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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05:43

《一夜公主(上下)》作者:綠光

在別人眼中,她是個膽大包天、驚世駭俗的逃妾,
但那又如何,她有點石成金的賺錢技能,不必再看人臉色卑微度日,
如今的她是個擁有繡坊、織造廠及百畝棉田、藥材田的小富婆,
唯一困擾她的是,她夜夜夢魘,每個晚上都被砍頭,砍得她都火了,
她到底何時才能擺脫這個惡夢?!
可今晚她的夢變了,她是被皇上捧在手心哄的小公主,她的四哥寵她寵上天,
一天到晚找她親親抱抱,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教她所有栽種竅門,
她開心是開心,卻也疑惑一般人家的兄妹感情是這樣親昵無界限的嗎?
還是,他其實知道她不是皇上親生女兒這個大秘密?!
由於皇上始終未立儲君,所有皇子私底下動作頻頻,四哥無可避免的被捲入,
三皇子懷疑她的身世,並用來箝制疼她入骨的四哥,讓他陷入險境,
原以為這個夢跟先前的不同,但最後她仍是被砍了頭,卻是她心甘情願……
夢醒了,她的記憶也醒了,見到為她犧牲甚多的四哥已成地府文判,
卻仍為救這一世的她干預人間生死,她付出一切也要跟著他,
誰也無法阻止,因為這是閻王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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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07:45

序言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夢境,在這個故事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女主角柳菫很可憐的每天晚上都被砍頭,被砍得很生氣,她很氣自己明明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卻總是避不開躲不了,一再的重複那一幕……這個經驗其實小編也有過。

    那是在小編高中的時候,我常常夢到自己走到學校圖書館,進入一間閱覽室,一踏進去卻發現裡面變成一間停屍間,左右兩排是用白布蓋著的屍體,而一進房間,前門就鎖住了,必須通過這些屍體才能從後門出去,我走到一半,這些屍體就會屍變的坐起身,然後圍住我,有時候我會被抓住,掐住喉嚨,有時候我幸運地掙脫了,逃到圖書館外的操場,卻發現操場上也是一堆的殭屍、木乃伊,一起追著我,我就滿身冷汗心跳急促的嚇醒了……

    或許是因為學業壓力大,那時候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夢個一兩次,到最後也會很氣自己在夢裡沒事跑去圖書館做什麼,沒去就不會被抓了啊,但偏偏就是控制不了……就連出社會後,也會偶而夢到,後來的影響就是不喜歡看鬼片、喪屍影集,很怕再勾起那個夢。

    除了對惡夢的共鳴外,其實小編最喜歡的是柳菫在被喚醒前世記憶後的表現,好不容易見到所愛之人出現在眼前,怎樣也不能讓他再離開,因此她嗆辣她直接、她勇往直前不怕拒絕,尤其她逼著男主開口承諾不再離開她的那段,簡直讓人心都揪了起來,她真的等了好久好久啊……

    小編向來佩服勇敢追愛的女孩,因為她們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付諸行動去爭取,而不是靜靜的待在原地等愛降臨,她們不是不怕挫折,不是臉皮厚,而是她們知道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不想後悔就得珍惜當下,有人說失去的、錯過的,才是最美好的,但那是種遺憾下的美化,我們一輩子不過幾十年,能承擔得了多少遺憾?誰又有把握能像男女主角能在千年後再相遇、相愛,將這一世過好才是實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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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09:13

楔子 擺脫不了的惡夢

    這該死的夢!

    當她踏進一處偏廳時,猛地一頓,想要回頭已來不及——廳裡的男人動作飛快地來到她的面前,她連絲毫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而每每到此時,她就會無聲咒駡著。

    為什麼她老是忘了這夢境,為何總是在踏進這偏廳時,才意識自己又作夢了,而這場夢的結局,總教她驚醒。

    清醒時她總是一再告訴自己,要是下回再作這夢時,絕不能踏進這偏廳,可偏偏她總是忘了,或者說在夢裡身不由己。

    這可惡的夢!

    為何一再整治她,為何一再地在夢裡殺了她……

    早已忘了什麼時候開始的,好像是從她有記憶以來,每隔一段時日總是要折磨她幾回。

    總是在她踏進偏廳之後,命運開始轉動,最終她像是被押到一處石板廣場。

    問她為何不確定,只因她的頭上被罩了帷帽,她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一切,甚至連那殺了她的男人都瞧不清。

    被殺了上千回了,她只想知道為何讓她一再重複這可怕的夢。

    忖著,一如往常,她被身後的男人踢倒在地,狼狽地趴伏在地。地是冰冷的,彷佛結了一層霜……明明是夢,為何她覺得冷?就連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吸入喉頭就凍得發痛的寒氣都如此真實。

    「……長樂公主,為何要策劃政變?」

    她垂著眼瞪著被地面磨破皮的手,不能理解為何在夢裡也感覺得到痛。

    「長樂公主,本王在問話,回答!」

    她還是垂著眼。

    她當然知道他是問她,但每每在這當頭,她總是不開口的。

    長樂公主,在這個夢裡,她是個公主。可是她的夢境永遠只有這一段,她不知道那自稱本王的男人與自己到底是何關係,又她真是策劃政變而被斬殺……這是場夢,卻又像是一段發生過的歷史,是註定無法更改的過往,在夢裡,她彷佛和長樂公主融合為一體,孤獨地面對死亡降臨。

    「長樂……你為何要逼本王殺你?」

    她不想死,卻已無路可逃,在她踏進那偏廳裡,就已經註定了她的命運……如果下回再作這場夢,她非得記起不可,絕對不能踏進那座偏廳!或者讓她把夢作長一點,讓她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他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當她從面罩下瞧見走近的繡如意雲彩烏頭靴時,她知道,她的死期已至,哪怕早已歷經千百回,這一刻依舊教她恐懼,可吊詭的是,心裡有股聲音告訴著自己,這麼做是對的,她必須死……

    長劍出鞘的刺耳聲響,她緊閉著眼,驀地,倒下。

    在這一刻,她沒有一絲痛楚,她甚至可以感覺自己微笑著,哪怕她恐懼得快發狂,哪怕她驚嚇得發出尖叫……
引言 使用道具
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09:52


    「千華!」

    一個少年嗓音兜頭落下,教柳菫猛地張眼,一如往常無數個惡夢驚醒的日子,她備受驚嚇地大口呼吸,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驀地,她被人擁入懷。

    她頓住,下一刻毫不猶豫地推著眼前的人,然而眼前的人卻是文風不動……誰?!到底是誰竟敢如此大膽進入她的寢屋!

    正思忖著,餘光瞥見此處並非是她的寢屋,是在屋外,而且她身旁還站了不少人,其中……

    「四主子,先將公主鬆開吧,公主像是嚇傻了。」

    她直瞅著發聲的男人,一個唇紅齒白異樣美態的男人,就連嗓音都綿綿細細的,儼然像是宮中太監,看那裝束真有幾分像。

    重點是,他剛才看著她叫公主?

    「你說什麼?」她話一出口,竟是細軟童音,嚇得她狠抽了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還在夢中嗎?從惡夢又跳到另一個夢境裡?

    通常惡夢之後她就會驚醒,哪怕疲憊不堪,她依舊會打起精神忙著莊子裡的活兒,可是……怎麼這一回還陷在夢境裡?

    「千華,別怕,回頭四哥給你出口氣去,他們怎麼推你進湖,我就怎麼推他們進湖。」他的嗓音是少年特有的粗啞,說起話來慢條斯理,話家常道是非般的口吻,淺淺笑意更顯豐神俊秀,眸底卻隱隱含著殺機,教她心頭一顫。

    腦袋還厘不清頭緒,擁住她的人已微微鬆開了她,她抬眼,瞧見了一張異常俊美的臉,臉上稚氣未褪,要是換上女裝,活脫脫是說書人口中的桃花精了。

    這桃花精似的少年郎有雙過分美麗的黑眸,一對上那雙黑眸,她忘了掙扎。

    那是種說不出的滋味,彷佛尋回了遺失已久的珍寶,心間滿溢無以言語的激動,淚水甚至瞬間模糊了視線。

    這股情愫來得這般強烈,教她錯愕得無法理解,卻怎麼也平靜不了。

    「四主子,這事都還沒查清呢,你說這話可真是要把事給鬧大了,依奴才所見,不如先將公主帶回鐘粹宮。」那名少年太監俯了身子,刻意壓低了嗓音,餘光不住地偷覷站在幾步外的二皇子和三皇子。

    她回神,聽出太監話中帶著幾分息事寧人,日後再作打算,不過——

    「查慶,你說的是什麼話,哪是鬧大呢?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被稱四主子的少年雖噙著笑意,態度卻萬分堅決。

    「我說老四,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敢情是以為我跟老三故意將千華給推進養心湖的不成?」二皇子華逵大步走來。

    「好了,二哥,老四沒那意思。」三皇子華透不斷拉著華逵,充當和事佬,可惜華逵壓根不給他面子。

    「老四,把話給我說清楚。」華逵陰冷著臉道。

    身為四皇子的華逸懶懶抬眼,笑道:「二哥,你倒是說說,要是與你無關,為何你會站在湖畔,眼睜睜地看著千華在湖裡掙扎?」

    「你說那是什麼蠢話?一個行兇的人還會留在原地不成?再者,我又不懂泅技,是要我怎麼救人?」

    「啊啊,原來二哥不懂泅技呀,要記得趕緊學,要是一個不經心溺死在養心湖裡,那就不好了。」華逸笑眯眼道。

    「你!」

    「皇上駕到!」

    就在雙方劍拔弩張的當下,不遠處傳來太監通傳的聲音,瞬間,華逵臉色微變了下,垂眼恭候皇上駕到。

    華逸收回目光,朝身邊的人淺笑著,雖然笑意淺,卻是真實的。

    而她直到現在才發現,他渾身濕漉漉的,束起的發還淌著水,滿臉都是濕意,教她不自覺地抬手輕抹著他的臉,就見他神色微訝了下,隨即笑眯了眼,十分愉悅般,教她看直了眼。

    可以想見再過幾年,這少年郎會擄掠多少姑娘家的芳心。

    就連她,心口也跟著顫跳著,教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控制,只覺得眼前這一切荒誕不已,偏偏又真實不過。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一聲悶吼落下,她抬眼望去,看著一個男人一身帝王打扮,怒氣衝衝地質問著,再見少年不慌不忙地回頭跪在皇上面前。

    「父皇,都是兒臣不好,是兒臣沒將千華看顧好。」

    南朝皇帝在得知華千華墜湖時怒氣難遏,但在瞧見華逸一身狼狽,華千華狀似無礙後,怒焰消減了大半。

    「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晌午過後,兒臣到千華寢房找她,卻不見她午寐,於是讓宮女到外頭尋找,兒臣來到養心湖畔時,就見千華在湖中載浮載沈,便趕緊將千華救起,而那時,二哥和三哥就在湖畔。」華逸嗓音溫雅,不疾不徐地將經過簡略說出。

    華逵聞言,不禁暗瞪了華逸一眼,忙道:「父皇,不關兒臣的事,兒臣也是剛好和三弟來到湖畔賞景,瞧見千華在湖裡,兒臣也想救的,可兒臣不懂泅技,所以……」

    「皇上,這事先緩緩,眼前要緊的是讓公主回去泡泡熱水,否則再待下去肯定會染上風寒的。」開口的是皇上身後的女子。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不只是皇上來了,他身邊還跟了個女子,瞧她那身雍容華貴,再見華逸的眼神極不以為然,她幾乎可以篤定這女子必定是二皇子的母親了。

    「皇后說的是,爾等還不趕緊送公主回鐘粹宮!」

    「奴才遵旨。」查慶和幾個宮女忙道。查慶來到她的面前,像是要將她抱起,華逸卻橫過他,搶先一步抱起她。

    「兒臣先告退。」華逸施禮後,隨即抱著她快步跑著。

    她傻愣愣地直睇著他,瞧見他朝自己笑得滿心歡喜,她不禁微皺起眉頭。

    她的心跳得好快,快得幾乎發痛……為什麼她的夢總是如此真實?

    她想,也許再睡一次,當她清醒時,她就會回到她柳菫原本的生活,然而不管她睡醒幾次,她依舊在這裡,成了名為華千華的公主,而且還得眾人的疼愛,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也幾次過來探訪。

    沒什麼特別原因,只因她在落湖後,真的染上風寒了。

    昏昏沈沈,幾次清醒又昏睡,每次清醒時,身邊出現的人都不同,唯一不變的是一直守在床側的華逸,她的四哥。

    虛弱地看著那張沈睡時顯得稚氣的俊美面容,她不禁無聲歎了口氣。

    怎麼她還在這裡?

    這場夢境是不是太長了些?

    更詭異的是,這個原主的記憶進入了她的腦海。

    她名喚華千華,是南朝唯一的公主,生母是敬妃,年前臨終前,把她託付給宮中唯一算得上是姊妹的范貴妃,此後她便和行四的皇子華逸一起住在鐘粹宮。

    南朝……這真是個教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的狀況。

    她也是南朝人,但她所處的南朝裡,公主並不怎麼特別尊貴,不像這兒是被捧在手心裡疼的,而她為何會從一開始的夢境跨進了這個夢境?同樣都是公主……難不成,她的前世是公主?

    想著,她自己都覺得好笑,秀氣的小嘴掀起了超齡的自嘲笑意。

    她,柳菫,太醫院院史大人庶女,從小受盡欺淩,沒有姨娘傍身,想活下去就得對嫡母百般討好,萬般奉承,可憐她功夫都做足了,依舊教嫡母將她賣給富商金玉律為妾。

    成親那晚,她以銀簪自殘,逼得金玉律離開新房,然後再大鬧金府,讓金玉律再也容不下她,將她給趕出府。

    離開金府的她,以嫁妝裡的兩畝瘠田栽種棉桑,三年過去了,她已經累積了幾座莊子,小有成就,可誰知道惡夢來襲,硬是將她給綁在這裡。

    之前,她特地進城探視嫁進皇商府上的十三妹,而後十三妹拉著她去探視嫁進威鎮侯府的九妹,本要在掌燈時分前回莊子的,可誰知道一陣滂沱大雨,硬是困住了她,教她不得已在威鎮侯府留宿一晚。

    唉,她不能不回去,時節進入雨季了,她所栽種的農作和藥材得要小心照料才成,否則這一年的心血可是要化為泡影了。

    她不屑當個公主,她憑自己的雙手便能自給自足,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誰稀罕被囚在牢籠般的宮中。

    讓她回去吧,老天啊……這場夢夠長了,讓她清醒吧,旁人的記憶和身分與她一點干係都沒有,她只想當自己。

    「千華,你醒了。」

    聽見那沙啞嗓音,她疲累的抬眼,對上一張粲笑俊臉,感覺心口又是一陣震盪……不懂,為何她會對夢境中的人這般悸動?

    「渴不渴?」他耐性十足地問著,哪怕她吭也不吭的。

    她沒開口,只是靜靜地打量著他。腦袋裡有太多疑問,不明白自己為何陷在夢境裡,更不明白為何夢境中的人帶著魔力牽引著她。

    他是俊,但她向來不貪美色,況且他年紀尚青稚,她怎可能動心?

    南朝的柳菫已經近雙十年華,被柳家後院磨得世故,待人處世皆帶著算計,怎可能在無利可圖的狀況下心思浮動?

    「還是喝點茶水吧,瞧你的唇都乾裂了。」華逸說著,已經替她取來一杯茶,單手輕柔地將她摟起,一口一口地喂著。

    她乖順地喝著茶水,卻有種快要被逼瘋的感覺。

    她真的可以感覺到微溫的茶水入口的甘醇,那緩解了她喉頭的乾澀痛楚……這不是夢麼嗎?為何如此真實!

    老天啊,讓她清醒吧!

    老天從來不傾聽她的請求。

    一直以來,她能倚靠的只有自己,她堅信自己的人生只有自己能打理。

    求神?求自己吧!

    ……她很想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可問題是,現在的她只是個六歲大的孩子,哪怕是受盡皇恩眷寵的南朝公主,但能力依舊有限,連想要逃出皇宮都辦不到。

    忖著,一雙清潤秀麗大眼懶懶地看向身後那兩列宮女太監,只是這麼淡淡一瞥,後頭的宮人隨即向前一步,低聲詢問——

    「公主冷嗎,搭件帔子可好?還是回殿裡?」

    「公主渴嗎,這茶還熱著呢,喝一口吧。」

    她眼角抽了下,僵硬地調回目光,繼續看著蕭瑟與繁華共存的園林。

    說真的,她這一輩子從沒被人殷勤照料過,想要什麼都得靠自己去掙,像這種她沒搶沒掙,就有人送到面前的噓寒問暖,直教她渾身不對勁。

    該不會是她一個不小心在威鎮侯府裡睡死了去,所以老天好心把她送到某個南朝年代裡讓她享享公主的清福?

    別了吧,當她是個蠢的嗎?華千華根本就不是公主,她是敬妃與人私通生的,這是真真實實出現在她記憶裡的事實。那是敬妃和身邊大宮女雲織交談時被她聽見的,敬妃原本要對皇上坦言醜事,卻被雲織硬是擋了下來,畢竟茲事體大,會被斬首的人數恐怕難以計數。

    皇上不知道這醜事,把她這南朝難得一見的公主捧在手心上疼,可哪天要是遭人識破……天,難不成連在這個夢,她也要再被斬首不成?忖著,體內不禁爆開一陣惡寒。

    醒醒吧,讓她醒醒吧!

    她無聲呐喊著,雙眼無神地瞪著眼前的園子,銀桂正盛放著,濃郁的香氣隨風襲面而來。

    她微眯起眼,細細打量著這片銀桂,不禁讚歎著這銀桂養得真好。桂花是處處有,隨處養隨處長,可其中的銀桂卻不是這般好生養,土要肥沃,排水要良好,還得細心照料,從扡插到能開花,至少也要費上三四年的時間。

    而要將葉子養得這般肥美,就連花都成串盛放,真是不簡單……也是啦,畢竟是宮中,專人養護著,能差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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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13:06


    「公主,要不要奴婢去摘幾朵銀桂?」范貴妃身邊的大宮女青齡瞧她盯著銀桂出神,向前一步詢問著。

    倒不是刻意討好她,而是一個小美人打從母妃死後就不說不笑,任誰瞧了都覺得心疼。

    她睨了她一眼,輕搖了搖頭。

    花好好地長在枝頭上,為何就非摘不可?

    青齡瞅著她,噙著笑道:「公主,這銀桂挺美的,是不?」

    她不置可否地輕點著頭。事實上,她不覺得花美,只是好奇到底是怎麼養護的,怎能將銀桂養得這般好。

    不是她自誇,普天之下沒有她養不活的花樹,在她手上沒有不豐收的農作;她不是喜歡蒔花弄草,純粹是她經手的必定是能當藥材的花草,總得有那麼點價值,她才有興趣動手。

    至於銀桂,花、果、根、皮都能入藥,果實溫水浸泡後,曬乾入藥能暖胃止咳、平肝益氣;桂花做成的桂花露能夠疏肝理氣、寬胸化痰;皮和根煎湯服用則可緩解筋骨酸痛……養得這般肥美,這一株株在她眼裡全成了搖錢樹。

    「這些銀桂全都是四皇子栽種的呢。」

    她頓了下,張大眼瞧著青齡,像是聽見多麼不可思議的話。

    瞧她似乎有興趣,青齡便如數家珍地道:「咱們鐘粹宮裡的花草幾乎都是四皇子自個兒打理的,尤其是東寧園裡的花草都是四皇子親手種植的,舉凡迎春、牡丹、芍藥、秋櫻、桔梗、仙丹、金露華……太多太多了,一年四季,在東寧園裡就能瞧見各色花兒爭奇鬥豔,一整片繽紛熱鬧,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她眨了眨眼,不禁想,這個皇子有這麼閑嗎?

    這幾日,他一得閒就到她房裡窩著,聽他說著讀書習武,還得學宮中禮儀,光是這些功課完成就已經耗掉一天的時間,他哪還有時間弄這些有的沒的?

    況且……金露華?是她記憶中瞧過的金露華,那有著一串串紫色小花的花兒嗎?

    記得多年前,她曾有一回隨嫡母到一官員家中作客,瞧見園子裡的紫色小花,像是瞧見了什麼魂牽夢縈之物,攀談了那家千金後才知曉花名為金露華。可惜後來她想栽種,沒有種子更無法扡插分株,只好作罷。

    而這裡有嗎?

    「千華。」

    彷佛砂礪磨過的少年啞嗓響起,她精準地鎖定方向望去,就見華逸正大步朝她跑來。他臉上揚著輕柔笑意,讓小徑兩旁成串盛開的連翹硬是被他給比了下去。

    桃花精啊,他活脫脫就是個桃花精,美得驚心動魄。

    「千華,你今兒個氣色瞧起來不錯,要不要跟四哥逛逛東寧園?」

    她張大眼直睇著他逼近的俊臉,那雙勾魂的桃花眼裡映著自己的身影,彷佛真把她的魂給勾了,教她不自禁地環抱住他的頸項。

    華逸意外她的主動親近,笑咧嘴地將她抱起,幾乎在同時,她察覺自己的失態,羞恥得想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瞧瞧,她這是在做什麼?

    她竟然主動抱住他,簡直是丟死人了!她忖著,很想從他懷裡退開,可偏偏一對上他那心滿意足的笑,她的心又一次違背她的意念,非但沒退開,甚至還不要臉地將臉偎近他的頸項。

    天啊……這軀體是不是還有另一抹魂啊!所以她才會被操控,才會身不由己地抱著人,好把自己羞死!

    「四皇子,公主才剛痊癒,御醫說了不能吹風的。」青齡立刻上前阻止著。

    「放心,我會將她護得牢牢的。」話落,已經抱著她跑了。

    「四皇子!」青齡見狀,立刻撩起裙擺要追。

    「查慶,攔下他們,要是擾了我的清靜,可別怪我拿你開刀!」

    遠遠被丟到一邊的查慶聞言,再見青齡領著一幫宮人沖來,他不禁哭喪著臉。到底是誰說跟著四皇子他就有福的?他不要這種福啦!

    她被迫緊緊環抱住華逸的頸項,只因他實在是跑得太快太急,她不想摔死只好緊抓住他不放,已經完全將清白給丟到一旁。

    不礙事的,一個六歲娃兒有什麼清白可論?男女七歲才分席的,她現在是小娃兒,所以清白不是一回事。

    「千華,你瞧。」

    確定他總算肯停下腳步,讓她免於被摔死的命運,她才疲憊地從他的頸窩裡抬眼,就見滿園各色的花兒。

    粉白姹紫的山芙蓉、粉紫色的瑞香、大紅的扶桑、豔紫的木槿、藍紫花瓣的丹參和各色的番紅花……天啊,這座園子是座寶藏啊!

    這些全都是可以入藥的花兒,而且習性不同,有的喜水抗旱,有的不耐寒又喜沙層,這到底是怎麼將這些不同的花兒給栽在一塊的?

    瞧她瞬地瞪大眼,華逸噙著幾分驕傲的笑意道:「想不想下來走走?」

    她聞言,立刻用力地點了點頭。

    一被放下地,她鎖定目標要朝番紅花那頭走去,小手卻突地被握住,教她下意識地想要甩開,誰知他卻握得牢牢的,甩也甩不開。

    ……算了,她還是個娃兒,被牽著也是應該的,只是她從未被牽過,有幾分不自在罷了。

    「千華想先看什麼?」

    她抬頭,就見他粲笑的俊臉,那不求回報的寵溺模樣,教她不自在地垂下眼。說來可悲,她從不曾在男人臉上瞧見這般真誠而無求的笑,該要開心天底下還有這種男人的,但她卻是渾身不自在,打從心底不信有這種男人的存在。

    「千華?」華逸極具耐性地等著。

    她抿了抿唇,本是要指向番紅花的,餘光卻瞥見一叢叢的紫花,愣了下,隨即指向那叢紫花。

    「前胡嗎?」他道,隨即牽著她的小手朝小徑走去。

    真的是前胡?!她有些難以置信,只因前胡有數種,這一種似乎是紫花前胡,並不容易栽種。雖說紫花前胡耐旱耐寒,但對土壤卻是挑得很,有沙有黏都會讓前胡結不了果實,就算以種子播種,種子要是沒熟透,栽了也沒用,更別提出苗之後的除草整地,實在是不算好拿捏的藥材。

    「過兩天我打算再澆一次肥,預計冬至後就能採收了。」他拉著她在幾叢紫花前胡前頭蹲下賞花。

    「這時期還要再澆肥?」她脫口問著。

    華逸驚詫地瞅著她,她被他瞧得不自在了,便道:「問問而已。」知道了,六歲的娃兒不該也不會問這問題,可問題是她是栽種的高手,只是順口跟他切磋切磋而已,別再盯著她瞧了。

    「千華對栽種也有興趣?」他咧嘴笑著。

    嗯?他不是意外她問出不該問的問題?既是如此,她隨即很用力地點著頭,完全表達出她的興趣。

    她確實有興趣,雖說前胡她也能栽種得很好,但卻無法像他栽植得這般肥美……他到底是怎麼做的,為什麼這滿園子的藥材花,枝葉茂密,就連花朵也比尋常的大,這其中到底有何奧妙?

    看來,也許就出在澆肥的時間點和次數上。

    「好,過兩天澆肥時再帶你來,可在那之前,你得要先將自己給養好才成,要不害你風寒更重,父皇會責怪我的。」他說著,輕撫著她的頭。

    她低垂著眼,面對他親密的舉措很不自在……說到底,她這個人就是註定要孤老,是無法與人太親近的。

    面對她的悶不吭聲,華逸倒也不在意,逕自道:「千華,你可知道這東寧園裡放眼所及的花草,全都是能入藥的?好比有著嬌豔紫花的前胡,可治傷風之症、傷寒之症。」

    她偷覷了他一眼,不禁想……他這個皇子是想當大夫不成?真不是她的錯覺,這滿園子的花草全都是藥材,而且他是刻意栽種的。

    「你可知道為什麼四哥種的全是藥材?」

    「……四哥想當大夫?」好歹人家都問了她幾句了,她回個兩句也是應該的。

    平常她待人不會這麼淡漠的,可一直困在夢境裡,任誰都熱情不起來。

    華逸聞言,不禁低低笑著。「當大夫嗎?聽起來似乎不錯,不過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畢竟王朝初立,外族環伺,想當個閒散大夫,倒也不是件易事。」

    「王朝初立?」她的聲音有些尖銳。

    華逸想了下,像是意會。「也是,你養在宮中,誰會跟你說這些呢?」才多大的孩子,誰會無聊到在她跟前說這些煩雜事。「咱們父皇是開朝以來的第二個皇帝,多年前總是御駕親征,鎮壓邊患,但這些年來,父皇年歲大了,身上舊疾不少,咱們兄弟總是得要接手,只是眼前曾跟著鎮國大將軍前往邊境平亂的,也只有我了。」

    「……你?」她腦袋一片混亂。

    才剛得知眼前是南朝初立之時,意味著她這夢境是近千年前,又聽聞才小小年紀的他就得上戰場……難道開朝時處境有這般艱難嗎?

    她從小習字讀書,但因為父親是太醫院的院使大人,所以她學的全都是與醫有關,可她診脈並不出色,反倒是對藥材如數家珍,幾乎是過目不忘,就連醫術最了得的柳九都比不上她。

    也因她平日所讀所念都是醫經,壓根沒時間研讀王朝史書。

    換言之,千年前真有華逸、華千華這些人?

    那……她為何會在這裡?

    「意外嗎?你四哥我上戰場時才十一歲呢,也正因為上過戰場,才知曉藥材一旦短缺,傷兵無法得到妥善醫治,小病小傷都能要人命的。」

    她愣愣地瞅著他斂笑後顯得沈冷世故的面容。她所在的南朝,雖然經歷過皇子鬥爭,朝中黨派衍生出後宮鬥爭,但至少沒有外族進犯,堪稱是太平盛世,豈會有這麼小的孩子上戰場。

    而他,這般青澀的年紀,掛念的卻是前線的士兵,世故成熟得教她無法跟太平盛世裡的皇族相較。

    「回京之後,我就跟父皇提起這事,想要在宮中辟一處園子試著栽種,如今也算是小有成績了。」

    看著他的側臉,他正看向園子每處,微弱的午後陽光在他臉上灑下淡淡光芒,教他整個人閃閃發光般。

    真是個了不起的孩子,沒有絲毫皇族貴氣,甚至自個兒動手栽種藥材……原來也有這樣的皇族啊。

    「……千華,你很喜歡摸四哥的臉呢。」

    她頓了下,狠抽了口氣,她真的抬手撫著他的臉。她嚇得想抽回手,但他卻一把揪住,壓貼在他的臉頰上。

    「喏,你喜歡怎麼摸就怎麼摸,就允你一個。」

    繁花盛開般的笑臉,教她幾乎快要看直了眼,每每與他對上眼,她都有種魂魄快被攝走的錯覺,好像要著魔般的瘋狂。

    「你別怕,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四哥在,四哥答應你,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你。」他柔聲允諾著,輕輕地往她頰上親了下。

    她倒抽了口氣,不敢相信他竟敢輕薄她!啊……不,不算輕薄,他是把自己當妹子的,可一般兄妹會如此嗎?她沒有兄長,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的兄長都會對妹子如此,可這樣親頰……真的很難為情耶!

    彷佛察覺她的難為情,他笑眯眼,隨即又在她粉嫩臉頰上連啄了幾下,直到她終於忍遏不住地推開他的臉。

    「不可以!」臭小子,別太過分了!

    滿臉都是他的口水,髒不髒啊!

    「為什麼不可以?」他笑眯桃花眼,俯近臉裝無辜地問著。

    「就、就……」她就了老半天卻擠不出個理由來。

    總不能要她說:我不是你親妹子吧……她不想再被砍一次頭,很恐怖。

    「千華,四哥是喜歡你才親你的,換作他人,四哥可不肯。」

    不要說得好像親她是多給她面子,又是多麼皇恩浩蕩。她不屑地撇著嘴。

    「喏,這樣好了,既然四哥惹你生氣了,四哥跟你賠罪,帶你去瞧瞧一整片的金露華,那一串串從綠葉中探出頭的紫色小花如瀑般傾落,你要是瞧見了,肯定會心情大好。」

    一聽到金露華,她雙眼隨即發亮。「在哪?」

    瞧她帶著幾分迫不及待,他那一丁點的壞心眼忍不住又冒出頭。「嗯,你親四哥一下,四哥就馬上帶你去瞧。」

    很不客氣的,她馬上沈了臉,冷冷地看著他。「不是四哥要賠罪嗎?」為何她還得親他,天底下有這種道理?

    她懷疑他分明知道她不是他妹子,所以拐彎輕薄她吧。

    戀童的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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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13:44


    華逸聞言,不禁放聲大笑。

    瞧瞧,她這樣不是精神多了?打她母妃去世後,她就不言不笑,儼然像尊美麗的小娃娃,可近來她會與他開口了,表情也多了,總算像是活著的了。

    「是要賠罪,可四哥也想討賞,只要你親一下,四哥便答允你一件事,而且明兒個就分個幾株到你院子裡,你意下如何?」他忍不住的想要多逗逗她,再多瞧瞧她不一樣的神情,喜怒哀樂的各種風情。

    「我能瞧四哥怎麼分株嗎?」她試著議價。

    如果以種子栽種,讓她摸索個幾回,肯定就能找出最好的法子,但是知道如何分株,那更是事半功倍,待她清醒後,非得將法子牢牢記住不可。

    「你有興趣?」他詫道。

    姑娘家不都只是喜歡賞花嗎,他家妹子卻是想知道如何栽種,這可有趣了。

    「嗯。」不只是金露華,她想看的是他如何栽種這滿園的藥材,她想從中偷學他的作法,也許能夠補足她的不足之處。

    她從小就偏愛栽種,只因栽種能讓她得到安定感,所有的法子並非是從書上習得,而是彷佛她天生就知道該如何作,透過反覆地試種,再推敲出最好的法子,但儘管如此,並不代表她真能掌握所有花草的習性,甚至熬出更好的堆肥。

    「那就……」他刻意把臉湊近她,道:「親一個,只要你親一個,四哥什麼都答應你。」

    她眯眼瞪著他,直覺得他這行徑帶著幾分紈褲氣息,可偏偏他的笑臉又教人討厭不了,哪怕這親人舉措她從未有過,但在心裡衡量得失之後,她抿了抿嘴,再一次告訴自己,六歲娃兒是沒有清白可言的,而且他是兄長,所以、所以……

    餘光瞥見她猶豫不決的神色,華逸暗暗偷笑著,正打算跟她坦言是逗她的,可誰知道臉一轉,她的小嘴就親了過來,不偏不倚就親在他的嘴上。

    瞬地,兩雙大眼對視著。

    兩人在彼此的眼裡瞧見自己的身影,瞧見錯愕,一時間皆不知該如何反應。

    「主子,奴才撐不住了!」

    遠處傳來查慶的聲音,教華逸猛地回神,連忙退開,乾咳了聲,道:「走吧,四哥帶你去瞧瞧金露華。」說著,隨即一把將她抱起。

    她呆住了,渾身僵硬不能動。

    她竟然跟個男人親嘴了……這個傢夥確實是知道兩人非兄妹,所以惡意輕薄她的吧!簡直是變態,竟然對個六歲娃兒出手,皇族中果然很多以荒淫出名的頑劣之徒,對他生出的那麼一丁點大的欣賞,瞬間灰飛煙滅。

    真是個無恥卑鄙的傢夥!千萬別落在她手裡,否則就有得他受的了!

    她心裡腹誹著,可是當她瞧見一整片的金露華在微弱的金光中閃耀時,心裡什麼惱的怒的,瞬地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喻的激動,甚至激動到眼前一片模糊,淚光閃爍。

    悲傷、喜悅一股腦兒襲向心間,像流落他鄉的遊子,終於回到故鄉。

    「千華,漂亮吧,是不是就像四哥說的一樣,成串如瀑?」他單手抱著她,一手指向整片的金露華,回頭時,掛在嘴邊的笑意凝住,瞬間慌了手腳。「千華……你在氣四哥嗎?四哥不是故意要讓你親嘴的,四哥是要逗你,可誰知道你就親了上來,四哥……四哥跟你道歉,不哭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豆大的淚水不斷滑落,無法解釋充塞胸臆的激動是為哪樁,目光落在他慌亂的面容上。

    突然,她有些明白了,為何當她初見華逸時,她內心有股莫名的激動,一如她看見這片金露華,那是遊子回家的感覺,是遊子尋回親人的感覺。當她在這裡清醒時,常覺得內心像是有兩股意志並存,她無意識地親近華逸,心裡是不喜又不解的,可眼前這一刻,兩股分歧的意志合而為一了。

    「千華,你打四哥吧,想打哪就打哪,別哭了。」華逸慌得心都疼了,將她鬧哭真的不是他的本意。

    她靜靜地瞅著他,突地伸手輕撫他的頰,淺淺揚起笑意,安撫他。

    洗練世故的他,竟會被她的眼淚給嚇得手足無措,光看他這模樣,就覺得能原諒他了。

    「……千華?」華逸不解地瞅著她,難掩不安。

    宮裡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小公主,這麼小的娃兒,柔柔嫩嫩的,無聲流淚的模樣教人心疼,現下卻又破涕為笑,實在是教他摸不著頭緒。

    瞅著他,她探手環抱住他的頸項。

    雖然從頭到尾,她對過去和現在都厘不清,但她此刻的喜樂悲傷是如此的深刻,彷佛回到了亙古曾停留過的時光,教她相信華逸之所以能鬆開她的心防,許是他倆曾經相處過。

    兄長……如果能有個兄長疼她寵她,那該有多好。

    面對她主動送抱,華逸先是錯愕,隨即心喜地將她摟進懷裡。

    她是他從小看大的娃兒,從牙牙學語到學步,都是他在一旁看著的,哪怕曾經親近過他,卻也在敬妃去世後變得淡漠不語,如今主動抱著他……他忍遏不住地親吻她的發,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哥答應你,往後再也不逗你了,不管你想做什麼,告訴四哥一聲,四哥會想盡辦法幫你完成。」

    淚水還在流,嘴角卻因為他的承諾而勾彎著。她撒嬌般地貼在他的頸項間,輕輕地點了點頭,感覺他的手不住地撫著她的發,那是她從未享受過的寵溺,不知怎地,竟教她昏昏欲睡了起來。

    不會吧……難不成她一覺睡醒,便要將她送回她所處的南朝?

    等等、再等等,她是如此貪婪地渴望這擁抱和疼寵,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還捨不得太早夢醒。

    她無聲祈求著,黑暗卻是鋪天蓋地而來,環抱的雙手突地松落。

    華逸察覺她的不對勁,隨即抱著她往回跑,見青齡和查慶守在金露華園外,忙吼道:「傳御醫,快!」

    半夢半醒間,她好似聽見了責駡聲,聽見了華逸低聲認錯著。

    她奮力地張開眼,從床邊人群縫隙裡,瞧見皇上正斥責著華逸,而圍在床邊的宮人喜聲喊著,「皇上,公主醒了。」

    宮人一喊,皇上隨即快步走來,欣慰地輕撫著她依舊發燙的小臉。「千華,可覺得好些了?」

    直睇著皇上焦急的神色,她虛弱地閉了閉眼,從被窩裡探出的小手握住他的,啞聲低喃,「父皇……不關四哥的事,是我貪玩……不要怪四哥……」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可你得要趕緊將身子養好,別讓父皇為你擔憂。」皇上視她如心尖上的一塊肉,眼見她虛弱得連話都說不清,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她啞聲承諾,小手朝華逸伸得長長的。「四哥……」

    華逸趕忙湊到床邊,緊緊地握住她發燙的小手。「千華,四哥就在這兒,對不起,都是四哥不好,四哥沒察覺你身子不適,才會教你吹了風後又發起熱。」他滿臉愧疚,不舍的很。

    「是我貪玩……」她很堅持地道,看向皇上,可憐兮兮地道:「父皇,別怪四哥……是我貪玩……」

    彷佛怕皇上不信,她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小手緊緊抓著華逸不放,直到又昏了過去。

    華逸心頭一緊,只能緊抓住她的手。哪怕她什麼都沒說,他就是知道她是刻意為他開罪,才會一遍又一遍地強調著,要父皇別責罰他。

    「張御醫!」皇上見狀喊道。

    守在門外的張御醫隨即入內替公主診脈,不一會兒便道:「皇上放心,公主只是服藥後昏睡,這藥會讓她發汗,待她清醒後熱就會慢慢退去,只是得要讓公主每一個時辰服上一次。」

    「父皇,讓兒臣留下來照顧千華吧。」華逸忙道。「父皇,兒臣多少識得藥材,可以親手給千華熬藥,再親自喂她喝藥……父皇,就當是罰兒臣吧,是兒臣沒將千華照顧好,給兒臣一個機會彌補。」

    皇上見狀,心想依張御醫的說法,千華的身子應是無大礙,再見華逸有心彌補,便答允了他,再交代了范貴妃,讓宮人全在門外候著。

    「逸兒,千華一有狀況便讓青齡趕緊通知我。」范貴妃離去之前,神色嚴肅的囑咐著。

    南朝華氏從關外入關內,一直是陽盛陰衰,照理說男丁興旺是多少王朝求之不得的事,可華氏尚在關外時就有個傳說,只要族內產下女嬰,便是盛世之時,如今隔了幾代總算出現一個娃娃般的嬌俏公主,簡直是皇上心頭的寶,不容一丁點的損傷。

    「兒臣知道。」華逸沈聲說著。

    待范貴妃離開後,只要時候一到,華逸便親自熬藥,抱著華千華一口一口地喂,守著時昏時醒的她,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

    待華千華清醒時,就見伏在床邊打盹的他。

    她眨了眨眼,瞅著他半晌。想起之前她瞧見那片金露華時,就如初見他的第一眼,有一種終於回家的狂喜。

    為什麼呢?難道她曾經存在這裡?

    就算如此,也沒必要特地將她帶進這場夢境裡吧?

    這場夢到底有何用意?

    正忖著,餘光瞥見他濃纖長睫微動了下,隨即坐直了身,一張眼便是查看她,一見她已清醒,隨即笑咧了嘴,那一瞬間,彷佛入春瞬間綻放的桃花般。

    她想,用桃花形容男人實在不倫不類,可是卻又萬分貼切。

    在她眼裡,華逸就像是個桃花精。

    「千華,還有沒有哪裡覺得不適?頭疼嗎、冷嗎、渴嗎、餓嗎?」他連聲問著,輕撫著她的額。

    直睇著他,她不禁低低笑了。

    見她展開笑顏,華逸緊揪的心總算能鬆懈一些。

    她探手輕撫著他的頰,瞧著他眼下的黑影,歎了口氣道:「四哥,我生病與你無關,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回去歇著吧。」

    「不對,都是我的錯,明知道你身子還未恢復卻帶著你吹風。」他抓著她的小手貼在頰上。「這一回,我會看顧你直到你完全復原,你可別忘了,四哥答應你要將金露華分株種在你的園子裡的。」

    「嗯,我會趕緊好起來。」對,這事可要緊了,非得養好身子不可。

    「要不要吃點東西?」他枕在床畔瞅著她。

    她搖了搖頭。「我想再睡會兒。」

    「好,再睡會兒,一會兒喝藥時再叫你。」

    她拍了拍床畔的位置。「四哥陪我一道睡吧。」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幾天,但他雙眼殷紅,眼下又有黑影,夠他折騰的了。

    見華逸猶豫了下,她又道:「四哥說我親你一下,你就答應我一件事的,那日我都親了,不能不算數吧。」

    聽她那近似埋怨的語調,他不禁被逗笑,隨即和衣上了床,躺在床邊與她對望著。「四哥說過的話就不會忘,就陪你一會吧。」

    她沒吭聲,只是虛弱地閉上了眼。

    如她想像呢,她向來不愛他人近身,更遑論是男人,然而他躺上了她的床,她卻沒有一絲厭惡,究竟是因為他年紀尚小,抑或者是因為他不是會欺她的男人,所以才教她毫無戒備?

    唉,不想了,反正想得再多也找不到答案,她不如多睡會養足精氣神要緊。

    華逸睇著她稚氣臉龐上有著超齡的世故,不禁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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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n00559922
王室 | 2019-4-3 14:14:04


    幾日後,華千華已經恢復到能跟在華逸身後又跑又跳了。

    坐在東寧園亭子裡的皇上看著蹲在花叢前的兩抹身影,不禁輕揚笑意。「這孩子精神多了。」

    「可不是嗎?近來也與逸兒親近多了。」陪侍一旁的范貴妃噙著溫婉慈祥的笑,看著兩個孩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兩人同時逸出笑聲,她也跟著加深了唇角笑意。

    「那倒是。」瞧華千華抓著一束金露華笑得嬌俏而神采奕奕,皇上眸底滿是掩藏不了的寵溺。「既然她喜歡跟著逸兒,就讓她跟著吧,能這樣到處走動對身子骨也較好。」

    「就這麼著吧。」范貴妃噙笑應承著。

    能如此自然是最好,才能讓她將敬妃所託付的千華保護得妥實,當然,也將敬妃的秘密藏住。

    那個秘密,必須跟著她一起入棺。

    正在一頭分株金露華的兩人,哪裡會知道那頭在思量什麼,只是一個專注地切下母根旁的子根,一個專注地看著他每個步驟。

    「好,接下來就浸在水裡幾日再栽植。」將幾枝子根都擱進水桶裡,華逸輕聲解說著。

    「浸在水裡?」華千華偏著小臉。「不會泡爛嗎?」

    「非但不會,這切口處還會冒出小芽。」

    「真的?」她直瞧著他指的地方,那是方才他故意折掉的小枝。

    「你要是不信,何不跟四哥賭一把?」

    華千華睨他一眼,瞧他笑得壞壞的,心底明白這傢夥準備陰她。「賭什麼?」

    「要是這切口處真是冒出小芽,你親四哥一下。」他指著自個兒的頰。

    她微眯起眼,萬分懷疑一般兄妹之間真會如此相處?還是他特別與眾不同?非但喜歡親人,還喜歡被親……再過幾年,懂得尋花問柳了,還會跟她這個妹子玩這把戲?

    算了,橫豎親他一下也不打緊,不過是碰碰臉頰而已,兄長嘛,讓他占點便宜,往後好支使他,怎麼算都劃算。

    「好,那要是我贏了呢?」

    「四哥親你一下。」

    「……」想不到小小年紀,心思就已經如此卑劣,欺她是個娃兒樣,搞不清自己被占盡便宜?

    算了,瞧他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就知道他有十足把握。

    「這桶子就擱在你那兒,何時發芽,我何時領賞。」

    「……就這麼著吧。」親不親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確定他的法子是否確實可行。

    幾日後——

    華千華直瞪著已經發根的子根,切口處迸出了新芽。

    而從武校場回來的華逸連衣袍都沒換,就直接到她園子裡討賞。

    她瞪著把臉頰湊到面前的華逸,咬了咬牙,用唇角輕壓了下,反正她已經先把宮人都遣到一旁,沒人瞧見她親他。

    「千華可知道為什麼發根?」華逸滿足揚笑,指著子根問。

    「不知道。」她正等著他解答,否則這一下不就白親了。

    「那是因為水裡有株苗所需的營養,要不你道咱們栽種後為何要澆水?不過一旦發根後就得要趕緊移栽到土裡,否則時間一旦拖久,根就長不長,枝芽也茂密不了。」說著,他拿下系在腰間的袋子,回頭問:「千華,你要種在哪?」

    她指著牆邊的位置,他不禁贊許地道:「聰明的孩子,雖然已經入秋,但誰都不能保證入秋就沒有豔日,剛分株的子根就怕太多日頭,而且這兒還有小溝渠,水分夠,真的很適宜,再加上四哥手上的木屑,保管它幾天後就會站穩,開始長出新葉。」

    「木屑?」華千華瞧他蹲下撒著木屑,她也跟著撩裙蹲著瞧。

    「不只是木屑,木炭也成,不過要看栽植的是什麼,就好比扡插的法子這麼多種,可是有的只能作分株,有的可以根插,有的可以莖插或葉插。」瞧她認真聽講,他想了下道:「要不待會到四哥的書房,四哥拿記下的一些雜記給你瞧瞧。」

    「四哥記的?」

    「嗯,想看嗎?」

    「想!」她不假思索地道,要將他所有的法子都學到手。

    「好,待四哥將這幾株子根插好,咱們就上書房去。」

    待華逸將子根處理完畢後,便牽著華千華上書房。一進房,她抬眼瞧著三面的書牆,有些咋舌。

    「千華,過來這裡。」華逸在書案後找到了雜記,朝她招著手。

    華千華快步跑去,迫不及待想要拜讀他的大作。伸手要拿,豈料他卻是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坐上鏤花高背椅。

    「喏,要看四哥的雜記,得做什麼?」他笑眯眼,臉頰已經湊了過去。

    她眯起黑白分明的大眼,有股衝動想咬下他頰上的肉。占人便宜也該有個限度,更何況還是自家妹子,都不知道要拿捏分寸?

    「逗你的。」華逸被她那瞬間變得世故老練的眼神給逗笑。

    不,你很認真。她無聲忖著,而且認定他罪行重大。

    「千華,你要記住,不管是哪種農作或花草藥材,最重要的必定是水源,沒有水源,再肥沃的土都沒用。」

    「嗯。」這是任誰都懂的基礎。

    「所以,土質絕非首要,任何種類的土質都能種出農作花草,只消瞧你怎麼栽,就好比最肥沃的東北黑土,不管是什麼藥材都種得了,而北方黃土雖是什麼都栽種得了,可水渠卻相對重要,灌溉不足則無法豐收,而河彎沙土能種農作就能栽種藥材,就好比黃芩這味藥既可以栽在沙土,也很適合黃土,說穿了,只要是根類的藥材都容易栽種,扡插的種類最多,而最不利於根類生長的黏土,咱們就能挑些藥用在地上部分的藥材,好比金銀花或枸杞之類。」華逸逕自解說著,話末才突地想起自個兒對六歲的娃兒說這些,實在是太深了些。

    笑睇著她,正打算從最基本的藥材種類說起,卻見她垂斂長睫,像是在思忖什麼,專注得像個小大人,教他不禁莞爾。

    「千華,你聽得懂嗎?」他噙笑問著。

    華千華輕點著頭,將他所說的整理了下,才問:「四哥,咱們宮中的土是屬黃土,所以東寧園裡那條水渠也是你打造的嗎?」

    華逸微詫了下。「是呀,怎麼你竟會注意那地方?」

    「水源重要啊。」她說得理所當然。「可是施肥也很重要,四哥用木屑……那木屑是燒過的屑末,除了能吸水保持水分之外,木屑裡也有肥嗎?」

    一般她栽種用的是自製的肥料,除了夜香自然也包括農作的葉菜發酵,但她還真不知道有使用木屑的法子。

    放眼南朝,關於栽植的書籍非常有限,而柳家書房中絕大部分都是醫書,也沒有栽植方面的書籍,她一直是自己摸索的,從沒遇到可以和她切磋的,教她不禁興致勃勃。

    她這近乎專業的問法,教華逸傻了眼。「千華,你怎會知道木屑能吸水保持水分?」尋常人不會想到這一點的。

    華千華眨了眨眼,將惱意完美掩飾,才笑得甜甜地道:「因為我聰明啊。」她也沒說錯,關於栽種這方面,她向來是能舉一反三的。

    華逸直睇著她半晌,突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住地親著她。「千華,太好了,既然你如此有天分,往後四哥就將所學都傾囊相授!」

    華千華被親得無路可逃,險些破口大駡。

    要教就教,犯不著一直親她吧!有沒有想過被親的人的心情?她滿臉都是他的口水……可惡,當她都不會反擊嗎!

    待他稍停,她毫不客氣地捧著他的臉不住地親著,直到親到他滿臉口水,她才滿足地退開一些,想看他被她親得有多難捱,然而他臉上不見半點怒色,反倒是笑得眉飛色舞。

    ……被親得滿臉口水是很開心的事?

    「千華喜歡四哥,對吧!」華逸樂不可支地將她收攏入懷。

    華千華眼皮抽了兩下,最終忍不住用小拳頭揍他的背。「四哥,我不能呼吸了!」原來,她四哥是個有病的,被親得滿臉口水還樂成這副德性……是她錯了,她不該用自個兒的想法去衡量每個人,畢竟天底下有病的人真的不少。

    五年下來,華千華忍不住認為她的臉差不多快被親爛,可是為了看他親筆雜記,她也只能認了。

    誰要她這個四哥如此與眾不同,不但懂得栽植,更深諳藥理,對於每種藥材的炮製法子皆有不同見解,或蒸或炒,且手續有數道,感覺上她像是在看早已失傳的醫經似的。

    她壓根不知道丹參單炒或加酒、添醋炒會出現不同的功效,她在柳家所學的都是基本的炮製法,從沒分得這般詳細,不知道她那個繼承了爹衣缽的九妹曉不曉得這些細節,改天要是回去了,非得跟她問問不可。

    忖著,她不禁掀唇哼笑了聲。

    回得去嗎?她都在這兒待了五年了,看來是回不去了,她那些農作藥材也不知道莊戶們有無妥善照料採收?

    唉,想那些做什麼,橫豎人都在這兒了,她就繼續扮演公主角色,反正茶來伸手的日子還不差,而且跟在華逸身邊,她確實受益良多,尤其藥理分析得真是鞭辟入裡,教她看得入迷。

    華千華垂眼看著雜記,看得正入神,壓根沒察覺有抹身影來到書房門口,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讓宮女們全都無聲退下,才舉步踏進書房內,趁其不備地朝她頰上偷香了下。

    她頓住不動,唇角抽了兩下,冷冷橫眼睨去。

    「四哥回來了,想不想四哥?」華逸笑眯眼湊近她。

    她張了張嘴,無聲歎了口氣。「四哥想聽真話還是假話?」都多大的人了,怎麼會只抽長了身子,舉措卻還像個孩子?

    五年過去了,華逸非但抽長了身量,五官輪廓更為深邃,就連肩膀手臂都像個男人了。

    「再過幾日,四哥就不信你不想。」華逸一把將她抱起,讓她坐在懷裡。

    對於這麼親密的坐法,華千華已經被迫習慣,她將雜記往桌面一擱,抬頭問:「四哥要去哪?」

    打從華逸束髮之齡,就受皇上指派進了五軍營,跟著掌管五軍營的鎮國大將軍舅舅和表哥范恩一起接受操兵演練,甚至跟過幾次移防,有時個把月不回宮也是常有的事。

    「這次去的比較遠。」華逸噙笑說著,笑意卻不達眸底。

    「哪裡?」難不成是要移防到南方?

    「雎城。」

    「雎城在哪?」

    「在西北。」他歎了口氣親吻她的發。「西北的關外蠻族幾次叩關,如今邊境快守不住了,這一次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京。」

    她眨了眨眼,還未細想便脫口道:「父皇要四哥去的嗎?」

    「嗯。」

    「……為什麼?」

    「也許是父皇要我去受點磨練。」他笑得淡然。

    然而,華千華卻不作此想。就算要磨練皇子,也不會是挑在邊境快失守的當頭,更何況在他之上尚有兩名皇兄,尤其二皇兄早滿二十歲,真要磨練,也該是讓他們先去才是。

    華逸也不是個傻的,他人在宮裡宮外走動,任何消息都來得比她迅速,光看他那唇笑眼不笑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內幕。

    而這裡頭絕不脫皇子鬩牆的戲碼,畢竟皇上老了,皇子們長大了,可如今該封王的沒封王,儲君也沒個下落,哪怕皇子們不急,後宮嬪妃也急了,通常嬪妃娘家都是朝中大臣,就算嬪妃不急,大臣們也該急了。

    一旦急了,為了鞏固擁護的皇子,自然就得除去皇上身邊的紅人,華逸首當其衝,她壓根不意外,誰要他鋒頭那麼健,事事樣樣都做得讓人挑剔不了。

    這世道就是如此,不管世代如何遞嬗,怎麼也逃不過皇子鬩牆的命運。

    當然,依她在皇上心底的分量,她也不是不能去找皇上說說,但就怕皇上答允後,往後會冒出更多難防的暗箭。

    真是教人頭疼的事。正忖著,眉心像是被人輕按了下,一抬眼就對上華逸笑得熠熠發亮的眸,教她心頭沒來由的顫了下。

    「傻千華,別為四哥擔心,這些年,你可瞧過有什麼能為難四哥的事?」

    「是啊是啊,天底下能有什麼事難得了我四哥的,可你跟母妃說起此事了嗎?」說起范貴妃,她是打從心底喜歡的。

    范貴妃待她如親女,那眸底的疼惜和寵愛從不是表面功夫,更不是為了跟皇上邀賞的,而是真真切切將她視為己出,教她這個向來是爹不疼又沒娘愛的人初時極不適應,可如今一日不與范貴妃晨昏定省就渾身不對勁。

    「晚點會跟母妃說。」

    「嗯。」她可以想見范貴妃會有多難過。

    豈料,結果讓她傻了眼。

    「身為皇族就該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你就儘管去,把那些外族打回關外。」范貴妃豪氣干雲地道。

    不是吧……這些後宮嬪妃不是都怕失了倚靠的嗎?要是唯一的兒子在出征時有了個意外,這……

    「兒臣謹遵母妃教訓。」華逸笑咧嘴道。

    「瞧瞧有什麼得準備的,趕緊著手收拾,你呢就跟在你舅舅身邊,和範恩好生保護你舅舅。」

    「是。」華逸輕點著頭,余光瞥見華千華一臉難以置信,不禁輕刮了下她的秀鼻。「怎啦?瞧你一臉傻樣。」

    你才一臉呆樣!她憤憤地腹誹著。說的也是,範家是一門忠烈的武將世族,范貴妃出身其中,和一般閨秀本就不同的。

    「千華,東寧園就交給你了,該怎麼採收,何時採收,又該要如何炮製,你應該都會了。」華逸輕輕將她抱進懷裡,還未離開就已開始思念。「想四哥的時候,就給四哥寫封家書,只要四哥得閒就給你回信。」

    她輕哼了聲,把臉輕輕貼在他頸上,吭也不吭一聲。

    誰要給他回信,當她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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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14:36


    「千華,要不四哥先給你寫信,你再回給四哥?」

    華千華眼角抽了兩下,背過身去,不想睬他,然而他卻像是纏上了癮,硬是貼在她的背後道:「千華,四哥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出發點將了,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你都不想四哥嗎?四哥已經想你了,想得心都疼了。」

    華千華無法控制地翻了翻白眼,回頭瞪他,「你也知道再過兩個時辰,你要跟著出征了,為何你還不回房睡?」不養精蓄銳,反倒是在她這兒擾她……要是戰場一個不經意出差池了該怎麼好?

    寫什麼家書!早點把外族趕回去,趕快回家不就好了!

    「在你這兒睡也是一樣的,反正又不是沒睡過。」他枕著頭,很乾脆地側躺在她身後。

    以往他要移防之前,撥空回宮時,總要在她這兒賴上幾夜的。

    華千華徹底無言,早已經深深懷疑她這個四哥有戀童癖好,要不怎會老是對她又摟又親,甚至非得與她同床共眠?

    「你呀,不足月生的身子天生就比旁人弱,每逢入秋就容易染上風寒,要記得差禦膳房先備藥膳,藥膳單我已經交給禦膳房了,什麼天候該吃什麼藥膳也已經替你給弄妥了,不管苦不苦,湯都不能落下,知道嗎?」

    聽著,華千華內心五味雜陳。

    是啊,這些年一直是他在調養她的身子,一直是他照料她的,尤其在她染風寒時,總是他在旁照顧,衣衫不解地直到她痊癒。

    她真的不懂怎能有人對妹子如此地無微不至,雖然她在柳家和柳九和十三都走得極近,但也不至於像他這般照料她們。

    「還有,天候轉涼了,先讓宮人們將帔子備妥,晚上入睡前要先將纏腰系上,別再讓肚子著涼,還有……」

    「四哥,你是兄長,不是母妃,母妃都沒你這般羅唆。」講這麼多做什麼,又不是不回來了。

    「千華……」

    「四哥,我跟你講真的,你人在邊境時,心思要擱在戰場上,我這兒我會將自個兒和母妃都打理好,你不用擔心,不準在戰場上閃了心思,你要記住我和母妃都在等你回來,也等著你回來照顧我呢。」不要對她囑咐交代,她只盼他能心思專注,她不想成為他的累贅。

    「千華。」華逸忍遏不住地漾出笑意。

    他很清楚,他這個妹子向來不說真心話,可如今他卻逼出了她的真心話,要他怎能無動於衷?

    華千華轉過身,主動地往他頰上一親,水亮的陣直睇著他。「四哥,咱們說過,只要我親四哥一下,四哥就會答應我一件事,而我呢,現在只要四哥平安回來,四哥做得到吧?」

    「當然,你四哥我向來是一諾千金的。」

    「說好了。」

    「當然。」他忍遏不住地又往她頰上偷香了下,而她難得地沒露出厭惡神色。

    她不說什麼你不回來我就不原諒你的那種蠢話,因為她要他回來,他必定要回來,而她會等他回來。

    卯正時刻,戰鼓聲中,援軍大旗一揮,直朝西北而去。

    華千華待在鐘粹宮裡沒去送行,只因約在兩刻鐘前,華逸還一直賴在她這兒,就連一身戎裝都是在她這兒由查慶幫忙穿上的。

    閉上眼,她彷佛還看見英姿颯爽的華逸噙著無比燦亮的笑,臨行前又在她頰上偷香了下,笑得滿臉得意地離去。

    忖著,嘴角本是上揚的,卻慢慢地平靜下來,心間充塞著連她都厘不清的不安和煩憂。也許是她天性淡漠又自私,她向來只盤算對自己有利的事,不睬旁人怎樣,所以這種依附在他人身上而出現的煩躁情緒冒出頭,直教她不知該如何排解。

    真是的,不管他人在或不在都教她心煩。

    然而,哪怕心煩,她還是將心思都投注在東寧園裡。半年下來,她不但將東寧園裡的藥草照料得茂密肥美,就連她自個兒的小園子也全都辟成藥材園子。

    「公主種的這些好像都是同一種。」跟在身旁的青齡不懂藥材,只能憑生出的葉子判斷是同一種藥材。

    「嗯,是甘草。」

    「甘草?這能治傷嗎?」莫怪青齡這麼問,實是這回援軍前往西北,隨即回報前方藥材短缺,可她隱約聽人提及,欠缺的沒有甘草呀。

    「甘草走脾胃經,算是百搭的藥材,可以讓每種藥材入腹之後,功效更佳。」她眉眼不抬地道,動手除雜草。

    「可是奴婢聽人說這回短缺的是金創藥呢。」在邊境想要熬藥也不是件易事吧,況且傷患通常是身上帶傷,金創藥是最應急的。

    「我知道,四哥的信上提起了,所以我也種了些木鱉。」就她所知乳香和沒藥、血竭之類的樹脂尚還充盈,反倒是木鱉這味藥短缺了些,幸好華逸行事謹慎,早在鐘粹宮裡留下各種種子備用。

    可惜三月種下。想要採收還有得等,但總好過什麼都不做。要是真不給她事做,她不知道自己會愁成什麼模樣。

    戰事進行,誰都知道糧草藥材是必備的,可偏偏就是那兒不足,這兒不夠……

    「可是……」青齡有些欲言又止,可就是怕公主的心血白費,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

    「就算公主真能備上藥材,皇上也不見得會採用呢。」

    「我知道。」瞪著手中的雜草,華千華心思翻轉著。

    後宮不能干政,當然也包括她這個公主,雖說開朝的華氏一族始終有著公主鎮國的傳說,但她只是個象徵物,純粹是宮中的擺飾,手上是沒有半點權力的,眼前如果要將藥材送到雎城,恐怕得要跟皇子們借力才行得通。

    可偏偏她一直被嬌養在鐘粹宮裡,哪裡熟識華逸以外的皇子,頂多就是一年幾次的大節慶,皇族們會聚在一塊,但華逸向來將她護得緊,她認得的只有二皇子那個混蛋和老是跟在二皇子身邊的三皇子。

    再多的,就是聽鐘粹宮裡的宮女們私底下聊起宮中的流言,好比二皇子身為皇后嫡出,肯定是儲君;三皇子品德溫和,從不擺皇族架子,只可惜生母已逝,被收在皇后身邊教養;至於五皇子六皇子則是其他嬪妃所出,一個個野心勃勃,聽說學業有成,能文允武來著,至於品性如何,她可就不得而知了。

    可最終宮女們還是一致認為華逸極可能繼承帝位,只要他這一回能夠在邊境拿下戰功。

    也正因為如此,眾人的矛頭都指向他了,放眼宮中還有誰能助他一臂之力?再者,要是他真拿下戰功,凱旋回京,又怕有人跟皇上嚼舌根,說什麼鎮國大將軍會功高震主並累及華逸與范貴妃,那才真的教人吐血。

    光是一個後宅裡的爭奪就夠教人步步為營了,更遑論是為了爭奪帝位,這裡頭錯縱複雜的嬪妃外戚勢力角力著,重臣各銜要職,要置一個皇子于死地,實是再簡單不過,有什麼鬼話是編派不出的?

    不過,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要華逸平安歸來,所以——「青齡,我方才要的仙茶和八珍糕可備好了?」

    「已經備妥了。」青齡隨即應了聲。

    看著這日漸長開的公主,她實在越發摸不著頭緒,明明還年幼的緊,可偏又威儀懾人,更古怪的是,她怎會知道這些藥膳糕餅茶飲來著?難道是四皇子教的嗎?

    「各送一份到母妃那兒,再備兩份跟我走吧。」哪怕皇上不可能聽她建言,但她去探探口風,總是可以的吧。

    離開禦書房,走回鐘粹宮的路上,華千華心事重重。

    原以為皇上身邊是進來最受寵的淑妃陪伴,倒沒想到跟在禦書房裡的會是皇后,還說什麼已經無法從民間採買藥材,說什麼怕是有人惡意在民間收購,箭頭到底指向誰,她不是挺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這一戰可以說是一石多鳥之計。

    沒有藥材,要是華逸死在雎城可就合了皇后的意,要是趁這當頭再朵拉幾個下水都算是賺到的,這種有利無害的買賣,又能轉移皇上心思的焦點,轉而查辦藥材下落。

    京城的三月已是如春,但西北邊境的天候怕尚在寒冬之中,要是將士們無法趕在入春休養傷勢,夏天之後變數就多了。

    可她瞧皇上似是動怒了,硬是要追查誰在民間囤貨……此時若讓母妃去跟皇上提點提點,皇上聽得進去嗎?就怕皇上聽不進,還會累得母妃被冷落。

    這真是麻煩事,她到底還能找誰幫忙?

    「唷,這不是咱們妹子嗎?」

    未抬眼,華千華便聽身後的青齡領著宮女喊二皇子、三皇子,再不滿,她還是得依禮向兩位壓根不親的兄長施禮。

    「怎麼臭著臉?老四不在,你就成這模樣了?」華逵哼笑了聲道。

    華千華懶得踩他,假裝扶額踉蹌了下,青齡趕忙向前扶住她,隨即朝著兩位皇子道:「二皇子、三皇子,公主身子不適,奴婢先送公主回鐘粹宮。」

    真是貼心的青齡,說得真好。

    華千華讓青齡扶著,走過華逵身邊時,便聽他道:「臉色確實不好,也是,畢竟最疼你的老四恐怕要戰死在雎城了,你要是閑著,可以提早先為他哭兩聲。」

    華千華聞言,握緊了粉拳。

    王八蛋,兄弟相殘也該有個限度吧!她心裡罵道,卻也深知這就是人性,當年柳家的嫡女柳七都能為了自己的富貴榮華害死柳九了,如今一個嫡皇子為了鞏固地位,想掐死其他皇子,似乎也是挺合理的事。

    仔細想想,這事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她就是不爽!

    千萬別讓她逮著機會,否則……她絕對能比他更狠!

    悻悻然地回到鐘粹宮,正思索著如何從有限的人手裡殺出生天,突有小宮女入內稟報三皇子來訪。

    華千華面無表情地瞅著小宮女,一旁的青齡便出聲要小宮女回絕,華千華小手一抬——「讓他進來吧。」

    她不知道華透找她有什麼事,但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讓他入內說清楚。

    一會小宮女領著華透入內,見華千華從榻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華透忙道:「妹妹坐下吧。」青齡隨即扶著她坐下。

    華透很自然地往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華千華不快地暗捺心緒,不讓自己開口趕人。這位置是屬於華逸的,除了華逸,她不願與其他男人共席。

    「妹妹身子不適,可有請御醫看診?」華透暖聲問著,話裡透著擔憂。

    「三哥,妹妹是老毛病了,總不能時時要御醫在旁伺候。」華千華勉強自己虛偽應對,隨即切入主題。「三哥怎麼來了?」

    說吧,說完快滾!

    不知道怎地,一見這人她就是有股說不出的惱意。橫眼打量了他一下,只見他也長得人模人樣,濃眉大眼,真要說的話,確實也是挺俊俏的,但是再仔細看那雙眼……就說嘛,長在宮中,毫無地位的皇子,怎可能真有雙清澈無垢的眸?

    華逸的陣子就像是滿天星斗,收盡了一夜的繁華,他卻不同,他的眼黯黑得不見底,也許他已將心思藏得極深,可偏偏她就是有雙火眼金睛,能將人深藏的企圖意謀找出。

    「不就是擔心你,」華透歎了口氣,隨即又道:「也擔心老四。」

    華千華神色不變地微揚秀眉,試探性地問:「三哥也知道邊境告急一事了?」

    「自然是知道,邊境軍報是一月一報,如果告急的話是十日一報,這兩個月來幾乎是十日就一報,該是死守著雎城,而眼前有數千士兵受傷,藥材卻是短缺,戶部那頭說民間收購不到所需藥材,有人說是戶部與皇商掛勾,可戶部尚書是母后的兄長,豈可能如此行事?於是矛頭指向了淑妃的皇商兄長,但也有人說是與德妃母舅有關,畢竟德妃的母舅是咱們王朝第一大的藥材商,莫怪會遭人聯想,教人擔憂的是宮中流言滿天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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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14:55


    華透不疾不徐地將流言三言兩語帶過,話意點到為止,但已經讓華千華聽得夠明白了。淑妃、德妃是五皇子、六皇子的母妃,她可以理解為何方才不見淑妃伴駕了,可為何這事情聽來像是經過縝密計算的謀略,總有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感覺?

    是他嗎?

    一個無所依靠又不受重視的皇子,即將年滿二十卻沒有任何建樹,待在這宮裡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所以他的心眼必定要多,否則怎能在這宮中牢籠活下去?可問題是,他有什麼本事可以操控這些?

    她向來沒興趣聽皇子們的小道消息,但也許今天過後,她得要探探宮女們的口風,至少得要給她足夠的籌碼,她才知道該怎麼防備。

    「難怪父皇急著要追查囤積藥材一事,卻忘了邊境多需要藥材。」華千華試探性地說著,唱作倶佳地歎了口氣,彷佛為了這事多煩憂。

    「所以,我今兒個也是為了這事來。」

    「怎說?」

    「之前聽四弟提起他在東寧園種了不少藥材,裡頭不乏戰場上用得著的藥材,我想這兒要是有的話,也許可以先拿一些應急。」

    華千華擺著愁容,心底卻哼笑著。杯水救得了星星之火,卻救不了燎原大火,東寧園裡栽種的分量豈應付得了邊境將士所需?況且東寧圔裡栽種的種類繁多,數量自然更少。

    而他,竟然想拿她當棋子,要她到皇上面前進言,要是成了,功勞是他的,要是失敗了,她這個公主被冷——到天涯海角去,之於他一點損失皆無,他腦筋倒是動得挺快的啊。

    「有是有,可不多,況且父皇……」

    「妹,三哥之前在通政司裡走動,私下讓人寄送一些,壓根不需要讓父皇知曉,況且咱們做的是樁好事。」

    「三哥,不是我不願意,而是量實在不多,而我也照著四哥的法子栽種了一些所需藥材,然而要等到能採收,最快也要秋天,但再經過炮製,送到雎城恐怕也已經入冬了。」她說的全是實話,但拒絕他是因為她壓根不想成為代罪羔羊,因為她無法確定他到底會寄什麼東西到雎城。

    「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該如何是好呢?要真是能寄出應急的分量,哪怕只要能湊出二十斤……不,只要十斤就好,要是能湊出十斤的白莨和木鱉仁,屆時配合宮中四熟藥局裡的乳香、沒藥、血竭等幾種樹脂,不知道該有多好。」喏,她給個頭了,他有沒有想清楚,端看他有沒有慧根。

    「十斤的白莨和木鱉仁就成了?」

    「對,到時候就算不經通政司,只要交給每十日回報軍情的驛兵就成了。」喏,這樣是不是更快了些,更少人知情?而且不管他要隨便亂寄什麼鬼玩意兒,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省得他利用她去牽制華逸。

    但是,如果他想藉此搶功勞,眼前是絕佳時機。雖說對付敵人很重要,但適時地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現,在日後少了敵人時,他才會顯得更突出。

    她相信他肯定知道民間被搶購的藥材到底跑哪去了,而她呢,向來能將時局看得清楚,唯一可惜的是,她身為姑娘家,受限太多。如果他有意搶功,她不介意獻計,只要讓華逸在雎城可以無後顧之憂。

    「我知道,我常在民間走動,有些小店小鋪也許未被收購一空,我去瞧瞧好了,要是能幫上四弟的忙就好。」他面露無懈可擊的關懷模樣。

    華千華回以感激不盡的笑。「有三哥在,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就在她缺人脈時,老天送來一個三皇子,倒也挺好使的,雖說利益不同,但目標一致,這樣就好辦事。

    華透果然沒辜負華千華的期待,早早就將第一批藥材交給了送軍情來的驛兵,還不忘到她跟前邀功,怕是他日她會忘了他曾有這麼一番作為。

    而華千華只能藉著和華逸的書信往來,確定華透到底寄了什麼藥材前往雎城,一旦確定華透沒多添加任何莫名其妙的藥材,她才隨手捎上一些東寧園裡的藥材。

    「這也成嗎?」華透看著她將研磨成粉的幾袋藥粉給他,哪怕他不懂藥材,也能從氣味知曉這是不同的藥材。

    「三哥不也說了,外頭幾乎是找不到貨源了?窮則變、變則通,咱們雖然湊不齊做成金創藥的藥材,但也不是非得要金創藥才能療傷,好比這黃芩既能止血又能解毒,又好比牛蒡子能疏散風熱,又能解毒消腫,這些都是外傷的特效藥,而適巧我手上的木鱉仁已經收成了,過幾日曬乾了就能開始炮製,待下一回的驛官來時,方巧趕得及送上。」

    華透聽完,笑得斯文俊雅。「瞧你這說話的模樣,怎麼覺得像極了四弟?」

    「……許是我跟四哥相處的時間太久了。」她努力地擠出笑意回應。她跟華逸像?看來,他的眼睛不好,該找個御醫診脈了。

    「不管怎樣,有藥材總好過沒藥材。」

    「是呀。」

    目送華透離去後,華千華噙笑的臉瞬間變得冰冷。要不是逼不得已,她還真不想跟這種貨色說話,累死她了。

    「瞧公主似乎不怎麼待見三皇子,怎麼卻三天兩頭就與他碰頭一回?」青齡在旁送上熱茶邊問著。

    她呷了口便遞還給青齡。「唯有如此才能托他將藥材送到雎城。」

    「但也不必要見得如此頻繁呀。」何苦讓自己難受?「況且放任三皇子不經通報,在鐘粹宮裡來去自如,似有不妥。」

    「這樣才能確知所有消息。」不管是宮中還是雎城的消息。雖說她每個月都收到華逸的信,但是華逸不會據實告知她雎城的狀況的。「青齡,讓鐘粹宮裡的人嘴巴都閉牢點,別跟三皇子攀談,尤其是別讓三皇子得知四皇子在雎城裡的狀況。」

    鐘粹宮的宮女們向來是訓練有素的,一個個手腳俐落,全都是萬中選一,可就怕嘴巴不牢靠,怕華逸寫給范貴妃的書信內容,會從宮女們的嘴巴流出。

    青齡想了下,突道:「原來公主是如此喜歡四皇子呀。」

    華千華頓了下,緩緩回頭,用一種你腦袋壞了般的眼神看著青齡。

    喜歡?別鬧了!她不過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母妃待她如親兒,華逸待她如親妹,她當然得幫襯著,不能讓華逸在雎城出了意外,這點待人處世的行規,她還懂的。

    「難道公主壓根不想四皇子?」青齡像是沒察覺她目光裡的訕笑,逕自笑吟吟地問著。「有什麼好想的?」她沒好氣地道。

    「那就是想囉。」

    「……」什麼時候開始,青齡也變成了個無法溝通的人了?

    無奈歎了口氣,她逕自朝東寧園走去,看著滿園蕭瑟的景象,不知怎地覺得心底澀澀的,像是失去了什麼,教她怎麼也無法打從內心揚笑。

    入冬了,兩天前京城下了第一波初雪,她不禁想著雎城呢?那兒更靠近北方,肯定比京城還冷,可是她前幾天收到的書信,卻未見華逸在信上提起雪景,提的盡是些不著邊際的思念和囑咐,而她敏銳地察覺他的字跡有異,落筆變輕了,字末不再有力,他……受傷了嗎?真是教人厭煩的人,離得十萬八千里遠,怎還是教人這般牽腸掛肚?

    他冷嗎?穿得暖嗎?吃得飽嗎?睡得好嗎……煩死了,為什麼她非得想這些無聊小事折騰自己?

    可偏偏她像是控制不了自己,只要是清醒時就淨想這些芝麻小事,存心不讓自己好過,簡直是蠢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罵自己。

    清醒吧,柳堇……別以為在這裡過了幾年,就真的成了華千華。是柳堇,就不會為旁人擔憂思慮;是柳堇,就該自私地只為自己著想……她當柳堇就好,成為華千華,太苦……好苦。

    慶倖的是,過了這個冬天,才一開春,雎城便傳來捷報,皇上為此龍心大悅,而華千華敏銳地察覺范貴妃臉上的笑意濃了些,眼下不再有黑影。

    巧的是,皇上執意要查的藥材一案也在這當頭水落石出了——原來是淑妃的皇商兄長和德妃的母舅掛勾,聯手將雎城所需的幾種藥材囤積。

    德妃和淑妃雖未因此被廢,但與此案有關的人輕則抄家,重則流放,等於是將兩位妃子的外戚勢力徹底拔除,就連底下兩名皇子也跟著被淡漠以對。

    偏在這當頭,五皇子還私自出宮,尋花問柳便罷,竟還鬧出人命,皇上氣得將五皇子給關進了專罰皇族的五倫塔里,不管淑妃哭倒在南天宮前,皇上依舊不理不睬,也沒差宮人將她送回靈秀宮,任憑她染上風寒。

    入夏之後,雎城捷報連傳,氣勢如虹地一再將外族擊退上百里。古怪的是,二皇子在宮內莫名染上怪病,經追查後,竟意外在六皇子寢殿裡找出了咒具,任憑六皇子如何喊冤,皇上仍動怒地將六皇子一併關進五倫塔。

    巧合的是,沒多久二皇子就痊癒了。

    這事直到中秋時,還不斷有人談起這樁異聞。

    「瞧,誰能想得到幾個月前二皇子消瘦得可怕,連床都下不了,如今瞧來倒是精神抖擻的很。」路經廣林苑東邊的小徑時,青齡朝小徑旁的圔子一比,就見華逵正和官員舉杯敬酒,氣色紅潤哪像是曾得過什麼病。

    而華透如往常般地跟在華逵身邊,儼然像是華逵養的狗,在華千華眼裡,可以如此忍辱負重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偏偏華逵壓根沒放在心上。

    華千華懶懶瞥了眼,對這宮闈中的鬥爭不表意見。

    雎城捷報不停,傳聞也許年底華逸就會回京,又或者最遲明年春天,皇上龍心大悅,所以才會在今年的中秋宴,邀百官進宮同慶。

    而她呢,正趕著到廣林苑去,聽說女眷的筵席是在那頭。

    一到廣林苑,她先往皇后那裡請安,而後再來到范貴妃的席邊上。

    「怎麼晚了?」范貴妃親熱地握著她的手,讓她坐在身旁。

    「在東寧圔忙了會兒,弄髒了衣裳,所以又梳洗了下才會遲了些。」華千華淺露笑意,目光不著痕跡地又掃了皇后一眼。

    皇后的氣色紅潤,精氣神十足,要說她之前為了二皇子哭了數個月……這麼短的時間裡能調養得這麼好,她不得不說宮中御醫真是醫術超人。

    原來這場騙局的主導者一直是皇后這一派的,那麼後頭那只黃雀到底抓不抓得到螳螂呢?

    「千華,你幫我瞧瞧那位姑娘如何。」

    華千華回神,順著范貴妃指的方向望去。「不錯呀,長得秀美如畫,美人胚子一個,母妃,她是誰?」

    「她是鴻臚寺卿的小千金。」

    華千華微揚起眉,疑惑之際,見范貴妃又指了個人。「那麼,那位姑娘如何?」

    「也不錯,相貌端正,雖然不是個絕頂美人,但小家碧玉頗得好感,尤其那笑容恬淡適中,應該是出身名門吧。」華千華中肯地道,瞧那坐姿、笑顏,澄澈眸子不見半點算計,所謂閨秀,大抵就是這模樣吧。

    「她是禮部尚書的孫女。」范貴妃頗滿意她的評語,輕輕地點著頭。「你四哥說你看人眼光獨到,能得你讚美肯定不錯。」

    「四哥胡說,母妃可別信。」他又是什麼時候知道她眼光獨到的?

    「你四哥向來不胡說,他說,要是你不喜歡的,你就不親近,而你不親近的,通常都是很長心眼的,都是咱們鐘粹宮不留的人。」

    華千華頓住,沒料到這些事華逸竟是看在眼裡,所以那些沒再出現過的宮女不是因為被范貴妃收去,而是被趕出鐘粹宮?

    「沒錯,四皇子一直囑咐奴婢要留意公主,只要公主不喜親近的,直接稟報娘娘處置。」站在後頭的青齡忍不住插了嘴,還補了一句——「可公主打一開始就挺親近奴婢的。」

    華千華眼角抽了下,徹底無言……對上青齡這種自圓其想的狠角色,她還真的是束手無策。

    范貴妃掩嘴低笑著。「那倒是,除了青齡外,公主最親近的就是逸兒了,不過往後還會有個姑娘比公主還要親近逸兒呢。」

    華千華心裡喀登了下,像是察覺了什麼,正欲問出口時,廣林苑另一頭突地傳來騷動,華千華抬眼望去,瞧見是皇上身邊的太監,身旁的范貴妃隨即握起她的手,要她跟著起身。

    華千華滿臉疑惑,餘光瞥見那太監持著聖旨朝這頭走來,朝她細聲喊道:「皇上有旨,公主接旨。」

    她微皺起眉,卻感覺范貴妃輕扯她一下,她才意會地福身等候旨意。

    太監打開了聖旨,細聲念著,「朕知悉雎城一戰,公主費盡心思備藥材,助戰有功,封公主為——長樂公主,賜百匹帛,食邑六千戶。」

    她狠頓了下,抬眼直瞪著那太監。

    ……長樂?她夢中的長樂公主!

    還沒來得及厘清思緒,廣林苑後頭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可以聽聞禁衛沈而急的腳步聲,這頭的女眷不禁朝後頭探去,不一會有人急步奔來,邊喊道:「不好了,二皇子溺死在禦池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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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15:15


    中秋夜,可是真真實實地讓皇后給哭斷腸了。

    就連華千華也沒想到當年華逸的警告竟會一語成讖。如果她沒記錯,當時在場的還有華透。

    華透和大皇子是同母兄弟,然而大皇子年幼即夭折,就在華透三歲那年,母妃亡故,於是他便讓皇后收在身邊教養,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像只狗般地亦步亦趨跟在華逵身邊。

    人人皆以為狗兒忠誠,可狗兒的忠誠是來自于主人的疼惜信任,如果不得疼惜信任,甚至一再遭受欺淩,隨時都可能反咬一口的。

    眼前,她沒興趣猜測華逵之死是否與華透有關,橫豎這事自有禁衛查辦。

    教她惴揣不安的是……是哪件事呢?

    思及此,她不禁撇唇笑得自嘲。多可笑,眼前她該擔憂的是自己的將來,可偏偏她又不住地回想母妃在筵席上的提問,在在表示她正在替華逸挑媳婦。

    也是,明年華逸就滿二十歲了,要是立了戰功,回京必定是封王,屆時當然要迎娶王妃,而後帶著他的王妃前往邑地……

    思及此,她用力地閉上眼,不願想像他的身邊多了個女人,介入了他和她之間。

    可是……她憑什麼認為他倆之間不該被任何人介入?他倆是兄妹,儘管她心知兩人毫無血緣關係,但他知道嗎?這個敬妃守到死都不敢說的秘密,恐怕除了她和雲織不會再有第三人知道。

    華逸待她好,只是因為她是妹子,她只是個妹子,只能當他一輩子的妹子……她卻不想。

    她貪心了。

    空洞的水陣看著花架上搖曳的燭火,努力地不讓內心的貪念冒出頭,只因她比任何人清楚,她沒有奢求的資格。

    一個皇子,一個公主,怎麼可能在一起?

    敬妃死守的秘密,早已註定她的命運。

    而她的命運,不……華千華的命運,最終仍是走向被斬首示眾嗎?

    眼前她該擔心的,是被賜封為長樂公主的她,真會重現一再糾纏她的惡夢?

    一場教她作了十幾年的惡夢,至今記憶猶新,夢中的男人確實是喚她長樂公主。真是場荒唐的夢,像是要讓她知曉前因後果般,竟讓她的夢境往前推了好幾年。

    那麼,她的死期近了嗎?

    她到底犯了什麼非要被斬首的大罪?記憶中,夢中的男人問她為何策劃政變……夢中的男人自稱本王,有資格被封王的人眼前就只剩下華逸和華透,而她又是為何策劃政變?

    華逸呢?為何華逸沒有保護她?是因為他前往邑地,抑或者是出了什麼意外?還是華逸最終坐上了皇位……不對,如果皇上是華逸,她根本不可能策劃政變,但如果是華透坐上皇位……

    忖著,她驀地想起皇上擬的旨意,提起她準備藥材,助戰有功……是華透將這消息傳出的,他為何要這麼做?巧的是就在公公宣旨時,傳來了華逵的死訊,這事和華逵的死有關聯嗎?

    是她太低估他了?

    垂著眼半晌,她疲憊地往床上一倒。

    不行了,今晚發生太多事,她累到極限了,已經無法思考,不管怎樣,就算她無法永遠賴著華逸,也只求華逸安好無恙。

    華逸必須好好的,別再讓她牽腸掛肚。

    翌年入春,支援雎城的大軍凱旋回京。

    華逸站在離京城最近的驛館裡遠眺京城方向,任憑入夜寒風刮動他的衣袂,他的目光專注,壓根沒察覺身後有人接近。

    「瞧什麼?」範恩突地開口,狀似有意嚇他。

    華逸頭也沒回地道:「京城。」唉,他這個官拜五軍營坐營官的表哥忒幼稚,這種嚇人法子他好幾年前就不用了。

    範恩好笑地往他肩頭一搭。「什麼時候你這雙眼能看得這般遠,遠到連京城都瞧得見了?」要他瞧,京城的方向被山形給擋著,一片烏漆抹黑,到底是能瞧見什麼,直教人玩味。

    「有心就瞧得見,你不曉得嗎?」華逸睨他一眼。「不是說一路賓士累極了,怎麼還不就寢?」

    「累的還有你吧,你這一路累死了幾匹馬了?」範恩沒好氣地道。「你到底是在急什麼?不跟著大軍一起回京,倒是一路搶先,是急著回去領功不成?」

    「功?」華逸哼笑了聲,熠亮的桃花眼帶著幾分不可一世。「你當我稀罕領功?保家衛國是皇族的責任,要我藉此領功,我倒覺得羞了。」

    「既不是要領功,那你是在急什麼?難不成是因為二皇子溺死在禦池一事?可那都是去年中秋的事了,宮裡要真出什麼亂子,你現在再急也沒用。」範恩身形與他一般,五官端正,帶著武將特有的氣息,斂笑時總教姑娘家嚇得退上幾步。

    「宮中能出什麼亂子?老五、老六全都被關進五倫塔,老二死了,宮裡就只剩老三……都沒人能鬥了,還能亂什麼?」華逸哼笑了聲。

    他早知道奪嫡之戰遲早會發生,倒沒想到在他隨軍支援時鬧得如此不可開交,他不得不說老三真是好大的本事,如今他擔心的是千華與老三走得太近。

    華透一再私下請驛兵送藥材,湊不齊金創藥的藥材後,轉而備了些黃芩之類可止血消腫的藥材,他就知道必定是千華托他的,可偏偏千華回給他的書信通常只有安好兩字,其餘的隻字不提。

    真是的,就不會寫她思念四哥嗎?

    哄哄他都不成?

    「既然你不是擔心宮中亂象,那又是為什麼急著趕回宮?」話落,瞧華逸半晌不吭聲,他像是意會了什麼,笑得促狹。「該不會是早有心上人了?」

    「你在胡扯什麼?」

    「也是,如果有心上人,怎會沒有半張書信往來?不過也許對方是恪守禮教的大家閨秀,自然不便與你書信往來。」

    華逸眼角抽了下。「我妹子!」

    「……嗄?」

    「打我到雎城,和我有書信往來的只有我妹子,你會不知道?如今我急著要回京,就是為了我妹子,你滿意了沒?」虧他長得一副端正樣,骨子裡卻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大娘性格,真想讓其他人瞧瞧他這德性。

    「喔,千華公主。」華千華這號人物他耳熟得緊,只因華逸常掛在嘴邊,這些年來只要碰頭時,幾乎沒有不提起的時候,次數之頻繁,直教人誤解兩人關係。「華逸,我說你跟你妹子是不是太親密了些?怎麼我家妹子從不給我家書,也不怎麼給我好臉色瞧?聽我要支援雎城,她啥也沒說。」

    他家妹子也頗有姿色,但他不會逢人就炫耀自家妹子,可偏偏華逸就會,而且很會,老說他家妹子有多可愛多惹人疼,不知情的真要以為他談的是心上人而不是妹子了。

    「可見你這兄長有多失敗。」一提起華千華,華逸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著。「我家千華一開始也不怎麼親近我的,可後來就都由著我了,這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道理,你懂不懂?」

    「不懂,我也沒打算跟我家妹子太親近。」應該說,天底下的兄妹相處模式就該像他跟他家妹子一樣,是華逸不正常。

    「那是你不懂身為兄長的樂趣。」一想到回宮後就能再抱抱千華,親得她發嗔求饒,他唇角眸底滿是笑意。

    「我還真不懂身為兄長有何樂趣。」他底下嫡妹兩名,庶妹三個,雖說不驕縱,但也不可人,一個個比冷似的,他何苦拿熱臉去貼冷屁股?

    「也是,我從不冀望你的腦袋可以和你的身手一樣敏捷。」

    「……等等,你這話是在損我?」範恩一把扣住他的肩。

    華逸詫道:「你竟然聽得出來。」

    「你這傢夥!」範恩毫不客氣地掃了一腿。

    華逸哈哈大笑地閃開,下樓時還是朝京城的方向看了眼。

    快了,他就快到家了!

    天未亮,帶著兩衛兵馬的華逸和範恩已入京,在宮外等候片刻,隨即被皇上給召進南天殿,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前,封範恩為京衛指揮使,封華逸為豫王,掌五軍營,暫守京城。

    兩人叩謝皇恩,在早朝後,進了禦書房呈上外族的降書和歸化的外族數目,簡略地稟報在打退外族後的雎城事務後才離去。

    範恩急著回府,而華逸則是急著回鐘粹宮,一路朝鐘粹宮飛奔而去,遠遠地便聽見有人高聲喊著「四主子回來了」。

    就這樣一聲喊過一聲,一直喊進了鐘粹宮裡,教華逸怎麼也遏抑不了唇角笑意,一進鐘粹宮裡,瞧見一張張熟悉的面容,尚未開口詢問,查慶便道:「主子,娘娘和公主在正殿裡候著呢。」

    華逸輕拍下他的肩,加快腳步進了正殿,便見母妃坐在正中間的錦榻上,而在她右手邊上的是……那是誰?

    他驀地停下腳步,直瞪著那張熟悉卻又顯陌生的嬌顔。

    她長髮綁成辮盤起,露出秀麗絕美的小臉,而那雙總顯淡漠的杏眼正眨也不眨地瞅著他,兩人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熟悉和陌生。

    范貴妃瞧兩人眨也不眨地瞧著對方,不禁掩嘴低笑。「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華逸驀地回神,走到范貴妃面前,單膝跪下。「母妃,孩兒回來了。」

    「總算知曉要看看母妃了?」范貴妃打趣道。

    「母妃……」華逸乾笑著,忍不住又朝右手邊那頭望去,距離更近,瞧得更清楚了,那張小臉正逐漸長開,可以想見日後會是恁地嬌豔魅惑。

    她……是他的千華嗎?怎麼和他記憶中的模樣不大相同了……怎麼好像突然變成了個小姑娘了?

    范貴妃直瞅著他的神情,眉頭微擰了下,隨即輕握起華千華的手,道:「逸兒,往後你可不許三天兩頭就闖進千華的房,更不許你留宿在千華房裡。」

    華千華不禁看向范貴妃,只見她如往常般慈愛地看著自己,道:「千華現在可是個小姑娘了,就算是感情再好的兄妹,該守的禮教還是得守,以往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你們,但往後可不許再如此。」

    「母妃……」華千華羞赧地輕搖著范貴妃的手,萬分尷尬她把話挑得這麼白。

    這不是擺明讓華逸知曉她初潮已來……很羞人的。

    華逸輕呀了聲,算是意會了,神色跟著有些不自在,彷佛突然間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往後再也不能任意地親她抱她,教他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逸兒,你好生梳洗,休憩一會,待會一道用膳吧。」

    「……是。」華逸應了聲,忍不住又看了華千華一眼,瞧她像個搪瓷娃娃般靜靜地坐在范貴妃身旁,教他再也無法如往常般與她笑鬧。

    突然間,有種兜頭被潑了桶冷水的感覺,硬生生地澆滅了他回京的喜悅。

    用過午膳,華逸習慣性地朝東寧圔而去,走過亭邊小徑,便見纖瘦的身影正在園子裡忙著。

    「這兩年,這園子都是公主照料的,從來不假旁人之手。」跟在身後的查慶小聲說著。「主子,這園子瞧起來,跟以往主子打理時差不多呢。」

    華逸不語,只是注視著那抹抽高許多的身影。

    方才一道用膳時,她如往常般沈默,甚至瞧也不瞧他一眼……真的很傷心,這跟他預想的全然不同。他雖不期望千華會主動抱抱他或親親他,但也不該無視他,連個笑臉都不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教她生疏至此?

    「說來公主對主子也真是有情有義,之前藥材不足,她絞盡腦汁和三皇子攀好,再將藥材托給三皇子寄往雎城,那時就連公主寢房前的小園子都種滿了藥材,每日就見公主穿梭在小園子和東寧園這頭。」

    華逸緩緩回頭看了查慶一眼。「是嗎?」

    「主子要是不信,可以到小園子瞧瞧,現在還種著不少藥材呢,也正因為如此,雎城連連傳回捷報時,適巧有驛官提起三皇子寄藥材一事,三皇子在聖上面前說是公主所為,公主才會破例在未及笄之前得了封號,就連公主府都已經在興建中了,聽說就在豫王府旁邊。」說了這麼多,主子應該會開心點了吧。

    唉,說來主子從雎城回來後,心思教人完全捉摸不透。明明剛回鐘粹宮時還笑咧嘴的,可如今卻冷臭著臉,不知道是要嚇誰。

    「是嗎?」

    「是呀。」查慶疑惑了,為什麼主子非但不開心,神色還這麼嚇人?「主子,有什麼不對嗎?」

    華逸垂眼不語。豈只是不對,分明是有鬼。就他所知的華透可不是什麼仁人君子,能夠獨吞的功勞,豈有分與他人的道理?

    那傢夥到底在盤算什麼?要是以往,他壓根不睬,但事關千華,卻不得不防。

    可他才剛回宮,什麼事都還摸不著頭緒……要跟千華探探口風嗎?

    望向那抹身影,他實在是喊不出口,總覺得她有些不太一樣,總覺得她不像是妹子,像個不能隨意靠近的姑娘家……怎會這樣?他也不過離開了兩年而已,認真算起來,連兩年的時間都不到,怎麼她卻變了。

    身形外貌變了,變得陌生,教他不敢再如往昔般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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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16:53


    「我說……四哥,你到底還要杵在那兒多久?你人都回來了,不會還要我打理這兒吧。」

    突聞細軟聲響,一抬眼就見華千華站在幾步外沒好氣地瞪著他。「千華……」

    「別奢望我繼續打理這些,我現在要學的事可多了。」母妃派了很多功課給她,除了宮中禮儀之外,琴棋書畫都不能落下。

    華逸直睇著她,突地唇角勾得彎彎,大步走向她,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她頓了下,本該推開他的,畢竟她長大了,是個小姑娘,可……久違的擁抱,尋常人家的兄妹應該也會這麼做的吧。

    嗯……偶爾寵他一下,往後比較好差遣他,這買賣是很劃算的。

    只是……「四哥,你到底要抱多久,我快不能呼吸了!」夠了喔,把她勒死了,這生意就觸本了!

    「再一會、再一會。」華逸笑咧了嘴,怎麼也捨不得太早放開她。

    站在幾步外的查慶不禁搖頭歎氣。

    果然,還是要公主親自出馬才有效。

    是夜,華千華沐浴完,正要就寢,外頭卻響起了青齡不知和誰的低聲交談,她回頭看向隔門,便見華逸已經大方地踏進她的寢房,教她微揚起柳眉。

    男人真是寵不得。

    下午不過是任他抱個過癮,一到晚上,他就把母妃的話給丟到腦後,堂而皇之地進她的寢房,還讓青齡退下。

    「四哥,母妃不是都說了,你不能在我房裡過夜。」

    「是呀,所以今兒個的事要是傳進母妃耳裡,外頭那幾個就準備挨板子。」華逸笑眯眼

    華千華眼角抽了下,發現這些年他越發有心眼了。也是,活在宮中怎能不添點心眼,許是他以往少在她面前展露罷了。

    「什麼時候四哥也變得如此霸道了?」她無奈地在床畔坐下。

    「哪是霸道來著,難道我這個兄長瞧瞧妹子都不成?」華逸很自然的在她面前寬衣解帶,準備就寢。

    華千華覷了他一眼,心裡五味雜陳。

    妹子,以往聽他說妹子,只覺得多了個兄長也不賴,可如今她的心貪了,不管怎麼遏抑,還是厭惡這喚法。

    許是她這人是天生貪,總想將不屬於她的給搶到手。

    「怎皺著眉?」

    瞧他坐至身旁,華千華毫不遮掩地歎了口氣。瞧瞧,他這模樣,要是不知情的人肯定會認為他倆是夫妻。

    「我不信外頭的兄妹真會同席而寢。」她道。

    雖說她壓根不清楚旁人家的兄妹是怎麼相處的,但就算同樣是嫡出的,也肯定不會如此親近。

    「外頭是外頭,咱們是咱們,四哥疼你不好嗎?」

    華千華垂斂濃纖長睫,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既然你都賴著不走了,我也就由著你了,但母妃要是發現,你自個兒擔著,別拖我下水。」話落,她很乾脆地躺進內牆的位置。

    「母妃不會發現,就算發現了,不過就是叨念幾句罷了。」他離家這麼久,回家抱抱自己的妹子有什麼不對?

    本是背對著他的華千華,被他輕而易舉地捲進臂彎裡,還被迫貼著他的胸膛,教她小臉不禁發燙著。

    這人……是不是愈來愈變本加厲了?

    她直瞪著他的胸膛,瞧他的中衣大敞,露出刀鑿似的胸膛,不禁羞澀得趕緊閉上眼。兩年沒見到他,今兒個突地見到他時,總覺得不像是他,他的身形又抽長了些,肩更寬了,已經是個成熟男人了。

    「怎麼臉泛紅?」華逸喃著,額貼上她的。

    氣息逼到眼前,華千華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是因為熱,四哥身上很熱。」她隨口胡謅著。

    「熱嗎?可這春寒料峭,入夜後還帶著寒意,哪裡會熱?你可別又染上風寒了。」

    「不會,四哥不在,我可是將身子養得很好,倒是四哥身形變得單薄了,說是個書生還差不多,哪裡像個武將了。」她硬是離開他的臂彎,與他拉開一點距離。

    「我像書生?」他這身形,他這臂膀?

    「三哥瞧起來都比你壯些。」

    一提到華透,華逸的臉色隨即一沈,沈默了起來。

    沒等到下文,華千華微抬眼,對上華逸難得斂笑冷肅的陣。「四哥?」她說錯話了嗎?「千華,往後別再跟老三往來。」

    「我……」

    「你一定要記住,不管是為了誰,就算是為了我,也絕不能與他打交道。」他沈聲囑咐著,不似尋常談笑。「聽見沒?」

    華千華輕應了聲。既然他人都回來了,她當然沒必要再跟華透往來,畢竟她也不怎麼喜歡那個人,總覺得那個人很危險。

    「別讓四哥擔心。」華逸輕歎了聲,再將她摟進懷裡,彷佛只有將她納在懷裡,確定她的安好,他才能真正地放心。

    雖說他一時還看不清情勢,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華透在這兩年間剷除異己,手段之狠,動作之快,實在不能不防。

    「我有什麼好讓四哥擔心的?四哥倒不如擔心你未來的王妃吧,明兒個宮宴,母妃肯定也會將她找來,屆時我再幫你探探,瞧瞧這未來的四嫂人品如何。」她語氣淡柔地說著,說服自己別為了必定發生的將來而心痛。

    華逸唼了聲。「放心吧,母妃挑的人能多差,這世道,母妃挑選的必定不是朝中重臣閨秀,且養得不嬌不刁又聽話。」想到自己不久就要成親,搬進豫王府,他心裡就是不舍,恨不得將她帶在身邊,時時照顧。

    「嗯。」她乖順地應著聲,閉上眼嗅聞著他身上的氣息。

    他就要成親了呢,而他壓根不抗拒……可不是嗎,心動的是她,憑什麼自以為是的認定他也會對自己心動。

    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她會是他永遠的妹子,這總好過成為陌生人。

    華逸哪裡知曉她心裡想些什麼,只是輕柔地撫著她如緞般的髮絲,視若珍寶地將她攬在懷裡,直到感覺她沈沈睡去。

    如果他跟父皇請求讓千華早點搬進公主府,不知道成不成……將她獨自放在宮裡,總教他放心不了,尤其老三早將心思打在千華身上,一旦他人不在宮裡,就怕會有力有未逮的時候。

    可父皇會允嗎?

    父皇答允的可能實在不大,但他還是想試試,也許趁著明晚的宮宴,會是開口的好時機。

    忖著,打定主意,垂眼瞅著她的睡臉,只見她桃腮依舊粉嫩嫩的,教他直想親上一口。今兒個白天壓根沒機會親親她,趁她入睡偷親一口該是無礙的吧。

    他俯身親上她的頰,一次又一次,像是一種癮,直到她微皺著眉,抬手撓著頰,才教他甘休,瞅著她快要發怒的小臉低笑著,不一會見她又沈沈睡去,紅豔的小嘴微啟著。

    他移不開目光,雙眼像是被定住,按在她身側的手指微動了下,拉起被子想替她掖好,卻瞥見她的衣襟微松,依稀可見酥胸半露……他僵硬地移開目光,才將被子掖好,她嚶嚀了聲,朝他貼了過來,酥軟的胸一貼覆,他像是被雷打中般,整個人往後挪動,避她如蛇蠍。

    「嗯?」華千華被他震得醒來,睡眼惺忪地看著他。

    華逸咽了咽口水,啞聲道:「沒事,睡吧。」

    華千華疲憊地閉上眼,小臉埋在他的胸膛上,他卻屏住了呼吸,渾身僵硬得不敢動,直到她熟睡了,才扳動她,慢慢地下了床。

    他站在床邊,瞪著她的睡臉好半晌,緩緩地走到錦榻前坐下,濃眉狠狠地攢起。

    這是怎麼回事?

    他怎會對千華有了欲念?

    當華千華一早醒來時,早已不見華逸身影,這點倒是教她有些意外。以往他總會在她這兒賴著,陪她一道用膳,或者一道去跟母妃問安的。

    「四皇子天未亮就離開了。」青齡邊幫她梳發時說著。

    「查慶找他?」

    「不是,查慶一直在外頭候著。」

    華千華聽完,不禁微揚起秀眉。這倒是古怪了,既然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更不是有人找他,他怎會提早離開?

    回想昨晚,她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對勁。思索片刻,她決定早早去跟范貴妃請安,順便探探口風。

    來到鐘粹宮的正殿外,華千華讓青齡留在殿外,進了殿卻發覺今日的宮女比往常少上許多,像是被刻意撤下。

    遠遠的,在長廊底端,便見雲織獨自一人守在房外。

    「見過公主。」雲織在她尚未走近時便迎向前,朝她福了福身。

    「不用多禮,娘娘在偏殿嗎?」對於雲織,她向來是不喜不厭,只因她是除了敬妃之外最清楚她身世的人。敬妃死後,范貴妃將她給找來,做了身邊的大宮女,這些年下來,頗得范貴妃看重。

    「回公主的話,娘娘正和四皇子談話,還請公主稍候片刻。」雲織恭敬地道。

    華千華瞅著她,換言之,他倆的對話是不方便讓她聽見的?可他們之間有什麼話是不方便讓她聽見的?

    太令人好奇了,她得要怎麼做才能將雲織支開?

    雲織垂著眼,突道:「如果公主不介意,公主可以在房門外稍候片刻。」

    華千華微詫,沒想到雲織竟會放行,既是如此,她還客氣什麼?

    當她走近房門時,就聽見范貴妃嗓音低沈地道:「你要是再不檢點些,讓人給看出端倪,這事可就難了了。」

    「什麼不檢點?母妃,你想太多了,我……從小我就陪在千華身邊,在她房裡賴個幾宿也沒什麼,怎麼母妃如今卻——」

    「我說了,千華長大了,更何況……」范貴妃頓了下才道:「你不在宮裡時,千華為了幫你,和華透走得極近,而華透利用這個機會在鐘粹宮裡打探你和千華的事,甚至找上了雲織……我不知道華透是否對千華的身世起疑,但這事是你我都得要抱著入棺的秘密,就連對千華都不準說的,要是被旁人發現,你要我怎麼對得起敬妃的託付?」

    華千華聽至此,驀地一頓,原來他們是知道的……

    「母妃放心,千華的身世絕不會有人知情。」

    「本該不會有人知情,可如今卻可能因為你過於親近千華而流出蜚短流長。」

    「母妃說哪去了?」華逸苦笑了下,垂斂著長睫,半晌才道:「千華是我的妹子,一輩子都是我的妹子,也只能是我的妹子。」

    華千華聽著,嘴角緩緩揚起。啊……親耳聽他這麼說,才知道真正的心痛是這種滋味,遠超乎她的想像。

    唉,既是談這些事,那麼她也沒必要再聽下去,回頭,看了雲織一眼,她笑了笑,徐步離開。

    范貴妃注視他良久,才道:「逸兒,我有意招范恩成為千華的駙馬,你意下如何?」華逸猛地抬眼,脫口道:「千華還小。」

    「不小了,再兩年就及笄了,況且公主的婚事非同小可,自然得要提早籌辦,這事也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個兒的事就好,入秋準備當新郎官吧。」

    華逸抽緊了下顎,將慌亂藏在眸底,怎麼也不願想像千華站在範恩身邊的模樣……不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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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18:16


    本是要慶賀凱旋回京的一場宮宴,華逸卻沒有一絲喜悅,因為他想跟父皇求的賞,永遠也要不到。

    因為母妃搶在他之前,替範恩要了賞,訂下了千華的婚事,父皇允了,親自賜婚,那一刻他的內心一陣安撫不了的騷動。

    宮宴結束後,他獨自來到東寧園,看著滿庭草木繁盛,芳馨撲鼻,神色卻恍惚了起來,彷佛瞧見小小的千華在園子裡跟著他東奔西跑,讓他摟著抱著,被他親得生怒發火……

    付著,唇角微揚笑意,眸底卻是苦澀的。

    該是兄妹的,到底是何時出了岔?他心疼她喪母,心疼她封閉自己不言不語,所以才會與她朝夕相處,可這份情怎會莫名出錯了?

    長指輕撫著金露華油亮的綠葉,花期未至,但他仍可預見盛夏時綻放一串串紫色小花,想著千華拎著一串花,寡言的她笑眯了眼,總不對人道出想法的她,唯有在花草面前,唯有在他面前才會道出實話,才會展露真性情。

    他是如此欣喜得到她唯一的信任,為此愉悅得無法自已,這是兄妹之情沒錯吧……是他多想了,是母妃多想了,他真的只是把她當成妹子而已。

    他只是多疼了一點,多在意了一點……不舍了一點,只是如此而已。

    華逸用盡力氣,一再說服自己,不再和華千華太過親密,更別提在她房裡過夜。

    直到皇上賜的豫王府竣工,他忍不住央求范貴妃,答允他帶著華千華到豫王府走動,可誰知道范貴妃好不容易點頭了,結果卻——

    「……範恩,你怎會在這兒?」

    一下馬車,瞧見範恩就站在豫王府外頭,華逸臉色很自然地黯了,余光瞪向門內的查慶,查慶卻是一頭霧水。

    他成了豫王府總管,所以這兩日都是待在這兒監工,怎麼主子那眼神卻像是他沒辦妥正經事似的?

    「貴妃娘娘要我到這兒瞧瞧有什麼能幫忙的。」範恩沒心眼地說著。

    「你何時也當起木匠了不成?」華逸皮笑肉不笑地道,回頭牽著華千華下馬車,余光瞥見範恩那雙眼就盯在華千華身上,教他不自覺想擋去他的視線。

    宮宴之後,只要宮中有任何大小宴,母妃都會捎上範恩,當然席間也會有千華,很刻意要讓兩人在婚前有些交往。

    他心裡不滿,卻無法阻止。

    兩人親事定下了,就算在宮裡相見也不算出格,可是他這個當兄長的,從那時開始,不管怎麼看範恩這傢夥,橫看豎看就是不順眼,異常厭惡。

    「公主。」范恩向前一步道。

    華千華一抬眼,只對他微微頷首。

    她知道,他是她未來的夫婿。女子向來是無法主導自個兒的婚事的,而華千華的命底還不錯,挑的是京衛指揮使,面貌好,家世好,品性好……這個男人是無可挑剔的好,只可惜,她無法把心交給他。

    華逸垂著眼睫,頗滿意華千華待範恩的態度,當著範恩的面牽起華千華的小手。

    「走,四哥帶你去瞧個好地方。」

    「嗯。」華千華輕漾笑意道。

    這裡往後就是華逸的家,是他和他的王妃的家,她是多麼不想踏進這裡一步,但是兩人的相處時間愈來愈少了,她不想錯過任何與他相處的機會。

    豫王府的格局是三路四進,前邸後園的格局,主屋位在東路的福滿軒,然而華逸卻沒帶她進主屋,而是朝最北邊的罩樓而去。

    罩樓為兩層,而最東的位置則是蓋了間小院落。「日後若是可以,我想將母妃安置在罩樓,你呢,就是這座千華園的主人。」

    他帶她進了千華園,一瞬間教她看直了眼。

    白牆琉璃瓦的小院落前是一望無際的金露華,眼前正是盛開之時,一串串的紫色小花垂掛在繁盛的枝葉間。

    「漂亮吧,我打算改日分個百株種進公主府裡,好不?」光看她的神情,他就知道她肯定喜愛極了。

    「嗯!」應完,隨即拉著他的手。「四哥,你什麼時候要移株,我也要幫忙。」

    「這……」華逸臉色凝結了下。

    光是要讓她出宮一趟就極為不易了,哪還有下回出宮的機會?啊……有啊,當她要出閣的時候……

    「四哥?」瞧他陣色一黯,原先不解的她也意會了。

    也是,身為公主雖是尊貴,卻是萬事不便,光是要出宮就得請示母妃,甚至要父皇答允,下回想再出宮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或許,是他迎娶王妃時吧……

    跟在後頭的範恩見兩兄妹突地靜默下來,兩人臉色像是在較勁誰比誰冷沈,不禁開口緩和。「王爺,那棵是什麼樹?」

    華千華僵硬地移開眼,環顧四周,就見小院落前有棵樹。「……銀杏!」

    華逸看華千華喊了聲,便朝小院落前的銀杏直奔而去。她跑得野,沒有絲毫閨秀風範,但他就喜歡看她微撩裙擺的跑,跑到了銀杏樹前,回頭朝他咧嘴笑著。「四哥,這棵銀杏有百年了吧!」

    「是啊,瞧,花還開著呢。」華逸走向她,指著林葉間的銀杏花。

    「等到入秋,杏葉會轉黃,落葉繽紛,像是灑了滿地的陽光。」她說著,不禁笑眯眼,意外這兒竟也有銀杏。「這可是佛陀面前的聖樹呢,邪魔妖怪都近不了的。」

    銀杏在王朝裡並不多見,而她在青甯縣的柳莊裡也有棵銀杏,當初之所以咬牙買下那屋舍,就是沖著那棵已有千年歷史的銀杏。

    所有的花草農作在她眼裡都是白花花的銀兩,唯有銀杏不同,是她天性裡就喜愛的樹木,就如她毫無道理的喜歡金露華。

    「你怎會知道?」華逸詫問。

    宮中並無銀杏,她從小就養在宮中,而他給她的一些書籍裡壓根沒記載銀杏,她是如何得知銀杏的?

    華千華頓了下,朝他笑得淘氣。「嘿嘿,不告訴四哥。」

    「你這丫頭。」他寵溺地掐她秀鼻。

    站在幾步外的範恩看著兩人,濃眉微攢,問著跟在身後的查慶。「豫王和公主向來如此相處?」

    「是啊,王爺和公主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就膩在一塊,王爺栽種藥草,公主就幫著除草,兩人常在東寧園裡嬉鬧著,抱著親著笑著……」查慶說著,思緒飄得好遠,不禁想念起那些年,那時候的王爺很好懂的,哪像現在,唉。

    「……抱著親著?」範恩壓低聲音問,目光看著華逸拉著華千華在園子裡逛,不知道說了什麼,華千華瞋惱地瞪著他,他卻哈哈大笑。

    他所識得的華逸不是這樣的……華逸愛笑,但那笑意卻帶著淡漠疏離,更別提能教他笑出聲,而他看著公主的目光……

    「范大人別誤解,小孩子心性總是如此,兄妹嘛。」查慶忙道。「這事鐘粹宮上下都是知情的,而王爺對公主無微不至的好,就連咱們奴才瞧了都動容。」

    不對。範恩輕搖著頭,壓根不認為這是兄妹之情。

    華逸的眼神太溫柔,那目光看著的豈會是個妹子。

    查慶正打算再解釋幾句,後頭有下人走來報告事情,他聽完便走向華逸說道:「王爺,罩樓那頭的園子似乎有些問題,工匠想請王爺過去瞧瞧。」

    華逸應了聲,便對華千華道:「你在這兒等我一會,要是累了就先進小院落瞧瞧,看看裡頭的擺飾喜不喜歡。」

    離開時,用飽含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下範恩,隨即快步離開。像是怕範恩會對華千華圖謀不軌似的,華逸跟工匠大略講解了下後又趕回千華園,才剛踏進園子,就見兩人背對著自己,不知道範恩說了什麼,華千華竟然逸出了銀鈴般的笑聲,教他猛地停下腳步。

    怎麼笑了?為何笑了……她的笑不是只給他的嗎?

    就見範恩又比手劃腳了下,華千華隨即掩嘴笑出聲。他冷眼看著,漠視心底突然竄起的火,告訴自己這是日後必會見到的光景,因為他們會成親,他們即將成為夫妻……

    正用盡力氣說服自己,卻見範恩突地俯身,彷佛正在親吻她——

    身後聲響急速接近,範恩才抬眼,已來不及防備,教華逸一拳擊中,連退了數步才穩住身形。

    「……四哥?」華千華頓了下,瞪著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

    剛才那一瞬間發生得太快,但她瞧見範恩被他給打了一拳,想看看範恩要不要緊,卻被他扣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教她痛吟了聲。

    「卑鄙小人,誰允你如此靠近千華的!」華逸怒聲低咆。怒火在胸口叫囂著,吞噬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沈著,他屏著氣息,眸色不自覺的顯露肅殺之氣。

    範恩扭了扭脖子,吐了口鮮血,抬眼朝他笑得尋釁。「我說王爺,我是哪裡卑鄙了?我莫名挨了一拳,你不給個說法,我心裡是肯定過不去的。」

    「你還敢裝傻?你倆尚未成親,你竟然敢親千華!」該死,他要殺了他!

    「四哥,好疼!」

    聽見華千華的喊聲,華逸猛地回神,驚覺自己正緊握著她的手腕,放開一瞧,已經出現了一圈勒痕。

    「千華,對不起,四哥不是故意的。」他呐呐地道,輕撫著瞬間浮現的瘀傷。

    「四哥,你到底是怎麼了,怎會胡亂誤會范大人呢?他哪是要親我,你……」華千華眉頭微皴,不懂他的反應怎會如此大。

    「我分明瞧見了!」

    「不是,范大人是……」華千華灘開手,手心裡是一片翠綠的扇形銀杏葉。「范大人只是要把銀杏葉拿給我而已。」

    華逸見狀,狠狠地頓住,耳邊聽見範恩似笑非笑地道:「怎,不過是拿片銀杏葉給公主,就是卑鄙小人了?」

    華逸緩緩抬眼,對上範恩銳利的目光,他狼狽地轉開眼。

    范恩徐步走到他身旁,用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道:「未來的大舅子,你方才的所言所行儼然像個妒夫。」

    華逸眸露戾氣瞪去,胸口劇烈起伏著,張口卻道不出半個字。

    「四哥。」見兩人劍拔弩張,就怕一個不小心會大打出手,華千華趕忙去拉華逸。

    豈料華逸像是被燙著般,硬是退開一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四哥!」

    「公主,讓他冷靜冷靜吧。」範恩歎了口氣,那動作扯痛了唇角,教他嘶了聲。

    華千華回頭,滿臉歉意地道:「范大人,真是對不住,我四哥今兒個不知道是怎麼著,你大人大量別跟他置氣。」

    範恩瞅著她,瞧她不住地望向華逸離開的方向,那毫不掩飾的擔憂,教他不禁頭痛了起來。

    這對兄妹……哪像是兄妹!

    回到鐘粹宮,華逸像是把被拉至極限的弓,眼看著弦就要斷裂。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竟是一再地自欺欺人!

    他無法接受千華嫁人!別說嫁人,光是見她與範恩說說笑笑,他就遏抑不了內心醜惡的妒火。

    範恩沒說錯,他嫉妒!

    為什麼……為什麼唯獨他沒有迎娶千華的資格?!

    他們壓根不是兄妹,半點血緣皆無,然而一場雎城征戰,讓他錯過了她的花期,錯過了正視自個兒心情的機會,待他回京,一切都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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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18:44


    「逸兒?」

    身後傳來范貴妃的喚聲,華逸猛地回頭,啞聲道:「母妃,我有事想和母妃商議。」

    范貴妃摒退了身後的宮女,和他一道進了偏廳,才剛坐定,便聽他道:「母妃,我要迎娶千華為妻。」

    范貴妃一頓,冷冷掀睫。「你在胡鬧什麼?」

    「母妃,我不是胡鬧,我……我……」

    不管他艱澀難言,范貴妃冷聲截斷他。「還說不是胡鬧?!千華乃是長樂公主,你貴為豫王,要如何迎娶她為妻!」

    「我可以想個法子,讓千華詐死離宮,讓她先到豫州等我,而後我——」

    「你問過千華的想法了嗎?」范貴妃冷笑了聲問。

    華逸不禁語塞。

    「是你一廂情願了,逸兒!」范貴妃咬牙低斥著。「千華不知道自個兒的身世,她是把你當成兄長看待,如今你說想迎娶她,你認為她會作何想法?」

    華逸抽緊了下顎,半晌才道:「千華必定是喜歡我的。」

    范貴妃冷沈著臉色。「好,就算千華喜歡你,那又如何?就算千華真能詐死出宮,那又如何?你何以認為你倆可以相守?別忘了,你已經有一門親事,是皇上指婚!你能避嗎?而千華的婚事又該如何是好?」

    華逸鐵青著臉色,聽著她又道:「就算千華真能去到豫州,她真能與你相守?守妃伶是見過她的,她倆是攀談過的,你認為守妃伶不會認出她是長樂公主?你把全天下的人都當成傻子了不成!」

    她最怕的就是如此!全都是她的錯,是她阻止得太晚!兩人從小就親近,她因太過心疼千華的不言不語而放任著,豈料如今卻釀成了災。

    「如今朝中局勢不明,此番雎城征戰有功,你、範恩和你舅舅都因此受到封賞,卻壓根不思防備……二皇子已逝,皇后將盼頭押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有了皇后的助力,要搶奪皇位,難嗎?」

    「母妃,我從未想過爭皇位!」

    「我也沒想過!我也不要你爭!可問題是你和你舅舅是在風尖浪頭上,註定要成為眾矢之的,我不要你爭,但我要你防,在這時刻,你卻只顧著兒女私情,從未想過我的警告,一旦三皇子欲對付你,拿千華的身世大作文章,別說千華活不了,整個鎮國大將軍府,連同你和我都會被強扣上罪名的,你想過沒有!」

    華逸緊握著雙拳,黑眸殷紅。

    「忘了千華。」她啞聲央求。

    華逸緩緩地在她面前跪下。「母妃,我做不到……」千華伴著他的人生大半,怎麼忘?

    「做不到也得做,我答應過敬妃要守著千華長大成人,讓她許個好人家,范恩這孩子敦厚無爭,他配得起千華。」

    華逸痛苦垂著臉。「他配不起!」母妃說的沒錯,范恩敦厚有禮,官場上不爭不搶,行事低調,他能護住千華……可為什麼自己愛的女人卻得要他護!

    范貴妃惱火地起身,抽起了家法就往他身上打。「就你配得起?!華逸,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你自以為愛了,就想要強取豪奪,卻沒想過你的搶奪會將千華逼進絕境,我還要你這兒子做什麼!」

    華逸沒有反抗,任由藤鞭落在身上。

    他忘不了,無法忘,那就讓他痛!讓他痛到極限,痛到不搶不奪,讓他打消念頭,讓他不再愛!

    「母妃!」一推開殿門,華千華尖聲喊著,沖向前抓住范貴妃的手,回頭看著依舊倨傲跪著的華逸,啞聲問:「母妃,發生什麼事了,怎會打四哥呢?」

    范貴妃雙眼殷紅,豆大的淚水滑落的瞬間,嘔出了一口血。

    「母妃!」華千華趕忙托住她,卻撐不住她不斷滑落的身子。

    華逸見狀,趕緊抱住了她,回頭喊著,「還不傳御醫,快!」

    范貴妃病倒一事驚動了皇上,就在皇上駕到時,御醫正好診完脈走出。

    「娘娘病情如何?」皇上急問著,就連候在一旁的華逸和華千華也跟著向前一步等著下文。

    御醫艱澀地開了口。「回皇上的話,娘娘這是瘀阻日久,恐怕……」

    話落,華逸和華千華神情一滯,知曉此症已是藥石罔效。

    「胡扯什麼,娘娘尚在盛年!」皇上怒斥著。

    「皇上,娘娘情志憂鬱是長年累積的,痰濕入體,氣阻血滯,濁氣瘀塞腑內……」御醫說到最後,已是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只道:「如今又大怒大悲,氣血逆行……下官實是無計可施。」

    皇上直瞪著他,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娘娘怎會憂鬱?又是……又是誰惹得她大怒大悲的?!」

    華逸聞言,隨即雙膝跪下。「父皇,是兒臣不好,是兒臣惹得母妃不快。」

    華千華見狀,也跟著跪在他身旁。「父皇,是兒臣不好,兒臣伴在母妃身邊卻沒察覺母妃心中憂慮……」她壓根看不出范貴妃心裡藏著憂慮,她總是笑口常開,那般颯爽又坦率的直性子……是她忘了,在這座爾虞我詐的皇宮裡,誰能不動心思,只憑傻氣活得順風順水?尤其她是壓在范貴妃心上的石頭,拼死守著秘密,守著要她安好,擔憂著秘密被揭開,擔憂她的下場……是她的錯!

    「你倆……」皇上垂眼瞪去,卻罵不出一個字。

    「皇上,娘娘醒了。」雲織快步從寢殿內走出說。

    皇上隨即踏進寢殿裡,華逸和華千華雙雙跪在寢殿門前,從門縫裡瞧著范貴妃,卻瞧不見她的臉色如何。

    「四哥,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華千華低聲問著。

    為何將她丟在豫王府獨自回宮了?又怎會與母妃起了衝突?

    華逸低垂長睫,搖了搖頭。

    「四哥……」她輕扯著他的袖角。

    華逸瞅著她玉白小手,輕輕地抽開袖角。

    她頓了下,不解地直瞅著他,這舉措並無不對,可不對的是華逸從不會這麼做,彷佛和她劃下了界線,難道他惹得母妃大怒一事與她有關?

    然而,不管她如何思索,卻怎麼也想不通怎會因為她而讓母妃動怒端出家法。

    待皇上離去之後,范貴妃讓雲織將兩人都給叫進房裡。

    兩人雙雙跪在床前,等待范貴妃發話。

    「逸兒,你可想清楚了?」范貴妃氣虛地問著。

    華逸緩緩抬眼。「孩兒想清楚了。」

    范貴妃注視著他良久,半晌才道:「好,我要你提早成親。」

    華千華聞言,縮在寬袖裡的纖手緊握成拳。

    「……是,就照母妃的意思。」他啞聲應著。

    「還有,」范貴妃朝華千華伸出了手,華千華趕忙緊握著。「千華,及笄後馬上成親,范恩那孩子絕不會辜負你的。」

    華千華聞言,漾起了恬柔笑意。「好,范大人是母妃萬中選一的,能出什麼差錯?況且范大人人挺好的。」

    華逸覷著她,看著她淡漾的笑意。

    「真的?你喜歡那孩子?」范貴妃喜出望外地問。

    「……嗯。」她彷佛害羞地輕點著頭。

    華逸僵硬地轉開眼,壓抑心間的痛楚。

    母妃說對了,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千華視他為兄長,又怎會對他生出男女之情?是他一廂情願地認定,她必定是喜愛自己的……可就算如此,他也無法將千華從心間除去,哪怕她不愛他,他依舊愛著她。

    趕在入秋之前,華逸成親,迎娶了禮部尚書的孫女守妃伶為豫王妃。

    范貴妃尚在養病,讓範恩帶著華千華前往豫王府祝賀。

    豫王府到處懸掛著喜氣的紅燈籠,東路主屋的廳房全開,容納了進府祝賀的朝中官員,宮中樂坊助興,到處可聽聞絲竹聲。

    與賓客敬酒中,華逸瞧見了亦步亦趨跟在範恩身邊的華千華,冷眼看著範恩不知道說什麼逗笑了她,教她掩嘴低笑,眉眼間難掩盈盈笑意。

    而他,也笑了。

    也好,只要千華開心就好……如果他護不了她,就讓其他男人護著她也好。

    他卻不知華千華之所以能被範恩一再逗笑,是因為範恩不斷地說著遠在雎城時關於他的趣事。

    她笑著,想著那時的華逸,不去想今晚成親的華逸,更不去想她的心,痛得如石磨磨過般碎得模糊。

    四哥的大喜日子,她當然得笑啊。

    成親很好,往後她就不會再妄想,甚至醜陋地想要搶奪不屬於自己的幸福,然而當席間有人打趣著說豫王爺不見人影,許是回喜房了,至此,她臉上的笑意再也撐不住。

    「怎麼了?」範恩敏銳地低問著。

    「沒事,只是人多,頭疼……」她喃著,已壓抑不了哭音。

    「不如咱們先離開,我先送你回宮找御醫。」

    「嗯。」

    她任由範恩攙扶著,壓根沒瞧見幾步外的華逸怔怔地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

    如果可以,他多想在這一刻拋下一切帶她走,然而……不行,母妃病了,已經禁不起大怒大悲了,眼前的局勢不允許他太放縱自己,而且,她想要相守的人不是他……他沒有任何理由帶她走。

    死心吧,華逸,不屬於你的就放手吧!

    入冬的第一場瑞雪降下時,范貴妃亡逝。

    在范貴妃移靈皇陵後,華千華獨自一人站在東寧圔前,刺骨寒風迎面吹來,刮得她衣衫飄飛。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蕭瑟的東寧園,直到有人輕步來到身後。

    「千華。」

    「四哥。」她回頭輕喚著。

    「……我去跟父皇說,讓你搬進豫王府吧。」瞅著她削痩的臉龐,華逸壓抑著擁她入懷的衝動。

    她輕揚笑意,搖了搖頭。「不用了,母妃走了,父皇心裡不好受,我在宮裡多少還能伴著他。」

    「可是……」

    「四哥,我不打緊的,還有很多人陪著我。」頓了下,她笑著道:「我還有很多針線活要忙呢。」

    「針線活?」

    「青齡說,雖然我是金枝玉葉,但禮總是得守,成親要用的鴛鴦被還是得要自個兒動手繡,才能討個好采頭。」

    華逸僵硬地調開目光,啞聲道:「還那麼久的事,何必急在這當頭?」

    「不算久,這個年快過完了……母妃已經幫我定下婚期,就在後年的三月,鴛鴦被上的交頸鴛鴦,我真不知道要繡到什麼時候。」她雖有雙巧手,但是針線活真的不行,差勁得連自己都看不下去。

    華逸走到她面前,替她擋去了迎面寒風。「千華,最遲明年二月,四哥便要帶兵支援北方霧城,也許你出閣時趕不回來。」

    「……怎會?」

    「如果四哥趕不回來,你不會怪四哥吧?」

    華千華想握他的手,可一想起之前拉他的袖角被他抽開,便教她忍住了欲望。「四哥,這回戰事險嗎?」

    「不險。」

    「你從不說老實話。」她微惱道。好端端的怎麼又鬧起了戰事……「為什麼非得你去?朝中將領不少,為何每有戰事便要你支援?你平時忙著操演,忙著移防,軍務已經夠繁重了。」

    分明是有人蓄意要調他離京的,不是嗎?他貴為豫王,哪裡會需要他老是領軍支援邊境?

    華逸淺淺噙笑。「你倒是清楚的緊。」不管怎樣,她至少是在意他這個四哥的。

    他並不在意皇后一派要如何對付他,他擔心的是他不在京城,怕她獨自在宮裡會著了道。

    「母妃尚在時常叨念,說你總忙著,不知道何時才能有子嗣。」雖然,她壓根不想知道他何時會有子嗣。

    華逸臉色有些不自然,轉了話題道:「要是怕我冷落你四嫂子,你就到豫王府吧,畢竟我這一趟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京。」

    「四哥……」她不想去。守妃伶是個好姑娘,問題是她,她內心藏著醜陋的嫉妒,她壓根不想跟她相處。

    「就當四哥求你,去幫四哥照料那些花草吧。」

    「可是父皇會答應嗎?」

    知道她動搖了,華逸笑眯眼道:「我去求父皇,父皇定會答應的。」

    再跟她聊了會,他便直接走了一趟南天宮,得到了皇上首肯,正回頭要跟她說這好消息,一出殿門卻遇見了華透。

    「四弟怎麼不乾脆求父皇廢了千華的封號,將她貶為平民?」

    華逸冷冷瞅著他,噙笑道:「三哥他日登基後會將親生女兒貶為平民?」

    華透揚起濃眉,笑問:「四弟認為父皇會將皇位傳給我?」

    「三哥,我不爭的,該是你的就拿去吧。」他遵守著母妃的教誨,只求讓他和千華各自婚嫁,保住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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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0:02


    一會,華千華帶著青齡來到主屋書房。「四哥。」

    裡頭卻沒有半點聲響,她又喊了兩聲,不禁回頭看了眼青齡,青齡聳了聳肩。華千華乾脆推開書房的門,卻不見華逸,再往裡頭走了兩步,便見他睡在錦榻上。

    走到錦榻邊,瞧他面容似乎憔悴了些,身形似乎痩了些。

    華千華瞅著他半晌,才從椅上拿了件他的外袍從他身上蓋下,然幾乎就在蓋下的瞬間,他驀地張眼。

    「四哥……吵醒你了。」

    華逸微擰起濃眉。「怎麼來了?」

    「四哥不來看我,我只好來看四哥。」這話不假,她確實是想他了。

    華逸坐起身,轉動著脖子。「這陣子事多。」

    「皇上刁難你?」她乾脆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

    華逸不動聲色地往旁挪動了下,她敏感地察覺了。

    「皇上刁難我做什麼?他不過是派了點事給我……嗯,新皇上任,有意整頓朝中貪瀆,這是好事。」他噙著笑,沒瞧她。

    「真是如此?」她刻意再靠近他一些。

    華逸吸了口氣,乾脆起身走向紫檀大案。「就是如此。」他翻看著案上的書冊,彷佛極為忙碌似的。「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歇著。」

    華千華揚起秀眉,走到案前瞪著狀似忙碌的他,確定不是自個兒的錯覺,他確實是瞧也不瞧她一眼,甚至閃避著她,既是如此——

    「既然四哥不待見我,我也就不惹人嫌了,過幾日,我就住進公主府。」話落,她轉身就走。

    「千華!」

    「時候不早了,四哥也早點歇下吧。」她頭也不回地道,快步離開書房。

    她一路快步走著,沒聽見後頭跟上的腳步聲,心不禁微微發疼著。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會教他避著自己?華千華全然摸不著頭緒,心頭悶得一夜未眠,換來的是隔日的昏昏沈沈。

    未及掌燈時分,她連晚膳都不想用,乾脆早早上床歇著。

    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人撫著自個兒的額,教她防備地張開眼,對上華逸不掩擔憂的神情。

    「……四哥不用擔心,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每逢入秋就病倒的小姑娘,四哥政事繁忙,就不勞四哥費心了。」一開口就是反唇相稽。

    「千華……」華逸在床畔坐下。

    「我只是困了,沒事,與其陪著我,四哥倒不如多陪陪四嫂。」她閉上眼,鐵了心不想睬他。

    說真的,要是兩人真能交惡,對她而言是好事,省得她老是牽掛著不放,可偏偏他疏離閃避她時,又教她無法隱忍。

    「……妃伶跟你說了什麼?」

    華千華皺了皺眉,怕因為自己語氣過沖,累及守妃伶,才又開口,「四嫂沒跟我說什麼,只是我在想你都成親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能讓我當姑姑?」

    華逸僵硬地移開眼。「這事能急嗎?還有你,一個姑娘家怎能跟四哥問這事?」

    「隨口問問而已。」算了,只要能不累及守妃伶,教他夫妻倆感情失和就好。

    「千華,青齡說你今兒個吃得少,就連晚膳都沒用,起來陪四哥用膳吧。」

    「我不餓。」她不是拗,與其用膳她寧可補眠。

    「四哥餓了。」

    「四哥可以和四嫂一道用膳。」她給了衷心的建議。

    平心而論,守妃伶是個極好的姑娘家,不刁不蠻又沒架子,待人和和氣氣又嬌柔多情,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四哥想要你陪。」

    「四哥都多大的人了,還要人陪?」

    華逸噙著笑,軟著聲道:「千華,四哥好久沒跟你一道用膳了,陪陪四哥吧。」

    無奈地歎了口氣,她掀被坐起,見他的神色突地一僵,隨即起身,教她微惱地道:「四哥這又是怎麼著,要是真不待見,何必又纏著人?」

    華逸喉頭滾動了下,背對著她,指著自個兒的襟口,邊說邊往外走。「衣襟開了。」「咦?」她垂眼望去,驚見自己的襟口大開,就連抹胸都瞧得一清二楚,羞得她趕忙拉緊衣襟。

    欸,難道說昨兒個她去書房時,衣襟也是開的,所以四哥才不自在?不對,有青齡跟著,哪可能發生那種事?

    那到底又是為哪樁?算了,不想了,她好像餓了。

    這天過後,華逸像是上了癮,只要趕得及用膳的時間,必定到千華園伴著她,陪著她看銀杏如玉蝶般漫天飛舞,陪著她整頓千華園裡的花草,陪著她看霜雪細如絲地從天而降。直到,她即將成親。

    「過來這兒吧,雪變大了。」華逸拉著華千華上廊道,倚在廊杆,看著飛雪被園子裡的大紅燈籠映成了一片流光。

    華千華揚笑看著美景,後腦勺往他的胸膛一貼,他很自然地拉攏了身上的羽氅包覆著她。

    「嗯?」後腦勺像是被什麼給磕著,她回頭拉著他的衣襟。

    華逸一把抓住她的手。「做什麼呢?醉了不成?」方才才用過膳,因為天冷,他讓查慶備了一壺小曲,難得的和她對飲了兩杯。

    他不敢喝多,實是他的理性愈近她的婚期愈顯薄弱。

    「哪會醉,是四哥胸前藏了什麼磕著我。」她指著他的胸膛,循線往上,瞧見他頸子上戴著什麼,隨即挑著紅繩,只見下頭系了個小巧錦囊。「……這是什麼?」

    伸手才要掐掐錦囊裡頭裝了什麼,他卻是快手把錦囊給抽了回去。

    「是四哥的護身符,別亂碰。」他噙著淡柔笑意。

    「就連我也不給瞧?」她佯怒眯著眼。

    華逸低笑著,搖了搖頭。

    「小氣。」她啐了聲,心微微地痛著。

    華逸不像其他皇子喜歡在身上披金戴銀,幾乎不戴贅飾,可如今卻藏了個錦囊在心窩處,許是成親之後,守妃伶送給他的吧,她看過守妃伶的針線活,總能將花草祥獸繡得栩栩如生。

    「明日就要出閣了,還要跟四哥拗脾氣?」

    華千華沒好氣地睨去。「我何時跟四哥拗過脾氣了?」她不拗的,因為她知道拗是沒有用的。

    想要的,她會自個兒爭,不該是她的,她不會強求。

    「可四哥好遺憾沒瞧過你的拗勁。」他俯近了她,卻不再用雙手環抱她。

    不敢靠她太近,怕她發現他滿腦子下流心思,更怕他將下流心思付諸行動,可是離她太

    遠,他心裡難受,尤其她要出閣了,往後要相見……不,他不要再見到她了,所以他要趁現在將她看個夠。

    「……四哥,你喝醉了?」那雙眼笑得像星子般燦亮,怎麼她要出閣了,他極開心似的。

    「小曲醉不了人的。」他笑眯了眼。

    他的千華正要盛放,可這朵花卻始終不屬於他……盼著她出閣,別再擾亂他,又不願她出閣,惹得他心痛欲死,他的心思反反覆覆了一整年,搞得他快要瘋了。

    「來了來了,這可是宮中禦釀的江南曲。」查慶喳呼著,捧著剛溫好的酒壺跑來,擱在門邊錦榻的榻幾上。

    這張錦榻是從她房裡取出的,方便他倆就坐在這兒賞景,只因從這角度望去,方巧可以將千華園的美景盡收眼簾。

    「過來吧,先喝點酒暖暖身。」華逸拉著她在錦榻一邊坐下,替她斟酒,回頭瞧查慶和青齡等一干下人立在左右,道:「天冷,都下去吧。」

    「可是王爺,明日是公主大喜的日子,最遲寅初就得要開始沐浴更衣。」青齡輕聲提醒著時間,就怕兩人聊過頭,就把正事給忘了。

    「知道了,下去吧。」擺了擺手,他把酒杯遞給她。「嘗小口點,宮中禦釀後勁很強,要是醉了就不好了。」

    華千華雙手捧杯,先是淺啜了一口,隨即疑惑地瞅著他。「四哥騙人的吧,壓根不辣,比小曲還易入喉,喉底還回甘呢。」

    「這就是江南曲可怕的地方,易入喉,便會沒有防備一飮再飲,待回過神時,就醉得不醒人事。」華逸跟著淺啜了一口,又道:「以往聽說父皇有回犒賞五軍營時,有個提督內臣貪杯,喝了一壇後,狠狠地醉了三天三夜。」

    「真的?」華千華垂眼看著已空無一物的酒杯。

    一杯……應該還成吧。

    「好了,別喝了,再兩個時辰你得要準備了,一會去睡吧。」

    「可我不倦,不想睡。」雖說公主府就在豫王府隔壁,但明日出閣,過了歸寧之後,她不會再跟他見面了。

    既然註定無緣,她就要自己徹底死心,再痛也要扼殺。

    他想要個妹子,那麼,她就當他永遠的妹子,既然是妹子……她眯眼呵呵笑著,起身將榻幾挪到一旁,隨即往他身旁的位置一坐,朝他嘿嘿笑著。

    華逸垂眼瞅著她,飲盡了酒,跟著低低笑開。「你醉了。」

    「沒有。」她只是有點頭暈,人有點浮,但這壓根不能算醉。

    「你不是醉了,又怎會笑得如此開心?」在他的記憶裡,他不曾見過她如此揚笑。她是外冷內熱的性情,她待人的好,唯有親近的人才會察覺。

    「因為我明日要出閣了。」她笑道。

    她深信,只要不再見他,她一定可以重新生活,她不要讓自己變得更醜陋。

    華逸靜靜地瞅著她,笑意還在眸底,心卻在狂顫,不著痕跡吸了口氣,長臂橫過她,將那壺江南曲摶在手裡。

    「你就這麼喜歡範恩?」

    「嗯,範恩是個很好的人,我相信他一定會待我好。」所以,她要忘了他,尋找自己的幸福。

    華逸就著壺口呷了一大口,輕點著頭。「嗯,範恩是個好傢夥,比宮裡那個傢夥還像我的兄長……他一定會疼你的,他要是敢待你不好,甚至敢納妾,跟四哥說,四哥揍得他滿地找牙。」

    「不行啦,四哥,他可以納妾的,不讓他納妾,人家會說我是個妒婦。」她嘻嘻笑著,頭暈地往他胸膛躺。

    華逸震了下,垂斂長睫瞅著她不曾有過的撒嬌樣,聽著她說——

    「可是呀,我不會主動幫他納妾,倘若他日他有更喜歡的人,只要他跟我說,我會允他的……四哥別打他,男人納妾是天經地義的。」

    「……我不會納妾。」他啞聲喃著,感覺她柔軟的身軀貼覆著自己,他的理智幾乎快要潰不成軍。

    要了她吧,將她鎖在千華園裡,對外說她急病死了,他守護的妹子為何要拱手讓人?她是他的,是他的!他忖著,心在顫慄著,血在逆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僅剩的理智如絲般脆弱。

    「是四嫂子好運氣,才能碰上四哥。」她突地從他懷裡坐起,抬眼沖著他笑。

    她的笑臉太燦爛,威脅映照出他內心骯髒的欲望,教他狼狽地轉開眼,拎起酒壺又灌了口酒。他太清醒了,清醒得讓欲望一再鼓噪著。他答應母妃的,他不能忘,況且明日範恩就要上門將她迎去公主府,賓客中會有皇上的眼線,此時說她急病而亡,誰信?

    「四哥,別喝太多。」華千華輕扯著他,讓他放下酒壺才又道:「四哥,我明兒個要出閣了,想不想再親親我?」

    華逸瞪著她,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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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0:20


    華千華指著自己的頰。「小時候,四哥不是最喜歡親我的臉頰?」她記得,他從雎城回來後,就不再親近她了。

    華逸垂睫低低笑著,輕彈著她的額。「你長大了,還想像個孩子?」

    是啊,她多希望他們可以一直停在東甯園那段最快樂的時光裡。「那麼……我親四哥吧,四哥可還記得承諾過我,只要我親四哥一下,就允我一件事?」

    華逸揚笑將酒壺裡剩下的酒全都喝盡,又彈了下她的額。「怎麼這事你還記得?」

    「記得,說好的,你不能耍賴。」她乾脆坐到他腿上,雙手捧著他的臉。

    他看著她的眉眼她的唇,看著她愈靠愈近,他眉頭一皺,強迫自己將她從腿上抱下,隨即起身。

    「四哥,你生氣了?」華千華趕忙抓著他。

    「……不是,四哥只是累了,得早點回去歇息。」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他是個男人,深愛著她的男人,她的靠近只會讓他前功盡棄。

    「不要,四哥,別走,再陪陪我……我不鬧你了、不鬧你……」是她貪心,在出閣前的所有時間只想與他相處;是她太貪心,想要佯醉向他索吻。

    華逸看著飛雪,狠狠吸入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才讓自己坐下,揚笑往她鼻頭一掐。「臭丫頭,敢鬧你四哥!」

    華千華跟著笑露貝齒,動手掐著他的臉。

    寒凍的雪夜裡,兩人在屋外的錦榻上玩鬧著,不知道是誰先停了手,兩人依偎著,看著雪花飄落,聽著雪花沙沙堆疊的聲響,靜靜的,等待著。

    猶如行刑前的寧靜,誰也沒有開口,不知道過了多久,華千華才輕聲喚道:「四哥,你該回主屋了。」然而,身旁的人卻沒有回應她,她一抬頭,見他彷佛已經睡著。

    這麼冷的天,在這兒睡著還得了?

    她起身想喚醒他,然而看著他的睡臉,她的貪念又起,想竊取一些回憶,於是她緩緩靠近,唇輕輕地貼上他的。

    輕輕的,感覺他的氣息拂著臉,暖著她有些冰冷的唇,一再親吻著,直到淚水落下,啞聲低喃,「四哥,對不起……我不該喜歡你……」

    她痛苦地皺起眉,起身回過頭抹去淚,看著不停歇的風雪,多希望這場雪繼續下,阻攔範恩的迎親隊伍。她壓根沒察覺身後的華逸緩緩張開了殷紅的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的身影。

    他的胸口揪著,無聲問著,為何直到現在才讓他知曉?如果再早一點,再早一點……他會忘了母妃的囑咐,帶她遠走高飛。

    現在,遲了,誰也走不了了……

    門開,落入眼簾的是她燦笑如花的嬌豔面容,粉雕玉琢的玉人兒,教他跟著輕揚笑意,然而她一身刺眼的紅,卻教他不禁痛縮著眼。

    「四哥。」華千華笑喚著。

    「吉時都快到了,怎麼還差人將四哥找來?」他啞聲問。

    「我想要四哥幫我蓋上紅蓋頭。」

    華逸垂眼看著她手上的紅蓋頭,腦袋一片空白。

    「公主,都說了這紅蓋頭由王妃來蓋就成了,讓王爺蓋于禮不合。」青齡在一旁叨念著。

    「你不懂。」華千華笑駡著,拉著華逸在房內榻上坐下,隨即往他面前一跪。「四哥,父皇與母妃都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這些年都是你照應著我,我要出閣了,理該拜別四哥。」

    「公主……」青齡一愣,才知公主是要王爺代替皇上蓋紅蓋頭,於是讓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退出房外。

    華逸靜靜地瞅著她慎重地跪拜著,待她起身時,才拉著她坐到身旁,拿起她手中的紅蓋頭,從後頭慢慢地蓋上,眼看著要覆去她的面容,便瞧她笑中帶淚地道:「四哥,你要保重。」

    他的手一頓,驀地將她摟進懷裡。

    「四哥?」她詫道。

    好久了,四哥不曾有過越矩的舉措。

    華逸不能言語,一旦開口,他就會露出破綻。今日,賓客中必定有皇上的眼線,他不能教任何人看穿自己的心思,不允許皇上得到任何確切的證據,傷害千華半分,所以今日……他只能是個過分溺愛妹子的兄長。

    「王爺,范大人的迎親隊到了,正要撞門。」外頭傳來青齡的喚聲。

    華逸閉了閉眼,再張眼時,臉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將華千華推開,拉整她的紅蓋頭,慢慢地覆去她的面容,欲將她送到另一個男人手中。

    這是他的選擇,怨不了人。

    「千華,在這兒待會兒,我去前頭瞧瞧。」他噙笑說著,出了房門要青齡等人進房伴著華千華,便快步朝王府大門而去。

    然而,在二進門時,見範恩一身刺眼的紅來到面前。

    他多久沒見過表哥了?在軍務上,往來連系是有的,但他已經許久不曾正眼瞧過他了。「豫王爺要擋門嗎?」範恩問著,目光直盯著他。

    華逸笑著,走到他的面前,裹著笑意道:「千華就交給你了。」

    範恩定定地瞪著他,內心五味雜陳。在他眼裡,這一對兄妹早已超越了兄妹情分,可他們是兄妹呀,怎能在一塊?

    就讓他充當黑臉吧。「我範恩對你起誓,必定會待千華好。」

    「謝了,我的大哥。」

    看著他的笑臉,範恩濃眉攢起。「華逸,你……不要緊吧?」

    華逸笑咧嘴道:「什麼要緊不要緊?今兒個是千華的大日子,我開心都來不及了,走吧。」

    他著手籌辦千華的婚禮,甚至主導著婚禮進行,在公主府裡迎接上門的賓客,扮演著任誰看都知曉的好兄長。

    他笑眯了眼,看著最愛的女人和他的兄長拜堂,送進洞房,回頭他吆喝著賓客們入席,一一招呼著。

    連他都不敢相信,他竟還能與人談笑風生,他表現得遠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好,好到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瘋了。

    手中的酒,一杯敬過一杯,他周旋在眾人之間,撥點心神注意著眾人,想確認誰是皇上派來的眼線,想確認自己是否被看穿,他笑著鬧著,大口喝酒與人喧嘩嬉鬧,伴著絲竹聲,在大雪紛飛的夜色裡,笑語如珠。

    直到筵終人散,他跟蹌著腳步回豫王府,走得又快又急,甚至將守妃伶丟到一旁,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查慶,將窖裡的那壇江南曲拿來。」踏進千華園時,他如此吩咐。

    一直跟在身後的查慶面有難色地道:「王爺,你今兒個已經喝了不少,再喝江南曲,這……會醉的。」

    華逸回頭笑睨著他。「還要我說第二次?」

    查慶無聲歎了口氣,隨即領命而去。

    華逸獨自一人坐在房外的錦榻上,雪還在下,昨兒個還依偎著他的人兒,現在已經在其他男人懷裡。

    他哼笑了聲,告訴自己可以忍,只要千華能好好的,他沒什麼不能忍。

    皇位,他不爭;兵權,他可以給;撤軍務,他不在乎,就算他最終變成了有銜無職的王爺也無妨,儘管對他開刀,只求放過千華。

    「王爺,別喝多了。」查慶將一壇江南曲擱在榻幾上。

    「今兒個你也忙了一天,下去吧。」華逸抓起酒罈,直接就口喝著。

    查慶見狀,忙道:「王爺,要不要奴才讓幾個丫鬟過來這頭候著?畢竟這千華園的丫鬟全都跟著公主陪嫁了。」

    「查慶,你當我這般不濟?」華逸呷了一大口酒,笑駡著。「還不走,是等著我灌醉你?

    查慶知曉他的性情,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立刻腳底抹油。

    待查慶一走,華逸喝著酒,靜靜地看著飄落的雪花,千華園裡的大紅燈籠已卸下,今晚的雪花變得蒼白又冰冷。

    園子裡的花草全都埋在霜雪裡,唯有銀杏樹還是精神抖擻地矗立一方。

    他提著酒罈來到銀杏樹前,撫著粗糙的樹皮。「聽說銀杏是佛陀前的聖樹,能夠趨吉避凶,就連邪魔都不能靠近,那麼……請保護千華,如果有天我不在了,請代我保護她吧。」

    能給的,他都給了,就連千華都交出去了,他死守著對母妃的承諾,就盼一切苦難可以到此為止。

    抬頭將酒罈裡剩餘的酒飲盡,他將酒罈一丟,踉蹌倒進雪堆裡。

    終於可以不用笑了……

    他籲了口氣,笑聲卻不斷破碎地逸出,直到淚水滑落,瞬間化為冰霜,一點一滴地覆著他的臉。

    讓他大醉一場,讓他暫時忘卻一切,讓那纏入骨血裡的痛楚暫時消停,他累了,真的累了。

    「……確定沒有染上風寒?」

    隱約中,他彷佛聽見了千華的聲音,想張眼,可他實在是太累,累得怎麼也張不開眼,轉眼就失去了意識。

    「公主,已經差御醫診治過了,確實只是醉了。」查慶苦著臉,滿臉愧疚。「就跟王爺說會醉的,他還是要喝,要不是奴才擔心,回頭候著,才教奴才發現王爺竟睡在圔子裡,要等到早上才發現,那就……」

    華千華皺緊了眉,而她身後的範恩已經氣得怒聲低罵,「都多大的人了,難道他會不知道這種天候在外頭睡著了,是會……」後頭的話嫌晦氣,他惱得不想說。

    「駙馬。」華千華輕聲勸著。

    「御醫可有說他何時會醒?」範恩沈著臉問。

    「御醫說,最遲明兒個就會醒,不打緊的。」查慶覷著擔憂不已的華千華,低聲道:「公主,王爺倒在千華園裡,所以奴才就近差人將他給抬進寢房裡,公主該是不會介意吧。」

    「說哪的話,這兒是豫王府,哪有四哥不能待的地方。」華千華沒好氣地道,直盯著華逸稍嫌蒼白的臉。

    這樣算來,打從她出閣至今,他等於是醉了兩天兩夜了,明知道江南曲會教人醉個三天三夜,怎麼他還喝了一壇?難道她出閣真教他這般歡喜?

    「不過,看王爺還睡得這麼沈,今兒個肯定是不會醒了,不如公主和駙馬先到主屋那頭用膳,王妃都已經備好飯菜了。」

    「不了,查慶,你去跟四嫂說我不吃了,我留在這兒照料四哥。」

    「公主,這怎麼好?王爺有王妃照料就成了,您今兒個是歸寧,時候已經不早了……」查慶說著,偷覷範恩的反應。

    這才新婚啊,豈有將夫婿丟到一邊的說法。

    「我要留下。」華千華話一出口,想起自己已出閣,連忙回頭詢問範恩。「駙馬,我可以留……」

    「你要留就留下吧,不過王妃要是想照料他,你也就別打擾人家。」範恩擺了擺手道。

    「我留下,剛好能讓四嫂休息,方才瞧她那臉色,肯定這兩天沒好好睡。」華千華說著,不禁輕歎著。

    「由你吧。」

    在一旁觀望的查慶聽至此,啟口問:「既是公主如此打算,那麼奴才去告知王妃一聲。」

    「我跟你一道走吧。」範恩說著,跟著查慶一道離開。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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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0:50


    華千華在床畔坐下,輕撫著華逸依舊發涼的頰,惱道:「四哥,你為何什麼都不跟我說?」

    她今兒個歸寧,依禮是回宮,由華逸和華透一道招待她回門的,可誰知道進了宮卻只見到華透,聽華透說他大醉了一場。

    她在宮裡吃了頓索然無味的飯菜後,就急著趕回豫王府,果真見他醉得不省人事,她真不敢想像要是查慶沒回頭,他怕是要凍死在園子裡了。

    「四哥,皇上刁難你,你怎麼都不說?」她輕歎著,對他是心疼又不舍。

    成親後,範恩提起了軍務,她才知道華逸手中的兵權早就被華透收回,就連軍務都不讓他參與,卻要他帶兵操演,甚至還指派他去查貪瀆,那全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分明是故意要讓他樹敵的。

    皴著眉仔細將他看過一遍,不禁暗惱自己竟沒發現他瘦了,明明連頰都瘦沒了,為何日日相處,她卻沒發覺?

    「四哥……你總是什麼都不跟我說。」雖說她使不上力,但他心裡苦悶要是不找個人傾訴,這日子要怎麼過?

    輕撫著他依舊冰涼的頰,覺得這房裡根本不夠暖,打算等會查慶回來,要他再添個火爐。她起身關窗,瞧外頭的雪像是永遠不會消停,凍得教人無處可躲,而他傻得躺在千華園裡大半個時辰,真是一點事皆無?

    坐在床畔,她靜靜地伴著他,纖指畫過他濃飛的眉,滑落他挺直的鼻,停在他厚薄適中的唇上。

    她注視著,緩緩地俯身輕吻。

    她到底能怎麼幫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再讓華透刁難他?華透根本就是個小人,壓根沒有帝王氣度,當初要不是朝中有人將他調離京城,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會是華透。

    華逸是天生帝王相,他才是該坐在皇位上的君王,他……正忖著,卻見他張開雙眼,燦若星子的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她心間一抖,隨即坐直身子,還來不及想出藉口搪塞,已經被他一把扯進懷裡。

    「千華。」他啞聲喃著,輕捧起她的臉。

    「……四哥。」她羞澀又惶恐。

    被發現了,她要怎麼說,華逸才會相信她不過是在玩鬧?

    「千華。」他笑著,黑眸如月生輝,輕柔地吻上她的頰。

    「四哥?」華千華呆住,任由他不住地在她頰上親著,就像小時候他鬧她時,親得她滿臉口水。

    「嗯?」

    「……你還沒醒吧。」華逸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親她了。

    「我醒了。」

    「你根本還在醉吧。」她不信他是清醒的。

    華逸像是止不住笑意,一把將她壓在身下,在她臉上胡亂地親著。

    「四哥!」她閃躲著,躲不過只能笑駡他,「夠了,四哥!」

    原來他一醉起來就會像是當年的孩子般?

    「不夠。」華逸低低笑著,止住了狂吻,卻煞有其事地親吻她的額、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華千華倒抽口氣。「四哥,你真的還醉著呢。」要不怎會親吻她的唇?

    「我沒醉。」他的唇貼覆著她的。

    「四哥,你根本是……」

    「我再清醒不過,我很清楚,我一直很想這麼做。」他粗啞打斷她未竟的話,趁著她張口的當頭,鑽入她的唇腔裡,勾纏著她的舌,含吮她的唇,挾帶著濃厚的情欲向她索求。

    華千華瞬間亂了心緒,就連呼吸都亂了,她快要不能呼吸,唇舌被他纏得發痛,壓根沒機會制止他,感覺他的手從裙擺滑入她的腿間,教她心頭一窒。

    「四哥……四哥……」她破碎低喃著,可他纏著她,不放過她,大手粗魯地扯開她的衣襟,扯斷她抹胸的繫繩,半裸的胴體展露在冰冷的空氣裡,她羞澀地遮住胸,不敢相信他酒後竟會亂性。

    華逸胸口劇烈起伏著,親吻著她的手。「千華……」他一聲聲地低喃著,不斷地呼喚她的名字,喚得她心都軟了。

    「四哥喜歡我嗎?」她啞聲問著。

    天底下不會有人這樣喚她的名字,這樣一聲喚過一聲,欣喜的、雀躍的、悲傷的、痛苦的……難道,他懷抱著和她一樣的情愫?

    「嗯……最喜歡千華了,四哥好想將你搶來……」他抬眼瞅著她,神情突地恍惚了起來,彷佛快要清醒。

    華千華隨即主動地吻上他的唇,那一瞬間便教他沈淪,他渴求著,摸索著,渾身像是著了火,尋求解脫。

    她羞澀地瞅著他褪去衣物,才看見他壯而不碩的身軀上竟佈滿了大小不一的傷痕,她起身輕撫著,從不知道他身上藏了這麼多的傷。

    「四哥,你總是什麼都不說,痛的苦的,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他愛她一如她深愛著他,可是彼此的身分卻像劃斷緣分的鴻溝,這一點他倆都清楚,此生是絕無可能相守。

    難怪,他總是避著她……

    她不舍地環抱住他,半裸的身軀熨燙著彼此,她聽見他悶哼了聲,隨即將她抱起,粗暴地拉扯著她的裙,進入了她,像只毫不饜足的獸,要了一回又一回。

    華千華拖著疼痛的身子下床,慶倖衣櫃裡還放著幾件衣衫,穿妥整齊,回頭看著沈沈睡去的華逸。

    淚水噙在眸底,輕柔地吻上他的唇,才拖著萬般不適的身子開了門,看著欲亮的天色,再看向守在門外,臉色鐵青的查慶。

    「查慶,去整理一下,別讓四哥發現。」她噙著濃濃鼻音道。

    她早猜到,送走範恩後,查慶必定會回千華園守著華逸的。

    「公主……」查慶顫著聲,不知道該說什麼。

    昨兒個送駙馬離開後,他回頭來到千華園,聽見屋裡頭兩人嬉鬧的聲音,正寬慰著王爺清醒了,兩人就像小時候那般玩鬧著,可後來聲音不對了,他想阻止卻不知道該怎麼阻止,只能站在門外乾著急,直到最後他的心都快要停住了。

    主子怎會犯下如此獸行?他們是兄妹……是兄妹啊!從小他倆就親近,可誰也沒多想,誰知道主子竟然會……

    「動作要快,千萬別讓四哥發覺,你……別對外說這件事。」

    「奴才怎會說,怎能說,可是主子他怎能……」

    「別怪四哥,是我甘願的。」她低喃著,淚水不住滑落。「查慶,誰都不準說,四哥還醉著,只要你趕緊打理好,他不會發現的。」

    在華逸完事後伏在她身上睡沈時,她就知道,他肯定沒醒,他不過是在未清醒的狀態下要了她。

    「可是公主你……」

    「我沒事,我要回公主府了,你……一切拜託你了。」她知道查慶是最忠心的奴才,他是看著她和華逸長大的,定會幫著他們倆。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查慶抱著頭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趕緊進房收拾殘局,然而一進房,瞧見床上的血漬,他不禁呆住。

    怎會如此?公主尚未和駙馬圓房?要是他日圓房時,駙馬豈不是會發覺公主非完璧之身?到時候……駙馬肯定會嫌棄公主的,而始作俑者此刻竟還昏睡著。

    這事,要怎麼收拾?

    這事他沒法子收拾啊!「王爺、王爺……」他推著華逸,試著將他叫醒。雖然公主再三交代不能讓主子知曉,可這事不能瞞著主子啊。

    華逸輕吟了聲,半睜開眼,就見查慶一臉焦急,「發生什麼事了?」

    「王爺真的壓根不記得?」真是醉得連自己幹了什麼好事都沒記憶?

    「說什麼?」華逸敲著額邊,緩緩爬坐起身,卻發覺自個兒竟是赤裸的,而床褥上有著血漬,他不禁頓住。「這是怎麼一回事?」

    醒來前他作了場春夢,就像是他作了無數次的春夢,他在夢裡要了千華一次又一次,可昨兒個的夢分外真實,彷佛他真的要了千華……

    「查慶……現在是什麼時候?」他瞪著血漬,啞聲問。

    「今兒個已經是十九了。」

    「十九?我醉了三天?千華的歸寧……」

    「公主昨晚來了。」

    華逸猛地抬眼。「她……我……」難道他醉昏頭,以為是夢,所以強要了她?

    查慶正要開口,門板突地被推開,華逸望去,對上守妃伶羞怯的笑臉。

    守妃伶進了房,將熱茶一擱,壓根不敢多瞧他一眼,小臉紅透的朝他福了福身便退出房門外。

    瞬地,華逸明白了,疲憊地倚在床柱上,痛苦地閉上眼。

    「王爺,昨兒個公主與你……」

    「夠了,不用說了,我明白了。」華逸不耐的打斷查慶未竟之話。

    「王爺明白了?」那神情看起來壓根不明白呀。

    「下去吧,我想再歇會。」

    「王爺……」

    「下去!」他微惱的吼著。

    查慶只能乖順地退到門外。

    華逸瞪著床褥上的血漬,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失落。原以為是他迷糊中要了千華,如今看來許是他將妃伶當作千華了。

    他不該碰她的……尤其不該在千華的房裡要了她!

    這天過後,華逸幾乎都在外東奔西跑,查貪或操演,哪怕華透丟給他一件又一件刁難的任務,他依舊一一化解,甚至央求給得更多,最好是能忙得教他忘卻一切,可偏偏難得一回早點回府,便見守妃伶在書房裡候著他。

    「有事?」華逸習慣性地噙笑問。

    「王爺,公主有喜了。」

    華逸驀地一頓,腦袋一片空白,好一會才在案後坐下。

    站在書房外的查慶一直愁著臉,過了太久,久到他都不敢再對王爺提起那晚的事,可如今傳出公主有喜……他到底要不要趁這當頭說?可今兒個一得知消息,他特地走了趟公主府恭賀,卻見駙馬喜笑顏開很是歡喜,他不禁想……也許駙馬壓根沒察覺,也許公主肚子裡的孩子是駙馬的,所以這事不說還比較好,是不?

    「聽說已經快滿六個月了。」守妃伶壓根沒察覺他的異狀,逕自說著。「公主也真是的,一直瞞著這消息,連駙馬都沒說,是開始害喜了才教御醫診治發現的。」

    華逸空乏的眼神看向窗外,忖著她有著快六個月的身孕,那豈不是一過門就有了……他的千華要為人母了,很好,這樣很好。

    「王爺,你在想什麼?」

    「嗯?」

    「我方才說了那麼多,你都沒聽見?敢情是要當舅舅了,太開心?」

    華逸笑著垂斂長睫。「是啊。」

    「咱們一道去探探公主吧。」

    「……不了,你去,近來我公事繁忙,你去幫我探探她。」

    「王爺,公主會很失望。」

    「她會體諒我的,你……我寫幾張方子,你幫我帶去,讓駙馬問問御醫裡頭可有不適合公主體質的,讓她補補身子。」

    「也好。」守妃伶隨即幫他磨墨,瞧他準備著紙張,她不禁垂著首,輕聲道:「要是我也能有孕就好了。」

    華逸拎筆的動作一頓,隨即蘸墨寫著方子。「子嗣的事不急。」

    「可是咱們也不能至今都沒有圓……」

    華逸驀地拍桌怒斥了聲,打斷她未竟的話。「好了,你下去,一會方子我再讓查慶送去。」

    守妃伶哪裡見過華逸這般冷沈懾人的一面,委屈又驚懼地垂淚離去。

    查慶見這一幕,不禁頭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結襪都幾年了,主子還是不肯圓房,以往不懂,可現在他都明白了,因為主子死心眼,心裡裝著一個永遠不能碰觸的人。

    華逸坐在案前,想了幾種藥膳可以減輕孕婦害喜的症狀,一一詳細寫下,寫了一張不夠,又寫了第二張,就這樣一張寫過一張,直到他失控地砸了筆,發生的聲響教外頭的查慶趕緊入房。

    「王爺?」

    華逸深吸了口氣。「將方子送到公主府。」話落,隨即走到內室休憩。

    查慶看著桌面寫得密密麻麻的方子,彷佛是王爺訴不出的相思,無聲的哀鳴。

    十月底,華千華產下男嬰,母子均安。

    華逸為此松了口氣,彷佛撐過了這一關,再沒有任何事能慌亂了他,就連眼前的南朝皇上都不能。

    「四弟,聽說千華產下男嬰了。」華透翻閱著奏摺說著。

    「是呀,母子均安。」他噙笑道。

    「聽說那孩子長得像母舅。」

    「那不是天經地義?」他依舊笑著。他和范恩是表親,眉眼有幾分相似,所以那孩子也許會有幾分像自己,他也能將那孩子視為己出。

    「倒是。」看完了奏摺,華透才抬眼道:「四弟,近來有一事教朕傷透腦筋,不知道四弟能否替朕分憂?」

    「皇上儘管吩咐。」華逸噙著再完美不過的笑臉。

    「那好,朕要你去駐守霧城,建好高牆之前都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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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1:10


    「……霧城?」

    「四弟前年不是帶兵去了霧城,當時曾提出可以在霧城一帶建高牆,朕想來想去,這事由四弟去做最合適,朕希望四弟駐守霧城,直到所有的高牆建好。」他已經無法再容忍華逸的賢名一再地挑戰他的威嚴。

    華逸垂睫笑得愉悅。最後一步棋就是將他趕到荒煙之地?聽來,倒也挺不錯的,到那荒煙之地,忘卻一切,對他是好事一樁。

    建高牆少說也要費上二三十年,過了二三十年,也許待他回京時,他就能平心靜氣地和千華話從前。

    「臣弟遵旨。」

    「四弟真是爽快。」

    「臣弟從不拂逆皇上旨意。」

    「如果朕要你殺了千華呢?」

    華逸噙笑抬眼。「千華有何錯呢?」那雙燦若星子的眸瞬地闐黯懾人,像把冰冷銳刃,無聲無息地逼近華透胸口。

    華透微揚起濃眉。「說笑而已,四弟,朕承諾,如果你就此駐守霧城再不回京,這種隨口說說的話,朕定然不會再提。」

    華逸失笑。「說笑?」老是拿千華脅逼他,若華透能信守承諾,哪怕要他一退再退,他也無二話,但要是華透背信忘義……

    「四弟,朕可以跟你保證,絕不會動千華一根寒毛,畢竟傷了她之於朕又有什麼好處?可朕希望,今日此時,是咱們兄弟相見的最後一面。」

    華逸勾斜唇角,「臣弟相信皇上的誓言,也懇求皇上不負臣弟,如此,今日此時,是咱們兄弟相見的最後一面。」

    他答應過母妃的,他不爭不搶,只求千華一世平安,千萬別再逼他了。

    華逸離開禦書房,才正要回豫王府,先在南天宮外和範恩碰了頭。

    「王爺,千華產了男嬰,你不過府瞧瞧?」範恩劈頭就道。

    「放心,那杯彌月酒不會教你欠著。」

    「那就好,去瞧瞧那孩子吧,那孩子挺像你的。」範恩意有所指地道。

    華逸笑睨著他。「咱兄弟本就有幾分相似,像我也不意外。」

    「……也是。」

    華逸拍了拍他的肩,隨即快步離去。回到了豫王府,踏進了千華園,銀杏葉黃澄的扇葉隨風漫舞著,他就坐在屋前的錦榻看著,笑著。

    接下來的日子,他如往常外出交接著手上的事務,壓根沒讓他人知曉他即將赴霧城一事,直到公主府辦了彌月宴。

    「主子……」查慶呆愣地看著華逸,只因直到半刻鐘前華逸才告訴他,他即將遠赴霧城,而且不再回京。

    「這事待我喝過彌月酒回來再告訴王妃,你幫我準備些簡單的衣物。」華逸雲淡風輕地說完,便往外走去。

    「主子,你這不是駐守霧城,你這是……」簡直像是被流放!

    「想哪去了?」許是太懂查慶,華逸輕笑出口。「我是去監督築牆,你當我是被流放了不成?哪只眼睛瞧見有人押我來著?我那虎前衛的弟兄們還在城外等我會合,你腦袋機伶點,往後這兒就交給你了。」

    「可是……」

    「沒有可是,動作快點,挑些輕簡的就成,待我喝了彌月酒就要上路了。」這杯酒來得正時候,祝自己一路順風。

    查慶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心知是王爺功高震主,成了皇上的眼中釘,可這當頭還有誰能救王爺?

    華逸哪裡知曉他的心思,逕自踏進隔壁的公主府,府裡的總管隨即迎向前來,他環顧四周,發覺公主府裡冷清得緊。

    進了主屋的正廳,範恩正候著。

    「今兒個沒發帖?」華逸問著,見桌上已經擺了幾道菜。

    「沒。」

    「範恩,你怎能將彌月宴辦得這般寒傖,難道你不知道人多熱鬧,才能給孩子添點喜氣?」華逸略有不滿地道,看著桌上擺的碗筷又問:「你連舅舅和舅母都沒邀請?」

    「嗯。」

    「你在搞什麼?」華逸神色不快,卻見範恩的臉色比他還難看,想起他從方才就不發一語。「發生什麼事了?」

    「問你啊。」

    「問我?」華逸不解的瞅著他,突地聽見腳步聲,回頭朝通道望去,就見華千華穿著一襲粉嫩杏色走來,朝他燦笑如花,猶如正盛放的花兒,教他看直了眼。

    「四哥。」華千華笑喊著,入廳就坐在他身旁。

    「怎坐這?去那頭。」華逸低聲催促著。

    「要先給你瞧兒子呀。」華千華將抱在懷裡的兒子遞給他。

    「等等、等等,我不知道該怎麼抱孩子。」華逸嚇得往旁退開,可她像是不放過他般,硬是將孩子送到他懷裡,逼迫他非得伸手抱著不可,動作一大,繈褓中的孩子突地張開眼,他驀地屏住氣息,心想這下孩子必定是要嚎啕大哭,豈料卻是一見他就咧了無牙的小嘴。

    瞅著,他的心不禁軟了,脫口道:「彷佛時光倒轉了,那年你也在繈褓中,我也像這樣抱過你。」那年敬妃產下女嬰,他隨母妃前去祝賀,那時是他頭一次見到她。

    多久以前的事了,可他還記得,那時的她也是沖著他笑。

    「是喔。」華千華止不住笑,直瞅著他的笑臉。

    好久、好久沒有見到華逸,雖說早打定主意不再見他,可這事真是樁意外。

    「起名了嗎?」

    「嗯,給他起名為羽。」

    「羽?」

    「本是要給他取名為翼,怕沖了四哥的名,所以改為羽,就盼這孩子能夠自由自在的。」

    華逸輕點著頭,「好名字,能夠自由自在實屬不易,千華,這孩子像你較多呢……」他喃著,壞心眼地瞅了不發一語的範恩。「幸好不像爹。」

    「真是抱歉,你和我有三分像,你說這話是在打自己的臉。」範恩沒好氣地道,像是想到什麼又補上一句。「況且,這孩子像你比較多。」

    「範恩。」華千華斂笑,語帶警告地道。

    「這也沒錯,千華的孩子像母舅是天經地義的。」仔細瞧瞧,眉眼確實有些像自己,但他壓根不意外,畢竟他和范恩是表親。

    「……最好是。」

    「好了,用膳了。」華千華趕忙接過孩子交給青齡,隨口打圓場。

    青齡要外頭的丫鬟讓廚房將剩餘的菜端上桌。

    華千華替華逸布菜,華逸睨了範恩一眼,低聲道:「千華,我自個兒來,坐過去那頭,冷落了你的駙馬,你四哥於心不忍。」

    「你真會於心不忍?」范恩一出口,華千華隨即不快地瞪他一記,然而他卻不管,又逕自問:「華逸,有沒有什麼該說的卻忘了說的?」

    華千華不禁疑惑地皺起眉。原以為範恩是要毀了和她之間的約定,要將孩子的身世告訴華逸,如今看來不像是如此。

    「說什麼?」

    「為何皇上派你去霧城監督築牆一事,你提都沒提?」範恩戳著菜,狀似漫不經心地道。

    華逸微揚起眉。「又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好提的?」

    「去霧城不是什麼大事,可問題是你卸了五軍營的職又要前往霧城,甚至聽說再也不回京了,你不覺得你應該解釋一下?」

    華千華臉色愀變,道:「四哥,是真的嗎?」

    華逸噙著盈盈笑意。「哪的事,別聽他胡說,對了,千華,四哥想小酌一杯,你去拿壺小曲來。」話意很明顯地是要將她支開。

    「要我找開武當面對質嗎?」範恩卻很故意地道。

    華逸笑意不變,眸色卻冷了。「當爹的人了,行事還這般不經大腦嗎?」

    「最好當爹的人是我!」

    華逸聞言,怒不可遏地拍桌站起。「範恩,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沒當爹?千華孩子都生了,還說他沒當爹,是拐彎說千華不守婦道?!

    「範恩!」華千華厲聲喊著,陣色挾怒又帶著央求。

    範恩將筷子重按在桌面,隨即起身。「這兒留給你倆好好說話,把該說沒說的全都說清楚,我已經受夠了!」惱火地踹翻了椅子,他走到外頭,瞧見圍觀的下人,不禁怒斥道:「全都給我退下,要是讓我在主屋附近瞧見誰逗留,一律逐出府!」

    廳外的下人聞言,一個個離去,誰也不敢多作停留。

    華千華瞪著範恩離去的身影,輕扯著華逸。「四哥,別怪範恩,他近來心情不好。」本都好好的,可誰知道他這一陣子突然陰陽怪氣了起來。

    「當爹了,這不應該開心嗎?」華逸惱火道:「我找他問清楚。」

    混蛋傢夥!能當千華的相公,能讓千華為他生下兒子,他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四哥,那事不重要,倒是剛剛範恩說的,你……真的要去霧城,永不回京了嗎?」華千華抓著他追問著。

    華逸疲憊地閉了閉眼。「沒的事,我只是去得比較久而已。」

    「如果只是去得比較久,範恩不會這麼說。」她深知範恩的性子,未經證實的話,他不會輕易出口的。

    「你就寧可信他也不肯信我?」華逸惱道,後悔自己為何要來喝這杯彌月酒。

    「因為四哥從不說實話!」華千華也跟著動氣。「好久以前,你就被收回兵權,被卸了軍務,甚至不讓你掌五軍營,還要你去抓朝中貪瀆官員,那全都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你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再對皇上低頭?」

    「你在胡說什麼?」華逸煩躁地回過身要走,卻見查慶竟然就在廳外。「查慶,你來做什麼?」

    豈料,查慶二話不說地跪了下去。「公主,你幫幫王爺吧,皇上竟要王爺留在霧城永遠不準回京。」

    「查慶!」華逸怒目瞪去,卻見華千華從身旁走過,忙一把揪住她。「你做什麼?」

    「我要進宮,我要問問皇上為何要這麼做!」華千華怒不可遏地吼道。「欺人也要有個限度,當年要不是我,他建得了功嗎?當年他害死華逵,我沒到父皇面前參他一本,他倒好,吃定你了!」

    「別去!」

    「我非去不可!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我也不要你獨自一人待在那種荒煙之地!」今日華透會坐上皇位,有一部分是她造成的,她當然得擔起責任。

    「你以為皇上會聽你的?」

    「那好,我就以護國公主之名在朝堂上咬出他的惡行罪狀,看看百官會如何看待他!」公主無法干政,但是公主是南朝的吉祥象徵,她開口還是有分量的,端看她願不願意。

    「你如此剛好著了他的道,好讓他當場拆穿你的身分,要了你的命!」

    華千華直瞅著他,突地笑得淒惻,嗚咽了聲。「他拿我逼你?」

    「……不是。」他就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個兒的身世,否則出閣前的那晚,她不會吻他。

    「是嗎?知曉我不是正牌公主的只有你和母妃,還有我母妃的大宮女雲織,可是雲織在母妃亡逝後,便下落不明,你說你讓她出宮了,可真是如此?」

    跪在廳外的查慶驀地抬眼,終於明白當年主子為何會殺了雲織,原來是因為……因為公主不是公主,他倆壓根不是兄妹!

    「千華……」

    「你不爭不搶便罷,你退讓容忍得太過分,你任他胡亂地欺壓到你頭上,全都是因為他察覺我不是正牌公主,拿我的命威脅你,對不?」當年母妃持家法打他時,她只聽到隻字片語,可那些話她一直都記在心裡,直到這些年發覺華透對他的任意欺壓,她才終於明白。

    所以,她乖乖出閣了,她甚至鐵了心不見他,如此還不夠?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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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1:40


    「那你說,為何你要如此隱忍?!」

    「因為母妃不要我爭不要我搶,而我原本就不想要皇位……」

    「你可以不爭,可以不搶,可你在朝中尚有勢力,甚至還有鎮國大將軍為你的後盾,你多的是籌碼和華透較量,可你卻是一再退讓,要說與我無關,誰信?如果他要我這條命,給他便是!」

    「千華,從來不拗性子的你為何偏在這當頭拗了起來!」華逸扣緊她的肩頭,怕極了她真進了宮沒了命。

    「我拗?」她哼笑了聲,豆大的淚水滑落。「華逸,沒道理總是你護著我,我也能護著你的,只要我死,誰都不能再掣肘你。」

    「我不準你說這種話,我要你好好地活著,我只是去霧城,又不是去送死,就算咱們兄妹倆相隔兩地,咱們……」

    「咱們不是兄妹。」她冷聲打斷他。

    「……你不要四哥了?」

    「我要,如今卻是四哥要丟下我,你丟下我,還丟下咱們的兒子……」她淚眼控訴著。華逸怔忡地瞅著她。「你在說什麼?」

    「範羽……是咱們的兒子。」

    「你在胡說什麼?我視你為妹子,我……」

    「我歸寧那晚回王府,你半醉著要了我,查慶能作證。」

    他瞪向廳外的查慶,就見查慶低垂著臉,輕點下頭,他難以置信地退了一步,回想那晚,他不是沒懷疑過,可是後來妃伶進房,妃伶的反應教他以為是妃伶……目光緩緩落在華千華淚水橫陳的臉上,他腦袋突地空白了。

    他要了她,而她生下了他的兒子,所以范恩剛剛說的……「你都跟範恩說了?」

    「從我出閣那天,我就跟範恩坦白了無法和他當夫妻,告訴他我的身世,範恩答應我,代你守護著我……」

    華逸眸色慌亂著,他不知道該喜該悲,從沒想過他會有子嗣,可他最愛的女人竟為他生下了兒子,他的兒子……方才還抱在懷裡,眉眼那般與他相似,莫怪華透和範恩都拐彎抹角地點他……華透?

    他驀地環顧四周,猜想著華透在公主府裡安插了多少眼線,想著他現在要是改變了心意,華千華會落得什麼下場。

    可是,現在狀況不一樣了,千華有他的兒子……他不能走也不該再忍!然而他要如何應對眼前這一切,好讓華透安插的眼線相信他心意不變?

    哪怕,只要短暫瞞過即可!

    「四哥……我不要你為了我一再地退讓,我不要你……」話未盡,已被華逸輕柔推開。

    「不是為了你。」華逸噙著極淡的笑。「千華,你猜錯了,從來就不是為了你,你該清楚我期待著太平盛世,皇族內鬥只會摧毀盛世。」

    「四哥?」

    「……把那孩子處理掉。」

    華千華驀地張大眼,懷疑自己聽見什麼。「四哥,你在說什麼?」

    「你不能留下那個孩子,我也不願有那個孩子。」華逸說時,笑意不減,眸色卻透著冷意。「都怪我酒後亂性,這是我的錯,但你實在不該留下那個孩子,又或者你應該學學你的母妃,將錯就錯。」

    外頭的查慶聽得都懵了,不懂主子怎會做出如此可怕的決定。

    「四哥……不要故意說這些話傷我,你怎可能不要我的孩子,你明明愛著我,那一晚你說——」

    「我醉了,你該知道我醉了,我壓根不清醒,我要是清醒著,又豈會碰你?」這話說得壓根不假,然而看她一臉難以置信,他比她還要痛上百倍千倍。「千華,咱們是兄妹,只能是兄妹,所以那個孩子……不能留。」

    要讓人相信,他就得先讓千華相信……唯有如此,他才能瞞過所有人的眼。

    華千華張大眼,豆大的淚水不斷地滑落。

    「查慶,去找青齡,把那孩子處理掉。」華逸別開眼不看她的淚,冷著臉下令。

    「主子……」

    「四哥!就算你不要我的孩子,可我要,你不能殺了我的孩子!」華千華用盡力氣抓著他,此時此刻不知道該恨他還是恨自己。

    「長樂!」

    她驀地一頓,只因這聲響,這喚法,熟悉得好可怕。她怔愣的垂眼,餘光瞥見出現在視野裡的繡如意雲彩的烏頭靴。

    「那孩子留不得,就如當年的你……本就不該存在。」話落,他甩開了她的手大步離開。

    被甩落在地的華千華瞅著他的背影,直到淚水模糊了她的眼。

    「主子、主子,那個孩子……」查慶跟在身後想為孩子求情。

    「住口!」華逸悶聲吼著,不能原諒自己竟為了脫身而對華千華口出惡言,他明明知道,那些話對她有多傷,可是他卻只能這麼說。

    華逸大步朝大門的方向而去,遠遠的就見範恩倚在門邊,像是等候多時。「范恩,那個孩子不能留,趕緊處理。」走過他身邊時,華逸低聲吩咐著。

    范恩聞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在說什麼混話,難道千華沒跟你說清楚?」

    「夠清楚了,清楚到我確信那個孩子不能留。」華逸笑著,反手扣住他的手,「我不能讓那孩子變成下一個我。」

    他嘴上這麼說,長指卻在範恩手腕上打著彼此才知道的暗號。

    「你……」範恩頓了下,咬了咬牙,罵道:「你不要逼我,我是真的會要了那孩子的命,你也很清楚我是真的喜歡千華。」

    罵人的當下,他扯著華逸朝豫王府走,直到確定四下該是沒有眼線,他才壓低嗓音,「我查過了,當年你將知道千華身世的人都除去了,包括接生的命婦,紀錄的御醫,服侍的宮女,在這種情況下,華透哪能找到什麼證據說千華非先皇所出?」

    他知道華逸要他配合他,可他最想知道的是眼前這局面該要如何善後。

    「範恩,他是皇上,他開口不需要證據。」

    範恩不禁為之語塞,好半晌才道:「難道你真的就這樣走了?」

    「不,我不走了……」華逸壓低嗓音。「你手邊能動用的兵馬有多少?」

    範恩喜出望外。「絕對夠殺進皇宮了。就是說,何必再忍呢?待你登基之後,你就能將千華帶進宮了。」別說調動所有皇城兵,就連宮中至少有十衛是他能動用的,想殺華透個措手不及,壓根不難。

    「不,我叛變只為了讓千華能在公主府好好地活下去。」

    「你在說什麼?如今先皇已逝,你可以為千華正名,甚至揭穿她的身世……」

    「揭穿她的身世等同揭穿皇族醜聞,在朝中百官撻伐之下,你認為她活得了嗎?你以為朝中百官皆會擁護我登基?眾人對華透暴行不滿的自不在話下,眼見皇族凋零,手持重權的難道沒有異心?」他之所以忍,是為了千華,更是為了皇族,為了天下百姓。

    然而如今他不忍了,甘願背負造反惡名,只為了讓千華能夠無憂生活。

    範恩聽完,心知他說得都對,卻也心疼他退讓至此還得背負惡名。

    「一會我就整裝出宮,但到了十裡亭後,我會帶兵回宮,你先幫我將皇城兵調配好,順便封了城門,最重要的是,將千華安置在最安全之處。」

    範恩不禁頓住,只因他壓根沒想得那麼遠。

    「我知道了,一會我假裝送你一程,隨即調兵。」

    華千華傻愣愣地坐在廳裡,直到青齡抱著孩子來到她面前。

    「公主,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駙馬動怒了?」

    華千華恍惚抬眼,一瞧見兒子的睡臉,不禁露出慈愛的笑,輕戳了下他白嫩嫩的頰,而後道:「青齡,備馬車。」

    「公主要去哪?」

    「我要進宮。」她想,她的夢應該要醒了。

    正在禦書房的華透聽聞華千華進宮探他,不禁低笑了兩聲。「讓她進來吧。」

    「遵旨。」

    貼身太監隨即退出禦書房外,一會便見華千華踏進禦書房,他喜笑顏開地起身。「今兒個是什麼風,將咱們千華給吹進宮裡?」

    「想三哥了。」華千華巧笑倩兮地道。

    「喔?」華透揚起濃眉,仔細打量她,直覺得產子後的她越發嬌豔,彷佛正豔放的牡丹,那眸底眉梢的誘人風韻,教他移不開眼。

    「三哥,千華有一事想求三哥。」

    「什麼事?」

    「別讓四哥去霧城。」

    華透垂斂長睫,低低笑著。「就知道你是為了這事而來,可你也知道君無戲言,這說出去的話豈能隨意收回?」

    「可是三哥,咱們都是自家人,咱們關起門決議的事幹外頭的人什麼事?」很刻意地,她貼近他。

    華透笑眯了眼,問:「雖說是自家人,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兒個你要三哥改變主意,你又能拿什麼交換,讓三哥答允?」如果他能佔有她,華逸肯定會氣瘋了,說不準就造反了,那就正合他意。

    「只要三哥要的,我沒什麼不能給。」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低喃,紅唇若有似無地掃過他的耳。

    就在他心念一動,雙手撫著她的腰時,她快手抽出發上的釵,毫不遲疑地朝他的耳裡插進——

    「啊!」

    華透的哀嚎聲驚動了外頭的宮人,開門一瞧,就見血染半邊臉的華透在地上打滾,想要入房查探,又見華千華取下架上的長劍,回頭朝他們指著。

    「公主?」

    「出去,本公主想殺的只有一個,不想造孽太多。」她全然不給華透逃脫的機會,長劍直入他的胸口,瞧他瞪大了雙眼,她不禁輕逸笑聲,道:「三哥,都怪你不好,你老是拿我欺壓四哥,逼得四哥對我說那些無情話,你可知道他說那些話時他會有多痛?都怪我不好,全是我給你機會,讓你養大了野心,既是我犯的錯,那就該由我善後,你讓四哥有多痛,我就讓你有多痛!」話落,殘忍地拔出了長劍,又往他身上刺下。

    就算四哥不愛她,可四哥疼她是不爭的事實。

    幾步外的宮人見狀,拔聲喊著,「公主造反了!公主殺了皇上!」

    一干人沖到外頭喚禁衛,卻見范恩急步奔來,一路沖進了禦書房,見華千華像是殺紅了眼,拿著長劍捅著早已無生息的華透。

    「……千華!」他聲音嘶啞的喊著。

    小臉沾滿血的華千華恍惚抬眼,朝他笑得豔麗,他的心瞬地涼透。

    一回府得知她進宮,他便火速趕來,豈料還是慢了一步……

    「王爺,皇上駕崩了!」

    領著一衛的兵馬上路,才剛出城門沒幾裡路,後頭隨即有快騎趕來通報。華逸拉緊韁繩,啞聲問:「好端端的,皇上怎會駕崩?」他的心裡隱隱透著不安。

    「皇上被長樂公主給殺了,范大人要卑職趕緊通報王爺。」

    華逸聽著,一股惡寒狠狠地包圍著他,他立刻掉頭,縱馬狂奔。

    他的心狂顫著,他從沒想過千華竟會為了他去殺了華透……傻瓜,手足相殘是殺無赦的罪呀!在宮中行兇,必定是多數宮人目睹,他要如何救她?她現在是被押進大牢了,還是……不,既是範恩差人通報,那就代表范恩會想辦法先將她帶到安全之處,待他回去再做處置。

    現在的他,只要想法子將千華送離京城……會有法子的,肯定會有法子的。

    待他快馬馳進城門,便見範恩早已候在城門處,且城門邊皆布上重兵。

    范恩縱馬與他並行,低聲道:「華逸,我將千華帶回公主府了,可是三公九卿領著宮中禁衛要我交出千華,我便道要你回來親審,如今他們全都在南天門那兒。」

    「千華狀況如何?」

    「她……」

    「她傷著了?」

    「沒有,我看她有幾分古怪狀似清醒,可又不是恁地清醒,她……像是殺紅了眼,華透幾乎被她給腰斬了,她染了滿身的血,我便讓丫鬟先替她淨身更衣。」那該是有多深的恨,才能教她如此失了理智。

    華逸胸口揪痛,他沒想到竟會將千華給逼到這個地步,她心裡又該是多麼地怨他……回到公主府,公主府前有幾位大臣帶著禁衛和守在公主府前的皇城兵對峙著。

    幾位大臣一見華逸便躬身喚著。

    華逸瞥見查慶就在豫王府大門前,不用喚他,人已經飛快來到,正要開口時,華逸躍下馬,在他耳邊交代了些事,拍了拍他後,便對著幾位大臣道:「諸位大臣,此乃皇族家事,由本王親審長樂公主。」

    「正該如此。」其中一位大臣沈聲道:「王爺,長樂公主弑君絕不可寬待,否則其他官員怕會認為是王爺和公主共謀。」

    「確實是如此,如今皇上已駕崩,只剩王爺能主持大局了。」

    「本王知道。」華逸看了眼正踏進公主府的查慶,隨即領著幾位大臣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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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1:59


    華千華像個失去魂魄的搪瓷娃娃,任由丫鬟們替她淨身更衣,她兩眼無神地坐在床畔,耳邊聽見的是青齡的泣聲。

    她無心安撫任何人,當她決定那麼做時,她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而她也終於明白,原來夢的結局都是自己一手主導。

    「公主,查總管來了,就在偏廳裡候著。」

    門外有人通報,華千華紅潤的唇揚起了漂亮的弧度,她緩緩起身,道:「你們都留在這兒。」

    「公主,查總管是來救你的,對不?」哭成淚人兒的青齡輕拉住她。

    華千華輕點著頭,再看了眼繈褓中的兒子,隨即走出門外,寒風襲來,抬眼瞧見陰霾的天空彷佛落下點點雪花,不再多停留,她快步踏進偏廳裡,就見查慶一臉焦急地迎向前來。「公主,王爺要我備了替身應審,你呢一會就跟著范大人安排的人馬從後門出城,先到豫州,王爺會……」

    「查慶。」她噙著笑打斷他連珠炮般的交代。「查慶,我不能走。」

    「……公主?」

    「查慶,皇族一脈的子嗣單薄,如今凋零得只剩下四哥,哪怕朝中有不少人欲擁立四哥為帝,但要是問審被斬首後發現不是我,四哥會成為眾矢之的,別說登基了,就怕有人狼子野心趁機造反,屆時皇朝就要易主了。」

    查慶聽得一愣一愣的,似是沒想得這般深入,但是——「公主,王爺既會如此交代,必定是他已準備妥當,公主別擔心。」

    「你錯了,查慶,四哥他……只擔憂我,就怕我被傷及,他壓根不在乎其他人的,甚至不在乎自己會落得什麼下場,而我已經拖累了四哥這麼多,你要我怎麼忍心再害四哥?我自個兒做的事,我自個兒擔。」

    「公主,不行啊,王爺要親審,這等於王爺會親自動手以服眾人之口,你要是讓王爺發現真是你被斬首,王爺……」

    「那就別讓四哥發現,你拿面罩罩著我的臉,多罩幾層……斬首後把我的頭藏起來,想辦法讓四哥馬上離開現場。」

    「可是……」查慶急得都快掉淚。「王爺終究會發現的,王爺會心痛至死的!」

    「那就永遠別讓他發現,城門此刻必定有人守著,就說我換了裝在城裡待了幾天才出城,出城後沒了消息……我寧可讓他找,也不要他出事,你也和我想的一樣,對吧?」華千華一口氣說完,催促著查慶將原本要罩在替身頭上的面罩為她戴上。「別哭,四哥會察覺的。」

    查慶抹去了淚,心痛欲死地替她多戴上幾層帷帽,領著她進宮。

    冰冷的空氣裡散發著肅殺之氣,一如她的夢中,她曾經是恁地恐懼,可如今她卻是喜悅的,一如當初夢中的心情。

    以往不懂的,她現在全懂了。

    唯有她死,華逸才能真正解脫。

    進了宮,她跪伏在地,聽著華逸沈聲道——

    「長樂公主……為什麼策劃政變?」

    她聽著,淚水盈眶,她卻笑了。

    「長樂公主,本王在問話,回答!」

    她垂著眼,看著走到面前繡如意雲彩的烏頭靴,如果可以,她真想再抱抱他,告訴他,希望來世他們不會如這一世有緣無分。

    「長樂……你為什麼要逼本王殺你?」

    聽至此,她緩緩地閉上眼,無聲祈求著,老天啊,千萬別讓四哥發現……這一世四哥已經夠苦了,所有的苦難都讓她帶走吧。

    長劍刷的一聲抽出,她緊閉著眼,那瞬間,她沒感覺到痛,卻聽見有大臣在高喊著——

    「公主政變與豫王無關,本官推舉豫王登基。」

    聞言,她疑惑張眼,見自己身首異處地倒在血泊中,嚇得她退上幾步,不解地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耳邊突地又聽見——

    「那得要先查查那人頭到底是不是長樂公主!」有個大臣高喊著。

    她驀地抬眼,就見有人快步沖向前要掀開人頭上的面罩,查慶跟著要搶,卻已來不及,她驚懼地看著華逸回頭,在面罩被掀開的瞬間——

    「是長樂公主沒錯!」

    「豫王大義滅親,乃是帝王風範。」

    華逸瞪大了總是愛笑的桃花眼,像是看見了多麼不可思議的畫面,他踉蹌地走向屍首,推開了掀開面罩的人,雙眼直盯著那淚水橫陳的面容。

    「……千華?」他噴聲喃喚,探手輕撫去頰上的淚痕,他眉頭深鎖著,像是個犯了錯的

    孩子,疑惑不解又恐懼。

    「千華!」後一步趕到的範恩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不是千華……」華逸低聲否認。「怎麼會是千華……不是、不是,搞錯了……查慶會助她脫身,範恩的人馬會帶她走,然後我們會在豫州團聚,我們一家三口……一家三口……」

    他突地頓住,黑眸裡,淨是荒涼。

    「華逸……」聽著他細碎的低喃,範恩輕晃著他的肩。「華逸,你振作一點!」

    華逸像是充耳不聞,輕柔地捧起人頭,對著她道:「千華,四哥最疼你了,為了你,四哥沒什麼不能忍的……只要你好好的,四哥什麼都能忍……只要你好好的……千華……」

    驀地,身旁一個膽子大的官員一把揪住了人頭的發,高舉著。「你們都看見了,豫王方才說了一家三口,還說查慶會助她脫身,範恩的人馬會帶她走,這分明是共謀造反,而且還違背倫常,罪該萬……」

    話未盡,那人已遭腰斬,血濺當場,現場響起陣陣抽氣聲。

    「誰說我和千華違背倫常?」華逸搶回了人頭,輕柔地親吻其眉間,入魔般的充血黑眸斜睨著不遠處的官員,緩緩地掃視在場所有人,最終看向哭伏在地的查慶。

    「華逸,你冷靜點。」範恩站在他的身後低喚著。

    「冷靜?」華逸似癲若狂,將人頭摟進懷裡。「我一直都很冷靜,母妃要我不爭,我不爭;母妃要千華出閣,我不搶……華透對我再三刁難,我可以忍……我可以忍,可是千華都死了……我還忍什麼?!」

    像是發狂般,他持劍開始了一場屠殺,禁錮在他身上的束縛消失了,他不再隱忍,他不再退讓,他失去了理智,殺紅了眼!

    她站在不遠處,不敢相信在她死後竟是如此的光景。

    「四哥……」她破碎喊著。「四哥!」

    然而,他充耳不聞,一個個都不放過,官員宮人四處逃竄,眨眼間,南天宮前的石板廣場淪為人間地獄。

    眼見他持劍轉向跪伏在地的查慶,她隨即沖向前,擋在查慶面前。「四哥,不要,不關查慶的事!」

    然而,他卻是持劍指著她,狂亂的眼裡一片猩紅。

    「……你是誰?」

    「四哥?」

    「誰允你入我的夢?」

    「……咦?」正疑惑之際,長劍毫不猶豫地砍向她,她放聲尖喊著——「不要,四哥,不要!」

    「五姊、五姊!你醒醒、你醒醒!」

    人中處痛了下,教她猛地張眼,看著眼前的姑娘家,她戒備的欲起身,渾身卻是酸軟無力,見她又探手過來,不禁怒斥——

    「放肆!」

    那姑娘愣了下。「……五姊,你清醒點,是我呀。」

    五姊?那是誰……

    「五姊,我是柳九呀,你的九妹!」

    她直瞪著她,好半晌才又閉上眼,她想起來了,她是柳堇……柳家行五的柳堇,她終於醒了。

    這一夜……太漫長了……

    威鎮侯府西側廂房裡,男人緩緩地張眼,黑暗中卻見黑眸一片猩紅,待他再閉了閉眼,猩紅才慢慢褪去。

    他垂斂長睫,思索片刻下床推門而出。

    夜色正深濃,理該闐靜的夜,主屋那頭卻是熱鬧喧騰。

    不假思索的,他朝主屋的方向走去,才剛踏上主屋的廊道,便和柳九打了照面。

    「書生?」柳九倒抽了口氣,回頭看了下丫鬟們,要丫鬟們先退下,隨即走到轉角暗處,「你怎麼又來了?」

    「柳九,你這口氣可真傷人,我來探探你這故友也不成?」他笑得滿臉壞心眼。

    「你……都已經找到武判了,幹麼還上陽間?」柳九急聲問。

    此人乃是地府文判官,曾經助她還陽,後來為尋在陽間遊蕩五百年的武判,跟她借宿侯府一陣子,而武判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十三妹婿皇商尹安羲,正名為崔頤,如今正事都辦完了,幹麼還上陽間嚇她?

    尤其是借宿在她這兒的五姊無故生了急病,她實在沒辦法不把這事跟他聯想在一塊。

    「不過是上陽間尋逃魂,與你無關,犯不著怕。」他笑著。

    「我……」她想了下,朝轉角處看了看。「書生,我問你,我五姊急病,是不是跟你有關係?」

    昨兒個她、五姊和十三妹,難得聚在侯府,因為一場大雨,所以才將五姊給留了下來,可誰知道她這一睡,卻是夢囈不斷,嚇得守在屋外的丫鬟心驚膽跳,最終還是忍不住跟她稟報。

    她趕著過來診脈,卻診不出個所以然,脈息正常,可五姊卻發起高燒,昏迷不醒,這怪病症她還是頭一回遇到,正古怪著就見著他,不能怪她多想。

    「你五姊——」書生學她探頭望了下。「屋外沒鬼差……你也瞧得見,何必問我?」

    「我是能觀陰陽,可問題是我五姊的病症很古怪,你說這該怎麼辦?」

    書生一臉好笑。「這可奇了,你是大夫怎麼問到我這兒來,醫術退步不少啊。」

    柳九抽動眼皮子。「真是對不住,都怪我被我姊嚇得腦袋不清醒。」她真是傻了才會問個地府文判。

    「要不……」他沈吟了下,笑得很壞地道:「我就難得當次好人,去幫你瞧瞧。」

    「千萬不要!」天曉得他是不是去收她五姊的魂魄的!柳九一把揪住他,就怕他一眨眼跑了。

    「唉,這世道,好人難為。」書生煞有其事地歎了口氣,被她拉住的手化為煙塵逃開箝制,不習慣旁人親近自己。

    「得了,你這傢夥算什麼好人?」

    「崔頤。」他回頭望去。

    「尹二爺……」柳九頭痛地退上一步。

    今天到底是什麼好日子,為何教地府這兩個文武判官全都湊齊在此?

    「你跑來這兒做什麼?」崔頤,地府武判官,五百年前被困于修仙者的意識空間,五百年後才又教那轉世的修仙者給放了出來,可憐他卻沒了記憶,被人當成皇商尹二爺給抬回尹家供著,至於那轉世的修仙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現在的娘子,柳九行十三的妹子柳芫。

    「嗯……偶爾偷閒,這事你又不是沒幹過。」找逃魂是可遇不可求的。

    「自個兒偷雞摸狗,別算到我身上來。」崔頤啐了聲,隨即和顏悅色地朝柳九望去。「九姨子,不知道我家娘子……」

    「尹二爺,你可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柳九皮笑肉不笑地道。

    「嗯……今兒個是十五,有問題嗎?」崔頤指著天上又圓又大的月亮。

    柳九真有股衝動想要掉頭就走。「現在是四更天,十三睡得正香甜,你別吵她了。」

    「九姨子這麼說就不對了,這又濕又熱的天候,有我在,她才會睡得更香甜。」

    「是啊,跟個死人睡在一塊,肯定挺涼快的。」書生笑眯眼道。

    霎時,崔頤和柳九難得有志一同地看著他,異口同聲道:「你也是個死人!」當然,真正吼出口的是崔頤,柳九隻敢無聲呐喊。

    書生聳了聳肩,笑得頗愉悅。

    「華逸,你是見我和陽間人系上紅線有了姻緣很不滿是不?」也許兩人該到外頭好好聊聊了。

    「哪兒的話,我是羨慕……是眼紅。」華逸哼笑著,瞧崔頤像是有話要說,隨即抬手阻止。「去找你娘子,我去幫柳九看看她的五姊。」

    柳九聞言,忙道:「好妹婿,幫我攔下他,明兒個肯定還你一個眉開眼笑的十三,且加贈你最愛的糕點一籠!」

    「兩籠。」崔頤一臉正色地比出兩根長指。

    「就兩籠!」沒見過這麼愛吃糕點的男人!

    「成交。」崔頤一把勾上華逸的肩,瞬地兩人在她面前消失不見。

    柳九這才疲憊的往牆面一貼,思索著到底該怎麼醫治病情來勢洶洶的柳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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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 | 2019-4-3 14:22:33


    半夢半醒間,心痛得厲害,像是活生生教人掏出心臟淩遲一般,只因那人癲狂的陣,只因那人竟發狂到不存一絲理智。

    「不要……四哥!」

    「五姊!」

    胸口一陣刺痛,痛得她像從海底深處浮出,大口大口地貪娶呼吸著。

    「五姊……可認得我是誰?」柳九問得小心翼翼,手裡拿著手巾,不敢隨意碰觸她,就怕她一激動起來又厥了過去。

    柳堇氣息紊亂地瞅著她,眉頭微微皺起。「柳九,你是傻了不成?」

    柳九喜出望外地拿著手巾輕拭她覆滿細汗的額。「五姊,你終於清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也真的無計可施了。」

    柳堇緩緩地調勻氣息,卻發覺自己渾身發燙。「我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你在晚膳裡給我下藥吧?」

    「五姊還能如此伶牙俐齒,我就更放心了。」她坐在床畔,將手巾擰乾了再覆在她的額上解熱。「五姊昨兒個半夜夢囈得嚇人,丫鬟趕緊通報我,而你像是夢魘了,我喚了好幾次才醒,卻像是不識得我。」

    柳堇回想自己的夢境,疲憊地閉上眼。「我是夢迷糊了。」

    「四哥是誰?」柳九輕聲問。

    夢嘛,大抵就是夢些周遭的人,要是不識得的人,決計不會在夢裡喊出口,可問題是她們柳家只有十來個女兒,沒半個兄長呀。

    柳堇銳利地睨她一眼。「怎,我連夢境都得跟你說?」

    「話不是這麼說的,五姊,我診了你的脈,脈是緊澀了些,並不算是病症,可問題是你身上發高熱呀,這真是難倒我了,你這狀況倒像是……遇見教你大慟大悲之事,脈象暫時的亂了,衛氣不通,所以體熱解不了,淤塞在體內,這要是不往心裡解,就算我針灸了幾壯,也只是醫個表面而已,往後會落下病症的。」

    「……我沒事,很快就會沒事。」她夢醒了,夢境的痛苦會慢慢消逝。

    柳九深知她的性子,要是她不想說的事,硬撬開她的嘴也沒用,現在只能盼十三趕緊到來……她最不會應付五姊了,這事得交給十三才行。

    「我想喝水。」

    「好。」柳九趕忙起身倒了杯茶,使了點勁將她扶起。「五姊慢慢喝。」

    柳堇喝了一大杯的茶,解了嘴裡的熱,正欲躺下時,瞥見床頭擺了本醫書。「你還真是認真,醫書不離手的。」

    「五姊,這醫書可不一樣,這可是侯爺特地幫我從宮裡帶回的,是外頭沒有的逸品呢,而且這裡頭詳載各種藥材的炮製法不同,會有不同的功效,行的脈經也會不同,連服用的時間也記載得钜細靡遺。」這根本就是一本所有大夫夢寐以求的珍奇醫書,得供起來拜的。柳堇閉上酸澀的眼,隨口問:「是哪位高人撰寫的,這般了得?」

    「是咱們王朝近千年前的一個高人,還是個皇族呢。」

    她驀地張眼,問:「什麼名字?」

    「華逸。五姊,這人很厲害對不對,一個皇族竟然如此深諳藥性,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是說皇族也忒小氣,這種珍書竟然一直收在宮中,存心不讓人傳承,這醫術怎麼進步……」話都還沒說完,手中的醫書就被柳堇給搶了。「五姊,你小心點,這書皮有點破爛了,我還沒謄寫呢。」

    柳堇直瞪著書裡的內容,那是她在鐘粹宮裡所見的雜記,是華逸的雜記……是誰幫華逸整理重謄的?

    「五姊?」五姊雙眼都發直了,肯定也認為這是本寶貝吧。

    「……他不是王爺嗎?」

    「他是王爺嗎?上頭倒沒寫得詳細,不過你瞧——」柳九翻到最後,指著末處寫的。「上頭是寫說他是南朝皇族,而且一生戰功無數。」

    柳堇心思一轉,輕聲說:「柳九,宮中該會有關於他的事蹟,你不如讓侯爺進宮去找找,也許還有遺漏的醫書。」

    「五姊放心,我早讓侯爺去幫我找了,只是侯爺說這位皇族的著作不多,關於他的事蹟,嗯……找史書吧,宮中史書該是有記載,我再跟侯爺說一聲。」嘿嘿,太好了,就推說是五姊想看的,侯爺就不會老是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

    就說她家夫君真是善妒,都近千年的人了,他也能吃味,真是太愛她了。

    「好,要是書到手了,再跟我說一聲。」她要知道華逸最終的命運。

    「這有什麼問題?」這種逸品,只要是習醫者都有興趣的。

    「夫人,尹二夫人來了。」外頭丫鬟通報著。

    「讓她進來。」

    不一會,門一開便見柳芫捧著木盤走來,柳堇一見她微露笑意,然而看到後頭跟了個男人時,惱意迸生的瞬間,柳九已經快手地放下半邊床帳,不悅道:「尹二爺,這是女眷閨房,你怎能踏進?」

    「九姨子,我家娘子做了好幾籠的糕餅,直到今兒個還不肯跟我回家,只因她心系著五姨子,所以我就趁機探視五姨子,省得下回在路上撞見了,還不知道彼此是親家。」崔頤笑得壞壞的,就等著他兩個姨子將他夫妻倆給轟出侯府。

    「十三……」柳九沈著眉眼瞪著拖著牛步走來的柳芫。

    柳芫可憐兮兮地來到跟前,正打算要泣訴她家相公怎麼欺負她時,卻見柳堇已經轉醒,忙將木盤遞給柳九,一屁股坐在床邊。

    「五姊,你可終於醒了……還記得我是誰嗎?」聽九姊說,五姊初醒時不認得她,所以她順口問著。

    柳堇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好妹妹,化成灰姊姊都認得出來。」

    柳芫乾笑著,心知五姊是惱她將尹二爺給帶進房。「他就老纏著我,不管我到哪都非跟不可,可我又擔心五姊,沒親眼看五姊清醒,我怎麼安心。」

    「你就跟他說,再纏下去就休離。」柳堇淡聲下著指導棋。

    「我說五姨子,壞人姻緣可是會自斷姻緣的。」崔頤硬是走到床邊,身形微偏,瞧見了床帳後的她。

    雖說是初醒病容,卻可以預見她病癒後的絕豔面容,柳家果真是專出美人,而且,她竟是……

    柳堇冷睨著他,「滾出去。」

    崔頤微挑濃眉,這話換作他人說,他是肯定不饒的,但看在是他五姨子的分上……「我馬上滾。」

    見他自動自發地離開,柳芫有點傻眼,原來她家相公是這麼好商量的,還是說得端出跟五姊一樣的氣勢?她得好生學習了。

    崔頤踏出門外,嘴角始終上揚,像是揭開了什麼秘密,獨自竊喜,黑眸懶懶朝左手邊的遠處望去,就見華逸站在腰門牆上,朝這頭瞧著。

    崔頤隨即報以一個囂張的笑,像是在告訴他,瞧,身分不一樣,他哪裡都能去。

    而華逸回以一記訕笑,像在嘲笑他,人家要他滾他就滾,丟盡了武判顔面,而後隨即轉身如煙塵般消失。

    兩日後,柳堇已經恢復得可以起身在房裡走動,每每看到屋外的天色,她就急著想回青寧縣,可偏偏柳九硬是以大夫的身分扣住她不放。

    「走走走,今兒個天候還不錯,咱們到園子裡走走,走動走動,氣血兩暢。」柳九熱情地邀請著。

    「你眼睛壞了就趕緊醫,這種天候你敢說好?」柳堇指著灰濛濛的天。

    柳九隨即頹喪地垂下臉,早知道五姊那張嘴這麼可怕,她就應該要拖著十三留下,不該昨兒個就教尹二爺把十三給拐回尹府。

    「至少沒下雨。」算了,跟個病患計較,顯得她肚量小。

    「下雨就糟了,我的棉樹已經吐蕾,要是下起大雨,今年的品質就不好了,依我看,我還是早點回青寧縣。」

    「別別別,你難得休憩,就好生休養,何況我這園子裡的花可都是移自宮中的奇花異草,肯定有你沒見過的。」

    柳堇啐了聲,正要開口,餘光瞥見一抹小巧成瀑的紫,不禁正眼望去,果真是一整列的金露華,就倚在牆邊吐蕊。

    「欸,瞧,這可是宮中移株的,是當年先皇賞給我婆母長公主的,這可是民間少見的。」瞧柳堇像是有了興趣,二話不說地帶她往那頭去。「五姊要是喜歡,讓五姊移個幾株回去。」

    「這般好?」

    「自家人,應該的,不過……不知道五姊府上的銀杏能不能也移栽進侯府?」她相公說銀杏能趨吉避凶又能擋煞,尤其是擋那些妖魔鬼怪,她也認為威鎮侯府實在太需要一株銀杏鎮壓了。

    否則地府的文武判官老是把這當家來去自如,她真的很頭痛。

    「行,等我回去馬上處理。」柳堇撩起裙擺蹲在金露華前查看根部,忖著當年在鐘粹宮的東寧園裡,就是華逸教她如何分株,忖著,心又隱隱作痛起來。

    夢,太過真實,真實到她開始懷疑那是曾經發生過的歷史,尤其柳九手上還有本華逸著作的醫書……她忍不住想,夢境也許是她的前世,否則她不該這麼痛,痛到無法忘懷。

    柳九壓根不知道她的心思,正準備看她如何分株,餘光卻見貼身丫鬟走來,手上還拿了本書,她趕忙起身接過,略略一翻,不禁輕歎了聲。

    「歎什麼氣,福氣都教你給歎光了。」柳堇頭也沒抬地道。

    「不是……」柳九拿著宮中史書蹲到她身旁。「五姊,你瞧,原來華逸的下場這麼慘,怎會這樣?」

    柳堇雙手胡亂抹著衣裙,接過史書一看,便見上頭寫著華逸的一生功過,她一目十行,看至最後,心頭狠抽了下——長樂公主政變弑君,豫王大義滅親後,自刎身亡……

    「自刎身亡?」她顫著聲。

    她在夢裡沒有看到最後……她以為,他至少會活下去,至少會為他們的孩子活下去,然而他卻選擇了自刎……

    「這也真是奇怪,這公主是被嬌養得刁蠻了不成,怎會弑君呢?後來登基的竟還是她的兒子華羽……這也沒辦法,所有皇族都滅了,就只剩他一根余苗,不過這個懿皇倒是……啊!快來人,快!」

    柳九話都還沒說完,瞥見柳堇往旁倒下,仔細一看,唇角竟纏著血絲,嚇得趕緊差人將她給抬回屋裡。

    「五姊,你別嚇我了。」柳九邊喃著,邊打開針盒,取出數把金針,拉開她的衣襟,沿著胸口幾個大穴入針。「是我不好,我不該硬帶著你去逛園子的……五姊,怎會這樣?明明就好轉了!」

    屋裡,瞬地亂成一團,屋外,飄過幾不可察的歎息。

    是夜,半夢半醒間,她彷佛回到魂牽夢縈的那一夜,她出閣前的那一夜,注視著華逸的睡臉,她滿是激動滿是悲喜,雙手緊緊抱住他,多渴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她寧可處在永夜裡。

    她錯了,她自以為是善後,殊不知卻累及他。

    「四哥……」在這個夢境裡她還有能力改變一切嗎?

    「千華。」

    她突地頓住,緩緩抬眼,就見黑眸如星的他,不禁疑惑地皺起眉。他怎會是清醒的?這一夜,他不是在這兒睡到寅時的嗎?

    正疑惑著,他俯身親吻著她的頰她的額,一如小時候那般親昵的親吻,她閉上眼,任他索求著,直到他吻上她的唇……這教她驀地張眼,他渴求著的唇舌纏得她發痛,這個吻莫名真實,吻得她渾身酥麻,吻得她意識模糊,像有什麼正從她的腦袋裡消逝……

    「不!」她驚喊了聲,張眼的瞬間像瞧見了華逸,但眨眼間,他卻像是煙霧般消逝。

    「五姊!你冷靜一點,沒事沒事,什麼事都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柳九柔聲勸著,卻見她的眼直瞅著門,回頭望去,空無一物。「五姊,你不要嚇我。」

    柳堇張了張口。「……我沒事,九妹,我沒事。」

    聽她這麼一說,柳九愈覺得她有事,她甚少喊她九妹的!

    老天,她還能請誰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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