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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22:55

相知那個人 作者:沙沙

他居然碰了女人!
莫不是真到了男人最難過的那關?
從來單身,也未曾覺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
他絕對是正常男人,自己解決也沒什麼不滿足,
只因沒動心過。
加上從小女生就喜歡黏他,搞得他自動把關,
久而久之養成連握手都敬謝不敏的習慣。
對他來說,看女人像看風景,且都是遠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風景;
直到看見一個處處都奇特、且不讓他近看的女孩……
“文字”是他的工作,“人”卻是他的題材。
是人讓他感興趣吧?否則自己還真有點……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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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1:54

楔子

    “喂,小知,你姊在嗎?”

    “不在。”

    “又不在啊。”戴著最新款運動型眼鏡的學長面露失望之色,“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沒。”襄知舔了舔棒棒糖,嘴巴沒空,說話限於三字以內。

    “那你告訴她,就說汪學長來找過了,這個給她。”遞上一個包裝得很名貴的禮物。

    點頭關上門,襄知往後陽臺走,打開垃圾桶,裡頭有要回收的紙盒,她拿個大的把禮物往裡塞,合上盒子再丟回桶裡。

    回到房間,襄知含著棒棒糖繼續她的網遊,還好她的隊友罩得住,沒有損傷太重。

    “去哪啦?”隊友在密語框裡問。

    “廁所。”她漫不經心地回。

    “小牛仔他們說要網聚,你來不來?”

    “太忙。”

    “大學生忙什麼忙?”

    “很忙。”

    “有美女喔!真的不要?”

    “嗯。”

    “你很悶喔!每次都這樣。”

    懶得回話。

    對方放棄了,大歎一聲,襄知聽得很清楚,但她從不出聲。

    “小知!”門上傳來敲打的聲音,“你又給我鎖門!開一下啦!”

    這回輪到襄知歎息,她慢吞吞地起身,走去開門。

    襄依一身鮮紅地站在門前,那張被一致公認為萬宇高中第一校花的嬌顏上滿是期待。

    “我剛買的新衣,你覺得怎麼樣?第一次約會穿這個會不會太那個?”

    “哪個?”棒棒糖含到剩下棒子,襄知對準五公尺外的紙屑箱,一投,進了。

    “你眼睛根本沒在看!”襄依抱怨,“我終於等到楠學長約我了,不買新的不行。快說啊,你覺得怎麼樣?”

    襄知懶洋洋地瞟了一眼。“太那個。”

    “真的?”襄依很洩氣,轉瞬又眼睛一亮,“那上禮拜跟媽去買的那件呢?”

    “嗯。”

    “好,就那件!我也覺得這件太特意了。謝嘍!”襄依高高興興地回她房間去。

    晚餐時間,襄媽特地作了生菜沙拉,襄依要夾些到碗裡,襄媽阻止:“這是要給你妹減肥用的,你多吃點肉吧,想得厭食症嗎?”

    “小知子有點圓而已,五十九公斤還好啦,這個月不是減了一公斤嗎?”

    “青春期太胖,一輩子都會胖你懂不懂!”襄媽擔心地看了小女兒一眼;才高一還在成長,身材絕對不能被定型,不管怎樣也要幫小女兒減重,可惜這孩子自己滿不在乎。

    大女兒卻正好相反,一天到晚減什麼肥,根本是牙籤一根了,而且追她的男生一卡車,她還擔心自己的身材做什麼!

    “反正她又不喜歡沙拉……對不對?”襄依問妹妹,襄知點頭。

    襄媽看向襄爸求助,正在低頭猛吃的襄爸收到訊號,不情不願地抬頭。

    “呃,小知子啊,爸媽有點擔心你,你要不要再減一點?”

    襄知碗裡的回鍋肉迅速消失中,她嘴裡塞得滿滿沒辦法回話,只是微乎其微地點個頭。

    “爸幫你報名遊泳班好不好?”襄爸覺得從吃的下手是沒什麼希望了,也許運動可以起點效用。

    襄知把肉吞下大半才說:“功課很多。”

    “也是。那……早上早點起來,我們去騎車?”

    “睡眠不足。”

    沒辦法了。襄爸對襄媽聳聳肩,繼續吃飯。

    襄媽歎口氣。這孩子從小就異于常人,天資高到足以進資優班,功課也頂呱呱,個性卻孤僻,又不愛說話,大概跟身材過重有關係;她男的朋友幾乎沒有,不像漂亮的姊姊,從國小就開始收集情書;現在跟著上同一所高中,簡直變成校花姊姊的郵筒。

    起初襄媽擔心相比之下,小女兒會自卑或嫉妒,但小知子卻似乎渾然不覺,好像事不關己。

    襄知六歲的時候,襄媽嚴重懷疑孩子有自閉症,還特別去找專家看,專家們卻一致認為這孩子很正常,除了IQ比一般孩子稍稍高一點外,既非小天才也不是自閉兒,亞斯伯格症患者的特徵也沒有,只要多開導一些就行了。

    說實在的,雖然這孩子不愛說話,個性卻很溫和,或者該用溫吞來形容;如果不是她想做的事,來硬的軟的都沒用;這在別人身上可能會顯得倔強、不聽話,但是小知子用她特有的低軟嗓音,慢吞吞地說著雖超短卻合理的話,總是讓人氣

    不起來,也無法反駁。

    襄媽篤信愛的教育,不能打也不能罵,但是專家說的開導究竟是要怎麼個開法?

    小女兒長大後,究竟會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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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2:37


    十年後。

    襄依走進客廳,看到妹妹在,肩頭開始顫抖。

    襄知皺起眉,審視那張絕美的臉;襄依垂著頭走過去,啪地一聲挨著她坐下。“今天是我有生以來最倒楣的一天。”襄依說到後來聲音都有點抖了。

    襄知沒開口。襄依很自動地全報上來:“那個姓楊的,今天把我約出去,說了一堆有的沒有的。什麼有時候命運是人無法控制的,感覺變了就是變了。什麼希望我不會太難過,希望命運也能帶給我那個人……”說著哇一聲哭了出來。

    襄知眉蹙得更緊了。襄依繼續說:“為什麼又是這樣?我已經很小心了呀!我二十七年又不是白混的,現在不會輕易喜歡人,挑好久才挑好,希望他跟以前那些見異思遷的爛男人不一樣,為什麼又讓我碰上?”

    說著眼淚又掉下來。襄依是無論怎麼哭都很漂亮的那種幸運女人,雨後梨花還不足以形容,因為那仍有種憔悴感,但她是被水洗滌過的寶石,晶亮晶亮的。

    “……他當初追我追得那麼勤,打敗眾帥哥好不容易才追到我的,為什麼還是會變心?”

    一雙美得讓人心疼的大眼直直瞅著襄知,好像妹妹可以解謎,解了就萬事OK。

    襄知終於回答:“你不是白雪公主。”

    從小跟妹妹溝通慣了,襄依是她最好的翻譯官,通常可以準確詮釋。“你是說我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所以碰到一個更美的他就走人?可是我怎麼知道他會這樣!他當初追得那麼誠懇,任誰都會感動啊!我又怎麼能例外?”

    “你是美女。”

    襄依沒有馬上懂,頓一下才明白過來。

    襄知是說姓楊的當初會追她就是因為她美,對她的美麗動心,那現在會對別的美女動心也是同樣的道理,根本就在意料之中。

    “那……那我該怎麼辦?美又不是我的錯!如果我吸引到的都是喜歡美女的,那難道我該想辦法變醜?世上誰想變醜啊!”

    襄知看她一眼,襄依懂了。“我知道,你是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怎麼樣,看你都二十五了,雖然瘦了下來,卻還老這樣男不男、女不女的。但我不行啊!要我醜不拉幾地出門,我才不要!”

    襄知聳肩,表示那就沒辦法了,美女誘花男,慘事將不斷。

    襄依眼淚掉得更凶。“人家也不想這樣……”

    襄知歎口氣,一手伸過來環住姊姊肩頭。

    從小襄知便是襄依的定心九,話說不上幾句且不是安慰的話,有時還犀利得讓人無法逃避現實;但因為都是實話,聽了反而有種奇怪的安心作用,比什麼空洞的客套話踏實多了。

    襄依哭累了就靠在妹妹肩頭擤鼻涕,也只有在妹妹面前她才能完全放開,不用再顧忌什麼形象。

    擦完臉,襄依說:“下次我絕對、絕對要找一個眼睛只看得到我的男人。”襄知搖頭,像是在說:如果愛情是用眼睛看的,絕對談不長久。

    襄依幽幽地歎息。“楊越豪對我多好啊!說我是他認識的女人中最有才華的;說愈相處就愈知道我的特別;還說現代生活大家都忙,不能朝朝暮暮的話,起碼要天長地久……如果他不是真的愛我,為什麼還說得出這樣的話 ?”

    襄知眼中閃過冷光。

    “如果連楊越豪都不行,那我到底該怎麼看人?也許學你變身算了,從此清心寡欲。”

    “你不必。”

    襄依睨了妹妹一眼。“是啦,我做不到!我的基因沒有你怪,先是一直胖到高中,然後奇跡似地瘦下來;好不容易回復成小美女,你卻故意打扮成男生。真不懂是你身體有問題,還是腦袋有問題。”

    襄知只是微笑。

    家人對妹妹說話都小心翼翼,怕剌激到她,只有襄依敢逗她,因為她相信妹妹沒那麼脆弱易碎。

    妹妹比她強,她從小就這麼認定,也一直這麼希望。

    “派克屋”這間咖啡店雖小,卻是方圓數裡內最受歡迎的聚會場所,因為老闆派克堅持最高品質、小農生產的咖啡豆,也因為此店特殊的風格與定位。店內佈置有如藝廊兼書店,牆上的畫來自于本地畫家,大大標示著任何畫家都可以申請日期輪流展示,也隨你標價出售,本店分文不取。

    架上的書籍種類及數量都可比真正的書店,新舊都有,任你在店內免費閱讀,也可以用自己的書來交換、借閱回家。週末時店裡安排Open Mic、小劇場、新書發表、藝術座談,推陳出新,所以“派克屋”是個汲取靈感的好地方。

    牧洛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多看了鄰桌獨坐的女孩一眼。他在雜誌社幾年下來看多了明星名模,眼睛不知是被養刁了還是彈性疲乏,再美的也是過目即忘。

    這個女孩有點奇怪。頂多1一十的年紀,卻打扮得極其用心,可以說是精雕細琢,從髮型、化妝到衣著都搭配得完美無缺,但是她的眼神清澈智慧,表情則近乎冷漠。這是怎樣的一個組合?

    會覺得她眼神特別,是因為她一感受到他的注視,立即相迎,定定看了他好半晌才移開。

    很少有女孩子能跟他四目相交那麼久的,即便男人也是一樣。常有人告訴他,說他的眼神太犀利,讓人招架不住。

    那麼在意自己外表的女孩,怎麼會有那麼自信無懼的眼神?

    他忘了桌上的咖啡,視線不住往那女孩飄去,很快便發現自己不是唯一密切注意那女孩的人。

    那女孩另一邊的桌子坐著一個相當帥氣的男人,年輕新貴的派頭,身上行頭不菲,此時輕啜咖啡,眼睛緊盯著那女孩。女孩並沒有回視那虎視眈眈的男人,牧洛亭很沒理由地自覺優越起來。

    “小姐,很難相信你會自己一個人來喝咖啡。”那男人笑盈盈地說,“我可以坐過來嗎?”

    女孩漫不經心地瞥了那男人一眼,輕輕搖頭又轉開眼去。

    那男人蹙起眉,好像對受到這樣的待遇很不習慣,把咖啡放回桌上。“小姐,你還好嗎?臉色不大好喔。”

    那女孩臉色根本沒什麼問題,這只是一種破冰手法,既讓對方感覺被關心,又可使女孩子擔心自己看起來真的不對勁。

    只要是女生,沒有一個不擔心自己的外表如何,眼前這個既然打扮得這麼講究,牧洛亭等著看她的反應。

    沒有。該發生的沒有發生,她這次甚至連瞥視一下都沒,倒是嘴角若有似無

    地隱隱一挑,挑出一抹淡笑,淡到沒人敢確定是否真的有。

    這一淡笑比沒反應更糟,像是在暗示這男人的話太低階,讓美人半同情地抿嘴失笑。

    一言一笑之間,高下立分。美女完全不把帥哥放在眼裡,連板臉拒絕或假裝無視都嫌麻煩。

    因為這兩人都長得好看,四周的人於是自動關心起他們的動靜,這是從古至今顛撲不破的金律,愛看美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啊。

    所以這一過招,所有人都看得分明。愛看美的事物既是天性,這女孩為何偏偏不甩那帥哥?大家心裡都在奇怪。

    牧洛亭心中的好奇益發強烈,沒注意到有人往自己看來。

    他剛好坐在女孩的另一邊,與那兩人連成一線,在旁人眼中就是兩型男夾一親女,養眼之餘,戲劇效果也十足。

    有人已經開始在忖度牧洛亭是否也會有所動作了。牧洛亭意識到這一點,嘴角差點忍不住笑意。

    另一頭的男人則臉色陰晴不定,半是詫異,半是屈辱,想是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藐視過,簡直不知該怎麼走下一步。

    還在忖度間,人家小姐已經起身,準備走人了。

    那男人像是想叫住她,但畢竟是身經百戰的情場高手,不會再給她折損他男

    性自尊的機會;就見他不慌不忙起身,跟在女孩身後十幾步,付了帳走出去,顯然是想另辟戰場。

    眾人惋惜著下一幕好戲看不到,牧洛亭往後靠向椅背,深思著愈來愈多的奇怪之處。

    女孩分明是要吊那男人的胃口。

    不是欲拒還迎。這妝點得美極的女孩似確定那男人絕不甘心就此放棄,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博佳人一回眸,不管他是真的被勾起興趣還是為自尊要扳回一城。總之那一笑之間,糾纏已定。

    但牧洛亭奇怪的不是女孩的手段,而是那雙大眼中的鎮定;她一點也不像中意那種男人的女孩,為什麼還要跟那男人糾纏?

    看起來那麼年輕,眼神卻那麼鎮定沈穩……

    “洛亭,你手機。”派克走過來收拾隔壁那兩桌的咖啡杯盤,喚醒沈思中的牧洛亭。

    派克是很少見的那種老闆,事必躬親且體貼人微,明明是個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心腸卻很豆腐。

    牧洛亭接起。“會議有問題?”

    “總編,優主播不肯接受訪問。”

    “是嗎?”牧洛亭不甚在意,“那找下一個。”

    “優主播就這樣不要了嗎?”資深特助冬湘宜對他的行事雖然見怪不怪了,還是忍不住要問。優年是TTV台當紅的新聞女主播,要臉有臉,要收視有收視,牧大卻像在說個小記者一樣無關緊要。“是她不要的,讓她去後悔。”

    既然牧大都這樣說了,她當然不敢有異議。牧大做事有如神斷,他的決策當下看來不一定合理,事後方知其高明。

    “那我找萬象台的主播傑森。”她說,傑森是牧大先前給的名單中第二排行。是牧大早知會這樣嗎?

    “很好。”

    牧洛亭放下手機,派克對他搖頭。“聽你講電話總像角頭老大一樣,兩三下解決一條人命。”

    “哪有這麼誇張。”牧洛亭輕笑。

    派克搖頭。牧洛亭身材修長挺拔,外表俊逸迷人,笑起來卻有些男孩般的淘氣;派克長他十歲,高中時就知道這個國小小朋友鄰居不簡單,現在果然長成騙死人不償命的男神總編。

    牧洛亭的笑很天使,城府卻深如魔鬼,行事風格詭譎難測,明明從來不害人,派克卻常常同情牧洛亭的下屬,更可憐牧洛亭的對手。“我覺得誰要是當上你女友,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

    牧洛亭揚起眉。“你看過誰被我吃死了嗎?”

    “沒有。但就是這樣才有不祥的預感。你既然不是同志,那就是眼高於頂,這表示你有完美主義傾向,女人必須處處符合你的超高標準,最後沒有累死也會因挫折感而死。”

    “你有妄想症,沒救了。我有跟女孩子出去好不好!”

    “喝咖啡談公事就叫出去的話,我天天和客人喝咖啡,不就變成後宮三千?”

    牧洛亭笑。“別讓嫂子聽到。”

    “她就在蔚房裡,我哪敢作怪。”派克故作害怕地往後看一眼。

    牧洛亭並不羨慕,但無法不替這個如同兄長的好友感到高興;前幾天他們又來個什麼三周年婚禮,每年都來一次周年慶婚禮,結不煩嗎!

    看來是不煩。人生中無奇不有,尤其當有人愛得黏不拉搭時,最是奇怪。誰需要女友!女人很麻煩,他忙到沒時間去煩心那些。

    但一雙大眼不期然浮上他心頭……那個女孩,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周後的下午三時,派克屋照舊咖啡香四逸。

    楊越豪臉埋在雙掌中,絲毫不理會快要冷掉的咖啡,也似乎沒意識到朋友的存在。

    叫了幾聲後,他的朋友終於不耐煩了。

    “你到底怎麼了?”

    楊越豪終於把手放下來。“你不知道,我遇上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這是天天發生的事吧?”

    “不是!請注意,我不是說很美,是很特別!?”

    “你的意思是這女的不美?”朋友的語氣很是不可思議。“當然不是!但美實在不足以形容她。她美得簡直……簡直……”找不到合適的字,楊越豪失神地大歎一口氣。

    “就知道!”朋友嗤了一聲,繼續向霜淇淋進攻。“怎麼,你也有失手的時候?”

    “什麼失手!”楊越豪斥道,“我只是還沒出手,我要找好時機——”

    “你什麼時候遇上的?”

    “上個禮拜。”

    “上個禮拜就遇上到現在還沒搞定?”

    “優質女孩要慢慢來,你懂什麼!”

    “是,你最懂。那上回你提的那個混血辣妹呢?”

    “不能比,完全不能比,沒勁了。”

    “楊越豪,你這次破紀錄嘍,居然不到兩個禮拜就換血。”

    “因為這個女孩不行錯過!”楊越豪眼中的神情只能以狂熱來形容。

    朋友這下有點好奇了。楊越豪是玩家,既是玩家就不會認真,這次卻像中了邪,把身邊辣妹立刻甩掉不說,對這個新目標居然像不知從何下手。

    以往楊越豪是有了新人才踢掉舊人,且次次手到擒來,這次到底是見了什麼鬼?

    “那妹子在哪?我去幫你研究一下。”“不行!你不要亂來,我得小心一點。”

    “嘖嘖,從你嘴裡也能聽到‘不要亂來’這四個字,我果然沒白活。”朋友搖頭。從來不敢領教楊越豪的花心,這次算自食惡果吧。

    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實在令人好奇死了。

    天天來這裡報到審稿的牧洛亭把故事聽了個全。

    他眯眼,過目不忘的他清清楚楚記得那女孩的長相。

    不,不只是長相,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都如刻腦海。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通常他腦中會自動過濾訊息,而女人則是最常被他過濾掉的,為什麼這個特別?

    很諷剌,正是剛才楊越豪對那女孩的形容——特別。

    原來這男人還在苦追那女孩,上次交手的敗局,一個禮拜後仍無進展。

    咖啡店門上的風鈴響起,然後走進一個男孩。

    說是男孩,但因為很難抓準他的年齡,且他膚質白皙又偏嫩,微鬈淩亂的短髮不及衣領,劉海半遮大而明亮的雙眼。他身量不矮,只是相當單薄。真要猜的話,應該是十六歲左右吧?

    牧洛亭眼光鋭利。這男孩若非穿得寬鬆邋遢,頭髮也沒什麼型,應該算得上是花美少男,只是那雙眼總是低垂,臉上沒什麼表情,周身散發宅男帶冏的氣質,也就隱去了那份俊美,沒人會多看一眼。

    “來啦!快拿給我。你姊最近要死不活的,害我進度嚴重落後。”櫃檯後的瑪雅探出頭,手跟著伸了出來。

    男孩手上抱著一個大箱子,因為重量而顯得岌岌可危,牧洛亭正要站起來幫忙,男孩已經奮力把箱子抬上櫃檯。

    一顆晶瑩汗珠流淌上長睫,牧洛亭隨著那汗滴看向男孩的眼,心突突一跳,眼睛倏地睜大。

    這分明是一個禮拜前那個女孩!

    他以為自己破天荒地看走眼,但定睛再看,沒錯!這次沒有精緻的化妝,年齡因此而顯得更輕些;長髮變短、變鬈,身上是寬鬆的男夾克和牛仔褲,胸前被遮住,看不出身材,但那雙眼睛……

    他看人就看眼睛,看過就不會忘。這的確是同一雙眼睛!

    美女變成了美少年,轉換簡直天衣無縫!即使這美少年有著絕對的陰柔之美,一般人會根據那身男生的髮型和衣著來認定,以為眼前這人是個男孩,加上她的動作此時帶著男孩的灑脫陽剛,很能掩人耳目。

    為什麼要變裝?到底哪種裝扮才是本人?

    他不會看錯,真要判斷性別,他敢肯定她是女孩,大概是因為他……對她的感覺就是個女孩。

    但不知怎地,她這身隨意的裝扮,比她上次刻意的修飾要自然百倍,彷佛這個男孩才是真身,上次的美女不過是分身。

    怎麼會這樣呢?就算她個性偏中,何以男裝更顯自然?

    即便是如此,在他眼中她仍沒有完全變成男孩,其下隱隱藏著女身。

    他微乎其微地瞟向楊越豪,那男人眼中看到的顯然是個少年,只瞟一眼便轉頭繼續與朋友談話。

    沒有認出她,誰也沒有,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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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3:20


    瑪雅打開箱子,順手遞給那女孩一張面紙擦汗,那女孩搖頭。這次她沒有如同上周那般回視牧洛亭鎖定她的目光,他看到她瞟了楊越豪一眼。

    那一眼中似閃現什麼,只見女孩嘴角若隱若現地勾出一抹興味。

    別人無法,他卻看得真切,那是一種嘲諷。

    ……的確是同一個!她在笑楊越豪沒認出她來。

    難道……她竟是故意的?

    故意裝扮成男生,躲過那男人的眼;女裝時讓人神魂顛倒,搖身一變又可以掩人耳目。

    搞雜誌好幾年了,他從未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事。為什麼要下這樣的工夫?就為了那樣一個膚淺的男人?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緊跟著那女孩,但她手腳極快,箱子送到,並沒有多作停留,等他意識過來時,她已經開門走了。

    他差一點就起身跟隨,和楊越豪上次一樣。

    他傻了嗎!

    牧洛亭用力甩頭,企圖甩掉那種被催眠的感覺。短短兩三分鐘間的事,會是他的想像嗎?他不曾懷疑過自己的眼力與判斷力,能主導國內數一數二的雜誌社,靠的就是他眼光的精準,難道自己也有失準的時候?

    他起身走向櫃檯,瑪雅跳起身來,滿面笑容。“牧總編,叫我過去就好了啊。需要什麼?”

    “剛才那個送貨的是誰?看起來有點眼熟,不曉得是不是上過我的雜誌?”牧洛亭漫不經心地問。

    “小知應該不會吧,他最討厭上鏡頭了。”瑪雅說,“倒是他的插圖有可能上過雜誌。”

    “哦?”牧洛亭興趣更濃了,“她畫什麼樣的插圖?”

    “襄依是搞公關的,小知幫她做了很多海報和雜誌、網路廣告,偶爾也幫一些書畫插圖,通常是很有現代感的東西。”“襄依?”

    “他老姊,大美人一個喔!你們要用就該用她啦!”瑪雅笑。

    牧洛亭完全沒有興趣。他的雜誌有多少明星擠破頭想上,除非是真有深度的議題,否則他不會為了銷售額找人來賣皮相。

    藝術就不同了。

    “插圖我們常有需要,我怎麼聯絡她?”

    “我有他手機號碼。”瑪雅立刻拿出手機,能幫小知拓展工作機會,她高興得不得了。

    小知與眾不同,問題是世上的伯樂不多,識不出這個奇才。“牧總編,我跟你說喔,小知很內向,你不要介意,他畫功絕對頂呱呱,你不會後悔的!”

    他很少做過後悔的事,不過他的好奇心也很少被這樣強烈地挑起過。

    “你很喜歡他?”

    “是啊!沒看過對姊姊那麼好的,而且又那麼天真可愛。”

    天真?這兩個字他絕對不會用在她身上。那雙眼中的深沈靈精,不是一般女孩子會有的。

    認識她的人,究竟認識她多少?

    他探測地問:“這對……姊弟很要好?”

    “是啊。”

    果然!他不能不驚異了。她……真是這樣生活?頂著少年的裝扮,即使不是故意誤導眾人,也從不說明?

    真有這樣的事嗎?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她……打算變性不成?

    他告訴自己,這年頭這種事多了,就算沒有像國外那麼常見、那麼為人所接受,但畢竟是存在的事實,不該受到歧視,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想探測到底的強烈欲望,絲毫沒有因此稍減,反而燒得更熾烈了。

    就算她真想當男人,他仍是想認識她。

    鄰桌半死不活的花花公子被朋友拉走了,牧洛亭打開手機。“聯絡這個人,請她來辦公室談。”

    “好的。”冬湘宜答。牧大的交代,一定第一時間完成。

    牧洛亭回到辦公室,冬湘宜的報告是:“牧老大,真的不是我沒試,打了好幾通,每次都留言,最後那人簡訊回來,卻只有兩個字——太忙。”

    牧洛亭知道冬湘宜辦事能力一流,這結果讓他不禁挑眉。

    不能說是太意外,那女孩如果不怪,他也不會被挑起興趣。

    不過話說回來,該說太忙的應該是他。自己忙得要死,怎麼忽然有時間拿來浪費在女人身上?

    而且……還是一個不想當女人的女人。

    電話果然沒人接聽,語音信箱開啟。

    “我是‘NOW!’雜誌總編牧洛亭,想聯絡襄依小姐,請回電或回簡訊告知她的電話,謝謝。”他切斷留言。

    靠向椅背,他雙臂環胸,等待回電。

    不到十分鐘,電話來了,只是號碼不同。“喂?”

    “我是襄依。您是‘NOW!’雜誌牧總編嗎?”

    果然不是那女孩回電。牧洛亭嘴角上揚。連他也有辦不到的事,心情該說是挫折還是驚喜?

    “是,我是,你好。我從瑪雅那裡聽說你的,可以請問你在哪裡做公關?”

    “喔,我是自己做。請問——瑪雅是怎麼說的?”襄依聽來有些受寵若驚,牧洛亭可以理解。NOW!名氣這麼大,當然有自己的公關部門,不必找像襄依這種單打獨鬥的。

    “你有哪些客戶?”

    “現在有狼笛、KOKO。”

    牧洛亭眉再上挑。狼笛是新興戶外用品品牌,KOKO是搞獨立音樂人的,都不算大商號,卻是潛力無窮的業界新星。

    這麼有發展潛力的客戶,她一個人做?“你以前在哪家待過?”

    “銀橋。”襄依說,“我曾經接手過‘設計之星’雜誌的案子。”

    銀橋,臺灣第三大傳媒公司,也辦過雜誌。牧洛亭點頭。“好。我有一個案子可以跟你談,但需要美術方面的意見,聽瑪雅說你的……弟弟剛好會插畫?”

    “是啊!”襄依立刻說,頓了頓才說:“但我要先問過她的意見,稍後再回您電話可以嗎?”

    “請兩位直接過來我這裡談吧!電話裡說不清楚。”

    “我問她一下,立刻給您回電。”

    切斷通話,牧洛亭若有所思地起身,看著辦公室窗外一覽無遺的城市街景。

    身為姊姊,卻無法替妹妹接下案件,且連自己的案子都沒有先滿口答應再說,這在公關運作上實在不是明智的回答。

    NOW!是當紅雜誌,他創業數年就爬到業界數一數二的地位,對一個單飛的小公關來說應該是作夢也想不到的機會,這個襄依居然還要考慮?!

    不,不是考慮,是要先“問過弟弟意見”。牧洛亭興味地想。

    那個謎一樣的女孩居然那麼難搞定?早知那天就該不由分說跟出去,就算打破自己的原則也無所謂。

    而他也實在奇怪,手上一堆案子等著他作決策,他卻卡在一個女孩的變身之謎上。他甩甩頭,按下對講機。

    冬湘宜立刻敲門進來。“總編?”“傑森搞定了?”

    “沒問題!他明天九點過來。除了專訪外,我們網站跟社群會上線即時和讀者對話,熱身問題已經準備好了。”

    冬湘宜跟了他五年,不算最資深的,卻是最有效率的,他將有八成難度的問題都交給她,通常不出紕漏。

    “總編,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

    雖然他微笑得很溫和,冬湘宜還是問得小心翼翼:“傑森雖然是萬象主播之一,名氣卻一直沒有打響,為什麼你會把他排在第二位?他前頭起碼可以排上五、六個,光是萬象台就有倪芳妍大姐頭。”

    牧洛亭敲鍵盤的手指沒停。“他有可親的氣質。”

    “喔……”冬湘宜想了想,傑森是有張娃娃臉沒錯,不過只會更給人生嫩感,說是可親啊……

    牧洛亭笑笑,冬湘宜頭皮有些發麻。牧大對下屬簡直好得沒話說,但她就是不敢造次,也不知道為什麼。

    “通常主播都懂得搶鏡頭,不自覺地營造形象,愈播報愈用力,看多了會膩。

    他播一年半了,播報方式輕鬆,這表示他是以真正面貌示人,最後要爬上頂峰也最不費力。”

    原來如此。牧大是這麼看的……他看人從來沒有錯過,她真的很想知道訣竅,不過問得出來並不表示她就能學會。

    她會對傑森特別客氣,將這專訪做到最好。

    “還有,”牧洛亭把打出來的資料列印後遞給她,“把我上面列的人背景查清楚,愈詳細愈好。”

    她看了第一個名字,忍不住苦了一張臉。怎麼又是這人?

    “牧大,這人好像比優主播還難搞啊……”

    “沒關係。”

    沒關係嗎?優年回絕一次,牧大就跳過不理了,為什麼這個姓襄的再三回絕,牧大卻破例堅持,而且連對方底細都還沒摸清?

    通常若沒有掌握一切線索,牧大是不會出招的。要見到牧大談生意何其不易,冬湘宜的工作一大部分是在擋人,不是邀請人。

    太奇怪了!這也表示這案子不比尋常,她得把它放在第一位。

    襄依的“立刻回電”拖了整整一天,牧洛亭本以為他必須另想奇招,沒想到襄依終於打來說她明天可以會面。

    “襄知呢?”

    “她有事,我代表可以嗎?”

    “恐怕不行。我得和你們兩個一起談。”

    “那……我請她挪一下時間。”

    “那就拜託你了。”

    放下電話,牧洛亭看著手中冬湘宜剛送來的檔案。

    襄依,二十七歲二大公關行銷系畢業,活躍於公關界數年,以美貌積極著稱。襄依所有接過的案子都被詳細列入,洋洋灑灑數十件。相較起來,襄知的檔案只有寥寥數行。

    襄知,二十五歲,Y大設計系畢業,沒有進過專業公司,自由接案,屢次得圖書及海報設計獎,但經常更換筆名作畫,因而不甚知名。

    冬湘宜辦事牢靠,所有襄知的得獎作品都搜齊了,第一張就讓牧洛亭移不開眼光。

    那是一本很學術、很專業的“亞洲女權主義史”。看書名會想翻來看的人應該不多,但若看過封面就不會忘記。

    那是一幅綜合材質的畫作;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半女、半男,乍看之下是全裸,但男與女的身體和頭臉卻是交錯的——男人頭臉配上裸身的一半女身,女人則相反。

    畫質立體、有力、色彩鮮明,看了之後眼睛會一直盯著它看,研究其中暗藏的許多奧妙。

    真的……不像是一個年輕女孩的畫作。這樣說可能有點偏見,但驚豔絕對是真的。

    牧洛亭無法不去聯想到襄知忽男忽女的打扮。她的作品有多少反映了她的自我?那又是怎樣的自我呢?

    “文字”也許是牧洛亭的工作,“人”卻是他的題材。不管雜誌刊出的是什麼文章照片,都是人的經驗與情感。

    人讓他感興趣,大概就是這樣才會被那女孩挑起興趣吧,他是這麼解釋的。

    不然自己真有點……反常。

    職業興趣罷了!他在眼前揮揮手,好像這樣就能把這奇怪的思緒給趕走。對講機響了。“總編,優年主播來找您。”冬湘宜音調很正式。

    當冬特助拖著那種語氣說話,牧洛亭就知道她在警告他麻煩上門了。

    優大主播不是來電,而是來人嗎?牧洛亭嘴角半挑,“請優主播進來。”冬湘宜開的門,優年翩然進來,牧洛亭起身迎接。

    “優主播想喝點什麼?”冬湘宜傾前問。

    “咖啡吧,濃一點,Black。”優年說。

    “馬上來。”冬湘宜立刻關門出去。牧洛亭按捺住笑。冬特助是超級特助,但有時太過殷勤,好像有點怕他,又似有英雄崇拜的傾向。派克常在派克屋裡看到她,很愛提醒他不要亂嚇下屬。他完全是無辜的。

    “請坐。”總編室是他專用,明亮寬敞舒適,一半像客廳,沙發酒吧螢幕倶全。他考慮到上門來的不乏政客、財閥、明星,一開始便設想周到。

    優年很優秀也很有野心,大部分時候不耐觀眾或上司關注她的容貌,喜歡在第一線衝鋒陷陣,跟多數坐上主播台就放不下身段的前後輩不同,這也是她為什麼能搶到許多獨家頭條的原因。

    牧洛亭不是對她感興趣,而是對有線電視臺大亨封定戎有興趣。這個一向神秘的電視業界龍頭老大,聽說是優年的第一個東家,兩人年紀隔了一代,牧洛亭覺得可以將之串成一個業界的好故事。

    冬湘宜的多禮、專業是他絕對放心的,優大主播卻一口拒絕了NOW!的邀訪,既然兩方如此不投機,牧洛亭棄之也不覺可惜。

    現在——親自上門來了。

    冬湘宜上咖啡快又輕巧,馬上關門出去。牧洛亭桌前也換了一杯熱騰騰的,他沒碰,適意地靠向真皮椅背。

    他等優大主播先開口。來人必有目的,急的人不是他。

    等不上幾秒,優年說:“牧總編找我專訪?”

    不是拒絕了嗎?牧洛亭微微一笑。“最近電視臺都在面臨轉型,想要在網路視頻衝擊下開出新路,我覺得這主題不錯。”

    優年看著眼前這個少數比她還亮眼的人之一。眾人都說她美,她雖然不屑回應,但那是因為從小聽到大,自信早已無堅不摧,當然不必多提,她想強調的是能力。只是人比人氣死人,眼前這個可以光憑外貌就能爬到頂的男子,卻著著實實是用他的文采和經營手法創造出華人世界的頂尖雜誌,這讓她自覺矮了幾分。更氣人的是,專訪還不專。

    “找我專訪,好像還沒有和別人並在一起的先例。”優年說。

    牧洛亭輕提一道濃眉。“封大老好像是優主播的師傅吧?關係應該很好不是嗎?”

    優年才不相信牧洛亭會不知道天地影視的封定戎想買她主播的TTV台。她的老東家想吞掉新東家,原本就是個聳動題材。“我以為NOW!不走八卦路線,牧總編文風犀利,但是不屑炒作。”

    牧洛亭點頭。“你以為的沒錯。”

    優年有點接不下去;他不多辯解,她怎麼繼續開火?

    “那你到底是要專訪什麼?難道不能不提目前的並購大戰?”

    “當然可以。我要問的是你們兩個怎麼看電視臺的未來,不是現在。”

    優年看著那雙炯炯亮眼,想著為什麼他沒有親自邀她?難道以她的身分還不夠讓他開口?

    他喜歡藏鋒是業界都知道的事,但偏偏還是被各家媒體追逐,只因他各方面都太出色,藏也藏不住;而她卻是想要比誰都耀眼,搶鏡頭都還來不及,走到哪裡都吃得開,為什麼只有他對她不假辭色?

    “那你會親自訪問我、親自執筆嗎?”她問。

    “我這期要寫的已經定了,我會請社裡最優秀的主編跟你談。”

    最優秀的不就是他嗎?優年完全不覺得他在謙虛,只覺得被大大侮辱。她倏地起身。“牧洛亭,你覺得你這樣誠意夠嗎?”

    他靜坐著,身體依舊放鬆隨意,一點也沒被她的情緒影響,淡然說:“優主播,我雜誌裡還沒放過誠意不夠的東西。”

    優年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她時段的收視率已經直追第一的萬象台,粉絲團聲勢浩大,連影藝界都在向她招手,NOW!從來沒訪問過她已經讓她悶很久了,竟然還這麼高身段?!

    最惱人的是,這個男人就是讓她在意,她想發飆都會猶豫。

    她咬牙:“牧洛亭,我最近的時間表也已經定了,如果有空出來再告訴你。”牧洛亭緩緩起身,雙手隨意插入口袋。“謝謝。”

    傳聞牧洛亭從不與女人握手,難道是真的?優年幾乎想要伸手來試試,但那雙俊眼中似有什麼又讓她猶豫,只好扭頭就走。

    門關了,牧洛亭還沒坐下,心思已經從這期轉到下期情人節的專刊上。他的特聘計畫,不知有沒有可能實現?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4:05


    隔天的下午兩點,讓他好像等了一世紀才到。

    身為全公司最忙碌的那一個,他今天的工作效率實在低得讓自己汗顏,好在他把自己關在總編辦公室裡,沒人知道他到底幹了些什麼。

    稿子,沒看。企劃案,沒批。

    左摸摸右摸摸,視若未見地翻著文件,終於等到兩點,冬湘宜通報人來了。牧洛亭覺得自己很可笑,老在心裡描繪那女孩可能的打扮。今天她是美女、美少年、還是會變成第三種模樣?

    “請她們進來。”

    門打開,他直接跳過走在前頭的襄依,鎖定其後的襄知。

    是男孩打扮。與他第二次看到的她無多大分別,外套換了一件比較正式點的,但仍是男式剪裁。牛仔褲是深藍色,也不大貼身。

    她那張素淨的臉仍是一逕平淡,看不出情緒,大眼從微鬈的劉海下看向他,不閃避也不探索。

    她還記得他嗎?見了兩次,她卻只正視過他幾秒;自認是不容易被忘掉的類型,但遇上這個女孩,什麼都說不準。

    他努力想從她眼神中找出蛛絲馬跡,然而她著實沈得住氣,他竟是完全看不出來。

    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比較喜歡這樣男性打扮的她——身為男人,這種想法實在怪異;但她上次精心妝扮出來的美女模樣,不知怎地就是覺得不適合她。那種過度的美感,不屬於真實世界,也不似真實的她。

    現在她雙手自然垂在身側,身形靜止,眼神平穩,有著超乎年齡的沈著;少男的打扮隨意不羈,但的確……合乎她的氣質。

    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必須強迫自己把眼光轉向襄依,以免顯得自己只盯著襄知不放。

    和襄知不同,襄依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這個女人不愧是公認的美女典型——高跳、身材凹凸有致、五官美豔,打扮也很時髦。這樣的女人夠格當模特兒,沒被星探發掘是不可能的,是她自己不想做或做不慣比較說得過去。

    他五秒內評估完畢,眼光立刻回到其身後的襄知。除了比例完美的五官以外,姊妹倆並不相像,不光是打扮上有天壤之別,整個眼神性格也大相逕庭。

    看成姊弟,的確讓人比較容易接受。

    而他不是唯一在打量的人。

    襄依眼睛一亮。這個男人長得多好啊!習慣了自己的好長相,她眼光極高,但這麼俊美的男人實在少見。

    轉過眼來,發現妹妹看的是她而不是那男人,襄依吐了吐舌,知道妹妹又在提醒她要小心男人了。

    襄知的眼光顯得有點無奈。

    冬湘宜招呼過茶水後退出,多瞟了襄知一眼。

    “襄知,”牧洛亭開口,要引開襄知看姊姊的目光,“很高興終於能見到你,還有襄依小姐。”他以手示意兩人坐下。

    襄知沒有介面,似乎也不覺牧洛亭沒有在她名字後加“小姐”或“先生”奇怪。襄依坐下後便笑說:“啊,牧總編,我們都很喜歡NOW!,恭喜您去年得到雜誌金獎。”

    有作功課,還算過關,但牧洛亭的目光又回到襄知臉上。“襄知有為雜誌畫過插畫嗎?”

    襄知搖頭。

    她是不說話,還是不會說話?牧洛亭開始忖度。見過她兩次,現在才發現並沒聽過她說話。

    不會說話還好,不說話就難辦了,因為這表示她個性難以捉摸,不易接近。“小知喜歡自己接案子,偶爾幫我的忙,”襄依說得熱忱卻謹慎,“她最近案子太多,本來是不能再接的,但我當然很希望能跟您的雜誌合作。請問牧總編有什麼指教呢?”

    本來不能接案嗎?還是不願?牧洛亭說:“下期是情人節專刊,可以說是一年三大刊之一,很重要。我有一個新企劃,不同於單單慶祝這個日子,我想從社會問題的角度出發,也要全面探討現代人的情感問題。”

    “咦?這麼知性……會吸引人嗎?”襄依十分驚訝。

    牧洛亭密切注意襄知的反應,她沒有顯出興趣或奇怪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在研究他。

    “這就是想跟你們談的地方了。眾所周知NOW!最大的賣點就是創意和深度。我需要新團隊、新視野,從公關和視覺設計雙管齊下,一定要做出最言之有物、也最讓人震撼的情人節專刊。”

    襄依轉頭看襄知。牧洛亭猜想得沒錯,這兩人之間,最後拿主意的是妹妹。

    看襄知沒動靜,襄依又問:“我們的名氣還沒打響,請問為什麼會找我們呢?”

    牧洛亭直接對襄知說:“是因為見過你,感覺你對兩性關係一定有與眾不同的看法,所以想找你們合作。”

    襄依看來更吃驚了,顯然襄知沒告訴她兩人已經碰過面。牧洛亭並不知道,襄依更感奇怪的是“兩性關係”這四字竟然會和妹妹連在一起。

    小知怎麼會和這個大總編有交集?通常不認識的人都以為妹妹是個不經世事的少年。

    “您是說——”襄依又要問,牧洛亭截斷她。“襄知都沒什麼意見嗎?”

    從剛才就一直四目相對,他終於直接要求她開口。

    室內沈默了半晌,襄依正想著辦法再接過話頭,襄知立起身來。“不適合。”

    低沈但柔軟的聲音不疾不徐出口。

    牧洛亭眯起眼。她終於說話了!雖然只有三個字,且還是非常突兀的三個字。拒絕得這麼乾脆……他其實並不驚訝,只是更加好奇,是什麼地方不適合?是這案子還是他?

    看到襄依掩不住一臉可惜,他不動聲色地問:“對不起,我不大明白……”襄依習慣性地注解:“小知喜歡獨立作業,不受主導或拘束,如果她不是百分百認同一個案子,就表示不適合她。我們很抱歉——”她也站起來。

    牧洛亭起身。“即使和我們合作可以打開你在這一行的大門,成為全國首選的公關?”

    牧洛亭說的是給襄依的大好機會,眼睛卻仍看著襄知那雙清澈大眼。

    如果他猜得沒錯,襄知會來這裡,全是為了姊姊。來得愈是不情願,就愈顯露她關愛姊姊的程度。

    是瑪雅告訴他的,現在他更肯定了。他要打姊姊牌,賭自己的運氣。

    襄依眼中閃著心動,再看向襄知,襄知眉頭微蹙。

    牧洛亭心懸著,又對襄知說:“我保證,作為特聘的工作室,你跟襄依小姐可以全程參與編輯程式,我會親自支援企劃、執行,給你們充裕的人力和預算,但不會過度干涉方向或內容,當然最後的成品必須我OK了才能付印。這樣行嗎?”

    他幾乎可以看見那張清秀面皮下的腦袋是如何精密地在運轉,她決策挑剔卻果決,跟他十分相似。

    當她終於點頭,他心一躍!

    牧洛亭編輯雜誌非常專業嚴謹,但在取材和用人上常不按牌理出牌,被業界稱作鬼才。他自己倒不在意什麼名聲,更不在乎別人認同與否,是他創立的雜誌,當然是他說了算。他一直在苦思新案,遇上她之後忽然靈光一閃。

    如果真要對自己坦白,其實是在用案子當藉口拉她進來。現在因為她,他真的很期待這個案子能實現。

    他有多久沒這麼在乎一個案子——或一個人了?

    一向以為NOW!就是他的生命,在遇見她之後卻開始嚴重分心。這案子雖重要,但感覺由她來做才有意思。

    襄知點頭,襄依高興極了!“啊,這麼大的專題,我們一定全力以赴!什麼時候開始?”

    “馬上就可以開始。我請冬特助規劃預算和時間表,下午傳給你們。”

    “好的。”襄依笑得極美,“我們也會儘快做出企劃案給您過目。什麼時候能再找您深人討論?”

    “隨時都可以。”

    “真的?”襄依有些意外,NOW!的總編兼社長的時間表應該排爆了才對。“這是我想提的一點——NOW!講求的是團隊合作,所有人都在社裡工作,隨時可以互相激蕩。我會給你們一間專屬工作室,就在這層樓,和其他編輯文案交流也方便,這樣的要求可以嗎?”

    襄依笑得更開懷。“這哪裡能算要求,這是破例的優惠了,還給我們專屬的工作空間!”

    “專刊最大,這是應該的,冬特助會帶你們去。”

    “已經準備好了嗎?”襄依訝然,這位總編社長的行動力可真是……

    牧洛亭走回辦公桌後,襄依趕緊帶著襄知走到門邊。“很高興認識牧總編,謝謝您的信任!”

    牧洛亭看著襄知沈默的背影,從這個角度,她完全像個少年,姿態俐落,肩背雖單薄,卻挺直而有個性。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這般執拗,卻可以為姊姊而放開。

    當然,她也是銳利無比,剛才不就讓他承諾了空前的條件?

    就像高手過招,他們短兵相接,他不確定誰輸誰贏。

    他蹙眉。不,他不喜歡這樣的比喻,他不想跟她過招,也不想贏她。

    如果真要贏……他想把她贏過來。

    自己真吃錯某種藥了吧?

    他看著自己的手,想著她的柔荑,即使不曾碰觸,他卻看得很清楚,那雙手雖然纖小,卻有著粗繭,應該是做過什麼粗活。

    為什麼握畫筆的手會變粗?她常像那天一樣搬東西嗎?

    該死!如果謎愈來愈多,他怎麼能不愈挖愈深?

    ***

    “好棒的案子!而且這個總編,天啊!你到底是在哪裡認識的,怎麼沒跟我說!”襄依興奮得不得了。

    “不認識。”襄知只說了三個字。

    “奇怪,你不認識人家,人家怎麼認識你?”妹妹這身男生打扮好幾年了,而且行事不同于常人,沒有人比襄依更習慣了。從妹妹懂事以來襄依就明白,妹妹想做什麼,是由不得旁人多加干涉的,連爸媽都對她沒轍。

    所以外人把襄知當男孩,襄依在人前也就順理成章姊弟相稱,反正妹妹高興就好。但小知子一向低調,到底怎麼會引起這個大人物的注意?

    襄依追問,襄知只好解釋:“派克屋。”

    “你送東西去的時候碰上的?喔,原來只是人家對你印象深刻。”襄依擠擠眼,妹妹再怎麼遮掩也是個美少年,而且作風特異,看來是大總編眼尖。“對了,告訴你一個爽得不得了的事!你記得楊越豪那個花心大蘿蔔?”

    襄知微點下頭。

    “聽說他甩了我之後,沒幾天就又把那個新辣妹給甩掉,原來他被另一個美女給迷走——你說得沒錯,那種人一看到美女就蠢動,根本不可能定下來!”襄知懶得在那人身上浪費 口水,襄依興高采烈地又說:“但是那個美女‘噗’一下忽然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問誰都問不出名堂。楊越豪天天去派克屋等,還纏著瑪雅不放,想說既然那美眉去過那裡,瑪雅一定記得什麼,吵得她煩死了跟我抱怨,我才知道這件事,哈哈!”

    襄知沒反應,襄依痛快地揮手。“我為那死男人掉眼淚,真是不值!現在他得到報應了吧I.以為天下美女任他追哦?看到就一定追得到?嗤!最好那美女就此消失,讓他魂縈夢系,卻再也沒機會,這才叫天理啦!”

    “希望他回頭嗎?”

    “才不要!”襄依搖頭,“這種男人我發誓是最後一個!下次我會放亮眼,凡是一見我就黏上的,馬上踢得遠遠!”

    看襄依笑容開朗,似乎真的不再掛懷,襄知點頭。

    “是說見到我居然不黏的,還真有呢!你剛才有沒有注意到,牧總編對我很客氣,卻沒有像別的男人那樣盯著我猛瞧?”

    襄知眯起眼。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自己就這麼帥了,才對美女免疫?”襄依推斷,“這種男人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你覺得他怎麼樣?”

    “腹黑。”

    “腹黑?”襄依奇道,“哪裡腹黑了?我覺得眼高於頂還差不多!就像你說的,我又不是白雪公主、天下第一美,要不然姓楊的也不會跑了。”

    “小心。”

    “欸,別擔心啦,人家連正眼都不看我,我很安全好不好!”襄依說著歎口氣,“當然,如果他看上我,我可能又會陣前倒戈——你看到他那雙眼睛沒有?楊越豪要幫他提鞋都排不上!”

    襄知蹙起眉,襄依沒注意到。

    “接到這案子真是太好了!我想了好久要怎麼打進大媒體,托你的福居然找上門來,老闆還這麼帥!”

    看襄依那麼高興,襄知眉頭開啟,微微一笑。

    那微笑如此美麗,襄依不禁摸摸她的頭。“你這副男生打扮,我也明白是為了什麼。你比我還美,如果看到你的真面目,男人全追著你跑,依你的個性不發狂才怪。”

    妹妹真的拗起來,連卡車都拉不動。爸媽就算擔心她好像不打算當女人,也從沒嘮叨過。

    妹妹這樣的個性、這樣的活法……真的可以嗎?

    即使沒人比她更能接近妹妹,她還是覺得不夠瞭解她;想要幫她,又該怎麼幫呢?

    襄依把這個已經無解多年的問題照例再暫時拋開,只要她還在妹妹身邊,總不會出大事。

    “我們趕快開工吧!要記得,牧總編是沖著你來的,點子你來搞,我只負責宣傳。”襄依擠擠眼,“我們做得好,以後可以跟帥哥老闆長期合作耶!拜託拜託,別搞砸了,promise?”

    ***

    冬湘宜敲門進牧洛亭的辦公室。

    “總編,優主播說她願意接受訪問了。”

    冬湘宜等著牧大說請她一邊涼快去,結果卻聽到:“好,安排時間吧。”

    冬湘宜睜大眼。“您不是說要讓她去後悔嗎?”

    牧洛亭微微一笑。“她不是已經後悔了嗎?”

    冬湘宜暗自咋舌。牧大有時……真讓她意外。上次她明明看到優年冷面離去,

    應該是給了牧大釘子,換作是她絕對會想出一口氣,什麼專訪都拉倒,管那優年是多紅的主播!但牧大雖然讓人摸不透,卻大度包容,讓人自覺矮小。

    “傑森已經談了,也去做完,兩個都放這期。”

    冬湘宜在心裡笑了。優大主播若發現傑森也上了,可能會再吐血。牧大對傑森義氣,又讓優年不至氣焰高張,真是高明啊。

    她把文件遞給他,“這是要和襄工作室簽的合約。”牧大還沒和他們見過面就叫她擬了,一定是志在必得;但NOW!根本不必開好條件,任誰都會搶著要合作,連優年不也回頭了?為什麼和新人的合約條件如此優厚?

    昨天看到那兩人進來,大家都跟著轉頭,因為一個是大美女,一個卻像是高中生,很奇怪的組合——美女公關很常見,但弟弟幫著打工,有必要跟來嗎?

    人是她去接觸的,她知道那弟弟畫插圖很不得了,但這樣重金禮聘,又是這麼重要的專刊企劃,仍是把她嚇了一跳。

    不是沒看過牧大用人兼具實驗性,但這比專訪傑森還更驚人——這兩人根本沒有採訪寫作背景啊!

    “牧大,請問一下這案子——”

    牧洛亭沒讓她說完。“這案子我來監督,你馬上把老喬和Winnie空出來輔助襄工作室,你也隨時待命。襄知要什麼,你直接轉給我。”

    冬湘宜愣在那裡。“襄知嗎?”不是襄依?

    “對——”

    牧洛亭又有電話,示意她出去。

    冬湘宜關上老闆辦公室的門,慢慢回座,神情有點迷惘,隔座的天馨從電腦後面探出頭來。“怎麼啦?牧大午飯要吃什麼?我們準備要點了。”

    冬湘宜這才想起忘記問。“等一下,牧大在講電話。老喬和Winnie呢?”

    “都在趕稿,忙得午餐都免了。你呢?要吃什麼?”

    每天的午餐都是天馨這個文案去打理的,因為她最挑,得親自去現場才說得清楚,信不過別人代點。

    “隨便。”冬湘宜揮手,“我得去找老喬和Winnie。牧大有令,我去溝通一下。牧大午餐你三分鐘後去問。”

    “老喬和Winnie忙著出稿,六親不認,你下午再去——不對,明天再去煩他們比較好,我剛才差點被罵。”天馨搖頭。

    “我現在去。”牧大說馬上,那就是說如果襄工作室來要人,她得準備好。

    “啥?”

    眾人皆知老喬和Winnie是牧大以外,NOW!的兩個最大記者加作家,得獎出書無數,在NOW!創刊前就是名筆了,不曉得牧大當初是怎麼拉他們進來的,還能讓他們心甘情願待這麼久。老喬個性冷漠,Winnie脾氣古怪,NOW!裡面除了牧大,沒人敢造次。

    天馨怕怕地把頭縮回去。牧大有令,再怎麼奇怪的事也得照做,即使是去踩老喬和Winnie那兩顆地雷。

    冬湘宜跟著牧大與老喬和Winnie交手無數,已經練就了一身功夫,即使頭皮再怎麼發麻也不會退怯。只是另一個大疑點來了:這兩人太重要,從來都是各自扛起一個大案,怎麼現在要他們把其它大案排後面,同時扛這個新案?明明公司還有一堆好手啊。

    這個襄工作室——不對,這個襄知小弟,究竟是什麼來頭?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4:43


    隔周,襄依和襄知剛在會議室坐定,牧洛亭就進來了。

    襄依很高興又見到這個大客戶,不但養眼而且有才,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如果他都是這樣事必躬親,她一定天天來報到!

    “牧總編,我們想好這次主題要怎麼切人了。”襄依坐直,美麗大眼專注又閃著風采。她在公關這行做得辛苦,因為有時被人懷疑只靠臉而沒腦袋,但一路畢竟做上來了,大半也是因為臉蛋討好,很自然就會引人注目,所以她也無怨。當然,最重要的是襄知的加持,幫她拿定大小主意,襄依心裡很明白。

    “說來聽聽。”

    襄依看向襄知,牧洛亭也就光明正大跟著看。

    一如往常,她的衣著寬鬆到有些誇張,襯衫都快穿成袍子了,只顯得她的身

    子愈形單薄。他蹙起眉,她都不吃飯的嗎?

    像是得到襄知無聲的示意,襄依說:“第一,我們要想辦法一網打盡,不只是情人,還有沒情人的讀者,因為其實天下沒情人的比有情人的多得多!”

    牧洛亭看到襄依不自覺露出的憤懣表情,感到有些好笑。原來美女也有空窗期,他自己同屬好看人種,但一向自願空窗,但顯然眼前這位不是。

    襄知呢?他的視線又不由自主移向她。

    她看著他,好像在讀他——他可以這樣想嗎?還是他在自己臉上貼金?因為想讀懂她,所以也希望她想讀他。派克喜歡說他城府之深有如無底洞,他覺得自己終於碰到對手了。

    但她不是城府深,只是與眾不同。他忽然自私地希望全天下都沒人懂她,只有他能懂……假以時日。

    “怎麼一網打盡?”他問。

    襄依又看向襄知,牧洛亭說:“如果這是襄知的點子,還是由她來說吧。”襄依很驚訝,牧總編怎麼知道?她幫襄知代言已經習慣了,很少人直接要求襄知開口,大概本能就覺得那會像拔牙一樣痛苦。

    襄知沒有馬上開口,牧洛亭鼓勵地笑笑,襄依覺得那笑容讓他看起來俊俏極了,襄知卻皺起眉來。

    糟了!妹妹如果不想開口怎麼辦?襄依乞求地對她眨眨眼。

    牧洛亭極有把握,襄知的弱點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她這個姊姊。果不其然,襄知回答了。

    “戀愛篇、求愛篇、失戀篇、單萬篇。”

    分四個單元?說得還真有重點,半個字都沒浪費。牧洛亭揚眉,“單萬?”

    “單身萬歲。”

    他笑容擴大了。“果然是一網打盡沒錯。好,分成四個族群,那又要怎麼做?”

    “戀愛篇用同志,求愛篇用老人,失戀篇用小開,單萬篇用離過婚的。”

    虧得牧洛亭腦子轉得快、記性好,硬是把襄知超級精簡的大綱抓住,在腦中快速分析過一遍。

    戀愛篇用同志來寫雖然不算絕對創新,卻仍然大膽引人。求愛篇用老人有點冒險,因為大多數人對老人家的戀愛生活都當成不存在,甚至覺得有些不敬。

    但是真正說起來,年輕人談戀愛有什麼稀奇?銀髮族如果還需要“求愛”,應該是很有故事性。

    失戀篇用小開……牧洛亭很想大笑。她是想諷刺連富二代都真愛難尋嗎?或者說有錢人更難得真愛?

    這主題的難處恐怕是要找到願意坦白失戀的小開吧!

    “前三個都很有看頭,但是離過婚而宣告從此單身-好像有點理所當然,你是想說什麼?”

    襄知眼光清澄地看他。“離過婚活得快樂很難。”

    很難,所以想訪問做到了的人,讓其他走不出創傷的人有所依循嗎?

    “這部分可能會太嚴肅。”他說。

    “NOW!不能嚴肅?”

    問得真是有力啊!牧洛亭不禁要佩服她對老闆也這麼直接。“當然可以。但讀者最討厭說教的東西,前三個算你過關,最後一個你再考慮該怎麼切入才會更吸引人。”

    他看進那雙眼睛。無畏無懼,卻像鏡子般的湖面,只反映出看的那人,而不顯示自己的深度。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很自然把她當成男孩了。她的眼光有種硬度。社會觀念上通常要求把男孩訓練成男人,也就是要注入一種悍勁;如果沒有攻擊性,至少也要有充分的競爭意識。至於女孩,則希望培養所謂的氣質,最好是溫柔、高雅、有淑女風範。

    她的眼光,一點也不像一般的少女,那又為什麼,他還是把她當女人看?又是一個謎等著他去解。牧洛亭微微一笑。“可以嗎?我很期待你的新提案,明天我們再談。”

    他站起來,襄依也跳起來,驚喜不已——襄知的提案她本來不看好,因為實在太另類了,但牧總編居然批準了三個!

    “沒問題。”襄依幫忙保證,“我們明天一定把提案修好。”

    襄知俐落起身,牧洛亭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看她。她從來沒有多餘的動作,手指不會無意識地敲打桌面,更不會去修整頭髮,像一般女孩愛做會做的那樣。她的雙腳坐下了就不會再亂動,雙腿自在地微開,肩膀放鬆,身軀靜止。

    現在站起身了,修長挺直,有著運動員的輕盈。她大約173的身高比起他的1007是小號了點,但對女孩來說是很高了,甚至可以站在男孩群中不被比下去。

    要不盯著這個千面女郎一樣的少女直看,實在是很難的事;他聽到自己說:“襄知,我有事問你,可以讓襄依先走嗎?”

    襄依走出去,牧洛亭又坐下。“坐。”

    襄知坐下。他本來有很多話想問她,一時卻不知從哪裡開始才好。

    她們今天就進駐工作室,離他的辦公室只隔四間,就在走道最後一間。他知道襄知一定寧願在家工作,想把她弄進NOW!,只能先把襄依安頓好。

    據冬湘宜報告,這星期以來襄知還真來過兩次,他猜大約是不放心姊姊。他才不笨,一次也沒去打擾過襄知。現在見到她了,他卻沒辦法就這樣放她走。

    若說她作風奇怪,他現在的行為更奇怪吧?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找你們兩個做專題?”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我。”

    他愣住,心事被一語戳破,還那麼簡單明瞭,他完全沒有料到。

    “你……怎麼知道?”

    “別的男人看襄依,你看我。”

    原來是這樣嗎?她和襄依同時在場時,由於她的裝扮,別的男人注意的自然是襄依,他卻跟別的男人不一樣,全神貫注在她身上。

    “那……你不介意?”要說她對他有意思,實在太一廂情願,他感覺不出一點。

    “襄依的工作機會。”

    他不能不苦笑。這是他自作自受,還是該慶倖計策太成功?是他用襄依來對她施壓,自己居然忘了。

    把他這個案子做好,襄依名氣開響,以後便是一線公關了。他把自己和NOW!當成餌,最後真能釣到眼前這個敏銳的女孩嗎?

    用釣這個字,感覺實在褻瀆這個眼神清明的女孩。

    “你本來一口就拒絕接案,說不適合,我想知道是什麼不適合。”

    “襄依不適合。”

    “襄依?”他皺眉。“她很崇拜你。”

    他眉蹙更緊。“襄依?我希望她沒有誤會什麼,我真的沒有——”

    “她剛失戀,不適合跟你共事。”

    他明白了,她是在以防萬一。“我會讓她清楚明白——”

    她又打斷他,“你有辦法讓人不喜歡你?”

    他微笑。“當然有。”

    她很聰明睿智,但此時她的缺乏經驗被他看得很清楚。她不知道他到現在還單身是怎麼辦到的,是吧?

    當然,她對他一無所知,而他對自己保證,他會讓她熟悉他的一切。

    “我不會讓襄依喜歡上我的,”他說著皺起眉,“你說她崇拜我,不會已經到喜歡的程度吧?”

    他早就習慣女人看他的眼光,根本是視若未見,也沒去注意襄依怎麼樣。“難說。”

    “你很保護你姊。”

    她沒回答,彷佛這種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既然這樣,開會你自己來跟我開,怎麼樣?”

    她沒有回應他的微笑。“我也不適合。”

    他心一突,她是說……她不適合他?“你怎麼不適合了?”

    他忽然想到-難道……她喜歡女孩子?他完全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如果真是這樣,他會如何?

    “我沒興趣。”

    她一向簡潔的用字,現在他覺得分外不夠。“對什麼沒興趣?”

    她皺起眉,好像在思索適當的詞彙;他的心提吊著,就怕她的回答是他不想接受、卻也無力扭轉的那種。

    好半晌,她才終於說:“關係。”

    他小心翼翼地追問:“關係?你是說愛情?”

    她眉蹙得更緊了,然後慢慢舒開,語氣也轉為確定:“沒有這種東西。”他訝然。

    “你為這個情人節專刊想了那麼多,卻說沒有愛情這種東西?”

    “別人想要,我可以理解。”

    “那這個別人想要的愛情,是什麼東西?”

    “兩人彼此關懷,是友情變成親情。”

    “為什麼就不能是愛情?友情和親情也是一種感覺和聯繫,為什麼這兩種可以存在,愛情就不行?”

    他的心在跳,他不懂為什麼還不熟識她,就能跟她辯這種問題;但她的答案變得很重要,他在乎她的想法,想弄清那顆腦袋裡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最諷刺的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也不確定自己真的想要那種近乎浪費時間的東西,他應該和她撃掌乾杯,互稱同道人才是,為什麼竟希望駁倒她?

    “燒得熱烈,終成灰燼。”

    她說得輕而低柔,那雙清澄的眼此時不像是孩子的,而像是僧人的,好像能看透渾濁的世事,而自己不被沾染。

    他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她。他一向為自己的理智自豪,此時卻感覺心被紮了一下,無端抗拒起來——

    “你有過實際經驗嗎?還是純理論?”

    “不必死過。”

    他已經漸漸習慣她的說話方式了。她是說不必死過也知道死不是好事,很多事情不必親身經歷也能明白。

    “如果真能燒得熱烈,不也很值得嗎?”

    “兩敗倶傷。”

    他直直看著她。那麼柔軟的聲音,說著那樣決絕的話語,像是一種警告,又似一聲歎息。

    因為她看過襄依失戀受傷嗎?“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她點頭。

    “你記得我們在派克屋見過面?”

    她看著他。

    “那時,你是女生裝扮。”

    她仍未反應,但眼中閃過一絲驚奇。“你是因為那個姓楊的男人才打扮成那樣,對不對?”

    這樣追問好嗎?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做錯了什麼事對不對?對你姊嗎?”他確定他沒有看錯,她眼中那種硬度又回來了。

    “他甩了你姊,所以你決定懲罰他?”他輕聲問。

    “為什麼?”她反問。

    他懂,她是在問他為什麼要管閒事。“我想知道你的事,真的很想,就算是冒犯你的隱私,我也沒辦法不去想。”

    “想了又怎樣?”

    “想了就可以更瞭解你。”

    她搖頭。

    她是在說要瞭解她沒這麼簡單,還是不想要他瞭解她?

    “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有些時候,想要建立關係,兩人就會相撞、推拉、衝突。”

    在她表示什麼之前,他很快又說:“如果只有一個人想要建立關係,這種衝突就會免不了。”

    “戰爭?”她簡單問。

    “不是,”他也簡單答,“衝突會化解,如果那個想靠近的人是真心的。”真心,他說得很保守了,聽來卻仍然太強烈。不過他是用假設語氣,只是假設而已。

    她站起來。“不是真心。”

    他也跟著起身。她說他不是真心?“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真心?”

    “手段。”

    他用了手段?他啞口。的確,他利用工作,又利用襄依,不是單純地去認識襄知,而是用他認為最快速有效的手段。

    誰知捷徑成為死路,她了然的眼光下,他無可辯。

    她沒道別就往門口走。他對自己苦笑,自己向來嫌女人吵,現在出現一個敲不開口的女孩,遭報應了吧。

    她想走,他沒辦法留;他是躲避女人的高手,要做留住女人的事,一時間不知從何做起。

    “我會用真心。”他在她背後說。

    大概是被她感染了,他說話也開始言簡意賅、一言多意。他是說他不會再用手段找捷徑,他會給她看他的真心;他會尊重她的意願,不論是不想說話,還是想扮男裝,甚至那顆不願被打擾的心。

    啊,不!最後一項,他會尊重,但不保證不去敲她的心門。

    他說的話,自己也沒有想清楚。本來只是對她好奇,後來發現她想法獨特,自然惜才起來,但怎麼就不自禁談到真心與關係呢?

    本能就知道她心防之強,比起他的更甚。他行事一向多謀,見機便把握,誰知對上她,贏了第一場小戰役,卻埋下失去整場戰爭的危機。

    啊,不對,明明跟她說不是戰爭。他歎息,男人的求勝欲和攻擊性,絕對會把她推得更遠;她用短短幾字便讓他明白,不管他布的是什麼局,她根本不想跟他玩。

    她沒有回頭,真心二字,他自己聽來都像空氣般虛渺。但他知道她聽見了,不多話的人,聽得怕是更清楚吧。

    她說的每個字,他牢牢記住了。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5:24


    “What the F——”

    這是房淩光對牧大的決策最常有的反應,冬湘宜再怎麼習慣,還是頭痛起來。房淩光是社內最資深的編輯,從一開始就跟著牧大,早該成牧大肚裡的蛔蟲,為什麼還老大驚小怪地唱反調?

    也虧得牧大包容,不管房主編再怎麼吵嚷抗議,從沒聽他對房主編大小聲。也對。牧大是多深藏不露的人,才不會亂罵人呢。

    房主編人模人樣的,有著貴族式的英俊,脾氣卻讓人不敢領教。上次冬湘宜交錯稿子,還被他當面丟回來,散了一地要她撿。這次……

    “我情人節專刊已經做了兩年,什麼叫作他今年自己要做?!”房淩光臉色鐵青

    “呃……總編交代的。”冬湘宜照著牧大的話說,不敢自作主張透露牧大沒提的事。

    “我去年的專刊破了銷售紀錄,他是故意忘掉還是怎樣!”

    她怎麼知道牧大是怎麼想的!她只知道自己無條件信任牧大,但不會笨到這麼說。

    看她眨巴著眼無法答話,房淩光嗤笑一聲。“他不敢自己跟我說?好!那傢夥什麼時候回來?”

    冬湘宜咳一聲,房淩光像火山也像狂風,被捲進去的人無一倖免,光是牧大罩得住他,就讓她無盡地崇拜。

    “總編說請你訪問優年主播和——”她還來不及說完,房淩光再度發飆。“他想用美女來混過去?!”

    這些年來冬湘宜已經建立了一個機制,牧大的話她帶到就沒她的事了,其它兩位自己會解決,“總編半小時左右回來。”說完趕緊走人。

    房淩光忿忿坐下,拉開抽屜,裡頭沒他要找的東西,砰地一聲猛力關上,不知打松哪根釘子還是螺絲,抽屜往下墜,他趕緊托住。

    “F——”

    外頭的小編們全都縮肩。房主編辦公室裡不時會傳出各種粗俗的詛咒,尤其以F開頭的最頻繁。

    門被大力拉開,大家埋頭猛打字,室內頓時只聞電腦按鍵聲。

    房淩光狠狠掃一眼整層開放的寬大工作間,數十張隔間桌都坐滿了,但他像變成透明人,沒人看得到。

    在眾人屏息等待中,他大踏步轉過中廊去了,全體一致吐氣。

    房淩光在儲藏室找到工具箱,剛好又看到上次沒找到的一箱文件-隨意瞟了角落的人一眼。

    “喂!那邊那個,把工具箱拿了跟上。”

    那個背對他在排放紙箱的小夥子好像沒動靜,房淩光正要提高聲音,小夥子慢吞吞排好最後一個箱子,才去角落裡拿起箱子,從頭到尾沒看他。

    瘦皮猴一隻,小白臉狀,態度不理不睬的,這誰啊?

    “你哪來的?”房淩光皺眉。

    那男孩終於回應:“本地。”

    房淩光問的是哪部門,這個看來未成年的小男生卻答本地人,實在很故意!這年頭的孩子就是不受教,他手下每一個都得操,他當壞人也當得很氣,不操永遠不會,難道要他一步一步牽著走?

    “你怎麼進來的?”

    “牧總編。”

    原來如此。仗著是姓牧招進的就這麼沒大沒小嗎?他也是雜誌開社元老之一,更別說是社內老二了,姓牧的也要讓他幾步。

    “做哪部門?”

    “不知道。”

    果然是工讀生來打雜而已,待不上幾天。房淩光失了興趣,轉身帶頭回辦公室。

    這時一名員工從外頭沖進走道,手上是急件,眼睛在辦公室裡梭巡,沒看到房淩光,一頭撞了上去。

    “F——”

    檔掉了一地,兩人被那衝力撞得各自倒退好幾步。

    這社裡到底是怎麼培訓員工的?房淩光瞄到自己襯衫的一顆扣子被那冒失鬼的手錶還是什麼的給勾掉了,本來就燒起的火氣一下燎原。

    “你家死了人嗎?!還是你想找死?!”他的大嗓門震得門板都晃了晃,那員工剛才被撞呆的臉被嚇得更呆。

    “我、我、我……”

    “你什麼你!你知道我這上衣是禮物嗎?!把我肋骨撞斷的話你賠得起?!”那員工嚇得快哭出來,房淩光怒火卻沒減半分。“你給我——”

    “你很沒禮貌。”後面一道低低的聲音忽然飄來,因為太出人意料,房淩光戛然止聲,猛然轉過身,差點踩到自己的腳,瞪大眼看到的是身後幫忙搬箱的高中生。

    “你說什麼?!”房淩光氣得聲音發抖。

    “同事不是下人。”

    房淩光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上一句沒看到是誰說的,這一句卻是不折不扣從那張薄得不像話的嘴吐出來。

    小毛頭一瞬也不瞬地迎視他;這社裡上下近百人,還沒人敢在他眼裡明顯噴火的時候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說、什、麼?”房淩光聲音像擦出火星的輪胎。

    “你很沒禮貌。”高中生帶軟的聲音不慍不火地重複。

    “你!”因為實在太驚訝,也是從沒類似的經驗,房淩光破天荒地擠不出話來,不過“老子要砍了你”的表情確確實實扭曲了他原本英俊的臉。

    有人在轉角邊抽氣,還不止一個,但沒人敢探出頭來偷看或在這時靠近走廊。

    高中生向前幾步,把手中箱子往房淩光胸前一推便鬆手,房淩光本能地接住,只差半秒滿箱的釘子鎚子便會全砸在他萬元的皮鞋上。

    “F——”這次的吼聲整層都聽到了,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的小毛頭卻已經像沒事人般掉頭。

    “你給我回來!”房淩光吼道。

    踢走這個小混蛋後,他一定要去跟姓牧的吼,這公司他稍不注意就會被姓牧的給敗壞了!

    小混蛋像是要裝作沒聽到,房淩光大手正要揪住那瘦小的肩頭,小混蛋突然回過頭——

    “你以前被這樣?”

    房淩光沒聽懂。什麼意思?他以前怎樣?

    那雙眼在蒼白的蛋形臉上顯得特別大,但讓房淩光驚訝不已的是其中居然沒有害怕,一點都沒有!

    這小子是人嗎?他有時都會被自己的大嗓門嚇一跳,就算熟識的朋友也不會招惹他,但這小子那雙清澈大眼中的是……什麼?居然是真正的疑問!

    你以前被這樣……

    房淩光忽然懂了,小混蛋是問他以前剛出道時是不是也常被“操”,才會現在努力要撈回本!

    他是見了鬼嗎?

    一閃神中,他的確見到以前的自己,還沒拔高之前是個矮冬瓜,還圓滾滾的,在學校沒女生看他一眼,男生倒是老找他麻煩。進了第一家雜誌社當工讀生,照例是人見人嫌,有次被吼到嚇得打翻咖啡,手臂還被燙傷。

    結果檔弄濕,他現場被炒,還得賠償所謂的“文件損失”。第一次打工的夏天就那樣開頭,以倒貼八百塊收場。

    他還記得那晚他坐在馬桶上偷偷掉淚,不敢跟家人說打工五天半就陣亡。房淩光僵立在那裡,腦袋發脹,多年來第一次被人搞到說不出話來,渾身忽冷忽熱。

    “沒關係,”小混蛋突然又開口,仍是一樣溫和的聲音:“現在不會就好。”

    說完就走人了。他呆站在那裡,就這樣看著那無事人似的背影消失在轉角。

    聽到一群人慌忙奔跑的聲音,房淩光不知該再罵髒話,還是繼續失聲下去。那……到底是什麼人?

    他像大夢初醒似急奔過轉角,只見大夥鳥獸散的背影,目標之人卻已無影無蹤。

    想去抓一隻笨鳥來質問,卻忽然覺得沒辦法馬上又去驚嚇下屬。

    “現在不會就好……”他喃道。那小子究竟是說現在他不必再受欺負了很好,還是他從此不再去欺負人就好?

    真是混帳王八蛋加天殺的小鬼!丟下一堆謎語就這樣退場!

    忽然間想起什麼,他腳跟一轉直奔總編辦公室。“姓、牧、的!”

    ***

    這件事轟動全社,連來送便當的小妹都聽說了,眾手機爆忙起來,故事愈傳愈有料,最後的版本是房淩光現場就炒了小弟,眾人皆唏噓。

    牧洛亭一回辦公室就見某人在裡面來回踱步。房淩光照例咆哮一陣,牧洛亭也照例低頭啜他的咖啡,不知道有沒有在聽。

    “好了?”

    話出口牧洛亭才低笑,自己好像被某人傳染,說話開始減字,愈短愈好。

    “什麼好了?”房淩光被問得莫名其妙,火氣也停格幾秒。

    牧洛亭抬眼看著這個常被人誤會的死黨兼夥伴。好好一副皮相,卻有隨時擦槍走火的脾氣,眾人爭相走避,名聲不佳之下,房淩光一身才情也被大打折扣。還好那火爆脾氣對他沒作用,共事無礙。

    牧洛亭合上筆電起身。“我還有會要開,什麼新人的事以後再說,你那個股東報告搞出來沒?”

    房淩光成功被引開注意力。“shit!還有兩個擺不平的我得打電話,這幾天為什麼老是走狗屎運!”

    “別忘了優年的專訪。”

    “喂,你美女又不要了?”房淩光在他背後喊。

    “我什麼時候要過了?”牧洛亭頭也不回。

    ***

    牧洛亭很佩服自己按捺得住,他其實很想把襄知找來問個究竟,一定很精彩;但她不會願意他拿這種小事去打擾她,他很確定。

    若是他去她辦公室呢?想想又搖頭否決,自己開先例的舉動一定會招人注目。

    房淩光兩分鐘後就傳來簡訊:又被你調虎離山!別想我忘了那小子,我會搞清楚他底細!

    牧洛亭目光深沈起來。他不想要任何人搞清楚襄知的底細,是他自己失策。

    她一直蟄伏得很好,在家畫她的畫,出外當她的內向少年,沒人會追在後面多問什麼,他卻忍不住把人拉進他隨時可見、完全掌控的地方。

    他無權洩漏她的底,心中更有一種難以出口的佔有欲,只有他知道她改扮的秘密,像是跟她有一道奇異的聯繫,而別人沒有,他也不願分享。

    他又看向手機,就要傳簡訊指示冬湘宜派襄知出些外勤,譬如去圖書館找設計資料之類,把她暫時藏起來……手指仍舊沒有按下去。

    把她支開,自己還是捨不得,近水樓臺的私心竟是如此濃烈。

    沒有時時刻刻接觸,就永遠搞不懂她,他這樣對自己解釋。“……總編有什麼想更正的地方?”

    他不露聲色地抬眼。“不夠吸引人。”

    在場的是行銷部的人,十幾個人聞言面面相覷。牧大很少像別家老闆那樣作籠統的指正,因為那會讓下屬不知道上司要的究竟是什麼。牧大總是精、準、狠地挑出最大或最關鍵的問題,讓他們一發中的。現在這……

    “不夠吸引人”是什麼意思?

    牧洛亭做了自從遇上某人以後第三件自認無恥的事——“你們還沒報告完,我就走神了,這就表示這個行銷活動企劃不夠吸引人。”

    “……”

    冬湘宜調查得很詳細確實,小弟給暴龍主編上了一課的事件幾乎是逐字報告。牧洛亭不知該笑還是該驚,把特助先遺出門,自己盯著電腦無視許久。

    這個女孩,做的事沒有一件是他經驗過的,連想都沒想到。

    幹雜誌這行而自認識人無數的他,現在才明白天下之大,太陽底下還是有新鮮事。

    有讓人評然心動、百般驚豔的人。

    外貌不算什麼,雖然她的容貌的確讓他目不轉睛,但那也是因為她的人讓他想要去看。

    不但想去看而已,還想去接近,愈近愈好,想去徹底弄明白,甚而去碰觸……

    這麼年輕的女孩,卻有如此的氣度和深度,連房淩光那樣的人她都能看透。

    這是怎麼發生的呢?

    牧洛亭推開椅子走出辦公室,走過冬湘宜時交代:“如果房主編找,告訴他我今天都沒空。”

    “喔,好的!”冬湘宜有些愕然。通常房主編有事找牧大,牧大無論多忙都會特別撥空回應,兩人聽說是老友,也因為這樣,社裡的人不只怕房主編的脾氣和第二高位,也對他另眼相待。

    牧大在這間雜誌社裡就是神,不但是創刊的神,也是深受擁護的好老閨,更是社裡社外都公認的男神。男員工愛戴,女員工暗戀,從老到小無一例外。

    只要是牧大看重的人,全社的人也都會看重;冬湘宜知道,那個襄知在大夥心中的地位,也許很快就會上翻數倍了。

    冬湘宜自己也是好奇得不得了啊,但她懂得牧大的脾氣,他對襄知雖特別,卻沒有大張旗鼓,顯然不想讓襄知太受人注目。

    給襄知辦公室,卻沒向大夥作正式介紹,除了襄依和她外,其實無人知道襄知在NOW!實際在做什麼。

    襄依是襄氏二人組的對外代表,牧大好像也樂意這樣默認;冬湘宜心知肚明,牧大當初調查的是襄知,雇用的自然也是襄知。

    牧大低調處理,一定有他的原因。冬湘宜在心裡記下,一定要幫老闆擋住房主編,不讓小弟大戰暴龍之事重演。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6:05


    耐心等到隔日,襄依把打好的企劃案拿來,牧洛亭打開來看,特意慢慢看過一遍才問:“襄知呢?”

    襄依有些心虛。“呃,她有事出去了。”趕快附注:“小知做事有自己的一套系統,結果是一定會出來的,請牧總編放心。”

    牧洛亭不動聲色。“那我要找她的話,什麼方式最快?”

    手機她會過濾,這他已經領教過了;要透過襄依傳話,他又不樂意。

    他早該知道給她辦公室並不能保證她就會乖乖坐在那裡等他隨傳隨到。她像難以捕捉的一縷煙,就算是工作也套不牢她。

    什麼事是她那顆不尋常的腦袋真正關心的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你打簡訊,她應該收得到。”

    牧洛亭明白襄依這個公關式回答,說襄知會收到而不是說襄知會回覆。

    比起襄知直接得近乎無禮的說話方式,襄依的禮貌迂回是他無比熟悉的;真要迂回起來他才是專家,現在卻莫名地感到不耐。襄知毒害他不淺。

    出去了嗎?他昨天還在掙扎要不要派她出外差,她卻早跑得不見蹤影。她在躲他?不對,這不符合她的個性,應該說是她根本無視辦公室規矩,她做她自己的,等東西繳出來才輪得到他發言。

    若他對自己誠實,就得承認她無視的不是辦公室規矩,而是他。

    女人被他無視,就是這種滋味嗎?他歎息。但現在這絲終於體會到的歉意對他沒幫助,因為他仍對別的女人無感,也只能繼續無視下去。

    要怎樣才能讓她對他……有感?

    他想,即使辦盡各種雜誌、訪盡全世界名人,也無法給他一個解答吧。

    他必須先弄清楚的,不是她的感覺,而是他的。好奇心真的很難熬,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對勁,心上堵了一塊什麼東西,有一半時間幾乎希望這些趕快過去。

    他喜歡獨立、自由、做自己……他苦笑,這些不就跟她一模一樣?那她躲得遠遠是對的,他若想保護自己,最好是向她看齊,別再往死胡同裡鑽。

    另外一半時間裡,他卻有身不由己之感。

    很可怕,這表示他那原本絕對自由的心已經開始變質,正一點一點變成他所不熟悉的、不完全屬於他的東西。

    他像站在十字路口,四周盡是快速賓士的車,只一步,他就可能會踏上不同的路,一分心,就會死無全屍。

    她年紀比他小,卻似乎比他看得清楚。她要走自己的路,他呢?

    “牧總編?”襄依猶豫地看著眼前蹙眉深思的男人,他冷肅起來時周身有種寒氣,讓人不敢隨意打擾,更別說接近了。

    他抬頭舒眉。“我看完報告再找襄知,你去公關部幫他們準備下午的會議。”

    “喔,好的。”襄依趕緊走人,對牧洛亭的崇拜讓她想把這份企劃案做到無可挑剔。

    接下來會議無數,牧洛亭很感激有工作讓他分心,即使再短暫也好。中午時間冬湘宜來問午餐,被他揮手打發。他埋頭工作,直到心緒又開始不寧,看看時間,下午茶時段,他拿了筆電上派克屋去。

    “今天什麼事不順?你不笑就會很冰山,注意一下。”派克端著所謂“只有你才會要、濃成膽汁的苦水”過來。

    牧洛亭笑了,派克和他的咖啡都有讓他放鬆的效果。

    “說!凡事面不改色的你也有愁眉苦臉的時候?”派克坐下來。

    要瞞死黨房淩光很容易,因為他神經大條;要瞞天天看客人臉色的派克就有點難度了。

    “既然你無所不知,那乾脆告訴我答案好了。”

    派克搖頭。這個被他當小弟看到大的男人,頭腦一流又閱世甚深,真要嘴緊,誰也撬不出半個字來,只會被辯到沒氣。但他是關心,所以再接再厲。“既然工作上的事難不倒你,那一定是私事。”

    牧洛亭輕啜咖啡,什麼都沒有加,卻是濃郁香醇,很像某人給他的感覺——無雜質就更顯其深厚豐富。

    “默認的話,我要猜女人。”

    “為什麼?”牧洛亭挑眉。

    “因為你什麼都碰過,就是女人還沒碰。”

    “派克,你說話很難聽,嫂子有沒有跟你說過?”

    “就因為你有嫂子,所以我才是過來人。給你一句忠告,女人不比工作,不是訂一個目標、用最有效的策略就能成功。”

    “你好像認為我對女人一無所知?”牧洛亭給他一記備受侮辱的眼神。“既然是從沒發生過的事,問題一定在你;至於是什麼問題,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同志?”牧洛亭正經八百地問。

    “拜託,你又不會對男人不耐煩。”另一頭有人找,派克走了。

    牧洛亭喝完咖啡。他只對女人不耐煩嗎?他苦笑。大概是所謂帥哥當久了,就像肥肉當久了,對蒼蠅不能不討厭,蒼蠅其實很無辜啊。多給他幾個拋媚眼的同志,他大概也會對同志感冒。

    也不對。如果是同志上門,他大概會很坦然地一笑置之。他對女人是不一樣。他歎息,派克當然沒看錯,現下的他,不就是對某個女孩超級不一樣嗎?

    派克一眼就看出他有異狀,事情真的大條了。

    他放下杯子掏錢,眼角瞟到窗外正要轉角的纖細身影。

    他差點跳起來,急忙按捺住自己,把錢放桌上,不去看派克也不去看窗外,往兩扇門中距那個目標比較遠的走去。

    待兩人都遠離派克屋,他才加快腳步。襄知常來派克屋,雖然那次扮成女裝沒被任何人識破,他還是本能地小心,知道自己很引人注目,不希望為她帶來不必要的眼光,甚至連派克他也暫時不想讓他知道兩人的交集。

    她走得很從容,像是要去熟悉的地方,一如平時的少年打扮,兩手插在口袋裡,背著背包,不是往NOW!辦公室的方向。

    她要去哪裡?他想上前打招呼,又覺得這樣一定會被她打發掉。

    那就只好……跟下去?他什麼時候變成跟蹤狂了?牧洛亭苦笑,雙腳卻照跟不誤。已經按捺了兩天,他捨不得就這樣放人。

    襄知轉進一條小街,過了文具行和小面店,進了一間類似安親班的地方。

    一般的安親班門口總有一群學生吵嚷笑鬧,家長在旁邊聊天等待,這個安親班卻異常安靜。牧洛亭仔細看門上的招牌,“安心親子中心”。

    進去後並沒有看到襄知的身影,櫃檯的中年婦人微笑抬頭。

    “你好,我來找一位同事。”

    “同事?哪位?”

    “襄知。”

    婦人點頭。“小知剛進去,應該還有時間,要我叫他出來嗎?”

    “不用。沒關係,”他說,“我可以等。”

    婦人皺眉。“小知今晚要帶兩小時,你要等那麼久?”

    他不動聲色。“可以讓我進去打聲招呼嗎?有事情通知她,又不好在手機上說。”

    婦人點頭。“那我還是叫他出來——”

    “她剛到,先等一下好了。”他對婦人微笑,對方臉紅了,他說:“我不知道小知在這裡工作的細節……”

    婦人很熱心地說:“小知非常有心,幾乎天天來,孩子很黏他,把他當大哥哥一樣,也只有他能讓他們跟上進度。今年經費拮據,多虧他志願幫忙,一毛錢都不收。”

    “請問這裡的孩子……”經費拮據的安親班他還沒聽說過。“都有一些特殊狀況。譬如自閉症或亞斯伯格症之類……還有的只是適應問題,父母安排過來的。”

    特殊狀況的孩子。牧洛亭不禁要聯想,難道……襄知也有同樣的狀況?

    一般人很可能會認為襄知的特別是源于某種心理疾病,但他從未這樣想過,只知道她的特別讓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想她;想要認識她、瞭解她,跟她建立緊密的聯繫。

    如果在醫學診斷之下襄知的確“有病”呢?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那醫學診斷有問題!

    他對心理疾病並沒有太多瞭解,現在心中充滿問題,想探究的心益發強烈。“我是雜誌編輯,很想瞭解一下這裡的情形,說不定可以做個專訪。我不想打擾小知,可以請你帶我進去看看嗎?”

    婦人眼睛一亮。“請問你是哪一家?”

    牧洛亭說:“NOW!。”

    “哇!真的?”

    在他們給家長翻閱的雜誌架上,NOW!的翻閱率好比流行雜誌,也許是因為裡頭的新知非常有娛樂性,和一般的“嚴肅”雜誌不一樣,她自己也常去搶。

    他遞給她名片,她把它當名人簽名一樣收下來,然後將一個服務鈴放在櫃檯上,對他說:“請跟我來。”

    牧洛亭跟著走過通道來到後邊,幾間小教室,從玻璃窗望進去,可以看郅牆上色彩繽紛的畫。

    最後一間,他看到襄知的背影,她坐在榻榻米上,身邊圍了三個孩子,年紀大約五歲、十歲、十三歲,從她背後看來她並不比他們大多少。四周散放各式彩筆和顏料,四個人起勁地合作畫一幅約一張榻榻米大的帆布畫。

    是在畫什麼呢?他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婦人要敲門,他阻住她。“沒關係,他們在忙,我再等一下。”

    “那……我先回前頭去了?”婦人有些猶豫。“沒問題。我不急。”

    婦人走了,牧洛亭靜靜立在門外。他是在等什麼呢?等她感應到他,自動回頭?還是他靠近了反而情怯,不希望驚擾她,也……不希望惹她生氣?

    室裡牆上有一張畫吸引了他的注意;圖中有一座高高的塔,下面是城牆和護城河,塔的頂上站了一個小小的人,彎著腰像往下看,也像是準備跳下去。

    在護城河外,有許多房子和人,非常熱鬧,他們都在做自己的事,誰也沒看向塔上小小的人。

    牧洛亭心中一動。這是一幅很簡單的畫,影像卻十分有力,給人一種……孤寂和不忍的感覺。

    他對心理學沒有多少研究,雜誌做過各式各樣和心理相關的主題,但說不上有特別的瞭解。書到用時方恨少,真是這樣。

    她看起來是很獨立堅強的人,不喜歡和人多打交道,只對姊姊特別保護,現在發現這樣的一面,看她如此熱心幫助孩子,讓他心裡又激蕩一分。

    他該走了嗎?她不一定希望他知道她的私人生活——

    來不及了,她忽然回頭看到他。

    他屏息。她眼睛眯起,他看不清她是喜是怒——傻了!她有什麼好喜的?他是不請自來,像個跟蹤加偷窺狂!

    他燦然一笑,向她招手。她沒有驚動孩子,低頭對他們說了什麼,才慢慢起身走出來,把門關上,示意他離開窗戶。

    她是不要讓孩子有被人窺看的感覺吧?

    他站在牆邊,微笑變得靦腆。“真對不起,剛才忽然看到你,就這樣跟過來——”

    “你不覺得。”

    她是在說他並不覺得對不起。他苦笑。“你若不高興,我當然會覺得對不起。”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跟蹤她?好問題。他自己的感覺不是她的問題,也沒給他這樣的權利,搞不好還犯了什麼法。

    “我真的沒有惡意。”他只能這樣強調,“我能幫上什麼嗎?或者雜誌能幫什麼?你開口我一定幫。”

    她沒有馬上回答。她不喜歡欠他?還是他這樣彌補也沒用?

    她頭一偏,示意他跟進去,他一愕。

    他進去能幫什麼呢?門一關,三雙眼盯著他。

    “大家好,我姓牧,叫我……牧大哥就行了。”多年闖蕩打下江山,什麼大場面沒見過,這是他第一次有舌頭打結的感覺,絕對跟身邊這個女孩有關係。

    已經唐突佳人了,總得彌補幾分。要等不愛說話的她介紹,他還是主動出擊得好。他鼓起大大的笑容,“你們在畫什麼呢?”

    沒人吭聲,最小的一個男生低頭又開始畫,一條長長的線越過藍色天空,然後加上一架飛機。

    這些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提醒自己;這些是她關心的孩子。他看向其他兩個,十歲左右的是個女生,綁著兩條麻花辮,臉上神情非常嚴肅,好像在他臉上看到什麼讓她不贊同的東西。

    “你是誰?”她問。

    他剛才的介紹顯然不是她想知道的重點,他想了想回答:“我和你們的小知老師一起工作。”

    其他孩子沒有特別反應,只有那小女生的眼神變成瞪視。

    怎麼了?他還想再解釋,那小女生對他指控般說:“你喜歡他?”

    牧洛亭張口結舌,他以為自己已經很習慣襄知的說話方式了,原來這孩子還要更直接。

    他看向襄知,她好像要說什麼,他轉回頭先開口:“對!我喜歡。”

    自己根本還沒心理準備說出這兩字,但在這些孩子清澄的大眼之前,他覺得說其它的答案都不對,都是假的。

    這小女生一定特別在意襄知……因為他自己也有這種心情,所以很能體會。他沒去看襄知的臉,如果看到他不想看到的表情,自己的勇氣可能會大打折扣。

    喜歡……這兩字在純真的孩子面前說出來,似乎更加意義重大。這三個孩子的眼神不僅純真,也有一種奇異的成熟。“你喜歡男生?”最大的男孩開口問。

    牧洛亭看向其他兩個較小的孩子,他們似乎對這個問題本身有些疑惑,彷佛喜歡男生不是什麼問題。提問男生的口吻其實很尋常,好像他只是在確認這件事,不是驚訝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男生喜歡男生,在這些孩子眼中不是問題嗎?牧洛亭反而是那個感到驚訝的人。是這些孩子的世界比較單純,還沒受到世俗禮教的約束?或是他們的思考方式跟其他孩子不同,看世界的角度也不一樣?

    他喜歡這樣。能活得不一樣,應該算是一種機會,不是一種詛咒。

    “你們也喜歡小知老師吧?”

    “喜歡!”所有小孩大聲說。

    牧洛亭微笑看向襄知。她臉上有種半是忍耐,半是迷惑的表情。

    他讓她向來果斷、自我的人生起了迷惑嗎?他微笑加深。他並不希望帶給她困擾,但他變得很介意她單獨走自己的路。他很想,真的很想追上去跟著。

    如果她願意讓他加入的話。

    “小知老師,你也喜歡他?”女孩問襄知。

    “不熟。”襄知回答。

    牧洛亭維持住臉上的表情。襄知沒有直接說不喜歡,他已經受寵若驚了。最小的男孩忽然把一支蠟筆塞到他手裡。他有點無措。辦雜誌,他想雇用哪個大牌畫家都沒問題,但自己動手?從國中起他好像就沒碰過畫筆了。

    “我——”推搪的話才到嘴邊,四雙大眼讓他吐不出話。

    他硬著頭皮拿起那支蠟筆,還是大紅色的,眾目睽睽下不知從何下手;襄知接著剛才她畫到的水塘,繼續塗藍色。

    襄知一動,孩子們也跟著動起來,雖然眼睛還是瞄著他;牧洛亭感激襄知讓

    他壓力大減,他慢慢在她的水塘里加了幾條小紅線。

    “啊!是魚。”最大的男孩說。

    牧洛亭點頭。“看得出來嗎?我不大會畫……”

    “很像。”大男孩肯定地說,小男孩點頭,小女孩什麼都沒有表示;但牧洛亭發現自己在微笑,一直畫了半小時,微笑都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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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6:49


    三個孩子被襄知帶回前廳,讓他們的父母接走。三個家長似乎都和襄知很熟,有兩個還帶了水果給“小知老師”。

    “小知,你這位同事等很久了喔。”剛才帶路的婦人說,“你有這麼好的工作都沒跟我說。是NOW!耶!”

    襄知只是點一下頭,婦人似乎已習慣這年輕人的不多話,親切地揮別,又笑看牧洛亭一眼。

    他跟在她身後出了安親中心,她停住腳步。“還跟?”

    他窘了,她還真是一針見血,不說話也就罷了,一開口絕不廢話。

    “你餓不餓?”

    她不吭聲,又開步走;他再跟,她停下。

    一時的靜默極為尷尬,他是見過多少世面的人,為何一碰上她,以往的經歷全然派不上用場?

    “只是想跟你談談而已,”他解釋,“不是工作,可以嗎?”

    她看著他的眼神似在說他們除了工作應該沒別的交集。

    “你通常回家跟家人吃晚餐嗎?”

    因為問什麼都會被她認為不關他事,他乾脆硬著頭皮問了,她不答,他再想別的。

    她搖頭。沒預期她會回答,不禁驚喜了一下,趕快再接再厲:“那你都去哪吃?我陪你——”立刻又說:“只用你半小時時間,保證一分也不多。可以嗎?”對她,他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知道來硬的絕對沒用,但即使是用軟的,到現在也沒成功過。他真有黔驢技窮的感覺,再加上不確定、苦惱、和一絲無奈。

    真是全新的感受,一點都不舒服,卻又不想逃開。

    她的表情不好猜,她應該是想問為什麼,但又覺得剛問過了,或者問也是白問。那種無奈出現在她眼中,讓他想微笑。

    她又往前走,他決定把這當作默許,亦步亦趨陪在旁邊半臂的距離。她走得相當快,男孩式的邁步,來到一間日式小食堂。

    色彩樸素典雅,一盞藍色燈籠透著“相”字,裡頭坐了四、五人就已半滿。

    “小知!”一個中年男子對她大聲招呼,“才幾天沒見,怎麼又瘦了?趕快進來!吳叔喂飽你!”

    牧洛亭跟進去,大啤酒肚的吳叔很稀奇地盯著他看。“朋友哦?沒見過你帶

    朋友來。”說著又擠眼,“吳叔等你帶女朋友來,等一年還是沒等到!”

    襄知沒接話,逕自脫鞋進去盤腿坐下,小小的粗木矮桌讓牧洛亭顯得特別高大,他照著落坐。

    “朋友想吃什麼?”吳叔問他。

    “吳叔好,我叫牧洛亭,”他有禮地問候,“小知吃什麼我就跟著吃什麼。”吳叔上上下下打量他。牧洛亭知道自己為了雜誌社的門面得跟各界人士打交道,打扮當然不能不光鮮些,一身價格不菲的全黑西裝及領帶,剛脫下的是進口真皮靴,在這個不做作的雅致地方顯得很突兀。

    自己不過大她四歲,但敏感察覺到因為兩人的裝扮讓他看起來像是她的“長輩”,想到這裡就難以忍受。

    “吳叔,我今天有重要會議才特別穿這麼正式,”他搔搔頭,“早知道就先換衣服”

    “沒關係!”吳叔笑,“小知邋遢到不行,上班還穿這樣!我念他多少次了,你該指點一下他才對。最好順便介紹一個女孩子給他就更好了!”說著回廚房。

    牧洛亭轉頭看到襄知的眼光,忽然擔心起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她對他有奇異的魔力,讓擁有三寸不爛之舌的他得不時回想自己說過的話,怕她覺得他說話不實在。

    很會說話變得一點用處都沒有,甚至可能變成缺點。她是惜言如金的人,多說一字都是廢話,說假話怕更是該死。

    尤其是剛才自己承認的事。

    你喜歡他?

    孩子純真的問題,她應該不願當真吧?一定覺得他當然不會當眾說不喜歡他們的小知老師。

    但他的心情除了激昂之外,也有慌張。連自己都有些摸不透的心,她又怎能真切感受到呢?

    她現在的眼神,可跟喜歡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看他就像在看跟蹤狂。

    “呃,”他咳了一聲,既然口才在她面前無用武之地,他就全攤開說吧。“今天……也不是故意要跟蹤你,在派克屋意外看到你走過,腦袋暫時當機,所以我沒有藉口。我絕對不是跟蹤狂,因為今天之前沒做過這樣的事!”

    他知道自己的口氣很急。向來他說什麼都能面不改色,但那雙清澄的大眼睛卻讓他心急,口氣也就跟著急了起來。

    不安,怕她誤會、討厭\'甚至害怕。他是不是做得太過,終於誤踩她劃的那道界線?

    “是真心的!”他不自覺又說,“我說過會用真心,我以後絕不會再說半個虛假的字。”

    她看著他,看了許久,才說:“你很奇怪。”

    牧洛亭錯愕了整整五秒,然後朗聲笑起來。

    她不以為忤,只搖頭說:“真的很奇怪。”

    他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頭,微鬈的頭髮感覺非常柔軟。“我很高興。”

    她往後微傾,他趕緊收回手。“對不起!”

    她蹙眉,但好像沒有被冒犯的不悅表情,他松了口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問。

    “高興。”

    “因為你注意到我了,因為你覺得我不一樣,因為你沒有說我很討厭。”

    “你並不討厭,”她又蹙眉。

    牧洛亭滿心飛揚,他終於知道他最欣賞她什麼了,那就是直言不諱,不加一分也不減半點。所以她說並不討厭他,就成了他這輩子聽過最窩心的話了。

    吳叔的蓄麥冷面實在好吃,但牧洛亭吃得很分心,一顆心都在襄知身上,沒吃完就放下筷子。

    “我走了。明天你會來公司嗎?”他問得滿懷希望。

    “不好吃?”襄知看著他還剩好幾口的面。

    “當然好吃。”他看一眼手錶,“但我答應只用你半小時,現在只剩十秒。”她看著他,眼中有些什麼他辨不出的情緒。

    “我一定說話算話,”他起身,“至少讓我請客好嗎?我會很開心。”她搖頭。

    好吧,他今天得到的已經太多。“那希望明天見。”他沒再提工作,不希望給她壓力。

    吳叔笑嘻嘻地接過他那碗面的錢,牧洛亭實在很想偷偷幫襄知付,但他如果從她身上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尊重兩字。“吳叔,我得先走了,以後我會常來的——”

    他在門口轉回身,她正低頭喝湯,劉海遮住她的眼。

    這種心情,就算無法形容,他也再無法割捨。

    ***

    “總編?”

    牧大今天一早就很反常,主要是開會時一直看著自己的右手,冬湘宜已經第二次試圖提醒他該下指示了。

    牧洛亭抬頭。“第三項去掉,超過預算太多。”

    專案負責人暗暗叫苦,但被抓到也沒辦法。冬湘宜很想笑。牧大就算分心,底下人也沒打混的機會。

    牧洛亭眼光又落到自己手上。昨天發生了很多事,但最縈繞心頭不去的,竟是她柔絲留下的觸感……

    他居然碰了女人。

    自己是真的瀕臨男人最難過的那關嗎?

    從來單身,也未曾覺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他絕對是正常男人,自己解決也沒什麼不滿足,只因沒動心過。加上從小女性就喜歡黏他,搞得他自動把關,久而久之養成連握手都敬謝不敏的習慣。看女人像看風景,還都是遠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風景,不值得惹麻煩。

    直到看見一個處處都奇特的女孩,偏偏不讓他近看。

    他苦笑。會議室裡的人瞪大眼。

    “總編?”冬湘宜只好再出聲。

    牧洛亭抬頭。“為什麼東區銷量會少半個百分點?”

    本來就沒抱希望牧大會破天荒漏掉,但被這麼快抓包的負責人還是垮了臉。“最近東區的免費贈閱雜誌又冒出兩家,我們正在研究對策……”“報告明天放我桌上。”

    會議繼續。牧大是什麼人啊,善待手下但絕不姑息,任何狀況都別想逃過他的法眼。NOW!必然會持續發光發亮,每個人都很安心地這樣覺得。

    ***

    “好啊,終於讓我抓到了!”

    房淩光大踏步進了新辦公室,看到姓襄的小子正趴在桌上作畫。

    他已經突襲了好幾次。襄依常在,通常是在手機上交涉這期的媒體攻勢。公關那塊房淩光不碰,對新公關美女也沒興趣,他要找的是那個吃了熊心豹膽的怪咖小弟。

    今天終於被他逮到小毛頭自己守門,房淩光把門在身後關上。

    對於氣焰囂張的上司堵人似的陣仗,襄知瞄他一眼又低頭繼續畫。“喂!你的禮貌還是沒一點長進!見了前輩也不打招呼嗎?”

    襄知與其說是抬頭,不如說只是抬眼再瞄他一眼。

    房淩光心中有數,果不其然——

    “禮貌是敲門。”

    房淩光又火又想笑,就知道這小子會給他天外飛來一句保證讓人吐血的話。奇的是他居然聽得懂,換個人還不一定能解讀這種省掉多字的精簡版對話呢。

    這小子是在反擊他說的“禮貌”,因為房淩光沒敲門就直闖。

    不知為什麼,房淩光雖然火大,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子有膽識,除了牧洛亭以外,他還沒碰上能對他脾氣免疫的人。牧洛亭是他同穿一條褲的死黨,不怕還有道理,這小不點為什麼會有這種膽子?

    膽子大還不是他念念不忘這小子的唯一原因,這個小不點硬是怪得有趣,上次讓他大發脾氣還當眾敗陣,但不知怎地他想記仇卻氣不久,只想再會會他。

    姓牧的會雇用這姊弟作年度最大專刊之一,當然有原因,襄依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想搞清楚的是這個小不點。

    他探頭過去,眼睛立即睜大。

    襄知沒有理他,也沒有遮掩的打算,自顧自地畫,任他又擠近看得更仔細。房淩光是經驗老到的主編,用過多少美編高手,但這樣的畫——

    說是畫有些籠統,應該說是一種圖像的表達。畫幅很大,為便於將來縮印時細節更為精準。

    圖像裡有四個人,兩男兩女。這四人的互動關係很奇妙,有兩個男人牽著手走在路上,其中一個正拿著手機說話;第三個是女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聽著手機,第四個也是女人,像是在追著什麼似在路上跑,方向正對著那兩個男人身後,一手在空中揮舞。

    這四人看來沒有絕對關聯,但又有很多地方會讓人產生聯想,把四人的生活連在一起。雖然看得清畫中人的性別,他們的地點、年齡、時代卻是多元而複雜的,整個畫面有如拼圖,用上透視、切割、立體、幾何多種技巧,雖然完全不求對稱,但似亂中有序,各種風格與色彩巧妙結合,有如經過數學公式精算過後,又直接打翻調色盤潑灑上去。看的人會發現自己眼睛跟著一條無形的線走,走完後即可拼出自己看到的故事。

    “這是……你畫的?”房淩光問完才發現自己的問題很白癡,明擺在面前,不然還是誰畫的?他是太吃驚,一時脫口而出。

    襄知根本懶得回,手下沒停。房淩光咽了口氣。換了其它時候,被人這樣無視早讓他發飆,現在卻有點是自己打擾到別人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發飆也沒用吧。眼前這個奇葩,即使火山爆發也不眨一眼的;而且這是人家的辦公室,不是他的。

    上回被教訓了一頓,雖然不好受,他卻不得不承認受教了,他脾氣雖差,性子雖拗,心中還是雪亮的。

    姓牧的曾稱他是性情中人,他邐笑到肚子痛,說性情個屁!他就喜歡自己的

    口無遮攔毒舌火爆。

    他的狂風暴雨大小聲,卻狠狠敗在眼前這小不點的精簡字句上。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實在太驚豔了!這是一幅畫,但在他這個玩文字的人看來,卻像是一個用色彩寫出來的故事,是圖畫,也是文字。

    這個少年,究竟是什麼人?

    房淩光欲言又止,想問的問題到嘴邊又換了內容,最後終於擠出來:“這個可以當封面嗎?”

    襄知終於回答:“本來就是。”

    他反常地不以為忤,反而非常高興,點頭。“姓牧的看過了嗎?”

    襄知搖頭。房淩光忽然想到這次情人節專刊不是他在做,轉好的心情又毀了,他咬牙,“你繼續,我等一下再回來!”

    襄知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加上一句:“我還有問題問你,別想再躲起來!”房淩光大步走出去,沒意識到自己說人家躲起來很莫名其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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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7:33


    “姓、牧、的!”

    通常房淩光找上牧大的開場白就是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會縮頭,反正炮頭不是對準她,牧大又接招有數。

    但自從上次牧大交代過,她的反應就不同了,起身擋人。“房主編,牧大在講電話。”

    “講電話又怎樣?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縱使頭皮發麻仍不退縮。“請等一下,讓我看看他講完沒。”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新規矩?”房淩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會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筆電上按了幾鍵。“對不起!”

    將近一分鐘,她跟房淩光就這樣隔著桌子對看,回覆終於來了,她說:“房主編,對不起,現在可以進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淩光絕對沖進去再說,但被那小毛頭訓過後他對下屬不再硬來,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門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氣。對於自己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淩光見牧洛亭頭也沒抬地看著文件,一把拉過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麼?”他瞪著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問具體一點。”

    “那個小美工。”

    牧洛亭抬頭直視他,等待。

    兩人對峙著。房淩光知道自己是在試探老友,很快又放棄,他脾氣太直,心眼就算再怎麼拐也拐不過姓牧的-還是挑明吧。

    “你從哪裡找來那小子?”他口氣很沖。“碰巧遇到的。”

    房淩光很難相信,但老友還沒騙過他。“是試用還是重用?”

    “有差別嗎?”

    果然探不出什麼,房淩光挫折地抿嘴。“這次情人節你自己攬過來,是對著我幹嗎?”

    牧洛亭給他的眼神寫著“無聊”兩字。

    房淩光火氣又上來。“沒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處不來。”

    這是不爭的事實,不只這一次,而是向來如此。房淩光辯駁:“那是他們太笨!”什麼事都會出差錯,這一行的素質愈來愈低了,一定是學校沒教好!

    “襄知笨?”

    房淩光一時接不上。那小子目中無人,但絕對不笨,不然也沒辦法教訓上司。對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麼?”

    “那你搶專刊是要找機會修理她?這期大刊沒時間讓你搞私人恩怨。”

    房淩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種似曾相識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類,讓人吐血又無法回嘴的那一類人種!

    “那這期到底是做什麼主題?該不會連對我都要最高機密吧?”

    “愛的多面向。”牧洛亭簡單說。

    說得很籠統,但房淩光忽然安靜下來,想到剛才看到襄知所畫的封面圖。

    “你想出來的?”房淩光問。“不是。”

    “那是誰?”不可能是那個小毛頭想出來的。毛都沒長幾根的人,懂得什麼愛情?但房淩光心中又一頓——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畫筆那樣深入表達出來嗎?

    難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創作?

    “不管哪期專刊,都是我們NOW!整個大家族創造出來的。去年的專刊難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勞?”牧洛亭淡然說道。

    “少來!你明知我問的是什麼!”房淩光反駁,“所有參與有功的人,名字當然會列上!但那小毛頭的東西我看見了,那不是什麼插圖美編,是原始創作!”

    “很好。那你對這一次的專刊應該有信心了吧?”牧洛亭低頭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淩光還有一籮筐的問題,但要從何問起?姓牧的專業判斷,他難道真有什麼疑問?其實並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關那小毛頭的事情而已。問題是,他幹嘛對那小子這麼有興趣?他日理萬機,對菜鳥尤其沒耐心,什麼時候對哪個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點有兩下子,又有什麼好激動的?社裡人才濟濟,不時招入新血,慕名想擠進來的實習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龍頭雜誌!

    房淩光胸中堵得難受,但既沒理由問東問西,更沒理由亂發脾氣,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顯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淩光掉頭大步走出總編辦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鋼筆一丟,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剛關上的門板。

    自己是在打太極,他心裡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應很反常,這教他格外戒備。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麼特意藏鋒,仍舊掩蓋不住嗎?

    ***

    下班尖峰時間,人來人往。

    牧洛亭背倚著牆,戴了墨鏡,儘量低調,但過往的人仍對這個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兩眼。

    “襄知。”牧洛亭看她走進“安心親子中心”所在的大廈,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鏡。

    襄知收住腳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尋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一絲迷惑。

    很好,他寧可是迷惑。“又沒加班?”

    他從十天前跟隨她到這裡以後,就沒加過班了。來“安心”已經變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連被一群小觀眾要求畫畫、唱歌、跳舞、彈吉他、玩遊戲,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場。從小就優秀,像個小大人,家族裡沒什麼年幼的親戚,他跟孩子相處,不能靠經驗,只有靠摸索,雖然有些格格不入,但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當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會心跳不正常,但又覺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這地方還真取對了名字。

    上班時她從不找他,他當然只有來這裡堵人,牧洛亭這樣堂而皇之地想。

    不過這種吊兒郎當的話,在她面前說不出口,她是對言語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說。

    她揚眉。

    也難怪她會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聽說過,週一到週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麼,週末也一樣上班,可謂全年無休。

    牧洛亭解釋:“我以前沒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習慣,但現在我寧可來這裡幫你。”

    “你已經幫了大忙。”

    牧洛亭歎息,原來她還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訴你的?”

    “謝謝你。”

    “不必。我很高興能幫上忙。”他匿名捐獻,將“安心”未來兩年的資金問題解決,雖再三交代不要告訴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因為我?”

    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著那雙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是。但我也喜歡這些孩子。”

    是真話就行,對不對?他知道她雖然敏銳,心卻是極度柔軟的,對他是防備而非苛刻。

    “給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給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壓力,”他輕聲說,“我根本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不會因此期待什麼。”

    半晌她頷首,轉身。他心雀躍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幫助!他一直擔心自己太過唐突,以她的個性有可能會強烈反彈,現下她卻讓他安了心。

    “等一下帶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麵好不好?”他一口氣問。

    自己真的很沒救,一點鼓勵就會想得寸進尺,好比他手下女編輯常寫到的“A型強勢男人”,卻是忍不住。

    “當然沒吳叔的東西好吃,但比較近,而且你介紹給我好地方,我當然也要回報……”他不自禁開始解釋。

    “好。”她沒回頭。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纖細,他本能又鬆開,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問。

    她微笑。他的表現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麼都值得了……那是一種終於看到他、又靠近了那麼一點點、很淡卻很真的笑容。

    那樣地美,使一向對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慶倖她選擇變裝,向世人藏起那美絕的姿彩。

    吃飯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對牧洛亭來說,跟別人一起吃就變成很特別的事。

    他習慣叫外賣,吃飯時手上還在審稿,吃什麼通常不記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飯,大半是因為放不開手頭上的工作,完全沒個定時。

    應酬,在他眼裡不算吃飯,還是工作。

    現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擠不進他腦袋裡。這家拉麵店是派克帶他來過的,他會特別記住,是因為派克曾說這裡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記得他還取笑派克,說這種既便宜又不精緻的食物,虧嫂子心好,居然不嫌棄。

    “只要我喜歡的,她都愛屋及烏。”派克非常自得。

    那時牧洛亭只是笑。看旁人情事,如同放入他雜誌裡的文字圖案,只是有趣、欣賞而沒有妒意。

    原來,事不關己,只因對的人還沒出現。

    對不對,也不是他說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麼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繼續探究下去。

    “好吃嗎?當然,不跟吳叔的比。”他問。襄知吃東西很專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樣。細長手指有力地夾著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風的細嚼慢嚥,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嗎?”牧洛亭再嘗一口。什麼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費之虞,因為他無心於此。現在他學她,把心勉強稍從她身上移開,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這麼說。除了派克,還沒人當面這樣說他,不過派克通常是用比較誇張的字眼,譬如“你很沒救”之類的。

    “怎麼個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現下最關心的,就是她對他的想法了。

    “钜細靡遺卻失焦。”

    他咀嚼她話中的含意。他自認眼光銳利,別人易錯失的細節也不會漏掉,但別人在意的事他卻不見得上心。“什麼意思?”

    “略過大事,卻無緣無故注意我。”

    吃東西是大事?而對她是“無緣無故”?他搖頭,“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細讀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麵更能引起她興趣的事。

    “你為什麼願意跟我出來?”

    她沒有眨眼。“你沒有不純的心思。”

    他差點岔了氣,還好口中麵條剛吞下,不至於“噴面”。他的心思……他心裡熱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話說,他對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變得更濃烈而炙燙,一點也不純。“小知——”

    她偏頭繼續看他。“孩子們喜歡你。”

    原來是過了孩子那一關,才能過她這一關。他忽然覺得自己該說清楚,不能蒙混過去,“我對你的心思——”

    “你不會傷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們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頭,那是因為一個男人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而她要討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證。”他嚴肅地說。“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她又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範圍內,你不會傷害我。這是她整句話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沒有懷疑,但也沒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她說。

    他一時無法介面。做朋友!她願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騰,不知道究竟是開心還是失望。

    有一點他很確定:做朋友,對她而言是大事,因為如此才這樣告訴他。

    “好。”他鄭重地說:“是朋友了。”

    他很榮幸能做她的朋友,這是得來不易的友誼。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過,或對不上頻率。

    她為他開了一扇門,他會很誠懇地走進去,即使只是讓他稍稍駐留,他也想緊緊把握住機會。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達成“朋友協定”。她看著他的手。“你不喜歡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時總是巧妙地以各種方式隔開肢體的接觸,對方往往沒有察覺。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場時注意到的,他驚歎於她的觀察力。

    “你已經碰過我兩次。”

    他咽口氣,钜細靡遺的應該是她吧?還會實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臉皮最禁得起考驗的他,因為事關她,還是有點赧然。手心發熱,他沒有收回手。“這告訴了你什麼?”

    她微笑。“這告訴我你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你看過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沒有。”她想了想,“那這告訴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終於回應,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纖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強烈脈動,他在發汗前趕緊鬆開她。“好好地吃。”她重新舉筷。

    他很受教,學她用心吃面。他從來不知道,吃拉麵是這麼浪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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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8:12


    天下最難保密的地方,就數新聞業;就算NOW!是綜合性雜誌,牧洛亭經營有術,也逃不過這一行內幕八卦橫行的生態。

    這期情人節大刊居然由牧大親自主舵,最勁爆的是新來的兩姊弟好像是特聘的空降生力軍,讓眾人很有舌可嚼。

    “一定是很有來頭的吧?”

    “那個大美女公關還算有點名目,不過是業界新人;那個小弟……聽說得過獎,不過資歷更淺,年輕嘛。”

    “美不美什麼的,牧大無感啦!這誰不知道!多少美女自己送上門,都進不了我們牧大的眼。”

    “是啊,以前也不是沒有外聘新血的前例,牧大喜歡不按牌理出牌,不過有點奇怪……”

    “什麼?”

    “那個小弟啊,他真的很怪。”

    “你有聽過他講話?我都沒聽過。”

    有人附議:“對!他都不理人的。”

    “不理還好,一開口就更怪。”

    “誰啊?”有人插花太晚沒聽到。

    “那個小弟,就是前些日子大戰暴龍那一個。”

    牧洛亭走到轉角後邊,突然煞車。

    “就是那個不講話的插畫美少年?”新來的輕笑,“遠看還不覺得,但如果湊近看他,就會發現他很像從漫畫裡走出來的。”

    “是啊,那天我找他說話……雖然小我很多,但滿可愛的,我當然想認識一下。”

    一陣笑聲,好幾隻手拍打在她肩頭上。“你這個師奶級的,怎麼可以調戲良家小弟!”

    “人家當然也要打聽八卦!我問他:‘你姊跟牧大好像常開會哦?他們以前就認識嗎?’”

    “那他說什麼?”

    “他居然說:‘不要吃太飽。’什麼跟什麼!”

    牧洛亭差點笑出聲,趕忙收住氣。

    “是很怪!現在想起來,我上次問他幾歲,想到底是幾年級的學生,他卻跟我說:‘看不出來就好。’什麼意思啊?”

    因為我們總是用年齡來看人,不管是被看成太小或太老,總沒個是處看不出來的話,那不是剛好?牧洛亭在心裡自動解讀。

    至於她要那女的不要吃太飽,免得沒事幹,閑到來八卦,哈哈!真是罵人不帶髒字。.

    “他真的是特聘來的?不會吧?”

    “是跟著姊姊來工讀的吧,情人節專刊這麼大,是好機會……”

    “這樣就混進來了?還愛理不理人,連暴龍都敢罵!現在的孩子基本禮貌都不懂。”一個聲音酸溜溜地插進來,“你們不知道,前天下班我開車出我們地下停車場,不過是要趕個聚會急了一點,不曉得他忽然從哪裡閃出來,害我死命緊急煞車,胸部還撞上方向盤!我問他幹嘛,他居然說:‘讓你預習車禍的感覺,你遲早會出事。’呸呸呸!咒我死啊!沒教養的東西!”

    牧洛亭蹙起眉來。八卦也要有分寸,搞什麼人身攻擊!今年已經聽說他們停車場有好幾次擦撞事件了,八成就是這個女人。他大步轉進走廊。

    “啊!總編!”

    “午、午安——”大夥結巴,每張臉都帶著慌張。

    五名女職員,其中兩個都五十好幾了,還很不成熟地在嚼舌根,牧洛亭撇嘴。他已經習慣大部分人看到他都有點舌頭打結,現在冷面結霜,嚇得下屬更是語無倫次。他不是喜歡壓人的老闆,只是此刻心情不佳,聲音自動降溫幾度。

    “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情況嗎?”

    其中一個比較鎮定的咳了幾聲。“沒事!總編,我們馬上回去工作。”

    牧洛亭沒那麼容易放人。“我們不是沒有工讀生,不過襄知不是,她是我親自請來的。”

    “我、我們知道了!”另一個趕緊說,“對不起!”

    事情還沒完。“最近停車場常出狀況,我會交代下去好好調查。”牧洛亭沈聲說。

    臉色忽然刷白的那個,他記住了。

    年紀最小的一個,臉皮也最薄,臉色紅得像番茄,攝嚅說:“總編……”

    牧洛亭緩下臉色,反應過度會引起大家對襄知更加好奇。“另外,上個禮拜的藝術地下街專題做得很不錯,找一天嘉獎大家。”

    五人臉色立刻轉為驚喜,謝過就散了。

    牧洛亭站在原地,眉頭仍蹙著。襄知這些年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的裝扮、說話的方式、不同于常人的思考邏輯,在在都讓她受人議論嗎?碰到像房淩光那樣脾氣的人,又有多少次必須硬碰硬呢?

    她似乎有種強烈的正義感,自覺必須說的話、做的事,不會退縮,也不怕後果。

    他所欣賞的那份獨特、純潔,在世人眼裡變成怪異、無禮、不合群。這樣的她能堅持到現在,究竟受過多少傷?

    如果他想保護她,有可能嗎?又要從何做起?“小牧,你呆站在那裡幹嘛?”

    他轉身,看到房淩光走過來,身後跟著的,居然是襄知。

    牧洛亭眉蹙得更緊。“你們要去哪裡?”

    他冷如冰霜的口氣讓房淩光立刻抿起嘴。“幹嘛?我要關心一下專刊進度都不行?前兩年可是我主編的,當然要傳授一下!”

    襄知站在房淩光身後,眼光沈靜。牧洛亭的炯炯目光看回房淩光。“沒有必要。”

    房淩光火氣上來。“姓牧的!你最近到底吃錯什麼藥?!我怎麼覺得你想打壓我?!”

    牧洛亭聽到轉角又傳來腳步聲,下令道:“你們兩個跟我回辦公室。”不由分說轉身就走。

    房淩光還想質問,身後的襄知已經跟著牧洛亭走,他只好追上去。

    冬湘宜看到三人一起,只有襄知臉色正常,剛要起身,牧洛亭已經搖頭,她收回視線繼續辦公,心裡七上八下。

    牧大那種冰臉她已經習慣了,房主編眼中噴火她也見怪不怪,但加上那美工少年沈著無事的神色,整個組合實在太怪異、太嚇人了!門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關門。”牧洛亭一聲令下,房淩光反手關上。

    “你們是要去哪?”牧洛亭重複他的問題。

    房淩光兩臂環胸。“派克屋。不行嗎?”

    “什麼事情辦公室不能談?”

    “奇了!你天天在派克屋談事情,我們就不行?”房淩光聲音大起來。

    牧洛亭正要反駁,襄知開口了:“牧總編。”

    低低淡淡的一聲,像春雨灑在剛起的野火上,瞬間降溫滅火。

    牧洛亭深吸口氣。自己從未對老友真正用過上司的口吻,也自詡自製力過人,但事關襄知卻屢屢失常。“對不起,你們先坐下。”

    “對不起”三字,讓房淩光愕然,不由得跟隨襄知坐下。這聲道歉是對這小不點說的嗎?姓牧的看小不點的眼光有著赧然,簡直蔚為奇觀,這是怎麼回事?房淩光心中隱隱有什麼在竄動,卻說不分明。

    “你們當然可以談公事,但這次專刊是我在做。你的優年專訪呢?三篇邀稿也還沒送上來,不是嗎?我希望你份內的都做完再去關心別人的案子。你怎麼說?”

    牧洛亭盡力說得不慍不火,房淩光脾氣卻沒這麼好控制。“到底是誰在雞婆?!我進度落後了嗎?!我哪裡開天窗了嗎?!我記錄上有出錯過嗎?!”

    房淩光愈問愈大聲,最後一點通真是有過,因他亂發脾氣而捅出的樓子可不少,還曾在某報社掀過桌子。

    牧洛亭滿含深意地看他,房淩光就短了好幾分底氣。“不管怎樣,你少管我們的事!”

    “我們的事”在牧洛亭聽來大大不是滋味,他嘴抿緊要發話,襄知開口了。

    “你剛才說:‘過來一下,我有事問你。’”

    房淩光一滯,襄知照例沒有說完全,但意思一清一一楚:你剛才可沒說要去什麼派克屋,不然我也不會二話不說跟你走。

    牧洛亭心中大大鬆口氣。“要說什麼我也有興趣聽,畢竟是我的專題,而且我做過的比你多得多。”

    房淩光的氣又要上來,襄知說:“我有事。”便站起身。

    即便吃過這小不點的虧,房淩光下巴仍是掉了下來。牧洛亭張口又閉上,不知該笑還是該歎。

    是自己理虧,剛才那表現在她心裡絕對扣分,牧洛亭沒辦法再堅持,只能說:

    “那下次再談。”

    襄知點頭就走了,從她平靜的表情,牧洛亭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只有在心裡再歎。

    “他……他……”房淩光往門口指著,然後憤然甩頭,“媽的!到底是我吃錯藥、你吃錯藥、還是他吃錯藥?!”本來他準備要來上一場口水大戰,怎麼三個字就把他擺平?天下還有比那小子更囂張的新職員嗎?連對兩個最大頭頭都不買帳!

    “房淩光。”

    “幹嘛?”房淩光回過頭來,什麼時候姓牧的對他連名帶姓叫了?他對牧洛亭瞪眼。

    “我希望你謹言慎行。”

    “什麼?”房淩光眼睛瞪得更大。

    牧洛亭音調中透著冷硬:“不要去打擾襄知。”

    房淩光跳起身。“你說什麼?!”他氣得只能擠出重複的話。

    “就是她是我的人的意思。”

    房淩光眼光噴火。“什麼時候美編變成你專屬的?我也想用他——”

    “不行。”

    “姓牧的——”

    “離她遠一點,不準纏著她,不準問她私人問題,不準對她發脾氣、下命令、或做任何事情,聽清楚了?”

    “你幹嘛?!”房淩光一掌重重拍在牧洛亭的大桌上,“你瘋啦?!”

    “沒有。”牧洛亭說得斬釘截鐵:“淩光,我是認真的,襄知是我的,而且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聽懂了嗎?這件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你聽進去就好,不準再對第二個人透露。沒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房淩光看進那雙亮得銳利決絕的眼,完完全全呆住了。

    ***

    很難解釋這種蠻不講理的佔有欲。以前的牧洛亭會說這是絕對病態,現在的他只能對自己苦笑。

    如果可能,他也想清醒過來;但如果那代表其它各種亂七八糟的感覺也要一併消失,他又捨不得。

    就像剛上一種癮,只開個頭不做到底的話,根本無心它事。

    牧洛亭今天堵人堵得很心虛,但不跟她解釋清楚,晚上絕對睡不著。

    襄知一進“安心”,他就迎上去。“小知——”

    她輕搖頭,臉色如常,他打住。也是,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而且他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玩。

    今天她幫孩子複習功課。這裡的孩子有上正常班的,有上特殊班的,有的請家教。到了“安心”來,襄知專注于鼓勵孩子跟她互動,沒有特定的教材;奇異的是,本身不多話的她,竟能讓在溝通方式上跟常人不同的孩子開口。

    這麼多天下來,牧洛亭已經沒有那種自己很沒用、又占地方的感覺了。襄知做什麼他就靜靜地聽、仔細觀察,她忙不過來的時候,他照她的方式幫忙,多半時候孩子不會排斥他,大概是沾襄知的光。

    今天大男孩阿甯變得最沈默,臉色黑得難看;小雲照舊挨著襄知坐,不時對牧洛亭瞟上一眼;小男孩山山把蠘筆排成一列,自得其樂。

    他很想問阿寧怎麼了,但看襄知沒問,也就沒開口。

    襄知複習功課的方法很簡單。“今天有什麼要教小知老師的?”

    孩子們起先沒有反應,襄知靜靜等待,幾分鐘過去了,小雲拿出一本書,牧洛亭驚訝地發現那是英文的,接下來的事更讓他意外。

    小雲找到其中一頁,把書推過來給他。“你念。”

    牧洛亭看向襄知,她眼中透著趣意。他定睛掃了一眼小雲指下的那行,居然是濟慈的詩。

    他念出聲:“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他抬頭環視一周,大家都在看他,阿寧不再拉長著臉。

    小雲說:“不太糟。”

    他微笑。“謝謝。”

    小雲隱道:“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字正腔圓,標準的美式口音,牧洛亭睜大眼。他在美國讀過兩年書,也不敢說自己發音更道地。

    “再念一次。”小雲對牧洛亭說。

    要丟臉了,牧洛亭很努力地模仿小女孩好聽的口音:“A 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

    “Beauty跟joy要說慢點,上揚一點。”小雲說。

    牧洛亭乖乖重複,遵照小老師的指示。

    “好一點了。”小雲嚴肅的眼光可比大學教授。

    阿寧笑了,山山拿起紅色蠘筆,不用看書就把這句詩一筆一筆寫出來,稚氣歪斜的英文字母,卻完全沒有錯誤。

    為什麼這麼多時日了,這些孩子還能不時讓他感到汗顏?

    整個過程,襄知只是微笑不語,牧洛亭成為唯一的學生。

    孩子幫他“上”完課後,家長來接送,都已經習慣看到牧洛亭,點頭招呼,沒人特意搭訕。這個大帥哥臉上給人冷峻的感覺,站在小知老師身邊有種不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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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8:56


    孩子走了,襄知收拾教室,牧洛亭熟練地排好桌椅,看她動作快速地打理完畢,他心又開始跳。

    “小知——”

    她拾起外衣,抬眼看他。

    “我今天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得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是真心?”

    他立刻答道:“當然是真心話,只是表達得很粗魯,而且……”他有些赧然地說:“也沒有權利那樣說。”

    當著她的面把老友像情敵一樣趕跑,還用上老闆的架子壓人,怎麼解釋都不通。

    “你收回?”

    他想也沒想:“不!不收回。”雖然覺得幼稚丟臉,但他不後侮,似乎不這樣霸氣示意,警告每個想接近她的男人,他就不痛快。

    她眼中有些深思,還有……疑惑?他不確定,向前一大步,想看得更真確些,鞋尖幾乎碰上她的。

    她的眉梢、眼睫、一顰一笑,這些日子以來變得比他在鏡中的自己更加熟悉。在這裡幫忙教孩子,他總喜歡盯著她瞧,常被小雲不悅的聲音喚回神。

    在她清澄無雜質的眼中,他看到了什麼呢?縱使覺得他沒有看到不耐、厭惡、氣惱,也不敢貿然斷定,因為人總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

    看著,卻還是不夠,他的雙手不自覺握上她的肩。

    “真是同志?”

    他手僵在她纖瘦卻硬挺的肩頭。

    她沒有承認過自己是女人,那她的意思很清楚,會對襄依、優年、任何女人都沒感覺,而對完全男孩打扮的襄知起興趣的話……她真的懷疑他的性向?

    這讓他頓住。孩子們也問過,他沒有想過同志不同志的可能,但對她真正起了興趣,難道不是在發現她作少年打扮那一天?

    這讓他自己也開始疑惑,不過這似乎……對他的感覺沒什麼影響。

    “就算是吧,”他沈著道。

    她眼中有些什麼動了動,看他的眼光帶著新的審視。

    他坦然回視。跟同志沾上任何邊,對於異性戀男人來說常常是大不諱,好像男子氣概嚴重受損,他卻沒有那種感覺。同志朋友他也有,有時被同志搭個訕,他覺得意外,聳肩自嘲,原來派克常說他可以男女通吃,就是在說這個。

    他知道自己外貌如何,占了先天上的優勢當然不能太不知感恩,也不是沒有利用過自己的笑容和身高來為雜誌打造形象,畢竟一個帥總編總比醜總編吃香,但真要說他因此而自命不凡,他才不屑。

    男人要比的是頭腦和意志力,他才不在乎外貌和錢財。問題是一向自豪的頭腦和意志力,頻頻在這個女孩身上破功,讓他無比挫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進入那個與眾不同、絕無僅有的一顆心?

    他直視她。“喜歡就是喜歡,在意是同志的話怎麼還會喜歡?你是人是鬼是外星人都一樣,是男的又怎麼樣了?”說得淡定,也說得斬釘截鐵。他真的好想把她拉近一點,再多說一些,讓她明白他的感覺。

    她的目光從他的臉移到他在她肩上的手,他差點把手移開,又捨不得;她沒有抗拒、沒有後退、沒有叫他移開,他受寵若驚不想鬆手。

    即使是第一次這麼親近的碰觸,很快又覺不夠了,他不自覺又將她拉近,就要擁人懷中。

    “牧洛亭。”

    他凝住,俯視那張近得可以吻下去的嘴,心中萬般衝動,卻被她的輕喚生生止住。這是她第一次喚他全名。他對她不再是牧總編了嗎?不是她的上司、同事?

    他笑了,笑得開心。“嗯?”

    “放手。”

    他笑容凝住。她說得輕柔但堅定。他歎息,手指慢慢放開,彷佛這是最後一次能碰到她。

    永遠無法掌握她的想法,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吧!他讓雙手垂落,身體沒有退後,她也沒有,這讓他心中又燃起希望。

    “‘喜歡’嗎……”她低喃,似乎是在對她自己說,在沈吟他剛才的話。

    他想解釋又忍住。她沒有想好、還不能接受的事,他不能催促,更不能逼迫,因為她不是能那樣對待的人,而他也不是會對女人如此的男人。

    喜歡嗎?他也在心中重複。他不是第一次這樣對她說,每說一次,這兩字又更濃烈,加人更多的東西。

    原來感情這種東西,每分每秒都在變。他在學,生平第一次,真的想學了。

    ***

    送她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沈默,並肩而行。牧洛亭自從開始去“安心”幫忙以後就不開車了,因為襄知家離那裡不遠,走路大概半小時,他從那裡再搭公車回家,自己戲稱為“沈澱時間”,不用煩心路上交通,窗外還有街景可看,一邊相心著襄知的種種。

    伴著她走過一家大型超商時,牧洛亭說:“可以陪我進去一下嗎?”

    襄知點頭。他沒有來過這一家,帶她推著車慢慢繞,從蔬果部門開始。

    先是毛豆和紅蘿蔔,然後是蔥蒜。牧洛亭問:“喜歡咖哩飯嗎?”

    襄知點頭,看他一眼,沒說什麼。他心情飛揚,來到水果區,問她:“你喜歡什麼水果?”

    “都喜歡。”

    她如果這麼說,就不是客套。牧洛亭本想挑自己最愛的木瓜和鳳梨,忽然一頓。什麼都喜歡嗎?相比之下,自己實在沒有冒險精神,也很挑嘴。他看向柿子和釋迦。

    她忽然微笑。“不喜歡?試試吧。”

    他嚇一跳!好像小時候就不喜歡這兩種水果,吃過一次便不再碰,她怎麼看出來的?

    目光如此敏銳,他歎息。她能看透他,他卻看不透她,真是認栽了。他捏捏柿子,拿起一個。

    “我陪你吃,算我請客。”她說。

    他意外極了,拿著紅紅的柿子愣在那裡;她噗哧一笑,伸手再挑三個柿子,兩個釋迦。

    糟糕!他對她的笑容完全沒有抗拒力,身體開始發熱,不由自主靠近她一步。兩名女孩正巧走過,其中一個哇一聲:“帥哥呢……欸,弟弟怎麼這麼邋遢!”他向來對帥哥之類的評語聽若未聞,這弟弟二字卻敲醒了他,止住他貼向她的身勢。

    弟弟!聽來極不入耳,他不知自己臉色倏然變冷,兩個女孩匆匆閃開。襄知笑容轉為興味。“弟弟不好?”

    “當然不好!”同志他就認了,起碼是一對;兄弟是什麼?兄弟什麼都不能做!

    襄知裝好袋去枰重,他跟在後面仍嘀咕:“我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你可以扮女生。”

    他岔了氣,前頭傳來一聲輕笑。她在開他玩笑?原來她也會開玩笑嗎?要他扮女生?不當哥哥當姊姊?他停住腳,大笑出聲。

    四周人全轉過頭來,看一個超模級的美男子捧腹大笑,笑得性感又狂狷,卻一點也不覺刺眼。

    前頭的那個少年轉身把一袋水果塞給笑得開懷的男神,結果手被一拉,緊緊包住。

    身高、年紀的差異,讓這畫面看起來太……太曖昧了!這兩人絕不是兄弟好不好!眾人瞠目結舌,可惜還沒掏出手機,這養眼的耽美畫面就沒了,美男子推著少年快速消失在擁擠的結帳區。

    可惜啊!這畫面要是放上網路,絕對打敗任何自拍美男——

    牧洛亭暗呼好險,自己的臉一時沒人認出,上網就見光死了。

    不能怪他按捺不住,她對他的魔力他已經自承無力抗拒,俯首稱臣。

    “為什麼要我陪?”被他像趕鴨子般推出超商,襄知便問。

    對啊,為什麼忽然把人家拉進去陪你買菜?牧洛亭苦笑。“因為想跟你做一些很家常的事。”

    “以前從不碰人,現在欲求不滿?”

    他嗆咳一聲,習慣她的毫不拐彎,卻仍不習慣她一針見血的犀利。

    “才不是!”他不是憋太久才忽然變得愛毛手毛腳,天下女人多的是,“這絕對要怪你。”

    她揚起眉,他正色道:“我練得百毒不侵的功,遇上你才破的。”

    “女人是毒?”

    “不喜歡的女人我為什麼要碰?她們想碰我,我討厭被她們碰,難道不像見了毒蛇猛獸?”

    “握手都不行?”

    他知道她在問什麼。那麼不喜歡被碰的人,連禮貌握個手都避之唯恐不及,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愛碰人?公眾場合還上演親熱戲碼,任誰都會覺得過頭。

    “小知,”他輕歎,“你比誰都明白‘事實勝於雄辯’的道理。言語無法表達真相,行動才能證明一切。我的行動說明了什麼,不是已經一清二楚了嗎?”他又不自覺站得太近,她仰頭看他,排山倒海的衝動再起,他想要——

    她舉起手,一隻食指幾乎貼上他雙唇,他硬生生打住欲低下的頭。

    “公眾人物。”她很快收回手。

    牧洛亭喘口氣,幸虧她及時提醒,他的確不想上網上報,自己注重隱私不說,也不想讓NOW!上花邊新聞,更不願她曝光。

    NOW!帥哥社長當眾擁吻小男友,新新同志勇敢出櫃!他已經自動想好標題了。

    第一次詛咒起自己的身分,也開始體會到她想變身的心情。如果他讓人認不出,就不會處處被定義、被評判、被議論了。人的外表、形象、身分,竟是這般重要,如此操控他們的一言一行,自由究竟何在?

    唇幾乎被她碰到,即使不是真正接觸,仍有被燙到的錯覺,麻麻脹脹的。因為人動情嘴唇會充血紅潤,才發明女人的口紅,塗了讓男人本能燥熱。

    該死!自己的知識未免太豐富,是辦雜誌的副作用。這種東西現在忽然跳進腦袋來自動指教,是想逼死他嗎!

    還沒碰到就這樣了,如果是兩唇真正相觸……

    他看向她的唇瓣。沒有,依舊薄薄嫩嫩,略顯蒼白,她沒有動情,是他自己在那裡無事自擾,還舉止失態。

    歎口氣,他退開一步,回復兩個男人間正常的距離。他詛咒這個無形界限,像鐵律一樣讓所有人自動遵行,不成文也無需理由;但一旦越界,四周人立刻敏感察覺,疑惑頓生,接下來就是不舒服、不對勁的感覺,有如看到什麼古怪、噁心的事情,問題接踵而來。

    封建不是早已被打破?禮教不是不再吃人?他像忽然看到四周有無數看不見的警戒線,規範了每個人的一言一行,腳下赫然是地雷遍佈,乖乖照著指標走便沒事,踏錯一步,粉身碎骨。

    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事,現在既然看到,便不能再回去無知無覺的世界。他沈默地讓她走在身前一步,他每一步是一個決心;沈重,卻堅定。

    ***

    優年提議過來NOW!做專訪,房淩光很意外。優年喜歡耍大牌眾人皆知,什麼時候變得願意下凡了?

    他不知道優年是覺得在電視臺接受訪問,所有人都會知道NOW!來的不是牧洛亭;而若在外面咖啡廳或餐廳什麼的,更眨低她的身分。

    第二個原因,就是如果來NOW!,她是客,可以看情形擺身段,NOW!這邊怎麼樣也要討好一下。

    房淩光她不是不知道,外表很傑出,才能必然也不弱,否則絕無法跟在牧洛亭身邊這麼久。但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她自己太過接近,很自然就同類互斥。

    兩人都相當專業地開始,她的心思硬是沒辦法不繞回某人,滿心煩躁。當初他的特助聯繫她,她還心跳不已,結果姓牧的卻給她這樣一點都不喜的驚喜。

    牧洛亭是不碰女人,但也訪問過女人啊!為什麼就輪不到她?

    房淩光問了一句什麼,優年的注意力被落地窗外樓下的畫面拉走。

    有兩個人站在樓梯的角落,這高樓有1一十九層,大家都用電梯,樓梯間通常是空的。那兩個人的身形都很優美,即使靜立著也牽引了她的目光。

    優年僵住了。那不該是牧洛亭,兩人靠得太近了。

    但如果她認得出任何人,絕對不會認錯牧洛亭。那高大半側的身形,散故著生冷氣息,卻分外強烈地吸引人。從來不碰人的人,此時明明白白伸出手去,將那人纖弱頸項旁的小撮短髮撩撥開。

    那個削瘦身影有些僵硬,但沒有移開,抬眼看向牧洛亭說了什麼,牧洛亭笑著收回手,唇形竟滿溢性感。

    優年會驚異,大半是因為那削瘦身影是個男的,使牧洛亭的動作更顯奇特。難道她真的看走眼?“那是誰?”她問。

    房淩光從筆記上抬頭,接著眯起眼,沒回答。

    “我還以為牧大總編太忙了,沒時間親自做我的專題。”優年說得嘲弄。

    “看來是很忙啊。”房淩光回得也很故意。優年正紅,雖不是他的菜,牧洛亭把本期專題給他做,也算重任,稍稍平復他今年沒能繼續掌舵情人節專刊的暗傷。但現在這個優年是什麼意思?她的專訪就只有牧洛亭有資格做嗎?

    “那是他訪問的對象嗎?”優年聲音很冷,“應該是很大牌的了。”

    房淩光不耐起來。那I幕他也看得很不是滋味,優大主播最好不要再火上加油。

    “優主播應該很忙,我們繼續吧!”

    優年心中有事,兩人都想趕緊結束,也算達成共識,將專訪速速完成。

    等優年又將目光轉向那樓梯間時已不見人影,彷佛剛才的驚鴻一瞥未必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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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9:33


    專訪結束後是攝影部分,房淩光藉口先行離開,一名美編及另一名攝影師負責拍照,背景就找社裡裝潢最新穎的辦公室。

    優年應該在意房淩光不夠紳士周到,一個念頭卻使她慶倖他不在。美編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男攝影師又更年輕些。

    “我需要換衣服嗎?我有帶一套。”優年巧笑倩兮。

    “啊!不用不用!”美編趕緊說:“優主播這套裝色調淡剪裁又好,是今年某設計師的新款吧?非常上相!”

    “眼光真不錯,不愧是做美編的。”優年的讚美讓美編合不攏嘴。

    “攝影老師這麼年輕哦?”優年又說。

    攝影師臉有些紅,他進NOW!還不滿一年,優年是他少有的大咖案子,近距離看比螢幕上更美豔幾分。

    看攝影師好像納納接不上話,優年故意打趣:“NOW!帥哥這麼多,應該美女也不少,把我們這些必須上螢幕的都比下去了。”

    “沒有沒有……”攝影師囁嚅,手上忙著調光。

    “我剛才好像有看到一個小帥哥,上次來沒看到的。最近有新人嗎?”優年口氣似在聊天。

    美編陪著聊:“喔,你是說襄知吧!他是我們的特約美工,跟大家還不熟。”

    “社裡有你們這些業界的第一高手,還需要去外面特約美工啊?”優年狀似驚訝。

    資深美編撇了撇嘴。她還沒看過襄知的作品,不過這麼年輕,能有幾把刷子?

    “大夥都說是他的公關姊姊幫他拗來的工作。襄依真是美女,把明星都比下去了。”

    “哦?”優年眯起眼,難道剛才她看到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牧洛亭居然開竅了,特別招攬美女進社?NOW!本身也有公關部門,搞什麼特約?她的鼻子一向靈,事關牧洛亭,心裡加倍黏黏糊糊地不好受,這件事她管定了。

    出了NOW!她立刻撥通手機。

    “優大主播,”一個聲音偏尖的男聲。“我要你去查兩個人。”

    “一次兩個人?”男人笑聲更尖了,“該不會是哪個名人劈腿吧?”

    優年皺鼻。她用邱益光不是一年兩年了,這個男人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她還沒真正走到那麼不入流的格局。“是一對姊弟,NOW!新的特約,姓襄。”

    “姊弟啊?真新鮮。”

    “尤其那姊姊,看一下她和社長有什麼特殊關係。”

    “特殊關係,明白了。”邱益光說得黏乎乎的,優年不想再多說,掛了。

    美女嗎?優年想。剛才如果對弟弟就那樣親密,那對姊姊……

    沒想到不近美色的牧洛亭也有破功的時候。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優年握緊手機,大步走回車子。

    ***

    轉進家裡巷子,襄依遠遠看到妹妹。她在家裡和雜誌社的時間都不多,原本她在市區就有自己的工作室,跑公關的更得滿市跑,這年頭就算可以線上網上聯絡,當面談生意還是免不了,尤其自己這張臉很有用,她一向不吝抛頭露面。

    幾次在社裡碰上牧總編,工作之餘沒閒工夫去煩心別的,妹妹似乎畫得上手,也繼續在“安心”幫忙,這陣子她早出晚歸,已經幾天沒跟妹妹好好聊上一句。興匆匆正要叫出口,後知後覺看到她身邊有人蹲著,居然是牧總編!他在幹嘛?

    走近幾步,還有數十公尺之遠,她才看清楚他正在為小知綁球鞋的鞋帶。襄依腳步打住,這是什麼情況?牧總編日理萬機,忙起來也跟她一樣到處跑,她有時去他辦公室還會撲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就見牧總編站起身,居高臨下對小知微笑;先是摸了摸她的頭,小知蹙眉,他笑開,把她手中的袋子拿過來,對她說了什麼,小知搖頭。

    啊!牧總編一定是問可不可以進去,被妹妹回絕了。襄依半跑上前。

    小知終於看見她,好看的眉蹙得更緊。牧總編跟著回頭,襄依笑盈盈站在兩人面前。

    “牧總編!有事找我們嗎?外面這麼熱,進去說吧!”

    牧洛亭不疾不徐道:“我就不打擾了,只是順路送襄知回來。”

    襄依已經快速打開門鎖,“哪有過門——不——站在門前還不入的道理!那就是我們失禮,我可過意不去。”公關就是公關,說得多禮又風趣。

    “不用。”襄知說。這次襄依卻少見地強硬起來,嘻嘻哈哈、裝瘋賣傻將妹妹一把推進門去,接著對牧洛亭做請進狀,還走到他後面,一副他不進門她也不進之態。

    牧洛亭躊躇。襄知不願的事他不想做,不管自己多好奇她家中的情況。他望向門內的襄知,她還在蹙眉。

    “真的不用。”他搖頭,身子退離門邊,忽然想起來,從袋中拿出兩個柿子和一個釋迦給襄依。“送你們吃。”

    襄依有些氣餒。妹妹本來就難拗,大老闆雖然帥,那份清冷氣質卻教人不敢真的造次或故裝親熱。

    但就這樣放牧總編走嗎?妹妹不喜男人接近,牧總編能跟到家門前實在不可思議,不管發生什麼事,事後問妹妹絕對問不出名堂。

    “老闆大人,你不進門還送禮,這我哪敢收?算我拜託你,就坐一下,我馬上切水果大家一起吃!”

    平時的牧洛亭拒絕任何人或事,尤其是女人,可以不動聲色又不著痕跡,讓對方沒法堅持下去。但襄依是襄知的姊姊,他無法比照辦理。他深吸一口氣,想到的溫和藉口剛到嘴邊,就聽到襄知歎口氣。

    “進來吧。”

    牧洛亭眼睛閃亮,立刻說:“那我只打擾一下。”

    他得找機會謝謝襄依;她可能沒察覺,但小知是為了她才點頭的,因為對姊姊容易心軟。

    進了前院,看得出襄家住一樓是為了種花花草草,雖然院子不大,公寓也不新,但所有盆栽都打理得茂盛整齊,尤其前院和客廳,一眼望去沒有多餘的擺設,簡單清爽。

    這像小知的風格,牧洛亭想。

    襄依高高興興捧著水果就閃進蔚房,她要慢慢蹭,沒端水果出來前,大老闆絕對走不成。

    襄知把背包放在櫃子上,伸手要拿他的,他卸下沈重的黑色背包交給她,電腦、稿件、公文,他這背包就像行動辦公室,沒別人碰過,這麼自然就交過去,他半對自己笑笑,環顧客廳。

    “小知子也回來了嗎?”裡頭傳來柔和的中年女聲,接著一名清麗婦人走出來,看到站在客廳的兩人,美目睜得老大。

    “伯母您好,我是牧洛亭,小知的同事。”

    襄媽吞下驚異。小知的同事?帶回家來?她笑了,快步走向這個俊逸非凡的男人。“坐啊!知子,去端茶。”

    襄知看了牧洛亭一眼-什麼也沒說便依言離開。

    牧洛亭坐下來。襄知的母親就坐在對面,他有些忐忑,襄知會不會覺得她被他和姊姊打鴨子上架?他完全沒想到她家裡有長輩在,又是被她嚴重分神的結果。

    “小知子的工作不常有同事,所以我很高興你來,”襄媽笑得溫暖。

    他識人無數,通常很快便能揣測出一個人的性格。襄知的母親是比較傳統、但溫和包容的人,他很為小知慶倖。

    “襄知很有才華,雜誌社非常幸運能有她加入。”

    因為牧洛亭衣著考究,外貌也出眾,襄媽很自然地問:“你是她上司吧?”牧洛亭不想含糊過去。

    “我是社長,不過其實只是襄知的朋友。”

    襄媽不免驚訝。“你是……老闆?”

    “的確是合夥人之一。”

    襄媽並非市儈之人,但看他的眼光疑慮了起來;小女兒深交的朋友不多,和大人物更是從無交集,這大有來頭的出色男人話中的意思,她是聽對了嗎?小知子現下仍一貫男孩打扮……但又的的確確讓這男人進門了,襄媽愈想愈驚異。“你們怎麼認識的?”

    “只是數面之緣,偶然認識的。”牧洛亭穩重地說,“我也跟襄知去‘安心’,她真是很熱心的人。”

    連“安心”的事女兒也讓這男人參與嗎?襄媽看牧洛亭的眼光益發不同。

    “媽,你也喝。”襄知端來兩杯茶,後面跟著捧著一大盤水果的襄依。

    襄知一進來,牧洛亭的眼光就定在她臉上。他明白她母親和姊姊都在密切審視他,忖度他對襄知的想法,他應該步步為營,因為第一印象非常關鍵,但他更擔心她現在是什麼感覺,會不會有太大壓力。

    對姊姊都如此貼心的她,對媽媽更不用說,即使她一向直白,也不會當場下逐客令。他是否該有自知之明?貿然登門已經無法回頭,至少應該儘快走人?

    他看進那雙大眼,很純很亮;他現在比較能讀她了,似乎……並沒有看到她不耐煩?

    “媽,牧總編你知道吧?雜誌界最閃亮的一顆星啊!小知子不讓我聒噪,不然我早就天天在你耳邊誇他了!”襄依嘴甜,笑得更是美絕。

    襄媽終於將臉和名字連在一起。不能怪她慢半拍,普通人家裡忽然有名人上門,任誰都無法馬上反應過來;因為名人就是高高在上、遠遠難及,不是跟他們同一個世界的人。

    因為襄依做公關,平時在家愛吹噓自己的名人客戶,襄媽對於名人的存在倒是比一般人淡定。

    “原來是NOW!的牧洛亭。你是提過,牧總編跟雜誌上看起來不太一樣,我一下沒認出來。”襄媽說。

    “媽,你是說本人更帥嗎?”襄依取笑。

    “別貧嘴。”襄媽也笑,“我是說牧總編完全沒有頭戴光環的架子,很隨和客氣,真是難得。”

    牧洛亭微笑。“沒有,我只是襄知的朋友而已,真的。”

    從在門口見到兩人起,襄依心中便一直在忖度,此刻牧洛亭的話讓她一頓。公關幹久了,她對言語及人的互動比一般人觀察敏銳;妹妹的感覺她說不準,但牧洛亭很坦然的表達卻是一清二楚。

    她先是驚異不已,這樣光彩奪目的牧洛亭,對如此低調的妹妹……更別提小知子變裝成這樣!即使知道牧洛亭雇用他們是因為先認識妹妹,襄依本來沒想到這個可能。

    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小知子的好,是萬中選一、無人可及;牧洛亭看得出來,是他有眼光,也是他運氣好。

    她看向襄知,卻發現妹妹一直在看的是她。襄依在心裡笑,她懂了!小知子是在為她擔心?是擔心她又會對帥哥亂髮花癡病,也擔心對方眼裡沒她,怕她傷心。

    似乎從小妹妹就比她像個姊姊,更成熟、冷靜、保護欲強。她真的很心疼小知子,心疼她又在為她這個桃花運強、好男人運卻衰的姊姊操心了。

    襄依早有自知之明,對牧洛亭雖然驚豔,但這男人太過高冷,不是她的菜。

    說到冷,妹妹也給外人那種感覺,剛好相配。

    妹妹的心思是細膩又深刻的,牧洛亭有這樣的內心嗎?最重要的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小知子的“真身”?

    “既然是朋友,可以常來吧?”襄依對牧洛亭說,眼睛卻向襄知一眨,看到妹妹眼中的擔心稍釋。聰明如小知子,應該看得出來她對牧洛亭沒有想頭。

    “不用。”襄知說。

    襄依歎口氣。妹妹不用擔心她,並不表示她就可以亂牽紅線或打探內情,她早該知道。

    襄媽也在心裡歎,但知女甚深,小知子能讓人進門已是破天荒,最好別再推波助瀾。

    “吃啊!”她先帶頭,“嗯,牧總編水果挑得好,很甜。”

    牧洛亭也用牙籤叉起一塊柿子,“是襄知挑的。”他看了看柿子,好像在上面檢查有沒有蟲,才慢慢放進嘴裡。

    襄知眼中透出有趣,“挑得好嗎?”

    襄知會開他玩笑,他很高興,稍稍緩了剛才那“不用”兩字所帶來的刺痛。他笑著嚼了嚼,吞下去才說,“好。”

    襄知沒有再問,但眼神在說:真的嗎?他另拿起一塊釋迦,嚼幾口吐出籽,笑容加深。“真的好吃。小時候覺得柿子口感奇怪,釋迦長相奇怪,白白錯過這麼多年,謝謝你救了我。”

    說得似乎很嚴重,襄媽和襄依有些疑惑地交換目光-襄知嘴角微微挑起。他用詞雖誇張,說得倒很真心。

    她懂了,是嗎?牧洛亭又吃了幾塊水果,真是甜,但很合他現在的心境。

    襄知也吃,不再說話,任襄媽和姊姊談笑風生。水果去了大半,茶也喝了,牧洛亭立刻起身道別。

    “不用急啊。”襄媽和襄依齊聲說。

    “真的該走了。”牧洛亭說得很客氣,也很堅定。

    “突然就這樣上門,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謝謝。”他眼睛看著襄知。

    “那慢走喔。”襄媽歎口氣,也起身,知道對這兩個人都沒辦法勉強。襄依笑著擺擺手,端起杯盤進去了。襄知送他到門口。

    襄媽沒有說什麼“一定要再來”之類的邀約。牧洛亭很有感觸,襄知在家裡真是被尊重疼惜的,她的想法,沒有人會去扭轉、施壓。他為她高興,也只有這樣的家人,能造就如此真實的她。一般家庭對如她這般特立獨行的孩子,該是多麼處心積慮要去改變,打著“為她好”的名目勸說、批評、命令、操控,甚至打罵、逼迫都有可能,光是想他就不寒而慄。

    來到大門邊,他低頭看襄知,她拿起一顆柿子和釋迦,他笑著收下。

    “我真的不是客套話。”他說。

    “我知道。”

    她本可點頭就好,或什麼都不說,但這是為他說的,他心中柔軟悸動,差點又要擁她入懷,趕緊退後一步,“那明天社裡見,不然‘安心’見。”

    “好。”

    他強迫自己轉身開步。她又開口了!雖然只是一個字,聽來卻是如此甜美。

    他真的喜歡她,連她的惜言如金也喜歡,不希望她為他改變,但這也讓她格外的體貼分外撼動他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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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49:59


    優年這幾天諸事不順。先是天地影視的封定戎不願跟她並列在同一期專訪中,她再怎麼不屑也臉上無光;接著是對手萬象台主播傑森收視直追上她,上頭放話下來警告她不能被追過。她在錄影間藉故發了大姐脾氣,四周人大氣不敢出,但她知道他們在背後會怎麼說。

    她在鏡頭前發光發熱,他們能嗎!做不到就閉嘴好好學習!

    節目錄製完,她在更衣室的大鏡子前看著自己。她的妝完美無瑕,髮型時尚又自然,身上的名牌衣飾是設計師為她量身訂做、免費贈送的。她的新聞時段一個月前本已有拔得收視頭籌的走勢,為什麼會變得停滯不前,反而有走下坡的趨勢?她很自負,但也很拚命,是哪裡出了差錯?

    不知為何此時她的思緒牽向牧洛亭。上NOW!大樓那回,是她頭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他本人。他在鏡頭及平面上的閃亮笑容,那回雖沒有展露,倒有一份迫人的氣勢,讓在同一空間的人難以忽視;一種極度男性的魅力強烈地散發出來,只要是女人,都會感到心跳重擊、呼吸急促。

    那種俊美,已經超越表相;那樣鋭利的眼光和個性的唇線,是自信和能力結合的光采,雕不出也學不來。

    在他面前,她自覺矮一大截,也黯淡幾分;心中有什麼讓她感到自慚、心虛、無措。她一點也不喜歡那種感覺。

    對!就是從那天起,有什麼好像被移位、錯放了。工作和生活的節奏亂掉,久違的挫折感節節高漲,整個世界看起來都不對勁。

    該死!

    她拿起手機按下那個惱人的號碼。

    “NOW!總編辦公室。”是那個特助的聲音。

    拿不到牧洛亭手機號碼,是她心中的另一根剌。“我是優年,你老闆呢?”

    “優主播,您好!”仍舊是完美專業的音調,“總編電話中,有需要我傳達的事嗎?”

    電話中?!這種用來擋路人甲的說辭也敢丟給她!“告訴牧洛亭,如果想登我的專訪,今天就親自跟我見面談!”她按掉手機。

    先是什麼和封定戎並列專訪,接著又被封定戎拒絕。她如果不能單獨上NOW!這期封面,那一切免談!而且姓牧的最好馬上來電約時間,當面跟她解釋清楚,她耐心可是有限的。

    優年氣懣地沈進偌大的皮椅中。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電話響了;卻不是姓牧的,電視臺同事還沒來得及詳說就被她一句話狠狠切掉。

    桌上筆電顯示已過一個鐘頭時,優年真想砸爛手機。她何曾被這樣羞辱過!他是準備讓她等多久?還是真要對她無視到底?

    整天效率低到讓她想砍人,熬到下班,她恨恨拿起手機。

    “喂,優主播?”傳來偏尖的男音。

    “我要你查的怎麼樣了?”

    “當然在進行了,”邱益光語氣調侃起來:“很急嗎?”

    優年抿嘴。“我要結果。”

    “姊姊的有了,小弟還在查。”

    “我要你再加上牧洛亭。”

    “喲!”邱益光聲音更尖,“不是吧!這是大魚,可不便宜。要知道牧社長是你們這行的老手,懂得怎麼活在探照燈下,比你還要難纏。”

    這話說得明褒暗眨,優年聲音冷了:“有結果,當然不會少付給你。”

    “是查私生活,我沒想錯吧?”

    “不要被他發現。”優年切掉通話。

    優年站起身,在光鮮亮麗的辦公室裡踱步。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査這此一人?

    她心中不斷冒出這個問題,但這不僅是一個問題而已。她一向只査工作上要調査的人,就算用上姓邱的這樣不擇手段的角色,至少從不私用。現在為什麼破例?而她又為什麼要去理會一個對她無視的自大狂?于公於私追在她後面的人不知有多少,就算姓牧的條件再好也得排隊,她何必?

    最奇怪的是,她幹嘛在工作出紕漏的此時分心這種事?她不是一向工作第一,下班後用男人來調劑?

    她最愛聽人家稱她女強人,現在為什麼自覺猥瑣、彆扭、小家子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沖出辦公室,外頭大辦公室的人紛紛抬頭,看到是她又馬上低下,誰不知道最近優大主播常發飆,謠言已經開始紛飛了。

    優年開車直殺朋友的酒吧。不想要腦中問題無數,只有直接麻痹算了。

    NOW!的二月專刊一開始即吸引了狐疑的眼光。在情人節千篇一律俊男擁美女作為封面的期刊架上,很難不立刻注意到一幅線條分明、用色大膽,應該一目了然卻又不是這麼回事的繪作上。

    總編也極為大器,把雜誌長寬增了半倍,似乎打算將封面直接當作藝術作品來展示的陣仗,等於比其他所有期刊大了一倍;且用紙也毫不吝嗇,印刷用色更是細膩講究,價錢上卻未因此調升。NOW!又有歡迎試閱、不準書店封套的政策,結果是路人瞟到一眼就忍不住翻起來了,尤其封面標題還是燙銀的三個字——

    為誰愛?

    為誰愛?畫面上人物微妙的關聯好像呼之欲出,卻又無法一眼看透。為什麼不是問“你愛誰”,而是“為誰愛”?這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旦翻開,故事便開始了。只有四個故事,卻說得很長、很慢、很深,詳細而生活,彷佛你也認識那些故事主角。

    直到整本看完,合上雜誌,才發現自己又直直盯著那幅封面畫,無聲念出那個標題,腦中跳躍著那活脫脫的人物,這個問題好像有了鑽石般的切面,又彷佛有了血肉靈魂。

    以為一定是利用節日、更利用人人嚮往的愛情來賣雜誌的主題,結果讓人感觸良深,深到讓人自問:我愛誰,又為誰而愛?

    什麼是愛?又為什麼愛呢?

    聽說很多人站在書店裡看到哭了,NOW!官網的留言板差點被灌爆,從第一周的議論紛紛,到情人節那天,僅僅半個月,銷售已破往年紀錄。

    突破往年的還有一點,就是這本專題同時印了英文版,作為打進英文期刊市場的初試啼聲之作。

    “總編!”連一向沈穩的冬湘宜都是三步並成兩步走進來的,“初步數字真的很嚇人,我們可能會缺貨——”

    “我一開始就加印,不會缺貨。”

    冬湘宜嚇一跳。“總編早知道會紅成這樣嗎?”這回內部資深編輯和作者群是直接與牧大及襄依姊弟籌畫完成這期專刊的,聽說是嘔心瀝血,後來又補充專訪了好幾次才定稿。完成後大家的說法是 :角度全新,不知道讀者會如何想?

    NOW!的東西很“敢”不是新聞,但有些專輯是叫好而不甚叫座,還好有死忠讀者支持穩定成長,且公司累積的財力雄厚,因此編輯沒有太多業績壓力,主要的壓力來自期待牧大總編會欣賞贊同。

    但這次期刊牧大告訴作者:不限字數,只求把故事講好。於是每個專訪都有了自己的長度和深度,還有豐富的照片。四個主題開頭各配上襄知的一幅畫,橫跨兩頁,畫風及顏料則完全不同,非常吸睛,且自成話題,已經在網上瘋狂轉寄,聽說還有畫廊來問是否能同步展出。

    襄知使用筆名Shan,但沒有登在雜誌作者之列,只有畫刊底頁美工組團隊名單裡找得到;而刊頭及內頁四幅大受歡迎的插畫則完全沒有署名,冬湘宜覺得可惜,想不透是襄知的意思還是牧大的。

    “我本來不知道會不會賣,賣不出去我就免費送。”

    冬湘宜嘴張得更大了,NOW!還沒有這種前例。“送……誰呢?”

    “所有慈善機構和學校,包括安親班、補習班跟托兒所。”

    “啥?小朋友看得懂嗎?”不是她習慣造次,是牧大不討厭問題,甚至鼓勵大家問。

    “看不懂內容,看畫也行。”

    似乎是這樣沒錯。襄知的畫風多變、難以定義,但總帶著一種接近童趣的美感,即使畫得再另類,也讓人覺得“好看”。

    “這次真的大成功!”冬湘宜喜孜孜的,“如果不會缺貨,我可以多要幾份帶回家嗎?”她其實已經被好幾個同事托問了,大家都想要。“沒問題,告訴大家一人可以拿五本。”

    “真的?!謝謝總編!”冬湘宜趕緊出去報喜訊,這期專刊顯然已經有收藏價值,搞不好員工還想高價轉賣哩,牧大和襄家姊弟實在太厲害了!她這個做特助的也與有榮焉。

    就說她有世上最棒的工作,大家公認的!

    ***

    情人節好比海嘯洪水,沒有淹不到的地方。不只是各家雜誌,報紙、電視、電臺、網站大幅專題,每個沾得到一點邊的商家,從餐廳到百貨公司,甚至賣珍珠奶茶的都推出粉紅特賣商品。玫瑰氾濫成災,氣球跟巧克力好似不要錢,到處看得到牽手的雙雙對對,看在孤家寡人的人眼裡,真是情何以堪。

    “沒人性的日子I?誰想出來的爛節!”房淩光恨恨地說,把桌上一堆同業雜誌互比“粉紅”的專刊推開。

    “咦?房主編也會沒人陪?”夠資深的Winnie是少數社內能偶爾挖苦房淩光而不被砸的人,這次是真的驚訝。

    “不是沒人,是不屑。”房淩光撇嘴。最近不知怎地,看美女愈看愈煩,以前不怕花名,現在卻很不爽這種稱呼。

    最他媽的是,腦中常浮現一雙身影,應該超不登對,但又覺得那兩人間有條拉力超強的無形橡皮筋,他是見了哪門子的鬼?!

    已經有兩個學齡兒子的Winnie揚眉。情人節一到,很多人都不正常起來,牧大頻頻有新政策,連專題都非常另類;而這個花花公子說什麼……不屑女人?

    她告別單身日子真的太久了,無法理解新新人類的感情觀。

    沒錯,房淩光這男人脾氣大又自戀,但他有金有才又有顏是事實,女人對他趨之若鶩,向來他也來者不拒,現在是怎麼了?

    “今天換老公作晚飯,光這點就夠我挺情人節。”Winnie聳肩。情人節是女人節啊!明明叫情人,但不成文的規矩是這天男人要疼女人,爽啊!

    冬湘宜走進編輯廳,滿面笑容,偌大辦公室幾十人都抬起頭來。

    “牧大有令,今天大家放半天假,不準加班。牧大說:‘臨時公佈是要給大家驚喜,增加這福利的心理附加價值,好心情會讓今夜更特別。’好,我一字不漏帶到了,十二點半我會來趕人。”

    特助走了,有人已經開始收桌子,十點了嘛,手上東西收個尾便成。

    “牧大能再完美一點嗎?”有人捧著心醉了,“最近簡直變神了!”

    房淩光咬牙,心情更差了。姓牧的是自己想過情人節才來這招吧?至於跟誰過,姓牧的還在那裡搞曖昧,但房淩光心裡有譜-自從那天被丟一顆“別碰我的人”炸彈之後,白癡心裡才會沒譜。

    姓牧的是終於開竅了,準備出櫃?但小不點實在太……小了!太初生之犢不畏死地天真,又太、太……他也無法對自己解釋究竟是太怎麼樣,但反正跟姓牧的怎麼樣也不應該兜到一起!

    好吧,這關他什麼屁事?他在不爽什麼?!

    房淩光雙腳一踢,退離桌子站起,編輯室眾人半抬頭覷了他一眼又低下去。當房暴龍又有情緒異動,大家都心照不宣一起當鴕鳥,不然被遷怒到就倒楣了。Winnie偷笑,準備他一發飆就要再挖苦他幾句,這次卻沒有等到,只見房淩光雙手插人口袋大步走了。

    咦?這是什麼情況?姓房的沒有借題發揮找事給人做,還帶頭配合牧大的故假令?他不是剛剛還在罵這個“爛節”?

    “你們覺不覺得最近暴龍變了?”有人問。“暴龍好像不太罵人了,以前每天都罵的。”

    “我以前就天天被罵。”

    “對喔,我就覺得最近怎麼辦公室安靜多了,原來是沒人摔東西。”

    “我知道!一定是戀愛了。你沒看牧大說放情人節假,他第一個就帶頭下班?”

    “你沒聽到他剛才說‘不是沒人,是不屑’?他一定是失戀了。”

    “拜託,暴龍失戀,還不把公司整個拆了!”

    “就說他最近變種了嘛!”

    暴龍不在,大家盡情八卦,辦公室歡樂收工,放假去也。

    從來情人節還是工作天,尤其忙完專刊就累死人了,所以牧洛亭根本不慶祝這種日子。當作專題他自是很專業地看待“愛情”這個主題,覺得旁觀者清,他即使沒談過戀愛也能主編得好,今年卻感覺大大不同。

    這是他跟襄知認識的一年,這是他跟襄知合作的專刊,這也是……他希望能晉身“情人”這個身分的日子。

    襄知一定覺得這個日子被搞壞了,她不是說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嗎?但她的畫作又似乎很認真、很深刻地去思考愛情。他覺得一天比一天靠近她,可她也有同樣的感覺嗎?

    情人節果然折磨人,但他是真的想跟她一起過。

    鮮花巧克力什麼的根本想都不必想,連自己都覺得聳。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什麼時候都想看到她,但今天心情特別激蕩,開始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這麼大驚小怪,不是日子特別,是希望那個人明白她在他心中有多特別,讓她覺得受到了重視、珍惜。

    但要怎麼做?他想了又想,一個個浪漫、昂貴、花稍的主意都被他否決。她喜歡用心,但不喜歡心機。

    等到她出現在“安心”,他已經滿懷沮喪。什麼金牌總編!他只覺得自己腦袋是漿糊做的。

    “病了?”

    他嚇一跳。“你病了?”他不自禁抓住她纖細的雙臂,上上下下打量,“哪裡病了?”

    “你才有病。”她噗哧一笑。

    他臉紅了,趕緊放手,原來是在問他。“我沒有啊。”

    “你剛臉色很灰白。”她再補充:“現在很粉紅。”

    他臉更熱了。“我……是在想,今天該做什麼才好。”

    “情人節?”她揚眉。

    他歎口氣點頭。

    “我們專刊裡給了很多建議。”

    “別笑我,我是真的……想不出你可能會喜歡的。”

    她微笑沒有消失。“我那麼挑?”

    他很認真看她。“你很特別。”

    她神色也認真起來。“牧洛亭。”

    “嚼?”他低聲應。

    “你那時跟我討論愛情時,你自己也不相信有這種東西。”

    他嚇一跳,一半是因為她今天說了很多話,另一半是因為她說的話。他那時……其實只是想辯贏她嗎?他仔細回想,愈想愈心驚!他一直拒絕女人,難道不是因為還沒動心,而是根本抱持懷疑的態度?

    “我是那樣的嗎?”他覺得手心發涼。

    “你說愛情存在,說得很肯定,所以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的。沒有人能對愛情這種東西那麼肯定。”

    他覺得心頭沈沈的,像被什麼堵住。“小知……”

    “沒關係,我那時比你還肯定。”

    他啞口,她微笑。“我把愛情完全否定掉,好像我是什麼高僧聖者,通天達地、無所不知。好像我能把世間多少人看得比生死還重的纏綿糾結一筆勾銷。我比你還言不由衷,因為我根本連愛情是什麼都不知道。一個眼睛都還沒張開的嬰孩,談什麼世間大道理?”

    他咽了口氣。“那……現在呢?”

    她嘴角挑得有些自嘲。“現在我承認自己不懂。”

    “但會想懂?”他的心又上提幾分。

    她很鄭重地點頭。“本來不想,但你說服了我。”

    “我?”他的心激跳起來。

    “我聽過你不近女人的名聲,”她說得很坦白,“當然,也不近男人。但你為了我把自己勇敢且破例地敞開來,我想至少回報同樣的真誠。”

    “只是要回報我嗎?”他苦笑。

    “還想解謎。”

    “解愛情這東西的謎?”

    她搖頭。“一個叫作牧洛亭的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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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4:20


    也許是說了超乎平常太多的話,她之後都一直沈默,孩子似乎感覺到兩人心情特別,纏著他們問話,襄知只是微笑,牧洛亭則風趣地回應。

    問不出什麼來,大男孩阿甯忽然想起辦公室裡今天多了許多紅玫瑰,直接跳到重點。

    “你們是情人嗎?”

    牧洛亭咳了一聲,這些孩子對“情人”的理解是什麼?他不敢亂猜,看向襄知求救。

    襄知搖頭,他半鬆口氣,不必再想破頭解釋,但也半失望。他們當然不是情人,這還是他的一個夢想而已。

    “笨蛋!什麼問題啊!”小雲瞪阿寧一眼。

    “我覺得很像啊。”山山語出驚人。

    很像?他跟襄知很像情人?牧洛亭偷看襄知一眼,她微笑不變。

    “哪裡像了?”阿寧很好奇。

    “長得很像。”山山說。

    小雲笑起來,阿寧眨著眼,山山用他很畫家的眼光繼續打量他倆。

    是說他倆已經有夫妻臉了嗎?牧洛亭很樂意這麼想。山山看東西的角度特別,他認為這孩子說的每句話都有獨特的意義。就像襄知一樣。

    “哪裡有?我跟我媽才長得像。”小雲又笑。

    山山搖頭。

    “牧大哥跟小知老師都是好看的男人,所以很像?”阿寧繼續追問。

    山山搖頭。

    “就說一點都不像!”小雲下結論。

    山山不為所動,繼續盯著他倆看。

    牧洛亭又咳了一聲,被那雙大眼盯得有些赧然起來。這孩子異于常人的利眼,究竟看出了什麼?

    “那到底哪裡像?”阿寧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眼睛裡都說著喜歡對方,所以很像。”山山終於說。

    牧洛亭飛眼看向襄知,她的微笑被驚訝所取代,明亮的眼睛也眨著。

    看著他的那雙眼是如此美麗,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她的喜歡,但……他又不敢,即使孩子說對了,他也不敢自作多情。要小知說了才算,他寧願等。

    “我很高興,山山。”他想去摸山山的頭,手在孩子頭上等了幾秒,看到山山指著右肩,他照著指示在孩子肩頭拍了拍。

    牧洛亭和山山都笑了,好像一個男人對另一個。

    小雲撇嘴。“小知老師誰都喜歡,誰也都喜歡他。”

    牧洛亭微笑。“小雲,你說得很好,小知老師真是這樣。”

    小雲好像很滿意他同意了,決定這個話題完滿結束。“小知老師,我今天學了一首新歌,拉給你聽好不好?”

    ***

    他從聽到她那句話之後心跳就沒有平靜過。她說她想解謎——解他這個謎。他從來沒聽過比這更讓人心跳加快的話了。

    山山的話,只讓他更胡思亂想,想問清楚些;但她已經為他說了這麼多,他不願再要求更多。

    等從“安心”出來,他又開始苦惱。下班了,志工也當完了,情人節活動該正式開始了吧?問題是他仍一點頭緒也沒有啊!

    兩人在街上走著,沒有特定方向,沈默如街道愈走愈長,他也愈來愈無措。“牧洛亭。”

    “啊!”他猛然轉頭。

    “你比女孩子還迷情人節,為什麼?”

    被徹底抓包,他只有苦笑。“我以前對這個節日除了工作,只覺得煩人,你也不喜歡吧?”

    “我以前不喜歡襄依老在這天抓狂。”

    他笑。“你姊姊感情生活很精彩嗎?”

    “過頭了。”

    他收起笑容。“這影響了你對男人的感覺,對不對?”

    她看著他半晌。“我們去吃飯吧。”

    他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不知道她是否不願回答,但能一起吃飯真好,也許情人節慶祝就這樣開始了。

    他以為她會帶他去吳叔的相食館,結果是他上次帶她去的拉麵店。老闆跟他熟,看他的眼色自動安排包廂,拉上紙門。“這個地方對你很特別,對不對?”

    她是怎麼猜到的?牧洛亭立刻又想,是因為知道自己喜歡她,第一次帶她吃飯,一定會挑最特別的地方?

    她終於接受“他真的很喜歡她”這個事實了嗎?“這是派克帶玉姍來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她點頭。

    “他還在這裡求婚成功。”牧洛亭又補充。

    襄知微笑。“是好運的地方?”

    他笑了。“我很需要各種助力。”

    襄知看他許久,他開始坐立不安。她終於說:“你還沒問過我,我到底是男是女。”

    牧洛亭沒想到她真的提這個。“我……把你當成女的,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為什麼要當成女的?”

    “我也不知道。”牧洛亭搔著頭,“其實比起第一次在派克屋看到你的女裝打扮,我更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邋遢一點以外,簡單俐落,比較適合你。”“那為什麼要把我當成女的?”她不放鬆地問。

    他被問倒了。為什麼?難道他真的寧願她是女的,因為自己只能喜歡異性?心裡有什麼強烈否決了這個意念。

    “不,”他堅決搖頭,“不是因為只能把你當成女的,只是比較方便這麼想而已。我把你當成襄知,你就是你,即使你現在告訴我你是男人,或準備變性,我的感覺也不會真的改變,我一樣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眼睛,比起孩子們的更為明亮。大概是因為歲月磨利了目光,歷練開展了視野,她又有獨特的心性,洞察到的,他也許永遠也無法看見。那麼她在看他的時候,看得清楚他的心嗎?

    “所以我永遠不提也無所謂?以後裸裎相見,真的讓你大吃一驚也沒關係?”他心跳起來。有些話是男人聽了怎樣也無法不受影響的。他深吸口氣。

    “我只會受寵若驚,能跟你那麼……親近。”他終於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這樣想好了。如果茱麗葉忽然變成男的,羅密歐就立刻變心,我們還會覺得他們是不能愛毋寧死的真愛嗎?死都可以了,男的有什麼關係?”

    她笑起來。“這比喻很怪。”

    他正色說道:“那……換種說法好了。我做過很多報導,都是報導已經發生過的事對不對?所以受訪的人,都有很多的惋惜。有的是重大事故,遺屬慟傷失去的親友;有的是名人過世,大家追念他生前許多成就。就算是好事,譬如得獎或英雄救人的美事,我最常聽到的是:‘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對誰誰誰怎麼樣……’。這些年來我學到最真實的信念,也是我一生奉守的信念,就是把握住對我最重要的人和事,像沒有明天一樣全心看待,我真的想要那樣去活。但是,我至今找到的,只是工作而已。除了家人,沒有碰上我想那樣對待的人,直到遇上了你。

    “你覺得,這樣難得的機遇,我還會計較任何事嗎?我對你的感覺,是因為你說的話、做的事、你的想法、你的活法。你老了、醜了、哪天出車禍斷腿了,難道我就該變心嗎?如果真會這樣,我們再怎麼去預防也是枉然。愛情,我想我明白了,那是要實際去走才會出現的路。去走就會看到風景,就拉著那個人的手,去哪裡都無所謂。跟我走好嗎,小知?不然,帶我去走?”

    他不知道自己把她的手愈握愈緊,直到感覺手心出汗,才趕忙松了些,卻仍不願意放開。她若沒有掙脫,他是絕對捨不得放開的。

    “走走看嗎?”她俊秀的眉蹙起,然後又緩緩舒開。“不用說愛情,走走看沒問題。”

    她真的這麼說了?他想再問,又改變主意。只要能跟她同行,他不用說愛情也沒問題。

    牧洛亭吃了很飽、很滿足的一餐。

    ***

    雜誌界一年一度的大獎之一發佈了,NOW!毫無疑問地上榜。通常雜誌再怎麼紅也沒人會去注意到背後的美編和設計功臣,畢竟大作家在雜誌上開專欄的太多,尤其有牧洛亭這個名總編打頭陣。

    不過NOW!的情人節封面畫爆紅,而襄知沒有署名,最後作為團隊的四名美工一起上榜。

    不管襄知如何低調,社裡知道她的人更多了,從“插圖小弟”到“天才少年”再到“暴龍終結者”等不同的綽號,當然最後一個絕不能當著某人的面講。

    今晚的頒獎晚宴,各家入圍者都受邀出席,NOW!就占了十一名,相當風光。牧洛亭為了慰勞下屬,特別請主辦單位加了數張邀請函,讓冬湘宜及房淩光等背後功臣都來分享光彩。

    牧洛亭把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襄知討厭受人注目、八卦評論、或任何需要光鮮體面又規矩一堆的場合,但這獎項是對她的肯定,他私心希望她能看到眾人佩服的目光,體會到大家對她的讚賞。

    到“安心”幫完忙後,牧洛亭把襄知送到家門口,還不放心地叮囑:“今天的晚宴很重要,一定不要放我鴿子,好嗎?”

    襄知沈默了半晌。“不知道要穿什麼。”

    他一頓。穿什麼?隨即明白她的難處。

    她蹙著好看的眉頭,自然紅的唇不自覺嘟著,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苦惱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隱形?”

    在頒獎晚宴這樣金光閃閃的場合,邋遢隨意的穿著恐怕只會讓她更顯眼,像穿著涼鞋短褲跑上人家奧斯卡頒獎台一樣突兀。

    她這次真的中招了!不打扮不行,即使男裝上身,想必也會閃閃發光。看她眼光流轉,他立刻明白了——她想變醜,變醜一點就沒人想多看兩眼了。

    “總覺得你怎麼變也不可能醜,不過很期待!”他笑說。

    她瞥他一眼。每次跟她甜言蜜語,通常會有這種下場,但他就是想說。他還沒練成惜言如金,倒是惜她如金練得透徹。

    “我來幫你如何?”

    她搖頭。他忍住笑,當然不成,他一定捨不得下重手,幫也是白幫。但她知道這點而拒絕,表示知道他疼惜她,他很高興。

    “可是,社裡的人都知道你的長相啊!弄得太醜大家會認不出來,弄個傷症大家會同情追問,弄成倦容大家會以為我害你加班——”他故意打住。

    這次她的大白眼配上微微泛紅的粉頰,原來淡定如她,還是會有害羞的時候?他大樂,心評評跳,俊容上笑出傻氣,自己不知道有多迷人,只見她又瞧他一眼。

    “該變裝的不是我。”襄知嘀咕。

    他眨眼,又傻了,她是在……甜言蜜語嗎?他的笑被定格,心差點跳出口。聽到她的甜言蜜語了!惜言如金的人所給的比婚鑽還寶貴的禮物,他呆在那裡,在心裡重播一遍又一遍。

    “進去了。”她紅頰染上淡笑,美得讓他窒息。

    他訥訥說:“那……晚上見?”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都能輕易奪取他的呼吸吧。

    牧洛亭很想去接襄知,但他知道他倆一起出現在頒獎晚會絕對不合適。他再次詛咒這個講究“合適”的社會,綁手綁腳,半點都不自由。

    “小知,又多了一個給你的專題。”他喃道,不禁要微笑,“怎麼穿出自己!”在她筆下,不曉得又會是怎樣的驚天動地。有人就是活得比較大膽、精彩,他覺得只要跟她在一起,世界看起來就是不一樣。

    他特意挑了件正式一點的西裝,晚澧服的剪裁不流於古板,有種混合古典與新潮的特殊風格。近來他的審美觀受到襄知影響-趨於親和低調,但私心希望

    自己在襄知眼中如同在別人口中那樣帥氣,同時也想為她月臺。

    他在全身鏡前端視自己。他人口中所謂的帥哥,他開始覺得納悶。與襄知那樣特意淡出卻又緊緊抓住他眼球的美相比,他半分不覺得自己特別。

    美是什麼?又有什麼意義?他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襄知變裝,一定有她的理由,他真的很想知道。

    如果要跟她站在一起,不是只在工作上,而是生活中時刻相伴呢?

    襄知沒有這樣的表示,是他自己想要,是他想得遠了、貪心了,但他就是不能不想。

    以什麼樣的面貌,他才能和她站在一起?

    心裡在擔憂,感應到她一定會有的抗拒。跟他在一起,會是一種負擔吧?他想要她發光,但如果這是她最不想要的呢?

    她方才的苦惱,他只覺得好玩,現在細想才感到不對,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先不論她曾宣稱沒有愛情這種東西,光是她想模糊世人的眼光,就明白昭示了她的決心。

    她不想活在世人的眼光裡。

    他把她拉進他的世界,知道只要給她機會,她一定會發光發熱,然後呢?

    一直到了飯店,他還沒有答案。

    今晚的典禮既然是雜誌大獎,自然是記者及攝影師成群,搞得像影視大獎一樣,只差沒有紅地毯和誇張的晚禮服。雜誌界不.顏值,因而帥哥美女不多,以致造成牧洛亭和房淩光這樣的男人更顯出眾。

    房淩光已經先到一步。他最近低調許多,在眾多女性包圍之下,還顯出少有的不耐煩表情,一看到牧洛亭如獲救星。“快過來卡位,我快被煩死了!”

    牧洛亭覺得好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嫌女人煩了?”他在房淩光身邊坐下。

    “我也不知道。”房淩光煩躁地把背朝向另一邊座位的女人,杜絕談話的必要。“女人就是話太多了。有人不吭一聲還是照樣活得很好。”

    牧洛亭眯起眼,但沒有接話。

    “咦?今天主角還沒來嗎?”房淩光東張西望。

    “今天我們人圍十一項,你說的主角是誰?”牧洛亭淡問。

    房淩光終於閃過神來,開始噴氣:“姓牧的,你在套我什麼?”

    牧洛亭不動聲色。“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明白,沒有套的必要。”

    說到那番“襄知不可碰”宣言,房淩光更想發飆。“我還沒有問你咧!你上次——”

    牧洛亭平平打斷他:“公共場合別亂說話。”

    又被成功堵住,房淩光只能燜燒。今晚座位沒有特別劃分保留,大概主辦單位不想要各桌涇渭分明、勝負太過明顯。雜誌界流動率大,熟面孔多,他跟牧洛亭又容易吸引眾人目光,說話還真的必須小心。

    自己到底要問什麼,房淩光也不清楚。他已經好幾天堵不到小不點,倒不是真有什麼事找人家,就是……就是有點擔心那小子。

    怎麼到現在還不來?

    牧洛亭眼角注意著門口,卻沒放過房淩光的表情。房淩光太在意小知,這讓他只有更加緊迫盯人,分寸之間難以拿捏。四周全是嗅覺靈敏的一線媒體人,眼前這個尤其難搞,輕易便能擦槍走火。

    “啊,小不點!”房淩光見人便要起身,被牧洛亭大掌壓在肩上起不來。“別引人注意到襄知,你名聲很爛。”

    房淩光抽氣,平時聽到這樣的話絕對會受不了,這次卻無話反駁。他也不想給小不點找麻煩,或引起什麼男人注意。

    啥?他在想什麼?房淩光甩甩頭。

    牧洛亭暗暗為襄知讚歎。她的出現沒有引起人注意,因為她徹底作了個“宅男”打扮,且還是窮到有點發黴的那種——穿著夠正式合宜,但襯衫半新不舊,帶些皺褶,鞋子老氣,頭上髮膠也嫌多,這讓她加了些年紀,倒比較反映她的真實年齡。

    她化了妝?他敏銳的目光捕捉到她有些不同的眉形與唇線,那份俊美被成功淡化。厲害!她從哪裡學到如此專業的化妝技術?

    這讓他想起初次見到她的那張面容,如同工筆劃般精美。他醒悟到,這也是她畫筆的一部分嗎?在自己臉上也能揮灑自如?

    襄知找了一桌有幾個男人的位子坐下,其中也有一兩個NOW!的人。牧洛亭不意外她不過來他們這一桌,也不去找女同事。男人間少八卦,也不會套親,更別提對幾乎不認識的新員工了。襄知很少來NOW,公司上下整棟幾百人,雖然有傳言在飛,但沒見到人都不夠具體。

    “你就把他晾在那裡不管?”房淩光不滿地說。“幹嘛,你是他保母?”

    “你——”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4:48


    燈光暗下,止住房淩光的回駁。

    看來主辦單位砸下大錢,找的是某當紅實境秀的主持人,香檳紅酒不斷,點心也不含糊,聲光設備一流,頒獎的都是名嘴或大作家。

    頒獎加表演,笑語如珠下很快送出一個個獎項。美工這樣的小獎被排在很前面,當襄知的筆名被念到時,燈光打在她臉上,她微低下頭,表情被藏在暗影裡,看上去是靦腆狀,不過只有一秒打光就轉向同時入圍的同事。

    接著投影牆忽然亮起,眾人眼睛一亮,巨大的畫面正是NOW!情人節專刊的封面。

    專刊大賣之下照說應該產生視覺疲勞的畫作,還是激起一片驚歎。畫面放大更凸顯細節的巧妙。畫中四名有情人原來臉上是富含表情的,但在雜誌封面上卻被忽略了。

    眾人眼睛還沒探索完畢,燈光已經又轉移,掌聲中隱隱夾雜歎息,可惜畫作太快下片。

    五份入圍者的代表作品都展示過後,明顯地沒有懸念,藝術這種東西應該見仁見智,但五圖對比之下,最讓人印象深刻、還能留在心上琢磨品味的只有一幅。“NOW!美工組!”

    掌聲震動桌上的酒杯,眾望所歸,四名美工很快上臺領過獎就下臺。NOW!的其他同仁邊觀看邊鼓掌。

    牧洛亭暗暗自嘲,他差點忘了襄知得過獎項不少,早已練就“低調”之術,他竟還糾結在既要她紅、又怕她紅之間,真是傻。

    這也正是最讓他發愁的一點。襄知好像自有一套遊戲三昧之術,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而他最想的,偏偏就是要她的人生非有他不成啊!

    “咦?小不點看起來有點不一樣?”身邊的房淩光嚴重的後知後覺,“小不點”的昵稱讓牧洛亭不爽,睨了房淩光一眼。

    “你又吃錯什麼藥?”房淩光不滿,“你最近陰陽失調還是染上隱疾?動不動就跟我對著幹——”

    牧洛亭像是沒聽到,逕自起身,房淩光對他背影瞪眼。

    牧洛亭離座跟房淩光無關,因他看到襄知拿到獎座便離開會場;他邁開腳步朝門口走去,襄知一定是第一時間就落跑。“恭喜!”他及時在走廊底端追上她。

    襄知轉過身來,手上已經沒有獎座,牧洛亭瞄了她的手一眼,平常的背包今晚換成了黑色手提袋。

    她點頭,算是說謝謝。牧洛亭微笑。“送你回去?”

    襄知搖頭。“你的獎還沒拿到。”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得獎?”年度總編獎、年度期刊獎、年度雜誌獎,其實列起來還有好幾項。襄知睨了他一眼,他笑起來,“一定會得的話,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有什麼意思?”接著又正經起來,“其實,今天晚上就是想要你來,是為你才來的。”

    襄知又搖頭。牧洛亭歎口氣,很想說他安排房淩光和冬湘宜來就是要他們代為領獎,不過這麼說襄知還是不會同意。“好吧,我回去。”

    他轉身,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奇異的不舍,讓他又回頭拉住她的手。今晚星光閃爍、眾目睽睽,讓他比任何時候都感受到他倆之間那條界線,看不見、又確切地強拉出一段距離,彷佛怎樣也跨不過去,令他心慌又難受。

    他把她拉近,她沒有防備,被他拉進懷中,“小知……”

    他的身體本能地拉著她退到角落裡,豪華酒店的柔和燈光渲染著浪漫性感的氣氛,他的心情如此動盪,自己也無法掌控。

    “我真的很想等,很想慢慢找出一條好走的路,可以走得更快一些,可以真正走在一起,可是……”他一頓,“我還沒想出來,只覺得心焦難受。”

    “牧洛亭。”她說了他名字,搖搖頭。

    他的心更緊了些。“你懂我的,對不對?”他把她抱得更密實,兩人之間毫無縫隙,兩人身高的差距、身體的熱度,都敏感地呈現。

    她眼中短暫閃過慌亂,他像是受到鼓勵。“我不可能是唯一受到影響的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固執地沈默。

    “因為身體會彼此呼喚,”他低語,“就像心靈能夠交流,身體也會說話,傳達熱度,告訴彼此——找到了!就是這樣,就是這個人,就是這裡,就是現在!”

    他在發熱,她也是。他短暫的失神,腦中有些暈眩,像被軟綿綿的雲朵包裹。她是這樣的柔軟,他從未如此意識到自己的堅硬,直到觸及她——

    她顫抖起來,他悸動不已,幾乎無法出聲。

    “你是我認識的人裡最聰明的,腦子裡有數不清的點子,好像沒有弄不懂的事,所以不要在這麼重要的事上閃避。我不見得就比你懂,但我想要弄懂,一點都不想錯過。”

    她不喜歡用過多的言語表達自己,但他此刻止不住自己。他想說,雖然困難,還是想表達每一個最細微的思緒,讓她瞭解他變成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是玩文字的,他喜歡言語,她的每一個字,對他來說不只是謎,更是珍貴的禮物,那樣稀少,那樣難得,與眾不同,又滿含深意……

    她的眼神似乎慢慢在轉變,亮度降低,彩度變高,他深深看進去,像要碰觸她的靈魂。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他耳語。

    因為他是請求,不是命令,不是索討,她開口了。“第一次。”

    如同兵敗山倒,全身的血液刷地點燃,他被她坦白的三個字徹底征服。第一次什麼?他好想追問,又寧可自己假設,想當她所有的第一次。他真這麼做了。

    雙手什麼時候纏入她髮絲中,上身什麼時候綿綿實實地壓住她胸前,雙唇什麼時候完全與她的難分你我,他沒有清楚的意識,他的自製蕩然無存,唯一的感官知覺是她,他深入的舌尖所找到的她,他燙熱的身體想嵌進的她,他十指不斷探索的她。

    “總編!總編!你在這裡嗎——”

    依稀聽到擾人的蒼蠅聲,已經好幾次,他直接無視。冬湘宜急奔進轉角,生生撞見這一幕。

    “總編……我、我……”因為太驁愕,冬湘宜舌頭打結了。

    該死的!牧洛亭終於清醒,把襄知擋在身後,高大的身軀雖有效遮掩住她,但剛才的畫面是如何讓人震撼,大概怎樣也消除不了。

    牧大居然在……在親吻襄知!冬湘宜直直瞪著牧洛亭。“對、對不起!要頒到你的獎項了,我就、就過來找……”冬湘宜結結巴巴地解釋。

    牧洛亭腦中急轉。怎麼辦?怎麼辦?

    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做得很好,保持該有的距離,直到自己再也忍不住要碰觸。

    小知最不喜歡被人注意,從未以女孩身分示人,雖然未必極力掩飾,或者根本已經習慣,畢竟是她寧可的選擇,說不定……她甚至覺得必須如此。

    難道終於掩藏不住?因為他?

    如果不還原成女兒身,就要被當成同志。他不在乎別人如何想自己,卻不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

    他從來不想當名人,但媒體力量無遠弗屆,自己身在第一線,想不成名都難,現在他的名聲,會把她也拉到探照燈下——

    短短幾秒鐘,很多事都會變了,他下一個決定,將會定義兩人的關係,也會對她起重大影響。

    究竟該怎麼做?

    要怎麼樣,才能真正保護她?

    他渾身的張力,自己並沒有察覺,襄知忽然從他身後走出來。

    “我不是——”

    卻立刻被他高姚的身軀擋住,話語被截斷。

    “你當然不是自願的,是我突襲你,你才會被嚇得不知所措,對不起。”他半轉頭對襄知說,然後轉向冬湘宜,“冬特助,我一時昏了頭,不關襄知的事,這件事還請你當作沒看到。如果襄知要追究,也得由她來,但既然不是她的錯,再被流言蜚語傷害就太不公平了。”

    冬湘宜還沒恢復過來,但牧洛亭歉疚而合理的話使她自然而然地點頭。

    一個男生突然被大老闆給親了,當然會嚇得呆在原地,她很可以理解;牧大是多麼有威嚴魄力的人,她也比誰都清楚。

    老闆居然喜歡男人!這是超爆炸性的發現,但她是個成熟幹練的女人,更別說對牧大忠心不二,才不會像小女生一樣胡亂尖叫或到處八卦。

    “老闆,我不會亂說話的。”她看向襄知,他的臉色仍是慣常的蒼白,不過眼神並不像是受了委屈,而且還算鎮定。

    畢竟是男生嘛,而且這男孩總是少年老成樣,從來不毛躁。

    原來牧大被多少女人流涎都沒鬧過緋聞,是因為這樣啊!還好她從不敢肖想

    牧大,不然現在可要痛哭流涕了。

    牧大說什麼突襲襄知,頂多是示愛嘛。多少女人,或男人,會自願代替這男孩被“突襲”,恐怕數都數不完。

    冬湘宜說:“那……我先回會場了。”快速離去。

    牧洛亭和襄知互望,空氣間的張力又突然升高。

    她眼中有怒氣,而他與心中的渴望交戰。

    “你不必曝光,被人看到是我的錯;但我想要吻你,並沒有錯。”他喑啞地說,語氣執拗。

    “你會被當成同志。”

    她的話讓他一愕。他以為她是在氣他讓她曝光,結果是在氣他幫她遮掩、為他而擔心嗎?她怕他的“名聲”從此毀了?他心中激騰,“我才不在乎會不會被當成同志,我在乎的只是你,我不要強迫你改變什麼。”“公開了會影響雜誌。”

    他搖頭。“雜誌不是人,重要的是人。你繼續當你自己,什麼都不用怕——而且,不要怕我。”

    她眼中執拗地寫著“我不怕”,但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憂心與猶疑。他和自己的需要掙扎,還是輸給了對她的心疼。

    “你不必擔心,不會再發生了。”他沈聲說。

    他沒有多作解釋,知道她明白他在說什麼——他會控制住自己,不再給她壓力;他會等,等到她終於弄清楚她和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

    優年本來已拒絕今年雜誌獎出席她頒發獎項的邀請,想到可能要親手把獎項交給牧洛亭,全身就忽冷忽熱地不對勁。她拖到來不及去電回絕,不願去想也許自己下意識其實是想來的。

    不管心裡怎麼糾結,她還是忍不住精心打扮;遲到了半小時,門口的招待仍熱切歡迎,接過邀請函也沒有看,一逕彎腰。“優主播,這邊請。”

    優年搖頭。“我去化粧室一下。”謝絕男招待帶路,她快步照著標示向後廊走去。

    她倏然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又有人快步接近,雙腳自動向後閃避退回前廳,好像怕被發現的是自己。

    她僅僅看到一眼,並沒聽到什麼,只知遠處角落裡昏暗的剪影是牧洛亭在……親吻一個男生!

    是上次那個纖細的身影,不過看身高舉止確實是男人沒錯,被更為高大的牧洛亭緊緊擁抱著,吻得那樣難分難舍……即使只一眼都讓人臉紅心跳。

    是那個叫襄知的少年,她不會認錯。那牧洛亭原來真的是……

    就只那麼一眼,如同燙金嵌入她腦中,連自己怎麼找到座位的都不自知,直到有人下臺她才被掌聲驚醒。

    “優主播今天特別漂亮,來,敬你一杯!”

    她平時不在這種場合喝酒,此時卻端杯毫不猶豫地幹了。

    “好酒量!以前都沒聽過優主播這麼會喝。”

    她沒有頒獎給牧洛亭,當那個高大身影一再上臺時,她避開眼不願去看。

    同桌的她都認識,頒獎結束後酒席大開,場面熱絡,她是大牌,來敬酒搭關係的數不完,而她來者不拒,眾人更加起哄。

    仗著再怎麼醉也不會失了風範的硬脾氣,她勉強靠自己雙腳走出會場,由朋友送回家。

    摸進家門,一片漆黑。離開閃光燈四射的派對後,獨居的豪華公寓顯得特別冷清。她迷迷糊糊地倒在沙發上,心亂頭疼,隱約中像是打了一通電話,隔日竟全不記得了。

    ***

    男神原是同志?最性感總編打碎女人心!

    比女人更美的花美男,連男人也眷戀!

    神秘美少年男女通吃,真面目難窺!

    隔天網路上出現繪聲繪影、卻沒有親密影像的緋聞,只有牧洛亭的照片滿網瘋傳,因為實在很上相;有他受訪的、領獎的、宣傳NOW!的鏡頭。而現在大家有心炒作,立刻發現他總是避免跟女人並肩而立,中間如果不是隔著另一個男人,就是隔著至少一掌的距離,這……實在太奇怪了好嗎!

    “以前好像也傳過這種謠言,但牧大形象太乾淨,黏不上身,這次……到底是怎麼搞的?”NOW!裡頭也無法避免地竊竊私語起來。

    “堅決挺我們牧大!絕對是對頭雜誌在抹黑!我們剛得好幾個獎就鬧出這樁,哪裡是巧合!”

    “但牧大真是不近女色啊……”

    “人家低調把女友藏起來了,不然當上社長兼總編兼男神的女人,豈不天下追殺?”

    “說得也是。一定是有了,牧大在公開場合才會這麼潔身自好。”

    緋聞是天下傳得最迅速的謠言,傳到最後無數版本任君挑選,擁護者及反對者捉對廝殺,當事人很無辜地當沒錢拿的第一男主角。

    牧洛亭照常上班,一路上樓當然沒人敢多看他一眼,進入編輯大廳冬湘宜立刻起身,緊跟著他進總編辦公室,立刻把門帶上。

    “總編,真的不是我說出去的!我誰也沒說!我發誓!”冬湘宜沒等他坐下便急急開口,臉上發白。

    牧洛亭審視著她,很快點頭。“我相信你。這不會是你說的。”

    冬湘宜差些軟倒下去。對牧洛亭百分百忠誠,在工作上也把握原則的她,出了這樣的事,簡直比當事人還難受。聽老闆這麼說,她滿心激動,眼眶都紅了。

    “我一定會幫你查出來是誰搞的鬼!”

    “不用太傷神,”牧洛亭平靜道:“這種事,捕風捉影也能編得天花亂墜。我和小知走得近,遲早會被人看到、猜到,我們這一行複雜,我又是公眾人物,我早有心理準備。”

    “那麼……”冬湘宜曝嚅。

    “一定會有很多人向你打探消息,你就說是我交代的,任何有關小知的事直接找我。”他俊美的嘴角微勾,“不會有太多人敢來當面捋虎鬚。”

    冬湘宜喘了口氣。牧大厲害,既有擔當又照顧下屬,她從來沒遇過這樣好的上司,也希望今後就這一個。

    回到座位,她又想起昨晚那震撼的一面。現在緋聞四起,比起那香豔畫面,她倒對當時牧大對襄知的扞衛印象更為深刻,而且襄知極為鎮定,成熟的風度讓人佩服。

    至少襄知身分還沒曝光,留給兩人一些隱私,冬湘宜在這行時間不短,知道現在探照燈對準他們,隨時可能暴露。

    最麻煩的是,大夥嘴上說時代不同了,說同志無罪,結果還不是在大驚小怪!大學以前她也覺得同志很勁爆,但班上出現一對,大夥心照不宣,久了也就見怪不怪,對外還會為他們多加保護,譬如出遊過夜的安排等等。

    當然遇上只要是女人無不為之傾倒的牧大,感覺又不同,也懷疑過老闆是否有厭女症,沒想到還真是同志……

    牧大剛才毫無否認之意,那就是真的了!嗯,大男人就要有擔當,兩個男的更不能畏首畏尾。哪天時機成熟,說不定就公開了!

    冬湘宜終於定下心神,安心工作。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5:12


    隔天優年幸好沒節目,否則再怎麼吞止痛藥恐怕腦袋都無法正常運作。在家睡到十點爬起來,忍痛喝下一大杯水,手機響了。

    看到來電者忽然有點不想接,但心中的惡魔再次戰勝。“怎麼樣?”

    “優主播,這次你撈回本了!我給你的料絕對獨一無二。”

    “是什麼?”優年深吸口氣。

    “你有看到今早大家都在傳什麼嗎?都是些嘴上沒毛的小狗仔在胡扯,他們全搞錯了!姓牧的哪裡是同志了!”

    優年手忙腳亂打開筆電,網上在傳……牧洛亭?!

    打開一看,她手腳發冷,劇痛的腦中立刻浮現昨晚的親吻畫面,難道……“本來覺得你要查姓牧的很奇怪,”邱益光笑聲邪氣,“既不是吃花酒的高官又不是搞上女星的富二代,但查到最後果然有料!”

    “到底是什麼?”優年不動聲色。“是那兩姊弟——那個弟弟襄知,根本是女的!”

    優年僵住。女的?怎麼可能?

    本來她要查襄知,半是嫉妒,半是對牧洛亭放不下,想確認他是否真是同志,更暗暗希望查出襄知有什麼不對勁,她就可以跟牧洛亭警告加炫耀,做個人情也占個上風。

    她從第一次見到牧洛亭就擺出比平常還高的姿態,本能告訴她牧洛亭對她不只是對女人慣常的距離而已,不知是因為她的作風還是身價,他連起碼的敷衍都不給她,讓她更加拉不下臉來。

    她觀察過他對身旁的助理或工作上必然要打交道的女藝人或名女人,明明笑得迷人紳士,卻無人敢對他造次,這是他的功力,也是他的盔甲;那麼他是同志是極有可能的。明明知道這樣,她仍一再地挑釁,自己究竟所為何來,她也羞於探究,不管怎樣,至少要爭回一口氣!對,就是這樣,一口氣罷了,沒想到卻查出這樣的結果……“你確定?”

    “拜託,我幫你挖料有幾年了,我價格全市第一不是沒道理。”

    “她為什麼要這樣?你還找出什麼?”

    “這個女的平常愛作男生打扮,已經很多年了,出學校以後更是徹頭徹尾地變身。她個性奇特,低調到不行,不過繪畫功力一流,長得還真是好看,即使變了身也一樣,如果還回真面目,怕不是個天上下凡的美女!”

    優年面容轉青,心裡不是滋味到極點。

    她這輩子幾曾受過這種羞辱!如果牧洛亭傾心的真是個男子,她可能只會譏嘲幾句,心中還比較舒坦些。襄知竟是個女孩的事實,讓她整個人像受到冰火交攻的折磨。

    美女?那姓襄的連半個女人都不是!不男不女、發育不良,還打扮得陰陽怪氣故意掩人耳目!她到底是誰?又到底有哪一點值得牧洛亭多看一眼?她光看就覺得傷眼。

    心中一把火愈燒愈旺,她嗤笑,“你有沒有看錯?那營養不良的竹竿也叫美女?”

    邱益光識相地立刻轉口:“說起身高身材,當然沒有優主播你的萬分之一。我只是說她徒有張臉而已,身材那麼平板,難怪能變身小夥子。”

    錢已經到手,他可不想當炮灰;看來這個當紅主播對姓牧的有意思,邱益光很快收線。

    優年把手機甩在床上,抱住疼痛欲裂的頭。

    ***

    襄知從超市提了滿袋出來,前頭擋了一個人。

    她只瞥一眼,就要繞道而過。

    “你知道我是誰嗎?”優年移步再擋,眼角一勾。這在男人面前,是她屢試不爽的迷人小技;在女人面前,就變成宣告優勢的一眼。

    眼前這個活生生的少年真是女生?優年目光在襄知臉上打轉。

    襄知不動聲色,正眼迎視。那沒有認出她的表情,讓優年臉色不豫起來。不知道她優年是誰?這是故意的還是真的?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不爽。

    “那你很快就會知道,”優年冷笑,“人要紅,擋也擋不住。比如說你吧!最近遇上貴人,從無名美工翻身一變為第一大雜誌的特約插畫,對不對?”

    她一語雙關,襄知仍沒有反應,優年嘴抿起。“那牧洛亭呢?所謂紅人,就是有這個包袱,哪裡都甩不掉人。你們行動這麼明目張膽,如果不是清楚牧洛亭的作風,我還以為是NOW!想炒作呢。”

    襄知不吭一聲,優年愈說愈煩躁,還沒有人這樣讓她一人唱獨腳戲,對她無視,像在看一隻沒事白天跑出來的蟑螂。她忍不住挑明瞭——

    “我一開始就覺得你不對勁,牧洛亭是什麼樣的男人大家都知道,對誰都不屑一顧,為何偏偏對你特別?我調查你,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的很‘特別’啊!誰想得到牧大總編有這樣的癖好。”

    襄知很沈著,面色一如往常略呈蒼白,大眼直視優年,眨也不眨。

    還能忍?她就不怕自己的變裝被拆穿嗎?優年咬牙。“你到底是有毛病還是喜歡騙人?不管怎樣,大眾有知的權利,把你四周的人當傻子耍,真相大白的時候,你覺得他們會怎樣?是要當你變性還是變態?大家不會覺得被騙嗎?”

    還是沒反應。難道這女孩是聾子?啞巴?白癡?還是……精神有毛病?優年否決掉。不可能!姓牧的不聾、不啞、不笨、更不瘋,他明明就對這個襄知動了心,她絕對沒有看錯!

    在優年脹紅臉的瞪視下,襄知居然轉身便要走人;優年跳起來拉住襄知,對!她知道這女孩的弱點是什麼——

    “聽說你還喜歡當志工,對吧?那些人知道你的性別嗎?讓他們知道你其實不是男的還故意假裝,讓他們覺得你變態也沒關係嗎?”

    終於有反應了!優年鬆手,勝利地看到襄知眼中一閃,臉上泛起濃濃笑意,原本美麗的面容顯得陰暗猙獰。“那些孩子,你很關心吧?為什麼?會不會你跟他們一樣……有問題呢?”

    優年偏頭。“讓我想想,那些孩子是自閉症吧?我想如果做篇報導,應該對大家理解這種疾病有幫助,對不對?你怎麼說?我可以把節目做得特別大,好好訪問每一家的父母家人。誰知道呢?說不定家中長輩也有一堆故事。”

    口頭上是專業的邀約,字面上誠懇熱心,但那美眸中一閃一閃的精光卻讓人無法會錯意。

    “你沒辦法強迫他們上電視。”

    襄知說得簡潔,優年臉色變了變。她說得沒錯,節目並不是優年說了算,還要通過電視臺那關,如果家長小朋友們抗拒,見攝影機就擋,最終還是沒什麼可報導;若追逼太過,還會引起觀眾同情,對電視臺反感。

    優年整整面容又笑。“咦?節目做不做得成是後話,我總得全力一搏啊!我天天去安親中心堵人,難道不會有效果嗎?”

    襄知眼色沈了。

    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是不折不扣的威脅,卻如優年所言,極有效果。自閉症患者對人的反應與多數人不同,也難以保護自己,如果受到情緒上的剌激,不知道對病情會有什麼樣的影響。社會上的偏見與眼光已經夠傷人了,如果再加上狗仔隊般的圍堵……

    非常狠,優年混亂的腦中卻只有一個想法——這下襄知總得低頭了吧?

    襄知開口:“你到底要什麼?”

    優年嫣然一笑,她終究逼出了對方的反應。她想要什麼?她本只想戳破襄知的偽裝,好好羞辱對方一頓;但自從兩人對上以後,一種反被羞辱的感覺卻愈來愈強烈,讓她逐漸失控。從來習慣被眾星拱月的人,只有她能占上風,能一呼百應,何曾經歷過這種撞上一堵牆的感覺了!?

    倒是有一次,且還是跟這小妮子連在一起的名字!

    胸中堵著的氣更加熾烈,優年說:“我要什麼?我就好心一次,訪問你本人就行了,怎麼樣?”

    襄知頓了頓。“為什麼?”

    優年嘴角一勾。“因為你特別啊!你應該故事很多,又特別精彩。譬如說為什麼好好的會想做千面女郎啊,或者對變性手術是不是特別有興趣之類的……你知道,你這樣的人是我們做社會新聞最關心的弱勢團體,我一定給你最大的發聲筒。你覺得怎麼樣?”

    那聞名的珠玉美聲,把話說得又甜又毒,明褒暗眨。

    “切結書。”襄知簡單地說。

    優年眨了眨眼,顯然不明白。“什麼?”

    “切結書。”襄知重複。幾秒後,像是優年太笨需要解釋,她慢慢加上:“注明你和你的電視臺不做任何有關‘安心’的報導。”

    優年有氣,陰陰笑了。“那麼怕我嗎?切結書就切結書。”想到鏡頭一打開就是她的地盤,頓感勝券在握,回復嘻笑安撫的口吻:“至於你,我保證只問最關鍵的問題,怎麼樣?”

    只要那張臉上電視,姓襄的就算玩完了。把人給捧紅,誰都會誇她優年,都會以為是好事,怎麼也怪不了她吧?

    她可是國內排得上前三大的主播,想放誰上節目都是那人的造化,姓牧的就算氣得吐血,也無法反駁這一點,乖乖等著看好戲吧!

    見好就收,優年撫了撫名牌短裙上看不見的皺褶。“我馬上傳切結書給你,今晚七點電視臺見。至於要怎麼打扮,請襄知小姐自行決定吧丨-”

    清脆的笑聲撂在身後,消失了。

    ***

    “今晚我們專訪的特別來賓,真的非常特別。如果觀眾朋友錯過接下來這一段就太可惜了。”優年的雙眼比平常更亮,聲音更誘人。

    優年的臉孔與身段都偏美豔型,今晚更是特意一身黑色小禮服加亮棕紗披肩,在電視妝與專業打光的襯托下,連她的忠實聽眾也為之眼睛一亮。

    鏡頭在轉,這是現場直播,全國觀眾都能清晰看到螢幕右上角的live字樣。

    優年不常做這樣的直播專訪,除非是突發新聞事件的主角或大人物,這使得觀眾更加關注。

    鏡頭轉了,出現一張全國大概不出數十人能認出的臉孔。這是一張極度賞心悅目的臉孔,年輕無瑕疵的臉蛋,深刻分明的線條,連剛在他臉上經手過的化妝師小琴都暗歎,唉,自己已經二十八了,只能暗自悶騷十八歲偶像劇花美男,不能邀出去喝咖啡,真可惜!

    那張臉其實根本不需要加彩,她只不過幫他打個底吸收電視打光,再把過長的劉海撥開,讓那雙大眼能真實呈現罷了。

    而且這年輕人多好的氣質啊!乖乖讓她上妝,深邃無底的大眼盯得她嫺熟的手都有些抖,連想哈啦都找不到聲音,她可是打理過多少大官和明星的。

    那雙大眼現在就以特寫呈現在全國觀眾前,攝影師與導播都本能地停格在襄知臉上;人的眼睛,總是會被無形魅力所吸引。

    純粹,卻神秘;乾淨,卻深沈。真正稀有的魅力。

    所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歎息,接下來迸出的問題:這美少年是誰?

    ***

    在幾條街外的NOW大樓裡,佔據一整層樓的員工餐廳正熱鬧著。24小時供應咖啡簡餐,午、晚餐是高級buffet式,因為空間高雅舒適,吃得又好,員工本身不說,還可以帶受訪者也來免費享用,成為最受歡迎的採訪和工作地點,廳裡總是不缺人。

    牧洛亭出現在這裡不算稀罕,但必然吸睛,先進後到的沒人不知道他就坐在角落裡,眼前照例放著咖啡。沒人打擾,不是怕他或不喜歡接近他,而是尊重大老闆的放鬆時段,有事就應該上他辦公室,不是在這裡哈啦。

    如果牧大嫌煩不再來這裡,那大夥的眼睛多虧!要知道他是男女老少都愛吃的霜淇淋啊。

    一整面的電視牆上,所有國內外新聞台及網路平臺一網打盡,只有聲音關掉。此時是晚間新聞前的時段,有墊檔的美食節目,有為新聞預熱的專訪,新聞台能爆的料已經爆了,不過總有聳動的網路視頻可以拿來借用。雖然這是下班尖峰、晚飯時間,不過現在手機無所不在,新聞也就無所不在。

    整點到了,廣告剛上完,每一台換上新節目,不過什麼也難敵美食與八卦,餐廳裡一堆新聞同業人,眼光多半不在電視牆上。

    砰地一聲,椅子重重向後翻倒,眾人只見牧洛亭倏然起身,他的表情淩厲,一向因忙碌而嘈嚷的樓層突然靜音,一名新記者嚇得手機掉地。

    下一秒,牧洛亭已經沖出門去,屋裡爆開喧嘩。

    “怎麼了?”

    “牧大他——”

    “是看到什麼了?”

    大家拚命在電視牆上數十個畫面裡找,到底是哪一台在播什麼驚天動地的號外,竟能讓牧大變了臉色?“到底怎麼了?”

    “是什麼?沒什麼爆炸或了不得的最新快訊啊。”

    “奇怪?就算現在這個餐廳給它爆了,牧大也是連眼都不會眨的,我還跟他去過戰地——”

    一個美編忽然問:“咦?那個是……是我們的新美工?”

    大家朝他手指看去,先認出優年,接著鏡頭又回到襄知。

    “是嗎?我們有這麼帥的美工?”還是有人不知道。

    “是襄知!我跟他說過話——應該是我對他說過話,他沒回……”“優年只訪問大人物啊!”

    大家都愣住,優年幹嘛訪問NOW的菜鳥?當然襄知在NOW已經無人不知,但他極少出現在公司,有人連他的面都沒見過,能被認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了,還上電視?

    “跟公司沒關係的事吧?”

    “沒關係牧大幹嘛這麼嚇人?”

    “會不會是……最近傳的那個……”

    “去!外面亂傳牧大緋聞沒完沒了,不要Now到公司來!”

    “喂!誰快一點把那一台聲音打開啊!快啊!”

    “冬特助呢?去找冬特助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快!”

    已經身經百戰、通常處變不驚的NOW!總部,因為老闆空前絕後的反常舉止而初次大亂。

    ***

    “襄知,我應該怎麼稱呼你比較合適?襄先生還是襄小姐?”

    優年對襄知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六\'七個工作人員愕然,包括第一鏡頭的攝影師。

    什麼意思?這個少年,鏡頭放大後真是個花美男,還以為是選秀出來的呢,難道竟是……

    “隨您的意思。”

    少年臉上與其說是沒有表情,不如說是恬靜的溫和,大眼有超乎年齡的沈著,好像優年問的是他想喝咖啡還是茶。

    隨優年的意思?那是說都可以?意思是雙性人?那又是什麼意思?大夥繼續瞪眼。

    “看你的裝扮……實在不像小姐,但你真正是女生,沒有錯吧?”

    襄知沒有被優年咄咄逼人的口氣所影響,平靜地說:“您決定吧。”

    襄知的淡定,真的給人一種男子霸氣之感,她深邃的眼晴和線條分明的五官,雖然充滿美感,倒沒有特定的陰柔或陽剛之分,但因為她的短髮與衣著,再加上這份無畏的氣質,如果此刻不是優年刻意質疑,觀眾應該會自動將她歸類為美少年。

    眼尖的人會注意到她沒有喉結,但纖細骨幹容易使人以為她年紀未到,喉結不明顯而已。

    美少年被追問是男是女,觀眾眼光不禁打亮,大概因為人都很容易被操控,果然美少年愈看就愈像個女孩。

    奇了!還真有那麼回事……如果上點妝、換個髮型……

    這少年或少女卻要優年自己決定?愈說愈玄,整個畫面都充滿了懸疑,優年得意地笑了。“你出生時是女生還是男生呢?”

    少年微微偏頭,讓人覺得可愛,沒有馬上回答。

    幾秒過去,空氣中的張力愈來愈濃,優年的微笑也愈來愈深,正要乘勝追擊,襄知徐徐開口了。

    “優主播,這世上有許多標籤:男生,女生,變性人,跨性人,易裝人,同性戀,雙性戀。優主播,這其中有哪一種您不喜歡呢?您想歧視哪種人,就把我當成哪種人吧!我想挺任何被社會打壓的弱勢族群。”

    低柔的聲音,沈穩的態度,竟說出如此犀利無比的話,像一刀劃破緊繃的空氣。

    優年張口,卻沒有聲音出來。她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正要一步步逼襄知跳進坑裡,對方卻戳破她的局,換成她被堵死了!現在她要怎麼說?

    襄知一旦上了節目,就是她這個主播操控了生殺大權,她要襄知無所遁形,她想要襄知被看成什麼怪物,都看她想怎麼問、怎麼播……結果怎麼反而變成她想歧視人、她的心態被質疑?

    優年努力保持臉上的笑容。“襄知,請你上節目就是要聽你的故事,怎麼會是歧視呢?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都好啊。”

    “謝謝您。那我就是襄知吧,什麼樣的人都好。”襄知也微笑。

    那是怎樣的微笑啊!在場的人都歎息一聲。像是天使,卻又揉進幾分成熟與性感,還有一種力道,好像要透過螢幕將熱力毫無保留地強烈散放。

    這是襄知真正要表達的——內在絕對超越外在的力量。

    你們想看到的是什麼?想知道的又是什麼呢?這不知是少年還是少女的年輕人,似乎在說..皮相都是騙人的,眼睛看到的不具意義,你們能感受到我想要表達的內心嗎?

    現場有一種奇異的靜默,充滿張力又發人深省,從鏡頭前無限延伸。

    優年咳了一聲,要打破沈默變得困難,但她不甘心就此放棄。“說說你的童年吧!大家一定都跟我一樣好奇。你有兄弟姊妹嗎?”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5:39


    錄影棚門口沒有爭吵或特殊聲響,所以當牧洛亭翩翩而人,優年差些脫口而出……你!

    沒出口的話是——你怎麼進來的?

    牧洛亭嫺熟地朝第一鏡頭攝影師點頭,後者彷佛大夢初醒,立刻對準他。

    牧洛亭神色冷靜而正常,嘴角甚至帶著微笑,臉上沒有那層襄知跟優年剛被上的必備電視妝,理應在鏡頭前失色,卻反倒強烈散發任誰也要目不轉睛的俊美風采,炯炯目光直逼優年。

    優年心臟重重一抖,那是……殺氣!她完全沒料到他會出現,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這個專訪是她秘密安排的,沒有跟上面打招呼1沒有正式排檔,就插在她的節目後直播。她的許可權夠大,現場用的都是她的團隊……

    而且她明明交代張導連上頭的人都得攔,她事後會處理,這個專訪很重要,不能被打擾。

    但現在是直播,她毫無選擇,她的專業本能讓她自動反應:“我們還有一位驚喜來賓,大家一定不陌生,今年又得獎的NOW!大當家,每年風雲人物榜上必有的牧洛亭總編……”

    心裡再怎麼驚詫、憤愕,她打死也不能在鏡頭前失措,讓全國觀眾發現她被突襲的事實,但這也表示她只能被動接招。

    優年咬牙看向襄知,心中愕然更甚。這個女孩眼中也出現怒氣,第一次讓優年看到好像從不存在的情緒反應。

    這女孩甚至不曾對她發怒,那現在是對牧洛亭而發嗎?

    牧洛亭的目光從轉向襄知就殺氣盡收,但也不全是溫柔;對上襄知的慍怒,他也有一絲責備。

    “優主播好,大家好,我是牧洛亭。”他瀟灑一笑,“今天我是專程為小知來月臺的,于公於私,他都是我最重要的partner。”

    只幾個字,卻有如一顆炸彈的威力,攝影師差些抖動手中的鏡頭。

    不僅是優年,襄知也凍結了。牧洛亭心中波濤洶湧,但表面無比平靜。“所以謝謝優主播給我這個機會。”他又微笑,“連小知都不知道我會來,本來是要給你一個驚喜的……對不起,嚇到了嗎?”

    這個對不起是給襄知的,她眼中的慍怒稍去幾分,但對於他眼中的暖意,她執拗地瞪回去。

    優年沒有立刻恢復正常。“part、partner?”她像鸚鵡一樣重複。

    “是的。”牧洛亭理所當然地又對襄知微笑。

    這個微笑,足以讓天下女人腿軟,親密又寵愛,還半帶牧洛亭不自覺、但無論男女都能辨識的性感。

    優年心中的震撼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所取代,她眯起眼。“您是說女朋友,還是男朋友呢?”

    “啊,又回到這個問題了嗎?”牧洛亭輕鬆地靠向椅背,“剛才您繞了好大一個圈子,好像一直沒搞懂小知的意思,需要我再解釋一下嗎?所謂partner,當然就是colleague再加bestfriend,soulmate再加companion。如果小知願意的話,我什麼都想當,不過還在加緊努力中,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有關性別、定位的問題,被牧洛亭巧妙地用更爆炸性的暗示、明示給完全模糊了,現在鏡頭前火花四濺,因為這兩人的顏值本已爆表,大帥哥還無限放送粉紅!

    優年咬牙。“您當然也知道,用上Partner這詞,大家很自然就會想到‘同志’那裡去。”

    “那是上世紀的用法了。”牧洛亭輕嘖一聲,“現在的新觀念,Lifepartner就是我們別無所求的最高境界,終其一生,可能怎麼也找不到。我很幸運找到了小知,工作上啟發我,生命中喚醒我,無論用什麼形式,都不能完全形容我的感受。”

    他伸出手去,將襄知放在膝上的手握住,拉到自己膝上,攝影師立刻放大捕捉。

    鏡頭上移到襄知的臉,少年的眉輕蹙著,眼中的惱意很可愛,還帶著一絲無措,跟剛才的淡定安然不同,卻更有人味。

    牧洛亭一顆心高高懸著。襄知會有什麼反應,他完全沒有把握,只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就這樣做了。

    他又補充:“不過有一點您沒提,我得強調一下,免得看起來像是我帶壞孩子。”他輕笑一聲,“小知看起來很小,但已經二十五了,只小我四歲,剛剛好。”攝影師眼睛睜大。二十五?長得還真幼齒!大概是太瘦的關係。

    牧洛亭發誓自己看到襄知在咬牙,他趕緊捏了捏她的手,無聲表達:別讓我功虧一簣,回去要殺要剮都隨你。

    優年的笑又回復一點自信。“襄知好像都沒有表示。你同意牧總編的話嗎?”襄知斂眉再輕輕抬頭。“牧總編有一點說得深得我心。Lifepartner真的很難找,希望當優主播終於遇上了,一定不要拘泥于對方被貼上什麼樣的標籤、屬於哪個族群,您的心只需要看見另一顆心就行了。”

    說著她站起來,牧洛亭立刻跟著起身,手仍緊握住她的不放,另一手示意攝影師Cut。他的姿態是專業經驗豐富、同行人才有的氣勢,比優年更具權威,攝影師想也沒想便照做。

    優年跳起身。“牧洛亭——”

    牧洛亭的面容從方才的笑容可掬頓時化為冰霜,優年氣勢洶洶的質問和抗議被截斷。“優主播,我這次應該幫你創下收視新高,你不用謝,因為我跟小知都不是自願上你的節目。下次請你不要這麼饑渴,不然我一定會讓你非常不好看。”在場的人再度驚呆!這真是剛才一笑可以傾女人國的深情總編嗎?低沈的聲

    音像在聊天,用字卻殺傷力十足。

    優年臉色變黑,牧洛亭拉著襄知頭也不回地離開,速度之快讓襄知必須小跑步才不會被拖著走。

    “優、優主播……”攝影師曝嚅。

    剛才鏡頭一切,電視臺便進廣告避免開天窗。優年別無選擇,短短錄製了一個結語加上。

    一收Mic,優年便質問:“剛才人是誰放進來的?”

    牧洛亭至少必須通過張導、化妝師及場記三關才進得來,不過連最資深的張導都搖頭。“牧總編半笑半恐嚇,說他跟袁董打過招呼來給你驚喜,誰敢攔他?”大老闆袁董的名字不是隨便能搬動的,這個脾氣詭異的老恐龍都快近百了,如果姓牧的敢這麼說,九成九是真的。

    牧洛亭!優年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頭頂上沖,快有腦溢血的可能。這出英雄救美的戲碼,居然是她優年來免費放送,簡直是反手一刀,諷剌至極!

    她的憤怒參雜了極大的震驚不信——牧洛亭知不知道他剛才做了什麼?

    NOW!與其它刊物、媒體最大的不同就是不屑炒作,更不碰緋聞八卦;剛才那段現場直播以後,牧洛亭及NOW!立時與“襄知”兩字連結在一起,名總編勁爆大表白,這樣的話題會燒得多火多大?

    上次爆發同志內幕,大家沒有找出的另一個主角,現在終於曝光了,還加上性別不明的聳動影射,即使要犠牲自己的名聲、隱私,加上NOW!的形象,牧洛亭也要擋在襄知前面嗎?

    優年不是震驚他的大膽,而是震驚他的在所不惜。襄知究竟什麼時候變成他這個無女人可近身的男人不顧一切要去保護的人?

    過半的觀眾會把他看成同志,少數會把他跟襄知一起看成變態。

    其實她也沒把握自己究竟將襄知在鏡頭前變成了什麼。她心裡明白,剛才自己並未占上風,一字一句都被襄知擋開,內幕大公開變成更加難解的謎。她要襄知變成怪物,對方卻毫無懼色,還魅力大現。

    最讓她震撼的是,襄知未必需要拯救,牧洛亭卻毫不遲疑地站到襄知身前,展開雙臂,此後再不能全身而退。

    ***

    牧洛亭拉著襄知直下電視臺大樓地下停車場,電梯門一關,襄知便舉起被他握住的手腕,意思很明白,牧洛亭不情願地放手。

    說不出兩人是誰比較惱火,襄知薄嫩的唇抿著,牧洛亭的眼神按捺不住其中的強硬。

    他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她絕不是自願上節目,優年耍了什麼手段?能動得了襄知,一定是下三濫的招數,這麼糟的事,居然不告訴他!為什麼不讓他幫忙?她的事就是他的事,但她顯然沒有這樣的認知,也不願去承認。

    “她用什麼要脅你上電視?”牧洛亭一字一字問。

    她看來有些意外。“這很難猜嗎?”他苦笑,“你絕不會爭名利,而優年攻擊性又強。”

    “‘安心’。”

    牧洛亭眼中冒火了,那女人居然把腦筋動到孩子身上!“你別擔心,我會——”

    “不需要。”

    他終於聽出她有多麼惱火,與方才面對優年不同,這是……針對他?他不禁愣住。“你怪我出面?”

    “你最討厭八卦,最近已經傳成那樣,現在——”

    “現在傳都不必傳了,直接出擊不好嗎?”他的男性本能,想為自己女人作戰的本能,竟不是她想要的嗎?他深吸口氣,“不必擔心我——”“你可以擔心我,我就不能擔心你嗎?”她再度截斷他。

    他頓住,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熱意。上次被冬湘宜撞見,她不高興他出頭,是為他著想,或許也有劃清界限的意思;但這次不同,她真的動怒了,他的強行出頭、自願犠牲在她眼裡變成不願讓她同等付出的意思。

    他們是一起的,有難同當,誰也不該自以為是地擔下一切。她是這個意思嗎?這是第一次,她對他表示了超越關懷的情誼,他不敢多想,但心跳得像是聽到了生死相許。

    “小知……”他努力平復,深吸一口氣才能繼續,“那該死的優年已經破壞你平靜的生活,把你變成話題人物,你以為我能袖手旁觀?你以為我在犠牲自己?這是我的自私,如果你必須出名,那我的名字就要跟你連在一起。”

    他的本能,是要把她護在羽翼下,優年如此惡意攻擊,他會加倍還回去,由他出面,襄知不必動一根手指,即使不能回到無名小卒的身分,至少沒人敢再動她。

    但襄知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那種被男人塑造出來的刻板形象,套不在她身上。她看來纖弱,其實韌性比他認識的任何人都強。靜水深流,不是躁動的漩渦胡亂打轉,更不輕易被外力主導。

    但……他沒有辦法置身事外。他不想當外人,他已經不能走出她的世界。難道事情不是由他的名人身分而起?

    “也讓我一起並肩作戰,好嗎?”他啞聲說。

    她強烈的眼光中他讀到了意外,這對她是全新的經驗嗎?他心被一剌,強烈的心疼。她走來比別人辛苦的人生,從來沒有戰友?即使家人多方保護,她仍是堅持打自己的仗,不讓別人幫她,如果必然要受傷,寧可自己一人承受嗎?

    他握住她的手,她低頭,看他的大手整個包覆了她的。

    她沒有抽回,他深吸口氣,按捺住心中的悸動。“還怪我嗎?”

    “不需要作戰。”

    他一怔。不需要嗎?初識之時,她巧妙地為姊姊報了仇;遇上房淩光亂發脾氣,她半步也不退,還為他上了一課。以她的性格,絕不會讓自己、更不會讓孩子受欺壓。她有一種獨特的正義感,行事的邏輯或許與旁人不同,卻黑白分明。“人生不該是戰場。”

    他看著她。以為她要大幹一場,畢竟那女人實在太過分了,連他都一心氣懣,剛才的踢館根本不算開場,他腦中無數念頭,恨不得給姓優的真正好看!襄知卻說得沈穩。

    “不想傷人。”

    他明白了。如果要反擊,哪能不傷對方?細想起來,她從未真正傷人,她的方法,更像是在“教育”。

    “那……”

    她搖頭,他深深歎氣。他能做什麼?他想要再做些什麼啊,什麼都好!但他的強烈保護欲不能強加在她身上,剛才衝動行事,她沒有真正動怒已是萬幸。

    她剛才的話又回到心頭。“那麼,我們互相擔心,說好了?”他低聲道。

    她眼光柔軟下來,他感受手中棲著的小手,像一隻喜歡自由的鳥,他不願桎梏它,更不願它就此飛去,只能希望它自願留下。

    “說好了?”他固執再問。

    她終於露出笑意,點了頭。

    他的心激跳。她也許不願被拴住,但他已心甘情願被她捆綁。

    ***

    神秘美少性別如謎,人氣總編直播表白!

    秒殺眾家緋聞,同志情深還是英雄救美?

    各家媒體在網上互飆號外,NOW!網站差點被灌爆,公司一樓大廳忽然出現追星人潮;要知道這兩人光顏值就閃瞎多少觀眾。不過牧洛亭早有先見之明,保安滴水不漏,還派接待員免費送來客雜誌跟情人巧克力,讓人不虛此行又兼帶趣味感。如果是媒體同仁,一切按規矩來,由社裡公關應付。

    辦公室內也是沸沸揚揚,不過NOW!強調專業態度,沒有人大張旗鼓地八卦。大夥是伸長頸子在等人沒錯,卻是怎麼也等不到那兩個主角的人影。

    午休時間,員工餐廳裡更熱鬧了。

    “沒想到那個小美工這麼帥!我先前聽到傳聞還不相信,因為牧大就是千年冰山……”

    “這下都說得通了啊,因為是同志嘛,所以從來不傳緋聞,只是可憐了我熟女心啊。”

    “咦?為什麼同志就要千年冰山沒緋聞?同志到處都是好不好!我也有同志朋友,都私下結婚了我還在苦撐王老五。”

    “對啊,我本來以為牧大就是單身主義者,無關性向什麼的。”

    “能讓襄知破了,真真大發啊!”

    “不過襄知真是男的嗎?聽那優年問來問去,就是說他可能是變性人……”

    “人妖哦?偽娘?”

    “誰知道!說來說去還是沒說啊!”

    “你管人家是什麼!能被牧大看上,不管什麼我都當啊!”

    “對!牧大要我當性奴隸我都肯!”

    “去你的,不要汙辱我家牧大!你這種料能當性奴隸?”

    “有大帥哥要我就去整給他看!”

    笑聲不時爆開,NOW!的企業文化就是大夥一家人,鬧來鬧去總是歡樂收場。

    襄知本來就沒必要來NOW!,特約工作已經結束,她跟NOW!也等於不再相干。牧洛亭就不同了,除了出國出差,他沒有一天不到公司,終於在下午出現。不過他沒有開車,讓計程車開到員工專用後門,下車時也沒人認出來。

    他暗笑。跟小知混了這麼久,多少也學上幾招。他只不過跟公司保全借件外套,再戴個口罩,就跟那些開運鈔車或收販賣機銅板的人一個樣了。

    爬階梯到了總編辦公室的五樓他才除去偽裝,走進編輯大廳,果然所有眼睛都是半低著在瞄他。

    牧洛亭站定微微一笑,大夥忍不住坐直正眼看他。牧大微笑的時候不多,大概自知殺傷力太強,避免放電過於頻繁。

    “大家都看到昨天的‘優先特報’了?”

    “看到了!”整齊回話。

    “有什麼問題,你們現在可以問我,澄清了也許就少了揣測。最重要的是,請大家不要去打擾襄知。”

    大夥面面相覷,有的表情是:牧大果然猛!居然直接開放Q&A!有的則在想:牧大是騎士精神啊!心心念念就是要保護襄知。

    想起昨晚的粉紅震撼,牧大握住襄知的手直對鏡頭的愛情宣言,女同事不說,連男同事想起都不由得心跳。

    冬湘宜第一個發問:“總編您希望我們怎麼做,對公司比較好?”

    眾人回過神來,全倒折服。特助就是特助,忠犬啊!這樣一問,堵掉了多少私人問題!基於對牧大的忠誠,大家心裡雖覺可惜,卻也沒有抱怨。

    牧洛亭又是微微一笑。“如果外面或熟人問起,就說實話沒關係。襄知在上個月情人節專刊交稿以後,就跟公司沒有關係了,所以沒有公私牽扯的顧慮。但無論如何,我跟襄知的事影響到所有同仁跟公司,我在這裡跟大家鄭重道歉。”

    牧洛亭微微彎腰,大夥忙不叠站起來。

    “沒的事!總編等於犠牲自己為公司大促銷啊!”

    “總編您是名人,既然這事遲早會被公開,您這是乾脆從世界頂端主動出擊!”

    “是啊,我們都很羨慕。”意思就是羨慕襄知。

    “襄知畫工這麼好,情人節專刊大賣他也有功勞,我們都很佩服……”其實很想問是不是因為襄知的才情而愛上他,因為社內美工有好幾個啊……

    但牧洛亭硬是有種高冷之氣,就算笑意盈盈,大夥還是不敢亂開玩笑,問私事就更免談。

    “總編,我們知道您很忙,有事會再找您的。”冬湘宜如同總指揮及時劃下休止符。眾人扼腕,冬特助總要這麼盡忠職守嗎?

    牧洛亭點頭進總編辦公室去。冬湘宜掃了大家一眼,噗喃一笑,“好了!有那麼嚴重嗎?牧大這樣已經是前所未有了,哪家老闆這麼親民,又道歉又答問的?”

    大夥不禁點頭。這種老闆天下難尋啊!感歎著回去工作,心裡仍一致在想:能讓他們的男神這樣喜歡,襄知該是有多麼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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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6:04


    優年從上司那邊得到的讚美可以說是火上加油,氣得她只能內出血。既然直播大火,誰也不會明白她在惱什麼,除了當事者的牧洛亭和襄知。

    她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鬱悶,昨晚的畫面仍如穿腦魔音般縈繞不去,一次比一次更讓人不是滋味,連有人闖進門來都沒注意到。“姓優的!”

    嚴厲的男聲劈頭而下,優年一跳,看到房淩光大步來到跟前。

    她起身太快,差點翻倒椅子。自小是天之驕女,既漂亮又優秀,還沒有誰對她這麼疾言厲色過。

    “你幹嘛?”她聲音也高了。

    房淩光雙拳就要落下,他多想擊碎這女人桌上的玻璃,戳破那張臉上虛偽的無辜。但在那一霎間,那張小臉清晰浮現,一雙澄澈的眼平靜無畏,好像在對他說:不要對人這樣。

    他狠狠把拳止住,沒有碰到桌面;優年瞪著他,臉色有些發白。

    他深吸一口氣,不用吼的,而是一字一字擠出來:“你威脅小不點?”

    優年不必猜也知道他指的是誰,感到不可思議,居然連這個傲氣火爆男人也買那女孩的帳!她是如何玩弄NOW!的兩大黃金單身漢于股掌之間?

    莫名的憤懣在胸口堵著,優年昂頭。“你以為你是誰?闖進人家辦公室大吵大鬧!這裡是我的電視臺!你信不信我讓你明天上新聞?!”

    若不是腦中那個小小的身影,房淩光已經掐住眼前這條毒蛇的脖子且將她揪起。他生平沒對女人真正動過手,但這姓優的真他媽的讓他想破例!

    “來啊!”他必須把雙手塞進褲袋裡才能止住揮拳的欲望,出口的聲音像在磨刀:“你以為我像小不點那樣好威脅?我恨不得現在就上新聞,讓全世界知道你是什麼樣的敗類!”

    優年抿緊嘴,面容扭曲。門口傳來怯怯的一聲,助理半探出頭小聲問:“優姐,有沒有事?”

    “出去!把門給我帶上!”優年尖聲叫道,門立刻被關上。

    那種視下屬如無物的態度是如此熟悉,像有什麼東西將房淩光敲醒。他以前就是這種醜態嗎?被小不點抓到才終於意識過來。他仗著自己的地位、職務\'脾氣,將內心的不滿遷怒到別人身上。小不點是第一個敢告訴他“停”的人。

    他將雙手抽出,後退一步,與優年拉開距離,頭腦清晰了起來,體內的怒火轉成決心。

    “優年,你聽好了。你做過的事,每一件都會留下痕跡,你怎麼抵賴也沒有用,因為那些痕跡是留在你心上的。我本來是要來為小不點砸爛你的辦公室、把你拖出去當眾自首,我也絕對做得到。但我忽然明白小不點不會希望我這麼做……你好好想一想吧!”

    他甩門離去,留下優年僵立原地,緊握的雙拳不住顫抖。

    ***

    優年很想請假,但是不服輸的個性讓她自問:請假幹嘛?不病不痛的,又是新聞熱檔期,昨天直播還火起來,上頭要她“乘勝追擊”,她突然躲起來幹嘛?

    她恨恨地把桌上的企劃案推開,助理的聲音從通話器傳來:“優主播,昨天那位……呃……襄知……呃,先生?他想見您。”

    本來總叫她優姐的助理,現在聲音裡都有些興奮的發顫,優年倏然起身。襄知來找她?

    “叫她進來。”

    不知道該準備什麼表情,優年看見襄知卻止不住吃驚,對方不是單獨一人,手上還牽著一個小男孩。

    才大約六、七歲吧,唇紅齒白的,像襄知一樣漂亮。小男孩眼睛卻很嚴肅,直直盯著她瞧。

    本來聽到襄知這兩字,心頭冒上酸澀的汽泡,又恨又怒又嫉妒又有些不甘心,現在忽然多了一雙稚氣卻清明的眼睛,讓她什麼話都卡在喉中。“你這是……”

    襄知卻只是微微一笑。小男孩放開手,直接向優年走來,她差點後退一步;男孩繞過她,來到牆上掛的一幅現代油畫下。

    晦澀的底圖是黑色與棕色的層疊,半似地下隧道,又像渾沌的夢魘,右上方有一團火,被黑暗襯得鮮血般驚人,左下方是三個大小不一的汽泡,似乎在與火焰遠遠對峙。

    小男孩頭抬得老高,看了足足二十秒。優年想質問的話幾次都出不了口。小男孩終於轉頭看了襄知一眼,襄知像是立刻明白,走過去把小男孩抱高。小男孩低頭,在口袋裡掏了掏,拿出幾枝粉筆,接下來就直接往畫畫上去。

    “你幹什麼?!”優年吃驚不小,搶上來要阻止,小男孩已經把那火焰畫了一圈。

    優年伸出的手生生打住。小男孩的動作快得驚人,幾筆就畫出一個汽泡,立體而真實,居然跟右下角的汽泡一模一樣;那汽泡把火焰給包圍住了,密密實實,可怕的火焰立時變成夢境,似乎只要吹破汽泡,火焰便會消失不見。

    僅僅是白色與藍色的粉筆,竟能有油畫的質感,小男孩畫得專注,優年看呆了。

    小男孩一收手,襄知便放他下地;他把粉筆放回口袋,低頭看著自己白白藍藍的小手指,好看的眉蹙起來。

    優年不自覺從桌上抽一張面紙給他,小男孩接過朝她一笑。“好看。”

    優年又呆,這“好看”是說她還是說畫?

    家族裡小孩不少,自己訪問過的更是多不勝數,不曉得為什麼,她不知該對這男孩怎麼反應。

    思緒在轉,明白這一定是“安心”來的孩子;但知道是一回事,面對面卻無

    法把“有病”或“有問題”的標籤與這小男孩連結在一起。

    “什麼……好看?”優年發現自己在問。

    “節目。”

    優年又是一愕,是說她主持的節目,還是……昨天的直播?

    前者讓她不自禁欣喜,後者卻讓她尷尬,好像心思不正的東西,會讓人在那雙清澄的大眼前汗顏;她沒辦法不想到自己是怎麼利用“安心”把襄知拉上節目的,還有節目中她處處暗示的話……小孩子聽得懂嗎?

    她怎麼覺得那雙大眼什麼都看得通透?跟另一雙同樣好看的大眼很像,襄知的眼睛。

    “謝謝。”優年說得含糊。

    小男孩點頭,然後說:“走吧。”

    優年又糊塗了。“去哪裡?”

    “我們有練習,來帶你。”

    “練習?”優年自覺成了鸚鵡,眼光移向襄知,後者只是抬了抬眉毛,好像在說:敢來嗎?

    優年又看回小男孩。“我幹嘛要跟你們走?”或“你們在搞什麼?”這樣絕對正常反應的話就要出口,到了嘴邊卻自動打住。

    小男孩微偏著頭,又說:“走吧。”說著就去牽襄知的手,帶頭去開門了。

    就算優年想賭氣不跟,身為新聞人的好奇心也忍不住。她一路經過同仁不敢指指點點卻緊盯不放的眼光,好不容易出了大樓,上的卻是公車;她手忙腳亂戴上口罩藏住半張臉,幸好擠一站就來到了“安心”。

    雖然優年從邱益光那裡得到很多關於“安心”的資料,卻沒有親自來過。她驚訝于安親中心的工作人員並未對他們三人過於注視,連她的名人身分及剛惹出的大新聞都未激起騷動,好像是訓練有素,無論什麼突發狀況都保持友善。或者只要是襄知帶來的就沒問題?優年心中忍不住忖度。

    還沒走到就聽見撥弄各種樂器的聲音,進入一間教室,六個小朋友正在忙碌練習,看到三人全部停了下來。

    優年看向襄知,她發誓這一眼不是在求救,不過是不是並不重要,因為襄知只是聳聳肩。優年咬牙,這一大一小帶她來,究竟想做什麼?自己又為什麼要跟來?

    還在不知所措中,小女孩一本正經地開口了:“我們需要一個指揮,小知老師說他不會,但他有一個朋友很愛指揮人,就是你吧?”

    優年發誓襄知眼中閃過的絕對是笑意,於是對小女孩擠出一個微笑。“那……我試試看好了。”

    優年彆扭地拿過指揮棒,六個大大小小的孩子評估地看著她,讓她無來由地緊張。她可是大主播,怯場什麼的多說不過去。

    “開始吧!”

    “指揮要用棒子,不是用說的。”小女孩指出。

    優年臉一紅。這些孩子果然是襄知教出來的,個個有讓人無話可說、乖乖受教的本事。“我需要樂譜。”

    小女孩歎口氣,好像一個音樂老師面對一個不及格的學生,走到一張桌上取來樂譜,放在樂譜架上翻開。

    優年趕緊看一眼,暗暗鬆口氣。還好,只是兒童歌謠,這首“啊!牧場上綠油油”她小時候應該也唱過,聽過一遍應該就跟得上了。

    音樂不是她的強項,不過指揮人……襄知的諷剌還真是一針見血,優年硬著頭皮開始揮動指揮棒。

    音樂流蕩開來,優年差點掉了棒子,這……是練習嗎?就六個小毛頭?雖然根本沒跟著她的節拍——因為她一開始就掉拍——但演奏老練曲聲優美,完全不像是初學的孩子!

    她手忙腳亂地尋找樂譜上的進度,到最後一段終於趕上,不過是她在配合孩子的節奏,因為最弱的明顯是她,她是唯一的菜鳥。

    一曲結束,襄知拍手,孩子也放下樂器鼓掌。剛才開口的小女孩瞪著優年。

    “你很差耶。”

    優年臉刷紅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在心中努力按捺自己。

    “我們一開始也是這樣。”帶她來的繪圖小男孩說。還是這小男孩有禮貌!

    優年忍不住瞪了小女孩一眼。

    “你還不承認?”小女孩搖頭。“那再扣分。”

    天!優年從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孩子,也許除了襄知這個半大人外,優年猛轉過頭改瞪襄知。

    “大人都是這樣,除了小知老師。”一個大男孩跟著搖頭,接著對優年說:“再試一遍吧。”

    也許這些孩子是看了昨天的專訪,現在在為他們的小知老師教訓她?優年的眼睛忽然睜大,因為小女孩走到她身後說:“你蹲下來。”

    蹲下來?眾目睽睽之下優年不好拒絕,只好乖乖蹲下;小女孩站在她身後仍只高出幾公分,命令道:“把棒子舉起來。”

    為什麼這些孩子都有老師的架勢?優年舉起棒子,小女孩的小手伸出想包住她的手,但只勉強能覆蓋一半,接著命令:“大家準備!”

    五個孩子的手在樂器上待命,優年感到手上溫暖的五根小手指有令人意外的力氣,不自禁跟著擺動。

    音樂應棒而起,優年有些腿軟,好像那和諧的旋律有穿透她的力量,但小女孩的動作自信又流暢,優年不知不覺習慣了那小手傳達的起伏和節奏,心思被悠揚的音樂吸引而去,等到音樂停下,她才驚覺小女孩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收回了。

    “最後幾節很好。”小女孩邊說邊回座位。

    “是我自己指揮的?”優年有些遲鈍地問,出口後才覺得傻。

    “是啊,”小女孩說,“你果然跟我一樣,很愛指揮人。”

    其他人都笑了,優年慢半拍乾笑一聲。這孩子一本正經地自損加讚美?小小年紀就有這種名嘴的功力,長大了怕不比她這個名主播還厲害!

    小男孩說:“再來一次?你這次自己一定可以。”

    大家期待地看她。優年深吸口氣,按照小女孩剛才的口吻:“大家準備!”她眼光不自覺飄向小女孩,對方點頭,優年手開始舞動。

    接下來幾分鐘,優年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過去她對音樂從未有如此身臨其境的感受,耳中傳來的天籟彷佛是從她五指注入棒中,再從棒尖流瀉出去,縈繞整個教室。

    陽光灑人,音符彷佛在空氣中跳動,孩子們專注的眼神看的是她,優年在許多年後仍記得這一刻的感受。

    ***

    幾次練習結束,孩子們纒著優年問問題。她有幾次被徹底問倒,譬如“為什麼你本人比電視上像好人?”或“你有問題問小知老師,為什麼不直接問他就好,還這麼麻煩叫他上電視?”之類的問題。

    優年看向襄知。那少年扮相、舉止讓人迷眩的女子,正懶懶地倚在門上笑看她;她心中有很多問題想要解,尤其是關於這些孩子的。

    但離開教室後襄知很快就把她送出“安心”,簡直是推她上計程車就砰然關門,示意司機立刻開走。車拐彎時優年看到許多家長開始上門,原來襄知是在幫她脫身,不然她絕對會被一群為他們孩子的“小知老師”打抱不平的家長憤怒圍攻。

    車子過第一個綠燈,優年瞥見人行道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讓她倒抽口氣,牧洛亭!

    在車群中她很快便失去那身影。牧洛亭當然是要去接襄知的……襄知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很糟?牧洛亭也是吧?優年苦笑,她這是在明知故問、貓哭耗子嗎?明明就是她把那兩人放在探照燈下解剖給天下人看,為的就是要讓那兩人不好過,不是嗎?她成功了,成功得不得了,直播收視飆高、網上點擊第一,她年底分紅半年跑不掉!

    耳中忽然響起剛才的“啊!牧場上綠油油”,她沒意識到自己兩頰濕了,視而不見地回到家。

    ***

    “安心”去不了了,牧洛亭在優年頭上又罪加一等;為怕安親中心曝光,招來不必要的騷擾,他也只好暫時遠離。

    他去公車站等襄知,還沒走到就覺得不對勁。

    眼神一黯,他故意更放慢腳步,跟一般人發現被跟蹤的反應相反,他也沒有轉頭或張望,只像在看路上的櫥窗設計。

    他用眼角尋找著可疑的人,遠遠瞥見襄知走來,他定睛再確認一遍——是襄知沒錯,她再怎麼變裝他也看得出來,但她改得真好!

    不是回返女裝,而是稍稍改變體型與走路方式。她大概加了件背心,長褲也特別寬鬆,看起來有些微胖,走路腳步還特意放重。他想笑,胖還真是撒手鐧!現在骨感美當道,如果說一白遮三醜,那麼一胖就露三瑕,被人看作是臃腫、笨拙,跟酷沾不上半點邊了!該是沒人可以認出她。

    牧洛亭不禁想,這又是襄知的另一個宣言吧?今天堵在樓下的記者跟莫名其妙的“粉絲團”,無不是沖著襄知的顏值來的。如果她一開始就貌不驚人,優年的直播也不會掀了天;但優年當然不會讓襄知變裝或遮掩,優年就是要她以真面貌曝光。

    現在整個“神秘美少年\\女?”的標題是每個人都樂見的——媒體樂得炒作,觀眾樂得看戲,簡直皆大歡喜。襄知想諷剌的是這一點吧?變成一個小胖子,簡直求人多看一眼都沒人甩。

    他不確定襄知是否看見他了,側身在一間書店前站定,假裝在打量櫥窗內展示的暢銷書。襄知變裝得很好,現在是他成為明顯目標,他低咒一聲。

    不行,對方的真正目標是襄知,他等於被當成誘餌。心念一定,他閃進書店,同時打手機給她。

    “有人跟蹤我,你可以去一個地方等我嗎?”“要做什麼?”

    他苦笑,“約會”或“在一起”這種事,恐怕還不在她的時間表裡。每天去“安心”,然後陪她回家,他已經是上了“襄知”癮的人,一天不見,他辦不到。

    “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好。哪裡?”

    他心一躍!這就是襄知,絕不忸怩作態,她也想見他,這令他感到……快樂。

    原來這就是愛情的謎底,他的這種快樂,只能由她給。

    由櫥窗看到那人走近,他立刻說:“一小時後見。”給了她地址。

    “這是哪裡?”

    “我去年新買的公寓,才剛裝潢好,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可以嗎?”

    “好。”

    小知,你不知道就這一個字,我的一切都可以給你。

    ***
引言 使用道具
江戶川柯南
王室 | 2019-5-23 06:56:31


    襄知一路暢通無阻。牧洛亭已經知會門房,說有個胖小弟一會要上來。她進門,牧洛亭已經在廚臺上陳列了相當數量的食材。

    “這是做什麼?”襄知問。“很久以前就想跟你一起做的咖哩飯。”

    她瞟他一眼,他笑,因為那一眼連問兩個問題——很久以前?跟我做?“反正想跟你做很家常的事,從第一次買水果以後就一直很想,卻都沒有機會。我是不是該謝謝優年跟她的狗仔團?”“狗仔不是她叫的。”

    “你怎麼知道?”牧洛亭搖頭,語氣中的不滿當然是針對那女流氓,手上開始洗菜。“如果不是你攔著,我不知道會對她下什麼重手。當然,絕對是很專業的。”他特別強調,表明他不會跟著她用流氓手段,他很在乎襄知怎麼看他。“我知道。”

    牧洛亭看著她。小知純真大度,但他知道人心可以多麼黑暗,優年跟那些狗仔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今天帶優年去‘安心’了。”

    “什麼?”他手裡的胡蘿蔔滑落水槽裡。“我說過,不必戰爭。”襄知笑著撿起胡蘿蔔,幫他沖洗。

    啊,一定很精彩!牧洛亭真希望自己當時在場,正想追問情況,襄知說:“你做過咖哩飯嗎?”

    他一下子被拉走心思,因為答案很丟人。“沒有。”

    “看你削皮的樣子就知道。”

    他臉紅了。“我……不太會做家事。”下一秒立刻強調:“不是因為交過女朋友所以什麼都不用做,而是因為沒交過所以不常待在家裡。”

    說完臉更紅了。他在她面前老覺得自己語無倫次,這話聽起來一整個怪。

    “我知道,你都在辦公室加班。”襄知很正經地回答,牧洛亭知道自己絕對被嘲笑了。

    但心裡很甜。是為什麼?啊,大概這就是家常感吧!兩人在一起閒話調笑,難怪自己一直想要這種感覺,感覺真好。

    “我教你。”

    高人出手,果然不凡。這堂烹飪課是凡事喜歡自己動手做的美少天才,完全為沒有經驗但悟性極高的老闆弟子無言示範。牧洛亭一刀一炒都是比照辦理,模仿起來還真是有模有樣。

    咖哩飯熱騰騰上桌,兩人落坐。老師嘗過第一口後點頭,雖然剛才加調味料時她已經嘗過了,還是不吝讚美,作弟子的滿懷感激。

    “下一次我來做,你幫忙就好。”他邊吃邊說。

    她看他一眼。“還需要幫忙?”

    他知道這問題沒錯,想獻藝就應該全程包辦,弟子怎能要老師幫忙。他微笑。

    “因為做什麼都想一起做。”

    這樣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滿滿的。他說下一次,而她沒有質疑還有下一次,這讓他滿足無比。

    ***

    飯後,他跟她一邊收拾一邊在心裡猛搔頭——怎樣才能留她久一點?他真的疏於練習,偏偏碰上她又口拙。

    作飯前她已經把好幾層用來增胖的衣服脫了,炒菜後有些汗濕,寬鬆的T-shirt貼在身上,牧洛亭赫然發現自己正盯著她的胸前瞧,因為她並沒有穿胸罩,也沒有特別用什麼遮掩胸部……

    這次從他手中滑落的是玻璃杯,幸好摔碎在水槽裡。

    “怎麼了?”襄知問。他臉色黝紅得太明顯,明顯不是意外。

    他沒辦法說謊,因為他已經答應過她,不對她說一個虛假的字。他咳一聲,濕濕的手指向她胸前,眼睛避開。

    她低頭一瞧,臉也開始發紅。

    “我只是不小心際了一眼,絕對不是故意的!”他急忙澄清。當然,身為一個男人,怎麼解釋都顯得心虛。

    她抿了抿嘴,臉仍紅著,倒是笑了。“我其實也沒太多好遮的,當男人才能這麼方便。”

    他差點嗆到。雖然不同意她的話,但她用字的確如男人般的直率,倒是他說不下去,趕緊處理玻璃碎片,找事做。

    她再加回一件襯衫,他松了口氣。不管她是不是自覺很“平”,他都覺得那是不折不扣的誘人幅度——

    腦中好像亮起一個燈,他睜大眼瞧她端了水果到客廳坐下,自己僵立在蔚台邊。

    襄知轉頭。“怎麼了?”

    他機械人般走到她身邊坐下。她說什麼了?“你剛說……當男人?你的意思是……”

    她終於表明自己的性別了?她承認是女人了嗎?

    她微笑。“你終於聽到了?不好嗎?你不希望我是女的嗎?你一開始就說過把我當成女的。”

    他仍怔怔看她。“但為什麼現在……是因為被我看到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好像戳破她的秘密,他滿心不安。

    “沒有關係。”她的雙眼明亮,“因為你在節目中讓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在乎。”

    他向前傾,雙手握住她的。她的一切都讓他眩惑——那陰柔與陽剛的組合,時隱時現的多樣面貌,千百個拼圖片才能完整呈現的她,這一切,究竟是怎麼開始的?

    “小知,你這樣打扮有多久了?”

    “十年。”

    這麼久了!他細細瞧著那雙已經變得比他自己的還熟悉的眼睛。“就只是打扮成男生嗎?”

    “想過別的,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他一驚。原來她是這樣不喜歡自己的美貌,如果不是因為孝心,還可能做出比扮男裝更激烈的事嗎?

    “究竟是為什麼?”

    她深深吸了口氣,彷佛言語是笨拙的工具,而要解釋清楚必須用上極大心力。

    “皮囊是空的,人心是膚淺的。”她清澄的眼光一下變得幽遠。“國中時我有一個同班死黨,長得特別可愛,功課還拿第一,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常常代表學校出賽得獎。有天她在家裡面店幫忙出了事,被燒掉半邊臉。好不容易出院回

    來,一切都變了。大家就算心裡同情她,看到那張扭曲的臉,還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參加比賽一定落選,在學校裡除了我沒人跟她說話。畢業後我放不下心,有空就去找她,把她拉出家門,怕她把自己鎖在家裡。”

    她從未一次說過這麼長的話,他聽著她低軟的聲音,心中難受;聽到她淡淡語氣中的無比張力,又捨不得截斷她。

    “每次我跟她出去,都會看到別入注視她的眼光,我感同身受,卻不知道這樣讓她更覺得羞辱,因為我的臉跟她的是極大的反差,因為我是她悲慘遭遇的見證人。她很快就切斷與我的所有聯繋,不是因為怨我,而是寧可自己關起來痛苦,至少不必讓我跟著難受。”

    他不自覺伸出手碰她的發。她從來不曾這麼鏗鏘激昂說這麼多話。她說話當然沒有問題,只是不愛說,現在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那些緣由。

    “我一直透過別人輾轉追蹤她。她沒有男朋友,大學畢業後找工作四處碰壁,連家裡的面店都幫不上忙,因為怕嚇到客人。她只好做網上的工作,等存夠錢就一次次去做整容修復手術。”

    她眼光清冷。“一張皮而已,她還是她,整個世界卻唾棄她。已經受到身體傷害的人,心靈還要受如此踐踏,一輩子。”

    他找不到話來解釋、來安慰。這世界,他比她看得更多。“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裝的?”

    “從一次陪她出去逛街以後。”她聲音幽靜,“那次我打扮成男的做她的護花使者,免得有太保太妹想欺負她,也省去美女陪醜女的形象。但她還是覺得彆扭,覺得犠牲到我,一次以後就回絕了……”

    “從此你就沒有再改回來?”

    她嘴角毫無笑意地一扯。“改回來是改回什麼樣呢?一張基因正好蒙對的臉?人生由一張臉來決定,這是她的悲劇,也是這世界的錯誤。我的人生,絕不會由一張臉、由大家對我臉的評判來決定。我要決定自己的臉、自己的身分、自己的人生。”

    所以徹底顛覆。既是美女,就變身成穿著邋遢的少年,不和浮誇虛偽的世界作無謂的對話,安靜地畫出自己心中更美的世界,陪伴同樣和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們。

    他無法自抑,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她靜靜棲息在他臂膀中,只是小小的肩頭仍散發出身骨裡的倔傲。

    “你很了不起。”他低聲道。

    她沒有回答,好像方才破天荒的長長一串話,已經耗去太多心神。

    他想再說些什麼,想再次告訴她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她是什麼樣子、什麼身分;想告訴她他欣賞的就是她至今所表現出來的一切,而且想更深地走進她那顆不平凡的內心世界……

    但一向自豪的口才,總在她面前顯得笨拙可笑。言語,從來不夠。

    “我從小就被說成‘奇怪’,連家人都擔心我有什麼病,所以也不完全是這個事件的影響。”她又開口。

    “如果你‘奇怪’,那這個世界根本就是‘變態’。”他嚴肅地說,“無情地批判每個人、打壓每個不想跟著世俗走的孩子,最後,我們都變得害怕而殘酷,害怕作自己,還對別人殘酷。”

    “為什麼是我?”她抬頭問。

    他不禁微笑,心情暖起來。她又回復到那個惜言如金的她了;不知為什麼,他寧可看到這樣的她,因為這才像她,因為這才是真實的她。

    她是在問:這樣的我,你為什麼一開始就想靠近?

    “以前的我,一定會口若懸河地跟你分析,說得天花亂墜,用最美麗的字眼來表達根本難以形容的心情。”他低聲道,“但現在……”

    她靜靜看著他,他搖頭。

    他就這樣擁抱她,不再言語。

    像個禮物,她告訴了他不跟世界分享的真實。他要盡一切力量,珍惜這個禮物。

    ***

    優年呆坐在辦公室裡。這兩天她好像失了神,遇到人都是自動反應,微笑招呼,全憑直覺動作。

    許久,她拿起手機。

    “優主播,恭喜你啊!成功把那一對變裝愛情鳥給拉上節目了!”偏尖的笑聲傳來。

    優年閉了閉眼。“我要你把所有關於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什麼?”

    “我說,節目已經播了,我要你把所有關於牧洛亭跟那兩姊弟的資料全部銷毀。”

    “怎麼了?聽你的口氣,好像有什麼問題,收視不是沖頂了嗎?”對方頗有興味地問。

    “你不用問這麼多,銷毀就是了。”

    “咦?這好像不是你說了算。”邱益光口氣涼了。

    優年眼神變暗。“要多少錢?”

    “嘿,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邱益光語氣中滿是狡獪,“我所有顧客的檔案都是我的一種保險,要是以後出了什麼事,你們誰也脫不了關係。”

    “要多少錢?”她抓緊手機重複問了一遍。

    邱益光笑了。“你們這些名人就是這樣,花錢消災,以為錢什麼都買得到。當然我要錢,但我也不笨;我們這種被你們利用來做事的,有什麼保障?優大主

    播不要太擔心了,東西我會好好保管,我們都合作這麼久了,對不對?”

    “邱益光,你不要惹我——”

    “優主播,話不要說得太絕了。上次突然爆出牧洛亭是同志的緋聞,我好奇追查了一下,猜猜看是誰半夜打給那個狗仔博客主‘天下一般黑’的?你不知道我跟她也有交情吧?要惡搞你搞得過我嗎?”

    “邱先生,如你所說,話不要說得太絕了。”

    優年把手機按了,額頭無力地靠在牆上。

    是她……爆的同志料?她手不穩地又打開手機回按紀錄,看到的紀錄讓她手更抖了,不禁把手機丟在桌上,像燙到手一樣。

    這就是報應嗎?夜路走多了,不是見到鬼,而是自己變成鬼了。她比邱益光更糟,他眼裡只是錢,是自保;反觀她的居心才邪惡,要利用別人的弱點來打擊對方,現在著自己的道了。

    比起害怕姓邱的會怎麼樣,更多的是深深厭惡自己。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報導工作讓她看遍人間冷暖,職場上的陰險狡詐她又學了個透,一顆心變冷、變硬、變黑。她能無動於衷,也能無情無義。這樣的她,連自己都害怕。

    也難怪牧洛亭看到的她,一點也不吸弓人……

    幾天了,房淩光仍處於深深的震撼中。

    全社上下——不,全國多少人都睜大眼睛看到的事,絕不是他自己的想像;但這實在不像姓牧的會做的事,房淩光怎樣也轉不過腦筋來。

    姓牧的跟他宣示對小不點的意圖是一回事,跟天下人昭告心意,簡直……簡直瘋了!

    而他又在氣什麼?跑去對優年那爛女人發火很容易,但想去對姓牧的、甚至小不點吼,卻是怎麼也說不過去,但為什麼還是有想吼的衝動?

    他眼神轉冷。優年!仗著自己是名主播,節目上隨她玩,她就以為可以玩到小不點身上去?小不點得個獎又礙著她了?還是姓優的得不到小牧專訪她,就心存報復?小不點有點陰性美又怎麼了?花美男這年頭不是紅到不行?

    真恨自己對優年的專訪已經出刊了,他真想放火一把全燒了!

    一個衝動,他進入NOW!官網主編平臺,把優年專訪的網頁給黑屏了。做完,心裡真是一個爽字!小牧要罵就讓他罵去。

    還在心裡上上下下沒個是處,忽然手機響了,上面那兩個字讓他眼睛又紅了。“你還沒完啊?!”“房主編,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

    不管怎樣,優年算是個有種的,找他來,是想討打,還是又有什麼歪主意?“說吧!我沒摔你電話,算你走狗屎運!”

    優年沒對他的用字皺眉,平靜開口:“謝謝你大老遠跑來,電話上說不清楚,我去NOW!也不太方便。”

    房淩光大聲一嗤。“你也知道羞恥?”

    “房主編,我是真的必須請你幫一個忙,請坐吧。”

    換作是平常的優年,雖不至像房淩光那樣隨手摔東西,也必然會牙尖嘴利回斥;但連房淩光也覺得眼前的優年超級反常,於是一屁股在她對面坐下,算是稍稍給她面子。

    “說吧!”房淩光雙臂環胸,“優大主播也有我可以幫上的忙?”

    “這個真的很重要。那天和一位朋友聊起,他說你以前跑社會新聞時,非常吃得開。”

    “意思是說我像瘋狗一隻吧。”他以前連黑道都敢挖,只要有獨家;火爆脾氣還讓他挨過一刀。

    優年口氣懇切:“我不知道還能問誰,都是我走偏了,造成現在的問題。我……在專訪前曾經找人調查牧洛亭和襄知。”

    “你什麼?!”房淩光跳起身,一掌打在桌上,花瓶翻倒了,還好裡面沒花也沒水。

    優年沒去理會花瓶。“我不是要勒索或想做什麼,那時很氣牧洛亭,又對襄知好奇,我……”其後的動機終究難以啟齒。

    “你渾帳!沒想做什麼還查?!你究竟想幹什麼?!”

    優年別過眼去,房淩光嗤道:“做得出卻說不出口嗎?我會替你說,這事你別想瞞著小牧!”

    “你怎麼罵都行,但請你一定要幫我。”

    “虧你還講得出‘幫’字!你到底還想怎樣?”

    “我找的人……很難控制。我後來後悔了,叫他把找來的資料都銷毀避免外流,他一口拒絕了,說他會存檔備用當作保險。”

    “媽的!這年頭怎麼到處都是人渣!”房淩光瞪著她的眼毫不客氣,一罵雙關。

    優年深吸口氣,她最近好像老是被罵,但這是她自找的。

    “還有,他也有我的把柄。”

    “你還幹了什麼好事?”房淩光語氣毫不同情。

    “上次爆出牧洛亭的同志緋聞,是我向一個狗仔博客主爆的料。”

    “你——”房淩光氣得發抖,整個人繃在那裡,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能幫忙解決這件事嗎?”優年低聲問,“我知道你不會想幫我,但我希望你能看在牧洛亭和襄知的份上幫忙。我真的不希望我的錯愈滾愈大。”

    房淩光瞪著她的眼光像能殺了她,好一會才擠出話:“當然不是幫你!但我會幫的。”

    優年閉眼。“真的有辦法解決?”

    房淩光眼中厲光一閃。“愈是人渣我愈有辦法。”

    優年心中忐忑。“房淩光,事情不能鬧大——”

    “廢話!我是脾氣大,不是腦子笨!你太小看我了。”看優年仍然緊繃的臉,他挑眉,“其實我最談得來的就是道上的朋友,不會滿口仁義道德。對付邱益光就是要用陰的,不然你也不會技窮,不是嗎?”

    優年低頭。房淩光走到門口,一頓。“姓優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有種認錯,我一定也會教你好看。不過事關小不點跟小牧,我暫時放過你,希望你終於學乖了,我會盯著你的。”

    門關上,優年緩緩坐下,心臟彷佛剛被狠狠踩過。

    她怎麼那麼愚蠢又那麼自戀!別人看扁她,她就視作別人欠了她什麼似。原來世上最讓人難受的眼光,就是被你所敬重的人譴責、輕蔑。

    本來最值得交的三個朋友,就這樣被她的惡意劃下結界。她……還能補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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