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查看: 612 | 回覆: 25 | 跳轉到指定樓層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22:55

相知那個人 作者:沙沙

他居然碰了女人!
莫不是真到了男人最難過的那關?
從來單身,也未曾覺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
他絕對是正常男人,自己解決也沒什麼不滿足,
只因沒動心過。
加上從小女生就喜歡黏他,搞得他自動把關,
久而久之養成連握手都敬謝不敏的習慣。
對他來說,看女人像看風景,且都是遠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風景;
直到看見一個處處都奇特、且不讓他近看的女孩……
“文字”是他的工作,“人”卻是他的題材。
是人讓他感興趣吧?否則自己還真有點……反常。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我正在參加「好市民勳章」,麻煩有空點下列網址
在右下角愛心處,抽空送一顆愛心給我喔!
https://www.jkforum.net/thread-10021580-1-1.html
回覆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9:14

後序

    說到“變臉”、“變身”這回事,沙沙不算陌生,因為搞過舞臺劇(多半幕後);而戲劇這種東西,就是要想辦法唬過觀眾的眼睛,明明演的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的人生,還是要演什麼像什麼。

    真實,竟然能從虛幻而來,這是什麼道理?因為投入的感情是真的。

    但舞臺上求真,我們在現實中卻非常諷剌地反其道而行,我們想要“裝”,幾乎是愈重要的時候就愈得裝。

    要去約會,當然要打扮成更漂亮的我、表現出最迷人的我。

    要結婚了,當然要上天下海、古今戲服,拍出跟明星撞臉、連親媽也認不出的婚紗照。

    要找工作,履歷表上我無所不能,簡直讓人懷疑為什麼前老闆竟會放人。

    許多愛情長跑的戀人,一結婚反而“幻滅”,是否就是真相大白、有如卸妝後判若兩人,被嚇醒的?

    有朋友說:“結婚以後才敢大膽放屁、臭到老公的女人,是失策啊!有什麼屁婚前趕快放!”

    交過多少前男友、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只要是曝光後會讓你難以自圓其說的,統統都要先自首。第一當作他到底愛不愛你的試煉,第二當作一了百了的保險。

    我們想要掩藏的,能藏多久?一輩子嗎?

    寫這個故事,以幾個朋友作為綜合原型,再加上自己的心得。

    襄知,是一個好像敢讓人看到她“異類”的一面,但又讓人覺得怎麼也看不透的人。到底是男?是女?為什麼有話不說?既然開口了,又為什麼專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這應該是襄知自己的事,誰也管不著,但我們就硬是要管,人家既沒殺人也沒放火,我們還是要管,不一定是真正的關心,只是為了讓自己舒服,不請自來地就想“判斷”別人究竟是怎樣的人。

    “做自己”,應該是每個人最基本的權利,為什麼會難到讓人覺得簡直不可能?

    別人會怎麼看自己,變成我們最大的顧慮。

    舉一個例子,沙沙曾旅居過紐約、巴黎、倫敦,發現國際大都會最愛的顏色清一色是:黑!

    尤其冰雪寒冬,巳經是灰暗慘白,明明現代時裝什麼顏色都買得到,大家仍舊不願穿得讓人眼睛一亮。有位朋友很搞笑(其實很普遍),頭上戴的是黑色線帽,頸上繞著黑圍巾,全身黑大衣、黑衫黑褲加黑長靴好不帥氣,如果脫下長靴,裡頭的襪子仍是黑的!

    於是放眼地鐵站人海一片黑,彷佛員警國度強制規定,為什麼會這樣?說是只有黑色才時尚未免說不過去,真相很簡單-即使是最開放的國際都會,仍沒幾個人想過分招搖、惹人注目,因為接下來就是被品頭論足:

    “小女生才幾歲,沒事幹嘛染頭髮?”

    “大紅大綠的,鄉下來的嗎?”

    “快看!那男的穿粉紅長褲!”

    就因為這個小小觀察,自此沙沙拒穿黑色,發色由紅到紫不等,就為了給自己不時提醒打氣:“不要怕,人言不可畏。”

    這樣的抗議,也寫到了襄知身上。

    襄知當然不是聖人,也不是革命份子。她找出自己最自在的辦法,做自己。

    眾人看到的她,有時虛虛實實、面紗半掩;有時堅守自我、不惜衡突,端看她的拿捏。這也是一種活法,襄知獨有的活法。

    (就連整個故事的寫法,也是沙沙的新嘗試。沒有襄知的觀點,而是從別人的角度看“襄知那個人”,注意到了嗎?尤其是優年所代表的世俗批判和私人恩怨,更讓沙沙想多著墨。)

    而牧洛亭呢?他的工作與人生,正是在看人、探索人、展現人。他做的是要讓人曝光的一門學問,因為讀者是人,只要是人,就會對別人感興趣。

    在某種行業裡看人看多了,還會再驚豔嗎?還能再心動嗎?想來只有當他遇到那個對他而言獨一無二的人,他才會覺得真正看到了,其他人再不能入眼。他的心想佔有,但更想保護那份獨一無二,無論世人如何看,因為珍惜她。就這樣,兩個人心動了。但這只是最初與開端。愛情還要努力相知,相知了互相包容疼惜、保護相持,這樣才能走得下去。

    我們渴望被愛,但最想要的,應該是一個知我、解我、還會愛我的人吧。

    對,紫色的頭髮也好,滿臉的痘痘也行,身高體重呢,健康就好。脾氣重要、人品要看、對你要真心。這樣,我們就能走成相守。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8:58

尾聲

    房淩光的肚子差點擠不進門。“天!”

    本來是“天殺的”萬年罵,最近縮水成一字“天”,害他老覺得一口氣堵著出不來。

    辦公室還沒到幾個人,資深編輯Winnie是工作狂,等於半住在社裡,總是第一個到。

    “房主編?”Winnie揉揉眼。“哇!你真有變身天分,我敗給你了!”她讚歎,摸了摸自己的白髮。

    “那還用說。不過說真的,光是從家裡出來,還沒上公車我就想回家了。”房淩光不勝唏噓地摸著自己圓滾滾的大肚子。他自認是全社裡最認真的“變身人”,瞧瞧他,特別去跟演員朋友借了專業“fatsuit”上身,手臂、大腿也都加厚,不穿外套就已經全身冒汗。最難受的當然不是這些,而是”出門就遇上的眼光。

    當慣了帥哥,完全不能適應遭人“側目”的感覺。如果真是被人盯著猛瞧或指指點點,他還能順著自己性子開罵,譬如“幹嘛?你以為胖子喜歡當胖子嗎?不知道你哪天內分泌失調就會變胖嗎?你也最好別得糖尿病什麼的,不然有你受的!”

    沒這麼簡單。眾人第一眼溜過以後,會忍不住眼光飄回來,但又不是光明正大地瞪眼猛盯,而是偷偷掃過來又掃過去,好像看到怪物卻不敢看太久,怕眼睛沾上什麼髒東西,或那怪物會突然抓狂攻擊。什麼跟什麼!

    進了NOW!的大樓,才算遇到比較人性的待遇,因為今天是牧大總編每月第一天的“變身日”,每一個員工都要實實在在地改頭換面,或嘗試某種真正困難的“身分”,但不管怎麼變,都要變成沒人希望變成的那種模樣。

    “當幾分鐘胖子你就受不了啦?那你試試看變成老太婆。奇了,我也不過是染白頭發、駝個背,走路一次半步,怎麼就累成這樣?”才四十五歲的Winnie歎氣,“有人讓位的滋味,說好也不好,真的讓我想到老了該怎麼辦……”

    每到這一天,辦公室裡還備有優年主播特別派來的電視劇化妝師,不論你想怎麼變——臉上有奇怪胎記、身體殘障或剛受傷、變性、還是打扮成醉漢、乞丐、流氓……都可以做到活靈活現。

    NOW!的“變身日”還做成自己的封面專題,紅遍全國,一時成為熱門話題,讓許多機關比照辦理。這不是在玩化妝舞會,而是要過一天“那種人的生活”,許多讓人側目、受人歧視的身分,我們再怎麼同情、尊重,都常流於概念或空話,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體驗,永遠無法真正體會當事人的心情。

    僅僅當一天“弱勢族群”的一分子,就有那麼難受,讓這些所謂試圖“反映社會”的雜誌人,真正去思考自己每天在寫、在報導的究竟是什麼,又是用什麼心情心態去做的。

    當第一個變身日,牧洛亭走進大樓,許多人手機差點掉地。

    “牧、牧大——”冬湘宜對老闆的綽號不小心出口。

    也難怪大家錯愕。牧洛亭雖然看來既沒破相又沒跛腿,所有社裡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老闆扮成了誰。他戴了微鬈的假髮,身上是白色洋裝,高姚身材不知被哪個變裝行家動過手腳,腰硬是縮細了一段,還凸出不折不扣的胸部!

    那件洋裝,尺寸被放大了,如假包換是襄知變回女身時所穿的那件。

    最讓人眼睛脫窗的該是那張臉了!化妝師實在該得奧斯卡獎。五官沒動手術,居然也能變臉?不但變成美女版,而且特意化妝成“襄知”,就像他準備在電影裡演襄知一樣。

    大夥能一眼猜出是牧洛亭,理由很簡單:還有誰膽敢扮成老闆的心頭肉?

    “姓牧的,沒想到你他媽的這麼美!”房淩光叫道。

    牧洛亭老僧入定,神色不變,微微一笑,眾人傾倒。

    房淩光立刻又更正:“不對!不是你美,是小不點美。”

    牧洛亭給了他一記“別肖想我的人”的眼神,就進辦公室去了,徒留眾人唏噓。

    “原來牧大想變成襄知啊?還是什麼意思?”

    “牧大說‘變身日’是要學‘同理心’,要‘感同身受’,他是要感受什麼?”

    “笨蛋,這就是愛的宣言嘛!就是要感受他愛的人是怎麼活的。”大夥嘰喳。

    房淩光叨念著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小不點為你變回女身,你就想出這招來告訴她你的心意,讓她知道如果必要,你也變成女的都行。賊啊,腹黑加噁心。”

    “喂!”一個聲音在後面喝止他,“你誰啊?那是房主編的辦——”

    他轉身,一個端著咖啡剛到的職員噴出口中的咖啡。“啊……啊……房、房主編!”

    房淩光當下的衝動就是把這個不知好歹的笨蛋罵到臭頭。第一,對陌生人那麼沒禮貌,不就是看人家是胖子?換個美女,就算無故直闖老闆辦公室,這笨蛋絕對是好心解釋,搞不好自願帶路,哪一樓層都不遠千里!

    第二,他苦心打扮兩個小時,正面一眼就被認出是他是什麼道理?他媽的讓人加倍不爽!

    換成以前的他,聯手上的公事包都有可能砸過去,不過現在洗心革面——不,改頭換面——不,被小不點洗腦成功,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雖然還是很難,難得要死啊。

    看這笨蛋雙腿小抖,忽然覺得自己雖然變身,好像還沒有“修身”成功,不然下屬也不會仍這麼怕他,姑且饒過這笨蛋。“你應該是誰?”

    “什、什麼意思?”

    “今天幾號?”

    “一、一號——”立即出現恍然大悟的表情。

    “回去給我變身再回來,遲到的時間照算!”

    “是!”連滾帶爬走了。

    房淩光帶著笑容進辦公室,一手拍著圓滾滾的假肚子。

    不知道小不點今天會不會來?他歎息。來了一定是讓人根本認不出本尊的裝扮,他常常只能用身高來猜,而且她即使又接NOW!的案子,仍舊喜歡搞她的神龍見首不見尾。

    心中總有一點擰痛,說不出來是為什麼。

    手機響了,他沒看就接起來。

    “……”心思還沒回來。

    “房大主編,你還沒醒?”

    這個美聲,天天在電視上吵人還不夠。“優大主播,你又有事?”

    清脆如鈴的笑聲,他古怪地拿開手機瞪視一秒。

    “今天什麼日子,貴社想必又門庭若市,牧大總編的‘變身日’是我節目吹紅到全國的,沒錯吧?”

    “你邀功邀到我頭上幹嘛?”

    “你閑,找你比較好找啊。”

    房淩光有摔手機的衝動,跟姓優的講不到兩句就會發生的狀況。“有屁快放!”

    她甜甜地問:“既然是功,總該有賞吧?我想請吃一頓夠了。”

    房淩光咬牙,這女人,臉皮是有多厚?

    想想又覺好笑,人家臉皮是薄到吹彈得破吧?美女紆尊降貴,他還沒有笨到看不出來。其實這女人說壞也沒那麼壞……“那下班見吧!”他拿出慷慨赴義的精神。

    切斷手機才赫然想起,該死!他早上黏了半天的胖臉胖肚,哪有可能說卸就卸?難不成……要挺著大肚去見人?

    立刻打回去,人家不接了。

    天——殺——的!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8:08


    “誰敢糾纏你,我會施展萬年冰男功凍死他——或她。”

    他一直盯著她看,她忽然笑。“你果然比較喜歡我作女孩打扮,對不對?”他歎口氣。“我說真話,你別打我。我覺得自己很貪心,兩個都喜歡。如果再也看不到你活了十年的那一面,我覺得……”

    她笑容加深。“別擔心,我千變萬化,看我心情,隨時都可能再變。”

    他一愕。“如果你忽男忽女,公眾可能會更好奇,沒關係嗎?”

    “那就是再教育的機會,我求之不得。”

    他也笑了,她不僅僅是不畏人言而已,真是俠女的典型啊,樂意為“性別自由”繼續代言。

    這種勇氣,讓他只能以“崇拜”來形容。

    不管是何種面貌的她,他都覺得無比珍貴,她是千萬中選一,絕無僅有的。

    ***

    “牧洛亭。”

    他咳一聲,“你一定要這樣叫我嗎?”

    她揚眉,無聲詢問他的建議。

    “洛亭?洛洛?亭亭?洛?亭?”說到後面他也忍不住要笑。亭!聽來像在叫停。

    “洛亭。”

    他屏息了幾秒。他的名字從她的小嘴中說出……他可能又要失態了。

    “嗯?”他勉強擠出一個音,眼睛看著眼前的人行道。

    “你是要拉我去哪裡?”出了派克屋後他就一直牽著她走,腳步好像愈來愈快。

    “回家。”

    她抿了抿嘴,像在壓下一個偷笑。他意識到自己真愈來愈像她了,說話精簡到不行。這兩字不加修飾,簡直明擺著要……拖人上床。

    但她嬌美的臉上浮起兩朵淡淡紅暈,他滿心激蕩,幾乎難以自持,想把她壓向最近的一道牆。

    當然不行。她的臉他都想掩藏起來了,他倆的熱情畫面絕對要鎖起來一輩子自己慢慢品味。

    當然,過段時間狗仔可能膽子又會大起來,但他決定從此更低調行事,雜誌社就該靠作品說話,別指望他以個人魅力來加分了。

    變身不行,隱身總可以吧?他要關在辦公室或家裡,就過他們兩人的好日子,他簡直等不及了。

    她止步,他只好也停。“怎麼了?”

    她偏頭示意,原來他的公寓大樓已經到了,他還像行軍一樣大步向前。

    門房警衛有禮地向他揮手,視線卻定在襄知身上。他歎口氣。再怎麼厭煩別人老盯著他瞧,現在卻恨不得那些眼睛全黏著他,別對著他的寶貝眨也不眨。

    “你不自在。”進了電梯,她指出他剛才的否認。

    很想把她拉近懷中,但電梯內是有攝影的。他很鄭重地說:“我不是不自在跟一個天仙美女同進同出,我是嫉妒任何人盯著我的小知看。”

    她低頭淺笑。“我可以打扮成任何樣子,經驗多。”

    他搖頭。“你就是你,我希望你做最舒服的自己。”

    終於到十八樓,他拉她進公寓,一腳把門踢上,把兩人的帽子拿掉。

    為什麼她總能挑戰他本如鋼鐵般的自製力?沙發最近,他就要把她拉倒,瞬間又躊躇,她也許餓了,他的寵溺欲更淩駕在他的情欲之上。

    她忽然轉身後倒,他防備不及,生生被拉著壓在她身上,名牌沙發品質超高,仍舊呀地一聲。

    “小知!”他忙不叠支起上半身,“有沒有壓痛你?”

    她雙手捧住他的臉,將他下拉,讓他的唇準確無誤地嵌合她的。

    他不知道身上襯衫的鈕扣被他扯掉好幾顆,他的舉動帶著男人特有的蠻勁,沒有弄痛她,只是急迫又充滿佔有欲。

    有些東西,一旦釋放了就無法再控制,他在她面前更是身不由己,似乎從第一次觸碰到她時就有這種感覺,身體不完全是自己的,輕易被另外一個人挑動。

    現在……他什麼都不能思考,她的裙子對他的手來說是全新的經驗,沒有長褲阻擋來惱人,裙子暢通無阻卻讓他腦部充血,而且身上充血最嚴重的還不是那裡——

    她的小手潛進,他的世界就此爆開,每一片碎片都是瘋狂的遺跡。

    房淩光在編輯室待到沒人,這通常表示已過了午夜。這在他是最近才有的事,以前他是應酬天王,NOW!公認酒量最佳的人,更別說女伴成群,想邀他都得排隊。公關部常說他才是真正的部長,當主編太浪費了。“房淩光。”

    他沒好氣地抬眼,就算最近他脾氣變好,但因為被視作“很失常”,還是沒下屬敢隨意接近,這又是誰?

    心中電光一閃,聲音低軟、敢直叫他名的還有誰!“小不點?”他先開口才看清人。果然!他倏然坐直。

    他……不,她來找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怎麼了?”他緊張地問。

    襄知拉來一張椅子繞過桌子,正對著他坐下。中間沒有大桌子相隔,兩人距離很近,他無端地更緊張了。“到底——”

    “你在加班?”

    “沒有。你又待這麼晚幹嘛?這麼晚對女孩子來說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他的話連自己聽來都可笑,眼前的小不點又回復少年打扮,而且NOW!因為這行業重機密,保全簡直滴水不漏,從來也沒出過事;加上這裡又數市里最繁華地帶,外面還在喧囂熱鬧著呢,哪裡危險了?

    “不是加班,那你在幹嘛?”

    他一滯。這小子問話還是一樣一針見血、直擊紅心。

    他整晚杵在筆電前,一個網站晃到下一個,像個遊民沒個歇處。“也沒幹什麼。”

    一個問題忽然浮起。“你……又變回男裝了嗎?”他從那天後看到的她都是女裝啊!實在非常不習慣,他總得提醒自己別瞪著大眼死盯著她瞧。

    “那倒不是。為了來找你才穿的。”

    “啊?為什麼?”他嚇一大跳。

    “方便說話。”她嘴角半勾。

    他不懂,眼睛往編輯廳一掃。“姓牧的呢?”提到這個心緒就無端低了一分。“在樓下等著,”她搖頭,“他的論調跟你一樣,把這附近說成戰區似的危險。”

    姓牧的,算你有紳士風度!房淩光在心裡說,給小不點空間,也不忘守護。心情最近就是這樣,總是苦苦的——羨慕、嫉妒、佩服、自慚、祝福、失落,全部加起來,就是這樣的心情嗎?

    “你有事找我?”他還是不放心,很快在她全身掃一眼,不敢細看,主要是看有什麼不對勁,好像沒病也沒傷……

    “你上次的傷呢?”

    “早就好了。”她很快說:“只是想跟你談談。”

    談談?他心跳有些不規律,第一個想到的——“小不點,我以前對你很不客氣,一直沒跟你道——”

    她舉起手截斷他。“我也沒客氣過。”

    “我有在改了。”這話一出口,自己也嚇一跳。他什麼時候變得不再……朋友常形容的“臭屁”?他現在聽來簡直是虛心受教。

    “在你面前我就變得不正常。”他低聲說,半似自言自語。

    “我知道。你覺得我很奇怪。”

    “也不是奇怪,就是……”是怎樣他又說不上來,愈想就愈是無解。“沒關係,我們都是會被奇怪的人所吸引的人。”

    她的話像在他心裡重重敲了一下,他怔怔看著她。

    “你,我,牧洛亭,都是這樣的人。”她思考著頓了頓,“也許優年也是。我們都是在做‘探討人心’的工作,所以會被特別奇怪的人吸引。”

    原來……她的確看到他了,感受到他亂七八糟的行為底下,連自己都厘不清的心意?

    他仍不知該說什麼,心緊緊的,喉頭也緊緊的。

    “房淩光,”她忽然伸出手,“你一直在關心我。謝謝你關心我。”

    他自動回應地握住她的手,纖細瘦小卻結實、長了繭的手;先是怕握得太緊而完全沒使上力,她卻有力地握緊,明明是小到被他的手整個包住,那力道卻像是她在保護、安慰他,也傳達了深深的感念。他咽下喉中熱熱的哽塞,緊緊回握,許久,許久。

    當她終於放開,他忙不叠也鬆手。接著他忽然瞪大眼指著她。“小不點,你……你會說話!”

    她給他的一眼,明顯在說:廢話。

    “不不不,我是說……你今天說了很多話!”他滿臉驚異。

    她微笑。“我也在改了,以前說話很故意,太過自我,現在會試著見人說人話。”

    房淩光慢半拍才笑。她的意思是……見鬼還是只會說鬼話?他忽然同情起下一個她要“教育”的物件。

    “那你覺得……可以把我當朋友嗎?”他期待地問。

    她點頭。“可以試試。”接著又笑,“當我是男的或女的朋友都行。”

    心裡那個緊繃的結似乎松了些,房淩光看著那年輕得該死、又美得罪過的臉,覺得小不點還是當男的好,這樣他會比較快習慣,說不定有一天能跟像姓牧的一樣,互稱死黨,勾肩搭背!

    不對!姓牧的從不跟他勾肩搭背,當然更不會允許他跟小不點勾肩搭背。他對襄知歎了一口長氣。“走吧!我送你下樓,不然姓牧的隨時有可能殺上來。”

    “他不會。”

    “他不會?”房淩光想想又點頭,“我知道了,他也被你教育成功,對你言聽計從。”

    她噗哧一笑。“我知道你為什麼是好主編了,你用字都很有趣,房淩光。”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7:52


    “牧大,人事部三點在派克屋開會,請你移駕一下,有個小簡報。”冬湘宜探頭進來。

    他的手下很愛學他,看他常去派克屋審稿、策劃,坐在那裡發呆也當作在構思,最近常常跑去那裡有樣學樣。派克樂得一律優惠待遇,搞得派克屋儼然成為NOW的附設咖啡廳。

    牧洛亭還沒走進派克屋就覺得不對勁,因為上面掛了“close”的牌子。原本晶亮無塵的大窗放下百葉窗,從外頭什麼都瞧不見。

    這好端端週四下午,關什麼門?

    他心思一轉,立刻苦笑。沒辦法,盛情難卻,他還是硬著頭皮敲門。

    門只開到足夠把他拉進去,那只不客氣的大手絕對是房淩光的。

    “Surprise!”

    滿滿一間的人,除了房淩光、冬湘宜及社裡幾個主編及美工,還有襄依。派克和瑪雅當然在,不喜歡出蔚房的派克夫人玉姍也破例露面。優年獨自站在一角,

    畫面有些突兀,大概因為只有她不是NOW!圈子裡的人。

    牧洛亭眼睛掃了一圈便歎口氣,佈置得這麼用力有必要嗎?氣球、鮮花、糖果把偌大的空間都擠小了,居然還有能跟婚禮size相比的大蛋糕。“謝謝。”

    “喂,姓牧的,知道你從來不準我們幫你慶生,但也不用謝得這麼不情不願好不好!”房淩光叫。

    “他怕老,不敢慶。”派克笑。“他是沒看見想看見的。”優年話中有話。

    牧洛亭心裡一緊。這種場合襄知當然不會喜歡,熱鬧喧嘩不說,他倆又早被貼上“名人”的標籤,她再怎麼不介意,也不能假裝它不存在。即使這些都是同事朋友,熱情的祝福有時也是包袱,不喜歡當焦點的人,每一道注目的眼光都是酷刑。

    “蛋糕還好,禮物我拒收,”他微笑岔開話題。

    “那可不行。禮物雖然只有一個,你是絕對不敢拒收的。”派克吃吃笑。

    牧洛亭暗歎口氣。派克和房淩光這兩個老友聯合起來整他,他大概逃不掉。“我認了!到底是什麼?”只要不是什麼老掉牙的鋼管辣妹就行。

    燈突然熄了,牧洛亭再歎,果然是辣妹吧?房淩光也就這個水準了。

    他等著音樂先起,但燈又亮了,他心狠狠一跳。

    眼前的女孩一襲純白無袖洋裝,貼身的剪裁展現出柔美的胸線和不盈一握的纖腰,輕薄的裙擺不及膝,腳上是微跟的米白涼鞋,露出像珍珠般可愛的腳趾。光亮柔軟的細發簡單後梳,剛好夠系成小小的俏麗馬尾。

    但最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是那張臉蛋,靈動的大眼轉動著光彩,鼻樑挺直又婉約,水水的雙唇是完美無瑕的輪廓,輕輕一抿,眾人屏息。

    這是雜誌封面才能看到的美絕,活生生站在眼前,但這還不是最大的震撼。最驚人的是這個美少女似曾相識……這是襄知,如假包換!

    “碰”地一聲,房淩光手邊厚厚的書掉在地上,冬湘宜的下巴有跟進的趨勢,瑪雅一手指著襄知,嘴裡發不出聲音,派克則是恍然大悟的神情,優年嘴角一勾,襄依偷偷在眼角拭淚。

    “你……不!你……你……啊!”房淩光抱住頭,“是我眼睛長東西了嗎?你們看到的是我看到的嗎?”他聲音愈喊愈高,“不行啊!不對啊!他媽的發生什麼事了?!小不點!你……你……”

    看他有精神要錯亂的徵兆,優年清脆地咳了一聲。“房淩光,你這輩子沒見過女人嗎?怎麼像見到鬼一樣?有人就是兩性通吃,扮什麼像什麼,有這麼好大驚小怪的?”

    優年上前,她的心其實也跳得厲害。什麼樣的美女她沒見過?可是只看過襄知隨意的少年扮相,眼前的反差實在太大——應該說,是大腦記憶、眼睛所見、和心中的認知三者一下子無法完全融合,就算是早已知情,也不免受到衝擊。

    況且襄知的美……實在無法形容。優年知道雕琢之美,每個上電視節目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要先經過最專業的攝影化妝,即使是最得天獨厚的模特兒、明星,臺上台下判若兩人也是常事。但是儘管一步步靠近襄知,看得益加仔細,她仍看不出雕琢的痕跡。

    明明什麼都不一樣了——眉毛更細緻,皮膚更水嫩,眼角更柔美,唇線更嬌嬈,連下巴的弧線都變得更纖細……但這些不是濃妝或修整的結果。優年不知道襄知是怎麼辦到的,簡直像變魔術一樣!

    不過是換上簡單的洋裝,頭髮梳整一下而已。也許是她的美太變化多端,像寶石有多種光華,看的角度不同,就是完全不同的風景。

    “襄知,”優年雙臂環胸,壓下心跳,嘴上一貫地刁:“你這是要出櫃還是出嫁?”

    眾人彷若初醒,刷地扭頭看站在最後面的男主角。

    牧洛亭的眼光閃亮,向來莫測高深的俊顏依舊平靜,但眼中有什麼呼之欲出,再不能壓制。兩人深深對視,彷佛室內的旁人都不存在,綿密相纏。

    牧洛亭閉眼一瞬,只有派克看得出他內心的洶湧澎湃。

    “小知,”牧洛亭低喚,那像是一種歎息,帶著深深的疼惜不舍,眾人屏息。

    襄知微笑,那天使般的臉孔忽然更發了光。瑪雅連眼睛都捨不得眨,這……

    這實在太美了!這真是她看了幾年,襄依那木訥宅男、揮不去冏氣的小弟弟嗎?

    只有優年領悟到幾分,這震撼的出場,可能是怎樣的犠牲——

    牧亭洛來到襄知身前,人間一品的俊男與美少女終於在同一格畫面中,眾人眼睛睜到最大。

    “小知,你真的不需要這樣……”

    襄知舉手,食指輕輕壓上牧亭洛的唇,他話語戛然而止。

    “我需要。”

    低而軟的聲音,第一次跟那柔美的面容相襯,居然也非常契合,讓人不禁心怦跳。

    襄知手放下,牧亭洛要再開口,襄知突然前傾,就貼上他身前,雙腳一踮,那如蘭花瓣一樣剔透的柔唇,覆上他那讓多少女人望而興歎的完美唇線。

    室內一片驚歎,像是看到稀世絕珍。

    牧洛亭忽然退開,接著挽住襄知的腰,撂下一句:“大家自理!”就旋風般離開派克屋,動作之速,簡直是抱著襄知帶走。

    “怎、怎麼這樣!”房淩光像是到現在才找回聲音,“他幹嘛啊?!”

    派克咳了一聲,聲音也乾幹的:“他想要跟小知獨處啊。”派克也很震撼,他看過的人比牧亭洛這小子還多,怎麼眼也會花?早看出牧亭洛的心事,卻沒看出襄知不同的面貌。

    優年音調發緊:“他們是……瘋狂的大膽。我真的沒想到襄知會這樣決定。”襄依深深歎了口氣。“小知子想做什麼,沒人能攔。”

    眾人像終於大夢初醒,房淩光跳起身來。“襄依!這小子……他媽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呃,我是說——”

    Winnie大翻白眼。“房主編,你也太后知後覺了,小知是女的,就是這個音心思!”

    “不可能!”

    襄依很小心地退離房淩光一步,眼中有抱歉也有同情。“房主編,真的很對不起瞞著大家,其實小知子也不是瞞,她就是作男孩子打扮,那樣生活都十年了……”

    “十年!”房淩光聲如破雷。

    眾人面面相覷,瑪雅搖頭,然後點頭,然後又搖頭。小知常拿東西來店裡給她,居然能把她這個同性大姐瞞這麼久,厲害啊!“你弟,啊不,你妹,這樣到底是為什麼?”

    襄依深吸口氣,公關畢竟是公關,很快定下神。“對不起,小知子的私事,請大家還是不要問吧。我拜託大家,繼續愛護我們的小知子,你們一定知道,她這樣……”她語氣有些哽咽,“她這樣有多麼不容易。請你們看著小知子的人,不要執著於她的外表,謝謝大家了!”她深深一揖,很快也離開了。

    愛護妹妹的懇切,讓人不能不動容,室內靜默了好一晌,派克終於輕笑。“小知打電話來說要給我們壽星一個驚喜,請我關燈讓她從後門進來,事先也不讓我看到,原來是這麼驚天動地的變身計畫。”

    房淩光倒在椅上,忽然又跳起來。“但那小子要怎麼辦?是要變成……變回女生嗎?那怎麼行!這種事會被人說成什麼樣子!別人會……會又欺負她的!”

    “拜託,前些日子是誰單挑暴龍,還大獲全勝?”Winnie眉挑得老高。“我看不管要當男生還是女生,小美工完全可以照顧自己;不行的話,還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大老闆罩她。不是嗎?你剛才沒看到?”

    他看得不能再清楚了!房淩光說不出心裡那種被緊緊捏住的感覺,是只因為襄知的驚豔變身,還是因為她當眾表白?

    優年沈默許久,終於輕笑一聲,語氣無限感慨:“這是多好的專題啊,當八卦都能嚇死人,不過我們還是給他們最大的隱私吧!我一個字也不會外流,我建議各位也先別‘傳為佳話’,讓襄知自己來吧,若真要變回女人來生活,她會處理好的。”

    優年先離去了。冬湘宜眨眨眼,才像終於回過神來,有力地說:“優主播想得很周到……各位NOW!的同仁,我們在場的人知道就好,大家都同意吧?”

    眾人點頭,房淩光又倒回椅上抱住頭,還是滿心混亂。

    那小子——小娃兒——到底他媽的對他做了什麼?

    ***

    出了派克屋,牧洛亭習慣性地放眼四望,確定沒有引起太多注意。沒辦法,這種身為名人的後遺症,以後只怕會更嚴重。

    不過他倆此刻引起的好像只有“哇!一對俊男美女喔!”的眼光。他意識到這是因為襄知第一次——除了他倆初見那次——回歸女性裝扮,公眾還沒把她跟優年專訪上的“美少年”聯想在一起。他掏出最近隨身攜帶的兩頂棒球帽,先幫她戴上才戴自己的。

    “小知,真要這樣嗎?”緊緊牽住她的手,他仍舊猶疑她的女裝打扮。只想把她捧在手心,誰也傷她不著。但這是襄知,比起心性智慧,更勝他一籌,這是他最愛的一點,卻變成他想寵溺她的最大障礙。

    她微笑。“你不自在?”

    “我才沒有!”他是真沒有。只是她在外以男子身分已經活了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什麼?你說是你需要……”

    “有時候,也想以原本的面貌面對你。”

    他看著她,不管什麼性別都這麼美的她,想在光天化日下給他看原本的面貌嗎?

    他伸手輕撫她的發梢。“還習慣嗎?”

    她想了想。“有點擔心,但現在我有你,應該沒人會來糾纏。”

    他笑,這倒是真的。身為美女的一大堆煩惱,現在由他擋住便行了。本以為她至少想遮掩自己的美色,譬如戴個奇醜無比的大眼鏡,或搞個很聳的香菇頭什麼的,但他立刻又意會到,無時無刻不掩飾的她,有時也會累吧?因為這樣,才希望在他面前呈現真正的自己嗎?

    他為她心疼。美,的確會變成一種煩惱。

    “我會保護你的,無論是美少女還是美少年,加醜還是偽裝,我都沒關係。”忽然又意識到,她或許也在保護他。

    上次在電視上她的性別成為最大話題,身邊的她如果是女的,比男的真要方便多了。俊男美女,相得益彰,誰還能說什麼?

    他內心知道,她根本不畏人言。以前變身,是一種抗議、一項生命宣言;現在恢復女身,大約是想為他的生活減輕一些煩惱。

    他不舍,但他已經學會,她所有的決定,他也許會詢問、討論,最終還是會百分之百支持。

    這就是他對她的寵溺。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7:30


    “襄知小時候也是有點‘特殊’嗎?所以才會去當志工吧?你看她現在變成多閃亮的人。‘特殊’有什麼不好?我如果也特殊一點就好了!”襄粉很多,自動腦補。

    “我表妹從小就被家人藏起來,沒自閉都變自閉了!其實她只是對人反應有點慢,但那又怎樣?至少她心地好!很多人思考快速但都拿去騙人,那就比較好了?”有人抱不平。

    “這節目讓我決心走出來,我一直隱藏著想變性的想法,但我自己痛苦,對所有人封閉,預先設想這世界沒人會瞭解、會接受,有意義嗎?既然我已經這麼痛苦了,不如試著對家人朋友敞開心來,說不定真有人會支持我。真沒有的話,也跟以前差不多孤獨,但至少我不用再假裝了!”也有人自剖。

    “支持夭下弱勢者!我想活的世界就是要讓每個人都能走在陽光下!”有人大聲疾呼。

    “我能認識你嗎?”的官方網站變成交換相關資訊兼掏心剖肺的大會堂,還有英文版的,整個風潮被幾家國際媒體關注,有愈擴愈大的趨勢。

    “襄知倶樂部”一下冒出好幾個,後來決定合併成“襄知相惜網”及手機社群,所有襄粉成一家,主旨是開放給所有人說真心話,大家跟著頂啊推啊互相鼓勵。

    襄知以往的畫作被搜索出來,網上各站瘋傳,但很快有人發起“這是侵權!如果存檔請先捐款!”的建議,“襄知相惜網”所設的義捐總款每天都在驚人激增中。

    雖然所有人天天巴望著襄知上來留言,但襄粉很知心,崇拜的就是他\\她的與眾不同、難以捉摸,所以沒人催促抱怨(敢的話也許會被眾口滅頂——當然是用襄知版的“愛的超毒短語”來教訓)。

    這天忽然有“謝謝小知老師!”的發言出現,還加一幅可愛的圖,是一個高個子少年及三個孩子在水中玩耍,線條雖簡單,明暗用色卻極為細膩,構圖還有點後現代風,海洋如同天空,遊泳彷若飛翔。

    “哎呀I?是襄知畫的!童趣又複雜,絕對是他的畫風!”

    “你沒看到是謝謝襄知的嗎?當然是她當志工帶的孩子!”

    “不管是誰,都是他幫過的,可能是看到‘我能認識你嗎?’振作起來的,再給我們襄大大一個抱抱!”

    “我也要我也要!”

    “Group hug!”

    ***

    “我能認識你嗎?”大紅,媒體邀約不斷,優年理所當然地代表發聲,但眾人最好奇的兩人,其中又以襄知為最,卻是怎麼也不見蹤影。

    成功地為孩子們打開了社會的門,代價卻是這對“世紀情人”的隱私,這些日子來簡直連家門都出不去。襄知搬出去住,牧洛亭堅持為她租了一間高級公寓,保全是一流的。

    但狗仔隊是何等厲害的人物,重金之下連徵信社都自歎弗如,任憑襄知多般巧思,每天變裝,還是躲不過。“襄知!是襄知吧?”

    她今天的穿著較為正式,一副商人行頭,為的是要融人高級住宅的環境,但不知是被跟蹤還是社區裡有人洩漏,一出側門就被六、七人包圍。她低頭閃避,攝影機已經對準她。

    “襄知!這是你最新的裝扮嗎?請問你下個案子是什麼?”

    襄知不予理會,尋找空隙要鑽出。

    “等等!”

    “襄先生,請問牧社長是否也住這裡?”

    襄知臉色比平常還蒼白,眼神卻是冷靜嚴厲的。她低頭繼續前進,沒有跑也沒有回答。狗仔隊卻沒有這麼客氣,硬是堵住她的路,有一個甚至出手拉她的衣服。

    “喂!”

    “放手。”她沈聲道。

    “襄知!請不要躲避我們的問題!”

    “是啊!說啊!有什麼好躲的!”

    “說啊!到底你是牧洛亭的女朋友還是男朋友?”

    愈來愈尖銳的問題如子彈飛向她,她用力抽身,對方變本加厲,她被拉扯得踉蹌幾步,頭撞到一架手提攝影機,她沒有出聲,但右眉角淌下一道鮮血。

    “你們在幹什麼?!”十幾公尺外傳來怒喝聲,“我已經報警了!你們都在監視器上!一個也別給我逃!”

    一個“逃”字是最有效的驅逐法,幾秒之間狗仔隊已經跑開,牧洛亭沖到襄知身邊,臉上青白交錯、又驚又怒,“小知!”

    襄知已經用力壓住右眉角,“我沒事。”

    牧洛亭努力深呼吸才壓下聲量:“小知,讓我看看。”

    襄知歎口氣將手放開,牧洛亭的臉色更嚴厲了幾分,咬牙說道:“我得帶你去醫院。”像是知道襄知一定會反對,他立刻補充:“算是讓我今天晚上睡得著,讓我不去揪出那幾條狗來,好不好?”

    襄知眼中的驚訝似乎來自他的強烈反應,牧洛亭知道自己生平最自傲的克制力已然搖搖欲墜,得極力按捺才能維持正常的聲調,阻止自己前所未有的暴力衝動。如果那幾隻瘋狗現在還在他視力範圍內,他不敢保證不會造成重大的人身傷害,不管後果如何!

    襄知很快掏出幾張面紙將傷口完全壓住,但剛才那鮮紅的畫面無限放大,牧洛亭只覺眼前一片紅海,要再開口,襄知點頭。“我去。”

    他深吸口氣,要伸手扶她,她雪白的臉仰起看他,接著兩隻纖細卻有力的手環住他身軀抱住他,他凍結在原地。

    “你比我還受驚嚇,牧洛亭……你真是的。”

    他完全沒有意料到,但她的話穿透他的身體,像她的體溫一樣安慰了他,終於開始平復他心痛激昂的身心。

    他緊緊擁住她,彷佛要把他的心貼住她的,感受那份跳動,確認她仍完好,沒有受到不可彌補的傷害。是因為他……自責是最苦的藥,怎麼也吞不下去。

    “你變得更難受了。”她搖頭,抬起臉來,“如果抱你不能讓你開心一點,那以後……”她拖長聲音。

    他不能不笑,雖然還是帶著苦意。“不想放開,但一定得馬上帶你去看傷口,頭部不能亂來的。”勉強鬆開她,半擁著往停車場走去,她止住他。“還是坐計程車吧。”

    他又苦笑。她比他還瞭解他,他現在開車大概不安全。

    掏出手機報警後,他在車中變得異常沈默。襄知搖了搖被他緊緊握住的右手。

    “牧洛亭,你難受我也會難受,我們會加倍彼此的難受。如果你真的願意為我做任何事,那為我笑一個?”

    他深吸口氣,終於搖頭笑了。“我的小哲學家,你就是有辦法說動我。是我不好,你受傷了還害你說這麼多話,就為了安慰我。”他把她手握得更緊,“我還在學習,每天又多認識自己一些,不管我們的處境多糟,能跟你這樣走,真的太好了。”

    她微笑,終於不再說什麼。他閉上眼睛,感受她貼在他身側給他的那份無比安心感,眼眶在發熱,但他心底終於踏實了。她很堅強,比他還堅強,他沒有保護好她,但他會試著做得更好,她會幫他的。

    ***

    “狗仔公然傷人,這就是志工行善的代價?”

    優年的“優先特報”當天就播出襄知被圍堵受傷、及時被牧洛亭救出的監視畫面,一時公憤排山倒海而來,警方特別聲明會嚴辦,但群眾的力量被激怒可等不及,畫面上出現的狗仔記者被人肉捜索出來一個個點名,有照片、有資料,惡名傳千里,還有人揚言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下子狗仔變成野狗被人追捕,沒躲好的被圍堵臭駡,視頻還傳上網供大家欣賞,充分嘗到被他們圍堵對象的切身體驗。

    這次事件也算因禍得福,自此沒有狗仔隊敢再近身跟蹤,而如果真有人還不怕死地亂登未經襄知與牧洛亭許可的居家照片,必然會受到襄粉與牧粉的大加撻伐,誰想作死自己?

    兩人終於得到某種程度的隱私,這要歸功於襄知形象正面,得到死忠襄粉的守護。

    不過這並不表示真的沒人敢打擾他們了。自優年的“優先特報”之後房淩光連環call上數小時,才終於等到回辦公室的牧洛亭。

    “姓牧的!小不點怎麼樣?上醫院了嗎?”房淩光沖進來就問。

    牧洛亭靠向椅背。“當然沒上,免得又被圍觀。”看了房淩光一眼才又補充:“看過我認識的醫生,縫了兩針。”

    “兩針!”房淩光臉色完全沒有改善。

    牧洛亭歎息。“淩光,她沒事,有事我不會在這裡。”

    “難說,你這個工作狂。”房淩光倒進牧洛亭對面的椅子,緩了口氣。

    兩人都知道牧洛亭工作狂之名就跟房淩光的暴龍之名一樣,最近起了突變。

    牧洛亭審視房淩光,眼光如可穿透後者,房淩光先移開眼光。“看什麼?”

    “淩光,我知道我在幹什麼。你呢?你知道嗎?”

    “什麼?”房淩光果然一臉莫名其妙。

    牧洛亭收斂自己眼中的淩厲,輕歎口氣,基於死黨兼事業夥伴的情誼,加上對這個摯友的深刻瞭解,有些話既是不好說,也是不能說。

    “你換過多少女友,我從不置評,因為你沒有放全心進去,對方多半也知道。這次呢?我必須問,因為我自認有資格問。”

    比起上次如同宣告所有權的霸氣,這次他說得不能再婉轉了,牧洛亭語氣雖平和,臉色卻無比嚴肅。

    房淩光極少看到好友對他展現這一面,一時說不出話來。姓牧的到底在說什麼?他嗎?換過多少……女友?

    腦中有什麼鏗鏘一聲,房淩光跳起身來,又坐倒回去,瞪大眼看著牧洛亭,像被什麼突然擊中。

    什麼意思?姓牧的說話風格愈來愈像小不點,他似懂非懂,又或許,不想去懂……

    難道是說他愛上小不點?那個看不到半根毛的小毛頭?怎麼可能?!

    想衝口而出“喂!我要交的可是‘女’友!”不知怎地竟出不了口,好像光這樣說就會損到小不點。他是怎麼了?他什麼時候愛上小不點?不對!是姓牧的腦袋短路,說的什麼鬼話!

    但房淩光仍呆坐著,腦袋在嗤笑駁斥,嘴巴卻像啞了。

    “我不是為小知問的,我是為你問的。”牧洛亭低聲說,“回去想想吧!有答案了再來找我。”

    房淩光仍瞪著大眼看牧洛亭,沒有動作;牧洛亭走過去把他拉起來,毫不客氣地推他出門。

    門喀地關上,房淩光才倏然驚醒,回身就要捶門,拳頭在空中頓住,身後起了一片抽氣聲,他咬牙收回手,大步離去。

    牧洛亭一踏進家裡,立刻到處找襄知;當在浴室裡看到在吹頭髮的她,腳步在大開的門外兩尺停住。

    從眼角瞟到他,襄知抬頭對他一笑;她穿著簡單寬鬆的T-shirt加七分運動褲,跟個高中小男生似的,但為什麼看起來仍是要命的性感?

    心在跳,不過當她踏出浴室,手隨意撥開眼上的劉海,他的心思立刻被移轉。

    “我看看。拆線後還疼嗎?有沒有留疤?”

    她歎口氣,認命似地抬頭讓他檢查,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顆寶石是否留下瑕疵,看得濃眉深蹙。

    “牧洛亭,你是怕我破相?”

    他正要說“當然”,才領悟到她的意思。別人所謂的破相,對於千方百計要掩飾美貌的她,實在不適用。

    但他還是捨不得啊!這樣的心情,她會懂嗎?

    他歎口氣,她卻微笑。“牧洛亭,我若天生就醜,你大概看不上我。”

    他一愕,很努力地想了想,才肯定地搖頭。“不會。我喜歡你的特立獨行,你怎麼變裝變臉、做起事來還是會引起我的注意,愛上你是遲早的事。應該說,是你那思想古怪的腦袋跟大瞻真實的心吸引我。”

    她看著他,臉有些紅,他立刻忘了她的疤痕還很明顯的事實,他的眼光愈熱,她的臉也就愈紅。

    自從圍堵事件後,雖然在公眾的支持下狗仔不敢再近身,牧洛亭仍是不放心,再三請求,終於讓襄知願意暫住他的新公寓。但怕襄知覺得他在利用情勢近水得月,他努力管住自己的手腳,一直沒有太過親密的舉動。這有多難啊!每分每秒都像酷刑,卻又是最美妙的酷刑,要他離遠點,他才捨不得。

    每天都覺得對她更熟悉了些,同時又發現更多、更迷人的謎,像一座秘密花園,他覺得自己被賜予一把鑰匙,得以探索其中稀有的花草。

    她現在微紅的臉蛋,在她少年的裝扮下,誘惑似乎不減反增。他看到的確實是一個美少年。小知十年來習慣成自然,一份俊美帶英氣,但他完全沒有不適應感,澎湃的欲念是任何男人對他心愛的女人、或任何同志對他心愛的男人,都會自然興起的——“小知……”

    襄知轉身走,牧洛亭跟到門邊才注意到自己在她臥房門口,自動打住。兩人在門檻兩邊互看,襄知嘴角勾起。“牧洛亭,我在你公寓的時候,你從來不碰我,剛才檢查我的傷口,連頭髮都沒碰到。為什麼?”

    牧洛亭臉色變得黝紅。“我不敢。”

    她挑眉,他有些困難地解釋:“如果不想山洪瀉千里,那閘門是一絲縫都不能開。”

    她目光中有著深思。“即使我仍穿成這樣?”

    “你套個布袋也是一樣,有沒有穿都一樣——”話出口牧洛亭差點咬到舌頭。笨蛋!這時候說話要小心,用錯一字都會玩火自焚,因為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叛變了……

    “你的自製力真的很強。”

    她在開他玩笑嗎?“如果真的強,我哪會這麼怕……碰你?”他說話已經有些困難了。

    “那你準備時候洩洪呢?”她晶亮的眼睛在笑。

    天!他閉起眼。“小知,我真的開不起這樣的玩笑……”他不自覺雙手握拳。“不是玩笑。”

    他猛然張眼。“你是說……”

    “要我主動,當然也可以,但我以為你是還沒準備好。”

    他終於忍受不住,一把將她抱住,胸口撞疼才驚覺自己力道過大,趕緊放鬆一些。“對不起!”

    她咳了一聲,好笑多於疼痛。他明顯感受到她雙手回抱他的那一瞬間,他又緊緊閉上眼,身體敏感的程度,連她在他胸上呼出的氣息都像在愛撫他。

    “真的……可以嗎?”他嘎啞地問。

    她踮起腳尖,薄唇貼上他發燙的雙唇。

    他立刻瓦解了。將她橫抱而起,大步來到她床邊,像將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一樣小心,自己則側臥在旁邊,左肘支撐上半身的重量。

    她的雙掌捧住他的臉,重新吻他,柔嫩的唇開啟,他腦中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吻的,只知道那是甜蜜到燒灼的感覺;她是那麼柔軟,又那麼火熱……

    不是第一次吻她,但有什麼完全不一樣了,是她的肯定點燃了他壓抑多少日子的熱情。她不是會輕易敞開一切的人;在這世上她敢於做自己,但世人不瞭解,她也就不去勉強,也許沒有人真正懂過襄知這個人。

    他能嗎?他只知道他全心全意地想要去懂她、給她一切。

    這種渴望,終於傳達給她了嗎?

    她確確實實回報他相同的熱度,她的舌回探他的,像是最親密的交談;她的手指愛撫般纏住他的頭髮;她的胸往上挺,微乎其微地不自覺扭擺,摩擦出他如火如荼的勢頭。

    他的手不穩地摸索她的T-shirt下擺,往上拉到一半就卡住了;他改拉自己襯衫衣角,想解扣子,手又不聽話。

    “我來。”她把他手推開,小手靈巧地開始動作;他很努力幫她踢掉自己的長褲,不過整個過程都像在幫倒忙。如果不是她紅通通的臉頰跟燙熱的體溫,他會以為自己是唯一受影響的人。

    第一次裸裎相對是多麼令人震撼的經驗,他連眨眼都忘了。她骨架纖細,雙峰溫柔的弧度有如少女,身子過於清瘦,但這是不折不扣的女人身軀,他的手一時遲疑了,彷佛一碰她便會消失。

    “牧洛亭,不能什麼都我來。”

    他猛然抬頭,看到她眼中的親密戲謔,也看到了跟他一樣燒得難以等待的熱情,世界在他眼角四周模糊掉,他只看到她。

    他不再等待,不能再等。他覆上她,讓火盡情燃燒,什麼都不剩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6:58


    襄知看到優年進來教室時,臉上沒有意外的表情,倒是牧洛亭臉色立即沈下。優年顯然沒預料到牧洛亭會在,不覺腳步一頓。

    “優年,今天沒有練習。”小男孩山山一本正經地說。

    優年低下身,對山山微笑。“我知道。我來找你們小知老師的。”

    牧洛亭狐疑地看向孩子,然後轉向襄知,她朝他微微一笑。“時間差不多了,你帶孩子先出去吧,我們有事聊。”

    牧洛亭明顯不肯,但仍舊二話不說點頭,領著孩子離去,優年不禁睜大眼。她以為牧洛亭保護欲那麼重,甚至不惜在全世界人前護衛襄知,基於對她的敵意和戒備,絕不會讓襄知一人面對她,沒想到她錯了。

    牧洛亭對於襄知,竟是如此尊重和……信任,優年心中又是重重一擊。

    牧洛亭臨走前給優年的一瞥,可以讓人寒到骨髓裡去,她面無表情地目送他離開。

    襄知又微笑。“需要到外頭說嗎?”

    優年看了孩子一眼,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不需要。這也需要孩子們同意。”

    襄知等她繼續,她歎口氣。“上次我沒有對你……鄭重道歉。”

    襄知搖頭。優年知道那表示不需要,她又歎口氣。

    “我想彌補,但也是想為孩子們做點什麼。我知道我簽了切結書,知道你不希望孩子們或‘安心’曝光,但有沒有辦法……讓我做一個什麼節目,讓觀眾多瞭解像‘安心’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孩子?”

    襄知沈默,似在深思,半晌才問:“譬如?”明顯知道優年必然是有備而來。

    優年心中感激。襄知根本沒理由相信她,但自從認識這女孩以來,如果她學到了任何事,那就是世上真有像襄知這樣智慧超越年齡、胸懷大度的人,舉止有時雖然怪異,但其中卻有一抹真正美好的靈魂,愈挖掘就愈驚豔。

    “嗯,我在想……如果可能的話,錄製一個像上次一樣的練習,然後再作孩子專訪。我有戲劇部的化妝師,可以讓孩子稍作打扮或打馬賽克,聲音也做處理,連熟識的人都沒辦法輕易認出。這樣……你覺得怎麼樣?”

    襄知頓了頓。“上次讓你看到他們的天分,是希望你能更快接受他們;但我終歸是希望大眾如同接受一般孩子一樣看他們,而不是把他們看成天才。”

    優年沈吟了。她其實沒想過這一點。當然有特殊天性或需要的孩子們並不一定就有特殊天分,那並不表示他們就該受不同待遇,甚而被歧視。

    每一個孩子都是特殊的,每一個孩子也都是正常的,沒有一個孩子該受差別待遇,無論是優待還是冷眼。

    “襄知,我沒有想到這麼深層。”優年歎道:“你……很了不起。”

    襄知搖頭,好像在說她是因為天天跟這些孩子在一起,才能有更多的體悟。

    “但……我還是想做點什麼……”優年喃道。

    “這樣吧,我們以往志工及贊助人中,有些在童年時也曾被視為特殊兒童,現在有的成為大人物,有的就跟一般人一樣生活;訪問孩子後,就加上成人的訪問吧。”

    優年佩服地點頭。“很好,就這麼做。那表演呢?”

    “應該可以展現一兩項,不需要太刻意。”

    優年起身。“襄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襄知清澄的大眼回看她。

    “有的時候,你侃侃而談,口才比我還好,但絕大多數時候,你什麼話都不說……”

    襄知微笑。“有話才說。”

    “那……你原諒我了嗎?”

    襄知又微笑,優年才想起剛才的道歉,襄知已經表示不需要。優年歎口氣,現在很想問自己有沒有機會成為她的朋友,但心底明白,這樣表面的問題,對於襄知這樣內涵深的人,應該顯得很隨便吧。

    朋友,深交才有意義,而她有太多需要彌補,只能重新開始,慢慢證明自己。

    優年看著眼前的女子,仍舊一身男裝,簡單隨意,雲淡風輕,淩亂的發半遮美麗的大眼。這是她選擇的面貌,也是她的技能之一,可以從令人驚為天人的美瞬間轉變為毫不起眼,如同蝴蝶回返蛹中,讓世人無從辨識。

    多少人想要鶴立雞群、出類拔萃、睥睨天下,這個絕美又聰慧的女孩卻偏偏只想淡出;但即便是心性如此,仍盡力幫助弱小,無懼世人眼色,不惜與全世界對抗。

    反觀自己,一心只想成功、成名,曾經連踩在這群孩子頭上都不足惜,她比襄知還虛長兩歲,到底活到哪裡去了?

    優年靜靜地離開,心中有了新的決心。她會做好這個特別報導,比進這一行以來任何專案都要認真。

    ***

    公車上,牧洛亭聽完優年的事後問襄知:“真的可以信任那女人嗎?”他對那蛇蠍女的氣還沒消。

    襄知點頭,然後微笑。“不過,我更相信孩子們。”

    “孩子們?”

    “他們能融化任何人的心。”

    牧洛亭笑了。“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原來你不相信我的判斷?”

    襄知的問題讓牧洛亭一愣。看到襄知嘴邊興味的笑意,他心咚了一下。小知……又開他玩笑了?這樣的時刻似乎愈來愈頻繁。他笑起來,非常開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我哪敢?一切都聽我的小知大人兼夫人的!”

    這下輪到襄知眨眼,小臉有些紅,牧洛亭歎口氣轉開眼又轉回。

    “怎麼了?”

    “想吻你,又不敢。”他對她耳語。

    襄知嬌嗔的樣子太珍貴,所以他每次都會很崩潰。為什麼從來不是發生在兩人獨處的時候,而是像現在好死不死杵在滿是人的公車上?

    襄知轉開頭,紅紅的嫩頰如同彩霞,他真的很想、很想一口咬下去。這種衝動也來得驚人頻繁,大概跟她在一起每十秒就會產生一次吧。

    “你真的要把案子交給我們嗎?”

    他的聰明小知,知道及時轉開話題,拯救他於大大“變身”而嚇壞四周老弱婦孺的丟臉命運。

    他咽了口口水才能說話。“嗯。我從來沒立過什麼不準辦公室戀情的規矩,吃過NOW!上上下下不知幾對的喜酒了!那時直播後風口浪尖,權宜地強調情人節專案的特聘已經結束,那些狗仔隊才不會拿我們的職位來做文章。但我才不會笨到繼續浪費我的最佳資源。”

    “襄依跟我是你的最佳資源?”

    “襄依是跟著沾光,你別告訴她就好。”收到愛護姊姊的小妹不贊同的一睨,他立刻舉起雙手,“開玩笑的!襄依能力當然沒話說。”

    “什麼新案子?”

    ***

    接下來幾天,牧洛亭派了幾名下屬參與節目的製作。優年驚愕不已,原本擔

    心牧洛亭必然會反對,沒想到還支援她的案子,訂為NOW!的兒童節專刊主題,全權交與襄知與襄依製作,準備平面與螢幕同時放送,讓優年的特別節目吸引更多眼球。

    牧洛亭對襄知的用心,優年有了更深的體悟。在她那場驚天動地的直播之後,基於對襄知的情感,牧洛亭對她會如何大加報復都情有可原,現在竟能不計前嫌,出手相助……那究竟是一份什麼樣的情感?幾乎超越了優年所知所見的一切經驗。

    雖然一直沒見到他本人,不過這樣也好,只要想到那場面她都會深深汗顏。該來的總是會來,希望自己到時已經準備好了。

    對牧洛亭那份莫名其妙的愛憎執念,似乎漸漸被對襄知那種人格魅力和胸襟的深切感念所取代,她居然全心希望襄知能夠……接受她,希望在襄知眼中看到認可。這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也無法厘清。

    “喂!你又在作什麼白日夢?小不點已經等你好久了!你這個主播到底是怎麼當上的?”

    房淩光那欠扁的聲音成功地把她拉回神來。“你向襄知借百分之一的耐心,大概就可以慢慢去掉暴龍的大名了。”優年毫不留情地反擊。

    果然,房淩光眼中立刻冒火,奇的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那雙大手沒有揮向最近的物品,那個f開頭的字眼也沒爆出,只見他哼一聲,“我天天都在向小不點借耐心,你要借的才多吧?就從那個目中無人的態度開始矯正起。”

    她瞪他,她跟這個男人真是不對盤。“你到底來幹嘛的?據我所知專案裡沒你的名字!”

    “笑話!我是NOW!最資深主編,任何NOW!的專案我都有權監督,不然你去問姓牧的!”

    “稿子都還沒定案,你主編個什麼勁啊!明明是襄知跟我的案子,你湊什麼熱鬧!”

    “我——”“好了。”

    襄知低而軟的聲音只要兩個字,鬥雞般的兩人立刻閉嘴,像小朋友聽到老師的指令。

    “清單有問題?”襄知問。

    “沒有。”優年立刻向襄知保證,“上頭這次給我充足的預算,所以你提的學校都沒問題,我跟NOW!的記者會親自去走訪。”

    “這次?”房淩光哼了一聲,語調誇張。他在諷剌優年“這次”預算充足,必然是上次那直播收視破表得來的獎賞,還有臉當著襄知的面提!

    優年臉轉紅再轉黑,正要跟房淩光翻臉,襄知問:“Winnie姐呢?”

    房淩光嚇了一跳。“我、我急著趕來,忘了叫她……”接到襄知的電話,他大吃一驚,她精簡地解釋這個兒童節專題,他心跳如雷,只聽清大概一半,其中請他派Winnie來的部分不知怎地就被他給漏掉了,興匆匆趕過來“關心”跟“監督”。

    “喂!我們要的是金采獎三次得主Winnie小姐,不是您主編大人好不好!”優年幸災樂禍,看房淩光臉紅了。哇,天下奇觀喔!花心大暴龍臉皮天下第一厚,居然血色還能染到表皮上?她該拍下來才對!

    “現在打吧。”襄知說,房淩光忙不叠掏出手機找人。

    襄知起身對優年說:“第二份是合同部分,請看一下。”

    他們在她電視臺裝潢閃亮的大廳裡,襄知朝標明洗手間的方向走去,男士與女士剛好分在大廳兩端,襄知走了幾步,房淩光也邊講手機跟在後面。

    優年後知後覺,兩秒後才跳起身來。襄知毫不猶豫走向的是男士洗手間,而房淩光則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襄知……是女的啊!難道……難道房淩光還不知道?難道……只有她知道?優年腦袋轟地懵了,除了她到底還有沒有人知道?襄知家人當然知道,那……牧洛亭呢?

    即便知道襄知以男子身分活著,她完全沒想到竟是如此徹底!這是怎樣的決優年能夠想像,進了洗手間襄知可以用隔間馬桶,其它生活中的種種細節,

    襄知也必然有各式方法應對,但她實在沒有辦法想像自己能這樣活著。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她發現自己真正關心起襄知,也感到莫名的心疼,有點像是對妹妹,或……弟弟。她知道襄知極度成熟,也許勝過她認識的所有人,這使她更想去瞭解襄知。這樣的活法,必然有它的道理。

    而那天牧洛亭闖進她的攝影棚裡,她只當他是要保護襄知不受自己欺淩,難道也是要保住襄知的男子身分還有生活方式?

    優年感到背後一片冷汗。她做了什麼?把襄知變成名人,不等於毀了襄知?而襄知仍願意為孩子們再站出來,不畏懼閃光燈的可怕……

    “優主播?”

    優年一跳,她正呆站在沙發椅旁,而牧洛亭居高臨下地看她。

    “牧、牧總編……”他怎麼來了?那次直播之後,優年以為這輩子都沒辦法請牧洛亭再進TTV一步。

    牧洛亭帶著冷意的俊臉沒有對她奇怪的結巴做出反應,優年定了定神才說:“襄知去洗手間,”又趕緊補充:“房主編也跟去了。”

    牧洛亭微點頭,似乎理所當然。

    優年沒辦法追問什麼,只能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情,她有很多話必須說。“我想……鄭重跟你道歉,也想謝謝你的幫忙。”

    “如果不是小知所願,我本不會輕易原諒你。”牧洛亭淡道。

    “我知道。”優年低下頭,“我想盡我全力彌補,除了節目跟專刊以外,還有什麼我可以做的,或者以後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會推辭。”

    “既然原諒,就不必再掛念了。”牧洛亭說。

    優年抬眼看他,心中黯然。有些人,不會輕易交心,牧洛亭在這一行打滾比她久,也爬得高得多,看過潮來潮往、樓起樓塌,要能真正入他眼談何容易;而觸到他底線後不被從此拒於千里之外,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做錯了,可以道歉,失去做朋友的機會,或許再也無法挽回。

    優年默默立著,房淩光跟襄知一起回來了。

    “你!”房淩光大感意外,接著眯起眼,“你是來探班還是抓人?”看了一眼優年。

    “接小知。”牧洛亭毫不避諱。

    房淩光張大嘴又閉上,接著又張嘴想說什麼,大約是“我也可以送他啊”之類的廢話,不過襄知看他一眼,他就沒聲音了,優年忽然想笑。

    眼前的形勢,在她的銳眼下可說是無所遁形。

    原來,都是因為襄知。

    如果是幾天前的她,一定會嫉妒地想:襄知到底有什麼手腕,為什麼能同時

    被這兩個大型男看上?現在的她只對房淩光有點同情,他根本跟不上襄知的層次,也比不過牧洛亭那種深情的霸氣。

    一開始就輸了,有點像自己一樣,優年真是心有戚戚焉。

    姓房的絕對看不透,那由她來指點也成。

    “襄知,你的進度超前,先走沒關係,”優年說。

    “你們有工作上的事嗎?”房淩光問牧洛亭,看來仍心懷希望想當跟屁蟲加電燈泡o

    “你跟我還有工作上的事。”優年毫不客氣地澆熄那道希望的火苗。

    房淩光瞪眼。牧洛亭不管兩人是不是會打起來,拉了襄知便離開TTV。

    ***

    “我能認識你嗎?”

    這個特別報導的標題果然特別,在優年的TTV兩小時特別節目及NOW!的兒童節特刊封面同時採用,一夜之間成為無人不知的爆炸性話題。

    優年自從那次直播大紅之後,雖然有人質疑她訪問襄知的動機,還有提問上極端的尖銳,但她的名字卻更響亮了,顯然是沾了襄知的光,只要在網上搜索那段專訪視頻時自然會看到。跟著襄知紅了,NOW!的知名度在牧洛亭對襄知的表白大放送之後當然破表,簡直變成年度愛情雜誌。

    這些都是襄依這個公關口中的“完美風暴”,也就是所有焦點集中、關注水漲船高,造成無可抵擋的尖峰話題。在這時候及時推出他們的專案,就算是“認識所謂特殊兒童的正常人生”這樣嚴肅、不具娛樂性的課題,也突然變得有意思起來。

    再加上TTV與NOW!雄厚財力所加持的密集廣告,名心理學家及教育專家被請來背書,當下最紅嘻哈歌手Talent不但寫了首歌當OST,還自承也是“特殊兒童”長大的。

    “我能認識你嗎?”這特別節目不紅才怪。

    不只Tales,優年在襄知推薦下請來以前潛藏著、但向來慷慨捐款、或私下當志工的許多名人;這些人成長過程中都被貼上過各種“不正常”的標籤,大眾才驚覺所謂的“特殊”其實只是“不同”,搞不好還是“天賦”的代名詞,各種多樣的行為表現及生活方式,根本很難用死板板的小框架去強迫定位。

    得過無數國際電影大獎的知名演員宋鳶懿在節目中說:“如果你認為我很能表演,情感很到位,那是因為我有這樣的心性與情感。但你若知道這種性格從小讓我被人看成‘有病’、‘過動兒’、甚至‘躁鬱症’,吃過多少苦,讓我跟家人流過多少眼淚,你會怎麼說?如果你的孩子也有這樣的行為表現,得到這樣的診斷或標籤,你又會怎麼做?”

    知名心理醫生及教授沈蔻生在節目中詳細分析一些病理上的定義,最後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同情身體上得病的人,但通常害怕、甚至討厭心理及腦部或精神上失調的人,其實在醫學上,兩者都是病變,應該受到同等的關懷待遇。”她又強調:“最重要的是,很多失調並沒有到‘疾病’的程度,可是我們隨便丟一句:‘自閉!’‘憂鬱症!’卻能嚴重影響到一個人,特別是孩子的情緒、成長與生活。就像隨便罵人‘性騷擾’一樣,標籤是一種語言暴力,可以輕易傷人,還可能是永久性的傷害。”

    心理學名作家炎杏說:“我們最好記住這一點:我們身邊許多人,包括我們自己,在生命中任何一個階段,尤其是最後一段,都可能會遭受心理、腦部及精神上失調退化的命運,我們最終都會收受我們對別人曾經的對待。”

    節目中的孩子,雖然舉止不太能預測,但表現得很可愛,還有幾個展現驚人的天分,讓人絕倒。如果不是鏡頭特意避開臉部正面特寫,這幾個孩子應該也會紅,“安心”這個機構則並未曝光。為了孩子,襄知甚至不惜再度露面,給予開場白及結語。

    觀眾的反應極度熱烈。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6:31


    襄知一路暢通無阻。牧洛亭已經知會門房,說有個胖小弟一會要上來。她進門,牧洛亭已經在廚臺上陳列了相當數量的食材。

    “這是做什麼?”襄知問。“很久以前就想跟你一起做的咖哩飯。”

    她瞟他一眼,他笑,因為那一眼連問兩個問題——很久以前?跟我做?“反正想跟你做很家常的事,從第一次買水果以後就一直很想,卻都沒有機會。我是不是該謝謝優年跟她的狗仔團?”“狗仔不是她叫的。”

    “你怎麼知道?”牧洛亭搖頭,語氣中的不滿當然是針對那女流氓,手上開始洗菜。“如果不是你攔著,我不知道會對她下什麼重手。當然,絕對是很專業的。”他特別強調,表明他不會跟著她用流氓手段,他很在乎襄知怎麼看他。“我知道。”

    牧洛亭看著她。小知純真大度,但他知道人心可以多麼黑暗,優年跟那些狗仔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今天帶優年去‘安心’了。”

    “什麼?”他手裡的胡蘿蔔滑落水槽裡。“我說過,不必戰爭。”襄知笑著撿起胡蘿蔔,幫他沖洗。

    啊,一定很精彩!牧洛亭真希望自己當時在場,正想追問情況,襄知說:“你做過咖哩飯嗎?”

    他一下子被拉走心思,因為答案很丟人。“沒有。”

    “看你削皮的樣子就知道。”

    他臉紅了。“我……不太會做家事。”下一秒立刻強調:“不是因為交過女朋友所以什麼都不用做,而是因為沒交過所以不常待在家裡。”

    說完臉更紅了。他在她面前老覺得自己語無倫次,這話聽起來一整個怪。

    “我知道,你都在辦公室加班。”襄知很正經地回答,牧洛亭知道自己絕對被嘲笑了。

    但心裡很甜。是為什麼?啊,大概這就是家常感吧!兩人在一起閒話調笑,難怪自己一直想要這種感覺,感覺真好。

    “我教你。”

    高人出手,果然不凡。這堂烹飪課是凡事喜歡自己動手做的美少天才,完全為沒有經驗但悟性極高的老闆弟子無言示範。牧洛亭一刀一炒都是比照辦理,模仿起來還真是有模有樣。

    咖哩飯熱騰騰上桌,兩人落坐。老師嘗過第一口後點頭,雖然剛才加調味料時她已經嘗過了,還是不吝讚美,作弟子的滿懷感激。

    “下一次我來做,你幫忙就好。”他邊吃邊說。

    她看他一眼。“還需要幫忙?”

    他知道這問題沒錯,想獻藝就應該全程包辦,弟子怎能要老師幫忙。他微笑。

    “因為做什麼都想一起做。”

    這樣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滿滿的。他說下一次,而她沒有質疑還有下一次,這讓他滿足無比。

    ***

    飯後,他跟她一邊收拾一邊在心裡猛搔頭——怎樣才能留她久一點?他真的疏於練習,偏偏碰上她又口拙。

    作飯前她已經把好幾層用來增胖的衣服脫了,炒菜後有些汗濕,寬鬆的T-shirt貼在身上,牧洛亭赫然發現自己正盯著她的胸前瞧,因為她並沒有穿胸罩,也沒有特別用什麼遮掩胸部……

    這次從他手中滑落的是玻璃杯,幸好摔碎在水槽裡。

    “怎麼了?”襄知問。他臉色黝紅得太明顯,明顯不是意外。

    他沒辦法說謊,因為他已經答應過她,不對她說一個虛假的字。他咳一聲,濕濕的手指向她胸前,眼睛避開。

    她低頭一瞧,臉也開始發紅。

    “我只是不小心際了一眼,絕對不是故意的!”他急忙澄清。當然,身為一個男人,怎麼解釋都顯得心虛。

    她抿了抿嘴,臉仍紅著,倒是笑了。“我其實也沒太多好遮的,當男人才能這麼方便。”

    他差點嗆到。雖然不同意她的話,但她用字的確如男人般的直率,倒是他說不下去,趕緊處理玻璃碎片,找事做。

    她再加回一件襯衫,他松了口氣。不管她是不是自覺很“平”,他都覺得那是不折不扣的誘人幅度——

    腦中好像亮起一個燈,他睜大眼瞧她端了水果到客廳坐下,自己僵立在蔚台邊。

    襄知轉頭。“怎麼了?”

    他機械人般走到她身邊坐下。她說什麼了?“你剛說……當男人?你的意思是……”

    她終於表明自己的性別了?她承認是女人了嗎?

    她微笑。“你終於聽到了?不好嗎?你不希望我是女的嗎?你一開始就說過把我當成女的。”

    他仍怔怔看她。“但為什麼現在……是因為被我看到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像戳破她的秘密,他滿心不安。

    “沒有關係。”她的雙眼明亮,“因為你在節目中讓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在乎。”

    他向前傾,雙手握住她的。她的一切都讓他眩惑——那陰柔與陽剛的組合,時隱時現的多樣面貌,千百個拼圖片才能完整呈現的她,這一切,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小知,你這樣打扮有多久了?”

    “十年。”

    這麼久了!他細細瞧著那雙已經變得比他自己的還熟悉的眼睛。“就只是打扮成男生嗎?”

    “想過別的,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他一驚。原來她是這樣不喜歡自己的美貌,如果不是因為孝心,還可能做出比扮男裝更激烈的事嗎?

    “究竟是為什麼?”

    她深深吸了口氣,彷佛言語是笨拙的工具,而要解釋清楚必須用上極大心力。

    “皮囊是空的,人心是膚淺的。”她清澄的眼光一下變得幽遠。“國中時我有一個同班死黨,長得特別可愛,功課還拿第一,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常常代表學校出賽得獎。有天她在家裡面店幫忙出了事,被燒掉半邊臉。好不容易出院回

    來,一切都變了。大家就算心裡同情她,看到那張扭曲的臉,還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參加比賽一定落選,在學校裡除了我沒人跟她說話。畢業後我放不下心,有空就去找她,把她拉出家門,怕她把自己鎖在家裡。”

    她從未一次說過這麼長的話,他聽著她低軟的聲音,心中難受;聽到她淡淡語氣中的無比張力,又捨不得截斷她。

    “每次我跟她出去,都會看到別入注視她的眼光,我感同身受,卻不知道這樣讓她更覺得羞辱,因為我的臉跟她的是極大的反差,因為我是她悲慘遭遇的見證人。她很快就切斷與我的所有聯繋,不是因為怨我,而是寧可自己關起來痛苦,至少不必讓我跟著難受。”

    他不自覺伸出手碰她的發。她從來不曾這麼鏗鏘激昂說這麼多話。她說話當然沒有問題,只是不愛說,現在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那些緣由。

    “我一直透過別人輾轉追蹤她。她沒有男朋友,大學畢業後找工作四處碰壁,連家裡的面店都幫不上忙,因為怕嚇到客人。她只好做網上的工作,等存夠錢就一次次去做整容修復手術。”

    她眼光清冷。“一張皮而已,她還是她,整個世界卻唾棄她。已經受到身體傷害的人,心靈還要受如此踐踏,一輩子。”

    他找不到話來解釋、來安慰。這世界,他比她看得更多。“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裝的?”

    “從一次陪她出去逛街以後。”她聲音幽靜,“那次我打扮成男的做她的護花使者,免得有太保太妹想欺負她,也省去美女陪醜女的形象。但她還是覺得彆扭,覺得犠牲到我,一次以後就回絕了……”

    “從此你就沒有再改回來?”

    她嘴角毫無笑意地一扯。“改回來是改回什麼樣呢?一張基因正好蒙對的臉?人生由一張臉來決定,這是她的悲劇,也是這世界的錯誤。我的人生,絕不會由一張臉、由大家對我臉的評判來決定。我要決定自己的臉、自己的身分、自己的人生。”

    所以徹底顛覆。既是美女,就變身成穿著邋遢的少年,不和浮誇虛偽的世界作無謂的對話,安靜地畫出自己心中更美的世界,陪伴同樣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們。

    他無法自抑,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她靜靜棲息在他臂膀中,只是小小的肩頭仍散發出身骨裡的倔傲。

    “你很了不起。”他低聲道。

    她沒有回答,好像方才破天荒的長長一串話,已經耗去太多心神。

    他想再說些什麼,想再次告訴她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她是什麼樣子、什麼身分;想告訴她他欣賞的就是她至今所表現出來的一切,而且想更深地走進她那顆不平凡的內心世界……

    但一向自豪的口才,總在她面前顯得笨拙可笑。言語,從來不夠。

    “我從小就被說成‘奇怪’,連家人都擔心我有什麼病,所以也不完全是這個事件的影響。”她又開口。

    “如果你‘奇怪’,那這個世界根本就是‘變態’。”他嚴肅地說,“無情地批判每個人、打壓每個不想跟著世俗走的孩子,最後,我們都變得害怕而殘酷,害怕作自己,還對別人殘酷。”

    “為什麼是我?”她抬頭問。

    他不禁微笑,心情暖起來。她又回復到那個惜言如金的她了;不知為什麼,他寧可看到這樣的她,因為這才像她,因為這才是真實的她。

    她是在問:這樣的我,你為什麼一開始就想靠近?

    “以前的我,一定會口若懸河地跟你分析,說得天花亂墜,用最美麗的字眼來表達根本難以形容的心情。”他低聲道,“但現在……”

    她靜靜看著他,他搖頭。

    他就這樣擁抱她,不再言語。

    像個禮物,她告訴了他不跟世界分享的真實。他要盡一切力量,珍惜這個禮物。

    ***

    優年呆坐在辦公室裡。這兩天她好像失了神,遇到人都是自動反應,微笑招呼,全憑直覺動作。

    許久,她拿起手機。

    “優主播,恭喜你啊!成功把那一對變裝愛情鳥給拉上節目了!”偏尖的笑聲傳來。

    優年閉了閉眼。“我要你把所有關於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什麼?”

    “我說,節目已經播了,我要你把所有關於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怎麼了?聽你的口氣,好像有什麼問題,收視不是沖頂了嗎?”對方頗有興味地問。

    “你不用問這麼多,銷毀就是了。”

    “咦?這好像不是你說了算。”邱益光口氣涼了。

    優年眼神變暗。“要多少錢?”

    “嘿,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邱益光語氣中滿是狡獪,“我所有顧客的檔案都是我的一種保險,要是以後出了什麼事,你們誰也脫不了關係。”

    “要多少錢?”她抓緊手機重複問了一遍。

    邱益光笑了。“你們這些名人就是這樣,花錢消災,以為錢什麼都買得到。當然我要錢,但我也不笨;我們這種被你們利用來做事的,有什麼保障?優大主

    播不要太擔心了,東西我會好好保管,我們都合作這麼久了,對不對?”

    “邱益光,你不要惹我——”

    “優主播,話不要說得太絕了。上次突然爆出牧洛亭是同志的緋聞,我好奇追查了一下,猜猜看是誰半夜打給那個狗仔博客主‘天下一般黑’的?你不知道我跟她也有交情吧?要惡搞你搞得過我嗎?”

    “邱先生,如你所說,話不要說得太絕了。”

    優年把手機按了,額頭無力地靠在牆上。

    是她……爆的同志料?她手不穩地又打開手機回按紀錄,看到的紀錄讓她手更抖了,不禁把手機丟在桌上,像燙到手一樣。

    這就是報應嗎?夜路走多了,不是見到鬼,而是自己變成鬼了。她比邱益光更糟,他眼裡只是錢,是自保;反觀她的居心才邪惡,要利用別人的弱點來打擊對方,現在著自己的道了。

    比起害怕姓邱的會怎麼樣,更多的是深深厭惡自己。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報導工作讓她看遍人間冷暖,職場上的陰險狡詐她又學了個透,一顆心變冷、變硬、變黑。她能無動於衷,也能無情無義。這樣的她,連自己都害怕。

    也難怪牧洛亭看到的她,一點也不吸弓人……

    幾天了,房淩光仍處於深深的震撼中。

    全社上下——不,全國多少人都睜大眼睛看到的事,絕不是他自己的想像;但這實在不像姓牧的會做的事,房淩光怎樣也轉不過腦筋來。

    姓牧的跟他宣示對小不點的意圖是一回事,跟天下人昭告心意,簡直……簡直瘋了!

    而他又在氣什麼?跑去對優年那爛女人發火很容易,但想去對姓牧的、甚至小不點吼,卻是怎麼也說不過去,但為什麼還是有想吼的衝動?

    他眼神轉冷。優年!仗著自己是名主播,節目上隨她玩,她就以為可以玩到小不點身上去?小不點得個獎又礙著她了?還是姓優的得不到小牧專訪她,就心存報復?小不點有點陰性美又怎麼了?花美男這年頭不是紅到不行?

    真恨自己對優年的專訪已經出刊了,他真想放火一把全燒了!

    一個衝動,他進入NOW!官網主編平臺,把優年專訪的網頁給黑屏了。做完,心裡真是一個爽字!小牧要罵就讓他罵去。

    還在心裡上上下下沒個是處,忽然手機響了,上面那兩個字讓他眼睛又紅了。“你還沒完啊?!”“房主編,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

    不管怎樣,優年算是個有種的,找他來,是想討打,還是又有什麼歪主意?“說吧!我沒摔你電話,算你走狗屎運!”

    優年沒對他的用字皺眉,平靜開口:“謝謝你大老遠跑來,電話上說不清楚,我去NOW!也不太方便。”

    房淩光大聲一嗤。“你也知道羞恥?”

    “房主編,我是真的必須請你幫一個忙,請坐吧。”

    換作是平常的優年,雖不至像房淩光那樣隨手摔東西,也必然會牙尖嘴利回斥;但連房淩光也覺得眼前的優年超級反常,於是一屁股在她對面坐下,算是稍稍給她面子。

    “說吧!”房淩光雙臂環胸,“優大主播也有我可以幫上的忙?”

    “這個真的很重要。那天和一位朋友聊起,他說你以前跑社會新聞時,非常吃得開。”

    “意思是說我像瘋狗一隻吧。”他以前連黑道都敢挖,只要有獨家;火爆脾氣還讓他挨過一刀。

    優年口氣懇切:“我不知道還能問誰,都是我走偏了,造成現在的問題。我……在專訪前曾經找人調查牧洛亭和襄知。”

    “你什麼?!”房淩光跳起身,一掌打在桌上,花瓶翻倒了,還好裡面沒花也沒水。

    優年沒去理會花瓶。“我不是要勒索或想做什麼,那時很氣牧洛亭,又對襄知好奇,我……”其後的動機終究難以啟齒。

    “你渾帳!沒想做什麼還查?!你究竟想幹什麼?!”

    優年別過眼去,房淩光嗤道:“做得出卻說不出口嗎?我會替你說,這事你別想瞞著小牧!”

    “你怎麼罵都行,但請你一定要幫我。”

    “虧你還講得出‘幫’字!你到底還想怎樣?”

    “我找的人……很難控制。我後來後悔了,叫他把找來的資料都銷毀避免外流,他一口拒絕了,說他會存檔備用當作保險。”

    “媽的!這年頭怎麼到處都是人渣!”房淩光瞪著她的眼毫不客氣,一罵雙關。

    優年深吸口氣,她最近好像老是被罵,但這是她自找的。

    “還有,他也有我的把柄。”

    “你還幹了什麼好事?”房淩光語氣毫不同情。

    “上次爆出牧洛亭的同志緋聞,是我向一個狗仔博客主爆的料。”

    “你——”房淩光氣得發抖,整個人繃在那裡,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能幫忙解決這件事嗎?”優年低聲問,“我知道你不會想幫我,但我希望你能看在牧洛亭和襄知的份上幫忙。我真的不希望我的錯愈滾愈大。”

    房淩光瞪著她的眼光像能殺了她,好一會才擠出話:“當然不是幫你!但我會幫的。”

    優年閉眼。“真的有辦法解決?”

    房淩光眼中厲光一閃。“愈是人渣我愈有辦法。”

    優年心中忐忑。“房淩光,事情不能鬧大——”

    “廢話!我是脾氣大,不是腦子笨!你太小看我了。”看優年仍然緊繃的臉,他挑眉,“其實我最談得來的就是道上的朋友,不會滿口仁義道德。對付邱益光就是要用陰的,不然你也不會技窮,不是嗎?”

    優年低頭。房淩光走到門口,一頓。“姓優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有種認錯,我一定也會教你好看。不過事關小不點跟小牧,我暫時放過你,希望你終於學乖了,我會盯著你的。”

    門關上,優年緩緩坐下,心臟彷佛剛被狠狠踩過。

    她怎麼那麼愚蠢又那麼自戀!別人看扁她,她就視作別人欠了她什麼似。原來世上最讓人難受的眼光,就是被你所敬重的人譴責、輕蔑。

    本來最值得交的三個朋友,就這樣被她的惡意劃下結界。她……還能補救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6:04


    優年從上司那邊得到的讚美可以說是火上加油,氣得她只能內出血。既然直播大火,誰也不會明白她在惱什麼,除了當事者的牧洛亭和襄知。

    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鬱悶,昨晚的畫面仍如穿腦魔音般縈繞不去,一次比一次更讓人不是滋味,連有人闖進門來都沒注意到。“姓優的!”

    嚴厲的男聲劈頭而下,優年一跳,看到房淩光大步來到跟前。

    她起身太快,差點翻倒椅子。自小是天之驕女,既漂亮又優秀,還沒有誰對她這麼疾言厲色過。

    “你幹嘛?”她聲音也高了。

    房淩光雙拳就要落下,他多想擊碎這女人桌上的玻璃,戳破那張臉上虛偽的無辜。但在那一霎間,那張小臉清晰浮現,一雙澄澈的眼平靜無畏,好像在對他說:不要對人這樣。

    他狠狠把拳止住,沒有碰到桌面;優年瞪著他,臉色有些發白。

    他深吸一口氣,不用吼的,而是一字一字擠出來:“你威脅小不點?”

    優年不必猜也知道他指的是誰,感到不可思議,居然連這個傲氣火爆男人也買那女孩的帳!她是如何玩弄NOW!的兩大黃金單身漢于股掌之間?

    莫名的憤懣在胸口堵著,優年昂頭。“你以為你是誰?闖進人家辦公室大吵大鬧!這裡是我的電視臺!你信不信我讓你明天上新聞?!”

    若不是腦中那個小小的身影,房淩光已經掐住眼前這條毒蛇的脖子且將她揪起。他生平沒對女人真正動過手,但這姓優的真他媽的讓他想破例!

    “來啊!”他必須把雙手塞進褲袋裡才能止住揮拳的欲望,出口的聲音像在磨刀:“你以為我像小不點那樣好威脅?我恨不得現在就上新聞,讓全世界知道你是什麼樣的敗類!”

    優年抿緊嘴,面容扭曲。門口傳來怯怯的一聲,助理半探出頭小聲問:“優姐,有沒有事?”

    “出去!把門給我帶上!”優年尖聲叫道,門立刻被關上。

    那種視下屬如無物的態度是如此熟悉,像有什麼東西將房淩光敲醒。他以前就是這種醜態嗎?被小不點抓到才終於意識過來。他仗著自己的地位、職務\'脾氣,將內心的不滿遷怒到別人身上。小不點是第一個敢告訴他“停”的人。

    他將雙手抽出,後退一步,與優年拉開距離,頭腦清晰了起來,體內的怒火轉成決心。

    “優年,你聽好了。你做過的事,每一件都會留下痕跡,你怎麼抵賴也沒有用,因為那些痕跡是留在你心上的。我本來是要來為小不點砸爛你的辦公室、把你拖出去當眾自首,我也絕對做得到。但我忽然明白小不點不會希望我這麼做……你好好想一想吧!”

    他甩門離去,留下優年僵立原地,緊握的雙拳不住顫抖。

    ***

    優年很想請假,但是不服輸的個性讓她自問:請假幹嘛?不病不痛的,又是新聞熱檔期,昨天直播還火起來,上頭要她“乘勝追擊”,她突然躲起來幹嘛?

    她恨恨地把桌上的企劃案推開,助理的聲音從通話器傳來:“優主播,昨天那位……呃……襄知……呃,先生?他想見您。”

    本來總叫她優姐的助理,現在聲音裡都有些興奮的發顫,優年倏然起身。襄知來找她?

    “叫她進來。”

    不知道該準備什麼表情,優年看見襄知卻止不住吃驚,對方不是單獨一人,手上還牽著一個小男孩。

    才大約六、七歲吧,唇紅齒白的,像襄知一樣漂亮。小男孩眼睛卻很嚴肅,直直盯著她瞧。

    本來聽到襄知這兩字,心頭冒上酸澀的汽泡,又恨又怒又嫉妒又有些不甘心,現在忽然多了一雙稚氣卻清明的眼睛,讓她什麼話都卡在喉中。“你這是……”

    襄知卻只是微微一笑。小男孩放開手,直接向優年走來,她差點後退一步;男孩繞過她,來到牆上掛的一幅現代油畫下。

    晦澀的底圖是黑色與棕色的層疊,半似地下隧道,又像渾沌的夢魘,右上方有一團火,被黑暗襯得鮮血般驚人,左下方是三個大小不一的汽泡,似乎在與火焰遠遠對峙。

    小男孩頭抬得老高,看了足足二十秒。優年想質問的話幾次都出不了口。小男孩終於轉頭看了襄知一眼,襄知像是立刻明白,走過去把小男孩抱高。小男孩低頭,在口袋裡掏了掏,拿出幾枝粉筆,接下來就直接往畫畫上去。

    “你幹什麼?!”優年吃驚不小,搶上來要阻止,小男孩已經把那火焰畫了一圈。

    優年伸出的手生生打住。小男孩的動作快得驚人,幾筆就畫出一個汽泡,立體而真實,居然跟右下角的汽泡一模一樣;那汽泡把火焰給包圍住了,密密實實,可怕的火焰立時變成夢境,似乎只要吹破汽泡,火焰便會消失不見。

    僅僅是白色與藍色的粉筆,竟能有油畫的質感,小男孩畫得專注,優年看呆了。

    小男孩一收手,襄知便放他下地;他把粉筆放回口袋,低頭看著自己白白藍藍的小手指,好看的眉蹙起來。

    優年不自覺從桌上抽一張面紙給他,小男孩接過朝她一笑。“好看。”

    優年又呆,這“好看”是說她還是說畫?

    家族裡小孩不少,自己訪問過的更是多不勝數,不曉得為什麼,她不知該對這男孩怎麼反應。

    思緒在轉,明白這一定是“安心”來的孩子;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對面卻無

    法把“有病”或“有問題”的標籤與這小男孩連結在一起。

    “什麼……好看?”優年發現自己在問。

    “節目。”

    優年又是一愕,是說她主持的節目,還是……昨天的直播?

    前者讓她不自禁欣喜,後者卻讓她尷尬,好像心思不正的東西,會讓人在那雙清澄的大眼前汗顏;她沒辦法不想到自己是怎麼利用“安心”把襄知拉上節目的,還有節目中她處處暗示的話……小孩子聽得懂嗎?

    她怎麼覺得那雙大眼什麼都看得通透?跟另一雙同樣好看的大眼很像,襄知的眼睛。

    “謝謝。”優年說得含糊。

    小男孩點頭,然後說:“走吧。”

    優年又糊塗了。“去哪裡?”

    “我們有練習,來帶你。”

    “練習?”優年自覺成了鸚鵡,眼光移向襄知,後者只是抬了抬眉毛,好像在說:敢來嗎?

    優年又看回小男孩。“我幹嘛要跟你們走?”或“你們在搞什麼?”這樣絕對正常反應的話就要出口,到了嘴邊卻自動打住。

    小男孩微偏著頭,又說:“走吧。”說著就去牽襄知的手,帶頭去開門了。

    就算優年想賭氣不跟,身為新聞人的好奇心也忍不住。她一路經過同仁不敢指指點點卻緊盯不放的眼光,好不容易出了大樓,上的卻是公車;她手忙腳亂戴上口罩藏住半張臉,幸好擠一站就來到了“安心”。

    雖然優年從邱益光那裡得到很多關於“安心”的資料,卻沒有親自來過。她驚訝于安親中心的工作人員並未對他們三人過於注視,連她的名人身分及剛惹出的大新聞都未激起騷動,好像是訓練有素,無論什麼突發狀況都保持友善。或者只要是襄知帶來的就沒問題?優年心中忍不住忖度。

    還沒走到就聽見撥弄各種樂器的聲音,進入一間教室,六個小朋友正在忙碌練習,看到三人全部停了下來。

    優年看向襄知,她發誓這一眼不是在求救,不過是不是並不重要,因為襄知只是聳聳肩。優年咬牙,這一大一小帶她來,究竟想做什麼?自己又為什麼要跟來?

    還在不知所措中,小女孩一本正經地開口了:“我們需要一個指揮,小知老師說他不會,但他有一個朋友很愛指揮人,就是你吧?”

    優年發誓襄知眼中閃過的絕對是笑意,於是對小女孩擠出一個微笑。“那……我試試看好了。”

    優年彆扭地拿過指揮棒,六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評估地看著她,讓她無來由地緊張。她可是大主播,怯場什麼的多說不過去。

    “開始吧!”

    “指揮要用棒子,不是用說的。”小女孩指出。

    優年臉一紅。這些孩子果然是襄知教出來的,個個有讓人無話可說、乖乖受教的本事。“我需要樂譜。”

    小女孩歎口氣,好像一個音樂老師面對一個不及格的學生,走到一張桌上取來樂譜,放在樂譜架上翻開。

    優年趕緊看一眼,暗暗鬆口氣。還好,只是兒童歌謠,這首“啊!牧場上綠油油”她小時候應該也唱過,聽過一遍應該就跟得上了。

    音樂不是她的強項,不過指揮人……襄知的諷剌還真是一針見血,優年硬著頭皮開始揮動指揮棒。

    音樂流蕩開來,優年差點掉了棒子,這……是練習嗎?就六個小毛頭?雖然根本沒跟著她的節拍——因為她一開始就掉拍——但演奏老練曲聲優美,完全不像是初學的孩子!

    她手忙腳亂地尋找樂譜上的進度,到最後一段終於趕上,不過是她在配合孩子的節奏,因為最弱的明顯是她,她是唯一的菜鳥。

    一曲結束,襄知拍手,孩子也放下樂器鼓掌。剛才開口的小女孩瞪著優年。

    “你很差耶。”

    優年臉刷紅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在心中努力按捺自己。

    “我們一開始也是這樣。”帶她來的繪圖小男孩說。還是這小男孩有禮貌!

    優年忍不住瞪了小女孩一眼。

    “你還不承認?”小女孩搖頭。“那再扣分。”

    天!優年從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孩子,也許除了襄知這個半大人外,優年猛轉過頭改瞪襄知。

    “大人都是這樣,除了小知老師。”一個大男孩跟著搖頭,接著對優年說:“再試一遍吧。”

    也許這些孩子是看了昨天的專訪,現在在為他們的小知老師教訓她?優年的眼睛忽然睜大,因為小女孩走到她身後說:“你蹲下來。”

    蹲下來?眾目睽睽之下優年不好拒絕,只好乖乖蹲下;小女孩站在她身後仍只高出幾公分,命令道:“把棒子舉起來。”

    為什麼這些孩子都有老師的架勢?優年舉起棒子,小女孩的小手伸出想包住她的手,但只勉強能覆蓋一半,接著命令:“大家準備!”

    五個孩子的手在樂器上待命,優年感到手上溫暖的五根小手指有令人意外的力氣,不自禁跟著擺動。

    音樂應棒而起,優年有些腿軟,好像那和諧的旋律有穿透她的力量,但小女孩的動作自信又流暢,優年不知不覺習慣了那小手傳達的起伏和節奏,心思被悠揚的音樂吸引而去,等到音樂停下,她才驚覺小女孩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收回了。

    “最後幾節很好。”小女孩邊說邊回座位。

    “是我自己指揮的?”優年有些遲鈍地問,出口後才覺得傻。

    “是啊,”小女孩說,“你果然跟我一樣,很愛指揮人。”

    其他人都笑了,優年慢半拍乾笑一聲。這孩子一本正經地自損加讚美?小小年紀就有這種名嘴的功力,長大了怕不比她這個名主播還厲害!

    小男孩說:“再來一次?你這次自己一定可以。”

    大家期待地看她。優年深吸口氣,按照小女孩剛才的口吻:“大家準備!”她眼光不自覺飄向小女孩,對方點頭,優年手開始舞動。

    接下來幾分鐘,優年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過去她對音樂從未有如此身臨其境的感受,耳中傳來的天籟彷佛是從她五指注入棒中,再從棒尖流瀉出去,縈繞整個教室。

    陽光灑人,音符彷佛在空氣中跳動,孩子們專注的眼神看的是她,優年在許多年後仍記得這一刻的感受。

    ***

    幾次練習結束,孩子們纒著優年問問題。她有幾次被徹底問倒,譬如“為什麼你本人比電視上像好人?”或“你有問題問小知老師,為什麼不直接問他就好,還這麼麻煩叫他上電視?”之類的問題。

    優年看向襄知。那少年扮相、舉止讓人迷眩的女子,正懶懶地倚在門上笑看她;她心中有很多問題想要解,尤其是關於這些孩子的。

    但離開教室後襄知很快就把她送出“安心”,簡直是推她上計程車就砰然關門,示意司機立刻開走。車拐彎時優年看到許多家長開始上門,原來襄知是在幫她脫身,不然她絕對會被一群為他們孩子的“小知老師”打抱不平的家長憤怒圍攻。

    車子過第一個綠燈,優年瞥見人行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讓她倒抽口氣,牧洛亭!

    在車群中她很快便失去那身影。牧洛亭當然是要去接襄知的……襄知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很糟?牧洛亭也是吧?優年苦笑,她這是在明知故問、貓哭耗子嗎?明明就是她把那兩人放在探照燈下解剖給天下人看,為的就是要讓那兩人不好過,不是嗎?她成功了,成功得不得了,直播收視飆高、網上點擊第一,她年底分紅半年跑不掉!

    耳中忽然響起剛才的“啊!牧場上綠油油”,她沒意識到自己兩頰濕了,視而不見地回到家。

    ***

    “安心”去不了了,牧洛亭在優年頭上又罪加一等;為怕安親中心曝光,招來不必要的騷擾,他也只好暫時遠離。

    他去公車站等襄知,還沒走到就覺得不對勁。

    眼神一黯,他故意更放慢腳步,跟一般人發現被跟蹤的反應相反,他也沒有轉頭或張望,只像在看路上的櫥窗設計。

    他用眼角尋找著可疑的人,遠遠瞥見襄知走來,他定睛再確認一遍——是襄知沒錯,她再怎麼變裝他也看得出來,但她改得真好!

    不是回返女裝,而是稍稍改變體型與走路方式。她大概加了件背心,長褲也特別寬鬆,看起來有些微胖,走路腳步還特意放重。他想笑,胖還真是撒手鐧!現在骨感美當道,如果說一白遮三醜,那麼一胖就露三瑕,被人看作是臃腫、笨拙,跟酷沾不上半點邊了!該是沒人可以認出她。

    牧洛亭不禁想,這又是襄知的另一個宣言吧?今天堵在樓下的記者跟莫名其妙的“粉絲團”,無不是沖著襄知的顏值來的。如果她一開始就貌不驚人,優年的直播也不會掀了天;但優年當然不會讓襄知變裝或遮掩,優年就是要她以真面貌曝光。

    現在整個“神秘美少年\\女?”的標題是每個人都樂見的——媒體樂得炒作,觀眾樂得看戲,簡直皆大歡喜。襄知想諷剌的是這一點吧?變成一個小胖子,簡直求人多看一眼都沒人甩。

    他不確定襄知是否看見他了,側身在一間書店前站定,假裝在打量櫥窗內展示的暢銷書。襄知變裝得很好,現在是他成為明顯目標,他低咒一聲。

    不行,對方的真正目標是襄知,他等於被當成誘餌。心念一定,他閃進書店,同時打手機給她。

    “有人跟蹤我,你可以去一個地方等我嗎?”“要做什麼?”

    他苦笑,“約會”或“在一起”這種事,恐怕還不在她的時間表裡。每天去“安心”,然後陪她回家,他已經是上了“襄知”癮的人,一天不見,他辦不到。

    “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好。哪裡?”

    他心一躍!這就是襄知,絕不忸怩作態,她也想見他,這令他感到……快樂。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謎底,他的這種快樂,只能由她給。

    由櫥窗看到那人走近,他立刻說:“一小時後見。”給了她地址。

    “這是哪裡?”

    “我去年新買的公寓,才剛裝潢好,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嗎?”

    “好。”

    小知,你不知道就這一個字,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5:39


    錄影棚門口沒有爭吵或特殊聲響,所以當牧洛亭翩翩而人,優年差些脫口而出……你!

    沒出口的話是——你怎麼進來的?

    牧洛亭嫺熟地朝第一鏡頭攝影師點頭,後者彷佛大夢初醒,立刻對準他。

    牧洛亭神色冷靜而正常,嘴角甚至帶著微笑,臉上沒有那層襄知跟優年剛被上的必備電視妝,理應在鏡頭前失色,卻反倒強烈散發任誰也要目不轉睛的俊美風采,炯炯目光直逼優年。

    優年心臟重重一抖,那是……殺氣!她完全沒料到他會出現,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這個專訪是她秘密安排的,沒有跟上面打招呼1沒有正式排檔,就插在她的節目後直播。她的許可權夠大,現場用的都是她的團隊……

    而且她明明交代張導連上頭的人都得攔,她事後會處理,這個專訪很重要,不能被打擾。

    但現在是直播,她毫無選擇,她的專業本能讓她自動反應:“我們還有一位驚喜來賓,大家一定不陌生,今年又得獎的NOW!大當家,每年風雲人物榜上必有的牧洛亭總編……”

    心裡再怎麼驚詫、憤愕,她打死也不能在鏡頭前失措,讓全國觀眾發現她被突襲的事實,但這也表示她只能被動接招。

    優年咬牙看向襄知,心中愕然更甚。這個女孩眼中也出現怒氣,第一次讓優年看到好像從不存在的情緒反應。

    這女孩甚至不曾對她發怒,那現在是對牧洛亭而發嗎?

    牧洛亭的目光從轉向襄知就殺氣盡收,但也不全是溫柔;對上襄知的慍怒,他也有一絲責備。

    “優主播好,大家好,我是牧洛亭。”他瀟灑一笑,“今天我是專程為小知來月臺的,于公於私,他都是我最重要的partner。”

    只幾個字,卻有如一顆炸彈的威力,攝影師差些抖動手中的鏡頭。

    不僅是優年,襄知也凍結了。牧洛亭心中波濤洶湧,但表面無比平靜。“所以謝謝優主播給我這個機會。”他又微笑,“連小知都不知道我會來,本來是要給你一個驚喜的……對不起,嚇到了嗎?”

    這個對不起是給襄知的,她眼中的慍怒稍去幾分,但對於他眼中的暖意,她執拗地瞪回去。

    優年沒有立刻恢復正常。“part、partner?”她像鸚鵡一樣重複。

    “是的。”牧洛亭理所當然地又對襄知微笑。

    這個微笑,足以讓天下女人腿軟,親密又寵愛,還半帶牧洛亭不自覺、但無論男女都能辨識的性感。

    優年心中的震撼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所取代,她眯起眼。“您是說女朋友,還是男朋友呢?”

    “啊,又回到這個問題了嗎?”牧洛亭輕鬆地靠向椅背,“剛才您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好像一直沒搞懂小知的意思,需要我再解釋一下嗎?所謂partner,當然就是colleague再加bestfriend,soulmate再加companion。如果小知願意的話,我什麼都想當,不過還在加緊努力中,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有關性別、定位的問題,被牧洛亭巧妙地用更爆炸性的暗示、明示給完全模糊了,現在鏡頭前火花四濺,因為這兩人的顏值本已爆表,大帥哥還無限放送粉紅!

    優年咬牙。“您當然也知道,用上Partner這詞,大家很自然就會想到‘同志’那裡去。”

    “那是上世紀的用法了。”牧洛亭輕嘖一聲,“現在的新觀念,Lifepartner就是我們別無所求的最高境界,終其一生,可能怎麼也找不到。我很幸運找到了小知,工作上啟發我,生命中喚醒我,無論用什麼形式,都不能完全形容我的感受。”

    他伸出手去,將襄知放在膝上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膝上,攝影師立刻放大捕捉。

    鏡頭上移到襄知的臉,少年的眉輕蹙著,眼中的惱意很可愛,還帶著一絲無措,跟剛才的淡定安然不同,卻更有人味。

    牧洛亭一顆心高高懸著。襄知會有什麼反應,他完全沒有把握,只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就這樣做了。

    他又補充:“不過有一點您沒提,我得強調一下,免得看起來像是我帶壞孩子。”他輕笑一聲,“小知看起來很小,但已經二十五了,只小我四歲,剛剛好。”攝影師眼睛睜大。二十五?長得還真幼齒!大概是太瘦的關係。

    牧洛亭發誓自己看到襄知在咬牙,他趕緊捏了捏她的手,無聲表達:別讓我功虧一簣,回去要殺要剮都隨你。

    優年的笑又回復一點自信。“襄知好像都沒有表示。你同意牧總編的話嗎?”襄知斂眉再輕輕抬頭。“牧總編有一點說得深得我心。Lifepartner真的很難找,希望當優主播終於遇上了,一定不要拘泥于對方被貼上什麼樣的標籤、屬於哪個族群,您的心只需要看見另一顆心就行了。”

    說著她站起來,牧洛亭立刻跟著起身,手仍緊握住她的不放,另一手示意攝影師Cut。他的姿態是專業經驗豐富、同行人才有的氣勢,比優年更具權威,攝影師想也沒想便照做。

    優年跳起身。“牧洛亭——”

    牧洛亭的面容從方才的笑容可掬頓時化為冰霜,優年氣勢洶洶的質問和抗議被截斷。“優主播,我這次應該幫你創下收視新高,你不用謝,因為我跟小知都不是自願上你的節目。下次請你不要這麼饑渴,不然我一定會讓你非常不好看。”在場的人再度驚呆!這真是剛才一笑可以傾女人國的深情總編嗎?低沈的聲

    音像在聊天,用字卻殺傷力十足。

    優年臉色變黑,牧洛亭拉著襄知頭也不回地離開,速度之快讓襄知必須小跑步才不會被拖著走。

    “優、優主播……”攝影師曝嚅。

    剛才鏡頭一切,電視臺便進廣告避免開天窗。優年別無選擇,短短錄製了一個結語加上。

    一收Mic,優年便質問:“剛才人是誰放進來的?”

    牧洛亭至少必須通過張導、化妝師及場記三關才進得來,不過連最資深的張導都搖頭。“牧總編半笑半恐嚇,說他跟袁董打過招呼來給你驚喜,誰敢攔他?”大老闆袁董的名字不是隨便能搬動的,這個脾氣詭異的老恐龍都快近百了,如果姓牧的敢這麼說,九成九是真的。

    牧洛亭!優年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上沖,快有腦溢血的可能。這出英雄救美的戲碼,居然是她優年來免費放送,簡直是反手一刀,諷剌至極!

    她的憤怒參雜了極大的震驚不信——牧洛亭知不知道他剛才做了什麼?

    NOW!與其它刊物、媒體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屑炒作,更不碰緋聞八卦;剛才那段現場直播以後,牧洛亭及NOW!立時與“襄知”兩字連結在一起,名總編勁爆大表白,這樣的話題會燒得多火多大?

    上次爆發同志內幕,大家沒有找出的另一個主角,現在終於曝光了,還加上性別不明的聳動影射,即使要犠牲自己的名聲、隱私,加上NOW!的形象,牧洛亭也要擋在襄知前面嗎?

    優年不是震驚他的大膽,而是震驚他的在所不惜。襄知究竟什麼時候變成他這個無女人可近身的男人不顧一切要去保護的人?

    過半的觀眾會把他看成同志,少數會把他跟襄知一起看成變態。

    其實她也沒把握自己究竟將襄知在鏡頭前變成了什麼。她心裡明白,剛才自己並未占上風,一字一句都被襄知擋開,內幕大公開變成更加難解的謎。她要襄知變成怪物,對方卻毫無懼色,還魅力大現。

    最讓她震撼的是,襄知未必需要拯救,牧洛亭卻毫不遲疑地站到襄知身前,展開雙臂,此後再不能全身而退。

    ***

    牧洛亭拉著襄知直下電視臺大樓地下停車場,電梯門一關,襄知便舉起被他握住的手腕,意思很明白,牧洛亭不情願地放手。

    說不出兩人是誰比較惱火,襄知薄嫩的唇抿著,牧洛亭的眼神按捺不住其中的強硬。

    他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她絕不是自願上節目,優年耍了什麼手段?能動得了襄知,一定是下三濫的招數,這麼糟的事,居然不告訴他!為什麼不讓他幫忙?她的事就是他的事,但她顯然沒有這樣的認知,也不願去承認。

    “她用什麼要脅你上電視?”牧洛亭一字一字問。

    她看來有些意外。“這很難猜嗎?”他苦笑,“你絕不會爭名利,而優年攻擊性又強。”

    “‘安心’。”

    牧洛亭眼中冒火了,那女人居然把腦筋動到孩子身上!“你別擔心,我會——”

    “不需要。”

    他終於聽出她有多麼惱火,與方才面對優年不同,這是……針對他?他不禁愣住。“你怪我出面?”

    “你最討厭八卦,最近已經傳成那樣,現在——”

    “現在傳都不必傳了,直接出擊不好嗎?”他的男性本能,想為自己女人作戰的本能,竟不是她想要的嗎?他深吸口氣,“不必擔心我——”“你可以擔心我,我就不能擔心你嗎?”她再度截斷他。

    他頓住,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熱意。上次被冬湘宜撞見,她不高興他出頭,是為他著想,或許也有劃清界限的意思;但這次不同,她真的動怒了,他的強行出頭、自願犠牲在她眼裡變成不願讓她同等付出的意思。

    他們是一起的,有難同當,誰也不該自以為是地擔下一切。她是這個意思嗎?這是第一次,她對他表示了超越關懷的情誼,他不敢多想,但心跳得像是聽到了生死相許。

    “小知……”他努力平復,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那該死的優年已經破壞你平靜的生活,把你變成話題人物,你以為我能袖手旁觀?你以為我在犠牲自己?這是我的自私,如果你必須出名,那我的名字就要跟你連在一起。”

    他的本能,是要把她護在羽翼下,優年如此惡意攻擊,他會加倍還回去,由他出面,襄知不必動一根手指,即使不能回到無名小卒的身分,至少沒人敢再動她。

    但襄知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那種被男人塑造出來的刻板形象,套不在她身上。她看來纖弱,其實韌性比他認識的任何人都強。靜水深流,不是躁動的漩渦胡亂打轉,更不輕易被外力主導。

    但……他沒有辦法置身事外。他不想當外人,他已經不能走出她的世界。難道事情不是由他的名人身分而起?

    “也讓我一起並肩作戰,好嗎?”他啞聲說。

    她強烈的眼光中他讀到了意外,這對她是全新的經驗嗎?他心被一剌,強烈的心疼。她走來比別人辛苦的人生,從來沒有戰友?即使家人多方保護,她仍是堅持打自己的仗,不讓別人幫她,如果必然要受傷,寧可自己一人承受嗎?

    他握住她的手,她低頭,看他的大手整個包覆了她的。

    她沒有抽回,他深吸口氣,按捺住心中的悸動。“還怪我嗎?”

    “不需要作戰。”

    他一怔。不需要嗎?初識之時,她巧妙地為姊姊報了仇;遇上房淩光亂發脾氣,她半步也不退,還為他上了一課。以她的性格,絕不會讓自己、更不會讓孩子受欺壓。她有一種獨特的正義感,行事的邏輯或許與旁人不同,卻黑白分明。“人生不該是戰場。”

    他看著她。以為她要大幹一場,畢竟那女人實在太過分了,連他都一心氣懣,剛才的踢館根本不算開場,他腦中無數念頭,恨不得給姓優的真正好看!襄知卻說得沈穩。

    “不想傷人。”

    他明白了。如果要反擊,哪能不傷對方?細想起來,她從未真正傷人,她的方法,更像是在“教育”。

    “那……”

    她搖頭,他深深歎氣。他能做什麼?他想要再做些什麼啊,什麼都好!但他的強烈保護欲不能強加在她身上,剛才衝動行事,她沒有真正動怒已是萬幸。

    她剛才的話又回到心頭。“那麼,我們互相擔心,說好了?”他低聲道。

    她眼光柔軟下來,他感受手中棲著的小手,像一隻喜歡自由的鳥,他不願桎梏它,更不願它就此飛去,只能希望它自願留下。

    “說好了?”他固執再問。

    她終於露出笑意,點了頭。

    他的心激跳。她也許不願被拴住,但他已心甘情願被她捆綁。

    ***

    神秘美少性別如謎,人氣總編直播表白!

    秒殺眾家緋聞,同志情深還是英雄救美?

    各家媒體在網上互飆號外,NOW!網站差點被灌爆,公司一樓大廳忽然出現追星人潮;要知道這兩人光顏值就閃瞎多少觀眾。不過牧洛亭早有先見之明,保安滴水不漏,還派接待員免費送來客雜誌跟情人巧克力,讓人不虛此行又兼帶趣味感。如果是媒體同仁,一切按規矩來,由社裡公關應付。

    辦公室內也是沸沸揚揚,不過NOW!強調專業態度,沒有人大張旗鼓地八卦。大夥是伸長頸子在等人沒錯,卻是怎麼也等不到那兩個主角的人影。

    午休時間,員工餐廳裡更熱鬧了。

    “沒想到那個小美工這麼帥!我先前聽到傳聞還不相信,因為牧大就是千年冰山……”

    “這下都說得通了啊,因為是同志嘛,所以從來不傳緋聞,只是可憐了我熟女心啊。”

    “咦?為什麼同志就要千年冰山沒緋聞?同志到處都是好不好!我也有同志朋友,都私下結婚了我還在苦撐王老五。”

    “對啊,我本來以為牧大就是單身主義者,無關性向什麼的。”

    “能讓襄知破了,真真大發啊!”

    “不過襄知真是男的嗎?聽那優年問來問去,就是說他可能是變性人……”

    “人妖哦?偽娘?”

    “誰知道!說來說去還是沒說啊!”

    “你管人家是什麼!能被牧大看上,不管什麼我都當啊!”

    “對!牧大要我當性奴隸我都肯!”

    “去你的,不要汙辱我家牧大!你這種料能當性奴隸?”

    “有大帥哥要我就去整給他看!”

    笑聲不時爆開,NOW!的企業文化就是大夥一家人,鬧來鬧去總是歡樂收場。

    襄知本來就沒必要來NOW!,特約工作已經結束,她跟NOW!也等於不再相干。牧洛亭就不同了,除了出國出差,他沒有一天不到公司,終於在下午出現。不過他沒有開車,讓計程車開到員工專用後門,下車時也沒人認出來。

    他暗笑。跟小知混了這麼久,多少也學上幾招。他只不過跟公司保全借件外套,再戴個口罩,就跟那些開運鈔車或收販賣機銅板的人一個樣了。

    爬階梯到了總編辦公室的五樓他才除去偽裝,走進編輯大廳,果然所有眼睛都是半低著在瞄他。

    牧洛亭站定微微一笑,大夥忍不住坐直正眼看他。牧大微笑的時候不多,大概自知殺傷力太強,避免放電過於頻繁。

    “大家都看到昨天的‘優先特報’了?”

    “看到了!”整齊回話。

    “有什麼問題,你們現在可以問我,澄清了也許就少了揣測。最重要的是,請大家不要去打擾襄知。”

    大夥面面相覷,有的表情是:牧大果然猛!居然直接開放Q&A!有的則在想:牧大是騎士精神啊!心心念念就是要保護襄知。

    想起昨晚的粉紅震撼,牧大握住襄知的手直對鏡頭的愛情宣言,女同事不說,連男同事想起都不由得心跳。

    冬湘宜第一個發問:“總編您希望我們怎麼做,對公司比較好?”

    眾人回過神來,全倒折服。特助就是特助,忠犬啊!這樣一問,堵掉了多少私人問題!基於對牧大的忠誠,大家心裡雖覺可惜,卻也沒有抱怨。

    牧洛亭又是微微一笑。“如果外面或熟人問起,就說實話沒關係。襄知在上個月情人節專刊交稿以後,就跟公司沒有關係了,所以沒有公私牽扯的顧慮。但無論如何,我跟襄知的事影響到所有同仁跟公司,我在這裡跟大家鄭重道歉。”

    牧洛亭微微彎腰,大夥忙不叠站起來。

    “沒的事!總編等於犠牲自己為公司大促銷啊!”

    “總編您是名人,既然這事遲早會被公開,您這是乾脆從世界頂端主動出擊!”

    “是啊,我們都很羨慕。”意思就是羨慕襄知。

    “襄知畫工這麼好,情人節專刊大賣他也有功勞,我們都很佩服……”其實很想問是不是因為襄知的才情而愛上他,因為社內美工有好幾個啊……

    但牧洛亭硬是有種高冷之氣,就算笑意盈盈,大夥還是不敢亂開玩笑,問私事就更免談。

    “總編,我們知道您很忙,有事會再找您的。”冬湘宜如同總指揮及時劃下休止符。眾人扼腕,冬特助總要這麼盡忠職守嗎?

    牧洛亭點頭進總編辦公室去。冬湘宜掃了大家一眼,噗喃一笑,“好了!有那麼嚴重嗎?牧大這樣已經是前所未有了,哪家老闆這麼親民,又道歉又答問的?”

    大夥不禁點頭。這種老闆天下難尋啊!感歎著回去工作,心裡仍一致在想:能讓他們的男神這樣喜歡,襄知該是有多麼不得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5:12


    隔天優年幸好沒節目,否則再怎麼吞止痛藥恐怕腦袋都無法正常運作。在家睡到十點爬起來,忍痛喝下一大杯水,手機響了。

    看到來電者忽然有點不想接,但心中的惡魔再次戰勝。“怎麼樣?”

    “優主播,這次你撈回本了!我給你的料絕對獨一無二。”

    “是什麼?”優年深吸口氣。

    “你有看到今早大家都在傳什麼嗎?都是些嘴上沒毛的小狗仔在胡扯,他們全搞錯了!姓牧的哪裡是同志了!”

    優年手忙腳亂打開筆電,網上在傳……牧洛亭?!

    打開一看,她手腳發冷,劇痛的腦中立刻浮現昨晚的親吻畫面,難道……“本來覺得你要查姓牧的很奇怪,”邱益光笑聲邪氣,“既不是吃花酒的高官又不是搞上女星的富二代,但查到最後果然有料!”

    “到底是什麼?”優年不動聲色。“是那兩姊弟——那個弟弟襄知,根本是女的!”

    優年僵住。女的?怎麼可能?

    本來她要查襄知,半是嫉妒,半是對牧洛亭放不下,想確認他是否真是同志,更暗暗希望查出襄知有什麼不對勁,她就可以跟牧洛亭警告加炫耀,做個人情也占個上風。

    她從第一次見到牧洛亭就擺出比平常還高的姿態,本能告訴她牧洛亭對她不只是對女人慣常的距離而已,不知是因為她的作風還是身價,他連起碼的敷衍都不給她,讓她更加拉不下臉來。

    她觀察過他對身旁的助理或工作上必然要打交道的女藝人或名女人,明明笑得迷人紳士,卻無人敢對他造次,這是他的功力,也是他的盔甲;那麼他是同志是極有可能的。明明知道這樣,她仍一再地挑釁,自己究竟所為何來,她也羞於探究,不管怎樣,至少要爭回一口氣!對,就是這樣,一口氣罷了,沒想到卻查出這樣的結果……“你確定?”

    “拜託,我幫你挖料有幾年了,我價格全市第一不是沒道理。”

    “她為什麼要這樣?你還找出什麼?”

    “這個女的平常愛作男生打扮,已經很多年了,出學校以後更是徹頭徹尾地變身。她個性奇特,低調到不行,不過繪畫功力一流,長得還真是好看,即使變了身也一樣,如果還回真面目,怕不是個天上下凡的美女!”

    優年面容轉青,心裡不是滋味到極點。

    她這輩子幾曾受過這種羞辱!如果牧洛亭傾心的真是個男子,她可能只會譏嘲幾句,心中還比較舒坦些。襄知竟是個女孩的事實,讓她整個人像受到冰火交攻的折磨。

    美女?那姓襄的連半個女人都不是!不男不女、發育不良,還打扮得陰陽怪氣故意掩人耳目!她到底是誰?又到底有哪一點值得牧洛亭多看一眼?她光看就覺得傷眼。

    心中一把火愈燒愈旺,她嗤笑,“你有沒有看錯?那營養不良的竹竿也叫美女?”

    邱益光識相地立刻轉口:“說起身高身材,當然沒有優主播你的萬分之一。我只是說她徒有張臉而已,身材那麼平板,難怪能變身小夥子。”

    錢已經到手,他可不想當炮灰;看來這個當紅主播對姓牧的有意思,邱益光很快收線。

    優年把手機甩在床上,抱住疼痛欲裂的頭。

    ***

    襄知從超市提了滿袋出來,前頭擋了一個人。

    她只瞥一眼,就要繞道而過。

    “你知道我是誰嗎?”優年移步再擋,眼角一勾。這在男人面前,是她屢試不爽的迷人小技;在女人面前,就變成宣告優勢的一眼。

    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少年真是女生?優年目光在襄知臉上打轉。

    襄知不動聲色,正眼迎視。那沒有認出她的表情,讓優年臉色不豫起來。不知道她優年是誰?這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不爽。

    “那你很快就會知道,”優年冷笑,“人要紅,擋也擋不住。比如說你吧!最近遇上貴人,從無名美工翻身一變為第一大雜誌的特約插畫,對不對?”

    她一語雙關,襄知仍沒有反應,優年嘴抿起。“那牧洛亭呢?所謂紅人,就是有這個包袱,哪裡都甩不掉人。你們行動這麼明目張膽,如果不是清楚牧洛亭的作風,我還以為是NOW!想炒作呢。”

    襄知不吭一聲,優年愈說愈煩躁,還沒有人這樣讓她一人唱獨腳戲,對她無視,像在看一隻沒事白天跑出來的蟑螂。她忍不住挑明瞭——

    “我一開始就覺得你不對勁,牧洛亭是什麼樣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對誰都不屑一顧,為何偏偏對你特別?我調查你,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的很‘特別’啊!誰想得到牧大總編有這樣的癖好。”

    襄知很沈著,面色一如往常略呈蒼白,大眼直視優年,眨也不眨。

    還能忍?她就不怕自己的變裝被拆穿嗎?優年咬牙。“你到底是有毛病還是喜歡騙人?不管怎樣,大眾有知的權利,把你四周的人當傻子耍,真相大白的時候,你覺得他們會怎樣?是要當你變性還是變態?大家不會覺得被騙嗎?”

    還是沒反應。難道這女孩是聾子?啞巴?白癡?還是……精神有毛病?優年否決掉。不可能!姓牧的不聾、不啞、不笨、更不瘋,他明明就對這個襄知動了心,她絕對沒有看錯!

    在優年脹紅臉的瞪視下,襄知居然轉身便要走人;優年跳起來拉住襄知,對!她知道這女孩的弱點是什麼——

    “聽說你還喜歡當志工,對吧?那些人知道你的性別嗎?讓他們知道你其實不是男的還故意假裝,讓他們覺得你變態也沒關係嗎?”

    終於有反應了!優年鬆手,勝利地看到襄知眼中一閃,臉上泛起濃濃笑意,原本美麗的面容顯得陰暗猙獰。“那些孩子,你很關心吧?為什麼?會不會你跟他們一樣……有問題呢?”

    優年偏頭。“讓我想想,那些孩子是自閉症吧?我想如果做篇報導,應該對大家理解這種疾病有幫助,對不對?你怎麼說?我可以把節目做得特別大,好好訪問每一家的父母家人。誰知道呢?說不定家中長輩也有一堆故事。”

    口頭上是專業的邀約,字面上誠懇熱心,但那美眸中一閃一閃的精光卻讓人無法會錯意。

    “你沒辦法強迫他們上電視。”

    襄知說得簡潔,優年臉色變了變。她說得沒錯,節目並不是優年說了算,還要通過電視臺那關,如果家長小朋友們抗拒,見攝影機就擋,最終還是沒什麼可報導;若追逼太過,還會引起觀眾同情,對電視臺反感。

    優年整整面容又笑。“咦?節目做不做得成是後話,我總得全力一搏啊!我天天去安親中心堵人,難道不會有效果嗎?”

    襄知眼色沈了。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不折不扣的威脅,卻如優年所言,極有效果。自閉症患者對人的反應與多數人不同,也難以保護自己,如果受到情緒上的剌激,不知道對病情會有什麼樣的影響。社會上的偏見與眼光已經夠傷人了,如果再加上狗仔隊般的圍堵……

    非常狠,優年混亂的腦中卻只有一個想法——這下襄知總得低頭了吧?

    襄知開口:“你到底要什麼?”

    優年嫣然一笑,她終究逼出了對方的反應。她想要什麼?她本只想戳破襄知的偽裝,好好羞辱對方一頓;但自從兩人對上以後,一種反被羞辱的感覺卻愈來愈強烈,讓她逐漸失控。從來習慣被眾星拱月的人,只有她能占上風,能一呼百應,何曾經歷過這種撞上一堵牆的感覺了!?

    倒是有一次,且還是跟這小妮子連在一起的名字!

    胸中堵著的氣更加熾烈,優年說:“我要什麼?我就好心一次,訪問你本人就行了,怎麼樣?”

    襄知頓了頓。“為什麼?”

    優年嘴角一勾。“因為你特別啊!你應該故事很多,又特別精彩。譬如說為什麼好好的會想做千面女郎啊,或者對變性手術是不是特別有興趣之類的……你知道,你這樣的人是我們做社會新聞最關心的弱勢團體,我一定給你最大的發聲筒。你覺得怎麼樣?”

    那聞名的珠玉美聲,把話說得又甜又毒,明褒暗眨。

    “切結書。”襄知簡單地說。

    優年眨了眨眼,顯然不明白。“什麼?”

    “切結書。”襄知重複。幾秒後,像是優年太笨需要解釋,她慢慢加上:“注明你和你的電視臺不做任何有關‘安心’的報導。”

    優年有氣,陰陰笑了。“那麼怕我嗎?切結書就切結書。”想到鏡頭一打開就是她的地盤,頓感勝券在握,回復嘻笑安撫的口吻:“至於你,我保證只問最關鍵的問題,怎麼樣?”

    只要那張臉上電視,姓襄的就算玩完了。把人給捧紅,誰都會誇她優年,都會以為是好事,怎麼也怪不了她吧?

    她可是國內排得上前三大的主播,想放誰上節目都是那人的造化,姓牧的就算氣得吐血,也無法反駁這一點,乖乖等著看好戲吧!

    見好就收,優年撫了撫名牌短裙上看不見的皺褶。“我馬上傳切結書給你,今晚七點電視臺見。至於要怎麼打扮,請襄知小姐自行決定吧丨-”

    清脆的笑聲撂在身後,消失了。

    ***

    “今晚我們專訪的特別來賓,真的非常特別。如果觀眾朋友錯過接下來這一段就太可惜了。”優年的雙眼比平常更亮,聲音更誘人。

    優年的臉孔與身段都偏美豔型,今晚更是特意一身黑色小禮服加亮棕紗披肩,在電視妝與專業打光的襯托下,連她的忠實聽眾也為之眼睛一亮。

    鏡頭在轉,這是現場直播,全國觀眾都能清晰看到螢幕右上角的live字樣。

    優年不常做這樣的直播專訪,除非是突發新聞事件的主角或大人物,這使得觀眾更加關注。

    鏡頭轉了,出現一張全國大概不出數十人能認出的臉孔。這是一張極度賞心悅目的臉孔,年輕無瑕疵的臉蛋,深刻分明的線條,連剛在他臉上經手過的化妝師小琴都暗歎,唉,自己已經二十八了,只能暗自悶騷十八歲偶像劇花美男,不能邀出去喝咖啡,真可惜!

    那張臉其實根本不需要加彩,她只不過幫他打個底吸收電視打光,再把過長的劉海撥開,讓那雙大眼能真實呈現罷了。

    而且這年輕人多好的氣質啊!乖乖讓她上妝,深邃無底的大眼盯得她嫺熟的手都有些抖,連想哈啦都找不到聲音,她可是打理過多少大官和明星的。

    那雙大眼現在就以特寫呈現在全國觀眾前,攝影師與導播都本能地停格在襄知臉上;人的眼睛,總是會被無形魅力所吸引。

    純粹,卻神秘;乾淨,卻深沈。真正稀有的魅力。

    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歎息,接下來迸出的問題:這美少年是誰?

    ***

    在幾條街外的NOW大樓裡,佔據一整層樓的員工餐廳正熱鬧著。24小時供應咖啡簡餐,午、晚餐是高級buffet式,因為空間高雅舒適,吃得又好,員工本身不說,還可以帶受訪者也來免費享用,成為最受歡迎的採訪和工作地點,廳裡總是不缺人。

    牧洛亭出現在這裡不算稀罕,但必然吸睛,先進後到的沒人不知道他就坐在角落裡,眼前照例放著咖啡。沒人打擾,不是怕他或不喜歡接近他,而是尊重大老闆的放鬆時段,有事就應該上他辦公室,不是在這裡哈啦。

    如果牧大嫌煩不再來這裡,那大夥的眼睛多虧!要知道他是男女老少都愛吃的霜淇淋啊。

    一整面的電視牆上,所有國內外新聞台及網路平臺一網打盡,只有聲音關掉。此時是晚間新聞前的時段,有墊檔的美食節目,有為新聞預熱的專訪,新聞台能爆的料已經爆了,不過總有聳動的網路視頻可以拿來借用。雖然這是下班尖峰、晚飯時間,不過現在手機無所不在,新聞也就無所不在。

    整點到了,廣告剛上完,每一台換上新節目,不過什麼也難敵美食與八卦,餐廳裡一堆新聞同業人,眼光多半不在電視牆上。

    砰地一聲,椅子重重向後翻倒,眾人只見牧洛亭倏然起身,他的表情淩厲,一向因忙碌而嘈嚷的樓層突然靜音,一名新記者嚇得手機掉地。

    下一秒,牧洛亭已經沖出門去,屋裡爆開喧嘩。

    “怎麼了?”

    “牧大他——”

    “是看到什麼了?”

    大家拚命在電視牆上數十個畫面裡找,到底是哪一台在播什麼驚天動地的號外,竟能讓牧大變了臉色?“到底怎麼了?”

    “是什麼?沒什麼爆炸或了不得的最新快訊啊。”

    “奇怪?就算現在這個餐廳給它爆了,牧大也是連眼都不會眨的,我還跟他去過戰地——”

    一個美編忽然問:“咦?那個是……是我們的新美工?”

    大家朝他手指看去,先認出優年,接著鏡頭又回到襄知。

    “是嗎?我們有這麼帥的美工?”還是有人不知道。

    “是襄知!我跟他說過話——應該是我對他說過話,他沒回……”“優年只訪問大人物啊!”

    大家都愣住,優年幹嘛訪問NOW的菜鳥?當然襄知在NOW已經無人不知,但他極少出現在公司,有人連他的面都沒見過,能被認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了,還上電視?

    “跟公司沒關係的事吧?”

    “沒關係牧大幹嘛這麼嚇人?”

    “會不會是……最近傳的那個……”

    “去!外面亂傳牧大緋聞沒完沒了,不要Now到公司來!”

    “喂!誰快一點把那一台聲音打開啊!快啊!”

    “冬特助呢?去找冬特助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快!”

    已經身經百戰、通常處變不驚的NOW!總部,因為老闆空前絕後的反常舉止而初次大亂。

    ***

    “襄知,我應該怎麼稱呼你比較合適?襄先生還是襄小姐?”

    優年對襄知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六\'七個工作人員愕然,包括第一鏡頭的攝影師。

    什麼意思?這個少年,鏡頭放大後真是個花美男,還以為是選秀出來的呢,難道竟是……

    “隨您的意思。”

    少年臉上與其說是沒有表情,不如說是恬靜的溫和,大眼有超乎年齡的沈著,好像優年問的是他想喝咖啡還是茶。

    隨優年的意思?那是說都可以?意思是雙性人?那又是什麼意思?大夥繼續瞪眼。

    “看你的裝扮……實在不像小姐,但你真正是女生,沒有錯吧?”

    襄知沒有被優年咄咄逼人的口氣所影響,平靜地說:“您決定吧。”

    襄知的淡定,真的給人一種男子霸氣之感,她深邃的眼晴和線條分明的五官,雖然充滿美感,倒沒有特定的陰柔或陽剛之分,但因為她的短髮與衣著,再加上這份無畏的氣質,如果此刻不是優年刻意質疑,觀眾應該會自動將她歸類為美少年。

    眼尖的人會注意到她沒有喉結,但纖細骨幹容易使人以為她年紀未到,喉結不明顯而已。

    美少年被追問是男是女,觀眾眼光不禁打亮,大概因為人都很容易被操控,果然美少年愈看就愈像個女孩。

    奇了!還真有那麼回事……如果上點妝、換個髮型……

    這少年或少女卻要優年自己決定?愈說愈玄,整個畫面都充滿了懸疑,優年得意地笑了。“你出生時是女生還是男生呢?”

    少年微微偏頭,讓人覺得可愛,沒有馬上回答。

    幾秒過去,空氣中的張力愈來愈濃,優年的微笑也愈來愈深,正要乘勝追擊,襄知徐徐開口了。

    “優主播,這世上有許多標籤:男生,女生,變性人,跨性人,易裝人,同性戀,雙性戀。優主播,這其中有哪一種您不喜歡呢?您想歧視哪種人,就把我當成哪種人吧!我想挺任何被社會打壓的弱勢族群。”

    低柔的聲音,沈穩的態度,竟說出如此犀利無比的話,像一刀劃破緊繃的空氣。

    優年張口,卻沒有聲音出來。她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正要一步步逼襄知跳進坑裡,對方卻戳破她的局,換成她被堵死了!現在她要怎麼說?

    襄知一旦上了節目,就是她這個主播操控了生殺大權,她要襄知無所遁形,她想要襄知被看成什麼怪物,都看她想怎麼問、怎麼播……結果怎麼反而變成她想歧視人、她的心態被質疑?

    優年努力保持臉上的笑容。“襄知,請你上節目就是要聽你的故事,怎麼會是歧視呢?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都好啊。”

    “謝謝您。那我就是襄知吧,什麼樣的人都好。”襄知也微笑。

    那是怎樣的微笑啊!在場的人都歎息一聲。像是天使,卻又揉進幾分成熟與性感,還有一種力道,好像要透過螢幕將熱力毫無保留地強烈散放。

    這是襄知真正要表達的——內在絕對超越外在的力量。

    你們想看到的是什麼?想知道的又是什麼呢?這不知是少年還是少女的年輕人,似乎在說..皮相都是騙人的,眼睛看到的不具意義,你們能感受到我想要表達的內心嗎?

    現場有一種奇異的靜默,充滿張力又發人深省,從鏡頭前無限延伸。

    優年咳了一聲,要打破沈默變得困難,但她不甘心就此放棄。“說說你的童年吧!大家一定都跟我一樣好奇。你有兄弟姊妹嗎?”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4:48


    燈光暗下,止住房淩光的回駁。

    看來主辦單位砸下大錢,找的是某當紅實境秀的主持人,香檳紅酒不斷,點心也不含糊,聲光設備一流,頒獎的都是名嘴或大作家。

    頒獎加表演,笑語如珠下很快送出一個個獎項。美工這樣的小獎被排在很前面,當襄知的筆名被念到時,燈光打在她臉上,她微低下頭,表情被藏在暗影裡,看上去是靦腆狀,不過只有一秒打光就轉向同時入圍的同事。

    接著投影牆忽然亮起,眾人眼睛一亮,巨大的畫面正是NOW!情人節專刊的封面。

    專刊大賣之下照說應該產生視覺疲勞的畫作,還是激起一片驚歎。畫面放大更凸顯細節的巧妙。畫中四名有情人原來臉上是富含表情的,但在雜誌封面上卻被忽略了。

    眾人眼睛還沒探索完畢,燈光已經又轉移,掌聲中隱隱夾雜歎息,可惜畫作太快下片。

    五份入圍者的代表作品都展示過後,明顯地沒有懸念,藝術這種東西應該見仁見智,但五圖對比之下,最讓人印象深刻、還能留在心上琢磨品味的只有一幅。“NOW!美工組!”

    掌聲震動桌上的酒杯,眾望所歸,四名美工很快上臺領過獎就下臺。NOW!的其他同仁邊觀看邊鼓掌。

    牧洛亭暗暗自嘲,他差點忘了襄知得過獎項不少,早已練就“低調”之術,他竟還糾結在既要她紅、又怕她紅之間,真是傻。

    這也正是最讓他發愁的一點。襄知好像自有一套遊戲三昧之術,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而他最想的,偏偏就是要她的人生非有他不成啊!

    “咦?小不點看起來有點不一樣?”身邊的房淩光嚴重的後知後覺,“小不點”的昵稱讓牧洛亭不爽,睨了房淩光一眼。

    “你又吃錯什麼藥?”房淩光不滿,“你最近陰陽失調還是染上隱疾?動不動就跟我對著幹——”

    牧洛亭像是沒聽到,逕自起身,房淩光對他背影瞪眼。

    牧洛亭離座跟房淩光無關,因他看到襄知拿到獎座便離開會場;他邁開腳步朝門口走去,襄知一定是第一時間就落跑。“恭喜!”他及時在走廊底端追上她。

    襄知轉過身來,手上已經沒有獎座,牧洛亭瞄了她的手一眼,平常的背包今晚換成了黑色手提袋。

    她點頭,算是說謝謝。牧洛亭微笑。“送你回去?”

    襄知搖頭。“你的獎還沒拿到。”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得獎?”年度總編獎、年度期刊獎、年度雜誌獎,其實列起來還有好幾項。襄知睨了他一眼,他笑起來,“一定會得的話,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有什麼意思?”接著又正經起來,“其實,今天晚上就是想要你來,是為你才來的。”

    襄知又搖頭。牧洛亭歎口氣,很想說他安排房淩光和冬湘宜來就是要他們代為領獎,不過這麼說襄知還是不會同意。“好吧,我回去。”

    他轉身,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奇異的不舍,讓他又回頭拉住她的手。今晚星光閃爍、眾目睽睽,讓他比任何時候都感受到他倆之間那條界線,看不見、又確切地強拉出一段距離,彷佛怎樣也跨不過去,令他心慌又難受。

    他把她拉近,她沒有防備,被他拉進懷中,“小知……”

    他的身體本能地拉著她退到角落裡,豪華酒店的柔和燈光渲染著浪漫性感的氣氛,他的心情如此動盪,自己也無法掌控。

    “我真的很想等,很想慢慢找出一條好走的路,可以走得更快一些,可以真正走在一起,可是……”他一頓,“我還沒想出來,只覺得心焦難受。”

    “牧洛亭。”她說了他名字,搖搖頭。

    他的心更緊了些。“你懂我的,對不對?”他把她抱得更密實,兩人之間毫無縫隙,兩人身高的差距、身體的熱度,都敏感地呈現。

    她眼中短暫閃過慌亂,他像是受到鼓勵。“我不可能是唯一受到影響的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固執地沈默。

    “因為身體會彼此呼喚,”他低語,“就像心靈能夠交流,身體也會說話,傳達熱度,告訴彼此——找到了!就是這樣,就是這個人,就是這裡,就是現在!”

    他在發熱,她也是。他短暫的失神,腦中有些暈眩,像被軟綿綿的雲朵包裹。她是這樣的柔軟,他從未如此意識到自己的堅硬,直到觸及她——

    她顫抖起來,他悸動不已,幾乎無法出聲。

    “你是我認識的人裡最聰明的,腦子裡有數不清的點子,好像沒有弄不懂的事,所以不要在這麼重要的事上閃避。我不見得就比你懂,但我想要弄懂,一點都不想錯過。”

    她不喜歡用過多的言語表達自己,但他此刻止不住自己。他想說,雖然困難,還是想表達每一個最細微的思緒,讓她瞭解他變成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是玩文字的,他喜歡言語,她的每一個字,對他來說不只是謎,更是珍貴的禮物,那樣稀少,那樣難得,與眾不同,又滿含深意……

    她的眼神似乎慢慢在轉變,亮度降低,彩度變高,他深深看進去,像要碰觸她的靈魂。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耳語。

    因為他是請求,不是命令,不是索討,她開口了。“第一次。”

    如同兵敗山倒,全身的血液刷地點燃,他被她坦白的三個字徹底征服。第一次什麼?他好想追問,又寧可自己假設,想當她所有的第一次。他真這麼做了。

    雙手什麼時候纏入她髮絲中,上身什麼時候綿綿實實地壓住她胸前,雙唇什麼時候完全與她的難分你我,他沒有清楚的意識,他的自製蕩然無存,唯一的感官知覺是她,他深入的舌尖所找到的她,他燙熱的身體想嵌進的她,他十指不斷探索的她。

    “總編!總編!你在這裡嗎——”

    依稀聽到擾人的蒼蠅聲,已經好幾次,他直接無視。冬湘宜急奔進轉角,生生撞見這一幕。

    “總編……我、我……”因為太驁愕,冬湘宜舌頭打結了。

    該死的!牧洛亭終於清醒,把襄知擋在身後,高大的身軀雖有效遮掩住她,但剛才的畫面是如何讓人震撼,大概怎樣也消除不了。

    牧大居然在……在親吻襄知!冬湘宜直直瞪著牧洛亭。“對、對不起!要頒到你的獎項了,我就、就過來找……”冬湘宜結結巴巴地解釋。

    牧洛亭腦中急轉。怎麼辦?怎麼辦?

    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做得很好,保持該有的距離,直到自己再也忍不住要碰觸。

    小知最不喜歡被人注意,從未以女孩身分示人,雖然未必極力掩飾,或者根本已經習慣,畢竟是她寧可的選擇,說不定……她甚至覺得必須如此。

    難道終於掩藏不住?因為他?

    如果不還原成女兒身,就要被當成同志。他不在乎別人如何想自己,卻不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

    他從來不想當名人,但媒體力量無遠弗屆,自己身在第一線,想不成名都難,現在他的名聲,會把她也拉到探照燈下——

    短短幾秒鐘,很多事都會變了,他下一個決定,將會定義兩人的關係,也會對她起重大影響。

    究竟該怎麼做?

    要怎麼樣,才能真正保護她?

    他渾身的張力,自己並沒有察覺,襄知忽然從他身後走出來。

    “我不是——”

    卻立刻被他高姚的身軀擋住,話語被截斷。

    “你當然不是自願的,是我突襲你,你才會被嚇得不知所措,對不起。”他半轉頭對襄知說,然後轉向冬湘宜,“冬特助,我一時昏了頭,不關襄知的事,這件事還請你當作沒看到。如果襄知要追究,也得由她來,但既然不是她的錯,再被流言蜚語傷害就太不公平了。”

    冬湘宜還沒恢復過來,但牧洛亭歉疚而合理的話使她自然而然地點頭。

    一個男生突然被大老闆給親了,當然會嚇得呆在原地,她很可以理解;牧大是多麼有威嚴魄力的人,她也比誰都清楚。

    老闆居然喜歡男人!這是超爆炸性的發現,但她是個成熟幹練的女人,更別說對牧大忠心不二,才不會像小女生一樣胡亂尖叫或到處八卦。

    “老闆,我不會亂說話的。”她看向襄知,他的臉色仍是慣常的蒼白,不過眼神並不像是受了委屈,而且還算鎮定。

    畢竟是男生嘛,而且這男孩總是少年老成樣,從來不毛躁。

    原來牧大被多少女人流涎都沒鬧過緋聞,是因為這樣啊!還好她從不敢肖想

    牧大,不然現在可要痛哭流涕了。

    牧大說什麼突襲襄知,頂多是示愛嘛。多少女人,或男人,會自願代替這男孩被“突襲”,恐怕數都數不完。

    冬湘宜說:“那……我先回會場了。”快速離去。

    牧洛亭和襄知互望,空氣間的張力又突然升高。

    她眼中有怒氣,而他與心中的渴望交戰。

    “你不必曝光,被人看到是我的錯;但我想要吻你,並沒有錯。”他喑啞地說,語氣執拗。

    “你會被當成同志。”

    她的話讓他一愕。他以為她是在氣他讓她曝光,結果是在氣他幫她遮掩、為他而擔心嗎?她怕他的“名聲”從此毀了?他心中激騰,“我才不在乎會不會被當成同志,我在乎的只是你,我不要強迫你改變什麼。”“公開了會影響雜誌。”

    他搖頭。“雜誌不是人,重要的是人。你繼續當你自己,什麼都不用怕——而且,不要怕我。”

    她眼中執拗地寫著“我不怕”,但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憂心與猶疑。他和自己的需要掙扎,還是輸給了對她的心疼。

    “你不必擔心,不會再發生了。”他沈聲說。

    他沒有多作解釋,知道她明白他在說什麼——他會控制住自己,不再給她壓力;他會等,等到她終於弄清楚她和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

    優年本來已拒絕今年雜誌獎出席她頒發獎項的邀請,想到可能要親手把獎項交給牧洛亭,全身就忽冷忽熱地不對勁。她拖到來不及去電回絕,不願去想也許自己下意識其實是想來的。

    不管心裡怎麼糾結,她還是忍不住精心打扮;遲到了半小時,門口的招待仍熱切歡迎,接過邀請函也沒有看,一逕彎腰。“優主播,這邊請。”

    優年搖頭。“我去化粧室一下。”謝絕男招待帶路,她快步照著標示向後廊走去。

    她倏然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又有人快步接近,雙腳自動向後閃避退回前廳,好像怕被發現的是自己。

    她僅僅看到一眼,並沒聽到什麼,只知遠處角落裡昏暗的剪影是牧洛亭在……親吻一個男生!

    是上次那個纖細的身影,不過看身高舉止確實是男人沒錯,被更為高大的牧洛亭緊緊擁抱著,吻得那樣難分難舍……即使只一眼都讓人臉紅心跳。

    是那個叫襄知的少年,她不會認錯。那牧洛亭原來真的是……

    就只那麼一眼,如同燙金嵌入她腦中,連自己怎麼找到座位的都不自知,直到有人下臺她才被掌聲驚醒。

    “優主播今天特別漂亮,來,敬你一杯!”

    她平時不在這種場合喝酒,此時卻端杯毫不猶豫地幹了。

    “好酒量!以前都沒聽過優主播這麼會喝。”

    她沒有頒獎給牧洛亭,當那個高大身影一再上臺時,她避開眼不願去看。

    同桌的她都認識,頒獎結束後酒席大開,場面熱絡,她是大牌,來敬酒搭關係的數不完,而她來者不拒,眾人更加起哄。

    仗著再怎麼醉也不會失了風範的硬脾氣,她勉強靠自己雙腳走出會場,由朋友送回家。

    摸進家門,一片漆黑。離開閃光燈四射的派對後,獨居的豪華公寓顯得特別冷清。她迷迷糊糊地倒在沙發上,心亂頭疼,隱約中像是打了一通電話,隔日竟全不記得了。

    ***

    男神原是同志?最性感總編打碎女人心!

    比女人更美的花美男,連男人也眷戀!

    神秘美少年男女通吃,真面目難窺!

    隔天網路上出現繪聲繪影、卻沒有親密影像的緋聞,只有牧洛亭的照片滿網瘋傳,因為實在很上相;有他受訪的、領獎的、宣傳NOW!的鏡頭。而現在大家有心炒作,立刻發現他總是避免跟女人並肩而立,中間如果不是隔著另一個男人,就是隔著至少一掌的距離,這……實在太奇怪了好嗎!

    “以前好像也傳過這種謠言,但牧大形象太乾淨,黏不上身,這次……到底是怎麼搞的?”NOW!裡頭也無法避免地竊竊私語起來。

    “堅決挺我們牧大!絕對是對頭雜誌在抹黑!我們剛得好幾個獎就鬧出這樁,哪裡是巧合!”

    “但牧大真是不近女色啊……”

    “人家低調把女友藏起來了,不然當上社長兼總編兼男神的女人,豈不天下追殺?”

    “說得也是。一定是有了,牧大在公開場合才會這麼潔身自好。”

    緋聞是天下傳得最迅速的謠言,傳到最後無數版本任君挑選,擁護者及反對者捉對廝殺,當事人很無辜地當沒錢拿的第一男主角。

    牧洛亭照常上班,一路上樓當然沒人敢多看他一眼,進入編輯大廳冬湘宜立刻起身,緊跟著他進總編辦公室,立刻把門帶上。

    “總編,真的不是我說出去的!我誰也沒說!我發誓!”冬湘宜沒等他坐下便急急開口,臉上發白。

    牧洛亭審視著她,很快點頭。“我相信你。這不會是你說的。”

    冬湘宜差些軟倒下去。對牧洛亭百分百忠誠,在工作上也把握原則的她,出了這樣的事,簡直比當事人還難受。聽老闆這麼說,她滿心激動,眼眶都紅了。

    “我一定會幫你查出來是誰搞的鬼!”

    “不用太傷神,”牧洛亭平靜道:“這種事,捕風捉影也能編得天花亂墜。我和小知走得近,遲早會被人看到、猜到,我們這一行複雜,我又是公眾人物,我早有心理準備。”

    “那麼……”冬湘宜曝嚅。

    “一定會有很多人向你打探消息,你就說是我交代的,任何有關小知的事直接找我。”他俊美的嘴角微勾,“不會有太多人敢來當面捋虎鬚。”

    冬湘宜喘了口氣。牧大厲害,既有擔當又照顧下屬,她從來沒遇過這樣好的上司,也希望今後就這一個。

    回到座位,她又想起昨晚那震撼的一面。現在緋聞四起,比起那香豔畫面,她倒對當時牧大對襄知的扞衛印象更為深刻,而且襄知極為鎮定,成熟的風度讓人佩服。

    至少襄知身分還沒曝光,留給兩人一些隱私,冬湘宜在這行時間不短,知道現在探照燈對準他們,隨時可能暴露。

    最麻煩的是,大夥嘴上說時代不同了,說同志無罪,結果還不是在大驚小怪!大學以前她也覺得同志很勁爆,但班上出現一對,大夥心照不宣,久了也就見怪不怪,對外還會為他們多加保護,譬如出遊過夜的安排等等。

    當然遇上只要是女人無不為之傾倒的牧大,感覺又不同,也懷疑過老闆是否有厭女症,沒想到還真是同志……

    牧大剛才毫無否認之意,那就是真的了!嗯,大男人就要有擔當,兩個男的更不能畏首畏尾。哪天時機成熟,說不定就公開了!

    冬湘宜終於定下心神,安心工作。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4:20


    也許是說了超乎平常太多的話,她之後都一直沈默,孩子似乎感覺到兩人心情特別,纏著他們問話,襄知只是微笑,牧洛亭則風趣地回應。

    問不出什麼來,大男孩阿甯忽然想起辦公室裡今天多了許多紅玫瑰,直接跳到重點。

    “你們是情人嗎?”

    牧洛亭咳了一聲,這些孩子對“情人”的理解是什麼?他不敢亂猜,看向襄知求救。

    襄知搖頭,他半鬆口氣,不必再想破頭解釋,但也半失望。他們當然不是情人,這還是他的一個夢想而已。

    “笨蛋!什麼問題啊!”小雲瞪阿寧一眼。

    “我覺得很像啊。”山山語出驚人。

    很像?他跟襄知很像情人?牧洛亭偷看襄知一眼,她微笑不變。

    “哪裡像了?”阿寧很好奇。

    “長得很像。”山山說。

    小雲笑起來,阿寧眨著眼,山山用他很畫家的眼光繼續打量他倆。

    是說他倆已經有夫妻臉了嗎?牧洛亭很樂意這麼想。山山看東西的角度特別,他認為這孩子說的每句話都有獨特的意義。就像襄知一樣。

    “哪裡有?我跟我媽才長得像。”小雲又笑。

    山山搖頭。

    “牧大哥跟小知老師都是好看的男人,所以很像?”阿寧繼續追問。

    山山搖頭。

    “就說一點都不像!”小雲下結論。

    山山不為所動,繼續盯著他倆看。

    牧洛亭又咳了一聲,被那雙大眼盯得有些赧然起來。這孩子異于常人的利眼,究竟看出了什麼?

    “那到底哪裡像?”阿寧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眼睛裡都說著喜歡對方,所以很像。”山山終於說。

    牧洛亭飛眼看向襄知,她的微笑被驚訝所取代,明亮的眼睛也眨著。

    看著他的那雙眼是如此美麗,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她的喜歡,但……他又不敢,即使孩子說對了,他也不敢自作多情。要小知說了才算,他寧願等。

    “我很高興,山山。”他想去摸山山的頭,手在孩子頭上等了幾秒,看到山山指著右肩,他照著指示在孩子肩頭拍了拍。

    牧洛亭和山山都笑了,好像一個男人對另一個。

    小雲撇嘴。“小知老師誰都喜歡,誰也都喜歡他。”

    牧洛亭微笑。“小雲,你說得很好,小知老師真是這樣。”

    小雲好像很滿意他同意了,決定這個話題完滿結束。“小知老師,我今天學了一首新歌,拉給你聽好不好?”

    ***

    他從聽到她那句話之後心跳就沒有平靜過。她說她想解謎——解他這個謎。他從來沒聽過比這更讓人心跳加快的話了。

    山山的話,只讓他更胡思亂想,想問清楚些;但她已經為他說了這麼多,他不願再要求更多。

    等從“安心”出來,他又開始苦惱。下班了,志工也當完了,情人節活動該正式開始了吧?問題是他仍一點頭緒也沒有啊!

    兩人在街上走著,沒有特定方向,沈默如街道愈走愈長,他也愈來愈無措。“牧洛亭。”

    “啊!”他猛然轉頭。

    “你比女孩子還迷情人節,為什麼?”

    被徹底抓包,他只有苦笑。“我以前對這個節日除了工作,只覺得煩人,你也不喜歡吧?”

    “我以前不喜歡襄依老在這天抓狂。”

    他笑。“你姊姊感情生活很精彩嗎?”

    “過頭了。”

    他收起笑容。“這影響了你對男人的感覺,對不對?”

    她看著他半晌。“我們去吃飯吧。”

    他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不知道她是否不願回答,但能一起吃飯真好,也許情人節慶祝就這樣開始了。

    他以為她會帶他去吳叔的相食館,結果是他上次帶她去的拉麵店。老闆跟他熟,看他的眼色自動安排包廂,拉上紙門。“這個地方對你很特別,對不對?”

    她是怎麼猜到的?牧洛亭立刻又想,是因為知道自己喜歡她,第一次帶她吃飯,一定會挑最特別的地方?

    她終於接受“他真的很喜歡她”這個事實了嗎?“這是派克帶玉姍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她點頭。

    “他還在這裡求婚成功。”牧洛亭又補充。

    襄知微笑。“是好運的地方?”

    他笑了。“我很需要各種助力。”

    襄知看他許久,他開始坐立不安。她終於說:“你還沒問過我,我到底是男是女。”

    牧洛亭沒想到她真的提這個。“我……把你當成女的,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為什麼要當成女的?”

    “我也不知道。”牧洛亭搔著頭,“其實比起第一次在派克屋看到你的女裝打扮,我更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邋遢一點以外,簡單俐落,比較適合你。”“那為什麼要把我當成女的?”她不放鬆地問。

    他被問倒了。為什麼?難道他真的寧願她是女的,因為自己只能喜歡異性?心裡有什麼強烈否決了這個意念。

    “不,”他堅決搖頭,“不是因為只能把你當成女的,只是比較方便這麼想而已。我把你當成襄知,你就是你,即使你現在告訴我你是男人,或準備變性,我的感覺也不會真的改變,我一樣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眼睛,比起孩子們的更為明亮。大概是因為歲月磨利了目光,歷練開展了視野,她又有獨特的心性,洞察到的,他也許永遠也無法看見。那麼她在看他的時候,看得清楚他的心嗎?

    “所以我永遠不提也無所謂?以後裸裎相見,真的讓你大吃一驚也沒關係?”他心跳起來。有些話是男人聽了怎樣也無法不受影響的。他深吸口氣。

    “我只會受寵若驚,能跟你那麼……親近。”他終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這樣想好了。如果茱麗葉忽然變成男的,羅密歐就立刻變心,我們還會覺得他們是不能愛毋寧死的真愛嗎?死都可以了,男的有什麼關係?”

    她笑起來。“這比喻很怪。”

    他正色說道:“那……換種說法好了。我做過很多報導,都是報導已經發生過的事對不對?所以受訪的人,都有很多的惋惜。有的是重大事故,遺屬慟傷失去的親友;有的是名人過世,大家追念他生前許多成就。就算是好事,譬如得獎或英雄救人的美事,我最常聽到的是:‘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對誰誰誰怎麼樣……’。這些年來我學到最真實的信念,也是我一生奉守的信念,就是把握住對我最重要的人和事,像沒有明天一樣全心看待,我真的想要那樣去活。但是,我至今找到的,只是工作而已。除了家人,沒有碰上我想那樣對待的人,直到遇上了你。

    “你覺得,這樣難得的機遇,我還會計較任何事嗎?我對你的感覺,是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你的想法、你的活法。你老了、醜了、哪天出車禍斷腿了,難道我就該變心嗎?如果真會這樣,我們再怎麼去預防也是枉然。愛情,我想我明白了,那是要實際去走才會出現的路。去走就會看到風景,就拉著那個人的手,去哪裡都無所謂。跟我走好嗎,小知?不然,帶我去走?”

    他不知道自己把她的手愈握愈緊,直到感覺手心出汗,才趕忙松了些,卻仍不願意放開。她若沒有掙脫,他是絕對捨不得放開的。

    “走走看嗎?”她俊秀的眉蹙起,然後又緩緩舒開。“不用說愛情,走走看沒問題。”

    她真的這麼說了?他想再問,又改變主意。只要能跟她同行,他不用說愛情也沒問題。

    牧洛亭吃了很飽、很滿足的一餐。

    ***

    雜誌界一年一度的大獎之一發佈了,NOW!毫無疑問地上榜。通常雜誌再怎麼紅也沒人會去注意到背後的美編和設計功臣,畢竟大作家在雜誌上開專欄的太多,尤其有牧洛亭這個名總編打頭陣。

    不過NOW!的情人節封面畫爆紅,而襄知沒有署名,最後作為團隊的四名美工一起上榜。

    不管襄知如何低調,社裡知道她的人更多了,從“插圖小弟”到“天才少年”再到“暴龍終結者”等不同的綽號,當然最後一個絕不能當著某人的面講。

    今晚的頒獎晚宴,各家入圍者都受邀出席,NOW!就占了十一名,相當風光。牧洛亭為了慰勞下屬,特別請主辦單位加了數張邀請函,讓冬湘宜及房淩光等背後功臣都來分享光彩。

    牧洛亭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襄知討厭受人注目、八卦評論、或任何需要光鮮體面又規矩一堆的場合,但這獎項是對她的肯定,他私心希望她能看到眾人佩服的目光,體會到大家對她的讚賞。

    到“安心”幫完忙後,牧洛亭把襄知送到家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一定不要放我鴿子,好嗎?”

    襄知沈默了半晌。“不知道要穿什麼。”

    他一頓。穿什麼?隨即明白她的難處。

    她蹙著好看的眉頭,自然紅的唇不自覺嘟著,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苦惱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隱形?”

    在頒獎晚宴這樣金光閃閃的場合,邋遢隨意的穿著恐怕只會讓她更顯眼,像穿著涼鞋短褲跑上人家奧斯卡頒獎台一樣突兀。

    她這次真的中招了!不打扮不行,即使男裝上身,想必也會閃閃發光。看她眼光流轉,他立刻明白了——她想變醜,變醜一點就沒人想多看兩眼了。

    “總覺得你怎麼變也不可能醜,不過很期待!”他笑說。

    她瞥他一眼。每次跟她甜言蜜語,通常會有這種下場,但他就是想說。他還沒練成惜言如金,倒是惜她如金練得透徹。

    “我來幫你如何?”

    她搖頭。他忍住笑,當然不成,他一定捨不得下重手,幫也是白幫。但她知道這點而拒絕,表示知道他疼惜她,他很高興。

    “可是,社裡的人都知道你的長相啊!弄得太醜大家會認不出來,弄個傷症大家會同情追問,弄成倦容大家會以為我害你加班——”他故意打住。

    這次她的大白眼配上微微泛紅的粉頰,原來淡定如她,還是會有害羞的時候?他大樂,心評評跳,俊容上笑出傻氣,自己不知道有多迷人,只見她又瞧他一眼。

    “該變裝的不是我。”襄知嘀咕。

    他眨眼,又傻了,她是在……甜言蜜語嗎?他的笑被定格,心差點跳出口。聽到她的甜言蜜語了!惜言如金的人所給的比婚鑽還寶貴的禮物,他呆在那裡,在心裡重播一遍又一遍。

    “進去了。”她紅頰染上淡笑,美得讓他窒息。

    他訥訥說:“那……晚上見?”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都能輕易奪取他的呼吸吧。

    牧洛亭很想去接襄知,但他知道他倆一起出現在頒獎晚會絕對不合適。他再次詛咒這個講究“合適”的社會,綁手綁腳,半點都不自由。

    “小知,又多了一個給你的專題。”他喃道,不禁要微笑,“怎麼穿出自己!”在她筆下,不曉得又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有人就是活得比較大膽、精彩,他覺得只要跟她在一起,世界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他特意挑了件正式一點的西裝,晚澧服的剪裁不流於古板,有種混合古典與新潮的特殊風格。近來他的審美觀受到襄知影響-趨於親和低調,但私心希望

    自己在襄知眼中如同在別人口中那樣帥氣,同時也想為她月臺。

    他在全身鏡前端視自己。他人口中所謂的帥哥,他開始覺得納悶。與襄知那樣特意淡出卻又緊緊抓住他眼球的美相比,他半分不覺得自己特別。

    美是什麼?又有什麼意義?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襄知變裝,一定有她的理由,他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要跟她站在一起,不是只在工作上,而是生活中時刻相伴呢?

    襄知沒有這樣的表示,是他自己想要,是他想得遠了、貪心了,但他就是不能不想。

    以什麼樣的面貌,他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心裡在擔憂,感應到她一定會有的抗拒。跟他在一起,會是一種負擔吧?他想要她發光,但如果這是她最不想要的呢?

    她方才的苦惱,他只覺得好玩,現在細想才感到不對,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先不論她曾宣稱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光是她想模糊世人的眼光,就明白昭示了她的決心。

    她不想活在世人的眼光裡。

    他把她拉進他的世界,知道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會發光發熱,然後呢?

    一直到了飯店,他還沒有答案。

    今晚的典禮既然是雜誌大獎,自然是記者及攝影師成群,搞得像影視大獎一樣,只差沒有紅地毯和誇張的晚禮服。雜誌界不.顏值,因而帥哥美女不多,以致造成牧洛亭和房淩光這樣的男人更顯出眾。

    房淩光已經先到一步。他最近低調許多,在眾多女性包圍之下,還顯出少有的不耐煩表情,一看到牧洛亭如獲救星。“快過來卡位,我快被煩死了!”

    牧洛亭覺得好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嫌女人煩了?”他在房淩光身邊坐下。

    “我也不知道。”房淩光煩躁地把背朝向另一邊座位的女人,杜絕談話的必要。“女人就是話太多了。有人不吭一聲還是照樣活得很好。”

    牧洛亭眯起眼,但沒有接話。

    “咦?今天主角還沒來嗎?”房淩光東張西望。

    “今天我們人圍十一項,你說的主角是誰?”牧洛亭淡問。

    房淩光終於閃過神來,開始噴氣:“姓牧的,你在套我什麼?”

    牧洛亭不動聲色。“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明白,沒有套的必要。”

    說到那番“襄知不可碰”宣言,房淩光更想發飆。“我還沒有問你咧!你上次——”

    牧洛亭平平打斷他:“公共場合別亂說話。”

    又被成功堵住,房淩光只能燜燒。今晚座位沒有特別劃分保留,大概主辦單位不想要各桌涇渭分明、勝負太過明顯。雜誌界流動率大,熟面孔多,他跟牧洛亭又容易吸引眾人目光,說話還真的必須小心。

    自己到底要問什麼,房淩光也不清楚。他已經好幾天堵不到小不點,倒不是真有什麼事找人家,就是……就是有點擔心那小子。

    怎麼到現在還不來?

    牧洛亭眼角注意著門口,卻沒放過房淩光的表情。房淩光太在意小知,這讓他只有更加緊迫盯人,分寸之間難以拿捏。四周全是嗅覺靈敏的一線媒體人,眼前這個尤其難搞,輕易便能擦槍走火。

    “啊,小不點!”房淩光見人便要起身,被牧洛亭大掌壓在肩上起不來。“別引人注意到襄知,你名聲很爛。”

    房淩光抽氣,平時聽到這樣的話絕對會受不了,這次卻無話反駁。他也不想給小不點找麻煩,或引起什麼男人注意。

    啥?他在想什麼?房淩光甩甩頭。

    牧洛亭暗暗為襄知讚歎。她的出現沒有引起人注意,因為她徹底作了個“宅男”打扮,且還是窮到有點發黴的那種——穿著夠正式合宜,但襯衫半新不舊,帶些皺褶,鞋子老氣,頭上髮膠也嫌多,這讓她加了些年紀,倒比較反映她的真實年齡。

    她化了妝?他敏銳的目光捕捉到她有些不同的眉形與唇線,那份俊美被成功淡化。厲害!她從哪裡學到如此專業的化妝技術?

    這讓他想起初次見到她的那張面容,如同工筆劃般精美。他醒悟到,這也是她畫筆的一部分嗎?在自己臉上也能揮灑自如?

    襄知找了一桌有幾個男人的位子坐下,其中也有一兩個NOW!的人。牧洛亭不意外她不過來他們這一桌,也不去找女同事。男人間少八卦,也不會套親,更別提對幾乎不認識的新員工了。襄知很少來NOW,公司上下整棟幾百人,雖然有傳言在飛,但沒見到人都不夠具體。

    “你就把他晾在那裡不管?”房淩光不滿地說。“幹嘛,你是他保母?”

    “你——”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9:59


    優年這幾天諸事不順。先是天地影視的封定戎不願跟她並列在同一期專訪中,她再怎麼不屑也臉上無光;接著是對手萬象台主播傑森收視直追上她,上頭放話下來警告她不能被追過。她在錄影間藉故發了大姐脾氣,四周人大氣不敢出,但她知道他們在背後會怎麼說。

    她在鏡頭前發光發熱,他們能嗎!做不到就閉嘴好好學習!

    節目錄製完,她在更衣室的大鏡子前看著自己。她的妝完美無瑕,髮型時尚又自然,身上的名牌衣飾是設計師為她量身訂做、免費贈送的。她的新聞時段一個月前本已有拔得收視頭籌的走勢,為什麼會變得停滯不前,反而有走下坡的趨勢?她很自負,但也很拚命,是哪裡出了差錯?

    不知為何此時她的思緒牽向牧洛亭。上NOW!大樓那回,是她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他本人。他在鏡頭及平面上的閃亮笑容,那回雖沒有展露,倒有一份迫人的氣勢,讓在同一空間的人難以忽視;一種極度男性的魅力強烈地散發出來,只要是女人,都會感到心跳重擊、呼吸急促。

    那種俊美,已經超越表相;那樣鋭利的眼光和個性的唇線,是自信和能力結合的光采,雕不出也學不來。

    在他面前,她自覺矮一大截,也黯淡幾分;心中有什麼讓她感到自慚、心虛、無措。她一點也不喜歡那種感覺。

    對!就是從那天起,有什麼好像被移位、錯放了。工作和生活的節奏亂掉,久違的挫折感節節高漲,整個世界看起來都不對勁。

    該死!

    她拿起手機按下那個惱人的號碼。

    “NOW!總編辦公室。”是那個特助的聲音。

    拿不到牧洛亭手機號碼,是她心中的另一根剌。“我是優年,你老闆呢?”

    “優主播,您好!”仍舊是完美專業的音調,“總編電話中,有需要我傳達的事嗎?”

    電話中?!這種用來擋路人甲的說辭也敢丟給她!“告訴牧洛亭,如果想登我的專訪,今天就親自跟我見面談!”她按掉手機。

    先是什麼和封定戎並列專訪,接著又被封定戎拒絕。她如果不能單獨上NOW!這期封面,那一切免談!而且姓牧的最好馬上來電約時間,當面跟她解釋清楚,她耐心可是有限的。

    優年氣懣地沈進偌大的皮椅中。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電話響了;卻不是姓牧的,電視臺同事還沒來得及詳說就被她一句話狠狠切掉。

    桌上筆電顯示已過一個鐘頭時,優年真想砸爛手機。她何曾被這樣羞辱過!他是準備讓她等多久?還是真要對她無視到底?

    整天效率低到讓她想砍人,熬到下班,她恨恨拿起手機。

    “喂,優主播?”傳來偏尖的男音。

    “我要你查的怎麼樣了?”

    “當然在進行了,”邱益光語氣調侃起來:“很急嗎?”

    優年抿嘴。“我要結果。”

    “姊姊的有了,小弟還在查。”

    “我要你再加上牧洛亭。”

    “喲!”邱益光聲音更尖,“不是吧!這是大魚,可不便宜。要知道牧社長是你們這行的老手,懂得怎麼活在探照燈下,比你還要難纏。”

    這話說得明褒暗眨,優年聲音冷了:“有結果,當然不會少付給你。”

    “是查私生活,我沒想錯吧?”

    “不要被他發現。”優年切掉通話。

    優年站起身,在光鮮亮麗的辦公室裡踱步。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査這此一人?

    她心中不斷冒出這個問題,但這不僅是一個問題而已。她一向只査工作上要調査的人,就算用上姓邱的這樣不擇手段的角色,至少從不私用。現在為什麼破例?而她又為什麼要去理會一個對她無視的自大狂?于公於私追在她後面的人不知有多少,就算姓牧的條件再好也得排隊,她何必?

    最奇怪的是,她幹嘛在工作出紕漏的此時分心這種事?她不是一向工作第一,下班後用男人來調劑?

    她最愛聽人家稱她女強人,現在為什麼自覺猥瑣、彆扭、小家子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沖出辦公室,外頭大辦公室的人紛紛抬頭,看到是她又馬上低下,誰不知道最近優大主播常發飆,謠言已經開始紛飛了。

    優年開車直殺朋友的酒吧。不想要腦中問題無數,只有直接麻痹算了。

    NOW!的二月專刊一開始即吸引了狐疑的眼光。在情人節千篇一律俊男擁美女作為封面的期刊架上,很難不立刻注意到一幅線條分明、用色大膽,應該一目了然卻又不是這麼回事的繪作上。

    總編也極為大器,把雜誌長寬增了半倍,似乎打算將封面直接當作藝術作品來展示的陣仗,等於比其他所有期刊大了一倍;且用紙也毫不吝嗇,印刷用色更是細膩講究,價錢上卻未因此調升。NOW!又有歡迎試閱、不準書店封套的政策,結果是路人瞟到一眼就忍不住翻起來了,尤其封面標題還是燙銀的三個字——

    為誰愛?

    為誰愛?畫面上人物微妙的關聯好像呼之欲出,卻又無法一眼看透。為什麼不是問“你愛誰”,而是“為誰愛”?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旦翻開,故事便開始了。只有四個故事,卻說得很長、很慢、很深,詳細而生活,彷佛你也認識那些故事主角。

    直到整本看完,合上雜誌,才發現自己又直直盯著那幅封面畫,無聲念出那個標題,腦中跳躍著那活脫脫的人物,這個問題好像有了鑽石般的切面,又彷佛有了血肉靈魂。

    以為一定是利用節日、更利用人人嚮往的愛情來賣雜誌的主題,結果讓人感觸良深,深到讓人自問:我愛誰,又為誰而愛?

    什麼是愛?又為什麼愛呢?

    聽說很多人站在書店裡看到哭了,NOW!官網的留言板差點被灌爆,從第一周的議論紛紛,到情人節那天,僅僅半個月,銷售已破往年紀錄。

    突破往年的還有一點,就是這本專題同時印了英文版,作為打進英文期刊市場的初試啼聲之作。

    “總編!”連一向沈穩的冬湘宜都是三步並成兩步走進來的,“初步數字真的很嚇人,我們可能會缺貨——”

    “我一開始就加印,不會缺貨。”

    冬湘宜嚇一跳。“總編早知道會紅成這樣嗎?”這回內部資深編輯和作者群是直接與牧大及襄依姊弟籌畫完成這期專刊的,聽說是嘔心瀝血,後來又補充專訪了好幾次才定稿。完成後大家的說法是 :角度全新,不知道讀者會如何想?

    NOW!的東西很“敢”不是新聞,但有些專輯是叫好而不甚叫座,還好有死忠讀者支持穩定成長,且公司累積的財力雄厚,因此編輯沒有太多業績壓力,主要的壓力來自期待牧大總編會欣賞贊同。

    但這次期刊牧大告訴作者:不限字數,只求把故事講好。於是每個專訪都有了自己的長度和深度,還有豐富的照片。四個主題開頭各配上襄知的一幅畫,橫跨兩頁,畫風及顏料則完全不同,非常吸睛,且自成話題,已經在網上瘋狂轉寄,聽說還有畫廊來問是否能同步展出。

    襄知使用筆名Shan,但沒有登在雜誌作者之列,只有畫刊底頁美工組團隊名單裡找得到;而刊頭及內頁四幅大受歡迎的插畫則完全沒有署名,冬湘宜覺得可惜,想不透是襄知的意思還是牧大的。

    “我本來不知道會不會賣,賣不出去我就免費送。”

    冬湘宜嘴張得更大了,NOW!還沒有這種前例。“送……誰呢?”

    “所有慈善機構和學校,包括安親班、補習班跟托兒所。”

    “啥?小朋友看得懂嗎?”不是她習慣造次,是牧大不討厭問題,甚至鼓勵大家問。

    “看不懂內容,看畫也行。”

    似乎是這樣沒錯。襄知的畫風多變、難以定義,但總帶著一種接近童趣的美感,即使畫得再另類,也讓人覺得“好看”。

    “這次真的大成功!”冬湘宜喜孜孜的,“如果不會缺貨,我可以多要幾份帶回家嗎?”她其實已經被好幾個同事托問了,大家都想要。“沒問題,告訴大家一人可以拿五本。”

    “真的?!謝謝總編!”冬湘宜趕緊出去報喜訊,這期專刊顯然已經有收藏價值,搞不好員工還想高價轉賣哩,牧大和襄家姊弟實在太厲害了!她這個做特助的也與有榮焉。

    就說她有世上最棒的工作,大家公認的!

    ***

    情人節好比海嘯洪水,沒有淹不到的地方。不只是各家雜誌,報紙、電視、電臺、網站大幅專題,每個沾得到一點邊的商家,從餐廳到百貨公司,甚至賣珍珠奶茶的都推出粉紅特賣商品。玫瑰氾濫成災,氣球跟巧克力好似不要錢,到處看得到牽手的雙雙對對,看在孤家寡人的人眼裡,真是情何以堪。

    “沒人性的日子I?誰想出來的爛節!”房淩光恨恨地說,把桌上一堆同業雜誌互比“粉紅”的專刊推開。

    “咦?房主編也會沒人陪?”夠資深的Winnie是少數社內能偶爾挖苦房淩光而不被砸的人,這次是真的驚訝。

    “不是沒人,是不屑。”房淩光撇嘴。最近不知怎地,看美女愈看愈煩,以前不怕花名,現在卻很不爽這種稱呼。

    最他媽的是,腦中常浮現一雙身影,應該超不登對,但又覺得那兩人間有條拉力超強的無形橡皮筋,他是見了哪門子的鬼?!

    已經有兩個學齡兒子的Winnie揚眉。情人節一到,很多人都不正常起來,牧大頻頻有新政策,連專題都非常另類;而這個花花公子說什麼……不屑女人?

    她告別單身日子真的太久了,無法理解新新人類的感情觀。

    沒錯,房淩光這男人脾氣大又自戀,但他有金有才又有顏是事實,女人對他趨之若鶩,向來他也來者不拒,現在是怎麼了?

    “今天換老公作晚飯,光這點就夠我挺情人節。”Winnie聳肩。情人節是女人節啊!明明叫情人,但不成文的規矩是這天男人要疼女人,爽啊!

    冬湘宜走進編輯廳,滿面笑容,偌大辦公室幾十人都抬起頭來。

    “牧大有令,今天大家放半天假,不準加班。牧大說:‘臨時公佈是要給大家驚喜,增加這福利的心理附加價值,好心情會讓今夜更特別。’好,我一字不漏帶到了,十二點半我會來趕人。”

    特助走了,有人已經開始收桌子,十點了嘛,手上東西收個尾便成。

    “牧大能再完美一點嗎?”有人捧著心醉了,“最近簡直變神了!”

    房淩光咬牙,心情更差了。姓牧的是自己想過情人節才來這招吧?至於跟誰過,姓牧的還在那裡搞曖昧,但房淩光心裡有譜-自從那天被丟一顆“別碰我的人”炸彈之後,白癡心裡才會沒譜。

    姓牧的是終於開竅了,準備出櫃?但小不點實在太……小了!太初生之犢不畏死地天真,又太、太……他也無法對自己解釋究竟是太怎麼樣,但反正跟姓牧的怎麼樣也不應該兜到一起!

    好吧,這關他什麼屁事?他在不爽什麼?!

    房淩光雙腳一踢,退離桌子站起,編輯室眾人半抬頭覷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當房暴龍又有情緒異動,大家都心照不宣一起當鴕鳥,不然被遷怒到就倒楣了。Winnie偷笑,準備他一發飆就要再挖苦他幾句,這次卻沒有等到,只見房淩光雙手插人口袋大步走了。

    咦?這是什麼情況?姓房的沒有借題發揮找事給人做,還帶頭配合牧大的故假令?他不是剛剛還在罵這個“爛節”?

    “你們覺不覺得最近暴龍變了?”有人問。“暴龍好像不太罵人了,以前每天都罵的。”

    “我以前就天天被罵。”

    “對喔,我就覺得最近怎麼辦公室安靜多了,原來是沒人摔東西。”

    “我知道!一定是戀愛了。你沒看牧大說放情人節假,他第一個就帶頭下班?”

    “你沒聽到他剛才說‘不是沒人,是不屑’?他一定是失戀了。”

    “拜託,暴龍失戀,還不把公司整個拆了!”

    “就說他最近變種了嘛!”

    暴龍不在,大家盡情八卦,辦公室歡樂收工,放假去也。

    從來情人節還是工作天,尤其忙完專刊就累死人了,所以牧洛亭根本不慶祝這種日子。當作專題他自是很專業地看待“愛情”這個主題,覺得旁觀者清,他即使沒談過戀愛也能主編得好,今年卻感覺大大不同。

    這是他跟襄知認識的一年,這是他跟襄知合作的專刊,這也是……他希望能晉身“情人”這個身分的日子。

    襄知一定覺得這個日子被搞壞了,她不是說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嗎?但她的畫作又似乎很認真、很深刻地去思考愛情。他覺得一天比一天靠近她,可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情人節果然折磨人,但他是真的想跟她一起過。

    鮮花巧克力什麼的根本想都不必想,連自己都覺得聳。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什麼時候都想看到她,但今天心情特別激蕩,開始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這麼大驚小怪,不是日子特別,是希望那個人明白她在他心中有多特別,讓她覺得受到了重視、珍惜。

    但要怎麼做?他想了又想,一個個浪漫、昂貴、花稍的主意都被他否決。她喜歡用心,但不喜歡心機。

    等到她出現在“安心”,他已經滿懷沮喪。什麼金牌總編!他只覺得自己腦袋是漿糊做的。

    “病了?”

    他嚇一跳。“你病了?”他不自禁抓住她纖細的雙臂,上上下下打量,“哪裡病了?”

    “你才有病。”她噗哧一笑。

    他臉紅了,趕緊放手,原來是在問他。“我沒有啊。”

    “你剛臉色很灰白。”她再補充:“現在很粉紅。”

    他臉更熱了。“我……是在想,今天該做什麼才好。”

    “情人節?”她揚眉。

    他歎口氣點頭。

    “我們專刊裡給了很多建議。”

    “別笑我,我是真的……想不出你可能會喜歡的。”

    她微笑沒有消失。“我那麼挑?”

    他很認真看她。“你很特別。”

    她神色也認真起來。“牧洛亭。”

    “嚼?”他低聲應。

    “你那時跟我討論愛情時,你自己也不相信有這種東西。”

    他嚇一跳,一半是因為她今天說了很多話,另一半是因為她說的話。他那時……其實只是想辯贏她嗎?他仔細回想,愈想愈心驚!他一直拒絕女人,難道不是因為還沒動心,而是根本抱持懷疑的態度?

    “我是那樣的嗎?”他覺得手心發涼。

    “你說愛情存在,說得很肯定,所以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的。沒有人能對愛情這種東西那麼肯定。”

    他覺得心頭沈沈的,像被什麼堵住。“小知……”

    “沒關係,我那時比你還肯定。”

    他啞口,她微笑。“我把愛情完全否定掉,好像我是什麼高僧聖者,通天達地、無所不知。好像我能把世間多少人看得比生死還重的纏綿糾結一筆勾銷。我比你還言不由衷,因為我根本連愛情是什麼都不知道。一個眼睛都還沒張開的嬰孩,談什麼世間大道理?”

    他咽了口氣。“那……現在呢?”

    她嘴角挑得有些自嘲。“現在我承認自己不懂。”

    “但會想懂?”他的心又上提幾分。

    她很鄭重地點頭。“本來不想,但你說服了我。”

    “我?”他的心激跳起來。

    “我聽過你不近女人的名聲,”她說得很坦白,“當然,也不近男人。但你為了我把自己勇敢且破例地敞開來,我想至少回報同樣的真誠。”

    “只是要回報我嗎?”他苦笑。

    “還想解謎。”

    “解愛情這東西的謎?”

    她搖頭。“一個叫作牧洛亭的謎。”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9:33


    專訪結束後是攝影部分,房淩光藉口先行離開,一名美編及另一名攝影師負責拍照,背景就找社裡裝潢最新穎的辦公室。

    優年應該在意房淩光不夠紳士周到,一個念頭卻使她慶倖他不在。美編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男攝影師又更年輕些。

    “我需要換衣服嗎?我有帶一套。”優年巧笑倩兮。

    “啊!不用不用!”美編趕緊說:“優主播這套裝色調淡剪裁又好,是今年某設計師的新款吧?非常上相!”

    “眼光真不錯,不愧是做美編的。”優年的讚美讓美編合不攏嘴。

    “攝影老師這麼年輕哦?”優年又說。

    攝影師臉有些紅,他進NOW!還不滿一年,優年是他少有的大咖案子,近距離看比螢幕上更美豔幾分。

    看攝影師好像納納接不上話,優年故意打趣:“NOW!帥哥這麼多,應該美女也不少,把我們這些必須上螢幕的都比下去了。”

    “沒有沒有……”攝影師囁嚅,手上忙著調光。

    “我剛才好像有看到一個小帥哥,上次來沒看到的。最近有新人嗎?”優年口氣似在聊天。

    美編陪著聊:“喔,你是說襄知吧!他是我們的特約美工,跟大家還不熟。”

    “社裡有你們這些業界的第一高手,還需要去外面特約美工啊?”優年狀似驚訝。

    資深美編撇了撇嘴。她還沒看過襄知的作品,不過這麼年輕,能有幾把刷子?

    “大夥都說是他的公關姊姊幫他拗來的工作。襄依真是美女,把明星都比下去了。”

    “哦?”優年眯起眼,難道剛才她看到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牧洛亭居然開竅了,特別招攬美女進社?NOW!本身也有公關部門,搞什麼特約?她的鼻子一向靈,事關牧洛亭,心裡加倍黏黏糊糊地不好受,這件事她管定了。

    出了NOW!她立刻撥通手機。

    “優大主播,”一個聲音偏尖的男聲。“我要你去查兩個人。”

    “一次兩個人?”男人笑聲更尖了,“該不會是哪個名人劈腿吧?”

    優年皺鼻。她用邱益光不是一年兩年了,這個男人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她還沒真正走到那麼不入流的格局。“是一對姊弟,NOW!新的特約,姓襄。”

    “姊弟啊?真新鮮。”

    “尤其那姊姊,看一下她和社長有什麼特殊關係。”

    “特殊關係,明白了。”邱益光說得黏乎乎的,優年不想再多說,掛了。

    美女嗎?優年想。剛才如果對弟弟就那樣親密,那對姊姊……

    沒想到不近美色的牧洛亭也有破功的時候。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優年握緊手機,大步走回車子。

    ***

    轉進家裡巷子,襄依遠遠看到妹妹。她在家裡和雜誌社的時間都不多,原本她在市區就有自己的工作室,跑公關的更得滿市跑,這年頭就算可以線上網上聯絡,當面談生意還是免不了,尤其自己這張臉很有用,她一向不吝抛頭露面。

    幾次在社裡碰上牧總編,工作之餘沒閒工夫去煩心別的,妹妹似乎畫得上手,也繼續在“安心”幫忙,這陣子她早出晚歸,已經幾天沒跟妹妹好好聊上一句。興匆匆正要叫出口,後知後覺看到她身邊有人蹲著,居然是牧總編!他在幹嘛?

    走近幾步,還有數十公尺之遠,她才看清楚他正在為小知綁球鞋的鞋帶。襄依腳步打住,這是什麼情況?牧總編日理萬機,忙起來也跟她一樣到處跑,她有時去他辦公室還會撲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就見牧總編站起身,居高臨下對小知微笑;先是摸了摸她的頭,小知蹙眉,他笑開,把她手中的袋子拿過來,對她說了什麼,小知搖頭。

    啊!牧總編一定是問可不可以進去,被妹妹回絕了。襄依半跑上前。

    小知終於看見她,好看的眉蹙得更緊。牧總編跟著回頭,襄依笑盈盈站在兩人面前。

    “牧總編!有事找我們嗎?外面這麼熱,進去說吧!”

    牧洛亭不疾不徐道:“我就不打擾了,只是順路送襄知回來。”

    襄依已經快速打開門鎖,“哪有過門——不——站在門前還不入的道理!那就是我們失禮,我可過意不去。”公關就是公關,說得多禮又風趣。

    “不用。”襄知說。這次襄依卻少見地強硬起來,嘻嘻哈哈、裝瘋賣傻將妹妹一把推進門去,接著對牧洛亭做請進狀,還走到他後面,一副他不進門她也不進之態。

    牧洛亭躊躇。襄知不願的事他不想做,不管自己多好奇她家中的情況。他望向門內的襄知,她還在蹙眉。

    “真的不用。”他搖頭,身子退離門邊,忽然想起來,從袋中拿出兩個柿子和一個釋迦給襄依。“送你們吃。”

    襄依有些氣餒。妹妹本來就難拗,大老闆雖然帥,那份清冷氣質卻教人不敢真的造次或故裝親熱。

    但就這樣放牧總編走嗎?妹妹不喜男人接近,牧總編能跟到家門前實在不可思議,不管發生什麼事,事後問妹妹絕對問不出名堂。

    “老闆大人,你不進門還送禮,這我哪敢收?算我拜託你,就坐一下,我馬上切水果大家一起吃!”

    平時的牧洛亭拒絕任何人或事,尤其是女人,可以不動聲色又不著痕跡,讓對方沒法堅持下去。但襄依是襄知的姊姊,他無法比照辦理。他深吸一口氣,想到的溫和藉口剛到嘴邊,就聽到襄知歎口氣。

    “進來吧。”

    牧洛亭眼睛閃亮,立刻說:“那我只打擾一下。”

    他得找機會謝謝襄依;她可能沒察覺,但小知是為了她才點頭的,因為對姊姊容易心軟。

    進了前院,看得出襄家住一樓是為了種花花草草,雖然院子不大,公寓也不新,但所有盆栽都打理得茂盛整齊,尤其前院和客廳,一眼望去沒有多餘的擺設,簡單清爽。

    這像小知的風格,牧洛亭想。

    襄依高高興興捧著水果就閃進蔚房,她要慢慢蹭,沒端水果出來前,大老闆絕對走不成。

    襄知把背包放在櫃子上,伸手要拿他的,他卸下沈重的黑色背包交給她,電腦、稿件、公文,他這背包就像行動辦公室,沒別人碰過,這麼自然就交過去,他半對自己笑笑,環顧客廳。

    “小知子也回來了嗎?”裡頭傳來柔和的中年女聲,接著一名清麗婦人走出來,看到站在客廳的兩人,美目睜得老大。

    “伯母您好,我是牧洛亭,小知的同事。”

    襄媽吞下驚異。小知的同事?帶回家來?她笑了,快步走向這個俊逸非凡的男人。“坐啊!知子,去端茶。”

    襄知看了牧洛亭一眼-什麼也沒說便依言離開。

    牧洛亭坐下來。襄知的母親就坐在對面,他有些忐忑,襄知會不會覺得她被他和姊姊打鴨子上架?他完全沒想到她家裡有長輩在,又是被她嚴重分神的結果。

    “小知子的工作不常有同事,所以我很高興你來,”襄媽笑得溫暖。

    他識人無數,通常很快便能揣測出一個人的性格。襄知的母親是比較傳統、但溫和包容的人,他很為小知慶倖。

    “襄知很有才華,雜誌社非常幸運能有她加入。”

    因為牧洛亭衣著考究,外貌也出眾,襄媽很自然地問:“你是她上司吧?”牧洛亭不想含糊過去。

    “我是社長,不過其實只是襄知的朋友。”

    襄媽不免驚訝。“你是……老闆?”

    “的確是合夥人之一。”

    襄媽並非市儈之人,但看他的眼光疑慮了起來;小女兒深交的朋友不多,和大人物更是從無交集,這大有來頭的出色男人話中的意思,她是聽對了嗎?小知子現下仍一貫男孩打扮……但又的的確確讓這男人進門了,襄媽愈想愈驚異。“你們怎麼認識的?”

    “只是數面之緣,偶然認識的。”牧洛亭穩重地說,“我也跟襄知去‘安心’,她真是很熱心的人。”

    連“安心”的事女兒也讓這男人參與嗎?襄媽看牧洛亭的眼光益發不同。

    “媽,你也喝。”襄知端來兩杯茶,後面跟著捧著一大盤水果的襄依。

    襄知一進來,牧洛亭的眼光就定在她臉上。他明白她母親和姊姊都在密切審視他,忖度他對襄知的想法,他應該步步為營,因為第一印象非常關鍵,但他更擔心她現在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有太大壓力。

    對姊姊都如此貼心的她,對媽媽更不用說,即使她一向直白,也不會當場下逐客令。他是否該有自知之明?貿然登門已經無法回頭,至少應該儘快走人?

    他看進那雙大眼,很純很亮;他現在比較能讀她了,似乎……並沒有看到她不耐煩?

    “媽,牧總編你知道吧?雜誌界最閃亮的一顆星啊!小知子不讓我聒噪,不然我早就天天在你耳邊誇他了!”襄依嘴甜,笑得更是美絕。

    襄媽終於將臉和名字連在一起。不能怪她慢半拍,普通人家裡忽然有名人上門,任誰都無法馬上反應過來;因為名人就是高高在上、遠遠難及,不是跟他們同一個世界的人。

    因為襄依做公關,平時在家愛吹噓自己的名人客戶,襄媽對於名人的存在倒是比一般人淡定。

    “原來是NOW!的牧洛亭。你是提過,牧總編跟雜誌上看起來不太一樣,我一下沒認出來。”襄媽說。

    “媽,你是說本人更帥嗎?”襄依取笑。

    “別貧嘴。”襄媽也笑,“我是說牧總編完全沒有頭戴光環的架子,很隨和客氣,真是難得。”

    牧洛亭微笑。“沒有,我只是襄知的朋友而已,真的。”

    從在門口見到兩人起,襄依心中便一直在忖度,此刻牧洛亭的話讓她一頓。公關幹久了,她對言語及人的互動比一般人觀察敏銳;妹妹的感覺她說不準,但牧洛亭很坦然的表達卻是一清二楚。

    她先是驚異不已,這樣光彩奪目的牧洛亭,對如此低調的妹妹……更別提小知子變裝成這樣!即使知道牧洛亭雇用他們是因為先認識妹妹,襄依本來沒想到這個可能。

    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小知子的好,是萬中選一、無人可及;牧洛亭看得出來,是他有眼光,也是他運氣好。

    她看向襄知,卻發現妹妹一直在看的是她。襄依在心裡笑,她懂了!小知子是在為她擔心?是擔心她又會對帥哥亂髮花癡病,也擔心對方眼裡沒她,怕她傷心。

    似乎從小妹妹就比她像個姊姊,更成熟、冷靜、保護欲強。她真的很心疼小知子,心疼她又在為她這個桃花運強、好男人運卻衰的姊姊操心了。

    襄依早有自知之明,對牧洛亭雖然驚豔,但這男人太過高冷,不是她的菜。

    說到冷,妹妹也給外人那種感覺,剛好相配。

    妹妹的心思是細膩又深刻的,牧洛亭有這樣的內心嗎?最重要的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小知子的“真身”?

    “既然是朋友,可以常來吧?”襄依對牧洛亭說,眼睛卻向襄知一眨,看到妹妹眼中的擔心稍釋。聰明如小知子,應該看得出來她對牧洛亭沒有想頭。

    “不用。”襄知說。

    襄依歎口氣。妹妹不用擔心她,並不表示她就可以亂牽紅線或打探內情,她早該知道。

    襄媽也在心裡歎,但知女甚深,小知子能讓人進門已是破天荒,最好別再推波助瀾。

    “吃啊!”她先帶頭,“嗯,牧總編水果挑得好,很甜。”

    牧洛亭也用牙籤叉起一塊柿子,“是襄知挑的。”他看了看柿子,好像在上面檢查有沒有蟲,才慢慢放進嘴裡。

    襄知眼中透出有趣,“挑得好嗎?”

    襄知會開他玩笑,他很高興,稍稍緩了剛才那“不用”兩字所帶來的刺痛。他笑著嚼了嚼,吞下去才說,“好。”

    襄知沒有再問,但眼神在說:真的嗎?他另拿起一塊釋迦,嚼幾口吐出籽,笑容加深。“真的好吃。小時候覺得柿子口感奇怪,釋迦長相奇怪,白白錯過這麼多年,謝謝你救了我。”

    說得似乎很嚴重,襄媽和襄依有些疑惑地交換目光-襄知嘴角微微挑起。他用詞雖誇張,說得倒很真心。

    她懂了,是嗎?牧洛亭又吃了幾塊水果,真是甜,但很合他現在的心境。

    襄知也吃,不再說話,任襄媽和姊姊談笑風生。水果去了大半,茶也喝了,牧洛亭立刻起身道別。

    “不用急啊。”襄媽和襄依齊聲說。

    “真的該走了。”牧洛亭說得很客氣,也很堅定。

    “突然就這樣上門,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謝謝。”他眼睛看著襄知。

    “那慢走喔。”襄媽歎口氣,也起身,知道對這兩個人都沒辦法勉強。襄依笑著擺擺手,端起杯盤進去了。襄知送他到門口。

    襄媽沒有說什麼“一定要再來”之類的邀約。牧洛亭很有感觸,襄知在家裡真是被尊重疼惜的,她的想法,沒有人會去扭轉、施壓。他為她高興,也只有這樣的家人,能造就如此真實的她。一般家庭對如她這般特立獨行的孩子,該是多麼處心積慮要去改變,打著“為她好”的名目勸說、批評、命令、操控,甚至打罵、逼迫都有可能,光是想他就不寒而慄。

    來到大門邊,他低頭看襄知,她拿起一顆柿子和釋迦,他笑著收下。

    “我真的不是客套話。”他說。

    “我知道。”

    她本可點頭就好,或什麼都不說,但這是為他說的,他心中柔軟悸動,差點又要擁她入懷,趕緊退後一步,“那明天社裡見,不然‘安心’見。”

    “好。”

    他強迫自己轉身開步。她又開口了!雖然只是一個字,聽來卻是如此甜美。

    他真的喜歡她,連她的惜言如金也喜歡,不希望她為他改變,但這也讓她格外的體貼分外撼動他的心。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8:56


    孩子走了,襄知收拾教室,牧洛亭熟練地排好桌椅,看她動作快速地打理完畢,他心又開始跳。

    “小知——”

    她拾起外衣,抬眼看他。

    “我今天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真心?”

    他立刻答道:“當然是真心話,只是表達得很粗魯,而且……”他有些赧然地說:“也沒有權利那樣說。”

    當著她的面把老友像情敵一樣趕跑,還用上老闆的架子壓人,怎麼解釋都不通。

    “你收回?”

    他想也沒想:“不!不收回。”雖然覺得幼稚丟臉,但他不後侮,似乎不這樣霸氣示意,警告每個想接近她的男人,他就不痛快。

    她眼中有些深思,還有……疑惑?他不確定,向前一大步,想看得更真確些,鞋尖幾乎碰上她的。

    她的眉梢、眼睫、一顰一笑,這些日子以來變得比他在鏡中的自己更加熟悉。在這裡幫忙教孩子,他總喜歡盯著她瞧,常被小雲不悅的聲音喚回神。

    在她清澄無雜質的眼中,他看到了什麼呢?縱使覺得他沒有看到不耐、厭惡、氣惱,也不敢貿然斷定,因為人總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看著,卻還是不夠,他的雙手不自覺握上她的肩。

    “真是同志?”

    他手僵在她纖瘦卻硬挺的肩頭。

    她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女人,那她的意思很清楚,會對襄依、優年、任何女人都沒感覺,而對完全男孩打扮的襄知起興趣的話……她真的懷疑他的性向?

    這讓他頓住。孩子們也問過,他沒有想過同志不同志的可能,但對她真正起了興趣,難道不是在發現她作少年打扮那一天?

    這讓他自己也開始疑惑,不過這似乎……對他的感覺沒什麼影響。

    “就算是吧,”他沈著道。

    她眼中有些什麼動了動,看他的眼光帶著新的審視。

    他坦然回視。跟同志沾上任何邊,對於異性戀男人來說常常是大不諱,好像男子氣概嚴重受損,他卻沒有那種感覺。同志朋友他也有,有時被同志搭個訕,他覺得意外,聳肩自嘲,原來派克常說他可以男女通吃,就是在說這個。

    他知道自己外貌如何,占了先天上的優勢當然不能太不知感恩,也不是沒有利用過自己的笑容和身高來為雜誌打造形象,畢竟一個帥總編總比醜總編吃香,但真要說他因此而自命不凡,他才不屑。

    男人要比的是頭腦和意志力,他才不在乎外貌和錢財。問題是一向自豪的頭腦和意志力,頻頻在這個女孩身上破功,讓他無比挫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進入那個與眾不同、絕無僅有的一顆心?

    他直視她。“喜歡就是喜歡,在意是同志的話怎麼還會喜歡?你是人是鬼是外星人都一樣,是男的又怎麼樣了?”說得淡定,也說得斬釘截鐵。他真的好想把她拉近一點,再多說一些,讓她明白他的感覺。

    她的目光從他的臉移到他在她肩上的手,他差點把手移開,又捨不得;她沒有抗拒、沒有後退、沒有叫他移開,他受寵若驚不想鬆手。

    即使是第一次這麼親近的碰觸,很快又覺不夠了,他不自覺又將她拉近,就要擁人懷中。

    “牧洛亭。”

    他凝住,俯視那張近得可以吻下去的嘴,心中萬般衝動,卻被她的輕喚生生止住。這是她第一次喚他全名。他對她不再是牧總編了嗎?不是她的上司、同事?

    他笑了,笑得開心。“嗯?”

    “放手。”

    他笑容凝住。她說得輕柔但堅定。他歎息,手指慢慢放開,彷佛這是最後一次能碰到她。

    永遠無法掌握她的想法,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吧!他讓雙手垂落,身體沒有退後,她也沒有,這讓他心中又燃起希望。

    “‘喜歡’嗎……”她低喃,似乎是在對她自己說,在沈吟他剛才的話。

    他想解釋又忍住。她沒有想好、還不能接受的事,他不能催促,更不能逼迫,因為她不是能那樣對待的人,而他也不是會對女人如此的男人。

    喜歡嗎?他也在心中重複。他不是第一次這樣對她說,每說一次,這兩字又更濃烈,加人更多的東西。

    原來感情這種東西,每分每秒都在變。他在學,生平第一次,真的想學了。

    ***

    送她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沈默,並肩而行。牧洛亭自從開始去“安心”幫忙以後就不開車了,因為襄知家離那裡不遠,走路大概半小時,他從那裡再搭公車回家,自己戲稱為“沈澱時間”,不用煩心路上交通,窗外還有街景可看,一邊相心著襄知的種種。

    伴著她走過一家大型超商時,牧洛亭說:“可以陪我進去一下嗎?”

    襄知點頭。他沒有來過這一家,帶她推著車慢慢繞,從蔬果部門開始。

    先是毛豆和紅蘿蔔,然後是蔥蒜。牧洛亭問:“喜歡咖哩飯嗎?”

    襄知點頭,看他一眼,沒說什麼。他心情飛揚,來到水果區,問她:“你喜歡什麼水果?”

    “都喜歡。”

    她如果這麼說,就不是客套。牧洛亭本想挑自己最愛的木瓜和鳳梨,忽然一頓。什麼都喜歡嗎?相比之下,自己實在沒有冒險精神,也很挑嘴。他看向柿子和釋迦。

    她忽然微笑。“不喜歡?試試吧。”

    他嚇一跳!好像小時候就不喜歡這兩種水果,吃過一次便不再碰,她怎麼看出來的?

    目光如此敏銳,他歎息。她能看透他,他卻看不透她,真是認栽了。他捏捏柿子,拿起一個。

    “我陪你吃,算我請客。”她說。

    他意外極了,拿著紅紅的柿子愣在那裡;她噗哧一笑,伸手再挑三個柿子,兩個釋迦。

    糟糕!他對她的笑容完全沒有抗拒力,身體開始發熱,不由自主靠近她一步。兩名女孩正巧走過,其中一個哇一聲:“帥哥呢……欸,弟弟怎麼這麼邋遢!”他向來對帥哥之類的評語聽若未聞,這弟弟二字卻敲醒了他,止住他貼向她的身勢。

    弟弟!聽來極不入耳,他不知自己臉色倏然變冷,兩個女孩匆匆閃開。襄知笑容轉為興味。“弟弟不好?”

    “當然不好!”同志他就認了,起碼是一對;兄弟是什麼?兄弟什麼都不能做!

    襄知裝好袋去枰重,他跟在後面仍嘀咕:“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你可以扮女生。”

    他岔了氣,前頭傳來一聲輕笑。她在開他玩笑?原來她也會開玩笑嗎?要他扮女生?不當哥哥當姊姊?他停住腳,大笑出聲。

    四周人全轉過頭來,看一個超模級的美男子捧腹大笑,笑得性感又狂狷,卻一點也不覺刺眼。

    前頭的那個少年轉身把一袋水果塞給笑得開懷的男神,結果手被一拉,緊緊包住。

    身高、年紀的差異,讓這畫面看起來太……太曖昧了!這兩人絕不是兄弟好不好!眾人瞠目結舌,可惜還沒掏出手機,這養眼的耽美畫面就沒了,美男子推著少年快速消失在擁擠的結帳區。

    可惜啊!這畫面要是放上網路,絕對打敗任何自拍美男——

    牧洛亭暗呼好險,自己的臉一時沒人認出,上網就見光死了。

    不能怪他按捺不住,她對他的魔力他已經自承無力抗拒,俯首稱臣。

    “為什麼要我陪?”被他像趕鴨子般推出超商,襄知便問。

    對啊,為什麼忽然把人家拉進去陪你買菜?牧洛亭苦笑。“因為想跟你做一些很家常的事。”

    “以前從不碰人,現在欲求不滿?”

    他嗆咳一聲,習慣她的毫不拐彎,卻仍不習慣她一針見血的犀利。

    “才不是!”他不是憋太久才忽然變得愛毛手毛腳,天下女人多的是,“這絕對要怪你。”

    她揚起眉,他正色道:“我練得百毒不侵的功,遇上你才破的。”

    “女人是毒?”

    “不喜歡的女人我為什麼要碰?她們想碰我,我討厭被她們碰,難道不像見了毒蛇猛獸?”

    “握手都不行?”

    他知道她在問什麼。那麼不喜歡被碰的人,連禮貌握個手都避之唯恐不及,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愛碰人?公眾場合還上演親熱戲碼,任誰都會覺得過頭。

    “小知,”他輕歎,“你比誰都明白‘事實勝於雄辯’的道理。言語無法表達真相,行動才能證明一切。我的行動說明了什麼,不是已經一清二楚了嗎?”他又不自覺站得太近,她仰頭看他,排山倒海的衝動再起,他想要——

    她舉起手,一隻食指幾乎貼上他雙唇,他硬生生打住欲低下的頭。

    “公眾人物。”她很快收回手。

    牧洛亭喘口氣,幸虧她及時提醒,他的確不想上網上報,自己注重隱私不說,也不想讓NOW!上花邊新聞,更不願她曝光。

    NOW!帥哥社長當眾擁吻小男友,新新同志勇敢出櫃!他已經自動想好標題了。

    第一次詛咒起自己的身分,也開始體會到她想變身的心情。如果他讓人認不出,就不會處處被定義、被評判、被議論了。人的外表、形象、身分,竟是這般重要,如此操控他們的一言一行,自由究竟何在?

    唇幾乎被她碰到,即使不是真正接觸,仍有被燙到的錯覺,麻麻脹脹的。因為人動情嘴唇會充血紅潤,才發明女人的口紅,塗了讓男人本能燥熱。

    該死!自己的知識未免太豐富,是辦雜誌的副作用。這種東西現在忽然跳進腦袋來自動指教,是想逼死他嗎!

    還沒碰到就這樣了,如果是兩唇真正相觸……

    他看向她的唇瓣。沒有,依舊薄薄嫩嫩,略顯蒼白,她沒有動情,是他自己在那裡無事自擾,還舉止失態。

    歎口氣,他退開一步,回復兩個男人間正常的距離。他詛咒這個無形界限,像鐵律一樣讓所有人自動遵行,不成文也無需理由;但一旦越界,四周人立刻敏感察覺,疑惑頓生,接下來就是不舒服、不對勁的感覺,有如看到什麼古怪、噁心的事情,問題接踵而來。

    封建不是早已被打破?禮教不是不再吃人?他像忽然看到四周有無數看不見的警戒線,規範了每個人的一言一行,腳下赫然是地雷遍佈,乖乖照著指標走便沒事,踏錯一步,粉身碎骨。

    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事,現在既然看到,便不能再回去無知無覺的世界。他沈默地讓她走在身前一步,他每一步是一個決心;沈重,卻堅定。

    ***

    優年提議過來NOW!做專訪,房淩光很意外。優年喜歡耍大牌眾人皆知,什麼時候變得願意下凡了?

    他不知道優年是覺得在電視臺接受訪問,所有人都會知道NOW!來的不是牧洛亭;而若在外面咖啡廳或餐廳什麼的,更眨低她的身分。

    第二個原因,就是如果來NOW!,她是客,可以看情形擺身段,NOW!這邊怎麼樣也要討好一下。

    房淩光她不是不知道,外表很傑出,才能必然也不弱,否則絕無法跟在牧洛亭身邊這麼久。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她自己太過接近,很自然就同類互斥。

    兩人都相當專業地開始,她的心思硬是沒辦法不繞回某人,滿心煩躁。當初他的特助聯繫她,她還心跳不已,結果姓牧的卻給她這樣一點都不喜的驚喜。

    牧洛亭是不碰女人,但也訪問過女人啊!為什麼就輪不到她?

    房淩光問了一句什麼,優年的注意力被落地窗外樓下的畫面拉走。

    有兩個人站在樓梯的角落,這高樓有1一十九層,大家都用電梯,樓梯間通常是空的。那兩個人的身形都很優美,即使靜立著也牽引了她的目光。

    優年僵住了。那不該是牧洛亭,兩人靠得太近了。

    但如果她認得出任何人,絕對不會認錯牧洛亭。那高大半側的身形,散故著生冷氣息,卻分外強烈地吸引人。從來不碰人的人,此時明明白白伸出手去,將那人纖弱頸項旁的小撮短髮撩撥開。

    那個削瘦身影有些僵硬,但沒有移開,抬眼看向牧洛亭說了什麼,牧洛亭笑著收回手,唇形竟滿溢性感。

    優年會驚異,大半是因為那削瘦身影是個男的,使牧洛亭的動作更顯奇特。難道她真的看走眼?“那是誰?”她問。

    房淩光從筆記上抬頭,接著眯起眼,沒回答。

    “我還以為牧大總編太忙了,沒時間親自做我的專題。”優年說得嘲弄。

    “看來是很忙啊。”房淩光回得也很故意。優年正紅,雖不是他的菜,牧洛亭把本期專題給他做,也算重任,稍稍平復他今年沒能繼續掌舵情人節專刊的暗傷。但現在這個優年是什麼意思?她的專訪就只有牧洛亭有資格做嗎?

    “那是他訪問的對象嗎?”優年聲音很冷,“應該是很大牌的了。”

    房淩光不耐起來。那I幕他也看得很不是滋味,優大主播最好不要再火上加油。

    “優主播應該很忙,我們繼續吧!”

    優年心中有事,兩人都想趕緊結束,也算達成共識,將專訪速速完成。

    等優年又將目光轉向那樓梯間時已不見人影,彷佛剛才的驚鴻一瞥未必真實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8:12


    天下最難保密的地方,就數新聞業;就算NOW!是綜合性雜誌,牧洛亭經營有術,也逃不過這一行內幕八卦橫行的生態。

    這期情人節大刊居然由牧大親自主舵,最勁爆的是新來的兩姊弟好像是特聘的空降生力軍,讓眾人很有舌可嚼。

    “一定是很有來頭的吧?”

    “那個大美女公關還算有點名目,不過是業界新人;那個小弟……聽說得過獎,不過資歷更淺,年輕嘛。”

    “美不美什麼的,牧大無感啦!這誰不知道!多少美女自己送上門,都進不了我們牧大的眼。”

    “是啊,以前也不是沒有外聘新血的前例,牧大喜歡不按牌理出牌,不過有點奇怪……”

    “什麼?”

    “那個小弟啊,他真的很怪。”

    “你有聽過他講話?我都沒聽過。”

    有人附議:“對!他都不理人的。”

    “不理還好,一開口就更怪。”

    “誰啊?”有人插花太晚沒聽到。

    “那個小弟,就是前些日子大戰暴龍那一個。”

    牧洛亭走到轉角後邊,突然煞車。

    “就是那個不講話的插畫美少年?”新來的輕笑,“遠看還不覺得,但如果湊近看他,就會發現他很像從漫畫裡走出來的。”

    “是啊,那天我找他說話……雖然小我很多,但滿可愛的,我當然想認識一下。”

    一陣笑聲,好幾隻手拍打在她肩頭上。“你這個師奶級的,怎麼可以調戲良家小弟!”

    “人家當然也要打聽八卦!我問他:‘你姊跟牧大好像常開會哦?他們以前就認識嗎?’”

    “那他說什麼?”

    “他居然說:‘不要吃太飽。’什麼跟什麼!”

    牧洛亭差點笑出聲,趕忙收住氣。

    “是很怪!現在想起來,我上次問他幾歲,想到底是幾年級的學生,他卻跟我說:‘看不出來就好。’什麼意思啊?”

    因為我們總是用年齡來看人,不管是被看成太小或太老,總沒個是處看不出來的話,那不是剛好?牧洛亭在心裡自動解讀。

    至於她要那女的不要吃太飽,免得沒事幹,閑到來八卦,哈哈!真是罵人不帶髒字。.

    “他真的是特聘來的?不會吧?”

    “是跟著姊姊來工讀的吧,情人節專刊這麼大,是好機會……”

    “這樣就混進來了?還愛理不理人,連暴龍都敢罵!現在的孩子基本禮貌都不懂。”一個聲音酸溜溜地插進來,“你們不知道,前天下班我開車出我們地下停車場,不過是要趕個聚會急了一點,不曉得他忽然從哪裡閃出來,害我死命緊急煞車,胸部還撞上方向盤!我問他幹嘛,他居然說:‘讓你預習車禍的感覺,你遲早會出事。’呸呸呸!咒我死啊!沒教養的東西!”

    牧洛亭蹙起眉來。八卦也要有分寸,搞什麼人身攻擊!今年已經聽說他們停車場有好幾次擦撞事件了,八成就是這個女人。他大步轉進走廊。

    “啊!總編!”

    “午、午安——”大夥結巴,每張臉都帶著慌張。

    五名女職員,其中兩個都五十好幾了,還很不成熟地在嚼舌根,牧洛亭撇嘴。他已經習慣大部分人看到他都有點舌頭打結,現在冷面結霜,嚇得下屬更是語無倫次。他不是喜歡壓人的老闆,只是此刻心情不佳,聲音自動降溫幾度。

    “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情況嗎?”

    其中一個比較鎮定的咳了幾聲。“沒事!總編,我們馬上回去工作。”

    牧洛亭沒那麼容易放人。“我們不是沒有工讀生,不過襄知不是,她是我親自請來的。”

    “我、我們知道了!”另一個趕緊說,“對不起!”

    事情還沒完。“最近停車場常出狀況,我會交代下去好好調查。”牧洛亭沈聲說。

    臉色忽然刷白的那個,他記住了。

    年紀最小的一個,臉皮也最薄,臉色紅得像番茄,攝嚅說:“總編……”

    牧洛亭緩下臉色,反應過度會引起大家對襄知更加好奇。“另外,上個禮拜的藝術地下街專題做得很不錯,找一天嘉獎大家。”

    五人臉色立刻轉為驚喜,謝過就散了。

    牧洛亭站在原地,眉頭仍蹙著。襄知這些年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裝扮、說話的方式、不同于常人的思考邏輯,在在都讓她受人議論嗎?碰到像房淩光那樣脾氣的人,又有多少次必須硬碰硬呢?

    她似乎有種強烈的正義感,自覺必須說的話、做的事,不會退縮,也不怕後果。

    他所欣賞的那份獨特、純潔,在世人眼裡變成怪異、無禮、不合群。這樣的她能堅持到現在,究竟受過多少傷?

    如果他想保護她,有可能嗎?又要從何做起?“小牧,你呆站在那裡幹嘛?”

    他轉身,看到房淩光走過來,身後跟著的,居然是襄知。

    牧洛亭眉蹙得更緊。“你們要去哪裡?”

    他冷如冰霜的口氣讓房淩光立刻抿起嘴。“幹嘛?我要關心一下專刊進度都不行?前兩年可是我主編的,當然要傳授一下!”

    襄知站在房淩光身後,眼光沈靜。牧洛亭的炯炯目光看回房淩光。“沒有必要。”

    房淩光火氣上來。“姓牧的!你最近到底吃錯什麼藥?!我怎麼覺得你想打壓我?!”

    牧洛亭聽到轉角又傳來腳步聲,下令道:“你們兩個跟我回辦公室。”不由分說轉身就走。

    房淩光還想質問,身後的襄知已經跟著牧洛亭走,他只好追上去。

    冬湘宜看到三人一起,只有襄知臉色正常,剛要起身,牧洛亭已經搖頭,她收回視線繼續辦公,心裡七上八下。

    牧大那種冰臉她已經習慣了,房主編眼中噴火她也見怪不怪,但加上那美工少年沈著無事的神色,整個組合實在太怪異、太嚇人了!門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關門。”牧洛亭一聲令下,房淩光反手關上。

    “你們是要去哪?”牧洛亭重複他的問題。

    房淩光兩臂環胸。“派克屋。不行嗎?”

    “什麼事情辦公室不能談?”

    “奇了!你天天在派克屋談事情,我們就不行?”房淩光聲音大起來。

    牧洛亭正要反駁,襄知開口了:“牧總編。”

    低低淡淡的一聲,像春雨灑在剛起的野火上,瞬間降溫滅火。

    牧洛亭深吸口氣。自己從未對老友真正用過上司的口吻,也自詡自製力過人,但事關襄知卻屢屢失常。“對不起,你們先坐下。”

    “對不起”三字,讓房淩光愕然,不由得跟隨襄知坐下。這聲道歉是對這小不點說的嗎?姓牧的看小不點的眼光有著赧然,簡直蔚為奇觀,這是怎麼回事?房淩光心中隱隱有什麼在竄動,卻說不分明。

    “你們當然可以談公事,但這次專刊是我在做。你的優年專訪呢?三篇邀稿也還沒送上來,不是嗎?我希望你份內的都做完再去關心別人的案子。你怎麼說?”

    牧洛亭盡力說得不慍不火,房淩光脾氣卻沒這麼好控制。“到底是誰在雞婆?!我進度落後了嗎?!我哪裡開天窗了嗎?!我記錄上有出錯過嗎?!”

    房淩光愈問愈大聲,最後一點通真是有過,因他亂發脾氣而捅出的樓子可不少,還曾在某報社掀過桌子。

    牧洛亭滿含深意地看他,房淩光就短了好幾分底氣。“不管怎樣,你少管我們的事!”

    “我們的事”在牧洛亭聽來大大不是滋味,他嘴抿緊要發話,襄知開口了。

    “你剛才說:‘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房淩光一滯,襄知照例沒有說完全,但意思一清一一楚:你剛才可沒說要去什麼派克屋,不然我也不會二話不說跟你走。

    牧洛亭心中大大鬆口氣。“要說什麼我也有興趣聽,畢竟是我的專題,而且我做過的比你多得多。”

    房淩光的氣又要上來,襄知說:“我有事。”便站起身。

    即便吃過這小不點的虧,房淩光下巴仍是掉了下來。牧洛亭張口又閉上,不知該笑還是該歎。

    是自己理虧,剛才那表現在她心裡絕對扣分,牧洛亭沒辦法再堅持,只能說:

    “那下次再談。”

    襄知點頭就走了,從她平靜的表情,牧洛亭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只有在心裡再歎。

    “他……他……”房淩光往門口指著,然後憤然甩頭,“媽的!到底是我吃錯藥、你吃錯藥、還是他吃錯藥?!”本來他準備要來上一場口水大戰,怎麼三個字就把他擺平?天下還有比那小子更囂張的新職員嗎?連對兩個最大頭頭都不買帳!

    “房淩光。”

    “幹嘛?”房淩光回過頭來,什麼時候姓牧的對他連名帶姓叫了?他對牧洛亭瞪眼。

    “我希望你謹言慎行。”

    “什麼?”房淩光眼睛瞪得更大。

    牧洛亭音調中透著冷硬:“不要去打擾襄知。”

    房淩光跳起身。“你說什麼?!”他氣得只能擠出重複的話。

    “就是她是我的人的意思。”

    房淩光眼光噴火。“什麼時候美編變成你專屬的?我也想用他——”

    “不行。”

    “姓牧的——”

    “離她遠一點,不準纏著她,不準問她私人問題,不準對她發脾氣、下命令、或做任何事情,聽清楚了?”

    “你幹嘛?!”房淩光一掌重重拍在牧洛亭的大桌上,“你瘋啦?!”

    “沒有。”牧洛亭說得斬釘截鐵:“淩光,我是認真的,襄知是我的,而且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聽懂了嗎?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聽進去就好,不準再對第二個人透露。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房淩光看進那雙亮得銳利決絕的眼,完完全全呆住了。

    ***

    很難解釋這種蠻不講理的佔有欲。以前的牧洛亭會說這是絕對病態,現在的他只能對自己苦笑。

    如果可能,他也想清醒過來;但如果那代表其它各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也要一併消失,他又捨不得。

    就像剛上一種癮,只開個頭不做到底的話,根本無心它事。

    牧洛亭今天堵人堵得很心虛,但不跟她解釋清楚,晚上絕對睡不著。

    襄知一進“安心”,他就迎上去。“小知——”

    她輕搖頭,臉色如常,他打住。也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他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玩。

    今天她幫孩子複習功課。這裡的孩子有上正常班的,有上特殊班的,有的請家教。到了“安心”來,襄知專注于鼓勵孩子跟她互動,沒有特定的教材;奇異的是,本身不多話的她,竟能讓在溝通方式上跟常人不同的孩子開口。

    這麼多天下來,牧洛亭已經沒有那種自己很沒用、又占地方的感覺了。襄知做什麼他就靜靜地聽、仔細觀察,她忙不過來的時候,他照她的方式幫忙,多半時候孩子不會排斥他,大概是沾襄知的光。

    今天大男孩阿甯變得最沈默,臉色黑得難看;小雲照舊挨著襄知坐,不時對牧洛亭瞟上一眼;小男孩山山把蠘筆排成一列,自得其樂。

    他很想問阿寧怎麼了,但看襄知沒問,也就沒開口。

    襄知複習功課的方法很簡單。“今天有什麼要教小知老師的?”

    孩子們起先沒有反應,襄知靜靜等待,幾分鐘過去了,小雲拿出一本書,牧洛亭驚訝地發現那是英文的,接下來的事更讓他意外。

    小雲找到其中一頁,把書推過來給他。“你念。”

    牧洛亭看向襄知,她眼中透著趣意。他定睛掃了一眼小雲指下的那行,居然是濟慈的詩。

    他念出聲:“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他抬頭環視一周,大家都在看他,阿寧不再拉長著臉。

    小雲說:“不太糟。”

    他微笑。“謝謝。”

    小雲隱道:“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字正腔圓,標準的美式口音,牧洛亭睜大眼。他在美國讀過兩年書,也不敢說自己發音更道地。

    “再念一次。”小雲對牧洛亭說。

    要丟臉了,牧洛亭很努力地模仿小女孩好聽的口音:“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Beauty跟joy要說慢點,上揚一點。”小雲說。

    牧洛亭乖乖重複,遵照小老師的指示。

    “好一點了。”小雲嚴肅的眼光可比大學教授。

    阿寧笑了,山山拿起紅色蠘筆,不用看書就把這句詩一筆一筆寫出來,稚氣歪斜的英文字母,卻完全沒有錯誤。

    為什麼這麼多時日了,這些孩子還能不時讓他感到汗顏?

    整個過程,襄知只是微笑不語,牧洛亭成為唯一的學生。

    孩子幫他“上”完課後,家長來接送,都已經習慣看到牧洛亭,點頭招呼,沒人特意搭訕。這個大帥哥臉上給人冷峻的感覺,站在小知老師身邊有種不和諧。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7:33


    “姓、牧、的!”

    通常房淩光找上牧大的開場白就是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會縮頭,反正炮頭不是對準她,牧大又接招有數。

    但自從上次牧大交代過,她的反應就不同了,起身擋人。“房主編,牧大在講電話。”

    “講電話又怎樣?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縱使頭皮發麻仍不退縮。“請等一下,讓我看看他講完沒。”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新規矩?”房淩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會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筆電上按了幾鍵。“對不起!”

    將近一分鐘,她跟房淩光就這樣隔著桌子對看,回覆終於來了,她說:“房主編,對不起,現在可以進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淩光絕對沖進去再說,但被那小毛頭訓過後他對下屬不再硬來,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門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氣。對於自己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淩光見牧洛亭頭也沒抬地看著文件,一把拉過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麼?”他瞪著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問具體一點。”

    “那個小美工。”

    牧洛亭抬頭直視他,等待。

    兩人對峙著。房淩光知道自己是在試探老友,很快又放棄,他脾氣太直,心眼就算再怎麼拐也拐不過姓牧的-還是挑明吧。

    “你從哪裡找來那小子?”他口氣很沖。“碰巧遇到的。”

    房淩光很難相信,但老友還沒騙過他。“是試用還是重用?”

    “有差別嗎?”

    果然探不出什麼,房淩光挫折地抿嘴。“這次情人節你自己攬過來,是對著我幹嗎?”

    牧洛亭給他的眼神寫著“無聊”兩字。

    房淩光火氣又上來。“沒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處不來。”

    這是不爭的事實,不只這一次,而是向來如此。房淩光辯駁:“那是他們太笨!”什麼事都會出差錯,這一行的素質愈來愈低了,一定是學校沒教好!

    “襄知笨?”

    房淩光一時接不上。那小子目中無人,但絕對不笨,不然也沒辦法教訓上司。對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麼?”

    “那你搶專刊是要找機會修理她?這期大刊沒時間讓你搞私人恩怨。”

    房淩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種似曾相識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類,讓人吐血又無法回嘴的那一類人種!

    “那這期到底是做什麼主題?該不會連對我都要最高機密吧?”

    “愛的多面向。”牧洛亭簡單說。

    說得很籠統,但房淩光忽然安靜下來,想到剛才看到襄知所畫的封面圖。

    “你想出來的?”房淩光問。“不是。”

    “那是誰?”不可能是那個小毛頭想出來的。毛都沒長幾根的人,懂得什麼愛情?但房淩光心中又一頓——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畫筆那樣深入表達出來嗎?

    難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創作?

    “不管哪期專刊,都是我們NOW!整個大家族創造出來的。去年的專刊難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勞?”牧洛亭淡然說道。

    “少來!你明知我問的是什麼!”房淩光反駁,“所有參與有功的人,名字當然會列上!但那小毛頭的東西我看見了,那不是什麼插圖美編,是原始創作!”

    “很好。那你對這一次的專刊應該有信心了吧?”牧洛亭低頭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淩光還有一籮筐的問題,但要從何問起?姓牧的專業判斷,他難道真有什麼疑問?其實並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關那小毛頭的事情而已。問題是,他幹嘛對那小子這麼有興趣?他日理萬機,對菜鳥尤其沒耐心,什麼時候對哪個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點有兩下子,又有什麼好激動的?社裡人才濟濟,不時招入新血,慕名想擠進來的實習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龍頭雜誌!

    房淩光胸中堵得難受,但既沒理由問東問西,更沒理由亂發脾氣,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顯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淩光掉頭大步走出總編辦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鋼筆一丟,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剛關上的門板。

    自己是在打太極,他心裡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應很反常,這教他格外戒備。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麼特意藏鋒,仍舊掩蓋不住嗎?

    ***

    下班尖峰時間,人來人往。

    牧洛亭背倚著牆,戴了墨鏡,儘量低調,但過往的人仍對這個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兩眼。

    “襄知。”牧洛亭看她走進“安心親子中心”所在的大廈,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鏡。

    襄知收住腳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尋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一絲迷惑。

    很好,他寧可是迷惑。“又沒加班?”

    他從十天前跟隨她到這裡以後,就沒加過班了。來“安心”已經變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連被一群小觀眾要求畫畫、唱歌、跳舞、彈吉他、玩遊戲,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場。從小就優秀,像個小大人,家族裡沒什麼年幼的親戚,他跟孩子相處,不能靠經驗,只有靠摸索,雖然有些格格不入,但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當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會心跳不正常,但又覺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這地方還真取對了名字。

    上班時她從不找他,他當然只有來這裡堵人,牧洛亭這樣堂而皇之地想。

    不過這種吊兒郎當的話,在她面前說不出口,她是對言語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說。

    她揚眉。

    也難怪她會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聽說過,週一到週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麼,週末也一樣上班,可謂全年無休。

    牧洛亭解釋:“我以前沒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習慣,但現在我寧可來這裡幫你。”

    “你已經幫了大忙。”

    牧洛亭歎息,原來她還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訴你的?”

    “謝謝你。”

    “不必。我很高興能幫上忙。”他匿名捐獻,將“安心”未來兩年的資金問題解決,雖再三交代不要告訴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因為我?”

    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著那雙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歡這些孩子。”

    是真話就行,對不對?他知道她雖然敏銳,心卻是極度柔軟的,對他是防備而非苛刻。

    “給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給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壓力,”他輕聲說,“我根本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不會因此期待什麼。”

    半晌她頷首,轉身。他心雀躍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幫助!他一直擔心自己太過唐突,以她的個性有可能會強烈反彈,現下她卻讓他安了心。

    “等一下帶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麵好不好?”他一口氣問。

    自己真的很沒救,一點鼓勵就會想得寸進尺,好比他手下女編輯常寫到的“A型強勢男人”,卻是忍不住。

    “當然沒吳叔的東西好吃,但比較近,而且你介紹給我好地方,我當然也要回報……”他不自禁開始解釋。

    “好。”她沒回頭。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纖細,他本能又鬆開,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問。

    她微笑。他的表現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麼都值得了……那是一種終於看到他、又靠近了那麼一點點、很淡卻很真的笑容。

    那樣地美,使一向對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慶倖她選擇變裝,向世人藏起那美絕的姿彩。

    吃飯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對牧洛亭來說,跟別人一起吃就變成很特別的事。

    他習慣叫外賣,吃飯時手上還在審稿,吃什麼通常不記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飯,大半是因為放不開手頭上的工作,完全沒個定時。

    應酬,在他眼裡不算吃飯,還是工作。

    現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擠不進他腦袋裡。這家拉麵店是派克帶他來過的,他會特別記住,是因為派克曾說這裡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記得他還取笑派克,說這種既便宜又不精緻的食物,虧嫂子心好,居然不嫌棄。

    “只要我喜歡的,她都愛屋及烏。”派克非常自得。

    那時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雜誌裡的文字圖案,只是有趣、欣賞而沒有妒意。

    原來,事不關己,只因對的人還沒出現。

    對不對,也不是他說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麼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繼續探究下去。

    “好吃嗎?當然,不跟吳叔的比。”他問。襄知吃東西很專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樣。細長手指有力地夾著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風的細嚼慢嚥,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嗎?”牧洛亭再嘗一口。什麼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費之虞,因為他無心於此。現在他學她,把心勉強稍從她身上移開,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這麼說。除了派克,還沒人當面這樣說他,不過派克通常是用比較誇張的字眼,譬如“你很沒救”之類的。

    “怎麼個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現下最關心的,就是她對他的想法了。

    “钜細靡遺卻失焦。”

    他咀嚼她話中的含意。他自認眼光銳利,別人易錯失的細節也不會漏掉,但別人在意的事他卻不見得上心。“什麼意思?”

    “略過大事,卻無緣無故注意我。”

    吃東西是大事?而對她是“無緣無故”?他搖頭,“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細讀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麵更能引起她興趣的事。

    “你為什麼願意跟我出來?”

    她沒有眨眼。“你沒有不純的心思。”

    他差點岔了氣,還好口中麵條剛吞下,不至於“噴面”。他的心思……他心裡熱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話說,他對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變得更濃烈而炙燙,一點也不純。“小知——”

    她偏頭繼續看他。“孩子們喜歡你。”

    原來是過了孩子那一關,才能過她這一關。他忽然覺得自己該說清楚,不能蒙混過去,“我對你的心思——”

    “你不會傷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們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頭,那是因為一個男人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而她要討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證。”他嚴肅地說。“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她又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你不會傷害我。這是她整句話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沒有懷疑,但也沒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她說。

    他一時無法介面。做朋友!她願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騰,不知道究竟是開心還是失望。

    有一點他很確定:做朋友,對她而言是大事,因為如此才這樣告訴他。

    “好。”他鄭重地說:“是朋友了。”

    他很榮幸能做她的朋友,這是得來不易的友誼。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過,或對不上頻率。

    她為他開了一扇門,他會很誠懇地走進去,即使只是讓他稍稍駐留,他也想緊緊把握住機會。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達成“朋友協定”。她看著他的手。“你不喜歡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時總是巧妙地以各種方式隔開肢體的接觸,對方往往沒有察覺。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場時注意到的,他驚歎於她的觀察力。

    “你已經碰過我兩次。”

    他咽口氣,钜細靡遺的應該是她吧?還會實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臉皮最禁得起考驗的他,因為事關她,還是有點赧然。手心發熱,他沒有收回手。“這告訴了你什麼?”

    她微笑。“這告訴我你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你看過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沒有。”她想了想,“那這告訴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終於回應,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纖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強烈脈動,他在發汗前趕緊鬆開她。“好好地吃。”她重新舉筷。

    他很受教,學她用心吃面。他從來不知道,吃拉麵是這麼浪漫的事。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6:49


    三個孩子被襄知帶回前廳,讓他們的父母接走。三個家長似乎都和襄知很熟,有兩個還帶了水果給“小知老師”。

    “小知,你這位同事等很久了喔。”剛才帶路的婦人說,“你有這麼好的工作都沒跟我說。是NOW!耶!”

    襄知只是點一下頭,婦人似乎已習慣這年輕人的不多話,親切地揮別,又笑看牧洛亭一眼。

    他跟在她身後出了安親中心,她停住腳步。“還跟?”

    他窘了,她還真是一針見血,不說話也就罷了,一開口絕不廢話。

    “你餓不餓?”

    她不吭聲,又開步走;他再跟,她停下。

    一時的靜默極為尷尬,他是見過多少世面的人,為何一碰上她,以往的經歷全然派不上用場?

    “只是想跟你談談而已,”他解釋,“不是工作,可以嗎?”

    她看著他的眼神似在說他們除了工作應該沒別的交集。

    “你通常回家跟家人吃晚餐嗎?”

    因為問什麼都會被她認為不關他事,他乾脆硬著頭皮問了,她不答,他再想別的。

    她搖頭。沒預期她會回答,不禁驚喜了一下,趕快再接再厲:“那你都去哪吃?我陪你——”立刻又說:“只用你半小時時間,保證一分也不多。可以嗎?”對她,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知道來硬的絕對沒用,但即使是用軟的,到現在也沒成功過。他真有黔驢技窮的感覺,再加上不確定、苦惱、和一絲無奈。

    真是全新的感受,一點都不舒服,卻又不想逃開。

    她的表情不好猜,她應該是想問為什麼,但又覺得剛問過了,或者問也是白問。那種無奈出現在她眼中,讓他想微笑。

    她又往前走,他決定把這當作默許,亦步亦趨陪在旁邊半臂的距離。她走得相當快,男孩式的邁步,來到一間日式小食堂。

    色彩樸素典雅,一盞藍色燈籠透著“相”字,裡頭坐了四、五人就已半滿。

    “小知!”一個中年男子對她大聲招呼,“才幾天沒見,怎麼又瘦了?趕快進來!吳叔喂飽你!”

    牧洛亭跟進去,大啤酒肚的吳叔很稀奇地盯著他看。“朋友哦?沒見過你帶

    朋友來。”說著又擠眼,“吳叔等你帶女朋友來,等一年還是沒等到!”

    襄知沒接話,逕自脫鞋進去盤腿坐下,小小的粗木矮桌讓牧洛亭顯得特別高大,他照著落坐。

    “朋友想吃什麼?”吳叔問他。

    “吳叔好,我叫牧洛亭,”他有禮地問候,“小知吃什麼我就跟著吃什麼。”吳叔上上下下打量他。牧洛亭知道自己為了雜誌社的門面得跟各界人士打交道,打扮當然不能不光鮮些,一身價格不菲的全黑西裝及領帶,剛脫下的是進口真皮靴,在這個不做作的雅致地方顯得很突兀。

    自己不過大她四歲,但敏感察覺到因為兩人的裝扮讓他看起來像是她的“長輩”,想到這裡就難以忍受。

    “吳叔,我今天有重要會議才特別穿這麼正式,”他搔搔頭,“早知道就先換衣服”

    “沒關係!”吳叔笑,“小知邋遢到不行,上班還穿這樣!我念他多少次了,你該指點一下他才對。最好順便介紹一個女孩子給他就更好了!”說著回廚房。

    牧洛亭轉頭看到襄知的眼光,忽然擔心起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她對他有奇異的魔力,讓擁有三寸不爛之舌的他得不時回想自己說過的話,怕她覺得他說話不實在。

    很會說話變得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可能變成缺點。她是惜言如金的人,多說一字都是廢話,說假話怕更是該死。

    尤其是剛才自己承認的事。

    你喜歡他?

    孩子純真的問題,她應該不願當真吧?一定覺得他當然不會當眾說不喜歡他們的小知老師。

    但他的心情除了激昂之外,也有慌張。連自己都有些摸不透的心,她又怎能真切感受到呢?

    她現在的眼神,可跟喜歡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看他就像在看跟蹤狂。

    “呃,”他咳了一聲,既然口才在她面前無用武之地,他就全攤開說吧。“今天……也不是故意要跟蹤你,在派克屋意外看到你走過,腦袋暫時當機,所以我沒有藉口。我絕對不是跟蹤狂,因為今天之前沒做過這樣的事!”

    他知道自己的口氣很急。向來他說什麼都能面不改色,但那雙清澄的大眼睛卻讓他心急,口氣也就跟著急了起來。

    不安,怕她誤會、討厭\'甚至害怕。他是不是做得太過,終於誤踩她劃的那道界線?

    “是真心的!”他不自覺又說,“我說過會用真心,我以後絕不會再說半個虛假的字。”

    她看著他,看了許久,才說:“你很奇怪。”

    牧洛亭錯愕了整整五秒,然後朗聲笑起來。

    她不以為忤,只搖頭說:“真的很奇怪。”

    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頭,微鬈的頭髮感覺非常柔軟。“我很高興。”

    她往後微傾,他趕緊收回手。“對不起!”

    她蹙眉,但好像沒有被冒犯的不悅表情,他松了口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問。

    “高興。”

    “因為你注意到我了,因為你覺得我不一樣,因為你沒有說我很討厭。”

    “你並不討厭,”她又蹙眉。

    牧洛亭滿心飛揚,他終於知道他最欣賞她什麼了,那就是直言不諱,不加一分也不減半點。所以她說並不討厭他,就成了他這輩子聽過最窩心的話了。

    吳叔的蓄麥冷面實在好吃,但牧洛亭吃得很分心,一顆心都在襄知身上,沒吃完就放下筷子。

    “我走了。明天你會來公司嗎?”他問得滿懷希望。

    “不好吃?”襄知看著他還剩好幾口的面。

    “當然好吃。”他看一眼手錶,“但我答應只用你半小時,現在只剩十秒。”她看著他,眼中有些什麼他辨不出的情緒。

    “我一定說話算話,”他起身,“至少讓我請客好嗎?我會很開心。”她搖頭。

    好吧,他今天得到的已經太多。“那希望明天見。”他沒再提工作,不希望給她壓力。

    吳叔笑嘻嘻地接過他那碗面的錢,牧洛亭實在很想偷偷幫襄知付,但他如果從她身上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尊重兩字。“吳叔,我得先走了,以後我會常來的——”

    他在門口轉回身,她正低頭喝湯,劉海遮住她的眼。

    這種心情,就算無法形容,他也再無法割捨。

    ***

    “總編?”

    牧大今天一早就很反常,主要是開會時一直看著自己的右手,冬湘宜已經第二次試圖提醒他該下指示了。

    牧洛亭抬頭。“第三項去掉,超過預算太多。”

    專案負責人暗暗叫苦,但被抓到也沒辦法。冬湘宜很想笑。牧大就算分心,底下人也沒打混的機會。

    牧洛亭眼光又落到自己手上。昨天發生了很多事,但最縈繞心頭不去的,竟是她柔絲留下的觸感……

    他居然碰了女人。

    自己是真的瀕臨男人最難過的那關嗎?

    從來單身,也未曾覺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他絕對是正常男人,自己解決也沒什麼不滿足,只因沒動心過。加上從小女性就喜歡黏他,搞得他自動把關,久而久之養成連握手都敬謝不敏的習慣。看女人像看風景,還都是遠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風景,不值得惹麻煩。

    直到看見一個處處都奇特的女孩,偏偏不讓他近看。

    他苦笑。會議室裡的人瞪大眼。

    “總編?”冬湘宜只好再出聲。

    牧洛亭抬頭。“為什麼東區銷量會少半個百分點?”

    本來就沒抱希望牧大會破天荒漏掉,但被這麼快抓包的負責人還是垮了臉。“最近東區的免費贈閱雜誌又冒出兩家,我們正在研究對策……”“報告明天放我桌上。”

    會議繼續。牧大是什麼人啊,善待手下但絕不姑息,任何狀況都別想逃過他的法眼。NOW!必然會持續發光發亮,每個人都很安心地這樣覺得。

    ***

    “好啊,終於讓我抓到了!”

    房淩光大踏步進了新辦公室,看到姓襄的小子正趴在桌上作畫。

    他已經突襲了好幾次。襄依常在,通常是在手機上交涉這期的媒體攻勢。公關那塊房淩光不碰,對新公關美女也沒興趣,他要找的是那個吃了熊心豹膽的怪咖小弟。

    今天終於被他逮到小毛頭自己守門,房淩光把門在身後關上。

    對於氣焰囂張的上司堵人似的陣仗,襄知瞄他一眼又低頭繼續畫。“喂!你的禮貌還是沒一點長進!見了前輩也不打招呼嗎?”

    襄知與其說是抬頭,不如說只是抬眼再瞄他一眼。

    房淩光心中有數,果不其然——

    “禮貌是敲門。”

    房淩光又火又想笑,就知道這小子會給他天外飛來一句保證讓人吐血的話。奇的是他居然聽得懂,換個人還不一定能解讀這種省掉多字的精簡版對話呢。

    這小子是在反擊他說的“禮貌”,因為房淩光沒敲門就直闖。

    不知為什麼,房淩光雖然火大,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子有膽識,除了牧洛亭以外,他還沒碰上能對他脾氣免疫的人。牧洛亭是他同穿一條褲的死黨,不怕還有道理,這小不點為什麼會有這種膽子?

    膽子大還不是他念念不忘這小子的唯一原因,這個小不點硬是怪得有趣,上次讓他大發脾氣還當眾敗陣,但不知怎地他想記仇卻氣不久,只想再會會他。

    姓牧的會雇用這姊弟作年度最大專刊之一,當然有原因,襄依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想搞清楚的是這個小不點。

    他探頭過去,眼睛立即睜大。

    襄知沒有理他,也沒有遮掩的打算,自顧自地畫,任他又擠近看得更仔細。房淩光是經驗老到的主編,用過多少美編高手,但這樣的畫——

    說是畫有些籠統,應該說是一種圖像的表達。畫幅很大,為便於將來縮印時細節更為精準。

    圖像裡有四個人,兩男兩女。這四人的互動關係很奇妙,有兩個男人牽著手走在路上,其中一個正拿著手機說話;第三個是女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聽著手機,第四個也是女人,像是在追著什麼似在路上跑,方向正對著那兩個男人身後,一手在空中揮舞。

    這四人看來沒有絕對關聯,但又有很多地方會讓人產生聯想,把四人的生活連在一起。雖然看得清畫中人的性別,他們的地點、年齡、時代卻是多元而複雜的,整個畫面有如拼圖,用上透視、切割、立體、幾何多種技巧,雖然完全不求對稱,但似亂中有序,各種風格與色彩巧妙結合,有如經過數學公式精算過後,又直接打翻調色盤潑灑上去。看的人會發現自己眼睛跟著一條無形的線走,走完後即可拼出自己看到的故事。

    “這是……你畫的?”房淩光問完才發現自己的問題很白癡,明擺在面前,不然還是誰畫的?他是太吃驚,一時脫口而出。

    襄知根本懶得回,手下沒停。房淩光咽了口氣。換了其它時候,被人這樣無視早讓他發飆,現在卻有點是自己打擾到別人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發飆也沒用吧。眼前這個奇葩,即使火山爆發也不眨一眼的;而且這是人家的辦公室,不是他的。

    上回被教訓了一頓,雖然不好受,他卻不得不承認受教了,他脾氣雖差,性子雖拗,心中還是雪亮的。

    姓牧的曾稱他是性情中人,他邐笑到肚子痛,說性情個屁!他就喜歡自己的

    口無遮攔毒舌火爆。

    他的狂風暴雨大小聲,卻狠狠敗在眼前這小不點的精簡字句上。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實在太驚豔了!這是一幅畫,但在他這個玩文字的人看來,卻像是一個用色彩寫出來的故事,是圖畫,也是文字。

    這個少年,究竟是什麼人?

    房淩光欲言又止,想問的問題到嘴邊又換了內容,最後終於擠出來:“這個可以當封面嗎?”

    襄知終於回答:“本來就是。”

    他反常地不以為忤,反而非常高興,點頭。“姓牧的看過了嗎?”

    襄知搖頭。房淩光忽然想到這次情人節專刊不是他在做,轉好的心情又毀了,他咬牙,“你繼續,我等一下再回來!”

    襄知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加上一句:“我還有問題問你,別想再躲起來!”房淩光大步走出去,沒意識到自己說人家躲起來很莫名其妙。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6:05


    耐心等到隔日,襄依把打好的企劃案拿來,牧洛亭打開來看,特意慢慢看過一遍才問:“襄知呢?”

    襄依有些心虛。“呃,她有事出去了。”趕快附注:“小知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系統,結果是一定會出來的,請牧總編放心。”

    牧洛亭不動聲色。“那我要找她的話,什麼方式最快?”

    手機她會過濾,這他已經領教過了;要透過襄依傳話,他又不樂意。

    他早該知道給她辦公室並不能保證她就會乖乖坐在那裡等他隨傳隨到。她像難以捕捉的一縷煙,就算是工作也套不牢她。

    什麼事是她那顆不尋常的腦袋真正關心的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你打簡訊,她應該收得到。”

    牧洛亭明白襄依這個公關式回答,說襄知會收到而不是說襄知會回覆。

    比起襄知直接得近乎無禮的說話方式,襄依的禮貌迂回是他無比熟悉的;真要迂回起來他才是專家,現在卻莫名地感到不耐。襄知毒害他不淺。

    出去了嗎?他昨天還在掙扎要不要派她出外差,她卻早跑得不見蹤影。她在躲他?不對,這不符合她的個性,應該說是她根本無視辦公室規矩,她做她自己的,等東西繳出來才輪得到他發言。

    若他對自己誠實,就得承認她無視的不是辦公室規矩,而是他。

    女人被他無視,就是這種滋味嗎?他歎息。但現在這絲終於體會到的歉意對他沒幫助,因為他仍對別的女人無感,也只能繼續無視下去。

    要怎樣才能讓她對他……有感?

    他想,即使辦盡各種雜誌、訪盡全世界名人,也無法給他一個解答吧。

    他必須先弄清楚的,不是她的感覺,而是他的。好奇心真的很難熬,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對勁,心上堵了一塊什麼東西,有一半時間幾乎希望這些趕快過去。

    他喜歡獨立、自由、做自己……他苦笑,這些不就跟她一模一樣?那她躲得遠遠是對的,他若想保護自己,最好是向她看齊,別再往死胡同裡鑽。

    另外一半時間裡,他卻有身不由己之感。

    很可怕,這表示他那原本絕對自由的心已經開始變質,正一點一點變成他所不熟悉的、不完全屬於他的東西。

    他像站在十字路口,四周盡是快速賓士的車,只一步,他就可能會踏上不同的路,一分心,就會死無全屍。

    她年紀比他小,卻似乎比他看得清楚。她要走自己的路,他呢?

    “牧總編?”襄依猶豫地看著眼前蹙眉深思的男人,他冷肅起來時周身有種寒氣,讓人不敢隨意打擾,更別說接近了。

    他抬頭舒眉。“我看完報告再找襄知,你去公關部幫他們準備下午的會議。”

    “喔,好的。”襄依趕緊走人,對牧洛亭的崇拜讓她想把這份企劃案做到無可挑剔。

    接下來會議無數,牧洛亭很感激有工作讓他分心,即使再短暫也好。中午時間冬湘宜來問午餐,被他揮手打發。他埋頭工作,直到心緒又開始不寧,看看時間,下午茶時段,他拿了筆電上派克屋去。

    “今天什麼事不順?你不笑就會很冰山,注意一下。”派克端著所謂“只有你才會要、濃成膽汁的苦水”過來。

    牧洛亭笑了,派克和他的咖啡都有讓他放鬆的效果。

    “說!凡事面不改色的你也有愁眉苦臉的時候?”派克坐下來。

    要瞞死黨房淩光很容易,因為他神經大條;要瞞天天看客人臉色的派克就有點難度了。

    “既然你無所不知,那乾脆告訴我答案好了。”

    派克搖頭。這個被他當小弟看到大的男人,頭腦一流又閱世甚深,真要嘴緊,誰也撬不出半個字來,只會被辯到沒氣。但他是關心,所以再接再厲。“既然工作上的事難不倒你,那一定是私事。”

    牧洛亭輕啜咖啡,什麼都沒有加,卻是濃郁香醇,很像某人給他的感覺——無雜質就更顯其深厚豐富。

    “默認的話,我要猜女人。”

    “為什麼?”牧洛亭挑眉。

    “因為你什麼都碰過,就是女人還沒碰。”

    “派克,你說話很難聽,嫂子有沒有跟你說過?”

    “就因為你有嫂子,所以我才是過來人。給你一句忠告,女人不比工作,不是訂一個目標、用最有效的策略就能成功。”

    “你好像認為我對女人一無所知?”牧洛亭給他一記備受侮辱的眼神。“既然是從沒發生過的事,問題一定在你;至於是什麼問題,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同志?”牧洛亭正經八百地問。

    “拜託,你又不會對男人不耐煩。”另一頭有人找,派克走了。

    牧洛亭喝完咖啡。他只對女人不耐煩嗎?他苦笑。大概是所謂帥哥當久了,就像肥肉當久了,對蒼蠅不能不討厭,蒼蠅其實很無辜啊。多給他幾個拋媚眼的同志,他大概也會對同志感冒。

    也不對。如果是同志上門,他大概會很坦然地一笑置之。他對女人是不一樣。他歎息,派克當然沒看錯,現下的他,不就是對某個女孩超級不一樣嗎?

    派克一眼就看出他有異狀,事情真的大條了。

    他放下杯子掏錢,眼角瞟到窗外正要轉角的纖細身影。

    他差點跳起來,急忙按捺住自己,把錢放桌上,不去看派克也不去看窗外,往兩扇門中距那個目標比較遠的走去。

    待兩人都遠離派克屋,他才加快腳步。襄知常來派克屋,雖然那次扮成女裝沒被任何人識破,他還是本能地小心,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不希望為她帶來不必要的眼光,甚至連派克他也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兩人的交集。

    她走得很從容,像是要去熟悉的地方,一如平時的少年打扮,兩手插在口袋裡,背著背包,不是往NOW!辦公室的方向。

    她要去哪裡?他想上前打招呼,又覺得這樣一定會被她打發掉。

    那就只好……跟下去?他什麼時候變成跟蹤狂了?牧洛亭苦笑,雙腳卻照跟不誤。已經按捺了兩天,他捨不得就這樣放人。

    襄知轉進一條小街,過了文具行和小面店,進了一間類似安親班的地方。

    一般的安親班門口總有一群學生吵嚷笑鬧,家長在旁邊聊天等待,這個安親班卻異常安靜。牧洛亭仔細看門上的招牌,“安心親子中心”。

    進去後並沒有看到襄知的身影,櫃檯的中年婦人微笑抬頭。

    “你好,我來找一位同事。”

    “同事?哪位?”

    “襄知。”

    婦人點頭。“小知剛進去,應該還有時間,要我叫他出來嗎?”

    “不用。沒關係,”他說,“我可以等。”

    婦人皺眉。“小知今晚要帶兩小時,你要等那麼久?”

    他不動聲色。“可以讓我進去打聲招呼嗎?有事情通知她,又不好在手機上說。”

    婦人點頭。“那我還是叫他出來——”

    “她剛到,先等一下好了。”他對婦人微笑,對方臉紅了,他說:“我不知道小知在這裡工作的細節……”

    婦人很熱心地說:“小知非常有心,幾乎天天來,孩子很黏他,把他當大哥哥一樣,也只有他能讓他們跟上進度。今年經費拮據,多虧他志願幫忙,一毛錢都不收。”

    “請問這裡的孩子……”經費拮據的安親班他還沒聽說過。“都有一些特殊狀況。譬如自閉症或亞斯伯格症之類……還有的只是適應問題,父母安排過來的。”

    特殊狀況的孩子。牧洛亭不禁要聯想,難道……襄知也有同樣的狀況?

    一般人很可能會認為襄知的特別是源于某種心理疾病,但他從未這樣想過,只知道她的特別讓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想她;想要認識她、瞭解她,跟她建立緊密的聯繫。

    如果在醫學診斷之下襄知的確“有病”呢?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那醫學診斷有問題!

    他對心理疾病並沒有太多瞭解,現在心中充滿問題,想探究的心益發強烈。“我是雜誌編輯,很想瞭解一下這裡的情形,說不定可以做個專訪。我不想打擾小知,可以請你帶我進去看看嗎?”

    婦人眼睛一亮。“請問你是哪一家?”

    牧洛亭說:“NOW!。”

    “哇!真的?”

    在他們給家長翻閱的雜誌架上,NOW!的翻閱率好比流行雜誌,也許是因為裡頭的新知非常有娛樂性,和一般的“嚴肅”雜誌不一樣,她自己也常去搶。

    他遞給她名片,她把它當名人簽名一樣收下來,然後將一個服務鈴放在櫃檯上,對他說:“請跟我來。”

    牧洛亭跟著走過通道來到後邊,幾間小教室,從玻璃窗望進去,可以看郅牆上色彩繽紛的畫。

    最後一間,他看到襄知的背影,她坐在榻榻米上,身邊圍了三個孩子,年紀大約五歲、十歲、十三歲,從她背後看來她並不比他們大多少。四周散放各式彩筆和顏料,四個人起勁地合作畫一幅約一張榻榻米大的帆布畫。

    是在畫什麼呢?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婦人要敲門,他阻住她。“沒關係,他們在忙,我再等一下。”

    “那……我先回前頭去了?”婦人有些猶豫。“沒問題。我不急。”

    婦人走了,牧洛亭靜靜立在門外。他是在等什麼呢?等她感應到他,自動回頭?還是他靠近了反而情怯,不希望驚擾她,也……不希望惹她生氣?

    室裡牆上有一張畫吸引了他的注意;圖中有一座高高的塔,下面是城牆和護城河,塔的頂上站了一個小小的人,彎著腰像往下看,也像是準備跳下去。

    在護城河外,有許多房子和人,非常熱鬧,他們都在做自己的事,誰也沒看向塔上小小的人。

    牧洛亭心中一動。這是一幅很簡單的畫,影像卻十分有力,給人一種……孤寂和不忍的感覺。

    他對心理學沒有多少研究,雜誌做過各式各樣和心理相關的主題,但說不上有特別的瞭解。書到用時方恨少,真是這樣。

    她看起來是很獨立堅強的人,不喜歡和人多打交道,只對姊姊特別保護,現在發現這樣的一面,看她如此熱心幫助孩子,讓他心裡又激蕩一分。

    他該走了嗎?她不一定希望他知道她的私人生活——

    來不及了,她忽然回頭看到他。

    他屏息。她眼睛眯起,他看不清她是喜是怒——傻了!她有什麼好喜的?他是不請自來,像個跟蹤加偷窺狂!

    他燦然一笑,向她招手。她沒有驚動孩子,低頭對他們說了什麼,才慢慢起身走出來,把門關上,示意他離開窗戶。

    她是不要讓孩子有被人窺看的感覺吧?

    他站在牆邊,微笑變得靦腆。“真對不起,剛才忽然看到你,就這樣跟過來——”

    “你不覺得。”

    她是在說他並不覺得對不起。他苦笑。“你若不高興,我當然會覺得對不起。”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跟蹤她?好問題。他自己的感覺不是她的問題,也沒給他這樣的權利,搞不好還犯了什麼法。

    “我真的沒有惡意。”他只能這樣強調,“我能幫上什麼嗎?或者雜誌能幫什麼?你開口我一定幫。”

    她沒有馬上回答。她不喜歡欠他?還是他這樣彌補也沒用?

    她頭一偏,示意他跟進去,他一愕。

    他進去能幫什麼呢?門一關,三雙眼盯著他。

    “大家好,我姓牧,叫我……牧大哥就行了。”多年闖蕩打下江山,什麼大場面沒見過,這是他第一次有舌頭打結的感覺,絕對跟身邊這個女孩有關係。

    已經唐突佳人了,總得彌補幾分。要等不愛說話的她介紹,他還是主動出擊得好。他鼓起大大的笑容,“你們在畫什麼呢?”

    沒人吭聲,最小的一個男生低頭又開始畫,一條長長的線越過藍色天空,然後加上一架飛機。

    這些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提醒自己;這些是她關心的孩子。他看向其他兩個,十歲左右的是個女生,綁著兩條麻花辮,臉上神情非常嚴肅,好像在他臉上看到什麼讓她不贊同的東西。

    “你是誰?”她問。

    他剛才的介紹顯然不是她想知道的重點,他想了想回答:“我和你們的小知老師一起工作。”

    其他孩子沒有特別反應,只有那小女生的眼神變成瞪視。

    怎麼了?他還想再解釋,那小女生對他指控般說:“你喜歡他?”

    牧洛亭張口結舌,他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襄知的說話方式了,原來這孩子還要更直接。

    他看向襄知,她好像要說什麼,他轉回頭先開口:“對!我喜歡。”

    自己根本還沒心理準備說出這兩字,但在這些孩子清澄的大眼之前,他覺得說其它的答案都不對,都是假的。

    這小女生一定特別在意襄知……因為他自己也有這種心情,所以很能體會。他沒去看襄知的臉,如果看到他不想看到的表情,自己的勇氣可能會大打折扣。

    喜歡……這兩字在純真的孩子面前說出來,似乎更加意義重大。這三個孩子的眼神不僅純真,也有一種奇異的成熟。“你喜歡男生?”最大的男孩開口問。

    牧洛亭看向其他兩個較小的孩子,他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本身有些疑惑,彷佛喜歡男生不是什麼問題。提問男生的口吻其實很尋常,好像他只是在確認這件事,不是驚訝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男生喜歡男生,在這些孩子眼中不是問題嗎?牧洛亭反而是那個感到驚訝的人。是這些孩子的世界比較單純,還沒受到世俗禮教的約束?或是他們的思考方式跟其他孩子不同,看世界的角度也不一樣?

    他喜歡這樣。能活得不一樣,應該算是一種機會,不是一種詛咒。

    “你們也喜歡小知老師吧?”

    “喜歡!”所有小孩大聲說。

    牧洛亭微笑看向襄知。她臉上有種半是忍耐,半是迷惑的表情。

    他讓她向來果斷、自我的人生起了迷惑嗎?他微笑加深。他並不希望帶給她困擾,但他變得很介意她單獨走自己的路。他很想,真的很想追上去跟著。

    如果她願意讓他加入的話。

    “小知老師,你也喜歡他?”女孩問襄知。

    “不熟。”襄知回答。

    牧洛亭維持住臉上的表情。襄知沒有直接說不喜歡,他已經受寵若驚了。最小的男孩忽然把一支蠟筆塞到他手裡。他有點無措。辦雜誌,他想雇用哪個大牌畫家都沒問題,但自己動手?從國中起他好像就沒碰過畫筆了。

    “我——”推搪的話才到嘴邊,四雙大眼讓他吐不出話。

    他硬著頭皮拿起那支蠟筆,還是大紅色的,眾目睽睽下不知從何下手;襄知接著剛才她畫到的水塘,繼續塗藍色。

    襄知一動,孩子們也跟著動起來,雖然眼睛還是瞄著他;牧洛亭感激襄知讓

    他壓力大減,他慢慢在她的水塘里加了幾條小紅線。

    “啊!是魚。”最大的男孩說。

    牧洛亭點頭。“看得出來嗎?我不大會畫……”

    “很像。”大男孩肯定地說,小男孩點頭,小女孩什麼都沒有表示;但牧洛亭發現自己在微笑,一直畫了半小時,微笑都沒有消失。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正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