍不住問。

    如果她沒記錯,別說下廚了,五姊就連針線活都很差。

    「你會啊。」柳堇笑眯眼道。

    「……」她是特地來當廚娘的?她是來探病的好嗎。

    「廚房就在後頭,有米有食材,柳九,去幫十三。」柳堇不容置喙地下令著。

    柳九張了張口,只能無奈地被柳芫拖往廚房。

    「手還疼嗎?」柳堇問。

    「不礙事,小傷。」

    「那是我自個兒研製的金創膏,收傷會快些。」

    「多謝五姑娘。」華逸噙著笑,回避著她的注視,看著外頭的大雨,不禁氣惱這場雨不見停歇。

    「華逸家住何方?」

    「京城一處。」

    「在何處高就?」

    「小商行小管事。」華逸謊言信手拈來,對答如流。

    「可有妻小?」

    華逸笑睹著她,道:「有。」

    柳堇神色不變,再問:「可和睦?」

    華逸垂斂長睫,噙著滿足笑意道:「自是和睦,妻子雖小有任性,但性情溫良,事事順我,孩子尚幼,但好生教導必成良材,可我這一生不求富貴權勢,只求恬淡度日,老了再買個幾畝田,有妻有子相伴,坐在屋前榻上,看四季變幻,一生足矣。」

    他沒有撒謊,他是真的這麼想過,真的如此渴望過。

    「……聽起來真好。」

    「是啊。」要的那麼簡單,卻是得不到。

    誰也沒有再開口,彷佛攀談到此為止,直到柳九和柳芫備好了膳食,四人很隨意地用過後,柳九和柳芫以雨勢過大為由,堅持住下,再讓車夫回城裡稟報一聲。

    柳堇打點著讓她們住下,華逸就住在側間裡。

    華逸傭懶地倚在榻上,看著外頭滂沱雨勢,想的是柳堇試探的話語。

    難道,他沒將她的記憶全都抹去?但要說她有記憶,她的反應也太過平淡,倒不如說她像是對他一見鍾情,想將他定下。

    忖著,他不禁低低笑著。

    這念頭未免太過驚世駭俗……笑意在聽見細微聲響後停住,他起身和衣往床上一躺,不一會有人推門入內。

    那人來到床邊注視著他,甚至最後就坐在床畔。

    華逸假寐著,感覺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彷佛連眨都沒眨眼,熱切得教他想張眼,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直到那人傾身吻上他的唇。

    眷戀的吻只是輕輕地覆著,隨即抽開,而且馬上離開。

    他緩緩張眼,輕撫著唇,垂斂長睫思索著,難道真沒將她的記憶抹去?

    可是,她如果有記憶,難道她不會覺得古怪?千年前的華逸不該和千年後的華逸是同一人……抑或者是她以殘留的記憶,在初見時就認定了他?

    不管是哪個原因,他都不該再繼續留在她身邊。

    他已沒了姻緣,而她必須好好地過。

    未亮的天色裡,華逸正欲離去,柳堇的門板卻適時地拉開,一見他便笑問:「這麼早,去哪?」

    看她的臉色像是一夜未眠,他沒說什麼,只是笑道:「欣賞這園子。」

    「瞧你對這些花草都挺有興趣的,陪我到棉田裡走走吧。」

    「棉田?」

    「就在柳莊外幾步路遠,昨兒個雨下得大,怕正結鈴的棉鈴會爛鈴。」

    「……那就走吧。」

    一路上,兩人未交談,直到了棉田。「這兩畝田,是當年我嫡母將我賣進金府時給我的嫁妝,真不是我要說,這田真貧瘠,所以我就拿來栽棉,靠著這兩畝棉田累積至今,我也算是小有積蓄了。」

    「聽起來不錯。」他知道,這幾日他跟著她到處跑,知道她手底下的莊田無數。

    「不過,莊子一多,打理起來就累人。」她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要是你能來幫我打理就好了。」

    「五姑娘,咱們非親非故的……」

    「昨兒個你救了我之後,咱們就不是非親非故了。」

    華逸直覺得這話中有話,沈吟了下道:「昨兒個那男人該是五姑娘底下的管事,應該也頗受五姑娘倚重,讓他再多擔點也不是不成。」

    「昊敏不成,他管我的帳已經夠他忙的了。」帶著不容他說不的強硬態度,她接著道:「這樣吧,你把你的妻兒都接來,柳莊夠大,要再多住幾戶人都成,要是你兒子夠可愛,我就收他當義子。」

    華逸不禁失笑。「五姑娘未及雙十年華,想成親難嗎?昨兒個那個男人……」

    「昊敏只是兄長,而我……」她掀唇笑得自嘲。「我的身分是金府的逃妾,誰敢要我?

    再說,我這一生已經決意不嫁了,你的兒子就順便當我兒子吧。」

    她像是隨口說說,進了棉田,還順手抓了枝幹,查看上頭的棉鈴。

    「五姑娘的身分問題不難處理,只要將賣契取回便成。」

    「那可不容易,金玉律看上了我的莊子,哪可能放我走。」

    「十三姑娘的相公可是當今皇商,有他出馬還怕擺平不了?」

    「我何苦欠他人情?這事我自個兒看著辦,犯不著他人為我出頭。」她說著,開始整理被雨打亂的枝幹,又垂眼查看著底下是否有積水。

    「這溝渠倒是做得不錯。」華逸刻意轉移了話題。

    「我要是連這溝渠都做不好,要如何栽出農作?不是我自誇,在我手上,沒有種不活的藥材,更沒有不豐收的農作。」她說著,略顯驕傲地睨他一眼。

    華逸不禁低低笑著。「看得出來五姑娘頗有本事,就連棉樹底下都還栽種著白附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壓根都不浪費。

    「欸,你懂藥材?」

    「略懂一二。」

    「那可不是略懂,附子雜系頗多,要是光看枝葉,不少人都會錯認。」白附子喜陰,和棉樹間作再合適不過,不過大多數人都會錯認白附子,不是熟諳藥材的人是無法分清楚的。

    「我適巧懂。」華逸無視她的試探,指著棉樹。「這樹枝呢,稍微轉個向,折個彎,待日升起後,可以增加日曬,積水消散得更快,才不會影響了棉鈴的品質,二來棉鈴生長在中央位置上,棉絮的紗質是最好的,細緻又強韌。」

    柳堇微詫地瞅著他。「你連棉都懂?」

    「適巧懂。」他苦笑了下,比畫著,「像這樣折。」

    柳堇看了眼,動手要折,卻發現那枝幹頗粗,不是說折就能折的。

    華逸察覺了,手動了動,終究還是停住,適巧就見時昊敏從對面走來。

    「五姑娘在做什麼?」

    「昊敏,幫我這樣折。」她比畫了下,回頭問著華逸。「類似八字型,對吧?」

    「對。」真是個聰明的丫頭,一點就通。

    他冷眼看著時昊敏幫她折著枝幹,身旁一朵棉鈴墜落,他伸手一抓,轉眼間,棉鈴在手中枯死,他用力一掐,隨即化為塵末。

    如果可以,他也想幫她,但是……現在的他是真的無能為力。

    看著她和時昊敏的背影,彷佛近千年前,看著千華和範恩……他疲憊地閉了閉眼,笑得自嘲。

    怎麼他還習慣不了這檔子事?一直以來,她的姻緣就不是纏在他手上。

    回頭,他化為煙塵消失,不願再看這刺眼的一幕。

    柳堇見枝幹折好,回頭想問,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華逸!」她放聲喊著,撩起裙擺在棉田裡奔跑著,跑得氣喘籲籲,跑得汙泥濺滿身也不管。「你再丟下我看看……你看我怎麼豁出去!」

    她等待了近千年,終於和他相逢了,別以為她會事事都順他!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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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3:20


    「可他剛才表明了和你有生意往來,甚至是很努力地準備你要的藥材,要你再給他多點時間。」這就教他足以推測金玉律急著要棉布和藥材,全都是為了達到崔頤這個皇商的要求。

    換言之,就因為他這個散漫不管事的皇商,讓金玉律想起了柳堇,甚至想要侵佔柳堇手底下的產業。

    「我不知道,我又沒注意聽,我吃糕餅的時候通常聽不到任何聲音。」崔頤一臉正色,只差沒抬手起誓。

    華逸噙著慵懶笑意。「崔頤,方才沒聽清楚不打緊,可我現在說的你得要聽清楚,剛才那個混蛋為了要應付你要的貨,找上了你娘子的五姊,要是讓你娘子知道你讓人扯她五姊的後腿……我怕你日子難過。」更貼切的說法時,怕他被休,丟臉。

    崔頤習慣性地揚起濃眉,笑得很壞很邪。「我那五姨子啊……她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教七情六欲不動的你特地走這一趟?」

    「你想太多了,我是好心要幫你。」

    「那倒不用,反正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家娘子壓根不會怪罪我,大不了就是我找管事們來問一問,把事情搞清楚了,順手擺平,只會讓我家娘子更愛我。」這份功勞他是搶定了。

    「那就趕快去擺平吧。」華逸說完來意就準備要走。

    「那天,我跟著娘子進房探視五姨子的急病,這一瞧……她那是夢魘,許是進了誰的夢,可問題是這夢境不是尋常人都能自由來去,必須是前世今生羈姅的人才行。」

    華逸緩緩回頭,噙笑的冷眸像把出鞘的刀。

    「是她吧,教你甘願成為地府文判不入輪回,換取許她永世幸福的女人吧。」想當年,華逸初入地府向閻王老大請願時,他就在一旁,聽得可是一清二楚。

    「……那又如何?」當年他追下地府,黃泉路上不見千華的魂,而他罪業深重,光是要入輪回就得要耗上千年,與其如此,他不願再世為人,希望換取任何能讓她幸福的籌碼,只因他……傷她太多。

    殺她的一幕……光是想像,就教他痛徹心肺,蒸騰殺氣從胸腹間迸現。

    可是,他比誰都清楚,最該死的人是他……他是多麼地恨自己,恨到很想一次又一次地殺了自己。

    崔頤瞅著他的陣色變化,喝了口茶潤潤喉,道:「可是,那晚因為你湊巧人在威鎮侯府,與她起了共鳴,讓她夢見了前世,恐怕因此憶起前世記憶,這樣好嗎?」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不願柳堇想起任何事的表情。

    「我抹去她的記憶了。」他捨不得她痛,捨不得她因前世記憶而有絲毫悲傷。

    崔頤揚起眉,長指點了點唇後,很曖昧地擠眉弄眼。

    華逸笑眯眼,忍住揍人的衝動。「崔頤,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跟你一樣下流。」

    「我才想問你是不是男人,等待了近千年,你竟然還把持得住。」他們都能藉著吻抹去對方的記憶,但如果是男人的話,這唇一貼覆,不是應該順勢天雷勾動地火,快樂的翻雲覆雨去?

    「都快千年了,誰還記得那些七情六欲?」華逸哼笑了聲。

    「都快千年了,你還不是一直恨著自己。」崔頤壞心眼地反擊著。

    華逸無聲地瞅著他,他聳了聳肩,不打算把話收回,卻眼尖地瞧見他的手背像是遭燙傷般……「京城有銀杏樹嗎?」他脫口問。

    「沒有。」

    「自個兒小心點,你道行未及千年,接近銀杏足以讓你魂飛魄散。」

    華逸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魂飛魄散又如何呢,我倒挺想試試。」如果魂飛魄散可以讓他遺忘胸臆間的痛,那麼又何嘗不可。

    可是……他又捨不得,因為等待了近千年,終於與她相逢了。

    只要可以遇見她,再痛一點又何妨。

    華逸沒忘了正事,時而在陽間,時而在地府,該辦的事一件都沒落下,其餘的時光,他的眼都貪婪地追逐著柳堇,跟著她巡視莊子,跟著她走在金黃稻田裡,看著稻田如浪,走在蔥綠的桑樹林間,指揮莊戶摘取能入藥的嫩芽,最終來到那一望無盡的藥材田。

    依山處的黏土層,種植的是紫蘇、枸杞、地丁,河灘處的沙土區栽種的則是防風、射干、知母、桔梗,而往河彎處的肥沃土壤則是種了柴胡、黃芩和前胡……他蹲在一片前胡前,想起那小小的千華看見前胡開花時愉悅的神情。

    夢境裡,是柳堇自認為穿進前世裡,然而在真實的前世裡,小千華也真是從那一刻與他親近,和他一起在東寧園嬉鬧。

    她不知道,她如此擅於栽種,那是鏤刻在魂魄上的記憶,是他親自教導的。

    回頭看她在一畦畦的田裡巡視,順手拔除雜草,壓根不怕弄髒裙擺,他看她看得入迷,像是就這樣看著一世都不會厭煩。

    突然覺得自己當初做的決定真是對極了,要不是成了地府文判,他豈能有機會看著鮮活的她?

    能看見活生生的她,看著擁有喜怒哀樂的她,這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哪怕種在前世今生裡的因果正順著命運轉動著,他也會為她一一除去,至少這一生,要她開開心心地度過。

    而他,只要能看見她的笑容,一切都值得了。

    老天不允他的祈願也無妨,有他在,至少能保她這一世平安開心。

    只是,他心裡不禁有點怨,時昊敏那傢夥太不濟事,才會教她總不得閒。

    她每天都忙碌得幾乎足不沾塵,馬車一搭就開始東奔西跑,或者是召集底下的莊子管事提醒雨季到來如何加強防範,何樣必須搶先採收,每個步驟皆不得馬虎。

    每日回到柳莊時,依舊不忘照料剛移株的金露華,看著金露華開始抽芽,她露出的滿足笑意讓一旁的他跟著笑眯眼,然而——

    「快,動作快——」

    二門傳來聲響,他咂著嘴,暗惱崔頤壓根沒將事辦妥,才會讓那些雜碎再闖進柳莊。這時分,莊戶都在田裡忙著,柳莊裡只有她一個人,誰能保護她?

    柳堇一聽聲響,反應奇快地起身抓了根扁擔,回頭瞪視著四、五個彪形大漢,暗罵金玉律真是無恥到家,竟派這麼多個大男人逮她一個。

    「柳姨娘,金爺請咱們帶你回府。」帶頭的男人如是說。

    「誰是柳姨娘,把這句話給我吞回去!」

    「五姑娘,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是傷著你就請你多多啊……」說話的男人突地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聲。

    眾人一致地瞪著不知何時出現的陌生男人。

    柳堇瞬地瞪大杏眼,眨也不眨地瞅著他,聽著他笑著開口。

    「對個姑娘家怎麼好動手?太失禮了。」華逸按著帶頭那人的手腕,隨手一撥,便教他痛得趴在地上哀嚎不休。

    「你是誰?可知道她是咱們金爺的……」

    啪的一聲,華逸一個巴掌硬是教男人將那個妾字和血吞下。

    「我是誰不重要,她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華逸笑眯了眼,笑意卻不達冰冷而噬血的眸底。「我呢,最討厭會對女人動粗的男人,如果還不走,只好請你們多多包涵了。」

    他笑說著,徐徐向前一步,幾個彪形大漢隨即落荒而逃。

    看著人都跑光了,華逸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才回頭朝她作揖。「姑娘,不請自入,還請見諒。」

    他垂著眼,沒等到下文,微抬眼,就見她像是瞧著自己瞧到發傻。

    難道,他沒抹去她的記憶?不可能的,他確實將她的記憶和刻劃在她魂魄裡的痛楚都抽離了,否則她的病不會一夜轉好。

    那……她這般瞧他,不會是瞧他長得俊吧。

    「姑娘。」他笑眯眼喚著。

    真是可愛的神情,誰會知道在強悍幹練的作風底下,她也有如此傻氣的一面,真是可愛得教他好想親親她。

    「桃花精……」

    「咦?」他是不是聽見桃花精了?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得極輕。

    「呃……」華逸不禁苦笑。

    他只是一時忍不住出手,壓根沒想過還得報上名字。

    「書生!」

    不遠處傳來柳九的喚聲,他側眼望去,就見非但柳九來了,就連柳芫也來了,兩人看他的神情就跟見鬼沒兩樣,兩姊妹默契真是太好了。

    「柳九、十三,你們識得他?」柳堇急聲問著。

    柳九在錯愕中分了心神看向柳堇,只覺頭痛的緊,她才想知道為什麼書生會跟五姊在一起呢!

    「你的故友?你一個姑娘家哪來的故友?」

    屋裡,柳堇話是對著柳九說,雙眼卻直盯著站在金露華面前賞花的華逸。

    「呃……就是以前在梅林鎮認識的朋友,我還魂後,他幫了我不少。」柳九絞盡腦汁,話中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就盼這話題能就此打住,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才想要問他怎會在這裡。」

    「金玉律派人來逮我,他救了我。」

    「金玉律?」柳九跟柳芫對看了一眼。「你那個相……」

    「我可不承認,我雖進過他金家的門,可我未喝他金家一口茶、吃一口飯,我跟他什麼都不是。」她嘴裡說著,看他負手在園子裡閒散走著,像是在欣賞園子裡的花草。

    「話不是這麼說,你的賣契不是還在他手上?」柳九暗暗盤算這事要不要請她相公使點力。

    「那又如何?改天想個法子把賣契贖回就是。」柳堇不甚在意地道,又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書生。」

    「書生?」確實,他身形頎長偏瘦,眸帶月輝,斯文書卷味重,確實像個書生。「我問的是他的名字。」

    「好像叫華逸吧。」柳芫想了下道。「我相公都是這麼喚他的。」

    柳九這才聯想起來,對耶,書生竟跟那自刎的王爺同名。

    柳堇調回了目光。「尹二爺跟他熟?」

    「呃……」柳芫堆起無辜的可愛笑臉,默默地把臉垂下,不想正對柳九那毒辣的目光。她又不是故意說的,就……順口嘛,不要瞪她啦。

    柳九瞪夠了才收回目光,露出和氣生財的笑,企圖轉移話題,不在書生身上多作文章。「五姊,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救了我不重要?」柳堇冷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當然重要,可問題是咱們現在得要小心金玉律呀。」這才是最迫切的危機吧,天曉得他改日會怎麼做?

    「既然重要,我當然得摸清他的底細,好好的答謝他。」

    「嗅?」五姊怎麼只挑她想聽的話?「五姊打算怎麼答謝他?」

    她記憶中的五姊向來就不是個好親近的,姊妹中也只有她和十三跟她有往來,更別提男人了。

    「這個嘛……」柳堇話才說一半,便丟下她們快步地走出屋外。「華逸,下雨了,先進屋避雨吧。」

    華逸緩緩抬眼,噙著不自覺的溫柔笑意。「不了,裡頭都是女眷,於禮不合,趁著雨勢還小,我先告辭了。」

    屋內的柳九和柳芫聽到這對話,不禁互看一眼,柳九問:「那傢夥老是偷偷進我的房,那時怎麼沒聽他說於禮不合?」

    「對呀,他也是突然就出現在我房裡……可是五姊的防心那麼重,怎會允許一個男人進她屋裡?」

    兩人忖了下,再看向屋外,驚見柳堇竟然踏出屋外拉住他,嚇得兩人瞪大了眼,無法理解她們家五姊怎會突然轉性,哪怕書生長得很俊很桃花,但問題是他不是人啊,五姊,清醒啊……

    柳堇拉著他,才剛接近銀杏樹旁,便聽見一陣啪啦的聲音,回頭一看,就見他甩開了她的手,連忙退上兩步,不過是眨眼間的動作,她彷佛瞧見了他周身閃動著火花又瞬間消逝。也瞧見了他痛苦扭曲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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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2:51


    三日後,柳堇的病情急速轉好,已經開始動手分株金露華。

    「五姊,不急,把病養好了才要緊。」柳九跟在她身旁叨念著,就怕她一轉眼又倒下,才真會把她給逼瘋。

    「躺個幾天,真把我當病貓不成?」柳堇眉眼不抬地切下根部,泡進已裝水的桶子裡。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前幾天還危急的很。」連血都吐出來了……真是見鬼了,她還真沒見過這麼莫名其妙的病症。

    「柳九,我診脈是不如你,可就連我都診得出我現在好得不得了。」

    「……是這樣沒錯。」所以才說莫名其妙啊。

    將分株處理好後,柳堇起身動動筋骨,準備提起水桶,便見王府的總管決步朝這頭跑來。

    「夫人,外頭有個姓時的男人,說是五姑娘的帳房……」

    「請他進來。」不等柳九開口,柳堇已經發話。

    總管不禁看了柳九一眼,柳九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待她倆回到主屋偏廳,人早已經在偏廳裡候著,柳九退到花罩後頭,就見那男人面貌端正,看起來還挺順眼的。

    「五姑娘身子可好?」時昊敏走近一步問。

    「我看起來像怎麼了嗎?不就是我九妹纏人要人陪罷了。」

    最好是這樣!柳九在花罩後頭氣得牙癢癢的,她哪裡纏人要人陪了,胡說八道!

    「那就好。」時昊敏放心地笑了笑,將手上幾本帳冊交到她手上。「這是夏稅上繳的部分,還有東平莊和西平莊的夏收部分。」

    柳堇大略地翻看著帳本,隨口問:「近來可有什麼問題?」

    「大致上沒什麼問題,就怕大雨一來會影響了棉樹裂鈴,導致爛鈴。」

    「大雨還沒來,還有時間可以準備。」

    「也是,不過……有個京城的金爺這幾日派人到莊子裡。」

    柳堇驀地抬眼。「金玉律?」

    「正是。」

    「要做什麼?」打她離開金府後,藏身在青寧縣,那個混蛋傢夥就對她不聞不問,絲毫無意將她尋回,為何如今找上門來?

    「說要收咱們的棉布。」

    柳堇揚眉想了下。「近來有戰事嗎?」無端端地要收她的棉布,以為他是皇商不成?她手底下的棉田有近百畝,有些是一些地主托她栽植再均分利益,約莫有十來畝是她自個兒的。

    前兩年開始,宮中頒令準棉布充當夏稅,她就乾脆和人合夥弄了織造場,將採收的棉絮織成棉布,一來可以當夏稅,二來也能直接賣進布莊,利益上又添了兩成,再加上她的棉田生產的棉絮品質非他人能比,棉紗彈性足有韌性,織紗時不易斷不會結棉結,布面細滑柔軟,成了眾家布莊必搶的極品。

    她光是要應付布莊都來不及了,哪來多餘的棉布賣給他?況且金家做的全都是下九流生意,會無端端地跟人做起布莊生意?別傻了。

    「沒聽說,可是,他不只是要棉布,還想要咱們的藥材。」

    柳堇微眯起黯麗的眸,沈吟了下道:「柳九,近來有戰事嗎?」柳九的相公是威鎮侯,掌兵符的京衛,問她最準。

    「沒聽侯爺提起。」

    「那可真是奇了,有人挖坑讓他跳嗎?」沒戰事,要布要藥材做什麼?還是說……「昊敏,咱們走吧。」

    那傢夥要是敢覬覦她的莊子,她就跟他拼了!

    「等等,五姊,你不能走!」還要靜養啊!

    「乖,五姊有正事要忙,待五姊忙完了再陪你。」柳堇頭也沒回地道,提起裝著金露華分株的水桶,直接跟時昊敏走了。

    「誰要你陪啊!」柳九抱著頭哀吟著。

    外頭,兩人行色匆匆地上了馬車揚長而去,一抹頎長身影在不遠處瞧著,笑意依舊,只是多了點苦經。

    儘管苦澀,他還是隨行著。

    柳堇住在青寧縣東陲地帶,莊子名為柳莊,屋舍是三進的格局,她的寢房就在二門後,

    一過二門,可見一棵參天的銀杏樹,而銀杏附近則栽種了些看似不起眼的紫色小花。

    夏末,翠綠的銀杏葉綠成蔭,柳堇就在銀杏樹附近移栽著金露華。

    豔陽從葉間篩落,打在她的身上光芒點點,教華逸目不轉睛地瞅著,直到夕陽西沈,她才將銀杏附近的花草給整頓好。

    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定她,許是目光太灼熱,教她好幾次都回過頭與他對上眼,卻又疑惑地轉開眼。

    他輕抹笑意,只要他不展現實體,她是瞧不見的,這樣很好,要是在這狀況下還瞧得見他……那就麻煩了。

    噙著笑看她忙進忙出,沒有半個丫鬟伺候,凡事都是她自個兒動手,一如往常的她,總是如此。

    回頭想想,命運安排真是教人捉摸不透。

    當年,要不是他先遇見了柳九的娘,不會繼而幫上柳九借屍還魂,更不會因為柳十三出閣而找回崔頤,更不會因為暫宿威鎮侯府,遇見她……

    驀地,從二門過來的腳步聲打斷他的心思,他懶懶揚眉望去,一見來者,唇角微微勾彎,帶著幾分噬血幾分邪。

    果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呢。

    「你來這裡做什麼?」正好從寢房踏出的柳堇一見來者,神色隨即一沈。

    「才多久沒見,你倒是愈來愈嬌豔了。」金玉律雙眼發直,不住地瞅著她。

    「金大爺,奴家無暇招待,請回吧。」話落,從他身旁走過,卻被他一把扣住手,她一扭,掙脫開來。「誰允你隨意碰我了?」

    「柳堇,你似乎沒搞懂,你還是我的妾,我的逃妾。」

    柳堇哼笑了聲。「都過了幾年了,你現在一出現就端出丈夫的嘴臉,不覺得好笑嗎?」華逸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禁微眯起眼,殺意迸現。

    「哪裡好笑了?我思念我的妾,等著將她迎回府,有錯?」

    「得了,你分明是覬覦我的莊子。」柳堇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並非是他有張醜顏,相反的,金玉律是京城少見的美男子,然而美在那張皮相,卻醜在那雙噙滿貪欲的眼。

    「柳堇,千萬別小覷自己,我要真覬覦你的莊子,當年又怎會拿一百兩買下你。」金玉律上下打量她,愈是瞧心愈是癢。當年跟柳夫人買下她時,她才剛及笄,稚氣帶著秀豔,可如今正是豔放時,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柳堇哼笑了聲。「那好,我給你兩百兩,把我的賣契還來。」

    「說哪去了,你可是我心尖上的肉,怎捨得拿你做買賣。」

    柳堇當笑話聽過,要走向二門,卻又被他攔下。「柳堇,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惹火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倒不如乖乖跟我回家,從此我定會好好疼你。」

    「金爺,你那傷……好了嗎?」柳堇的目光往他身下掃去,金玉律瞬間臉色難看了起來。「你就不怕再帶我回金府,舊事重演?當年是我年輕不懂事,所以手下留情了,要是現在的我絕不會客氣,而且我鬧的絕不只是後院,而是要鬧得你金府雞犬不寧,你要不信,可以試試。」

    「把事鬧大,對你柳家顔面也不好看。」金玉律悻悻然地道,想當年要與她圓房時,她不曉得拿了什麼灑往他的身下,那像是蝕皮入骨,教他痛不欲生,如今想起還是忍不住膽怯。

    「金爺,你的消息這般不靈通?不知道我那院使爹爹已經被解職,告老還鄉了嗎?哪裡還需要顧慮柳家顏面?況且,我現在添了個威鎮侯妹夫,一個皇商妹夫,你不認為要是惹毛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你!」金玉律動手扯著,卻見有個男人提著食盒,踏過二門而來。

    「五姑娘,發生什麼事了?!」時昊敏見狀,立刻三步並兩步來到柳堇身邊。

    「柳堇,你竟然在外面有了姘頭!」金玉律氣得簡直要冒火了,他金玉律好歹也是京城叫得出名號的商賈,這傢夥是什麼東西,竟得她青睞!

    「嘴巴放乾淨點,別以為你嘴臭,大夥都跟你一樣。」柳堇再次甩開他的手,冷聲警告著,「金玉律,我不管你要做什麼,當年是你口頭允許我離開金府的,你現在就沒臉要我回去,我勸你識相點,把賣契還給我,否則遲早要你吃不完兜著走,別不信邪。」

    「我就偏不還,你等著,等著我再差人抬大轎把你帶回金府。」說完,悻悻然地瞪了時昊敏一眼才離去。

    「五姑娘,那人就是金玉律?」時昊敏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低聲問。

    「不就是那雜碎,下次敢再來,直接轟出去。」

    「知道了,方才我已經讓隔壁阿勇和阿力守在門前,省得他帶來的人入內接應。」青寧縣東陲地帶的小村落幾乎都是倚靠她為生的,而柳莊正好在村落中心點上,讓住在四周的莊戶街坊注意些壓根不難。「不過,時候不早了,用膳吧。」

    「夕頭那幾軟棉田,我今日都還未巡過。」

    「我巡過了,套句你說的,大雨都還沒來,緊張什麼。」時昊敏說著,拉著她進了偏廳。

    偏廳裡,燈亮了起來,華逸聽見男人張羅喚她吃飯的聲昏。

    聽著,他朝她寢屋的方向移動了腳步,身體突地響起了燒灼般的啪啦聲響,他垂眼一看,就見是一片銀杏葉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呼口氣吹開,手背已經燙了個印子,他不禁抬眼瞅著傲立的千年銀杏樹。

    「你可還真是盡職呢……」他笑歎著。

    千華園的那棵銀杏,如今已有千年壽,孤單地守了千年,守到搶海桑田,人事已非,可吊詭的是,所有人在歷經近千年後,又在同一處串起了命運,大夥都重逢了,唯有他被排除在外。

    他們皆在命運裡,唯有他早無命運可言,近千年來,他壓根不覺有何不妥,可如今卻有把火從心底燒了起來。

    偏偏有些不長眼的人硬撞上來……

    他緩緩回頭,瞥見有人躍上了寢屋旁的圍牆,一個個手持長劍躍下,他負手在後,閒散走去,以腳輕點著他們手上的劍,一個個互相刺入彼此臂上,痛得哀嚷嘶叫,再一個個爬出牆,落荒而逃。

    「誰!」時昊敏從屋裡沖了出來,卻什麼都沒瞧見。

    華逸不禁搖頭歎氣。這下可糟了,當年只是腦袋不如身體敏捷,如今是連身體都不敏捷……他是要怎麼保護他的千華?

    位在城東的皇商尹家商行門庭若市,華逸負手在後閒散地走著,壓根無人招呼他,他如入無人之境般地進了後院,直朝商行帳房而去,聽見了裡頭的交談聲,在外頭細聽了會,就見崔頤的隨侍送著金玉律離開。

    他大搖大擺地踏進帳房裡,嫌惡地皺眉,看著正在吃糕餅的崔頤。

    「少吃點,我都快吐了。」他終於明白為何崔頤的隨侍一臉蒼白了,到底有誰受得了這一屋子的奶味。

    崔頤眉眼不抬,大口又優雅地品嘗完他家娘子精心準備的二皮乳酪,再大口地吃了一塊醍醐糕,滿足地吮了吮指尖,問:「怎麼還不吐?」

    「正忍著。」華逸挑了處離他最遠的錦榻坐下,順手推開了窗,讓房內的奶味可以消散一點。

    崔頤意猶未盡地咽下了醍醐糕,朝他笑得極壞。「怎,有事求我?」這傢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想當初他被這傢夥尋著押下地府時,這傢夥幫也不幫他,這時要是有事相求,非得要給他一點苦頭吃不可。

    「打探而已。」華逸瀨懶問著。

    「打探什麼?」

    「剛剛那傢夥。」

    「那傢夥?」崔頤很認真地想了下。「誰呀?」

    「崔頤,挑這當頭報復我,你也太不聰明了。」

    崔頤啐了聲。「我報復你也不會挑這當頭,我是真不知道他是誰,自個兒進來說了一大堆,天曉得他到底在說什麼鬼。」要知道他的命真的很苦,一個月之內,他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地府都在夜裡緝捕逃魂,剩下的一半時間是拿來陪他娘子的,這商行裡的大小事,他通常是交給管事和他最疼愛的三弟。

    說穿了,他只是個掛名的皇商而已,想問商行的相關事務,找個管事來問還比較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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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2:33


    半夢半醒間,心痛得厲害,像是活生生教人掏出心臟淩遲一般,只因那人癲狂的陣,只因那人竟發狂到不存一絲理智。

    「不要……四哥!」

    「五姊!」

    胸口一陣刺痛,痛得她像從海底深處浮出,大口大口地貪娶呼吸著。

    「五姊……可認得我是誰?」柳九問得小心翼翼,手裡拿著手巾,不敢隨意碰觸她,就怕她一激動起來又厥了過去。

    柳堇氣息紊亂地瞅著她,眉頭微微皺起。「柳九,你是傻了不成?」

    柳九喜出望外地拿著手巾輕拭她覆滿細汗的額。「五姊,你終於清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也真的無計可施了。」

    柳堇緩緩地調勻氣息,卻發覺自己渾身發燙。「我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你在晚膳裡給我下藥吧?」

    「五姊還能如此伶牙俐齒,我就更放心了。」她坐在床畔,將手巾擰乾了再覆在她的額上解熱。「五姊昨兒個半夜夢囈得嚇人,丫鬟趕緊通報我,而你像是夢魘了,我喚了好幾次才醒,卻像是不識得我。」

    柳堇回想自己的夢境,疲憊地閉上眼。「我是夢迷糊了。」

    「四哥是誰?」柳九輕聲問。

    夢嘛,大抵就是夢些周遭的人,要是不識得的人,決計不會在夢裡喊出口,可問題是她們柳家只有十來個女兒,沒半個兄長呀。

    柳堇銳利地睨她一眼。「怎,我連夢境都得跟你說?」

    「話不是這麼說的,五姊,我診了你的脈,脈是緊澀了些,並不算是病症,可問題是你身上發高熱呀,這真是難倒我了,你這狀況倒像是……遇見教你大慟大悲之事,脈象暫時的亂了,衛氣不通,所以體熱解不了,淤塞在體內,這要是不往心裡解,就算我針灸了幾壯,也只是醫個表面而已,往後會落下病症的。」

    「……我沒事,很快就會沒事。」她夢醒了,夢境的痛苦會慢慢消逝。

    柳九深知她的性子,要是她不想說的事,硬撬開她的嘴也沒用,現在只能盼十三趕緊到來……她最不會應付五姊了,這事得交給十三才行。

    「我想喝水。」

    「好。」柳九趕忙起身倒了杯茶,使了點勁將她扶起。「五姊慢慢喝。」

    柳堇喝了一大杯的茶,解了嘴裡的熱,正欲躺下時,瞥見床頭擺了本醫書。「你還真是認真,醫書不離手的。」

    「五姊,這醫書可不一樣,這可是侯爺特地幫我從宮裡帶回的,是外頭沒有的逸品呢,而且這裡頭詳載各種藥材的炮製法不同,會有不同的功效,行的脈經也會不同,連服用的時間也記載得钜細靡遺。」這根本就是一本所有大夫夢寐以求的珍奇醫書,得供起來拜的。柳堇閉上酸澀的眼,隨口問:「是哪位高人撰寫的,這般了得?」

    「是咱們王朝近千年前的一個高人,還是個皇族呢。」

    她驀地張眼,問:「什麼名字?」

    「華逸。五姊,這人很厲害對不對,一個皇族竟然如此深諳藥性,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是說皇族也忒小氣,這種珍書竟然一直收在宮中,存心不讓人傳承,這醫術怎麼進步……」話都還沒說完,手中的醫書就被柳堇給搶了。「五姊,你小心點,這書皮有點破爛了,我還沒謄寫呢。」

    柳堇直瞪著書裡的內容,那是她在鐘粹宮裡所見的雜記,是華逸的雜記……是誰幫華逸整理重謄的?

    「五姊?」五姊雙眼都發直了,肯定也認為這是本寶貝吧。

    「……他不是王爺嗎?」

    「他是王爺嗎?上頭倒沒寫得詳細,不過你瞧——」柳九翻到最後,指著末處寫的。「上頭是寫說他是南朝皇族,而且一生戰功無數。」

    柳堇心思一轉,輕聲說:「柳九,宮中該會有關於他的事蹟,你不如讓侯爺進宮去找找,也許還有遺漏的醫書。」

    「五姊放心,我早讓侯爺去幫我找了,只是侯爺說這位皇族的著作不多,關於他的事蹟,嗯……找史書吧,宮中史書該是有記載,我再跟侯爺說一聲。」嘿嘿,太好了,就推說是五姊想看的,侯爺就不會老是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

    就說她家夫君真是善妒,都近千年的人了,他也能吃味,真是太愛她了。

    「好,要是書到手了,再跟我說一聲。」她要知道華逸最終的命運。

    「這有什麼問題?」這種逸品,只要是習醫者都有興趣的。

    「夫人,尹二夫人來了。」外頭丫鬟通報著。

    「讓她進來。」

    不一會,門一開便見柳芫捧著木盤走來,柳堇一見她微露笑意,然而看到後頭跟了個男人時,惱意迸生的瞬間,柳九已經快手地放下半邊床帳,不悅道:「尹二爺,這是女眷閨房,你怎能踏進?」

    「九姨子,我家娘子做了好幾籠的糕餅,直到今兒個還不肯跟我回家,只因她心系著五姨子,所以我就趁機探視五姨子,省得下回在路上撞見了,還不知道彼此是親家。」崔頤笑得壞壞的,就等著他兩個姨子將他夫妻倆給轟出侯府。

    「十三……」柳九沈著眉眼瞪著拖著牛步走來的柳芫。

    柳芫可憐兮兮地來到跟前,正打算要泣訴她家相公怎麼欺負她時,卻見柳堇已經轉醒,忙將木盤遞給柳九,一屁股坐在床邊。

    「五姊,你可終於醒了……還記得我是誰嗎?」聽九姊說,五姊初醒時不認得她,所以她順口問著。

    柳堇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好妹妹,化成灰姊姊都認得出來。」

    柳芫乾笑著,心知五姊是惱她將尹二爺給帶進房。「他就老纏著我,不管我到哪都非跟不可,可我又擔心五姊,沒親眼看五姊清醒,我怎麼安心。」

    「你就跟他說,再纏下去就休離。」柳堇淡聲下著指導棋。

    「我說五姨子,壞人姻緣可是會自斷姻緣的。」崔頤硬是走到床邊,身形微偏,瞧見了床帳後的她。

    雖說是初醒病容,卻可以預見她病癒後的絕豔面容,柳家果真是專出美人,而且,她竟是……

    柳堇冷睨著他,「滾出去。」

    崔頤微挑濃眉,這話換作他人說,他是肯定不饒的,但看在是他五姨子的分上……「我馬上滾。」

    見他自動自發地離開,柳芫有點傻眼,原來她家相公是這麼好商量的,還是說得端出跟五姊一樣的氣勢?她得好生學習了。

    崔頤踏出門外,嘴角始終上揚,像是揭開了什麼秘密,獨自竊喜,黑眸懶懶朝左手邊的遠處望去,就見華逸站在腰門牆上,朝這頭瞧著。

    崔頤隨即報以一個囂張的笑,像是在告訴他,瞧,身分不一樣,他哪裡都能去。

    而華逸回以一記訕笑,像在嘲笑他,人家要他滾他就滾,丟盡了武判顔面,而後隨即轉身如煙塵般消失。

    兩日後,柳堇已經恢復得可以起身在房裡走動,每每看到屋外的天色,她就急著想回青寧縣,可偏偏柳九硬是以大夫的身分扣住她不放。

    「走走走,今兒個天候還不錯,咱們到園子裡走走,走動走動,氣血兩暢。」柳九熱情地邀請著。

    「你眼睛壞了就趕緊醫,這種天候你敢說好?」柳堇指著灰濛濛的天。

    柳九隨即頹喪地垂下臉,早知道五姊那張嘴這麼可怕,她就應該要拖著十三留下,不該昨兒個就教尹二爺把十三給拐回尹府。

    「至少沒下雨。」算了,跟個病患計較,顯得她肚量小。

    「下雨就糟了,我的棉樹已經吐蕾,要是下起大雨,今年的品質就不好了,依我看,我還是早點回青寧縣。」

    「別別別,你難得休憩,就好生休養,何況我這園子裡的花可都是移自宮中的奇花異草,肯定有你沒見過的。」

    柳堇啐了聲,正要開口,餘光瞥見一抹小巧成瀑的紫,不禁正眼望去,果真是一整列的金露華,就倚在牆邊吐蕊。

    「欸,瞧,這可是宮中移株的,是當年先皇賞給我婆母長公主的,這可是民間少見的。」瞧柳堇像是有了興趣,二話不說地帶她往那頭去。「五姊要是喜歡,讓五姊移個幾株回去。」

    「這般好?」

    「自家人,應該的,不過……不知道五姊府上的銀杏能不能也移栽進侯府?」她相公說銀杏能趨吉避凶又能擋煞,尤其是擋那些妖魔鬼怪,她也認為威鎮侯府實在太需要一株銀杏鎮壓了。

    否則地府的文武判官老是把這當家來去自如,她真的很頭痛。

    「行,等我回去馬上處理。」柳堇撩起裙擺蹲在金露華前查看根部,忖著當年在鐘粹宮的東寧園裡,就是華逸教她如何分株,忖著,心又隱隱作痛起來。

    夢,太過真實,真實到她開始懷疑那是曾經發生過的歷史,尤其柳九手上還有本華逸著作的醫書……她忍不住想,夢境也許是她的前世,否則她不該這麼痛,痛到無法忘懷。

    柳九壓根不知道她的心思,正準備看她如何分株,餘光卻見貼身丫鬟走來,手上還拿了本書,她趕忙起身接過,略略一翻,不禁輕歎了聲。

    「歎什麼氣,福氣都教你給歎光了。」柳堇頭也沒抬地道。

    「不是……」柳九拿著宮中史書蹲到她身旁。「五姊,你瞧,原來華逸的下場這麼慘,怎會這樣?」

    柳堇雙手胡亂抹著衣裙,接過史書一看,便見上頭寫著華逸的一生功過,她一目十行,看至最後,心頭狠抽了下——長樂公主政變弑君,豫王大義滅親後,自刎身亡……

    「自刎身亡?」她顫著聲。

    她在夢裡沒有看到最後……她以為,他至少會活下去,至少會為他們的孩子活下去,然而他卻選擇了自刎……

    「這也真是奇怪,這公主是被嬌養得刁蠻了不成,怎會弑君呢?後來登基的竟還是她的兒子華羽……這也沒辦法,所有皇族都滅了,就只剩他一根余苗,不過這個懿皇倒是……啊!快來人,快!」

    柳九話都還沒說完,瞥見柳堇往旁倒下,仔細一看,唇角竟纏著血絲,嚇得趕緊差人將她給抬回屋裡。

    「五姊,你別嚇我了。」柳九邊喃著,邊打開針盒,取出數把金針,拉開她的衣襟,沿著胸口幾個大穴入針。「是我不好,我不該硬帶著你去逛園子的……五姊,怎會這樣?明明就好轉了!」

    屋裡,瞬地亂成一團,屋外,飄過幾不可察的歎息。

    是夜,半夢半醒間,她彷佛回到魂牽夢縈的那一夜,她出閣前的那一夜,注視著華逸的睡臉,她滿是激動滿是悲喜,雙手緊緊抱住他,多渴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寧可處在永夜裡。

    她錯了,她自以為是善後,殊不知卻累及他。

    「四哥……」在這個夢境裡她還有能力改變一切嗎?

    「千華。」

    她突地頓住,緩緩抬眼,就見黑眸如星的他,不禁疑惑地皺起眉。他怎會是清醒的?這一夜,他不是在這兒睡到寅時的嗎?

    正疑惑著,他俯身親吻著她的頰她的額,一如小時候那般親昵的親吻,她閉上眼,任他索求著,直到他吻上她的唇……這教她驀地張眼,他渴求著的唇舌纏得她發痛,這個吻莫名真實,吻得她渾身酥麻,吻得她意識模糊,像有什麼正從她的腦袋裡消逝……

    「不!」她驚喊了聲,張眼的瞬間像瞧見了華逸,但眨眼間,他卻像是煙霧般消逝。

    「五姊!你冷靜一點,沒事沒事,什麼事都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柳九柔聲勸著,卻見她的眼直瞅著門,回頭望去,空無一物。「五姊,你不要嚇我。」

    柳堇張了張口。「……我沒事,九妹,我沒事。」

    聽她這麼一說,柳九愈覺得她有事,她甚少喊她九妹的!

    老天,她還能請誰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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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21:59


    華千華像個失去魂魄的搪瓷娃娃,任由丫鬟們替她淨身更衣,她兩眼無神地坐在床畔,耳邊聽見的是青齡的泣聲。

    她無心安撫任何人,當她決定那麼做時,她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而她也終於明白,原來夢的結局都是自己一手主導。

    「公主,查總管來了,就在偏廳裡候著。」

    門外有人通報,華千華紅潤的唇揚起了漂亮的弧度,她緩緩起身,道:「你們都留在這兒。」

    「公主,查總管是來救你的,對不?」哭成淚人兒的青齡輕拉住她。

    華千華輕點著頭,再看了眼繈褓中的兒子,隨即走出門外,寒風襲來,抬眼瞧見陰霾的天空彷佛落下點點雪花,不再多停留,她快步踏進偏廳裡,就見查慶一臉焦急地迎向前來。「公主,王爺要我備了替身應審,你呢一會就跟著范大人安排的人馬從後門出城,先到豫州,王爺會……」

    「查慶。」她噙著笑打斷他連珠炮般的交代。「查慶,我不能走。」

    「……公主?」

    「查慶,皇族一脈的子嗣單薄,如今凋零得只剩下四哥,哪怕朝中有不少人欲擁立四哥為帝,但要是問審被斬首後發現不是我,四哥會成為眾矢之的,別說登基了,就怕有人狼子野心趁機造反,屆時皇朝就要易主了。」

    查慶聽得一愣一愣的,似是沒想得這般深入,但是——「公主,王爺既會如此交代,必定是他已準備妥當,公主別擔心。」

    「你錯了,查慶,四哥他……只擔憂我,就怕我被傷及,他壓根不在乎其他人的,甚至不在乎自己會落得什麼下場,而我已經拖累了四哥這麼多,你要我怎麼忍心再害四哥?我自個兒做的事,我自個兒擔。」

    「公主,不行啊,王爺要親審,這等於王爺會親自動手以服眾人之口,你要是讓王爺發現真是你被斬首,王爺……」

    「那就別讓四哥發現,你拿面罩罩著我的臉,多罩幾層……斬首後把我的頭藏起來,想辦法讓四哥馬上離開現場。」

    「可是……」查慶急得都快掉淚。「王爺終究會發現的,王爺會心痛至死的!」

    「那就永遠別讓他發現,城門此刻必定有人守著,就說我換了裝在城裡待了幾天才出城,出城後沒了消息……我寧可讓他找,也不要他出事,你也和我想的一樣,對吧?」華千華一口氣說完,催促著查慶將原本要罩在替身頭上的面罩為她戴上。「別哭,四哥會察覺的。」

    查慶抹去了淚,心痛欲死地替她多戴上幾層帷帽,領著她進宮。

    冰冷的空氣裡散發著肅殺之氣,一如她的夢中,她曾經是恁地恐懼,可如今她卻是喜悅的,一如當初夢中的心情。

    以往不懂的,她現在全懂了。

    唯有她死,華逸才能真正解脫。

    進了宮,她跪伏在地,聽著華逸沈聲道——

    「長樂公主……為什麼策劃政變?」

    她聽著,淚水盈眶,她卻笑了。

    「長樂公主,本王在問話,回答!」

    她垂著眼,看著走到面前繡如意雲彩的烏頭靴,如果可以,她真想再抱抱他,告訴他,希望來世他們不會如這一世有緣無分。

    「長樂……你為什麼要逼本王殺你?」

    聽至此,她緩緩地閉上眼,無聲祈求著,老天啊,千萬別讓四哥發現……這一世四哥已經夠苦了,所有的苦難都讓她帶走吧。

    長劍刷的一聲抽出,她緊閉著眼,那瞬間,她沒感覺到痛,卻聽見有大臣在高喊著——

    「公主政變與豫王無關,本官推舉豫王登基。」

    聞言,她疑惑張眼,見自己身首異處地倒在血泊中,嚇得她退上幾步,不解地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耳邊突地又聽見——

    「那得要先查查那人頭到底是不是長樂公主!」有個大臣高喊著。

    她驀地抬眼,就見有人快步沖向前要掀開人頭上的面罩,查慶跟著要搶,卻已來不及,她驚懼地看著華逸回頭,在面罩被掀開的瞬間——

    「是長樂公主沒錯!」

    「豫王大義滅親,乃是帝王風範。」

    華逸瞪大了總是愛笑的桃花眼,像是看見了多麼不可思議的畫面,他踉蹌地走向屍首,推開了掀開面罩的人,雙眼直盯著那淚水橫陳的面容。

    「……千華?」他噴聲喃喚,探手輕撫去頰上的淚痕,他眉頭深鎖著,像是個犯了錯的

    孩子,疑惑不解又恐懼。

    「千華!」後一步趕到的範恩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不是千華……」華逸低聲否認。「怎麼會是千華……不是、不是,搞錯了……查慶會助她脫身,範恩的人馬會帶她走,然後我們會在豫州團聚,我們一家三口……一家三口……」

    他突地頓住,黑眸裡,淨是荒涼。

    「華逸……」聽著他細碎的低喃,範恩輕晃著他的肩。「華逸,你振作一點!」

    華逸像是充耳不聞,輕柔地捧起人頭,對著她道:「千華,四哥最疼你了,為了你,四哥沒什麼不能忍的……只要你好好的,四哥什麼都能忍……只要你好好的……千華……」

    驀地,身旁一個膽子大的官員一把揪住了人頭的發,高舉著。「你們都看見了,豫王方才說了一家三口,還說查慶會助她脫身,範恩的人馬會帶她走,這分明是共謀造反,而且還違背倫常,罪該萬……」

    話未盡,那人已遭腰斬,血濺當場,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

    「誰說我和千華違背倫常?」華逸搶回了人頭,輕柔地親吻其眉間,入魔般的充血黑眸斜睨著不遠處的官員,緩緩地掃視在場所有人,最終看向哭伏在地的查慶。

    「華逸,你冷靜點。」範恩站在他的身後低喚著。

    「冷靜?」華逸似癲若狂,將人頭摟進懷裡。「我一直都很冷靜,母妃要我不爭,我不爭;母妃要千華出閣,我不搶……華透對我再三刁難,我可以忍……我可以忍,可是千華都死了……我還忍什麼?!」

    像是發狂般,他持劍開始了一場屠殺,禁錮在他身上的束縛消失了,他不再隱忍,他不再退讓,他失去了理智,殺紅了眼!

    她站在不遠處,不敢相信在她死後竟是如此的光景。

    「四哥……」她破碎喊著。「四哥!」

    然而,他充耳不聞,一個個都不放過,官員宮人四處逃竄,眨眼間,南天宮前的石板廣場淪為人間地獄。

    眼見他持劍轉向跪伏在地的查慶,她隨即沖向前,擋在查慶面前。「四哥,不要,不關查慶的事!」

    然而,他卻是持劍指著她,狂亂的眼裡一片猩紅。

    「……你是誰?」

    「四哥?」

    「誰允你入我的夢?」

    「……咦?」正疑惑之際,長劍毫不猶豫地砍向她,她放聲尖喊著——「不要,四哥,不要!」

    「五姊、五姊!你醒醒、你醒醒!」

    人中處痛了下,教她猛地張眼,看著眼前的姑娘家,她戒備的欲起身,渾身卻是酸軟無力,見她又探手過來,不禁怒斥——

    「放肆!」

    那姑娘愣了下。「……五姊,你清醒點,是我呀。」

    五姊?那是誰……

    「五姊,我是柳九呀,你的九妹!」

    她直瞪著她,好半晌才又閉上眼,她想起來了,她是柳堇……柳家行五的柳堇,她終於醒了。

    這一夜……太漫長了……

    威鎮侯府西側廂房裡,男人緩緩地張眼,黑暗中卻見黑眸一片猩紅,待他再閉了閉眼,猩紅才慢慢褪去。

    他垂斂長睫,思索片刻下床推門而出。

    夜色正深濃,理該闐靜的夜,主屋那頭卻是熱鬧喧騰。

    不假思索的,他朝主屋的方向走去,才剛踏上主屋的廊道,便和柳九打了照面。

    「書生?」柳九倒抽了口氣,回頭看了下丫鬟們,要丫鬟們先退下,隨即走到轉角暗處,「你怎麼又來了?」

    「柳九,你這口氣可真傷人,我來探探你這故友也不成?」他笑得滿臉壞心眼。

    「你……都已經找到武判了,幹麼還上陽間?」柳九急聲問。

    此人乃是地府文判官,曾經助她還陽,後來為尋在陽間遊蕩五百年的武判,跟她借宿侯府一陣子,而武判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十三妹婿皇商尹安羲,正名為崔頤,如今正事都辦完了,幹麼還上陽間嚇她?

    尤其是借宿在她這兒的五姊無故生了急病,她實在沒辦法不把這事跟他聯想在一塊。

    「不過是上陽間尋逃魂,與你無關,犯不著怕。」他笑著。

    「我……」她想了下,朝轉角處看了看。「書生,我問你,我五姊急病,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昨兒個她、五姊和十三妹,難得聚在侯府,因為一場大雨,所以才將五姊給留了下來,可誰知道她這一睡,卻是夢囈不斷,嚇得守在屋外的丫鬟心驚膽跳,最終還是忍不住跟她稟報。

    她趕著過來診脈,卻診不出個所以然,脈息正常,可五姊卻發起高燒,昏迷不醒,這怪病症她還是頭一回遇到,正古怪著就見著他,不能怪她多想。

    「你五姊——」書生學她探頭望了下。「屋外沒鬼差……你也瞧得見,何必問我?」

    「我是能觀陰陽,可問題是我五姊的病症很古怪,你說這該怎麼辦?」

    書生一臉好笑。「這可奇了,你是大夫怎麼問到我這兒來,醫術退步不少啊。」

    柳九抽動眼皮子。「真是對不住,都怪我被我姊嚇得腦袋不清醒。」她真是傻了才會問個地府文判。

    「要不……」他沈吟了下,笑得很壞地道:「我就難得當次好人,去幫你瞧瞧。」

    「千萬不要!」天曉得他是不是去收她五姊的魂魄的!柳九一把揪住他,就怕他一眨眼跑了。

    「唉,這世道,好人難為。」書生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氣,被她拉住的手化為煙塵逃開箝制,不習慣旁人親近自己。

    「得了,你這傢夥算什麼好人?」

    「崔頤。」他回頭望去。

    「尹二爺……」柳九頭痛地退上一步。

    今天到底是什麼好日子,為何教地府這兩個文武判官全都湊齊在此?

    「你跑來這兒做什麼?」崔頤,地府武判官,五百年前被困于修仙者的意識空間,五百年後才又教那轉世的修仙者給放了出來,可憐他卻沒了記憶,被人當成皇商尹二爺給抬回尹家供著,至於那轉世的修仙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現在的娘子,柳九行十三的妹子柳芫。

    「嗯……偶爾偷閒,這事你又不是沒幹過。」找逃魂是可遇不可求的。

    「自個兒偷雞摸狗,別算到我身上來。」崔頤啐了聲,隨即和顏悅色地朝柳九望去。「九姨子,不知道我家娘子……」

    「尹二爺,你可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

    「嗯……今兒個是十五,有問題嗎?」崔頤指著天上又圓又大的月亮。

    柳九真有股衝動想要掉頭就走。「現在是四更天,十三睡得正香甜,你別吵她了。」

    「九姨子這麼說就不對了,這又濕又熱的天候,有我在,她才會睡得更香甜。」

    「是啊,跟個死人睡在一塊,肯定挺涼快的。」書生笑眯眼道。

    霎時,崔頤和柳九難得有志一同地看著他,異口同聲道:「你也是個死人!」當然,真正吼出口的是崔頤,柳九隻敢無聲呐喊。

    書生聳了聳肩,笑得頗愉悅。

    「華逸,你是見我和陽間人系上紅線有了姻緣很不滿是不?」也許兩人該到外頭好好聊聊了。

    「哪兒的話,我是羨慕……是眼紅。」華逸哼笑著,瞧崔頤像是有話要說,隨即抬手阻止。「去找你娘子,我去幫柳九看看她的五姊。」

    柳九聞言,忙道:「好妹婿,幫我攔下他,明兒個肯定還你一個眉開眼笑的十三,且加贈你最愛的糕點一籠!」

    「兩籠。」崔頤一臉正色地比出兩根長指。

    「就兩籠!」沒見過這麼愛吃糕點的男人!

    「成交。」崔頤一把勾上華逸的肩,瞬地兩人在她面前消失不見。

    柳九這才疲憊的往牆面一貼,思索著到底該怎麼醫治病情來勢洶洶的柳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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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1:40


    「那你說,為何你要如此隱忍?!」

    「因為母妃不要我爭不要我搶,而我原本就不想要皇位……」

    「你可以不爭,可以不搶,可你在朝中尚有勢力,甚至還有鎮國大將軍為你的後盾,你多的是籌碼和華透較量,可你卻是一再退讓,要說與我無關,誰信?如果他要我這條命,給他便是!」

    「千華,從來不拗性子的你為何偏在這當頭拗了起來!」華逸扣緊她的肩頭,怕極了她真進了宮沒了命。

    「我拗?」她哼笑了聲,豆大的淚水滑落。「華逸,沒道理總是你護著我,我也能護著你的,只要我死,誰都不能再掣肘你。」

    「我不準你說這種話,我要你好好地活著,我只是去霧城,又不是去送死,就算咱們兄妹倆相隔兩地,咱們……」

    「咱們不是兄妹。」她冷聲打斷他。

    「……你不要四哥了?」

    「我要,如今卻是四哥要丟下我,你丟下我,還丟下咱們的兒子……」她淚眼控訴著。華逸怔忡地瞅著她。「你在說什麼?」

    「範羽……是咱們的兒子。」

    「你在胡說什麼?我視你為妹子,我……」

    「我歸寧那晚回王府,你半醉著要了我,查慶能作證。」

    他瞪向廳外的查慶,就見查慶低垂著臉,輕點下頭,他難以置信地退了一步,回想那晚,他不是沒懷疑過,可是後來妃伶進房,妃伶的反應教他以為是妃伶……目光緩緩落在華千華淚水橫陳的臉上,他腦袋突地空白了。

    他要了她,而她生下了他的兒子,所以范恩剛剛說的……「你都跟範恩說了?」

    「從我出閣那天,我就跟範恩坦白了無法和他當夫妻,告訴他我的身世,範恩答應我,代你守護著我……」

    華逸眸色慌亂著,他不知道該喜該悲,從沒想過他會有子嗣,可他最愛的女人竟為他生下了兒子,他的兒子……方才還抱在懷裡,眉眼那般與他相似,莫怪華透和範恩都拐彎抹角地點他……華透?

    他驀地環顧四周,猜想著華透在公主府裡安插了多少眼線,想著他現在要是改變了心意,華千華會落得什麼下場。

    可是,現在狀況不一樣了,千華有他的兒子……他不能走也不該再忍!然而他要如何應對眼前這一切,好讓華透安插的眼線相信他心意不變?

    哪怕,只要短暫瞞過即可!

    「四哥……我不要你為了我一再地退讓,我不要你……」話未盡,已被華逸輕柔推開。

    「不是為了你。」華逸噙著極淡的笑。「千華,你猜錯了,從來就不是為了你,你該清楚我期待著太平盛世,皇族內鬥只會摧毀盛世。」

    「四哥?」

    「……把那孩子處理掉。」

    華千華驀地張大眼,懷疑自己聽見什麼。「四哥,你在說什麼?」

    「你不能留下那個孩子,我也不願有那個孩子。」華逸說時,笑意不減,眸色卻透著冷意。「都怪我酒後亂性,這是我的錯,但你實在不該留下那個孩子,又或者你應該學學你的母妃,將錯就錯。」

    外頭的查慶聽得都懵了,不懂主子怎會做出如此可怕的決定。

    「四哥……不要故意說這些話傷我,你怎可能不要我的孩子,你明明愛著我,那一晚你說——」

    「我醉了,你該知道我醉了,我壓根不清醒,我要是清醒著,又豈會碰你?」這話說得壓根不假,然而看她一臉難以置信,他比她還要痛上百倍千倍。「千華,咱們是兄妹,只能是兄妹,所以那個孩子……不能留。」

    要讓人相信,他就得先讓千華相信……唯有如此,他才能瞞過所有人的眼。

    華千華張大眼,豆大的淚水不斷地滑落。

    「查慶,去找青齡,把那孩子處理掉。」華逸別開眼不看她的淚,冷著臉下令。

    「主子……」

    「四哥!就算你不要我的孩子,可我要,你不能殺了我的孩子!」華千華用盡力氣抓著他,此時此刻不知道該恨他還是恨自己。

    「長樂!」

    她驀地一頓,只因這聲響,這喚法,熟悉得好可怕。她怔愣的垂眼,餘光瞥見出現在視野裡的繡如意雲彩的烏頭靴。

    「那孩子留不得,就如當年的你……本就不該存在。」話落,他甩開了她的手大步離開。

    被甩落在地的華千華瞅著他的背影,直到淚水模糊了她的眼。

    「主子、主子,那個孩子……」查慶跟在身後想為孩子求情。

    「住口!」華逸悶聲吼著,不能原諒自己竟為了脫身而對華千華口出惡言,他明明知道,那些話對她有多傷,可是他卻只能這麼說。

    華逸大步朝大門的方向而去,遠遠的就見範恩倚在門邊,像是等候多時。「范恩,那個孩子不能留,趕緊處理。」走過他身邊時,華逸低聲吩咐著。

    范恩聞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在說什麼混話,難道千華沒跟你說清楚?」

    「夠清楚了,清楚到我確信那個孩子不能留。」華逸笑著,反手扣住他的手,「我不能讓那孩子變成下一個我。」

    他嘴上這麼說,長指卻在範恩手腕上打著彼此才知道的暗號。

    「你……」範恩頓了下,咬了咬牙,罵道:「你不要逼我,我是真的會要了那孩子的命,你也很清楚我是真的喜歡千華。」

    罵人的當下,他扯著華逸朝豫王府走,直到確定四下該是沒有眼線,他才壓低嗓音,「我查過了,當年你將知道千華身世的人都除去了,包括接生的命婦,紀錄的御醫,服侍的宮女,在這種情況下,華透哪能找到什麼證據說千華非先皇所出?」

    他知道華逸要他配合他,可他最想知道的是眼前這局面該要如何善後。

    「範恩,他是皇上,他開口不需要證據。」

    範恩不禁為之語塞,好半晌才道:「難道你真的就這樣走了?」

    「不,我不走了……」華逸壓低嗓音。「你手邊能動用的兵馬有多少?」

    範恩喜出望外。「絕對夠殺進皇宮了。就是說,何必再忍呢?待你登基之後,你就能將千華帶進宮了。」別說調動所有皇城兵,就連宮中至少有十衛是他能動用的,想殺華透個措手不及,壓根不難。

    「不,我叛變只為了讓千華能在公主府好好地活下去。」

    「你在說什麼?如今先皇已逝,你可以為千華正名,甚至揭穿她的身世……」

    「揭穿她的身世等同揭穿皇族醜聞,在朝中百官撻伐之下,你認為她活得了嗎?你以為朝中百官皆會擁護我登基?眾人對華透暴行不滿的自不在話下,眼見皇族凋零,手持重權的難道沒有異心?」他之所以忍,是為了千華,更是為了皇族,為了天下百姓。

    然而如今他不忍了,甘願背負造反惡名,只為了讓千華能夠無憂生活。

    範恩聽完,心知他說得都對,卻也心疼他退讓至此還得背負惡名。

    「一會我就整裝出宮,但到了十裡亭後,我會帶兵回宮,你先幫我將皇城兵調配好,順便封了城門,最重要的是,將千華安置在最安全之處。」

    範恩不禁頓住,只因他壓根沒想得那麼遠。

    「我知道了,一會我假裝送你一程,隨即調兵。」

    華千華傻愣愣地坐在廳裡,直到青齡抱著孩子來到她面前。

    「公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駙馬動怒了?」

    華千華恍惚抬眼,一瞧見兒子的睡臉,不禁露出慈愛的笑,輕戳了下他白嫩嫩的頰,而後道:「青齡,備馬車。」

    「公主要去哪?」

    「我要進宮。」她想,她的夢應該要醒了。

    正在禦書房的華透聽聞華千華進宮探他,不禁低笑了兩聲。「讓她進來吧。」

    「遵旨。」

    貼身太監隨即退出禦書房外,一會便見華千華踏進禦書房,他喜笑顏開地起身。「今兒個是什麼風,將咱們千華給吹進宮裡?」

    「想三哥了。」華千華巧笑倩兮地道。

    「喔?」華透揚起濃眉,仔細打量她,直覺得產子後的她越發嬌豔,彷佛正豔放的牡丹,那眸底眉梢的誘人風韻,教他移不開眼。

    「三哥,千華有一事想求三哥。」

    「什麼事?」

    「別讓四哥去霧城。」

    華透垂斂長睫,低低笑著。「就知道你是為了這事而來,可你也知道君無戲言,這說出去的話豈能隨意收回?」

    「可是三哥,咱們都是自家人,咱們關起門決議的事幹外頭的人什麼事?」很刻意地,她貼近他。

    華透笑眯了眼,問:「雖說是自家人,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兒個你要三哥改變主意,你又能拿什麼交換,讓三哥答允?」如果他能佔有她,華逸肯定會氣瘋了,說不準就造反了,那就正合他意。

    「只要三哥要的,我沒什麼不能給。」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喃,紅唇若有似無地掃過他的耳。

    就在他心念一動,雙手撫著她的腰時,她快手抽出發上的釵,毫不遲疑地朝他的耳裡插進——

    「啊!」

    華透的哀嚎聲驚動了外頭的宮人,開門一瞧,就見血染半邊臉的華透在地上打滾,想要入房查探,又見華千華取下架上的長劍,回頭朝他們指著。

    「公主?」

    「出去,本公主想殺的只有一個,不想造孽太多。」她全然不給華透逃脫的機會,長劍直入他的胸口,瞧他瞪大了雙眼,她不禁輕逸笑聲,道:「三哥,都怪你不好,你老是拿我欺壓四哥,逼得四哥對我說那些無情話,你可知道他說那些話時他會有多痛?都怪我不好,全是我給你機會,讓你養大了野心,既是我犯的錯,那就該由我善後,你讓四哥有多痛,我就讓你有多痛!」話落,殘忍地拔出了長劍,又往他身上刺下。

    就算四哥不愛她,可四哥疼她是不爭的事實。

    幾步外的宮人見狀,拔聲喊著,「公主造反了!公主殺了皇上!」

    一干人沖到外頭喚禁衛,卻見范恩急步奔來,一路沖進了禦書房,見華千華像是殺紅了眼,拿著長劍捅著早已無生息的華透。

    「……千華!」他聲音嘶啞的喊著。

    小臉沾滿血的華千華恍惚抬眼,朝他笑得豔麗,他的心瞬地涼透。

    一回府得知她進宮,他便火速趕來,豈料還是慢了一步……

    「王爺,皇上駕崩了!」

    領著一衛的兵馬上路,才剛出城門沒幾裡路,後頭隨即有快騎趕來通報。華逸拉緊韁繩,啞聲問:「好端端的,皇上怎會駕崩?」他的心裡隱隱透著不安。

    「皇上被長樂公主給殺了,范大人要卑職趕緊通報王爺。」

    華逸聽著,一股惡寒狠狠地包圍著他,他立刻掉頭,縱馬狂奔。

    他的心狂顫著,他從沒想過千華竟會為了他去殺了華透……傻瓜,手足相殘是殺無赦的罪呀!在宮中行兇,必定是多數宮人目睹,他要如何救她?她現在是被押進大牢了,還是……不,既是範恩差人通報,那就代表范恩會想辦法先將她帶到安全之處,待他回去再做處置。

    現在的他,只要想法子將千華送離京城……會有法子的,肯定會有法子的。

    待他快馬馳進城門,便見範恩早已候在城門處,且城門邊皆布上重兵。

    范恩縱馬與他並行,低聲道:「華逸,我將千華帶回公主府了,可是三公九卿領著宮中禁衛要我交出千華,我便道要你回來親審,如今他們全都在南天門那兒。」

    「千華狀況如何?」

    「她……」

    「她傷著了?」

    「沒有,我看她有幾分古怪狀似清醒,可又不是恁地清醒,她……像是殺紅了眼,華透幾乎被她給腰斬了,她染了滿身的血,我便讓丫鬟先替她淨身更衣。」那該是有多深的恨,才能教她如此失了理智。

    華逸胸口揪痛,他沒想到竟會將千華給逼到這個地步,她心裡又該是多麼地怨他……回到公主府,公主府前有幾位大臣帶著禁衛和守在公主府前的皇城兵對峙著。

    幾位大臣一見華逸便躬身喚著。

    華逸瞥見查慶就在豫王府大門前,不用喚他,人已經飛快來到,正要開口時,華逸躍下馬,在他耳邊交代了些事,拍了拍他後,便對著幾位大臣道:「諸位大臣,此乃皇族家事,由本王親審長樂公主。」

    「正該如此。」其中一位大臣沈聲道:「王爺,長樂公主弑君絕不可寬待,否則其他官員怕會認為是王爺和公主共謀。」

    「確實是如此,如今皇上已駕崩,只剩王爺能主持大局了。」

    「本王知道。」華逸看了眼正踏進公主府的查慶,隨即領著幾位大臣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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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1:10


    「……霧城?」

    「四弟前年不是帶兵去了霧城,當時曾提出可以在霧城一帶建高牆,朕想來想去,這事由四弟去做最合適,朕希望四弟駐守霧城,直到所有的高牆建好。」他已經無法再容忍華逸的賢名一再地挑戰他的威嚴。

    華逸垂睫笑得愉悅。最後一步棋就是將他趕到荒煙之地?聽來,倒也挺不錯的,到那荒煙之地,忘卻一切,對他是好事一樁。

    建高牆少說也要費上二三十年,過了二三十年,也許待他回京時,他就能平心靜氣地和千華話從前。

    「臣弟遵旨。」

    「四弟真是爽快。」

    「臣弟從不拂逆皇上旨意。」

    「如果朕要你殺了千華呢?」

    華逸噙笑抬眼。「千華有何錯呢?」那雙燦若星子的眸瞬地闐黯懾人,像把冰冷銳刃,無聲無息地逼近華透胸口。

    華透微揚起濃眉。「說笑而已,四弟,朕承諾,如果你就此駐守霧城再不回京,這種隨口說說的話,朕定然不會再提。」

    華逸失笑。「說笑?」老是拿千華脅逼他,若華透能信守承諾,哪怕要他一退再退,他也無二話,但要是華透背信忘義……

    「四弟,朕可以跟你保證,絕不會動千華一根寒毛,畢竟傷了她之於朕又有什麼好處?可朕希望,今日此時,是咱們兄弟相見的最後一面。」

    華逸勾斜唇角,「臣弟相信皇上的誓言,也懇求皇上不負臣弟,如此,今日此時,是咱們兄弟相見的最後一面。」

    他答應過母妃的,他不爭不搶,只求千華一世平安,千萬別再逼他了。

    華逸離開禦書房,才正要回豫王府,先在南天宮外和範恩碰了頭。

    「王爺,千華產了男嬰,你不過府瞧瞧?」範恩劈頭就道。

    「放心,那杯彌月酒不會教你欠著。」

    「那就好,去瞧瞧那孩子吧,那孩子挺像你的。」範恩意有所指地道。

    華逸笑睨著他。「咱兄弟本就有幾分相似,像我也不意外。」

    「……也是。」

    華逸拍了拍他的肩,隨即快步離去。回到了豫王府,踏進了千華園,銀杏葉黃澄的扇葉隨風漫舞著,他就坐在屋前的錦榻看著,笑著。

    接下來的日子,他如往常外出交接著手上的事務,壓根沒讓他人知曉他即將赴霧城一事,直到公主府辦了彌月宴。

    「主子……」查慶呆愣地看著華逸,只因直到半刻鐘前華逸才告訴他,他即將遠赴霧城,而且不再回京。

    「這事待我喝過彌月酒回來再告訴王妃,你幫我準備些簡單的衣物。」華逸雲淡風輕地說完,便往外走去。

    「主子,你這不是駐守霧城,你這是……」簡直像是被流放!

    「想哪去了?」許是太懂查慶,華逸輕笑出口。「我是去監督築牆,你當我是被流放了不成?哪只眼睛瞧見有人押我來著?我那虎前衛的弟兄們還在城外等我會合,你腦袋機伶點,往後這兒就交給你了。」

    「可是……」

    「沒有可是,動作快點,挑些輕簡的就成,待我喝了彌月酒就要上路了。」這杯酒來得正時候,祝自己一路順風。

    查慶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心知是王爺功高震主,成了皇上的眼中釘,可這當頭還有誰能救王爺?

    華逸哪裡知曉他的心思,逕自踏進隔壁的公主府,府裡的總管隨即迎向前來,他環顧四周,發覺公主府裡冷清得緊。

    進了主屋的正廳,範恩正候著。

    「今兒個沒發帖?」華逸問著,見桌上已經擺了幾道菜。

    「沒。」

    「範恩,你怎能將彌月宴辦得這般寒傖,難道你不知道人多熱鬧,才能給孩子添點喜氣?」華逸略有不滿地道,看著桌上擺的碗筷又問:「你連舅舅和舅母都沒邀請?」

    「嗯。」

    「你在搞什麼?」華逸神色不快,卻見範恩的臉色比他還難看,想起他從方才就不發一語。「發生什麼事了?」

    「問你啊。」

    「問我?」華逸不解的瞅著他,突地聽見腳步聲,回頭朝通道望去,就見華千華穿著一襲粉嫩杏色走來,朝他燦笑如花,猶如正盛放的花兒,教他看直了眼。

    「四哥。」華千華笑喊著,入廳就坐在他身旁。

    「怎坐這?去那頭。」華逸低聲催促著。

    「要先給你瞧兒子呀。」華千華將抱在懷裡的兒子遞給他。

    「等等、等等,我不知道該怎麼抱孩子。」華逸嚇得往旁退開,可她像是不放過他般,硬是將孩子送到他懷裡,逼迫他非得伸手抱著不可,動作一大,繈褓中的孩子突地張開眼,他驀地屏住氣息,心想這下孩子必定是要嚎啕大哭,豈料卻是一見他就咧了無牙的小嘴。

    瞅著,他的心不禁軟了,脫口道:「彷佛時光倒轉了,那年你也在繈褓中,我也像這樣抱過你。」那年敬妃產下女嬰,他隨母妃前去祝賀,那時是他頭一次見到她。

    多久以前的事了,可他還記得,那時的她也是沖著他笑。

    「是喔。」華千華止不住笑,直瞅著他的笑臉。

    好久、好久沒有見到華逸,雖說早打定主意不再見他,可這事真是樁意外。

    「起名了嗎?」

    「嗯,給他起名為羽。」

    「羽?」

    「本是要給他取名為翼,怕沖了四哥的名,所以改為羽,就盼這孩子能夠自由自在的。」

    華逸輕點著頭,「好名字,能夠自由自在實屬不易,千華,這孩子像你較多呢……」他喃著,壞心眼地瞅了不發一語的範恩。「幸好不像爹。」

    「真是抱歉,你和我有三分像,你說這話是在打自己的臉。」範恩沒好氣地道,像是想到什麼又補上一句。「況且,這孩子像你比較多。」

    「範恩。」華千華斂笑,語帶警告地道。

    「這也沒錯,千華的孩子像母舅是天經地義的。」仔細瞧瞧,眉眼確實有些像自己,但他壓根不意外,畢竟他和范恩是表親。

    「……最好是。」

    「好了,用膳了。」華千華趕忙接過孩子交給青齡,隨口打圓場。

    青齡要外頭的丫鬟讓廚房將剩餘的菜端上桌。

    華千華替華逸布菜,華逸睨了範恩一眼,低聲道:「千華,我自個兒來,坐過去那頭,冷落了你的駙馬,你四哥於心不忍。」

    「你真會於心不忍?」范恩一出口,華千華隨即不快地瞪他一記,然而他卻不管,又逕自問:「華逸,有沒有什麼該說的卻忘了說的?」

    華千華不禁疑惑地皺起眉。原以為範恩是要毀了和她之間的約定,要將孩子的身世告訴華逸,如今看來不像是如此。

    「說什麼?」

    「為何皇上派你去霧城監督築牆一事,你提都沒提?」範恩戳著菜,狀似漫不經心地道。

    華逸微揚起眉。「又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好提的?」

    「去霧城不是什麼大事,可問題是你卸了五軍營的職又要前往霧城,甚至聽說再也不回京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解釋一下?」

    華千華臉色愀變,道:「四哥,是真的嗎?」

    華逸噙著盈盈笑意。「哪的事,別聽他胡說,對了,千華,四哥想小酌一杯,你去拿壺小曲來。」話意很明顯地是要將她支開。

    「要我找開武當面對質嗎?」範恩卻很故意地道。

    華逸笑意不變,眸色卻冷了。「當爹的人了,行事還這般不經大腦嗎?」

    「最好當爹的人是我!」

    華逸聞言,怒不可遏地拍桌站起。「範恩,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沒當爹?千華孩子都生了,還說他沒當爹,是拐彎說千華不守婦道?!

    「範恩!」華千華厲聲喊著,陣色挾怒又帶著央求。

    範恩將筷子重按在桌面,隨即起身。「這兒留給你倆好好說話,把該說沒說的全都說清楚,我已經受夠了!」惱火地踹翻了椅子,他走到外頭,瞧見圍觀的下人,不禁怒斥道:「全都給我退下,要是讓我在主屋附近瞧見誰逗留,一律逐出府!」

    廳外的下人聞言,一個個離去,誰也不敢多作停留。

    華千華瞪著範恩離去的身影,輕扯著華逸。「四哥,別怪範恩,他近來心情不好。」本都好好的,可誰知道他這一陣子突然陰陽怪氣了起來。

    「當爹了,這不應該開心嗎?」華逸惱火道:「我找他問清楚。」

    混蛋傢夥!能當千華的相公,能讓千華為他生下兒子,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四哥,那事不重要,倒是剛剛範恩說的,你……真的要去霧城,永不回京了嗎?」華千華抓著他追問著。

    華逸疲憊地閉了閉眼。「沒的事,我只是去得比較久而已。」

    「如果只是去得比較久,範恩不會這麼說。」她深知範恩的性子,未經證實的話,他不會輕易出口的。

    「你就寧可信他也不肯信我?」華逸惱道,後悔自己為何要來喝這杯彌月酒。

    「因為四哥從不說實話!」華千華也跟著動氣。「好久以前,你就被收回兵權,被卸了軍務,甚至不讓你掌五軍營,還要你去抓朝中貪瀆官員,那全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你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再對皇上低頭?」

    「你在胡說什麼?」華逸煩躁地回過身要走,卻見查慶竟然就在廳外。「查慶,你來做什麼?」

    豈料,查慶二話不說地跪了下去。「公主,你幫幫王爺吧,皇上竟要王爺留在霧城永遠不準回京。」

    「查慶!」華逸怒目瞪去,卻見華千華從身旁走過,忙一把揪住她。「你做什麼?」

    「我要進宮,我要問問皇上為何要這麼做!」華千華怒不可遏地吼道。「欺人也要有個限度,當年要不是我,他建得了功嗎?當年他害死華逵,我沒到父皇面前參他一本,他倒好,吃定你了!」

    「別去!」

    「我非去不可!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我也不要你獨自一人待在那種荒煙之地!」今日華透會坐上皇位,有一部分是她造成的,她當然得擔起責任。

    「你以為皇上會聽你的?」

    「那好,我就以護國公主之名在朝堂上咬出他的惡行罪狀,看看百官會如何看待他!」公主無法干政,但是公主是南朝的吉祥象徵,她開口還是有分量的,端看她願不願意。

    「你如此剛好著了他的道,好讓他當場拆穿你的身分,要了你的命!」

    華千華直瞅著他,突地笑得淒惻,嗚咽了聲。「他拿我逼你?」

    「……不是。」他就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個兒的身世,否則出閣前的那晚,她不會吻他。

    「是嗎?知曉我不是正牌公主的只有你和母妃,還有我母妃的大宮女雲織,可是雲織在母妃亡逝後,便下落不明,你說你讓她出宮了,可真是如此?」

    跪在廳外的查慶驀地抬眼,終於明白當年主子為何會殺了雲織,原來是因為……因為公主不是公主,他倆壓根不是兄妹!

    「千華……」

    「你不爭不搶便罷,你退讓容忍得太過分,你任他胡亂地欺壓到你頭上,全都是因為他察覺我不是正牌公主,拿我的命威脅你,對不?」當年母妃持家法打他時,她只聽到隻字片語,可那些話她一直都記在心裡,直到這些年發覺華透對他的任意欺壓,她才終於明白。

    所以,她乖乖出閣了,她甚至鐵了心不見他,如此還不夠?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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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0:50


    華千華在床畔坐下,輕撫著華逸依舊發涼的頰,惱道:「四哥,你為何什麼都不跟我說?」

    她今兒個歸寧,依禮是回宮,由華逸和華透一道招待她回門的,可誰知道進了宮卻只見到華透,聽華透說他大醉了一場。

    她在宮裡吃了頓索然無味的飯菜後,就急著趕回豫王府,果真見他醉得不省人事,她真不敢想像要是查慶沒回頭,他怕是要凍死在園子裡了。

    「四哥,皇上刁難你,你怎麼都不說?」她輕歎著,對他是心疼又不舍。

    成親後,範恩提起了軍務,她才知道華逸手中的兵權早就被華透收回,就連軍務都不讓他參與,卻要他帶兵操演,甚至還指派他去查貪瀆,那全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分明是故意要讓他樹敵的。

    皴著眉仔細將他看過一遍,不禁暗惱自己竟沒發現他瘦了,明明連頰都瘦沒了,為何日日相處,她卻沒發覺?

    「四哥……你總是什麼都不跟我說。」雖說她使不上力,但他心裡苦悶要是不找個人傾訴,這日子要怎麼過?

    輕撫著他依舊冰涼的頰,覺得這房裡根本不夠暖,打算等會查慶回來,要他再添個火爐。她起身關窗,瞧外頭的雪像是永遠不會消停,凍得教人無處可躲,而他傻得躺在千華園裡大半個時辰,真是一點事皆無?

    坐在床畔,她靜靜地伴著他,纖指畫過他濃飛的眉,滑落他挺直的鼻,停在他厚薄適中的唇上。

    她注視著,緩緩地俯身輕吻。

    她到底能怎麼幫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再讓華透刁難他?華透根本就是個小人,壓根沒有帝王氣度,當初要不是朝中有人將他調離京城,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會是華透。

    華逸是天生帝王相,他才是該坐在皇位上的君王,他……正忖著,卻見他張開雙眼,燦若星子的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她心間一抖,隨即坐直身子,還來不及想出藉口搪塞,已經被他一把扯進懷裡。

    「千華。」他啞聲喃著,輕捧起她的臉。

    「……四哥。」她羞澀又惶恐。

    被發現了,她要怎麼說,華逸才會相信她不過是在玩鬧?

    「千華。」他笑著,黑眸如月生輝,輕柔地吻上她的頰。

    「四哥?」華千華呆住,任由他不住地在她頰上親著,就像小時候他鬧她時,親得她滿臉口水。

    「嗯?」

    「……你還沒醒吧。」華逸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親她了。

    「我醒了。」

    「你根本還在醉吧。」她不信他是清醒的。

    華逸像是止不住笑意,一把將她壓在身下,在她臉上胡亂地親著。

    「四哥!」她閃躲著,躲不過只能笑駡他,「夠了,四哥!」

    原來他一醉起來就會像是當年的孩子般?

    「不夠。」華逸低低笑著,止住了狂吻,卻煞有其事地親吻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華千華倒抽口氣。「四哥,你真的還醉著呢。」要不怎會親吻她的唇?

    「我沒醉。」他的唇貼覆著她的。

    「四哥,你根本是……」

    「我再清醒不過,我很清楚,我一直很想這麼做。」他粗啞打斷她未竟的話,趁著她張口的當頭,鑽入她的唇腔裡,勾纏著她的舌,含吮她的唇,挾帶著濃厚的情欲向她索求。

    華千華瞬間亂了心緒,就連呼吸都亂了,她快要不能呼吸,唇舌被他纏得發痛,壓根沒機會制止他,感覺他的手從裙擺滑入她的腿間,教她心頭一窒。

    「四哥……四哥……」她破碎低喃著,可他纏著她,不放過她,大手粗魯地扯開她的衣襟,扯斷她抹胸的繫繩,半裸的胴體展露在冰冷的空氣裡,她羞澀地遮住胸,不敢相信他酒後竟會亂性。

    華逸胸口劇烈起伏著,親吻著她的手。「千華……」他一聲聲地低喃著,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喚得她心都軟了。

    「四哥喜歡我嗎?」她啞聲問著。

    天底下不會有人這樣喚她的名字,這樣一聲喚過一聲,欣喜的、雀躍的、悲傷的、痛苦的……難道,他懷抱著和她一樣的情愫?

    「嗯……最喜歡千華了,四哥好想將你搶來……」他抬眼瞅著她,神情突地恍惚了起來,彷佛快要清醒。

    華千華隨即主動地吻上他的唇,那一瞬間便教他沈淪,他渴求著,摸索著,渾身像是著了火,尋求解脫。

    她羞澀地瞅著他褪去衣物,才看見他壯而不碩的身軀上竟佈滿了大小不一的傷痕,她起身輕撫著,從不知道他身上藏了這麼多的傷。

    「四哥,你總是什麼都不說,痛的苦的,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他愛她一如她深愛著他,可是彼此的身分卻像劃斷緣分的鴻溝,這一點他倆都清楚,此生是絕無可能相守。

    難怪,他總是避著她……

    她不舍地環抱住他,半裸的身軀熨燙著彼此,她聽見他悶哼了聲,隨即將她抱起,粗暴地拉扯著她的裙,進入了她,像只毫不饜足的獸,要了一回又一回。

    華千華拖著疼痛的身子下床,慶倖衣櫃裡還放著幾件衣衫,穿妥整齊,回頭看著沈沈睡去的華逸。

    淚水噙在眸底,輕柔地吻上他的唇,才拖著萬般不適的身子開了門,看著欲亮的天色,再看向守在門外,臉色鐵青的查慶。

    「查慶,去整理一下,別讓四哥發現。」她噙著濃濃鼻音道。

    她早猜到,送走範恩後,查慶必定會回千華園守著華逸的。

    「公主……」查慶顫著聲,不知道該說什麼。

    昨兒個送駙馬離開後,他回頭來到千華園,聽見屋裡頭兩人嬉鬧的聲音,正寬慰著王爺清醒了,兩人就像小時候那般玩鬧著,可後來聲音不對了,他想阻止卻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只能站在門外乾著急,直到最後他的心都快要停住了。

    主子怎會犯下如此獸行?他們是兄妹……是兄妹啊!從小他倆就親近,可誰也沒多想,誰知道主子竟然會……

    「動作要快,千萬別讓四哥發覺,你……別對外說這件事。」

    「奴才怎會說,怎能說,可是主子他怎能……」

    「別怪四哥,是我甘願的。」她低喃著,淚水不住滑落。「查慶,誰都不準說,四哥還醉著,只要你趕緊打理好,他不會發現的。」

    在華逸完事後伏在她身上睡沈時,她就知道,他肯定沒醒,他不過是在未清醒的狀態下要了她。

    「可是公主你……」

    「我沒事,我要回公主府了,你……一切拜託你了。」她知道查慶是最忠心的奴才,他是看著她和華逸長大的,定會幫著他們倆。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查慶抱著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趕緊進房收拾殘局,然而一進房,瞧見床上的血漬,他不禁呆住。

    怎會如此?公主尚未和駙馬圓房?要是他日圓房時,駙馬豈不是會發覺公主非完璧之身?到時候……駙馬肯定會嫌棄公主的,而始作俑者此刻竟還昏睡著。

    這事,要怎麼收拾?

    這事他沒法子收拾啊!「王爺、王爺……」他推著華逸,試著將他叫醒。雖然公主再三交代不能讓主子知曉,可這事不能瞞著主子啊。

    華逸輕吟了聲,半睜開眼,就見查慶一臉焦急,「發生什麼事了?」

    「王爺真的壓根不記得?」真是醉得連自己幹了什麼好事都沒記憶?

    「說什麼?」華逸敲著額邊,緩緩爬坐起身,卻發覺自個兒竟是赤裸的,而床褥上有著血漬,他不禁頓住。「這是怎麼一回事?」

    醒來前他作了場春夢,就像是他作了無數次的春夢,他在夢裡要了千華一次又一次,可昨兒個的夢分外真實,彷佛他真的要了千華……

    「查慶……現在是什麼時候?」他瞪著血漬,啞聲問。

    「今兒個已經是十九了。」

    「十九?我醉了三天?千華的歸寧……」

    「公主昨晚來了。」

    華逸猛地抬眼。「她……我……」難道他醉昏頭,以為是夢,所以強要了她?

    查慶正要開口,門板突地被推開,華逸望去,對上守妃伶羞怯的笑臉。

    守妃伶進了房,將熱茶一擱,壓根不敢多瞧他一眼,小臉紅透的朝他福了福身便退出房門外。

    瞬地,華逸明白了,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痛苦地閉上眼。

    「王爺,昨兒個公主與你……」

    「夠了,不用說了,我明白了。」華逸不耐的打斷查慶未竟之話。

    「王爺明白了?」那神情看起來壓根不明白呀。

    「下去吧,我想再歇會。」

    「王爺……」

    「下去!」他微惱的吼著。

    查慶只能乖順地退到門外。

    華逸瞪著床褥上的血漬,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失落。原以為是他迷糊中要了千華,如今看來許是他將妃伶當作千華了。

    他不該碰她的……尤其不該在千華的房裡要了她!

    這天過後,華逸幾乎都在外東奔西跑,查貪或操演,哪怕華透丟給他一件又一件刁難的任務,他依舊一一化解,甚至央求給得更多,最好是能忙得教他忘卻一切,可偏偏難得一回早點回府,便見守妃伶在書房裡候著他。

    「有事?」華逸習慣性地噙笑問。

    「王爺,公主有喜了。」

    華逸驀地一頓,腦袋一片空白,好一會才在案後坐下。

    站在書房外的查慶一直愁著臉,過了太久,久到他都不敢再對王爺提起那晚的事,可如今傳出公主有喜……他到底要不要趁這當頭說?可今兒個一得知消息,他特地走了趟公主府恭賀,卻見駙馬喜笑顏開很是歡喜,他不禁想……也許駙馬壓根沒察覺,也許公主肚子裡的孩子是駙馬的,所以這事不說還比較好,是不?

    「聽說已經快滿六個月了。」守妃伶壓根沒察覺他的異狀,逕自說著。「公主也真是的,一直瞞著這消息,連駙馬都沒說,是開始害喜了才教御醫診治發現的。」

    華逸空乏的眼神看向窗外,忖著她有著快六個月的身孕,那豈不是一過門就有了……他的千華要為人母了,很好,這樣很好。

    「王爺,你在想什麼?」

    「嗯?」

    「我方才說了那麼多,你都沒聽見?敢情是要當舅舅了,太開心?」

    華逸笑著垂斂長睫。「是啊。」

    「咱們一道去探探公主吧。」

    「……不了,你去,近來我公事繁忙,你去幫我探探她。」

    「王爺,公主會很失望。」

    「她會體諒我的,你……我寫幾張方子,你幫我帶去,讓駙馬問問御醫裡頭可有不適合公主體質的,讓她補補身子。」

    「也好。」守妃伶隨即幫他磨墨,瞧他準備著紙張,她不禁垂著首,輕聲道:「要是我也能有孕就好了。」

    華逸拎筆的動作一頓,隨即蘸墨寫著方子。「子嗣的事不急。」

    「可是咱們也不能至今都沒有圓……」

    華逸驀地拍桌怒斥了聲,打斷她未竟的話。「好了,你下去,一會方子我再讓查慶送去。」

    守妃伶哪裡見過華逸這般冷沈懾人的一面,委屈又驚懼地垂淚離去。

    查慶見這一幕,不禁頭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結襪都幾年了,主子還是不肯圓房,以往不懂,可現在他都明白了,因為主子死心眼,心裡裝著一個永遠不能碰觸的人。

    華逸坐在案前,想了幾種藥膳可以減輕孕婦害喜的症狀,一一詳細寫下,寫了一張不夠,又寫了第二張,就這樣一張寫過一張,直到他失控地砸了筆,發生的聲響教外頭的查慶趕緊入房。

    「王爺?」

    華逸深吸了口氣。「將方子送到公主府。」話落,隨即走到內室休憩。

    查慶看著桌面寫得密密麻麻的方子,彷佛是王爺訴不出的相思,無聲的哀鳴。

    十月底,華千華產下男嬰,母子均安。

    華逸為此松了口氣,彷佛撐過了這一關,再沒有任何事能慌亂了他,就連眼前的南朝皇上都不能。

    「四弟,聽說千華產下男嬰了。」華透翻閱著奏摺說著。

    「是呀,母子均安。」他噙笑道。

    「聽說那孩子長得像母舅。」

    「那不是天經地義?」他依舊笑著。他和范恩是表親,眉眼有幾分相似,所以那孩子也許會有幾分像自己,他也能將那孩子視為己出。

    「倒是。」看完了奏摺,華透才抬眼道:「四弟,近來有一事教朕傷透腦筋,不知道四弟能否替朕分憂?」

    「皇上儘管吩咐。」華逸噙著再完美不過的笑臉。

    「那好,朕要你去駐守霧城,建好高牆之前都別回來。」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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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0:20


    華千華指著自己的頰。「小時候,四哥不是最喜歡親我的臉頰?」她記得,他從雎城回來後,就不再親近她了。

    華逸垂睫低低笑著,輕彈著她的額。「你長大了,還想像個孩子?」

    是啊,她多希望他們可以一直停在東甯園那段最快樂的時光裡。「那麼……我親四哥吧,四哥可還記得承諾過我,只要我親四哥一下,就允我一件事?」

    華逸揚笑將酒壺裡剩下的酒全都喝盡,又彈了下她的額。「怎麼這事你還記得?」

    「記得,說好的,你不能耍賴。」她乾脆坐到他腿上,雙手捧著他的臉。

    他看著她的眉眼她的唇,看著她愈靠愈近,他眉頭一皺,強迫自己將她從腿上抱下,隨即起身。

    「四哥,你生氣了?」華千華趕忙抓著他。

    「……不是,四哥只是累了,得早點回去歇息。」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他是個男人,深愛著她的男人,她的靠近只會讓他前功盡棄。

    「不要,四哥,別走,再陪陪我……我不鬧你了、不鬧你……」是她貪心,在出閣前的所有時間只想與他相處;是她太貪心,想要佯醉向他索吻。

    華逸看著飛雪,狠狠吸入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才讓自己坐下,揚笑往她鼻頭一掐。「臭丫頭,敢鬧你四哥!」

    華千華跟著笑露貝齒,動手掐著他的臉。

    寒凍的雪夜裡,兩人在屋外的錦榻上玩鬧著,不知道是誰先停了手,兩人依偎著,看著雪花飄落,聽著雪花沙沙堆疊的聲響,靜靜的,等待著。

    猶如行刑前的寧靜,誰也沒有開口,不知道過了多久,華千華才輕聲喚道:「四哥,你該回主屋了。」然而,身旁的人卻沒有回應她,她一抬頭,見他彷佛已經睡著。

    這麼冷的天,在這兒睡著還得了?

    她起身想喚醒他,然而看著他的睡臉,她的貪念又起,想竊取一些回憶,於是她緩緩靠近,唇輕輕地貼上他的。

    輕輕的,感覺他的氣息拂著臉,暖著她有些冰冷的唇,一再親吻著,直到淚水落下,啞聲低喃,「四哥,對不起……我不該喜歡你……」

    她痛苦地皺起眉,起身回過頭抹去淚,看著不停歇的風雪,多希望這場雪繼續下,阻攔範恩的迎親隊伍。她壓根沒察覺身後的華逸緩緩張開了殷紅的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的身影。

    他的胸口揪著,無聲問著,為何直到現在才讓他知曉?如果再早一點,再早一點……他會忘了母妃的囑咐,帶她遠走高飛。

    現在,遲了,誰也走不了了……

    門開,落入眼簾的是她燦笑如花的嬌豔面容,粉雕玉琢的玉人兒,教他跟著輕揚笑意,然而她一身刺眼的紅,卻教他不禁痛縮著眼。

    「四哥。」華千華笑喚著。

    「吉時都快到了,怎麼還差人將四哥找來?」他啞聲問。

    「我想要四哥幫我蓋上紅蓋頭。」

    華逸垂眼看著她手上的紅蓋頭,腦袋一片空白。

    「公主,都說了這紅蓋頭由王妃來蓋就成了,讓王爺蓋于禮不合。」青齡在一旁叨念著。

    「你不懂。」華千華笑駡著,拉著華逸在房內榻上坐下,隨即往他面前一跪。「四哥,父皇與母妃都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這些年都是你照應著我,我要出閣了,理該拜別四哥。」

    「公主……」青齡一愣,才知公主是要王爺代替皇上蓋紅蓋頭,於是讓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退出房外。

    華逸靜靜地瞅著她慎重地跪拜著,待她起身時,才拉著她坐到身旁,拿起她手中的紅蓋頭,從後頭慢慢地蓋上,眼看著要覆去她的面容,便瞧她笑中帶淚地道:「四哥,你要保重。」

    他的手一頓,驀地將她摟進懷裡。

    「四哥?」她詫道。

    好久了,四哥不曾有過越矩的舉措。

    華逸不能言語,一旦開口,他就會露出破綻。今日,賓客中必定有皇上的眼線,他不能教任何人看穿自己的心思,不允許皇上得到任何確切的證據,傷害千華半分,所以今日……他只能是個過分溺愛妹子的兄長。

    「王爺,范大人的迎親隊到了,正要撞門。」外頭傳來青齡的喚聲。

    華逸閉了閉眼,再張眼時,臉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將華千華推開,拉整她的紅蓋頭,慢慢地覆去她的面容,欲將她送到另一個男人手中。

    這是他的選擇,怨不了人。

    「千華,在這兒待會兒,我去前頭瞧瞧。」他噙笑說著,出了房門要青齡等人進房伴著華千華,便快步朝王府大門而去。

    然而,在二進門時,見範恩一身刺眼的紅來到面前。

    他多久沒見過表哥了?在軍務上,往來連系是有的,但他已經許久不曾正眼瞧過他了。「豫王爺要擋門嗎?」範恩問著,目光直盯著他。

    華逸笑著,走到他的面前,裹著笑意道:「千華就交給你了。」

    範恩定定地瞪著他,內心五味雜陳。在他眼裡,這一對兄妹早已超越了兄妹情分,可他們是兄妹呀,怎能在一塊?

    就讓他充當黑臉吧。「我範恩對你起誓,必定會待千華好。」

    「謝了,我的大哥。」

    看著他的笑臉,範恩濃眉攢起。「華逸,你……不要緊吧?」

    華逸笑咧嘴道:「什麼要緊不要緊?今兒個是千華的大日子,我開心都來不及了,走吧。」

    他著手籌辦千華的婚禮,甚至主導著婚禮進行,在公主府裡迎接上門的賓客,扮演著任誰看都知曉的好兄長。

    他笑眯了眼,看著最愛的女人和他的兄長拜堂,送進洞房,回頭他吆喝著賓客們入席,一一招呼著。

    連他都不敢相信,他竟還能與人談笑風生,他表現得遠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好,好到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瘋了。

    手中的酒,一杯敬過一杯,他周旋在眾人之間,撥點心神注意著眾人,想確認誰是皇上派來的眼線,想確認自己是否被看穿,他笑著鬧著,大口喝酒與人喧嘩嬉鬧,伴著絲竹聲,在大雪紛飛的夜色裡,笑語如珠。

    直到筵終人散,他跟蹌著腳步回豫王府,走得又快又急,甚至將守妃伶丟到一旁,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查慶,將窖裡的那壇江南曲拿來。」踏進千華園時,他如此吩咐。

    一直跟在身後的查慶面有難色地道:「王爺,你今兒個已經喝了不少,再喝江南曲,這……會醉的。」

    華逸回頭笑睨著他。「還要我說第二次?」

    查慶無聲歎了口氣,隨即領命而去。

    華逸獨自一人坐在房外的錦榻上,雪還在下,昨兒個還依偎著他的人兒,現在已經在其他男人懷裡。

    他哼笑了聲,告訴自己可以忍,只要千華能好好的,他沒什麼不能忍。

    皇位,他不爭;兵權,他可以給;撤軍務,他不在乎,就算他最終變成了有銜無職的王爺也無妨,儘管對他開刀,只求放過千華。

    「王爺,別喝多了。」查慶將一壇江南曲擱在榻幾上。

    「今兒個你也忙了一天,下去吧。」華逸抓起酒罈,直接就口喝著。

    查慶見狀,忙道:「王爺,要不要奴才讓幾個丫鬟過來這頭候著?畢竟這千華園的丫鬟全都跟著公主陪嫁了。」

    「查慶,你當我這般不濟?」華逸呷了一大口酒,笑駡著。「還不走,是等著我灌醉你?

    查慶知曉他的性情,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立刻腳底抹油。

    待查慶一走,華逸喝著酒,靜靜地看著飄落的雪花,千華園裡的大紅燈籠已卸下,今晚的雪花變得蒼白又冰冷。

    園子裡的花草全都埋在霜雪裡,唯有銀杏樹還是精神抖擻地矗立一方。

    他提著酒罈來到銀杏樹前,撫著粗糙的樹皮。「聽說銀杏是佛陀前的聖樹,能夠趨吉避凶,就連邪魔都不能靠近,那麼……請保護千華,如果有天我不在了,請代我保護她吧。」

    能給的,他都給了,就連千華都交出去了,他死守著對母妃的承諾,就盼一切苦難可以到此為止。

    抬頭將酒罈裡剩餘的酒飲盡,他將酒罈一丟,踉蹌倒進雪堆裡。

    終於可以不用笑了……

    他籲了口氣,笑聲卻不斷破碎地逸出,直到淚水滑落,瞬間化為冰霜,一點一滴地覆著他的臉。

    讓他大醉一場,讓他暫時忘卻一切,讓那纏入骨血裡的痛楚暫時消停,他累了,真的累了。

    「……確定沒有染上風寒?」

    隱約中,他彷佛聽見了千華的聲音,想張眼,可他實在是太累,累得怎麼也張不開眼,轉眼就失去了意識。

    「公主,已經差御醫診治過了,確實只是醉了。」查慶苦著臉,滿臉愧疚。「就跟王爺說會醉的,他還是要喝,要不是奴才擔心,回頭候著,才教奴才發現王爺竟睡在圔子裡,要等到早上才發現,那就……」

    華千華皺緊了眉,而她身後的範恩已經氣得怒聲低罵,「都多大的人了,難道他會不知道這種天候在外頭睡著了,是會……」後頭的話嫌晦氣,他惱得不想說。

    「駙馬。」華千華輕聲勸著。

    「御醫可有說他何時會醒?」範恩沈著臉問。

    「御醫說,最遲明兒個就會醒,不打緊的。」查慶覷著擔憂不已的華千華,低聲道:「公主,王爺倒在千華園裡,所以奴才就近差人將他給抬進寢房裡,公主該是不會介意吧。」

    「說哪的話,這兒是豫王府,哪有四哥不能待的地方。」華千華沒好氣地道,直盯著華逸稍嫌蒼白的臉。

    這樣算來,打從她出閣至今,他等於是醉了兩天兩夜了,明知道江南曲會教人醉個三天三夜,怎麼他還喝了一壇?難道她出閣真教他這般歡喜?

    「不過,看王爺還睡得這麼沈,今兒個肯定是不會醒了,不如公主和駙馬先到主屋那頭用膳,王妃都已經備好飯菜了。」

    「不了,查慶,你去跟四嫂說我不吃了,我留在這兒照料四哥。」

    「公主,這怎麼好?王爺有王妃照料就成了,您今兒個是歸寧,時候已經不早了……」查慶說著,偷覷範恩的反應。

    這才新婚啊,豈有將夫婿丟到一邊的說法。

    「我要留下。」華千華話一出口,想起自己已出閣,連忙回頭詢問範恩。「駙馬,我可以留……」

    「你要留就留下吧,不過王妃要是想照料他,你也就別打擾人家。」範恩擺了擺手道。

    「我留下,剛好能讓四嫂休息,方才瞧她那臉色,肯定這兩天沒好好睡。」華千華說著,不禁輕歎著。

    「由你吧。」

    在一旁觀望的查慶聽至此,啟口問:「既是公主如此打算,那麼奴才去告知王妃一聲。」

    「我跟你一道走吧。」範恩說著,跟著查慶一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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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0:02


    一會,華千華帶著青齡來到主屋書房。「四哥。」

    裡頭卻沒有半點聲響,她又喊了兩聲,不禁回頭看了眼青齡,青齡聳了聳肩。華千華乾脆推開書房的門,卻不見華逸,再往裡頭走了兩步,便見他睡在錦榻上。

    走到錦榻邊,瞧他面容似乎憔悴了些,身形似乎痩了些。

    華千華瞅著他半晌,才從椅上拿了件他的外袍從他身上蓋下,然幾乎就在蓋下的瞬間,他驀地張眼。

    「四哥……吵醒你了。」

    華逸微擰起濃眉。「怎麼來了?」

    「四哥不來看我,我只好來看四哥。」這話不假,她確實是想他了。

    華逸坐起身,轉動著脖子。「這陣子事多。」

    「皇上刁難你?」她乾脆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

    華逸不動聲色地往旁挪動了下,她敏感地察覺了。

    「皇上刁難我做什麼?他不過是派了點事給我……嗯,新皇上任,有意整頓朝中貪瀆,這是好事。」他噙著笑,沒瞧她。

    「真是如此?」她刻意再靠近他一些。

    華逸吸了口氣,乾脆起身走向紫檀大案。「就是如此。」他翻看著案上的書冊,彷佛極為忙碌似的。「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歇著。」

    華千華揚起秀眉,走到案前瞪著狀似忙碌的他,確定不是自個兒的錯覺,他確實是瞧也不瞧她一眼,甚至閃避著她,既是如此——

    「既然四哥不待見我,我也就不惹人嫌了,過幾日,我就住進公主府。」話落,她轉身就走。

    「千華!」

    「時候不早了,四哥也早點歇下吧。」她頭也不回地道,快步離開書房。

    她一路快步走著,沒聽見後頭跟上的腳步聲,心不禁微微發疼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會教他避著自己?華千華全然摸不著頭緒,心頭悶得一夜未眠,換來的是隔日的昏昏沈沈。

    未及掌燈時分,她連晚膳都不想用,乾脆早早上床歇著。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人撫著自個兒的額,教她防備地張開眼,對上華逸不掩擔憂的神情。

    「……四哥不用擔心,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每逢入秋就病倒的小姑娘,四哥政事繁忙,就不勞四哥費心了。」一開口就是反唇相稽。

    「千華……」華逸在床畔坐下。

    「我只是困了,沒事,與其陪著我,四哥倒不如多陪陪四嫂。」她閉上眼,鐵了心不想睬他。

    說真的,要是兩人真能交惡,對她而言是好事,省得她老是牽掛著不放,可偏偏他疏離閃避她時,又教她無法隱忍。

    「……妃伶跟你說了什麼?」

    華千華皺了皺眉,怕因為自己語氣過沖,累及守妃伶,才又開口,「四嫂沒跟我說什麼,只是我在想你都成親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能讓我當姑姑?」

    華逸僵硬地移開眼。「這事能急嗎?還有你,一個姑娘家怎能跟四哥問這事?」

    「隨口問問而已。」算了,只要能不累及守妃伶,教他夫妻倆感情失和就好。

    「千華,青齡說你今兒個吃得少,就連晚膳都沒用,起來陪四哥用膳吧。」

    「我不餓。」她不是拗,與其用膳她寧可補眠。

    「四哥餓了。」

    「四哥可以和四嫂一道用膳。」她給了衷心的建議。

    平心而論,守妃伶是個極好的姑娘家,不刁不蠻又沒架子,待人和和氣氣又嬌柔多情,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四哥想要你陪。」

    「四哥都多大的人了,還要人陪?」

    華逸噙著笑,軟著聲道:「千華,四哥好久沒跟你一道用膳了,陪陪四哥吧。」

    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掀被坐起,見他的神色突地一僵,隨即起身,教她微惱地道:「四哥這又是怎麼著,要是真不待見,何必又纏著人?」

    華逸喉頭滾動了下,背對著她,指著自個兒的襟口,邊說邊往外走。「衣襟開了。」「咦?」她垂眼望去,驚見自己的襟口大開,就連抹胸都瞧得一清二楚,羞得她趕忙拉緊衣襟。

    欸,難道說昨兒個她去書房時,衣襟也是開的,所以四哥才不自在?不對,有青齡跟著,哪可能發生那種事?

    那到底又是為哪樁?算了,不想了,她好像餓了。

    這天過後,華逸像是上了癮,只要趕得及用膳的時間,必定到千華園伴著她,陪著她看銀杏如玉蝶般漫天飛舞,陪著她整頓千華園裡的花草,陪著她看霜雪細如絲地從天而降。直到,她即將成親。

    「過來這兒吧,雪變大了。」華逸拉著華千華上廊道,倚在廊杆,看著飛雪被園子裡的大紅燈籠映成了一片流光。

    華千華揚笑看著美景,後腦勺往他的胸膛一貼,他很自然地拉攏了身上的羽氅包覆著她。

    「嗯?」後腦勺像是被什麼給磕著,她回頭拉著他的衣襟。

    華逸一把抓住她的手。「做什麼呢?醉了不成?」方才才用過膳,因為天冷,他讓查慶備了一壺小曲,難得的和她對飲了兩杯。

    他不敢喝多,實是他的理性愈近她的婚期愈顯薄弱。

    「哪會醉,是四哥胸前藏了什麼磕著我。」她指著他的胸膛,循線往上,瞧見他頸子上戴著什麼,隨即挑著紅繩,只見下頭系了個小巧錦囊。「……這是什麼?」

    伸手才要掐掐錦囊裡頭裝了什麼,他卻是快手把錦囊給抽了回去。

    「是四哥的護身符,別亂碰。」他噙著淡柔笑意。

    「就連我也不給瞧?」她佯怒眯著眼。

    華逸低笑著,搖了搖頭。

    「小氣。」她啐了聲,心微微地痛著。

    華逸不像其他皇子喜歡在身上披金戴銀,幾乎不戴贅飾,可如今卻藏了個錦囊在心窩處,許是成親之後,守妃伶送給他的吧,她看過守妃伶的針線活,總能將花草祥獸繡得栩栩如生。

    「明日就要出閣了,還要跟四哥拗脾氣?」

    華千華沒好氣地睨去。「我何時跟四哥拗過脾氣了?」她不拗的,因為她知道拗是沒有用的。

    想要的,她會自個兒爭,不該是她的,她不會強求。

    「可四哥好遺憾沒瞧過你的拗勁。」他俯近了她,卻不再用雙手環抱她。

    不敢靠她太近,怕她發現他滿腦子下流心思,更怕他將下流心思付諸行動,可是離她太

    遠,他心裡難受,尤其她要出閣了,往後要相見……不,他不要再見到她了,所以他要趁現在將她看個夠。

    「……四哥,你喝醉了?」那雙眼笑得像星子般燦亮,怎麼她要出閣了,他極開心似的。

    「小曲醉不了人的。」他笑眯了眼。

    他的千華正要盛放,可這朵花卻始終不屬於他……盼著她出閣,別再擾亂他,又不願她出閣,惹得他心痛欲死,他的心思反反覆覆了一整年,搞得他快要瘋了。

    「來了來了,這可是宮中禦釀的江南曲。」查慶喳呼著,捧著剛溫好的酒壺跑來,擱在門邊錦榻的榻幾上。

    這張錦榻是從她房裡取出的,方便他倆就坐在這兒賞景,只因從這角度望去,方巧可以將千華園的美景盡收眼簾。

    「過來吧,先喝點酒暖暖身。」華逸拉著她在錦榻一邊坐下,替她斟酒,回頭瞧查慶和青齡等一干下人立在左右,道:「天冷,都下去吧。」

    「可是王爺,明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最遲寅初就得要開始沐浴更衣。」青齡輕聲提醒著時間,就怕兩人聊過頭,就把正事給忘了。

    「知道了,下去吧。」擺了擺手,他把酒杯遞給她。「嘗小口點,宮中禦釀後勁很強,要是醉了就不好了。」

    華千華雙手捧杯,先是淺啜了一口,隨即疑惑地瞅著他。「四哥騙人的吧,壓根不辣,比小曲還易入喉,喉底還回甘呢。」

    「這就是江南曲可怕的地方,易入喉,便會沒有防備一飮再飲,待回過神時,就醉得不醒人事。」華逸跟著淺啜了一口,又道:「以往聽說父皇有回犒賞五軍營時,有個提督內臣貪杯,喝了一壇後,狠狠地醉了三天三夜。」

    「真的?」華千華垂眼看著已空無一物的酒杯。

    一杯……應該還成吧。

    「好了,別喝了,再兩個時辰你得要準備了,一會去睡吧。」

    「可我不倦,不想睡。」雖說公主府就在豫王府隔壁,但明日出閣,過了歸寧之後,她不會再跟他見面了。

    既然註定無緣,她就要自己徹底死心,再痛也要扼殺。

    他想要個妹子,那麼,她就當他永遠的妹子,既然是妹子……她眯眼呵呵笑著,起身將榻幾挪到一旁,隨即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朝他嘿嘿笑著。

    華逸垂眼瞅著她,飲盡了酒,跟著低低笑開。「你醉了。」

    「沒有。」她只是有點頭暈,人有點浮,但這壓根不能算醉。

    「你不是醉了,又怎會笑得如此開心?」在他的記憶裡,他不曾見過她如此揚笑。她是外冷內熱的性情,她待人的好,唯有親近的人才會察覺。

    「因為我明日要出閣了。」她笑道。

    她深信,只要不再見他,她一定可以重新生活,她不要讓自己變得更醜陋。

    華逸靜靜地瞅著她,笑意還在眸底,心卻在狂顫,不著痕跡吸了口氣,長臂橫過她,將那壺江南曲摶在手裡。

    「你就這麼喜歡範恩?」

    「嗯,範恩是個很好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會待我好。」所以,她要忘了他,尋找自己的幸福。

    華逸就著壺口呷了一大口,輕點著頭。「嗯,範恩是個好傢夥,比宮裡那個傢夥還像我的兄長……他一定會疼你的,他要是敢待你不好,甚至敢納妾,跟四哥說,四哥揍得他滿地找牙。」

    「不行啦,四哥,他可以納妾的,不讓他納妾,人家會說我是個妒婦。」她嘻嘻笑著,頭暈地往他胸膛躺。

    華逸震了下,垂斂長睫瞅著她不曾有過的撒嬌樣,聽著她說——

    「可是呀,我不會主動幫他納妾,倘若他日他有更喜歡的人,只要他跟我說,我會允他的……四哥別打他,男人納妾是天經地義的。」

    「……我不會納妾。」他啞聲喃著,感覺她柔軟的身軀貼覆著自己,他的理智幾乎快要潰不成軍。

    要了她吧,將她鎖在千華園裡,對外說她急病死了,他守護的妹子為何要拱手讓人?她是他的,是他的!他忖著,心在顫慄著,血在逆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僅剩的理智如絲般脆弱。

    「是四嫂子好運氣,才能碰上四哥。」她突地從他懷裡坐起,抬眼沖著他笑。

    她的笑臉太燦爛,威脅映照出他內心骯髒的欲望,教他狼狽地轉開眼,拎起酒壺又灌了口酒。他太清醒了,清醒得讓欲望一再鼓噪著。他答應母妃的,他不能忘,況且明日範恩就要上門將她迎去公主府,賓客中會有皇上的眼線,此時說她急病而亡,誰信?

    「四哥,別喝太多。」華千華輕扯著他,讓他放下酒壺才又道:「四哥,我明兒個要出閣了,想不想再親親我?」

    華逸瞪著她,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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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18:44


    「逸兒?」

    身後傳來范貴妃的喚聲,華逸猛地回頭,啞聲道:「母妃,我有事想和母妃商議。」

    范貴妃摒退了身後的宮女,和他一道進了偏廳,才剛坐定,便聽他道:「母妃,我要迎娶千華為妻。」

    范貴妃一頓,冷冷掀睫。「你在胡鬧什麼?」

    「母妃,我不是胡鬧,我……我……」

    不管他艱澀難言,范貴妃冷聲截斷他。「還說不是胡鬧?!千華乃是長樂公主,你貴為豫王,要如何迎娶她為妻!」

    「我可以想個法子,讓千華詐死離宮,讓她先到豫州等我,而後我——」

    「你問過千華的想法了嗎?」范貴妃冷笑了聲問。

    華逸不禁語塞。

    「是你一廂情願了,逸兒!」范貴妃咬牙低斥著。「千華不知道自個兒的身世,她是把你當成兄長看待,如今你說想迎娶她,你認為她會作何想法?」

    華逸抽緊了下顎,半晌才道:「千華必定是喜歡我的。」

    范貴妃冷沈著臉色。「好,就算千華喜歡你,那又如何?就算千華真能詐死出宮,那又如何?你何以認為你倆可以相守?別忘了,你已經有一門親事,是皇上指婚!你能避嗎?而千華的婚事又該如何是好?」

    華逸鐵青著臉色,聽著她又道:「就算千華真能去到豫州,她真能與你相守?守妃伶是見過她的,她倆是攀談過的,你認為守妃伶不會認出她是長樂公主?你把全天下的人都當成傻子了不成!」

    她最怕的就是如此!全都是她的錯,是她阻止得太晚!兩人從小就親近,她因太過心疼千華的不言不語而放任著,豈料如今卻釀成了災。

    「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此番雎城征戰有功,你、範恩和你舅舅都因此受到封賞,卻壓根不思防備……二皇子已逝,皇后將盼頭押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有了皇后的助力,要搶奪皇位,難嗎?」

    「母妃,我從未想過爭皇位!」

    「我也沒想過!我也不要你爭!可問題是你和你舅舅是在風尖浪頭上,註定要成為眾矢之的,我不要你爭,但我要你防,在這時刻,你卻只顧著兒女私情,從未想過我的警告,一旦三皇子欲對付你,拿千華的身世大作文章,別說千華活不了,整個鎮國大將軍府,連同你和我都會被強扣上罪名的,你想過沒有!」

    華逸緊握著雙拳,黑眸殷紅。

    「忘了千華。」她啞聲央求。

    華逸緩緩地在她面前跪下。「母妃,我做不到……」千華伴著他的人生大半,怎麼忘?

    「做不到也得做,我答應過敬妃要守著千華長大成人,讓她許個好人家,范恩這孩子敦厚無爭,他配得起千華。」

    華逸痛苦垂著臉。「他配不起!」母妃說的沒錯,范恩敦厚有禮,官場上不爭不搶,行事低調,他能護住千華……可為什麼自己愛的女人卻得要他護!

    范貴妃惱火地起身,抽起了家法就往他身上打。「就你配得起?!華逸,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你自以為愛了,就想要強取豪奪,卻沒想過你的搶奪會將千華逼進絕境,我還要你這兒子做什麼!」

    華逸沒有反抗,任由藤鞭落在身上。

    他忘不了,無法忘,那就讓他痛!讓他痛到極限,痛到不搶不奪,讓他打消念頭,讓他不再愛!

    「母妃!」一推開殿門,華千華尖聲喊著,沖向前抓住范貴妃的手,回頭看著依舊倨傲跪著的華逸,啞聲問:「母妃,發生什麼事了,怎會打四哥呢?」

    范貴妃雙眼殷紅,豆大的淚水滑落的瞬間,嘔出了一口血。

    「母妃!」華千華趕忙托住她,卻撐不住她不斷滑落的身子。

    華逸見狀,趕緊抱住了她,回頭喊著,「還不傳御醫,快!」

    范貴妃病倒一事驚動了皇上,就在皇上駕到時,御醫正好診完脈走出。

    「娘娘病情如何?」皇上急問著,就連候在一旁的華逸和華千華也跟著向前一步等著下文。

    御醫艱澀地開了口。「回皇上的話,娘娘這是瘀阻日久,恐怕……」

    話落,華逸和華千華神情一滯,知曉此症已是藥石罔效。

    「胡扯什麼,娘娘尚在盛年!」皇上怒斥著。

    「皇上,娘娘情志憂鬱是長年累積的,痰濕入體,氣阻血滯,濁氣瘀塞腑內……」御醫說到最後,已是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只道:「如今又大怒大悲,氣血逆行……下官實是無計可施。」

    皇上直瞪著他,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娘娘怎會憂鬱?又是……又是誰惹得她大怒大悲的?!」

    華逸聞言,隨即雙膝跪下。「父皇,是兒臣不好,是兒臣惹得母妃不快。」

    華千華見狀,也跟著跪在他身旁。「父皇,是兒臣不好,兒臣伴在母妃身邊卻沒察覺母妃心中憂慮……」她壓根看不出范貴妃心裡藏著憂慮,她總是笑口常開,那般颯爽又坦率的直性子……是她忘了,在這座爾虞我詐的皇宮裡,誰能不動心思,只憑傻氣活得順風順水?尤其她是壓在范貴妃心上的石頭,拼死守著秘密,守著要她安好,擔憂著秘密被揭開,擔憂她的下場……是她的錯!

    「你倆……」皇上垂眼瞪去,卻罵不出一個字。

    「皇上,娘娘醒了。」雲織快步從寢殿內走出說。

    皇上隨即踏進寢殿裡,華逸和華千華雙雙跪在寢殿門前,從門縫裡瞧著范貴妃,卻瞧不見她的臉色如何。

    「四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華千華低聲問著。

    為何將她丟在豫王府獨自回宮了?又怎會與母妃起了衝突?

    華逸低垂長睫,搖了搖頭。

    「四哥……」她輕扯著他的袖角。

    華逸瞅著她玉白小手,輕輕地抽開袖角。

    她頓了下,不解地直瞅著他,這舉措並無不對,可不對的是華逸從不會這麼做,彷佛和她劃下了界線,難道他惹得母妃大怒一事與她有關?

    然而,不管她如何思索,卻怎麼也想不通怎會因為她而讓母妃動怒端出家法。

    待皇上離去之後,范貴妃讓雲織將兩人都給叫進房裡。

    兩人雙雙跪在床前,等待范貴妃發話。

    「逸兒,你可想清楚了?」范貴妃氣虛地問著。

    華逸緩緩抬眼。「孩兒想清楚了。」

    范貴妃注視著他良久,半晌才道:「好,我要你提早成親。」

    華千華聞言,縮在寬袖裡的纖手緊握成拳。

    「……是,就照母妃的意思。」他啞聲應著。

    「還有,」范貴妃朝華千華伸出了手,華千華趕忙緊握著。「千華,及笄後馬上成親,范恩那孩子絕不會辜負你的。」

    華千華聞言,漾起了恬柔笑意。「好,范大人是母妃萬中選一的,能出什麼差錯?況且范大人人挺好的。」

    華逸覷著她,看著她淡漾的笑意。

    「真的?你喜歡那孩子?」范貴妃喜出望外地問。

    「……嗯。」她彷佛害羞地輕點著頭。

    華逸僵硬地轉開眼,壓抑心間的痛楚。

    母妃說對了,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千華視他為兄長,又怎會對他生出男女之情?是他一廂情願地認定,她必定是喜愛自己的……可就算如此,他也無法將千華從心間除去,哪怕她不愛他,他依舊愛著她。

    趕在入秋之前,華逸成親,迎娶了禮部尚書的孫女守妃伶為豫王妃。

    范貴妃尚在養病,讓範恩帶著華千華前往豫王府祝賀。

    豫王府到處懸掛著喜氣的紅燈籠,東路主屋的廳房全開,容納了進府祝賀的朝中官員,宮中樂坊助興,到處可聽聞絲竹聲。

    與賓客敬酒中,華逸瞧見了亦步亦趨跟在範恩身邊的華千華,冷眼看著範恩不知道說什麼逗笑了她,教她掩嘴低笑,眉眼間難掩盈盈笑意。

    而他,也笑了。

    也好,只要千華開心就好……如果他護不了她,就讓其他男人護著她也好。

    他卻不知華千華之所以能被範恩一再逗笑,是因為範恩不斷地說著遠在雎城時關於他的趣事。

    她笑著,想著那時的華逸,不去想今晚成親的華逸,更不去想她的心,痛得如石磨磨過般碎得模糊。

    四哥的大喜日子,她當然得笑啊。

    成親很好,往後她就不會再妄想,甚至醜陋地想要搶奪不屬於自己的幸福,然而當席間有人打趣著說豫王爺不見人影,許是回喜房了,至此,她臉上的笑意再也撐不住。

    「怎麼了?」範恩敏銳地低問著。

    「沒事,只是人多,頭疼……」她喃著,已壓抑不了哭音。

    「不如咱們先離開,我先送你回宮找御醫。」

    「嗯。」

    她任由範恩攙扶著,壓根沒瞧見幾步外的華逸怔怔地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如果可以,他多想在這一刻拋下一切帶她走,然而……不行,母妃病了,已經禁不起大怒大悲了,眼前的局勢不允許他太放縱自己,而且,她想要相守的人不是他……他沒有任何理由帶她走。

    死心吧,華逸,不屬於你的就放手吧!

    入冬的第一場瑞雪降下時,范貴妃亡逝。

    在范貴妃移靈皇陵後,華千華獨自一人站在東寧圔前,刺骨寒風迎面吹來,刮得她衣衫飄飛。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蕭瑟的東寧園,直到有人輕步來到身後。

    「千華。」

    「四哥。」她回頭輕喚著。

    「……我去跟父皇說,讓你搬進豫王府吧。」瞅著她削痩的臉龐,華逸壓抑著擁她入懷的衝動。

    她輕揚笑意,搖了搖頭。「不用了,母妃走了,父皇心裡不好受,我在宮裡多少還能伴著他。」

    「可是……」

    「四哥,我不打緊的,還有很多人陪著我。」頓了下,她笑著道:「我還有很多針線活要忙呢。」

    「針線活?」

    「青齡說,雖然我是金枝玉葉,但禮總是得守,成親要用的鴛鴦被還是得要自個兒動手繡,才能討個好采頭。」

    華逸僵硬地調開目光,啞聲道:「還那麼久的事,何必急在這當頭?」

    「不算久,這個年快過完了……母妃已經幫我定下婚期,就在後年的三月,鴛鴦被上的交頸鴛鴦,我真不知道要繡到什麼時候。」她雖有雙巧手,但是針線活真的不行,差勁得連自己都看不下去。

    華逸走到她面前,替她擋去了迎面寒風。「千華,最遲明年二月,四哥便要帶兵支援北方霧城,也許你出閣時趕不回來。」

    「……怎會?」

    「如果四哥趕不回來,你不會怪四哥吧?」

    華千華想握他的手,可一想起之前拉他的袖角被他抽開,便教她忍住了欲望。「四哥,這回戰事險嗎?」

    「不險。」

    「你從不說老實話。」她微惱道。好端端的怎麼又鬧起了戰事……「為什麼非得你去?朝中將領不少,為何每有戰事便要你支援?你平時忙著操演,忙著移防,軍務已經夠繁重了。」

    分明是有人蓄意要調他離京的,不是嗎?他貴為豫王,哪裡會需要他老是領軍支援邊境?

    華逸淺淺噙笑。「你倒是清楚的緊。」不管怎樣,她至少是在意他這個四哥的。

    他並不在意皇后一派要如何對付他,他擔心的是他不在京城,怕她獨自在宮裡會著了道。

    「母妃尚在時常叨念,說你總忙著,不知道何時才能有子嗣。」雖然,她壓根不想知道他何時會有子嗣。

    華逸臉色有些不自然,轉了話題道:「要是怕我冷落你四嫂子,你就到豫王府吧,畢竟我這一趟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京。」

    「四哥……」她不想去。守妃伶是個好姑娘,問題是她,她內心藏著醜陋的嫉妒,她壓根不想跟她相處。

    「就當四哥求你,去幫四哥照料那些花草吧。」

    「可是父皇會答應嗎?」

    知道她動搖了,華逸笑眯眼道:「我去求父皇,父皇定會答應的。」

    再跟她聊了會,他便直接走了一趟南天宮,得到了皇上首肯,正回頭要跟她說這好消息,一出殿門卻遇見了華透。

    「四弟怎麼不乾脆求父皇廢了千華的封號,將她貶為平民?」

    華逸冷冷瞅著他,噙笑道:「三哥他日登基後會將親生女兒貶為平民?」

    華透揚起濃眉,笑問:「四弟認為父皇會將皇位傳給我?」

    「三哥,我不爭的,該是你的就拿去吧。」他遵守著母妃的教誨,只求讓他和千華各自婚嫁,保住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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