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KF 捷克論壇

搜尋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24:13

本帖最後由 zerosmall 於 2011-2-15 22:25 編輯

前言:

原本她只想去鄉間愉快的度個小假
卻未料在男友的豪宅裡遇了上「鬼」!
看在這個鬼長得還算白嫩可愛的份上
她就勉強與他同住一屋簷下咯
既要忍受他的壞嘴巴,又要照顧他的一日三餐
她真的覺得自己很賢惠很偉大!
可是,他報恩的方法就是以身相許嗎?
這會不會太老套?她可不可以不要?


第1章(1)  

  沒有一絲風的三伏天。下午一點。  

  大馬路邊,毛毛狗在吐舌頭;行道樹上,蟬兒不停聒噪。  

  位於某高級商圈的「日月星」廣告公司的職員辦公室里門窗緊閉,冷氣機溫度適宜,徹底阻隔外面的逼人熱浪。幾台電腦運轉著,機箱發出「嗡嗡」的聲響,吵得人心情愈加煩躁。  

  辦公桌前,趴了萎靡不振的小貓三兩隻,眼皮耷拉著。這種天氣,這種時刻,不睡午覺又能做什麼?

  總經理薛凱文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看見自己的下屬們昏昏欲睡,他不禁氣上心頭,皺眉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大家集體午睡哦?菱恩為什麼去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買個咖啡而已,需要買一個小時嗎?她是直接跑去巴西買咖啡豆了哦?」

  薛凱文今年二十八歲,兩年前從病危的父親手中接下這間「日月星」廣告公司,開始擔任總經理的職務。他原來是學藝術的,空有一副白皙俊美的好皮相,對做生意卻一竅不通。兩年下來,公司資產已被他敗去了大半。可是不管怎樣,身為公司老闆,他吼人還是吼得很有魄力。  

  聽見老闆發話了,坐在門口小桌上的接待小姐李理英連忙接口:「是啊是啊,我也覺得菱恩姐最近工作比較偷懶;前兩天我拜託她幫我上網訂DHC的免費護膚品,她都忘了耶!」  

  「理英說得對,菱恩姐上次也忘了幫我繳手機賬單。」歪躺上休息區沙發上的司機阿衡也掀起眼皮幫腔。

  「打字機卡紙了她都沒及時報修。」又一名職員跳出來訴苦。  

  「還有飲水機,飲水機!文案部的人斷水快兩天了!」第四名喊冤者揉著因午睡而沾滿眼屎的小眼睛咕噥。

  一時間,「日月星」的辦公室氣氛活躍起來;原本很沒工作熱情的大夥兒終於找到了批鬥對象,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暢快。在他們口中,那個叫做「菱恩」的職員,儼然已經成為這間辦公室裡最不務正業、最游手好閒、最該被炒魷魚的懶惰員工NO.1!  

  薛凱文杵在門框上傻眼了,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菱恩是個這麼不稱職的總經理助理嗎?!  

  「我們也知道菱恩工作很辛苦啦,可是自己的分內事總要做好,是不是?」整間辦公室裡資歷最老的職員,年過四十的朱姐十分有威嚴地發表總結陳詞:「經理啊,你不能因為菱恩是你女朋友就這樣包庇她,這樣不好,這樣真的不好。」說完,一聲長歎。  

  薛凱文瞪著眼說不出話來,對了,朱姐不提他倒忘了,菱恩可是他的女朋友呢!既然如此,他是不是該說句什麼話來替她辯解一下,而不是站在這裡傻乎乎地聽任別人罵她、誤會她?  

  是不是應該說:「其實訂化妝品、繳電話賬單、修打字機都不是菱恩的份內工作」?  

  是不是應該說:「菱恩每天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但從來不拿加班費」?  

  或者乾脆應該誠實地告訴他們,「其實大老闆我根本不會做生意,公司的主要決策都是由菱恩在把關」?

  不,不行,這個千萬不能說!薛凱文猛然搖頭。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大門外傳來一聲嘹亮的嬌喊:「大家久等了,我回來了!」  

  眾人眼光霎時一齊投向聲源——  

  門口站了一個中等身材的女孩,白皮膚,穿著米黃色格子中袖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紮著蓬鬆馬尾辮。她人很瘦,面孔清秀不算漂亮,額角掛著汗珠,可是笑容很燦爛。  

  薛凱文立即高呼一聲:「菱恩,你總算回來了!」  

  蘇菱恩在門檻上煞住腳步,愣了一下:為什麼大家都一副對她虎視眈眈的樣子?她做錯了什麼嗎?肩膀縮了一下,她怯怯地揚起手中的綠色LOGO塑料袋,綻開招牌甜笑,「那個……剛才星巴克裡有很多人排隊,所以晚了一點。」

  「啊,我的CAFE  LATTE!終於來了!」接待小姐李理英高興地跑上前接過塑料袋,嗅著裡面的咖啡香氣,順便潦草拋出一句:「謝謝你啦菱恩姐,我手頭沒零錢,改天再給你!」  

  蘇菱恩苦笑著癟癟嘴,「不用了,這杯算我請。」三個月前李理英就說會把欠她的N杯咖啡錢還給她,可是直到現在……算了。蘇菱恩搖搖頭,然後走向司機阿衡:「阿衡,這是你要的EXPREXH1O。」  

  「謝謝!我就知道菱恩姐最愛護下屬了!」阿衡從沙發上跳起來,一把接過紙杯,口裡打個呼哨,「沒有這杯咖啡,我下午工作一定會睡著!」說完,揮袖擦擦剛才午睡時流下來、這會兒已經乾涸在嘴邊的口水。  

  蘇菱恩揮了揮手,笑道:「那,下午要好好加油哦!」接著,她又拎著塑料袋跑遍了整個辦公室,把每一杯咖啡都送到員工手上。最後,她捧著一罐黑黑的糖水來到「資深員工」朱姐面前,臉上帶著恭順笑意,說:「朱姐,這是您特別點名要的許留山雪蛤龜苓膏。」  

  朱姐似笑非笑地看了滿頭大汗的蘇菱恩一眼,開口:「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缺乏鍛煉,出去買個下午茶就累得渾身冒汗。」說歸說,伸手接過龜苓膏的動作倒是很快。  

  蘇菱恩不以為意地笑笑,捋高袖子按著額角處的汗漬,「天氣太熱了嘛。」  

  這時,有人在她身後用酷酷的聲音道:「菱恩,你到我辦公室裡來一下。」  

  蘇菱恩一回頭,見是自己的老闆兼男朋友薛凱文。他皺著濃眉,英俊的臉上表情不太開朗。  

  又怎麼了嗎?難道是和法國廠商的那個香水廣告合同出了問題?她疑惑地隨著男友走進經理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甫一關上,薛凱文立即苦惱地長歎了一聲:「菱恩,坐。」  

  「噢。」蘇菱恩坐入會客沙發,擔憂地望著男友,他的臉色很難看,究竟出了什麼事?  

  「菱恩,這兩天,我這邊接到關於你的很多投訴,說……」薛凱文看了滿頭大汗的女友一眼,皺了皺眉,實在看不過眼她那不修邊幅的樣子。原本長得就不太漂亮,這下更是慘不忍睹。他輕咳了聲,接著說:「同事們都說,你最近工作不如以前賣力了,很多事情交到你手上,就好像石沉大海一樣沒了回音了。菱恩,你知道嗎?他們都說——我包庇你。」最後四個字,他說得痛心疾首。  

  「啊?」蘇菱恩愣了一下,什麼?她工作不賣力?公元哪一年的事?  

  「最近我們公司簽下來的幾票合同,都是我在跟進,攝影棚和模特兒也是由我去負責聯絡的。」她語氣平靜地陳述事實。  

  薛凱文聽了臉上一紅,其實他比誰都知道,菱恩是個全天下最稱職的助理。可是,菱恩畢竟是他的女朋友,現在不把姿態擺高一點,待會兒出去那群下屬會說他管不住自己的女人。於是,他清了清喉嚨,道:「我也知道你辛苦,可是你拿的薪水也高嘛。比別人忙一點累一點,也是應該的。」  

  「應該的?」笑意凝固在臉上,蘇菱恩懷疑地挑起眉。她工作認真敬業,愛幫同事的忙,連帶買化妝品和代繳手機費這種雜事都攬到身上,是因為她性格好,而不是什麼見鬼的「應該的」。  

  薛凱文見女友不高興了,連忙放柔口吻:「你要這樣想嘛,菱恩,你是我女朋友,也就是這間公司未來的老闆娘。外面那群傢伙也是你的下屬,你就當替我盯著他們,好不好?」說著,他把手朝外一指,「你看,只要你一不在公司,他們就亂了套了,根本沒辦法好好工作!我一個人更是手忙腳亂。菱恩,我不能沒有你的。」  

  這最後一句話說得真心實意,蘇菱恩歎了口氣。也是,她今日工作會這麼賣力,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幫男友的忙。

  她和薛凱文自大學的時候起就開始交往,走到今天風風雨雨也有七八年了。她瞭解薛凱文,他原是藝術系的才子,主攻油畫,根本不懂經商。兩年前父親病危,令他被迫放棄自己開私人畫廊的夢想,走上從商道路。這個男人太過理想化,太過優柔寡斷,沒有管理公司的才能和魄力。如果她不盯著他幫著他,他可怎麼辦?  

  蘇菱恩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緩緩繞到薛凱文的辦公桌後,輕歎了一聲,將腦袋靠上他肩頭,柔聲說:「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不會走的,我會努力。可是……有的時候,我也會累。」她不是超人,每天一個人做好幾個人的事,還要隨時應付突發狀況,對付那群愛偷懶卻又毛病多多的下屬,真的很耗人心力。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瞭解。」薛凱文安慰地拍了拍她。她身上的汗味鑽入他的鼻尖,令他不禁皺眉,似乎很久沒有從女朋友身上聞到過香水的味道了,汗水味倒是經常出現。他略微推開她,將她的身體扶正定在身前,道:「既然你這麼累,這樣吧——我放你一個月的大假,你好好休息休息,調整一下精神狀態。」  

  「啊?」蘇菱恩愣住了。雖然男友的關懷體貼令她感動,可是目前公司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啊!「你開玩笑的?」她瞪圓眼看著薛凱文。  

  「不是。」薛凱文笑著搖搖頭,突然將手伸進西服口袋,表情神秘地低語:「其實,我準備了好久,就是為了要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蘇菱恩怔忡地看著男友把一個什麼金屬製的小東西按入自己的掌心。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那會是求婚戒指。可是當她終於攤開手掌,卻發現手赫然心裡躺著……一串鑰匙。  

  「這就是你的驚喜?」她哭笑不得地瞪著男友英俊的臉龐。好看的男人,果然通常不會太聰明,他公寓的鑰匙她可是五年之前就有了啊。  

  薛凱文搖搖頭,「你再看清楚些,這是什麼?」  

  蘇菱恩半信半疑地把那串鑰匙拎起來,放到眼前端詳。果然,那不是他公寓的鑰匙,鑰匙圈上栓有一個銅錢型的翡翠小吊墜,上面刻了三個小字——「奇跡園」。  

  奇跡園?她困惑地皺起眉。奇跡園是什麼東西?主題公園嗎?  

  等等!依著她對薛凱文的瞭解,他該不會又……  

  「你又在哪裡買了房產?」蘇菱恩立即板起臉。就知道他又故態復萌了!  

  大概在一兩年前,薛凱文曾經試圖投資房產,可惜沒有這方面天賦的他總是購進爛房,後來還是多虧了她從中斡旋才好不容易把那些房子轉手出去,他們為此也損失了不小的一筆錢。而如今,他竟然好了傷疤忘了疼?  

  蘇菱恩一把推開他的手,冷冷站起來,「凱文,我們當初談好的,你再炒樓,我們就分手。」  

  「不是的,菱恩,你聽我說!」薛凱文連忙站起來,從身後一把抱住她。蘇菱恩用力掙扎了幾下,愣是沒有掙開。

  「我買奇跡園的房子不是為了投資,而是為了我們的將來!」薛凱文一股腦地吼道。  

  蘇菱恩的動作停住。他說什麼?  

  「菱恩,你總是那麼衝動。我買這棟房子,是給我們以後結婚用的。」薛凱文抱著她的身體輕輕搖晃,他的聲音低醇醉人如同上好的紅酒,令她有些頭暈了,耳朵處漸漸染上紅霞。他繼續說,說情人間最甜蜜的承諾,說他們美好的未來:「我把房子買在郊外了,你不是說過最喜歡田園生活嗎?等過兩年,我們有錢了,我就把『日月星』結束清盤,然後我們結婚,一起搬到郊外去住。奇跡園的選址很偏僻、很安靜,那裡現在連地鐵都沒有通,你一定會喜歡的。我記得你說過,你一聞到汽車尾氣的味道就想吐。你放心,到了那裡——你想聞都聞不到。」  

  蘇菱恩被他搖著搖著,整個人似被催眠了,身體發軟,漸漸地不再抵抗男友的溫柔,「可是,沒有地鐵的話……我們要怎樣去那裡?」她輕聲問著。  

  「很簡單啊。」薛凱文將下巴擱在她肩頭,吃吃笑,「我叫阿衡開車送我們過去,然後炒他魷魚,叫他自己開車回來。」  

  蘇菱恩也笑了,凱文雖然不是一個太有本事的男人,可是,他真的很會哄女朋友開心,「那……再然後呢?」

  「再然後……」薛凱文輕吻她一下,柔聲道:「我們生兩個孩子,養幾隻雞,再養一條狗。餓了的話,可以把雞殺了熬湯。我可以去田野裡寫生,你可以在家照顧小孩,給狗兒梳毛……」他說著說著,似乎自己也嚮往起那美麗的田園二人世界……只是,腦中浮起陪伴著他的那個女人的形象,她——不是菱恩。  

第1章(2)  

  薛凱文猛一甩頭,驅散那些失常的念頭。蘇菱恩轉身笑看他,雙手環肩,「那你現在把鑰匙給我,是要我提前去驗收房子?」到了此刻,她已經絲毫不氣男友私自買房的決定了。他剛才替她描繪出的那副藍圖,真的讓她怦然心動了……

  「嗯。」薛凱文點點頭,「你就把那裡當成是度假村咯,反正房子是全裝修好的,隨時可以住人。」

  蘇菱恩咬著唇想了想,開口:「聽起來不像是太壞的主意。」的確,她最近工作太累了,也實在需要放個假來調整心情。  

  「那好,這個週末你就可以出發!」薛凱文笑逐顏開,一拍手,「我會叫阿衡開車送你,反正是自家司機嘛,不用白不用。」蘇菱恩聳聳肩,「雙休日讓員工上班,可是要給加班費的。」  

  「為了疼女朋友,我也不在乎了。」薛凱文上前兩步,憐愛地扯扯她的馬尾辮,「答應我,要好好休息,你太辛苦的話,我會心疼的。」  

  蘇菱恩心中一軟,點頭應道:「嗯,我答應你。那……我出去工作了。」朝外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回頭,「可是我走了,公司怎麼辦?」沒有她把關,凱文會不會把公司搞得一團糟?  

  「菱恩,有的時候,你也要學著信任你男朋友的能力。」  

  薛凱文姿態瀟灑地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蘇菱恩只好把苦笑憋在了心中。好吧,就當給他一個機會咯!希望她休完一個月的假回來以後,「日月星」還沒有倒。  

  剛走出經理辦公室,一陣濃烈香水味襲來,濃妝艷抹的李理英激動萬分地迎上來抓住她的手:「菱恩姐菱恩姐,我剛剛上網查了一下,這個月PARKSON在搞季末打折耶,滿200送60!這個週末我們要不要一起去血拼?」

  蘇菱恩好笑地掀了掀眉,給她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到時再說吧。」到了週末,她就可以逃離這群可怖的同事們,飛向她夢想中的田園勝地——「奇跡園」去享受她珍貴的假期咯!  

  星期六一大早,司機阿衡就開車來到蘇菱恩的公寓門前接她。蘇菱恩拖著兩個沉重的大皮箱下了樓,卻發現在門口等候她的只有司機一人。  

  她皺起眉,問阿衡:「怎麼?薛經理他不來送我?」  

  「經理今天約了模特經紀公司的人談生意,來不了啦。」阿衡手一攤,幫她把行李搬進車子後備箱。這部香檳色TOYOTA小轎車是「日月星」的公司專用車,雖然只有四個座位,但必要的時候可以擠下六個人,所以現在,車內的真皮座椅都有些老化了;蘇菱恩剛一坐進去,座位就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車子啟動,五分鐘後駛上高速公路。蘇菱恩把車窗搖開,外面的風灌進來,吹得她的衣領翻飛。她問阿衡:「奇跡園到底離市區有多遠?」  

  阿衡想了想,答道:「最起碼有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吧。聽經理說,那裡連手機都打不通。」  

  蘇菱恩努了努嘴,看來,真的是很偏僻的地方呢。沒有通訊網絡,也沒有交通工具,一個月的假期結束後她要怎樣回來?  

  阿衡從後照鏡中看出了她的擔憂,連忙道:「菱恩姐你放心,等你休假結束,經理會派我去接你回來的啦。」

  「哦。」蘇菱恩點點頭,不再說話。她和這個愛貪小便宜、總要別人替他付手機費的司機其實沒什麼好聊的。男友不來送她,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車裡,實在有點無聊。於是她只好閉上眼睛假寐,腦中回憶起和男友薛凱文從相識到相戀的片斷點滴。  

  記得當初在大學裡,薛凱文是個風雲人物。他長得高大帥氣,還畫得一手好畫,很得女生們歡心。那時候,她是他那群默默的暗戀者中的一員,迷戀他的好相貌,卻從來不敢表白。當時,她不漂亮,也不愛出風頭,薛凱文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她。事情的轉機發生在大學二年級,當時薛凱文和她同寢室的美女室友談戀愛,兩個人愛得轟轟烈烈,平均每個星期吵架一次。身為兩人共同的朋友,她多次從中調解,然後突然有一天夜晚,薛凱文藉著酒意吻了她,並且對她說:「菱恩,和美女談戀愛真的太辛苦了,我還是喜歡像你這樣平凡懂事的女孩子。」  

  那年她只有21歲,理所當然地把這句話當成讚美,心中激動無比。後來,薛凱文果然和美女分了手,和她走到了一起,她才終於體會到當初薛凱文那句話的真諦。的確,那句話對男女都適用,她現在真的很想說:「和帥哥談戀愛實在太辛苦」。她今年二十八歲,和薛凱文已交往了七年之久。在這段漫長的戀愛關係中,她付出得太多太多了。大學裡,男朋友是萬人迷,很多女生拼了命倒貼,她要忍耐;畢了業,薛凱文工作不順,一心想著要開私人畫廊,她必須挺身而出替他籌集資金;後來,薛父突然病危,身為獨子的薛凱文在病榻前哭到虛脫。結果,葬禮的事又是由她一手打理。她愛上一個學藝術的俊美男子,就好像愛上一個單純不知事的孩子。他像個天使,怎知人間愁苦?於是乎,所有的愁苦由她來扛,所有的問題她負責解決。她的年紀越來越大,婚事一拖再拖,因為男友一句可憐巴巴的「我還沒做好結婚的心理準備」,她變成二十八歲未嫁的「准老處女」。  

  不過,這麼多年的風雨,總算是熬過來了。凱文現在至少肯給她一個切實的承諾了不是嗎?他把將來結婚的房子都準備好了啊!蘇菱恩想到這裡,心中有些感動。恍惚中,車子已在一片田野旁邊停了下來。  

  司機阿衡回過頭,抱歉地看著她:「菱恩姐,前面沒路了。」  

  蘇菱恩連忙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非常偏遠的郊外。空氣中沒有了汽車尾氣的味道,反倒飄著淡淡的青草香和一絲絲化肥的臭味。她把頭伸出窗外,田地裡立刻有一頭牛對她「哞」地叫了一聲。  

  她好笑地縮回頭,再看前方。呀,真的沒路了呢。修了一半的公路在這裡就斷開了,放眼望去,只有一大片綠茵茵的菜田正等著她。  

  阿衡又說:「菱恩姐,要不你自己走過去?你看,奇跡園就在那裡,很近的。」說著手往窗外某處一指。

  蘇菱恩瞇起眼,果然看到不遠處有一棟兩層樓的別墅,紅瓦白牆,看著很是氣派。她目測了一下從這裡到別墅的距離,大概要步行10分鐘的樣子。  

  唔,尚可接受。她點了點頭,推開車門下車,對阿衡說:「可不可以幫我把行李提到別墅去?」  

  誰知阿衡鼻子一皺,聲音立刻不耐煩起來:「菱恩姐,薛經理只答應付我半天加班工資,現在已經快中午了。」他一邊說,一邊把她的兩個皮箱從後備箱拖出來放到田邊,然後又說:「你看,箱子底下有裝滑輪,不算很重啦。菱恩姐,你自己來吧。」蘇菱恩聽得一愣一愣的,現在是怎樣?公司的司機要把她扔在路邊,讓她一個人扛著兩個大皮箱翻越一整片菜田嗎?她眉一皺,語氣嚴肅地開口問:「阿衡,這就是你的工作態度?」她以前每天加班到深夜,可從沒想過什麼加班費。

  阿衡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啦好啦,什麼工作態度嘛,菱恩姐你就是凡事太認真,薛經理他才會……」他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口,跳入駕駛座,伸出手沖蘇菱恩揮了揮,「好啦,菱恩姐,我走了!一個月以後再來接你!」  

  「喂!你——」蘇菱恩剛張開嘴想說話,阿衡的車子已經「嗖」地一下開了出去。她被濃烈的汽車尾氣給嗆著了,胃中一陣翻滾,躬下身來乾嘔了幾聲。再抬頭的時候,車子已跑得沒影兒了。  

  「真是的。」她不滿地用腳跺了一下地面,田野裡的牛兒立刻「哞」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她。

  天蒼蒼,野茫茫。偌大的天地間此刻彷彿只有她一個人了。  

  蘇菱恩無奈地歎了口氣,認命地拎起自己的碩大皮箱。一抬眼,田野間有一條狹窄濕潤的田埂正等待著她的蒞臨。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上穿的三寸高跟鞋,深吸一口氣。算了,誰叫她喜歡大自然呢!  

  然後,她昂首挺胸,邁步走向菜田那一邊的「奇跡園」。  

  二十分鐘以後,蘇菱恩順利地來到「奇跡園」的雕花鐵門前面。雖然她褲腳上沾了泥巴,高跟鞋的鞋跟擰斷了一隻,走起路來一腳深一腳淺,但不管怎麼說——她終於到達「奇跡園」了不是嗎?儘管比預定時間多用了十分鐘。

  她掏出鑰匙開了門,把皮箱往屋內拖去。甫一跨入玄關,就看到那比籃球場還大的華麗客廳和客廳正中央的乳白色真皮沙發。頭頂上,華麗繁複的水晶吊燈發著耀眼光芒;在靠近玄關的地方,還有一個碩大的方形金魚缸,裡面有幾條顏色鮮艷的熱帶魚游來游去。  

  「哇,這裡真的好漂亮……」儘管整個別墅裡只有她一個人,但蘇菱恩仍然是讚歎地叫出了聲。她扔下皮箱,飛奔到她認為該是臥室的地方——果然,那裡有一張寬大的藍色水床,螢光床墊熒熒地泛著波光。牆紙的顏色也是淺淺的清水藍,充滿了神秘夢幻的感覺。  

  好……好奢侈,現在她可以確定,薛凱文一定在「奇跡園」的裝修上砸了不少錢。  

  然後,她又跑到廚房,不意外地在那裡看到意大利高級廚具組合。  

  再然後,她跑進浴室,瞪著那裡的豪華按摩式浴缸和灑金雕花瓷磚地板。說實話,她活了28歲,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浴缸和這麼閃亮的瓷磚呢。她站在那裡,突然不想走了,心中清楚無比地認識到:未來一個月內,這裡就是她的家,她可以什麼顧忌也沒有地想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  

  「耶!好棒!」蘇菱恩興奮地尖叫著跳起來。和薛凱文在一起七年,此刻終於有修成正果的感覺,這是她所收到過最棒的禮物了!  

  剛才在泛著化肥味的田野裡行走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她好想洗個澡。  

  蘇菱恩一伸手,拉下辮子上的橡皮筋,讓蓬鬆秀髮披散下來;心裡想著:這麼大的浴缸,洗起澡來感覺會不會很像游泳池?然後,她解開上衣紐扣,將有些起皺的襯衫脫下來扔在地磚上,就在她要將手伸向牛仔褲的拉鏈的時候,身後驀地響起一個清朗溫淡的聲音:「你是誰?」  

  蘇菱恩被嚇到地猛然回過身子,然後,她的雙眼對上了一雙深褐色的清澈眸子——天,是一個男人!


分享分享 收藏收藏
FB分享
http://mybid.ruten.com.tw/user/zerosmall

http://zerosmall.pixnet.net/blog
回覆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33:23

第9章(1)  

  駱澄空走的那一天是星期天,航班起飛的時刻是上午十一點半。星期六的晚上,蘇菱恩收到沈沁柔的電子郵件,沈沁柔在信中語氣禮貌地感謝她這段時間以來為這個CASE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在末尾處順帶提到了駱澄空回法國進修的事情。  

  蘇菱恩看畢信件,連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直接右鍵點擊扔進垃圾箱,然後關了電腦,面無表情地回房去睡覺。

  她在床上平躺了一個多小時。一直閉著眼,神志卻異常清醒。身子底下的床板硬梆梆的,度假時睡慣了水床,現在再睡板床幾乎成為一種酷刑。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實在睡不著,蘇菱恩只好爬了起來,穿上外套跑到廚房,打算為自己熱一杯牛奶助眠。  

  她拉開冰箱的門,拿出牛奶,目光突然停在一盤凍吐司的上面。她的神情立刻恍惚了,憶起在「奇跡園」裡駱澄空為她做過的唯一一頓早餐;那時候,他的手藝雖然不錯,但也沒好吃到令人念念不忘的地步。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有些怨恨地摔上冰箱的門,突然間連喝牛奶的心情也失去了。她走到客廳裡,打開電視機,然後癱軟在沙發裡。

  電視裡在播一部外國喜劇片,叫做《13  GOING  30》,說的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30歲,也因此與喜歡的男孩錯過了。那30歲的大女孩憎恨命運的捉弄,想盡辦法去聯絡當年的初戀情人。

  蘇菱恩神情麻木地看著,一點都不覺得這叫喜劇。她心想:看吧,時間就是這麼不饒人,30歲的老女人就是這麼可悲,愛情像流沙,一眨眼就從指縫中溜走,再想要抓緊已然來不及。  

  這時,電視台插播廣告,蘇菱恩突然屏住呼吸。屏幕上出現一片藍色,深邃醇厚恰似海洋。然後,駱澄空出現了,他無依無靠地在香水海裡浮沉,上身赤裸,長髮四散,很美。  

  又是他……蘇菱恩頓時覺得心浮氣躁,伸手抓過遙控器,「啪」的一聲關掉電視,把身子埋進沙發裡。她的客廳突然變得格外空曠,彷彿連心跳都有回聲;氣氛突然變得格外靜謐,她心底的傷心和寂寞囂張地滋長起來,一口一口吞噬她。

  在這樣的夜晚,她不得不沒骨氣地承認:她想念他。  

  第二天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蘇菱恩決定出門逛街。給自己找點事做,也許就不會再想起駱澄空。更何況,他很快就飛走了;她只需要再忍耐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就夠。  

  她換上漂亮的冬裝,仔仔細細地梳好了頭髮,還化了淡淡的妝。她出門乘車,來到商舖林立的南京路步行街。上午十點,商店剛剛開門,她立刻衝了進去。  

  她在精品櫃檯間漫無目的地閒逛,有意地繞開香水櫃檯,怕看見駱澄空的廣告。然而,走出商店門口時,突然有一個身穿藍色亮皮短裙的導購小姐手持一瓶香水,微笑著對他說:「這是艾斯新上櫃的『BLUE',要不要試一下味道?」

  「不……」拒絕的話尚未出口,那小姐拿噴嘴對準她,「哧」的一聲,香水就噴到了她身上。那是「BLUE」的香味,她認得它,混著柑橘草和麝香的味道,清清冽冽襲入她鼻端。  

  只一下子,她就怒不可遏了。  

  「我都說了不要,幹嗎還噴我?!」她沖導購小姐大聲吼,然後在那小姐驚詫莫名的眼光中奪門而出。

  蘇菱恩在街上奔跑,腦袋裡一片昏茫,不知該跑向哪裡;「BLUE」香水的味道固執地附著在她身上,風吹不散。這是一個BLUE的世界,抬眼望去到處都是BLUE,公車的車身上印著,商店門口的促銷廣告上寫著;BLUE包圍了她,封鎖她的來路和去路,讓她怎麼也跑不出它的勢力範圍。  

  蘇菱恩突然停下腳步,站定了,仰起頭看著頭頂上巨幅的燈箱廣告--那也是「BLUE」,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BLUE,快要將她逼瘋的BLUE。駱澄空的樣子就懸在她頭頂上,像面旗幟召喚著她。  

  她不能自已地維持著抬頭仰望的姿勢,注視著廣告中的他。他的模樣是她所熟悉的,蒼白膚色,精緻五官,因為營養不良而有些泛黃的長髮。他手指修長,曾抱過她;他嘴唇溫軟,曾吻過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批評她「很難看」;而後來,他讚她漂亮,說喜歡她……  

  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總是吵架,動不動就怒目相對,可是生活充滿了樂趣;她還記得他們一起去偷玉米,並排躺在田埂上曬太陽,她為他拔去髮絲間的草葉;後來還有一回,他們在鄉野間迷路了,他在一個陌生的山頭向她表白,然後把受傷的她攙回「奇跡園」……相處的日子太短,回憶卻太長。  

  蘇菱恩的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大喊--你喜歡駱澄空,太喜歡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了他;你沒那麼本事,永永遠遠逃不出他的BLUE……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逃?  

  蘇菱恩驀然渾身一個激靈,跳下人行道攔了一部計程車。坐入後座,司機還未開口問她去哪裡,她就拍著椅背急迫地叫道:「去機場!快,去機場!」  

  既然她逃不出他的BLUE,那麼,就讓她去把他追回來吧。  

  計程車在高架道路上疾速奔馳。蘇菱恩抬腕看了看手錶,已經快十一點了。她心急地問著前座司機:「師傅,請問還有多久才可以到?」  

  那司機回答她:「不堵車的話,半個小時吧。」  

  她心裡一涼:還需要半個小時的話……有可能會來不及。她連忙掏出手機,撥打沈沁柔的電話。由始至終,她都忘了問駱澄空的電話號碼,如今,沈沁柔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電話響了幾聲,然後接通,彼端傳來沈沁柔溫文有禮的聲音:「蘇小姐嗎?你好,我現在在機場,馬上要登機了。」沈沁柔認出她的手機號碼。  

  蘇菱恩顧不得什麼害臊了,連忙大聲地問:「還沒登機是吧?駱澄空在哪?在你旁邊嗎?」  

  「他去換登記證。」與蘇菱恩的急迫截然相反,沈沁柔的聲音仍然不溫不火,「請問有什麼事情需要我轉告他的嗎?」  

  蘇菱恩深吸一口氣,真丟臉,該怎麼跟沈沁柔說?沈沁柔是名門淑女,一定料想不到她打電話來是為了向駱澄空表白。「蘇小姐?」久等不到回應,沈沁柔又說:「如果沒有事情的話,我先收線了可以嗎?手機電力不是很足了--」

  「別收線!」蘇菱恩驚天動地地叫了起來,「你告訴駱澄空,告訴他……我喜歡他!叫他別走!等我來,千萬別走!」  

  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裡古怪地瞥了蘇菱恩一眼。而電話那頭,沈沁柔驚訝得只能發出一個單音:「哎?!」

  「我喜歡駱澄空,我、我愛他!你告訴他好不好?」蘇菱恩抓著手機,急切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你叫他先不要登機,我會趕來!我馬上就到!」  

  她話音未落,前座司機吹一聲口哨:「好嘞,馬上就到!」他受到這勇敢女子的告白鼓舞,一踩油門加快速度。

  「蘇小姐你……」電話那端,沈沁柔的聲音開始支吾起來,「你這樣說令我很為難呢,你知道,澄空必須回法國繼續接受舞台訓練,我們公司花了大筆的錢栽培他,我們希望--」她話說到這裡,電話突然掛斷,聽筒裡只傳來「嘟、嘟」的忙音,蘇菱恩懵了。怎麼了?怎麼了?!是手機沒電了?還是故意掛斷的?  

  她把手機放在膝蓋上又拍又打,然而,那邊不再有任何回音。  

  剛才聽沈沁柔的口氣,她應該不會願意將她的愛意轉告駱澄空吧?這下可怎麼辦?蘇菱恩扔下手機,手指哆嗦著,腦中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在這最緊要的關頭,她竟然什麼也做不了。  

  計程車在高架上飛馳;車內,她的心逐漸冰涼。  

第9章(2)  

  計程車一路飛馳到浦東國際機場。司機先生勇猛無敵,充當傳遞愛心的使者,車子開得可媲美火箭快。當計程車在機場天橋邊停下的時候,正是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蘇菱恩扔下一張百元大鈔,等不及找零就推開車門,迫不及待地往機場大廳裡跑去。此刻的她像個熊瞎子,只知道瘋跑,根本不知道駱澄空在哪個口上機,也不知道航班號具體是多少。她衝進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裡,望著滿眼的人潮和行李,幾乎感到絕望。  

  機場太大了,時間卻只剩這麼點,她該怎麼找他?  

  她又掏出手機,一邊跑一邊撥打沈沁柔的電話。不知道沈沁柔是否有意要她死心,電話響了數聲沒人接,隨即轉入語音信箱。  

  「可惡,可惡,可惡!」她一氣之下把手機摔到地上,然後繼續撒腿狂奔。跑過一個又一個登機口,焦急的眼光在每一名乘客身上梭巡著。  

  突然,她迎面撞上一個身材高壯的白人登機客;濃重的香水味襲來,下一秒鐘,她絆倒在那人的行李箱上面。

  「HEY,WATCH  IT!」那老外衝她攤手大叫。她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冰涼的地板上,下巴磕得生疼。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迭聲地道歉;四肢癱軟地趴在地板上,徹底感到絕望了。  

  也許這世上沒有奇跡?也許上天注定,她和駱澄空沒有緣分?也許她追到機場來,根本就是一個錯誤?蘇菱恩狼狽地趴在地上,不想起身。下巴疼,渾身都疼。但最疼的是心臟位置,像被人用刀硬生生剜去一塊肉那樣,血淋淋的疼痛。

  她哭了,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如果自己再坦誠一點再勇敢一點,她就該在今天之前告訴駱澄空她愛他。過去駱澄空總罵她是笨蛋,說她口是心非。他罵對了,她放自己喜歡的人離開,她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她口是心非,明明愛著他,卻硬要別開眼去裝作不在意,以為自己這樣做很成熟,以為自己是在用理性處理感情。其實,她什麼都不是!

  如今,她已經錯失機會,卻拼了命要追回。然而,有什麼東西是可以隨時被逆轉的?她未免太天真了。

  她——其實才是他們兩人之中最幼稚的那一個。  

  淚眼朦朧中,她不經意地抬頭;下一秒鐘,心臟頓時一陣緊縮:湧向某一登機口的一排人流中,分明有一個矮矮瘦瘦的藍色身影!那是——  

  「駱澄空!」蘇菱恩大叫,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朝著那藍色身影飛奔過去,「駱澄空!等一下!等等!」

  機場內大部分乘客都詫異地轉頭看著蘇菱恩,這女人在吼叫個什麼勁兒?  

  駱澄空手提行李,好似沒聽見她的叫喊,仍是緩步走向登機口,他身後跟著一襲黑色皮毛大衣的沈沁柔。

  「駱澄空!駱澄空!」蘇菱恩撥開人群衝過去。不到一百米的一段路,在來往登機客的阻撓下,她跑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然而不管怎樣,不能放棄!他已經在她面前了,她決不讓他就這麼走了!蘇菱恩一面跑,一面繼續大叫:「駱澄空,你不要走!我愛你,我愛你啊!你不准走!」  

  人群中發出噓聲,原來機場追愛的奇人奇事,不只是在電影中才有啊!他們望向這形容狼狽的平凡女子,看見她眼中的淚水和撒丫子狂奔的愚蠢姿態,有人報以同情眼光,有人偷偷竊笑。  

  沈沁柔也聽見了她的叫喊。她詫異地回過頭,就看見蘇菱恩像瘋子似的衝了過來:「蘇小姐?!」這時她的隨身小皮箱已經放上安檢的傳送帶,而駱澄空更是先她一步,已經站在另一邊等著了。  

  然而奇怪的是,蘇菱恩又是跑又是叫,弄出那麼大聲響,駱澄空卻仍然像聾了一樣,雙手插著口袋站在原地,並未回頭。  

  蘇菱恩簡直要瘋了,怎麼會這樣?!「沈沁柔!」她撲過去,一把抓住沈沁柔的行李箱後沿,「沈沁柔,叫住他!給我叫住他!」  

  沈沁柔震驚地看著面前幾乎摔倒在地卻仍然緊抓她不放的蘇菱恩,她真的來了啊……她秀麗的臉上閃過半刻的猶豫不決,然後,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輕觸自己身前的駱澄空的背部:「澄空!」  

  駱澄空回過身,先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他看見了登機口那一邊的蘇菱恩,頓時震驚不已、愣在當場。

  是……她?!她怎麼來了?  

  「駱澄空!你聾了啊?!」蘇菱恩滿臉淚痕,看上去又狼狽又醜陋。她豁出去地衝他大喊:「我愛你,不要走!不要走啊你這笨蛋!」情急之下,居然罵起他笨蛋。  

  駱澄空皺皺眉,眨眨眼,表情茫然。然後頭一歪,伸手撥開長髮,從耳朵上拽下隨身聽的耳機:「什麼?」

  「靠!」蘇菱恩氣得忍不住罵粗話。這種時候,他在聽隨身聽?!去死吧他!「駱澄空你這個笨蛋!你滾回法國去吧你!你看看等一年後回來誰還認識你!笨蛋,草包,聽覺遲鈍的傢伙!」她氣得什麼也不顧了,亂罵一通,眼淚在臉頰上肆意奔流。  

  沈沁柔皺起眉,這個蘇小姐太粗魯了。她伸手推推駱澄空,「澄空,我們該走了。」  

  駱澄空被她推著,不情不願地往裡走了兩步,終究是心頭意氣難平,忍不住回頭道:「幹嗎罵我笨蛋啊,你這個笨蛋!」  

  「反正你是天底下最蠢的超級大蠢蛋!」蘇菱恩抹著眼淚,嘴裡含糊不清地罵。  

  「你才是蠢蛋啊!白癡老姐!」他一邊頻頻扭頭和她吵架,一邊被沈沁柔推著走了。  

  邊上的乘客和安檢人員都看呆了,真要命,這是怎樣的「機場追愛」啊?!為什麼沒有情話綿綿,沒有熱吻和擁抱,只有一對看起來年齡相差挺大的男女主角在那邊對罵呢?  

  不一會兒,登機的乘客都入了關。男主角消失了,只有女主角呆呆站在原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嘀咕著:「早知道就不管他,早知道就不來追他,他這個笨蛋,大笨蛋……」  

尾聲  

  一年後的「日月星」廣告公司,依舊沒有倒閉,公司業績不好不壞,員工們每天上班偷懶打屁,老闆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日子,全公司上下一團和氣、其樂融融。  

  這天中午,老闆薛凱文又從經理辦公室裡衝出來發飆:「可可她人呢?搞什麼,買個午飯要買一個小時啊?烏龜爬都比她快些!」  

  「是啊,可可最近工作很沒效率哦。」李理英趴在前台告狀。  

  「拜託,我都餓扁了!午飯還不來?!」司機阿衡大聲抗議。吃飯是他人生唯一的意義,不給他吃午飯?倒不如直接拿把刀殺了他算了。  

  「實習生就是這樣啦,一點專業精神都沒有。沒準兒又趁午休時間溜出去SHOPPING。」朱姐也幫腔,「經理啊,你要好好教教她啦,聽說你們最近在交往?」  

  聽了這話,薛凱文臉上一紅,「交往什麼?我現在以事業為重!」惱羞成怒地瞪了自己多嘴的下屬一眼,繼續抱怨那個慢吞吞的「可可」,「叫她去買午飯,又不是叫她去種糧食,哪會這麼慢?」肚子一餓就生氣。  

  這時,終於有人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  

  「理英要米寶寶便當,阿衡要人民便當,朱姐要過橋米線,凱文呢?我想想……你是要星巴克的CHEESE  CAKE和意式咖啡,對吧?」蘇菱恩從自己的辦公小隔間探出頭來,扳著手指,慢條斯理地說,「可可只有一雙手一雙腳,大家都要吃不一樣的,她一個人怎麼買得過來?」  

  她說完後,幾名職員尷尬地垂下頭:好像……確實如此哦。  

  薛凱文搔著後腦,嘿嘿笑道:「菱恩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蘇菱恩雙手一攤,擺出一個「你看著辦吧」的表情。  

  可可是「日月星」三個月前新招進來的實習生,還在念大學,是個純情可愛的小女生;入職第一天,便對英俊瀟灑的老闆薛凱文一見鍾情。薛凱文察覺她的少女情思,故意跟她搞曖昧,頻頻打感情擦邊球,兩人關係遊走中間地帶。可可為了早日轉正成為他的女朋友,於是攬下公司所有雜事,為愛奉獻得很徹底。  

  這些八卦,別問蘇菱恩為何會知道——當年她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加班加點任勞任怨,只為博得心上人青眼一枚——現在這個可可,正在重蹈她的覆轍。不過感情這種事呢,向來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可奉獻得很高興,薛凱文享受得也很高興——兩全其美,有何不可?  

  抱怨完了,薛凱文笑嘻嘻地來到蘇菱恩桌前,「菱恩,餓不餓?下午還要見一個重要客戶,不如你先吃點餅乾墊墊肚子,餓著了可不好。」說著將蘇打餅放在她桌上,還慇勤地替她拆開包裝袋。  

  蘇菱恩抬頭,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謝謝老闆。」說也奇怪,在她和薛凱文分手以後,薛凱文對她卻比以前談戀愛的時候更好些,更尊重些。也許,是因為他有了可可,所以不需要再額外虐待別人了?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呢,可以對所有人都寬容,卻偏要對愛著自己的人嚴苛殘酷。薛凱文是如此,她蘇菱恩……不也是如此?  

  這樣想著,蘇菱恩順手抓過桌上花瓶裡插著的紅玫瑰,草草丟入腳邊垃圾桶中。  

  李理英見了驚叫起來,「菱恩姐,你丟掉陳小開送的花?」  

  蘇菱恩苦笑地攤手:「你看見了。」  

  「為什麼?」李理英皺眉表示不解,「他對你很有誠意呢!」三不五時請他們這些同事吃飯唱K,花錢花得很大方,真是大好人一個啊!可是菱恩姐偏偏不肯接受人家的一片癡心,唉……  

  「不為什麼吧。」再度苦笑著聳聳肩,蘇菱恩陷入自我的情緒中。  

  照理說女人到了一定年紀,都應該學會卸下心裡諸多不切實際的浪漫幻想,好好為自己打算。她今年29歲了,談婚論嫁的警報鈴聲已經在前方拉響,可她就是不想戀愛,也不知自己究竟有什麼心理障礙。  

  這一年來,每日在職場拚殺,打卡上下班。每天下班後出了寫字樓,她會看見街對面的精品商廈樓上正懸著那塊BLUE的廣告牌。駱澄空每日在那上面對著她表演浮水遊戲;她一天天地看著他,看得很習慣了,就彷彿他並沒有離開自己去法國,彷彿他仍在身邊。  

  有時候夜裡做夢,她會夢見當初兩人在「奇跡園」同住時的情景。他與她之間,還有那麼多的架沒有吵完;難道緣分就如此短暫,將他送往異國,從此再不相見?  

  那天在機場,她沒有攔住他,眼睜睜看他走了。可是內心深處卻隱隱感覺到,這不是故事的終結,他和她之間的句點,不該畫得那麼潦草。  

  只是此刻,隔著那麼遠的重洋,駱澄空又在做什麼呢?有否偶爾想起她來,然後心頭就柔軟了,眼眶就濕潤了——像她想念他的時候一樣?  

  這時「嗶」的一聲,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彈出屏保,蘇菱恩回過神來,發現桌上的茶杯已經喝空了,她站起來,端了杯子往茶水間走。  

  經過前台時,李理英一把拽住她,「菱恩姐,你還在用那款香水?拜託,別那麼老土了啦,BLUE是給男人遮狐臭用的耶!聞起來味道怪怪的。」  

  蘇菱恩技巧性地避開了她的手,微笑著說:「跟廠家拿的嘛,有折扣,為什麼不用?」  

  是的,BLUE。這一年來每天她手腕上氤氳著的,是屬於他的那一味BLUE。她藉著這芬芳來懷念當初那個少年。他離開後她才知道,原來BLUE的味道,就是思念的味道。  

  下了班,蘇菱恩提著筆記本電腦和皮包走出「日月星」所在的辦公大樓。近幾日手頭有一個重要的CASE,害她每天在公司裡做死做活不算,還要把電腦帶回家,夜裡繼續趕工。  

  她緩緩穿過馬路。時下快入冬了,天氣漸漸冷起來,她騰出一隻手拉攏自己胸前的長圍巾,走到精品商廈的門口前時,突然愣住。  

  「你們在幹什麼?!」蘇菱恩猛地放下手裡的包和電腦,快步奔向前方那塊BLUE的廣告牌——準確的說,那塊廣告牌如今已被人拆了下來,可憐兮兮地歪躺在一堆建築材料中。有幾名工人在高處作業,正試圖換上另一塊嶄新的廣告牌。

  一名工人俯身叫道:「小姐,你站遠一點,小心釘子掉下來砸到你的頭。」  

  「你們為什麼要拆?」蘇菱恩仰起臉來,衝著頭頂喊話。  

  「這個香水廣告到期了,我們要換新的上去。」工人回答。  

  蘇菱恩不語,轉過頭,盯著那塊被棄置一旁的BLUE。畫面已然有些髒了,那上頭駱澄空的臉上有一塊黑跡……莫非是鳥屎?  

  她心裡一酸。過去的一年裡,她每天都看著它,也看著它裡面的他;每回加班到深夜,都是這湛藍光輝給她溫暖,像一盞明燈照著她,目送她回家。  

  現在,竟然要拆了嗎?  

  真快啊,一年的光陰,就這麼過去了……  

  蘇菱恩突然對工人說:「既然這塊牌子你們不要了,那……可以送給我嗎?」  

  「什麼?」那工人先是一愣,然後呵呵笑了起來,「小姐,你要這個幹什麼?又髒又重,你搬不動的啦。」

  「可以給我嗎?」蘇菱恩只是固執地又問了一遍。  

  「不行啊,這個東西我們是要運回廠裡去的……」工人拒絕了她。稍後,他們把新的燈箱廣告安裝妥貼了,開著卡車離去。那塊BLUE被扔在卡車後廂,駱澄空的臉和一堆破爛的木料擠在一處。  

  蘇菱恩怔怔地望著卡車離開。然後抬起頭來,看見頭頂上懸起了一塊新的廣告牌,牌子上的內衣美女衝她嬌媚地微笑,邊沿霓虹燈閃爍,莫名刺痛她的眼睛。  

  她盯著那個美女猛看,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只要不是駱澄空,其他的她什麼都看不上。  

  她站在那裡好久,突然環望四周,眼見周圍沒什麼人,她蹲下身子,撿起路邊一塊小石頭,對準廣告牌中那美女的臉龐,「啪」地一下砸過去。  

  廣告牌鋼筋鐵骨非常結實,被石子砸了一下,愣是巍然不動。那美女仍然好脾氣地對她微笑著。  

  「可惡啊。」蘇菱恩小聲嘀咕著,躬下身子準備找塊大點兒的石頭再砸一回。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驀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嗓:「為什麼我一回來就看見老姐在做壞事啊?」  

  聽到這個聲音,蘇菱恩猶如被雷擊中,手裡舉著石頭呆怔在原地,久久不敢回頭。  

  是他嗎?還是太久沒聽到他的聲音,「BLUE」變成一種情結,害她出現了幻覺?  

  寒冷的傍晚街頭,一片寧靜中,蘇菱恩小心翼翼地轉過身來,不敢大聲呼吸,怕驚擾了眼前美夢——

  然後,她看見駱澄空了。他就站在對街,身上套著鬆鬆垮垮的水洗藍布棉外套,長髮捲曲在耳際,雙手插在褲袋裡。

  他略略歪頭,微笑地望著她,眼中充滿溫柔。  

  原來,這不是夢。  

  今天,香水廣告中的駱澄空被搬走了,是因為老天想拿一個真的駱澄空來代替。  

  蘇菱恩不可置信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兩顆大大的淚珠從眼眶中湧出來,掛下臉頰。她哽咽了,傻乎乎地問出一句:「你……回來了?」  

  對街的人朝她頷首,聲音淡淡的、暖暖的:「嗯,回來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兩天吧。」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回來?」  

  對街的美少年突然翻臉,掀眉狠狠瞪她,「蘇菱恩,你沒用的問題很多噢。」說著,他快步跑過馬路,來到她面前,雙手一伸,將她一下子抱在懷裡了。  

  「唔!」她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懷中,雙手僵硬地垂在身側。不敢伸手抱他,怕他是幻覺,是空氣做的,一抱就會不見了。  

  直到了此刻,他的體溫密實地包裹住她,她才敢真的相信:他是真的回來了,回來找她,回來擁抱她了。

  「沈沁柔她……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她靠在他胸膛,輕聲地問著。  

  「嗯。」  

  「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我拿到畢業證書那天。」他笑了,「阿沈說怕我沒心思繼續修舞台訓練課程了,所以一直忍著沒告訴我。」

  「她真冷血,在法國的那一年,她一定沒談過戀愛。」蘇菱恩小聲地咒罵了一句。此刻被所愛的人抱住了,她明明高興得快要發狂,可是眼淚卻不停地流。  

  她在他懷中靜靜地依偎了一會兒,然後擦乾淚水,吸了吸鼻子問:「駱澄空,你是不是長高了?」過去他們擁抱時,她的頭頂到他的耳際;而現在,她的頭卻只能頂著他的下巴了。  

  「是呢,長高了六公分。在那邊每天跳舞健身,又有專業的營養師餵飽我,所以……」駱澄空笑了笑,雙手伸出,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腰脊處,「你摸摸看,是不是也長胖了?」  

  蘇菱恩捏捏他的腰,「是啊,好多贅肉。」她笑開了。  

  「拜託,是肌肉,結實的肌肉啊!」他抗議。  

  「長高了,就可以作偶像了。」  

  「一直就是偶像!」他驕傲地宣稱,然後俯下臉去,輕輕吻了一下蘇菱恩的額頭,「那天老姐在機場哭得真難看。這一年來,我晚上時常做噩夢啊,被你哭花臉的鬼樣子嚇到。」話語說得鄙棄,眼中卻充滿溫柔。  

  「那現在呢?」蘇菱恩抬頭望他,望進他深邃的褐色瞳仁裡,在那裡她看到溫柔淘氣的愛意,於是她釋然了,笑著以同樣的愛意回饋他。  

  「現在呵……」駱澄空仔仔細細地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伸手撫撫她翹起來的髮梢,又勾指刮刮她臉上的淚痕,終於說:「現在非常漂亮,漂亮得要命。」然後,他吻住她的唇。在這重逢的初冬傍晚,他們緊緊相擁。  

  BLUE的清冽香氣環繞著他們,於是他們知道,BLUE的味道,不僅僅是思念的味道,更是別後重逢、愛和感動的味道。  


  —全書完—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32:05

第8章(1)  

  尷尬歸尷尬,難堪歸難堪;第二天一早,蘇菱恩照樣跑去攝影棚報到。  

  昨天,她被工作人員驅逐出內場,悶悶地坐在休息區看著駱澄空在冷水裡泡了整整一天。長久的不間斷的拍攝之後,駱澄空的臉色很差。收工後,他在沈沁柔和幾位工作人員的包圍下速速退場,蘇菱恩甚至沒有來得及起身追過去,就看到他被人推進豪華房車裡,揚長而去。  

  如果是換了平時,蘇菱恩一定會生氣的。氣這小鬼好大的架子,還沒成為明星,就開始耍大牌!  

  可是昨天晚上,她望著那個被包裹在毛毯裡的、孱弱的顫抖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她只是心疼他。怕他會感冒了,擔心他出事。  

  是以今天早晨,她不顧工作人員的白眼,仍是早早地來到拍攝現場,靜靜等待駱澄空的出現。皮包裡,甚至備好了感冒藥。  

  然而,九點鐘敲過,所有工作人員各就各位,駱澄空還是沒出現。蘇菱恩不死心地等啊等,等來的只是一襲黑衣的沈沁柔。  

  沈沁柔一走進來,就一臉凝重地對戴著鴨舌帽的導演說:「澄空昨天晚上突然發高燒,目前身體狀態非常不理想,今天上午的拍攝取消,租棚的費用會由我們來支付。」  

  發高燒?蘇菱恩的神色瞬間僵住。  

  「靠!」鴨舌帽導演罵了句粗話,直勾勾盯住沈沁柔,「你准了他幾個小時的假?」  

  「三個小時。」沈沁柔回答。  

  「那好,中午十二點,所有人必須回來做事。上午放假,愛幹嗎就幹嗎。」導演惜時如金。的確,幹這一行的,大家都是掐著時間趕工。  

  沈沁柔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回身向外走,一個身影突然衝上來,一把拽住她的手,「駱澄空現在人在哪裡?」

  沈沁柔睜大眼睛,「蘇小姐你?」蘇小姐看上去急得好似心臟病就要發作,像頭野牛似的衝了過來。

  蘇菱恩才不管沈沁柔詫不詫異,抓住她疾聲問:「他住哪裡?住賓館?哪個賓館?」  

  沈沁柔愣了片刻,才遲疑地答道:「寶隆,房間號是1307——」  

  她話沒說完,蘇菱恩沒耐性聽了,轉過身快步跑了出去,連基本的禮貌都不顧,連再見都沒和她說。

  沈沁柔困惑地望著蘇菱恩迅疾如風的背影,這女子和駱澄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蘇菱恩招了一輛計程車,風風火火趕到寶隆賓館。付了車錢連發票都沒拿,就急匆匆地飛奔進大堂。等電梯的時候,她在心裡狠狠地咒罵電梯升得慢;跑出了電梯門,她又開始咒罵這賓館的結構古怪,走廊七歪八扭,害她找不到正確的門牌號碼。  

  三分鐘後,蘇菱恩終於跑到1307號房間的門口。站在猩紅色地毯上,她突然呆怔住,自己怎麼了?為何心急火燎成這樣?像瘋子一樣殺到駱澄空住的地方,是想要做什麼?  

  她甚至沒想過,駱澄空願不願意見到她,他明明就恨著她吧?  

  她也粗心地沒考慮到,沈沁柔只給了駱澄空短短三個小時的假,此刻他在做什麼?是不是吃了藥、已經睡了?

  她站在那扇門的前頭,腳步踟躕了。該進去嗎?或者不進去更好?現在就識相地轉身離開?  

  蘇菱恩驀然蹲下身子,一屁股坐在門口地毯上,用雙手抱住頭。她完蛋了,她真的喜歡上駱澄空了。即使只是待在靠近他的地方,她的心臟都會無法自抑地狂跳著。和他之間只隔著一扇門,她想進去,卻覺得自己沒資格進去。

  她在地毯上坐下來,背部倚靠著門板。腦中有千萬個念頭混亂地交雜著,但她仍是小心地不讓自己的任何動作發出任何聲音。只因這扇門的另一邊,那少年有可能在沉睡著,她不想吵醒他。  

  她正呆坐著浪費時間,神情沮喪;驀然,門板毫無預兆地被人拉開。  

  「哎哎……」蘇菱恩叫著,整個身子向後倒去,頭部「咚」的一聲砸在某人腳上。  

  她躺倒了,尷尬地眨眨眼,「我……」丟臉死了,居然以這種姿勢摔進駱澄空的房間裡。  

  門裡頭那個人表情驚訝,低頭瞪著平躺在地的蘇菱恩——她的腦袋滑稽的抵住他的褲管。半晌,他低聲問:「老姐你也生病了嗎?」  

  「沒有生病的話,為什麼會像白癡一樣的跌在我腳上啊?」  

  十分鐘過去,抱恙的美少年被強行塞回賓館房間的床鋪裡,雖然乖乖躺下閉上了眼,但嘴裡仍在咕噥:「蘇菱恩,你剛剛跌倒的樣子真的很蠢,我應該找相機拍下來的。」  

  蘇菱恩尷尬地白了駱澄空一眼,「生病的人廢話不要那麼多啊。」  

  駱澄空繼續低聲咕噥:「我原本打算出去買藥的,手邊的藥吃完了。」  

  蘇菱恩二話不說,從皮包裡掏出感冒藥,扔在他身上,「拿去吃。」  

  好奇怪,在確定了自己對駱澄空的感情以後,她反而比較能夠以自然的面目對待他,彷彿又回到兩人在別墅共處的時刻,嬉笑怒罵,吵吵打打。  

  可是,她只知道自己喜歡上他了,下一步該怎麼走,他們該不該發展,她腦中完全沒有概念。  

  誰能夠想像她和比自己小七歲的美少年談起戀愛來呢?她沒有這個勇氣啊,甚至連想像的勇氣都沒有。

  蘇菱恩輕輕地歎了口氣,拿起桌上熱水瓶倒了杯開水,端到駱澄空床頭。  

  「先別睡,把藥吃了再睡。」她柔聲道,看著他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忍不住心疼他。臭小鬼,誰叫他昨天要硬撐?

  駱澄空本已經迷迷糊糊地陷入夢鄉中,聽見蘇菱恩的聲音,直覺地推拒:「不吃,拿開。」  

  蘇菱恩皺起眉,「你還是小孩子哦?藥都不肯吃。」  

  「煩死了。」他把頭一蒙,翻身睡。  

  「駱澄空。」她加重聲音,「三個小時之後,你還要起床去泡冷水,現在不吃藥,待會兒想死啊?耍個性也不是這種耍法!」駱澄空整個人縮入棉被裡,不理睬她。這個女人突然闖進來,把他的心都弄亂了。他腦袋裡像塞滿漿糊,太陽穴劇烈抽痛。生病本來就夠煩,她還跑來添亂,他真討厭她!神經病女人,自作主張的、多管閒事的、每次都把他的生活攪得一團糟的可惡女人!  

  那天蘇菱恩從別墅離開以後,他原本打定主意,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她,再也不和她說一句話。他生命中第一個用心去愛、去擁抱的女人,把他像舊玩具一樣毫不留情丟棄了。這種恥辱,他說都說不出口,只是覺得心痛,要命的心痛。

  她走後,他在「奇跡園」裡行屍走肉般地活了數日,不管做什麼都提不起力氣來。他覺得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狗屁的奇跡。如果有,為什麼不讓他的心快點好起來?他也曾暗戀過阿沈,也為阿沈傷心過。但這次感覺截然不同,心從未這樣痛過,回憶從未這樣囂張過。他一邊在心裡大罵那笨蛋老姐,一邊又羞恥地想念著她。她與他共度的唯一一個夜晚,令他既傷心又歡喜。他抹不掉那些記憶,每夜對著空空屋子、空空心房,束手無策,只能自己煎熬自己。  

  後來,阿沈來探他,接他回去工作。他為了保有自尊,故意告訴阿沈是他把蘇菱恩趕離「奇跡園」的。彷彿這樣說,自己就不會顯得太失敗。  

  而結果呢?他還是失敗了。昨天一整天他都冷冷地對待她,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好了,至少——可以假裝不在乎她了。可是今天,她又風風火火闖進他房間,四仰八叉地跌在他腳面上。方纔,當他拉開房門、她的身體跌向他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她擊倒了。  

  他……還是喜歡她,不能自已地喜歡她。是動了真心的,不是年少輕狂,也不是一時衝動。  

  所以他覺得她很討厭。明明不喜歡他,來招惹他幹什麼?幹嗎管他病不病?幹嗎帶藥來給他吃?幹嗎——此刻竟然開始動手拉起他的棉被?!  

  「駱澄空?駱澄空?」她的嗓音在他耳朵邊上吵個不停,「睡著了?別賭氣,要先吃了藥才能睡覺的,不然你睡醒了頭會更痛。」  

  蘇菱恩伸手扯了扯駱澄空濛頭的棉被,隱約感覺棉被裡頭有股「內力」,暗暗地和她對抗著。她好笑地歎了口氣,道:「你還真像小孩子哎。我拜託你,能不能別那麼幼稚?」  

  就是這一句話,像一星火花迅速引爆駱澄空胸腔中所有怒氣。  

  他驀地翻身跳起來,把棉被一掀,沖蘇菱恩大吼:「你管我?蘇菱恩,你知不知道你很煩?我睡得好好的,幹嗎來招惹我?幹嗎莫名其妙跑來關心我?你以為你真的是我老姐,你以為我真的是你弟弟?!告訴你,我們沒有關係,沒有任何關係!」  

  蘇菱恩被他罵得徹底愣住了,她感到這簡直難以置信。駱澄空竟然會衝她發那麼大的火?駱澄空會惡聲惡氣地吼她,說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他曾說過愛她,他曾為她哭過,他曾擁她入眠……想到這些,她心口霎時疼痛。但她忍住了,望著他蒼白容顏和因情緒激動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她下意識地為他找借口,她想一定是因為他生病了,身體太難受,所以才情緒不佳。  

  於是,她試圖衝他揚起笑容,「你看你,發什麼脾氣嘛!算了,我寬宏大量原諒你一次咯,反正生病的人最大——」話音未落,一個枕頭砸到她頭上,她的玩笑話說到半截兒就被打了回去。  

  如果駱澄空再年長一點,再成熟一點,他就會知道方才蘇菱恩衝他賠笑臉,已經是在盡量忍著怒氣想緩和氣氛。可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先被她給氣壞了:這女人竟然說他像小孩子,說他幼稚?!  

  好吧,也許那是事實,他是像個小孩子,他是幼稚。別人這麼說,他一定忍了。可是自己心愛的女人這麼說,尤其讓他難受。  

  由始至終,她都把他當小孩子。無論他做什麼,她都用「幼稚」作註解。這樣一來好極了,她永遠不可能愛上他,沒有一個女人會愛上「小孩子」。  

  這感覺令他挫敗至極,於是他想也沒想地就捉起床上枕頭扔她;就像以前她喝醉酒時也把襯衫扔在他臉上,那時他不也沒生氣嗎?  

  鬆軟枕頭扔出去以後,擊中蘇菱恩的臉面,然後無聲地掉到地上。  

  蘇菱恩突然不說話了。她直勾勾地盯住面色蒼白的駱澄空,目光逐漸變得晦澀。  

  在這樣的眼光注視下,駱澄空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也許……玩笑開大了。他清清喉嚨,尷尬地想叫她:「老姐……」

  「我管你去死!」蘇菱恩突然抓起床頭櫃上藥盒砸向他身上,然後飛快地轉身奪門而出。就在駱澄空倉皇地接住了藥盒的那一瞬間,她已經跑得不見影兒了。  

  「蘇菱恩!」駱澄空連忙從床上爬起來,想去追她,可是身子被床單絆倒,他從床榻上翻下來,撲跌在地毯上。

  「好痛……」他呻吟著,仍努力抬起頭來,絕望地盯住那扇開著的房門。方才身體墜地的重重響聲竟也未能引得蘇菱恩回頭看一眼,可見她是真的氣狠了。  

  駱澄空無助地趴在賓館房間的地毯上。摔了一跤,病情好像更嚴重了,頭疼得像要炸開一樣。他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很喜歡她,卻每次讓她從身邊跑掉?上一次是他留不住她,而這一次——卻是他親手把她給砸走了。  

  半個月後  

  「為什麼突然決定不跟這個CASE了?」  

  「日月星」的總經理辦公室裡,薛凱文這樣問著蘇菱恩。經過這半個月的重新磨合,他已經能以較為自然的態度面對前女友蘇菱恩。雖然有時會尷尬,但總體來說,兩人相處還算愉快。  

  「沒什麼,就是累了,不想跟了。」辦公桌後,蘇菱恩輕聲回答,臉上笑容刻板,藏不住疲憊。  

  薛凱文皺起眉,「真有這麼累?」見蘇菱恩板起臉來,明顯不願多談,他試圖開玩笑緩和氣氛:「之前努力了那麼久,現在卻要為人作嫁衣,你想清楚了?獎金也不要了?」  

  他說完了,辦公室裡一陣難堪沉默,蘇菱恩沒笑,臉依舊板得像一面牆。  

  薛凱文歎了口氣:最近兩天他這個前女友明顯情緒不佳,「那——兩天後的封鏡慶功宴,你去不去?」

  「不去——如果可以的話。」  

  「菱恩。」薛凱文擰起濃眉,「是出了什麼事嗎?如果有任何困難,你可以跟我說。」他幫前女友的風度還是有的。

  「沒有。」蘇菱恩仍是惜字如金。  

  「那麼慶功宴你一定要出席,廠商和模特經紀公司的人都會來。你和他們熟一些,而且你是我助理啊,就當是陪襯我,你也要去。」  

  「好。」她冷笑地應著。談完了公事,沒有多說一句別的,立刻轉身走出辦公室。  

  這一陣子,她的確心情很差,每天上班下班板著臉,像機器人一般毫無樂趣地活著。駱澄空的那個香水廣告拍攝進度順利,她去探班了兩次,每天都站在離他最遠的地方,敷衍地和廠商聊天。只要一有機會離開現場,她馬上離開。

  她不想再和駱澄空說話了,甚至避免再與他目光相觸。那天他衝她大吼,把枕頭丟到她臉上,她覺得這是一個最好的證明,證明他們沒緣分,不適合在一起。  

  她不該愛上他的,她早該知道一個年輕男孩的愛,能有多麼長久?興致來了,說喜歡你;興致去了,立刻覺得你很煩人。那天駱澄空拿枕頭丟她,她不生氣,她只是猛醒了,發現他並不是她所以為的那麼喜歡她。是她自己傻,主觀地把他的愛戀放大了,認真了,然後自己沉醉進去,以為真愛無敵,在某個時刻,甚至瘋狂地想過要和他在一起。

  其實,他們怎麼可能在一起呢?21歲的花樣少年,怎麼和28歲的平凡女人在一起?未來的偶像明星,怎麼和寂寂無名的廣告公司小職員談戀愛?多可笑的腳本,他們愛得起來嗎?  

  蘇菱恩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意興闌珊地把桌上文件塞進包包裡,然後背上包往外走。  

  經過前台的時候,李理英一把拉住她,「菱恩姐,你幫忙看看,我的電腦怎麼也關不起來!"  

  蘇菱恩回她一張冷臉,「五點了,下班了,我要回家。」幽幽地說完後,又遊魂似的往外飄。  

  李理英詫異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什麼時候菱恩姐開始對諸事漠不關心了?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比和薛經理分手的時候還慘。  

第8章(2)  

  蘇菱恩緩步走出寫字樓,外頭艷陽高照,對街的精品大廈正在搞促銷,人頭攢動,喧囂又熱鬧。有幾名工人正爬在高高的燈箱廣告牌上作業。  

  蘇菱恩在人行道的一端站定,仰頭看著那個燈箱廣告。這塊廣告牌一直是他們「日月星」廣告公司代理的。今天,工人們撤下了原來的廣告牌,換上「BLUE」的香水廣告。吊車緩緩升起,轟鳴著吊起巨幅湛藍廣告牌,那上面是駱澄空浮水的鏡頭,他閉著眼全身放鬆漂浮在藍色香水海裡,神情無辜而單純,如小嬰兒在溫暖的母體中徜徉。  

  BLUE……蘇菱恩突然像被針刺著了,跳起身來,狼狽地扭頭就跑。身後,一汪湛藍籠罩著她。

  她沒想到,原來那個人的影子,竟是無處不在的。  

  拗不過薛凱文的堅持,兩天後,蘇菱恩仍是陪他出席了香水廠商和模特經紀公司聯合舉辦的封鏡慶功宴。

  酒宴以自助餐的形式供應,方便各路廠商和代理公司聯絡感情。這次「BLUE」的平面廣告一推出便大獲成功,所以在場的每個人臉上都笑容歡悅。  

  當然,也有例外的——  

  「菱恩,我拜託你,好歹笑得開心一些,咱們上去和GAROLD打個招呼。」佳客雲集的宴會大廳裡,薛凱文一身筆挺西裝,緊張又興奮地指著不遠處的一名大鬍子高個兒白人。  

  「我又不會講法文。」蘇菱恩搖搖頭,面上笑容勉強。今天,她就用這勉強的笑容撐過了慶功宴的大部分時間。今日的主角又不是她,是駱澄空,宴會大廳裡懸掛了數幅「BLUE」的海報,在場的每個人都在誇駱澄空是可造之材,預言他代言的香水一定會大賣。為了公司的形象,今晚駱澄空破天荒地穿起西裝打起領帶,全程在沈沁柔的陪同下與一位位尊貴的賓客握手寒暄,最後還開起香檳,歡慶廣告成功,一派明日之星的風範。  

  在這樣的氣氛下,蘇菱恩感到無法呼吸。她嘲笑自己,竟然癡心妄想愛上駱澄空。看看今日的他吧!多麼意氣風發,不管走到哪裡,都像明星一樣閃閃發光,吸引在場每一個人的注意。也許明天,他的照片會登在報紙上;也許數月後,他會成為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她有什麼權利喜歡這樣的他?  

  她與他之間,只得分享了一個熱吻,一夜溫存,還有那些瑣碎得不足以稱之為故事的同屋歲月、點滴相處,扳著指頭數一數,似乎也不滿一個月。所以,她對於駱澄空而言,有什麼特別的呢?  

  蘇菱恩端著雞尾酒杯,索然無味地啜飲著。突然,身旁的薛凱文輕觸了一下她的腰際,在她耳邊低聲道:「打招呼。」她回過神,一抬頭,看見沈沁柔攜著駱澄空的手,正微笑地朝著他們走過來。  

  敬了一圈酒,終於輪到他們這一攤了?蘇菱恩立刻打起精神,上前與沈沁柔握手,「沈小姐,這次的廣告反響很好,恭喜你。」她聚精會神地盯住沈沁柔,她今天可真漂亮,身穿黑色修身曳地禮服,耀眼的水鑽從領口一直鑲到腳踝。

  蘇菱恩專心致志地欣賞沈沁柔的美麗,讓自己目不斜視,刻意忽略站在沈沁柔身邊的駱澄空。  

  而駱澄空的反應也非常冷淡,他雙手插在西裝口袋裡,百無聊賴地看著大理石地面,連最起碼的虛應都不會。

  「哪裡,是蘇小姐幫了我們不少忙,才讓這支廣告可以在預期的時間內殺青。說起來,這一次合作這麼愉快,我真的要感謝蘇小姐的專業態度和精神。當然了,還有薛經理,您的支持也是我們非常看重的。」沈沁柔說著漂亮的場面話,明知道薛凱文正以著迷的眼光注視著她,但她仍然保持優雅風度,連微笑時嘴角的弧度都未曾變化分毫。  

  「好說,好說。」薛凱文對沈沁柔眉花眼笑。這女人真美,像尊雅典娜女神。  

  見談話的主導權轉到薛凱文和沈沁柔身上,蘇菱恩偷偷地放開了薛凱文的手。此刻,他已經不需要女伴了吧?蘇菱恩沒有看駱澄空,轉過身去,執了酒杯緩緩步出宴會大廳,把那些歡鬧氣氛拋在身後。  

  雙腳剛一踏出門檻,透骨涼的夜風便襲了上來。蘇菱恩縮了縮肩膀,拉攏肩頭的絲絨披肩,站在月色下一口一口地喝酒。  

  越喝,心裡越涼。她想起在「奇跡園」的最後一夜,她也是喝醉了,駱澄空柔情萬千地吻她,說她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他擁住她,整夜不放。她原本心痛著,難受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被他奇跡般地平撫了心情。  

  那天晚上,的確是奇跡來的吧?他那麼愛她,那麼溫柔對待她。多珍貴的體驗啊,一去就不回來了……「啪」的一聲脆響,蘇菱恩突然把手中喝空的酒杯丟在地上,看著它在她面前碎裂了,心中掠過一瞬間的快意,但隨即又被鬱悶攏住。

  為什麼這麼不開心?她問自己。不過是一場尚未開始就已經結束的戀愛罷了,是她先拒絕駱澄空的,是她不要他的愛,現在,她又為什麼這麼不開心?  

  蘇菱恩緩緩蹲下身子,想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不知為什麼,眼前卻一片模糊。她僵著手臂蹲在那裡,呆怔。

  這時,有人在她身後輕聲叫:「小心割到手,我來。」  

  蘇菱恩身子一僵。是他?  

  駱澄空快步走過來,在她身旁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撿拾地上碎片,「你總是這麼粗心大意的啊。」說著略帶責備地看了她一眼。  

  蘇菱恩呆了片刻,說:「你的手不是很矜貴?別撿了,萬一割傷了手指,保險公司還要賠給你。」

  駱澄空一怔,然後微微笑了起來,「你連這個都記著啊?」在「奇跡園」裡,他曾說過他的頭很貴,不准她打。

  「是啊,你是未來的大明星呢,您說過的話我哪有可能不記得?將來還打算去向狗仔隊爆料呢!」她也輕輕地笑了。

  今天晚上,他們不想吵架了。反正兩人之間的關係也不算多密切,今晚過後,日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上面。吵架?不必了,還是和和氣氣地相聚,和和氣氣地分開吧。  

  「那天一時糊塗拿枕頭砸了你,真對不起。」夜色下,駱澄空向她道歉。  

  「無所謂了,反正相同的事我也不是沒做過。」她聳聳肩,側頭看他一眼,「我們扯平了。」  

  聽了這話,不知為何,駱澄空心中微微一痛。扯平?好殘忍的一個字眼。扯平了,也就疏遠了。  

  「之後有什麼打算?」蘇菱恩問他。  

  「我個人是沒什麼打算;不過下個星期,阿沈打算帶我回法國。」  

  蘇菱恩的神情驀然僵住,「去……法國啊?」心臟狠狠抽痛了一下;法國啊……聽起來好遙遠,在地球的另一邊呢。

  「嗯。」駱澄空輕輕點頭,「阿沈說,既然我有決心出來繼續工作,那麼也應該有毅力把當年未修完的舞台訓練課程繼續修下去。我哥死了以後,我什麼正經事都沒做過,太失敗了。」  

  「哦,瞭解。」她應了一聲,心頭突然一片荒蕪。駱澄空要去法國了,這下可好,她再也見不著他了。言情小說中寫的那些街頭偶遇,也斷不可能發生在兩個天各一方的人身上。不過轉念想一想,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他們根本就不合適在一起。駱澄空走了,走得遠遠的,她才能更了無牽掛地去過自己的生活吧?  

  「去多久?」她問。  

  「一年吧。把該念的書念完了,再回中國發展。」他面無表情地陳述事實。既然蘇菱恩對他要去法國的事表現得絲毫不驚訝,那麼,他也應當把失望藏進心底。  

  其實,他從未奢想過她會開口留他。既然沒有抱過希望,失望又從何而來?他別開眼,聽見這個一貫大大咧咧的老姐對他開起玩笑:「要去一年那麼久啊?模特界帥哥很多,你回來以後,也許就沒人認識你了。」蘇菱恩笑嘻嘻地說,心裡卻很難受。  

  「沒關係。他們都說我會紅的,我身上有巨星的風采啊!」他附和著她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他還是努力地笑。

  「巨星的風采?嘖,你身上哪裡有這種東西啊?」  

  「一年以後就會有了。」  

  「這麼自信?」  

  「一向這麼自信。我知道自己有多可愛!」他誇張地拍拍胸脯。  

  蘇菱恩突然背過身去,一把摀住嘴。漆黑夜色裡,她雙肩微微抖動著,眼淚無聲地流下來。他們倆在瞎扯什麼?她明明很喜歡他,明明就捨不得他走,為什麼要蹲在這裡陪他說這些假模假樣的廢話?  

  駱澄空瞪著蘇菱恩顫動不已的背影,還以為她在笑他。於是他扁扁嘴,站起身來,「那……我先進去了。外面冷,你也……別待得太久了。」  

  他站在她身後,嘴裡說歸說,腳步卻不願意移動分毫。他心裡很清楚,今晚也許是他這輩子最後一次見她了。一年以後他會在哪裡,她又會在哪裡?沒人知道。緣分這東西畢竟縹緲,他不敢指望。  

  「蘇菱恩,再見。」他期期艾艾地說,期待她會回頭。  

  「再見。」蘇菱恩應著,聲音冷淡得不像話,還帶著些許的不耐煩。她頭也沒回,依舊維持著那個委頓在地的僵硬姿勢。「嗯,那……真的再見了。」他失望地看了她最後一眼,然後轉身回到那個燈火輝煌的宴會大廳裡。  

  在那裡,屬於他的盛宴尚未結束;可是有什麼東西,分明在他心裡逝去了。  

  駱澄空走了。直到他離開了好久,連夜風都漸漸軟弱下來,終於停了。天地間一片寧靜,皎潔的月亮靜悄悄掛在天邊,半朵雲兒遮住了它美好的容顏。  

  蘇菱恩緩緩轉過身,望向那喧鬧的宴會大廳;那裡燈光太絢麗,刺痛她的眼睛。她臉上掛著風乾的淚痕。

  以前,駱澄空曾為了她而哭過;而今天晚上,他們真的扯平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30:54

第7章(1)  

  固執要搬出「奇跡園」的後果是,蘇菱恩度過了生命中最慘烈的一晚。  

  那夜,她像逃命似的跑出「奇跡園」的大門,用受傷的腳在狹窄的田埂裡踩了半天,在黑夜中迷路數次,一番波折之後,好歹找到了9號公路。之後,她又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攔下一部開往市區的長途客運車。在一群不懷好意的男乘客們的眼光盯視下,緊緊抱著行李坐在最後一排。當晚,之所以沒有人上來騷擾她,是因為她受不了強烈的汽油味而嘔吐了一整夜,車內酸腐的味道連流氓聞了都想跑。  

  回到市區的小公寓後,蘇菱恩休息了好幾天,多數時間蒙在棉被裡沉睡。半夢半醒的時候,腦海中會依稀閃過某人的影子,俊逸臉龐,蒼白皮膚,修長手指,瘦削身形。那人是薛凱文抑或是駱澄空?她不明瞭。醒來以後,她告訴自己,無論於公於私,她都必須再見薛凱文一面。  

  在確定自己做好完全的心理準備之後,一個星期後的某天,蘇菱恩終於回到「日月星」上班。  

  早上九點,打卡時間。蘇菱恩身穿得體的小套裝步入「日月星」的大門。一隻腳剛剛踏上門檻,立刻就有人叫起來:「菱恩姐!菱恩姐回來了!」  

  然後,身旁呼啦啦冒出一堆人,像洪水似的將她團團圍住。  

  「菱恩姐,我好想你哦!你去休假怎麼都不告訴我一聲?人家也好想休假噢!」好久未見,前台小姐李理英的聲音更嗲了。  

  「菱恩姐菱恩姐,小王那裡積了好多張賬單,什麼打印機保養費啦,物業管理費啦……你不在,我們有錢都不知道上哪兒去繳哎!」司機阿衡看見蘇菱恩,彷彿看見救命稻草。  

  「菱恩啊,去哪裡休假啦?有個經理男朋友就是好啊,想休假就休假。看看你,曬得這麼黑,一定是去海邊了吧?」朱姐扭著肥碩的腰肢湊過來,一臉的艷羨加刺探。  

  蘇菱恩摸摸自己的臉龐,整天待在別墅裡,怎麼可能會曬黑?這群同事真是……什麼話都敢說。  

  而以前,她竟也傻得什麼話都附和。明知道他們在瞎扯亂蓋,但為了同事間的氣氛融洽,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犧牲自身利益,一心只為了凱文的公司好。  

  往後,她再不會那麼做了。她今天來,就是要把一切事情和薛凱文說個清清楚楚。  

  蘇菱恩深吸一口氣,問著離她最近的李理英:「薛經理在辦公室裡嗎?」  

  李理英濃妝艷抹的臉上頓顯一絲難色,「在是在啦,可是……」  

  「可是什麼?」蘇菱恩皺起眉。  

  「可是他有交代我,整個上午誰都不准去打擾他吶……」李理英的聲音越來越小。  

  蘇菱恩的眉頭越鎖越緊,嚴肅地眼光望向那扇華麗的雕花木門,「他又在搞什麼?」  

  「沒搞什麼啦!」司機阿衡突然跳到她面前,高大身軀擋住她的視線,「什麼、什麼都沒搞!」  

  蘇菱恩這下更是疑竇叢生,她伸手一把推開阿衡,大步朝著薛凱文的辦公室走去。一群同事在她身後齊聲抽氣,彷彿有什麼天大的秘密就要被撞破。  

  難道說一大早的,薛凱文就和沈沁柔關在裡面私談?蘇菱恩這樣想著,不免有些生氣,伸手一推門——

  她頓時愣住了。  

  整間經理辦公室黑漆漆的,深紫色天鵝絨窗簾將窗外的日光遮得嚴嚴實實,只有薛凱文的辦公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各種顏色的心型蠟燭。燭光搖曳,薛凱文站在一片橘紅色光暈後面,西裝革履,手捧一大束紅玫瑰,正微笑地看著她。

  他開口了,聲音如水般柔情:「菱恩,我知道錯了。我愛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晴天霹靂!這比看見沈沁柔更讓她驚訝,蘇菱恩的下巴掉了下來。  

  她連忙轉身去看門外——果然看到一群同事扒在門邊,爭相探頭探腦。只見他們個個表情曖昧加期盼,李理英更是誇張地雙眼含淚。  

  「菱恩姐,你就原諒薛經理吧。你看看他,多有誠意,多浪漫啊!」李理英雙手交叉摁住胸口,好像心臟承受不了眼前的浪漫景象,就要蹦出胸口。  

  「菱恩姐,經理他既然已經認錯了,你也別太強硬啦!」阿衡也起哄。  

  「是啊,年輕人偶爾鬧點小彆扭算不了什麼的,床頭打架床尾和,是吧?」朱姐跟著發表意見。  

  蘇菱恩耳中一陣轟鳴。同事們嘰嘰喳喳地在她耳邊吵個不停,令她大腦罷工,只能呆怔地立在原地。薛凱文見狀,連忙從辦公桌後走向她,把玫瑰塞入她懷中,柔聲說:「菱恩,你點一下頭啊。你點點頭,就算原諒我了。」

  蘇菱恩不點頭,不說話,像望著陌生人一樣望著薛凱文。門外,李理英小聲對阿衡說:「菱恩姐感動得快要石化了。」  

  薛凱文又深情款款地道:「菱恩,我想過了,你才是最適合我的女人。事實上,我認為這輩子不會有別的女人比你對我更好了。所以,我決定——」在大家的驚喜抽氣聲中,薛凱文將手伸進西服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絨盒:「我要向你求婚。菱恩,嫁給我!」  

  「天啊,我要死了!我不能呼吸了!」李理英誇張地揪住自己領口,「好浪漫啊!」  

  「菱恩姐,答應經理吧!」阿衡大叫。  

  「答應他,答應他!」慫恿的聲浪此起彼伏地響起來。在蘇菱恩面前,薛凱文風度翩翩,自信滿滿,單膝跪地。他拉過蘇菱恩的手,就要為她套上那小小的鑽石指環。  

  蘇菱恩渾身一個激靈,猛然甩開他的手!  

  「菱恩?!」薛凱文愣住了。  

  除了蘇菱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們分手的事,是你告訴他們的?」蘇菱恩定定地看著薛凱文,眼神冷漠。  

  「我只是想——」  

  薛凱文還沒說什麼,李理英激動萬分地插話了:「經理叫大家幫忙想辦法挽回你啦!我就知道,鮮花和香薰蠟燭一定有效!」  

  蘇菱恩理都不理這個聒噪的女人,一雙眼仍是緊緊盯住薛凱文,「麻煩你去關門,我有話要跟你單獨談。」她聲音平板冷漠。  

  「菱恩……」薛凱文哀求地看著她。  

  「去關門。」她冷聲重複一遍。薛凱文無奈,只好放下戒指走到門邊,把一群比當事人還激動的閒雜人等統統阻隔在外。清場之後,蘇菱恩一屁股坐到角落裡的會客沙發上,掀眉看向自己的前男友,「薛凱文,你搞什麼?」

  「我、我知道錯了,這種方法可能不對,但我的心意是真誠的……」局面完全倒置,這一次,薛凱文低頭認錯。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演這一出是要給誰看?」蘇菱恩挑眉。剛才的荒謬求婚,非但無法讓她感動,更激起她內心深處被戲耍的怒火。  

  「可是我不想分手啊!」薛凱文叫出來。  

  蘇菱恩別開眼,忽略心中掠過的短短一秒鐘的動搖,「你不想,我想。」她扔出堅如磐石的四個字。

  「菱恩,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薛凱文衝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頭使勁搖晃,「我們在一起七年了啊!我們曾經那麼快樂,感情那麼深厚,連房子都買好了,你真捨得分手?」  

  這像瓊瑤戲一般唱作俱佳的問題驚醒了蘇菱恩,她怔怔地看著薛凱文,他俊美的臉上表情沉痛,而她卻只覺得可悲可笑。他問得真好,她不愛他了嗎?交往七年的男友,在燭光裡捧著玫瑰花和鑽戒向她求婚,這一切為什麼不能讓她感動?為什麼無法撼動她分手的決心?幾天前的某個夜晚,曾有個年輕男孩在她面前流淚,踢倒她的皮箱,任性地拖著她不許她走,那個時候,她明明就很感動啊!她明明就很心碎啊!  

  現在,離開了那個孱弱懷抱,看不到那雙憂鬱的深褐色眼眸,她分明覺得寂寞,她分明覺得……想念。

  蘇菱恩閉起眼,難道,她愛的已經不再是薛凱文?難道,她——喜歡上了駱澄空?  

  她深深吸氣,企圖平復腦中的一團混亂。薛凱文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良久,蘇菱恩睜開眼,「凱文,把戒指收起來吧。我們不可能了。那天在別墅裡我說分手,並不是開玩笑。」說著,她從口袋裡掏出奇跡園的鑰匙,扔到茶几上,「這個還你。」  

  翡翠鑰匙扣落到玻璃檯面上,「叮咚」一聲脆響。  

  薛凱文怔然無語。大費周章地在下屬面前演了一場,他原以為就算是為了照顧他的面子,菱恩也會回到他身邊。可是沒想到……菱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菱恩了。她的目光堅決,表情嚴肅,相比之下,他倒成了白癡了。  

  薛凱文扁扁嘴,把鑽戒裝回絨盒裡,再放回口袋,苦笑,「既然如此,那我猜想——你是打算辭職了。」

  誰料到,蘇菱恩竟開啟雙唇,輕輕吐出一個字:「不。」  

  「不?」薛凱文瞪眼。分手了,她還打算繼續在「日月星」工作,天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刺激他嗎?

  「我不想辭職,做錯事的那個人並不是我,我為什麼要為此放棄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蘇菱恩說著,雙手交疊於膝上,恢復往日工作狀態下的大方與幹練,「凱文,我自認還算是個優秀的員工,你應該沒有理由解雇我吧?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上級和下屬的關係,好好合作就是了。如果真的合作不下去,或者是公司的福利令我不滿意,我會走,但原因絕不應該是和你分手。」  

  薛凱文搓著雙手,心情複雜,說不出話來。  

  「還有上次那個香水廣告的CASE,前期的準備和GROUND  WORK都是由我負責的,到了合約部分,你卻突然把我抽掉,我認為這並不公平。」她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把那個CASE轉回我這裡,畢竟公司有明文規定,獎金的發放和員工的業績是掛鉤的。」說完後,她坦然地看著自己的前男友。以前沒名沒份不求報償地幫了公司這麼多這麼久,現在,她不想再被剝削了,她要爭取她應得的權益。  

  薛凱文猶豫半晌,緩緩地點了下頭。好,就公事公辦吧,他原本就欠她太多——不只是在感情方面。

  把一切談妥後,蘇菱恩邁著輕緩的步子走出經理辦公室,心情好了很多。  

  李理英三八兮兮地湊過來,「菱恩姐,訂婚了哦,天大的喜事哦!我已經打電話去『錢櫃』訂了包廂,今晚我們給你慶祝,要唱K唱通宵!」  

  蘇菱恩好笑地朝天翻個白眼,聲音清晰地說:「我沒和薛經理訂婚,我們已經分手了,所以今晚唱K我不會到場。」

  「可是,我都訂好包廂了耶!」李理英失望地嚷了起來。其實菱恩姐訂不訂婚一點都不重要,關鍵是她要來唱歌呀!然後她和薛經理之中隨便哪一個,應該替他們這幫下屬買單呀!  

  蘇菱恩拍拍李理英的肩膀,「玩得開心點。」然後轉身而去,款款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這群吸血鬼同事心裡打的小算盤,她哪裡會看不出來呢?只是,從今以後,她決定再也不當冤大頭了。  

  盲目的過分的付出,並不會贏來尊重和感情,反而會輕賤了自己——這是她從這次分手中學到的一課,受用終生。

  蘇菱恩再一次見到駱澄空,是一個半月以後的事了。  

  再見的原因非常簡單,蘇菱恩從薛凱文手裡接下了那個法國香水的CASE,在和對方的負責人沈沁柔接觸了幾次以後,天氣晴朗的某一天,沈沁柔約了她在攝影棚裡見面。  

  聽說今天是平面廣告拍攝的頭一天。一清早坐在趕往約定地點的計程車裡,蘇菱恩心情忐忑。今天會不會遇上駱澄空呢?他可是這支廣告的男主角,第一天開工他不可能不到場的吧?  

  自從上次在「奇跡園」分別以後,他們倆沒有再聯絡過對方。蘇菱恩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這個與她共享一x情緣的年輕男孩。他還愛她嗎?會恨她嗎?見了面,會不會讓彼此尷尬?  

  然而,所有的擔心和疑問,都在她雙腳踏入攝影棚的那一瞬間土崩瓦解。  

  上帝,她又見到駱澄空了,他真美——這是當時蘇菱恩腦中閃過的唯一一句話。  

  她看見駱澄空靜靜坐在一堆雜物的旁邊,身穿薄得幾乎透明的藍色襯衫和麻質長褲。他原本已十分白皙的臉上細細地撲了一層粉,肌膚更顯細膩無瑕,長髮半濕,上面噴著閃藍的亮片。  

  蘇菱恩想起,這次他要代言的法國香水名叫「BLUE」,就是「藍色」的意思。她看過整個企劃,清楚記得那香水的樣子——瓶身修長方正,瓶內液體泛著清淺藍光。怪不得先前沈沁柔會堅持由駱澄空來出演這支廣告,駱澄空身上脆弱憂鬱的氣質,和這款藍色香水真的很吻合。  

  蘇菱恩拉了拉身上雪青色的連身洋裝。不知為什麼竟有些緊張,希望駱澄空看見她最漂亮的一面。

  然後,她緩緩走向駱澄空。他聽到腳步的聲音,回過頭來,見是她,深褐色的雙眸閃過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地恢復平靜。  

  「嗨。」蘇菱恩侷促地開口打招呼,「又見面了。」  

  駱澄空點點頭,語氣很客套:「是你,你好。」然後他轉過臉去,和身旁的化妝師討論待會兒正式拍攝的細節問題,不再看她一眼。  

  蘇菱恩傻乎乎站在原地,心中一陣愧疚,他……一定是在恨她吧?恨她那晚不顧他的淚水和哀求,執意要離去。

  她傷害了他,不能怪他恨她。然而,除了愧疚,她又感到另有一種別樣的感受自胸臆間蔓延,酸酸的,澀澀的。剛才那一瞬間,駱澄空看著她的眼神實在太平淡了,平淡得不像是一個曾經說過愛她的男孩的眼神。怎麼,他……已經不喜歡她了嗎?她心裡有點失落,更有點慌張。  

  這時,身後響起一個嬌柔嗓音:「蘇小姐,你來了。」  

  蘇菱恩轉過身,見是沈沁柔。任何時候,她總是一襲黑衣,身上泛著幽雅的香水味,妝容精緻無懈可擊。據蘇菱恩所知,直到現在,沈沁柔並沒有接受薛凱文的追求。  

  「沈小姐,我過來看看拍攝進度。」蘇菱恩伸出手與沈沁柔相握。  

  「嗯,很歡迎。我等一下帶你去那邊,從監視器裡看會比較清楚。」沈沁柔揚起東道主的慇勤笑容,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休息區。然後,她走到駱澄空身邊,輕輕撫了下他的肩頭問:「澄空,準備得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駱澄空回答,依舊沒有理睬站在一邊的蘇菱恩。  

  「那,等一會兒要好好表現哦。」沈沁柔微笑。  

  「今天很冷呢。待會兒真的要下水嗎?」駱澄空問道,雙手環抱住肩。  

第7章(2)  

  下水?蘇菱恩驚訝地揚了揚眉,然後發現在拍攝佈景中央,果然有一個臨時搭成的迷你游泳池,裡面的水是湛藍色的,而且絕對不是出自於天然折光。她想到學生時代在化學課堂上看過的硫酸銅加五份結晶水,唔,差不多就是那種耀目的藍色。  

  沈沁柔安慰地對駱澄空道:「沒辦法,這個『在香水海中游泳』的創意是總公司的決定,你就忍耐一下。好在水中的TAKE不算太多,用不了幾個小時的。」  

  駱澄空皺起細緻的眉,表情不太高興。  

  蘇菱恩看了一眼他身上薄如蟬翼的襯衫,又望了望那一池冰冷液體,忍不住插嘴道:「也許可以叫工作人員把池水加熱。」  

  她說完這句話,現場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停下手邊工作,像看怪物似的看向她。  

  蘇菱恩尷尬地摸了摸臉頰,怎麼?她說錯話了嗎?  

  駱澄空抬起頭,淡淡掃了她一眼,那帶著些許嘲弄的眼神讓她心頭頓時一顫。他……是在譏笑她是外行嗎?

  沈沁柔好心地對她解釋:「蘇小姐也知道我們這支廣告的預算額是多少。把池水做成和香水一樣的顏色,對道具師和佈景人員而言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如果再要加熱的話,恐怕……」沈沁柔咬住下唇,表情為難。  

  說穿了,就是沒錢。蘇菱恩扁扁嘴,突然有些氣悶。連駱澄空自己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德行了,她幹嗎要多事的擔心他會給凍著了?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監!  

  正在這時,一個工作人員拿著擴音喇叭高喊起來:「所有與拍攝無關的人員請退到休息區,MODEL去準備,要開工了!」駱澄空聽了,立刻站起身,伸手去解自己襯衫的扣子。  

  蘇菱恩大驚失色,立刻脫口而出:「怎麼……要裸著上身出鏡嗎?」那他不是會被凍死?現在已經是深秋了耶,池水又那麼涼!  

  駱澄空繼續解扣子,根本不理會她的叫喊,完全把她當隱形人處理。他逕自脫下襯衫,交到沈沁柔手中,說了一句:「替我拿著。」便快速地往內場跑去了。  

  蘇菱恩心頭迅速燃起一把怒火,狠狠瞪著駱澄空的背影。臭小鬼!脾氣一點都沒變,別人的好心他當成驢肝肺,凍死他最好,活該!  

  沈沁柔沖蘇菱恩抱歉地笑了一下,說:「蘇小姐別介意,澄空他就是這樣,他最近壓力比較大,所以情緒不太穩定。走吧,我們去那邊坐。」  

  拍攝正式開始。上身赤裸的駱澄空走到鏡頭前,立刻有幾束追光打向他。這俊美的男孩雙手環肩站在那裡供眾人欣賞,他長髮已濕,胸膛上掛著水滴,想必在準備的時候已經衝過涼了。  

  算這小子還有點常識。蘇菱恩雙手抱臂坐在休息區的監視器旁邊,悻悻地想著。攝影棚裡氣溫這麼低,池水又那麼涼,駱澄空若不事先沖涼運動,待會兒下了水不抽筋溺死才怪呢!她雙眼盯住那片白皙胸膛,明明心裡還在氣他,但不知為何,臉頰的溫度竟然慢慢升高了。腦中漸漸浮現出在別墅的最後一晚,這少年擁抱她的情境。  

  「蘇小姐?」沈沁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連忙回神,只聽見沈沁柔緩聲說道:「你和澄空之間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非常抱歉。」  

  頓時「轟」的一聲,蘇菱恩的腦中有個定時炸彈被引爆了。她驚訝地瞪向沈沁柔,什麼?她……她知道了?!知道了駱澄空和自己的一夜荒唐情緣?!天啊!  

  「怎麼、怎麼會呢?抱歉的應該是我才對……」蘇菱恩驚駭過度,說出口的話不但結巴,而且非常荒謬。她在道哪門子的歉?因為自己把人家的小叔子給「吃」了?  

  「不,是澄空太不懂事了。」沈沁柔皺著細緻的柳眉,「就算蘇小姐你和他之間產生了什麼矛盾,可他也不能一氣之下把你趕出別墅呀。身為他的家人,我實在覺得很愧疚,沒有教育好他,給你添麻煩了。」  

  蘇菱恩呆呆地看著沈沁柔,她在說什麼呀?!難道她以為,自己搬出「奇跡園」是因為和駱澄空吵了架、他把她趕了出去?難道駱澄空是這麼告訴沈沁柔的?  

  蘇菱恩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突然覺得心臟被強烈的羞恥感擊中。駱澄空是為了保護她才這麼說的吧?而她呢?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竟幼稚地逃跑了,完全沒想過要給誰一個交待,也沒想過這件事該怎樣收尾。  

  她還真差勁啊……真讓人討厭,怪不得駱澄空恨她。此刻,連她都恨起自己。  

  在沈沁柔溫柔的目光注視下,蘇菱恩傻傻點頭,「其實……我也有錯。」——其實,基本上都是我的錯。

  沈沁柔向她微笑起來,笑容寬容得像聖母瑪利亞,「別這麼說,我知道蘇小姐一向很照顧澄空的。他還是個小孩子,脾氣喜怒無常,有時連我都拿他沒辦法呢。」  

  「……」蘇菱恩別開臉,不敢再與沈沁柔目光相觸。她想說,駱澄空不是小孩子了,而她是罪魁禍首。她怎能對著沈沁柔溫婉聖潔的笑臉,繼續撒謊,繼續保持沉默?  

  她坐在那裡,也許是心虛吧,她覺得攝影棚裡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用目光無聲鞭撻她。她羞愧地將目光調向遠處,然後毫無預兆地,就對上了駱澄空的深褐色雙眸。  

  心口倏然一抽。他……在看著她。那清清冷冷的目光,究竟想傳達什麼樣的訊息?  

  蘇菱恩怔忡了,恍若被鬼俯身,一時無法移開眼光。  

  他很久沒有這樣看著她了。上一次他用這種眼神看她,讓她不顧一切投入他的懷抱,與他糾纏了一整夜。

  而今天,他的眼神再度讓她感到心都融了……  

  他們四目相對了數秒鐘。這時候,一個戴鴨舌帽、蓄小鬍子的中年男子突然一聲令下:「ACTION!」

  駱澄空立刻合作地跳入水中。很快地,藍色液體淹沒了他的身體。他閉起眼,雙手張開,讓自己在池水中飄浮,長髮四散開來,形成一種妖冶的美態。  

  蘇菱恩心悸地揪住自己領口,從監視器裡看他。是那樣美麗脆弱的男孩子,無依無助地在水裡飄浮著,讓人連呼吸都不忍加重,怕驚擾了這份寧謐的美感。  

  那麼美的一個男孩,她那夜竟忍心拋下了?蘇菱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當初的決定。  

  然後,一個簡單的動作,駱澄空連續做了十幾遍都沒達到要求。攝影師的表情開始不耐煩起來,就連沈沁柔臉上的笑容都掛不住了。  

  第20次NG,沈沁柔在蘇菱恩耳邊幽幽地歎了一聲:「澄空根本沒在用心。」  

  蘇菱恩不語,卻注意到駱澄空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失去了原本的血色,變得有些發紫。  

  是哪個白癡想出來的這麼個「溺水」創意?想冷死人嗎?她開始有些忿忿不平了。  

  這時,那戴鴨舌帽的中年男子又舉著高音喇叭叫了起來:「駱澄空你搞什麼?沒情緒入鏡就直說,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和感情!」  

  蘇菱恩不知道此人是哪根蔥,但看樣子,他似乎很有發言權。他一說話,別人都不敢說話了。駱澄空被訓得面色更顯蒼白,但他扁了扁嘴,沒有出聲爭辯。伸手捋去頭髮上的水滴,再度跳入水中。  

  拍攝進行中,機器運轉,「嘎嘎」作響。蘇菱恩看見那鴨舌帽男子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她知道駱澄空這次又過不了了。  

  果然,那鴨舌帽男子再度舉起高音喇叭——  

  「停!」  

  所有人愣住,然後齊齊轉頭,將詫異目光投向休息區——蘇菱恩所在的位置。  

  剛才那一瞬間,就是這個女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在喊「停」?  

  她是誰?製作人?導演的老婆?攝影師的老婆?  

  沈沁柔也詫異地看向身邊女子,「蘇小姐,你……」她沒事幹嗎喊「停」?  

  蘇菱恩坐在原地,巴巴地眨了兩下眼睛,怎麼?剛才喊「停」的那個人……是自己?她驀然摀住嘴,尷尬極了。拜託,在一群專業的攝影師和工作人員面前,她這個門外漢有什麼資格喊「停」啊?  

  見所有人都望住她,就連駱澄空也驚訝地皺起了俊眉,蘇菱恩連忙揮揮手,賠起笑臉:「你們繼續,請繼續!我——」我決定去找一堵牆來撞。  

  鴨舌帽男子表情頗為不爽地瞪了她三秒鐘,轉過頭,繼續沖駱澄空喊話:「中午十二點之前這個鏡頭一定要過!準備——ACTION!」  

  他話音未落,立刻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和他對著干:「等一下!」  

  嘎?鴨舌帽男子雙眼冒火的瞪住突然從休息區站起身來的蘇菱恩。見鬼了,這個女人是來攪局的嗎?

  蘇菱恩站了起來,傻乎乎地向他建議:「我們……可以休息十五分鐘嗎?」  

  又不是你在拍,又沒累著你,休息個頭啦!鴨舌帽男子氣得頭頂冒煙,「小姐你……」  

  「我、我只是打擾一下下而已!」說著,蘇菱恩從沈沁柔手中抽過那件藍色襯衫,一路小跑出休息區,殺到聚光燈下,將襯衫披在駱澄空的身上。  

  駱澄空轉頭瞪她,表情很莫名,這老姐在幹什麼?  

  「穿著。」蘇菱恩對他說,然後轉身面對一群明顯正抑制著殺人衝動的工作人員,結結巴巴地道:「我是覺得,他一直進入不了狀態,那你們這樣一直拍一直拍……也沒有什麼意義啦。不如索性讓他休息一會兒,和他多溝通一下嘛,那個……一般導演不都是會給演員說戲?在說戲的時候,讓他穿著衣服會比較好,天氣太冷,容易感冒。」  

  她一席話說完,全場靜默。  

  靜默維持了片刻,鴨舌帽男子突然問她:「請問你是哪位?」  

  「我……」蘇菱恩呆住。是呵,她是哪位?她算哪根蔥,在這裡對專業人員指手畫腳、干涉拍攝進度?

  可是,眼看駱澄空一次又一次跳入冰冷的池水中,她真的無法袖手旁觀。她心裡會難受,會不捨。見他凍得臉都青了,她下意識地就喊了「停」。  

  她到底是在幹嗎?所有人眼巴巴地等著完成一個TAKE,她卻只擔心駱澄空會覺得冷?  

  她說不出話來,就在此時,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一件藍色襯衫突然扔到她頭上,罩住她的臉。她眼前一黑,然後聽到駱澄空微嘲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還真是愛多管閒事。」  

  蘇菱恩愕然,一時竟忘了抓下罩著頭臉的襯衫。  

  「我們繼續。」鴨舌帽男子不再理她,逕自下命令。  

  然後,蘇菱恩聽到「撲通」一聲,水花濺上她的腳,她感到涼。她拉下遮目的藍色襯衫,眼睜睜看著駱澄空沉入蔚藍水中。他閉著眼,表情很空茫,像一隻落水的鳥兒,驚惶地撲騰翅膀。  

  蘇菱恩只感到心口一陣抽痛。駱澄空入水前那個淡漠的眼神,像一把刀硬生生扎入她的心臟。  

  為什麼她會覺得心裡這麼難受?只被他淡淡地罵了一句,為什麼就覺得如遭雷擊,整個人都麻木了?她……真的喜歡上駱澄空了嗎?  

  這時,有人從身後推她,「小姐,請你讓開一下,你擋住鏡頭了。」  

  蘇菱恩表情木然,任工作人員推著走。她沒再說話,但不斷回頭,想看著駱澄空,想再看駱澄空一眼。她覺得自己像是思春期的小女生,拼了命要見自己喜歡的偶像明星一面,卻被保安毫不留情地驅逐出場。  

  然而,駱澄空不是什麼偶像明星。他是她曾經擁抱過的男孩,曾為了她而哭過的男孩,而此刻——他卻比天邊星辰更加遙遠。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30:02

第6章(1)

  「你說什麼?!」  

  蘇菱恩猛然回身,向駱澄空逼近兩步。突然間腳下踩著了一塊滑溜溜的泥巴,她身子前傾,揮舞著雙手尖叫:「啊——」然後「咚」的一聲,整個人以熊抱的姿勢摔進駱澄空懷裡。  

  「好痛!」兩人同時痛呼出聲。駱澄空身子向後仰,背部硌著了堅硬的石塊兒;而蘇菱恩的狀況則更慘,她下巴著地、磕疼了嘴唇不說,還一腳陷入泥裡,扭到了腳踝。  

  然而,她顧不得疼痛,立刻撐起身子,瞪住被她壓在身下的駱澄空:「你、你剛才說什麼?!」喜歡她?!天,這一定不是真的!  

  駱澄空被她壓得很疼,直抽氣,當下氣得什麼也不顧了,衝著蘇菱恩的鼻子爆喊:「喜歡你!我說我喜歡你啊,笨蛋!」  

  蘇菱恩再度愣住。這回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真的說了喜歡她!  

  可是,這……這怎麼可能呢?他可是駱澄空啊!成天叫她「老姐」、取笑她的身材、和她搶奪水床的壞小孩駱澄空啊!他會喜歡她?!  

  「這不可能……」蘇菱恩飛快地搖頭,口裡喃喃道:「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不可能……」她震驚得失去正常的語言功能了。  

  駱澄空一把推開蘇菱恩壓住他的身體,狼狽地坐起身來,沒好氣地瞪向她,「難道你以為我想嗎?」

  是呵,她以為他很願意愛上她嗎?這麼笨的老姐,傻乎乎又冒冒失失,人也長得不算漂亮,他到底作了什麼孽,為什麼要喜歡上這樣的傢伙啊?  

  難道僅是因為他們住在一起?  

  難道只是因為她煮的番茄雞蛋面很好吃?  

  難道是因為她在他心境最脆弱的時候,非但沒安慰他,反而將他罵得狗血淋頭?或者是因為她三更半夜來敲他的房門,在他耳邊拉拉雜雜了一大堆廢話吵得他不能睡?又或者是因為她失戀後流著眼淚發酒瘋的恐怖樣子,莫名其妙觸動他的心弦?  

  駱澄空坐在髒兮兮的泥地上,雙手驀然捧住頭,掩住懊喪的神情。事實是,他太害怕承認自己喜歡她了,太害怕了。

  蘇菱恩對他絲毫沒有男女之情吧?她只把他當作幼稚的小弟弟來看待吧?在發生了親密關係後的第二天一早,她迫不及待地想落跑,當她驚慌失措地對他喊出「真的很對不起」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被她傷了。  

  所以,他沒辦法告訴她,因為愛她,所以才會不顧一切地抱她。因為喜歡她,所以不在乎被她當成一夜縱情的對象。這種卑微而細緻的心情,這個傻子一樣的老姐怎麼會懂呢?  

  「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上你了,蘇菱恩。」委頓於地的蒼白美少年靜靜開口,「我根本沒想過自己的感情會這樣發展。你對我來說,一開始只是個莫名其妙強行跑來住霸王屋的討厭老姐而已。」  

  蘇菱恩張了張嘴,然後忍下插話的衝動。算了,這個時候,就不和他爭辯霸王屋的事了。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你的感覺變了。」他抹了把臉,神情困惑,「雖然你一直那麼傻不吧唧的,從來沒聰明過,但是……也不是沒有可愛的地方。比方說,你很好騙,很容易相信人。」  

  蘇菱恩用手抓住自己的衣領,想起入住的第一天晚上,他用那件變態T恤捉弄她的事。  

  「而且,你很愛多管閒事呢。雖然自己的狀況都一團糟了,但還是很起勁地要插手別人家的事。」說到這裡,他故作嫌惡地皺皺眉,眼底卻不自覺泛上柔情。  

  「還有,你這傢伙很喜歡口是心非。總是宣稱自己是沒有脾氣的老姐,但事實上,你比誰都凶悍,而且超級記仇。」他想了想,這樣補充。  

  「就是因為和你住在一起,所以脾氣才會越變越差的。」蘇菱恩終於忍不住插嘴,「而且你剛才所說的那些,都不能叫做優點吧?」什麼啊,說她好騙、愛多管閒事、口是心非!如果她真是那樣的話,那他又為什麼要喜歡她?

  「哦,好像確實都不是什麼優點呢。」駱澄空想了想,點點頭。沉默片刻,又道:「不過,我喜歡這樣的你。說不清楚為什麼,就是覺得非常喜歡。」  

  蘇菱恩啞口無言。她凝視著駱澄空好看的側臉。微風吹起他深褐色的頭髮,像煙霧一樣在他眼角的位置暈開。這蒼白瘦削的少年,第一次以這麼認真的神情語氣和她說話。今天以前,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臭小鬼而已;然而這一刻,她卻突然為他的告白而感到害怕了,因為她看得出,這一次駱澄空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故意要耍著她玩,他是真的喜歡了她!  

  她從來沒有在一個男人的眼睛裡讀到過那種認真,即使是當年的薛凱文也不曾有過。  

  是因為面前說愛她的人兒太過年輕,所以才令她覺得他眼睛裡的真誠特別動人嗎?  

  心臟漏跳一拍,蘇菱恩手足無措起來,「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她囁嚅著說。  

  「嗯。」駱澄空轉頭看她,眼神脆弱,「我也沒想到我會。」在察覺了自己的感情以後,他和她一樣驚訝。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訥訥地問。  

  「蘇菱恩,你喜歡我嗎?」他神態嚴肅地反問。  

  蘇菱恩咬住下唇,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喜歡他嗎?如果喜歡的話,此刻她不會心亂如麻,害怕羞窘得只想逃避這個問題。可是——如果不喜歡他,她昨晚為什麼又會情不自禁投入他的懷抱,那感覺契合得彷彿他們天生就該擁抱在一起?

  「我……」她只說出一個字。喜歡?不喜歡?誰知道呢?怎樣去界定?  

  她的心迷惘了。以前,她非常確定自己是喜歡薛凱文的。可是喜歡了七年,一朝割愛,還不是斷得乾乾淨淨?現在,她已經不敢說自己懂得愛情了啊,更遑論去求證自己對這少年的感情。  

  見她沉默不答,駱澄空淺淺地笑了,「所以咯——」他聳了下肩頭,「我們不怎麼辦,什麼都不用做。你……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她不會喜歡他的,他早知道這一點。也因此,此刻胸口泛起的微微疼痛,根本就不出乎意料。

  然後,他提議:「我們走吧,找路回『奇跡園』。」說著站起身來。  

  蘇菱恩和他一同起身;下一秒鐘,他們倆異口同聲地大叫:「哎呀!」然後齊齊蹲下身子。  

  駱澄空揉著抽痛的背部;蘇菱恩則抱著自己扭到的腳狂跳。  

  這情景實在太過荒謬。兩人自管自地哀號了一會兒,突然停下動作,相互對視一眼,然後都「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我的背受傷了。」他向她報告。  

  「彼此彼此,我的腳扭到了。」她遺憾地攤攤手。  

  「還有——」他環顧四周,「我們有可能迷路了。」  

  「真糟糕的一天,不是嗎?」她笑著搖搖頭,心裡雖然還因方纔的表白而感到尷尬,但望著他的眼神已經逐漸變得自然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對駱澄空到底有沒有男女之情,可是至少她知道,她永遠都不會討厭面前的這個少年——永遠不會。

  「我扶你吧。」她向駱澄空伸出一隻手,他握住了,無奈輕笑,「真是助人為樂的老姐啊,我扶你還差不多。」

  就這樣,他們手牽著手,彼此攙扶著緩緩走下山坡,投入一望無際的田野裡。對駱澄空而言,這毫無疑問是一次失敗的表白。可是此時,當他攙扶著蘇菱恩、側頭看著她一瘸一拐地走路的樣子,他心中恍然驚覺,他更喜歡她了。

  在經過了大半天的深思熟慮之後,當天晚上蘇菱恩做出了一個極其鄭重的決定——她要搬出「奇跡園」。

  她把來時的行李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重新塞回自己的兩個大皮箱裡,然後拖出房間。站在樓梯口,她心中忐忑地想著——要不要上樓去和駱澄空道個別呢?  

  不去,似乎於理不合——畢竟他們做了這些天的室友,而且她也有些捨不得他。可是若真的去了,她又怕自己沒有勇氣把那些道別的話說出口。  

  畢竟樓上的這個少年,曾陪她經歷這許多的快樂傷悲。而他們也曾經那樣貼近,那樣熱切地肌膚相親過……有些事情發生了,便再也抹不去、忘不掉,他們倆的關係不可能再回復室友之間的單純。  

  但——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更想逃開吧?他們喝醉了、接吻了、在一起了,然後他表白說喜歡她,她卻無法給予相同的回應——這樣的狀況太糟糕,除了逃跑,她別無選擇。  

  蘇菱恩正站在原地傷腦筋,駱澄空恰好穿著拖鞋下樓來了。看見她和她腳邊的兩個皮箱,他的臉色立刻微變,「你這是幹什麼?」  

  蘇菱恩嚇了一跳,連忙抬頭向他解釋:「我……打算離開這裡。你知道的,這棟別墅是薛凱文的房產,而我既然已經和他分手,當然就不應該再住在這裡了。」  

  駱澄空愣了半晌,然後伸手抓抓凌亂的褐髮,點了下頭,「哦,理解。」他心中一陣失落,驀然發現自己與蘇菱恩之間竟是那樣薄弱,僅僅是靠著一個沈沁柔和一個薛凱文而已。如今,一個中間環節斷開了,便再也續接不起來了。

  在心底的最深處,他不想她走。他喜歡她,所以沒辦法以平靜的面目看著她離開。可是他又有什麼權力來留住她呢?說到底,他也只不過是奇跡園的一個暫住房客而已。  

  駱澄空僵立在半截樓梯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如他的心,倉皇地懸在兩個截然相反的念頭中間,左右為難。

第6章(2)

  「那麼……就先說再見咯。」見他久久不說話,蘇菱恩衝他擠出一個笑容。故作輕鬆地踢了踢腳邊的皮箱,「介不介意幫我把行李拎出去?」  

  「現在就要走嗎?這麼晚了,附近不會有車的。」駱澄空期期艾艾地說著。  

  「總會有辦法的吧?」她聳聳肩,苦笑。駱澄空眼中的落寞令她有點心疼,可是,她必須堅持自己的決定。如果留下,只會讓彼此更尷尬。  

  「我打算往9號公路的方向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輛可以載我進城。」她解釋道。  

  「這樣太冒險了吧?」駱澄空皺起眉,「萬一遇上壞人怎麼辦?」  

  「沒關係啦,我又不是什麼美女,不會有壞人想要欺負我的。」蘇菱恩自嘲地笑道,再度指了指腳邊行李,「幫個忙吧?」  

  見她這麼說,駱澄空抿住薄唇,不再說話了。他默默地彎下身去,替她提起那兩個碩大的皮箱。起身的時候,背上受傷的肌肉一陣疼痛,他咬了咬牙,忍住了,沒讓難受的表情顯現在臉上。  

  蘇菱恩既然鐵了心要走,他自然是無話可說。不想再住前男友的房子或許是原因之一;可是駱澄空心裡很明白,她是因為無法面對他才會決定離開的。他今天早晨在那個山頭上所說的那些話,果然還是給她造成了困擾。  

  他喜歡她,而她不喜歡他,無法回應相同份額的感情,為了避免兩人同住一屋簷下的尷尬,她只好選擇退避三舍——這麼簡單的道理,誰會想不透呢?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願去點破而已。  

  駱澄空無奈地在心底歎了一聲,就這樣吧,她要走,就讓她走。他有什麼能耐,可以改變她的決定呢?出借一個懷抱,陪她度過最傷心的一夜,已是他所有的貢獻了。他……是沒有辦法在她心裡佔有更多的位置的——他清楚知道這一點。

  於是他像一個最仗義的室友那樣,幫著她把所有行李搬出了「奇跡園」的大門。站在門口,他問她:「需要送你到9號公路上去嗎?」  

  「不用了。」蘇菱恩搖搖頭,表現得非常客氣,「太晚了,風大。你穿得這麼少,先進去吧。」她看了一眼他身上薄薄的淺藍色襯衫。  

  然而駱澄空站在原地,不肯挪動腳步,「如果等了一夜都沒有車子來載你怎麼辦?」他傻乎乎地問著,只想給自己一個理由繼續陪她站在這裡。雖然覺得自己此刻的舉動很卑微,可是,他真的捨不得她。  

  她回去以後,會不會就此與他斷了聯絡?他連她的地址和手機號碼都沒有,該怎麼找她?他們以後一定不會再見面了吧?  

  「不會的。會有車來的。」蘇菱恩回答他剛才的問題。側著臉,故意不去看他。在離別的時刻,她想把感情抽離——不管心中有什麼樣的感情,統統抽離。  

  「如果偏偏就是沒有呢?」駱澄空固執地追問,「如果你在公路上站了一整夜也沒有呢?」  

  「別再做這種孩子氣的假設了。」蘇菱恩無奈地笑著搖搖頭,「我真的得走了,再見,駱澄空。」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消滅心中升起的小小眷戀,她俯下身,伸手去拉皮箱的手柄。  

  突然斜裡伸出一隻腳來,一下子踹倒了她身前的皮箱。  

  「不要走啊,笨蛋。」駱澄空僵著一張俊臉,面無表情地輕聲說。  

  蘇菱恩仰起頭,一愣,「你幹什麼?」竟然發起少爺脾氣,踢倒她的皮箱?她皺了皺眉,又伸手去扶那個倒地的皮箱,這時聽到他突然激動起來的喊聲——  

  「都說了叫你不要走啊!」  

  蘇菱恩的動作僵住了,不是因為駱澄空的怒吼,而是因為有一滴滾燙的液體突然滴到她的手背上,一下子灼燙了她的所有知覺。  

  她驚訝極了,緩緩抬起頭來,發現駱澄空依然倔強地梗著脖頸站在那裡,眼睛並未看向她,淡粉色的雙唇緊抿著,蒼白的臉頰上掛下一道淚痕。  

  他……哭了?蘇菱恩撫了撫自己濕潤的手背,心口突然襲上尖銳的疼痛。  

  「老姐……太過分了啊。」他眨眨眼,又一滴眼淚掉下來,晶瑩如玻璃珠一般,滑過白玉似的面頰。「今天早上你問我,把你當成什麼,其實這句話應該是由我來問你才對吧?!蘇菱恩,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蘇菱恩微微張嘴:「我……」她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你不喜歡我,我沒有辦法,也不強求。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難道我是這間別墅裡的一個擺設嗎?只是寂寞的時候拿來抱抱,後悔了又馬上一手拋開——難道我是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玩偶嗎?」  

  「駱澄空……」蘇菱恩伸出一隻手,想去碰觸他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肩膀。可是她的手停在半空,頓了幾頓,終於是收了回去。  

  「我……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喜歡你而已。僅僅是因為這樣,你就要遠遠地躲開我嗎?我又不是病毒,奇怪了……」他說到這裡,突然啞了嗓子,低沉地、自嘲地笑起來,「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種呢,竟然會在你面前哭了。做男人懦弱成這樣,一定會被女人看不起吧?可是誰知道下一秒鐘,我會不會卑微地跪在地上求你不要走呢?我也……我當然也很想像你對待薛凱文那樣,很冷靜地看著你走,很瀟灑地先說再見。可是,我做不到。」他用手掩住臉,憎恨自己的軟弱,「我……就是這麼沒用的男人,因為喜歡你、所以連什麼自尊都不要了的像傻瓜一樣的男人。」  

  蘇菱恩用手摀住胸口,低低喘息著。在那裡,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這種感覺從來不曾有過。她活到28歲,第一次有男生為她流淚。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被別人仰視地愛著的,而且還是被這樣一個相貌優秀到無可挑剔的美少年愛著。此刻心頭湧起的強烈感動,是因為受寵若驚嗎?  

  駱澄空啊駱澄空……他的感情那麼濃烈而純真,她到底該拿他怎麼辦才好?事到如今,她還能心無芥蒂地離開嗎?

  「我……真的非常抱歉。」蘇菱恩一咬牙,躬下身子,伸手拎起倒在腳邊的皮箱,大步跨出門檻。

  即使可以心無芥蒂,她也必須離開!壓下心中如海浪般翻騰的千萬種情緒,蘇菱恩疾步走出了「奇跡園」,踏上那條來時曾踩過的田埂。她走得又快又急,彷彿身後有人在追趕似的,高跟鞋好幾次陷入泥地,扭到的腳踝疼痛不已,但她不管這些,她不在乎!她只知道自己若現在不走,可能就再也沒有勇氣走了;她只知道此刻若是一回頭,她會立刻撒手把那兩個皮箱扔到田里,然後飛奔回「奇跡園」,一頭扎進那少年孱弱卻溫暖的懷抱。  

  駱澄空的眼淚,怎麼不叫她心疼呢?駱澄空的告白,怎能不令她感動呢?可是這個小了她足足七歲的駱澄空,永遠不會是她的愛人,所以她只要有一絲理智尚存,就不可以對他卸下心防!  

  她……是絕對不可以愛上他的,不可以。  

  帶著這樣的信念,蘇菱恩頭也不回地走了。  

  駱澄空緩緩抬起頭,表情茫然地注視著蘇菱恩逐漸走遠的方向。他沒有想到,即使他這樣卑微地開口求她,她還是走了。  

  也許,不愛的那個人,心房……注定比較堅硬吧?即使分別,也不會痛苦;即使擁抱過,也不會留下回憶;即使今後不再見面,也……無所謂。  

  駱澄空緩緩地在奇跡園的門廊上坐了下來。天色黑濛濛的,蘇菱恩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他瞇起眼,任冷風吹起他的長髮。髮絲繚亂,擦過他的眼角,他的眼淚漸漸干了。他表情很平靜,好似沒有哭過,沒有軟弱過。  

  藍色衣角在風中飄動,年輕的心,在今夜被愛情傷了一角,淺淺疼痛著,從此不再完好。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29:05

第5章(1)  

  蘇菱恩大步走到客廳的沙發前,對薛凱文說:「我有話要跟你說,我們去書房。」  

  薛凱文驚訝地抬起眼,表情尷尬,「菱恩,我和沈小姐在談公事……」他皺著俊眉,彷彿責怪她的不懂事。

  若是換作平時,蘇菱恩一定會說著「抱歉」退開,然而今天——  

  她閉上眼,耳邊響過駱澄空充滿同情的話語:「你那個又英俊又多金又體貼的男朋友,也許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體貼哦。」一下子,她胸中的怒火高漲了。她冷著聲音道:「我們現在就談,不然就永遠別談了。」  

  薛凱文被蘇菱恩眼中的怒意嚇到,愣了片刻,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那……好吧。」他站起身,抱歉地對沈沁柔說:「沈小姐,請你務必等我一下,等……等事情都辦完了,我送你一程。」  

  蘇菱恩在心中冷笑,好,很好,她這個正牌女朋友,居然成了他口中要辦的「事情」。  

  沈沁柔看了看蘇菱恩,神態略顯尷尬,但仍是有禮地回答薛凱文:「嗯,我會在客廳等。」  

  蘇菱恩拽著薛凱文的胳膊,兩人雙雙來到書房。門剛一關上,薛凱文就立刻甩開她的手,「菱恩,你到底在鬧什麼?!」  

  「我鬧?」蘇菱恩倒抽一口冷氣,沒想到男友會惡人先告狀,一時說不出話來。  

  薛凱文見蘇菱恩沉默,他的聲音也越發響了起來:「你剛才在沈小姐面前讓我下不來台,這樣做很失禮你知道嗎?你平常不會這樣的,今天是怎麼啦?!沈沁柔是我們的重要合作夥伴,現在被你這樣一鬧,她會怎麼想我?她一定會覺得我是一個沒用的——」  

  「她會怎麼想你——這對你很重要,是嗎?」蘇菱恩冷靜得過分的語聲驀然切斷他滔滔不絕的指責。

  聽到這個問題,薛凱文立刻就啞了。他煩躁地將雙手插入褲袋,別開眼不敢再看蘇菱恩。  

  沉默——有時候是最好的回答。  

  蘇菱恩一陣心酸,但仍是強撐著最後一絲理智,緩緩問出:「凱文,你對我說實話。你喜歡上沈沁柔了,是嗎?」

  薛凱文臉色泛白,垂頭不語。  

  蘇菱恩雙眼直勾勾地盯視著他,他越閃躲,她越盯住不放。  

  「早在我來這裡度假以前,你們就認識了,是嗎?之前你故意不讓我負責跟進這個CASE,是因為你想找機會和她單獨相處,是嗎?」  

  「菱恩,對不起……」終於,薛凱文開口了。短短的五個字,訴盡一切,也徹底擊潰她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

  蘇菱恩空洞地睜著眼,望著面前那樣熟悉又彷彿陌生人一般的男友。眼眶乾澀而疼痛,流不出一滴淚,「你們早就在一起了,是嗎?你讓我來這裡度假,是因為你心存愧疚,是因為你想補償我,更是因為你想創造更多的機會和她在一起,是嗎?!」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這樣冷靜地對他發問,一字一句理性分析他背叛過程中的蛛絲馬跡。  

  然而這一回,薛凱文急了,連聲反駁:「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菱恩,一切只是我在單相思而已!沈小姐她對我並沒有感情,她一直在拒絕我的追求啊!」他急著為沈沁柔的人品辯護。  

  蘇菱恩冷笑一聲:「我還是你的女朋友,我還在你身邊,是誰給了你對別的女人單相思的權利?」

  「菱恩,對不起,我知道是我錯了。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我真心喜歡她……」薛凱文驀然蹲下身子,雙手抱頭,一副痛苦無比的樣子。  

  蘇菱恩看在眼裡,突然覺得荒謬。她忍不住在心中問自己:她在薛凱文的眼中,究竟算什麼呢?助理?打雜的?不離不棄的平凡女友?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傻瓜蛋?搭上七年青春,為他付出一切,支持他的事業,照料他的生活。她做了這麼多,到頭來男友卻無法控制自己對別的女人產生感情?還跪在地上作深情無悔狀,希望她理解他的「真心」?

  可笑,真可笑呵……  

  而薛凱文愛上的那個女人,甚至一點兒都不喜歡他。他方才說得清楚,也說得殘酷,他一直在追求沈沁柔,沈沁柔卻一直在拒絕他。  

  而當初的她呢?蘇菱恩問自己,然後回想起當年在大學裡,她曾經多麼興奮地投入薛凱文的懷抱,還以為自己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而當時他甚至沒有費多大勁兒來追求她。  

  難道在愛情中,有的女人天生矜貴,而有的女人如她——則天生輕賤,一顆真心可以任人肆意糟踏嗎?

  蘇菱恩突然笑了,笑聲嘶啞而悲慼。事情到了這份上,她反而不恨薛凱文了,她恨自己。她恨自己對他太好,好到讓他以為所有的好都是理所當然。他背著她追求沈沁柔,如果追求不成功呢?假裝沒事兒一樣,回頭繼續和她談戀愛?他究竟把她想得多麼傻,以為可以這樣侮辱她?  

  蘇菱恩緩緩走到薛凱文面前,輕聲道:「起來吧,別蹲了。」  

  薛凱文仰起頭,看見女友冷然如冰雕一般的臉龐,他有些不解,亦有些心驚,「菱恩你……」  

  「以後你不用費心去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我替你省點力氣,我們分手。」她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說道。

  薛凱文愕然了。然後他猛地站起身來,用力地一把抓住蘇菱恩的手,「菱恩不要啊!我不要分手!我都說了,我沒和她在一起,我還是你的啊!」  

  蘇菱恩一把揮開男友的手,聲音沙啞——但堅定:「是啊,她不要你,所以你還是我的。可是——」她深深地凝視著薛凱文的臉,輕輕歎一口氣,「可是凱文,從今天的這一秒鐘開始,我蘇菱恩——再也不是你的了。」  

  薛凱文怔住,驚見她眼中的決絕。他試圖再度伸手去拉她,可是她眼中的冰雪擊退了他。他踉蹌後退兩步,不得不承認,這一次菱恩是認真的。  

  原來菱恩一直比他更為果斷。他還無法下決心在兩個女人之間作選擇,他還割捨不下與菱恩之間多年的感情。然而,她替他下了決心,她替他割捨了。  

  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麼呢?怪自己太貪心,以為自己值得更好的。也怪自己太驕傲,以為菱恩是他的退路,篤定她永遠不會走。然而現在……薛凱文閉起眼,長歎一聲,頹喪地垂下手臂。  

  這時,書房的門板被人輕叩,沈沁柔嬌美的聲音響在門外:「薛先生,我下午還有個會議要出席。如果你現在不方便走的話,那我先走一步了,可以嗎?」  

  薛凱文一愣,然後提高聲音道:「稍等,我馬上出來。」然後他轉身,神色愧疚地望著蘇菱恩。  

  蘇菱恩無力地咧嘴一笑——雖說是笑,卻比哭更難看,「去吧。她在等你。」然後她背轉過身,不再看他。

  薛凱文在她身後呆站了片刻,終於懊喪地一頓腳,然後推開門大步走出了書房。門外傳來他和沈沁柔低聲交談的聲音。蘇菱恩沒有費心去聽,心口雖然抽痛著,但她的理智告訴她,從此以後,門外的那個男人——和她不再有干係了。

  她疲憊地在書房的地板上坐下來。不久,門口安靜下來,也許薛凱文和沈沁柔已經離開。  

  蘇菱恩就這麼呆呆地坐著,雙手用力抱著膝蓋,把身體團成一個球。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淒涼,覺得冷。是呵,七年的感情就這麼沒了,在男友對別的女人所謂的「真心」面前,她的愛變成一個笑話。這種感覺,怎麼不淒涼呢?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顆頭顱探進來,「他們走了兩個多小時了,我想,你應該哭夠了吧?」是駱澄空。他語氣不鹹不淡的,卻難掩話語中的關心之情。  

  於是,坐在暗影裡的蘇菱恩這樣對他說道:「駱澄空,陪我喝酒。」  

  這天晚上,蘇菱恩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駱澄空果然是個仗義的室友,見她失戀不開心,於是毫不猶豫貢獻出珍藏的紅酒。他們倆就這樣在客廳的地板上席地而坐,把酒瓶和杯子擱在腳邊,只要稍不小心就會踢倒。  

  然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蘇菱恩醉了。駱澄空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究竟喝了幾杯,只是默默地看著她捧著酒杯把玩。他知道她失戀、心裡不好受,因而她做什麼他都不阻止。她一口接一口灌著酒,嘴裡唧唧咕咕地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而他心不在焉地聽著,當然了——一句也沒有聽懂。  

  直到她突然提高聲音,吐字清晰地說出:「駱澄空,我發現你真的很沒種哎!」  

  駱澄空愣住,「什麼?」  

  「你不是很喜歡沈沁柔嗎?你不是號稱暗戀她很久嗎?那你為什麼不追她啊?沒種,超級沒種!」蘇菱恩的舌頭開始大了,眼光迷離,雙手胡亂比劃起來。  

  「老姐你喝醉了。」駱澄空皺起眉,不去計較她的瘋言瘋語。  

  「我才沒有醉呢!」她大聲嚷嚷,轉而指控他,「是你,你喝醉了!」  

  多麼典型的醉漢言論啊。駱澄空好笑地搖搖頭,起身上前欲奪過她手中的酒杯:「別再喝了。」沒想到她將手一揮,大叫:「走開啦!」杯中的紅酒濺出來,潑到他的衣服上和臉上。  

  「老姐你……」駱澄空用手抹了把臉,後退兩步,瞪著撒酒瘋的蘇菱恩,可又不好真的和她計較。畢竟這傢伙失戀了呢,算了,暫且饒她一回。  

  這時又聽到蘇菱恩嘟嘟囔囔地叫囂起來:「駱澄空,你個笨蛋!如果你早點去追沈沁柔的話,我和凱文的感情就不會出現狀況了!你搞什麼啊,長得那麼帥純粹擺著好看的啊?你去追她啊!你現在就去追她嘛!我就不相信她會不動心!」她手腳並用地爬到他身上,用力推打他。  

  也許醉酒的女人力氣特別大,駱澄空居然一個不防被她按倒在地。她披頭散髮、渾身酒氣沖天地向他襲來,仿若貞子再現;她熱乎乎的鼻息噴在他頸間,滾燙的眼淚滴到他的衣領裡。  

  駱澄空胸口一抽,神經末梢突然變得敏感,感覺那滴淚靜靜落在他鎖骨的位置,然後順著胸膛的弧線緩緩下滑……他驀然用力甩頭,忽略心口漾起的異樣酥麻感受,「酒杯給我。」他狠狠地瞪著她,心裡隱隱約約知道,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出事。  

  為什麼此刻看上去比女鬼還恐怖的她,竟然令他想伸手擁抱?為什麼這張噴著酒氣的嘴唇,竟然令他想親吻?真荒謬,難道他也喝醉了嗎?!  

  「不給!」蘇菱恩理直氣壯地大聲回答,雙手抓住他的肩頭拚命搖晃。  

  該死,她還真是渾身的蠻力!駱澄空被她扯住了衣領,怎麼掙扎也掙不開那大力鉗制,他只好哀叫著:「喂,你小心腳下啊!我的紅酒——」  

  話音未落,他聽到「撲通」一聲——果然,紅酒瓶被她踹倒了,軟木塞從瓶口彈跳出來,濕意快速地漫上他和她的褲腿。駱澄空生氣了,伸手用力推她,「喂,你起來!」  

  然而蘇菱恩卻渾然未覺,反而更用力壓住他掙扎的上身。雙手一把捧住他的臉,惡狠狠地質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差啊?看上去像三十歲一樣——哼,你說過這種話吧?!」  

  駱澄空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應。以前跟她開過的那些玩笑,難道今天全要清算?  

  「還有!我的胸部很平,跟個男人似的,沒什麼好看的——這分明也是你說的吧?!臭小鬼,就因為我那麼差,所以活該被男人欺騙,是不是?!」說到這裡,蘇菱恩哭了。不是默默流淚那種淑女的哭法,而是仰脖朝天、豪氣干雲地放聲痛哭。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想是哭昏了頭了,居然伸手開始脫自己的衣服,邊解扣子邊叫:「反正我就是條件很差啊,怎麼比都比不上沈沁柔!你們男人全都喜歡她那一型吧?!可惜,我就是沒她那麼漂亮,也沒有她那麼好的身材,也不會用那種文雅高貴的口氣說話!」她三兩下脫掉襯衫,往駱澄空頭上一扔,兜頭罩住他的臉。「怎麼樣?!現在是不是因為這樣就要歧視我啊?!」她像流氓一樣雙手叉腰,挑釁地問他。  

  「嗚嗚嗚……」駱澄空只感覺一片黑雲罩頂,然後一塊溫暖的布料套住了他的頭臉。眼前什麼都看不清了,他只聞到布料上紅酒和香皂的混合味道,那柔暖的棉質觸感令他有些暈乎乎的……  

  等他終於抓下頭上的襯衫,眼前的景象令他頓時屏住了呼吸——  

  這個傻瓜上身只穿著一件露出肚臍的小背心,正跨坐在他身上,用手背胡亂抹眼淚。她的頭髮全披散下來,毛茸茸地堆在耳際、肩頭,看上去像一隻大耳朵的毛毛狗。她的臉色因為酒意而潮紅著,目光濕潤,一顆淚珠掛在尖尖的下巴上。她望住他錯愕的神情,一字一頓、可憐兮兮地小聲問:「我哭起來是不是很醜?」  

  駱澄空長長地歎了口氣。她成功地擊碎他最後一絲理智,他投降了。  

  他用雙肘撐坐起身,深褐色的眸子定定回望她,眼中閃爍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某種柔情。  

  「你很漂亮。」他這樣告訴她,騰出一隻手來,溫柔地撫撫她微濕的鬢髮。  

  「哎?」蘇菱恩愣住。酒雖然還未醒,但也知道這答案有多荒謬。而此刻駱澄空溫柔注視著她的眼神……更荒謬。

  「蘇菱恩,我說了,你很漂亮。」駱澄空語聲溫柔地重複著,「比我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漂亮。」然後,他以手托起她的下巴,俊美的臉龐輕輕向她貼近……  

  在蘇菱恩震驚錯愕的呆愣中,駱澄空緩緩吻上她的唇。嘗到她嘴裡既甜又澀的酒意,他忍不住吻得更深。呼吸亂了,心跳狂了,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只是覺得好心疼她,只是直覺地想擁抱她、親吻她,該不會……他真的愛上這傻乎乎的老姐了吧?  

  駱澄空緊緊擁住蘇菱恩瘦削的身子,也同時察覺到她微微的掙扎和顫抖。他輕撫著她赤裸的上臂,想要撫平那上面生出的小小雞皮疙瘩。她覺得冷嗎?那個男人令她心寒了嗎?這樣想著,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他們溫柔地親吻,客廳裡安靜得像一片海洋。  

  在這個吻的最後,蘇菱恩微微推開駱澄空,迷惑地看著他,紅酒使她的大腦失去了思考的力量。「你……吻我?為什麼?」她真的不明白呵——即使此刻被他雙手環抱的感覺是那樣溫暖;即使方纔,她……是那麼喜歡他的吻,也回應了他的吻。  

  駱澄空眨了眨眼,表情和她一樣迷惑,「其實……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他望著她,語氣真誠地小聲說道。

  「哦。」蘇菱恩傻傻點頭。也許真是大腦停止運作了吧?她得到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就輕易地滿足了,不再細究。她輕輕地湊過去,把頭靠在他肩上,柔聲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他,謝謝他在她最悲傷無助的時候陪著她,用他的懷抱、他的吻給她安慰。  

  駱澄空無聲地苦笑了一下,伸手用力地摟住她。這一刻,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他就給她一個肩膀。其他的,不重要。  

第5章(2)  

  他們相互依偎著,在硬梆梆的地板上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誰都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將近午夜時分了吧?聽著空曠的客廳內鐘擺的嘀嗒聲,蘇菱恩突然在駱澄空懷中抬起頭來,用發紅的眼看著他,顫聲輕問:「我們……要繼續嗎?」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許是酒精沖昏了頭腦,也許是失戀的傷痛令她想要放縱,又也許——是身邊的少年太溫柔,在今夜這個軟弱時刻,她突然想抓住他難得的溫柔,任性地不放手。  

  她含混曖昧的話語迴盪在空氣中。駱澄空俯下身看她,從她氤氳的目光中讀到邀請意味。他不是小孩子了,不會不懂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巴巴地眨了兩下眼,好像在做思想鬥爭似的;然後,他綻開天使一般純良的微笑,柔聲道:「好呀。」  

  他掛著笑容的面孔太好看,她一時看呆了,不及防備間,便被他攬入懷中,深深吻住了唇。  

  然後,便是整夜的放縱糾纏。在半醉半醒的昏茫時分,她將自己全然交付給這柔弱的美少年,不去考慮現實,不去思量明天。  

  怪不得有人說,衝動是魔鬼。  

  也怪不得有人說,酒是穿腸毒藥。  

  更怪不得有句諺語叫做:「先是人醉酒,後是酒吃人。」  

  翌日一早,當蘇菱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渾身赤裸地和駱澄空並排躺在客廳的柚木地板上,身上唯一覆蓋著的只是一件大得離譜的藍色襯衫時,她立刻手撫額頭、低低地哀叫起來:「老天爺,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昨天晚上,她竟然趁著酒意、一個衝動之下把駱澄空給「吃了」!天啊,她怎麼會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來呢?要知道,駱澄空可是比她小了足足七歲啊!更何況就在昨夜之前,他在她心目中還只是個滿口叫著「老姐、老姐」的壞嘴巴少年。然而,幾個鐘頭的糟糕宿醉過後,他們之間就發生了這樣的親密關係!  

  這下怎麼辦?她該如何自處?在與男友分手的當天便立刻投入別人的懷抱,任性地求取一夜安慰,她今後臉該往哪兒擱?又該如何面對那充當了她的「安慰者」角色的駱澄空?  

  蘇菱恩緩緩轉過頭,望著身旁依舊合眼沉睡的駱澄空。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看他,發現他長得還真是要命的標緻,兩眼之間的寬度,鼻子隆起的弧度,人中到下唇的距離,比例如黃金分割一樣完美。這傢伙是去整過容了嗎?竟然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真不公平!  

  她有些不爽地想著,伸手探探他的臉龐——嘩,光滑得像剝了殼的熟雞蛋。然後,她又勾起指頭扯扯他額前的碎發——嘖嘖,柔順得像絲綢。  

  就在這個時候,睡夢中的駱澄空突然輕輕動了一下,嘴唇微張,吐出兩個字眼:「老姐……」  

  蘇菱恩像被火燙著似的霍然抽回自己的手。好險,她差點把他弄醒了!她連忙坐起身來,七手八腳地找衣服穿上。

  直到扣上了最後一顆扣子,她才輕輕呼出一口氣來,稍稍安下了心。然而,問題還遠遠沒有解決。接下來該怎麼辦?駱澄空醒了以後,她該對他說什麼?做什麼?昨夜的纏綿,可以當作沒發生過嗎?  

  不行,眼下的狀況太棘手了,她根本沒辦法面對,也處理不來!蘇菱恩死命搖頭。算她不負責任也罷,叫她鴕鳥也好,她……她不管了,她要逃了!  

  蘇菱恩偷偷地躬起身子,手腳並用地從熟睡的駱澄空身邊緩緩爬開。她縮著頭頸,飛快地從客廳中央爬到門邊。然後站起身子,將手攀上門把兒——  

  「吱呀」一聲,門開了。與此同時,身後傳來初醒的含混男聲:「蘇菱恩?」  

  蘇菱恩的身形僵在門邊。功虧一簣,他——醒了呵。  

  她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回過頭:「咳……早。」說完了很想去撞牆。  

  駱澄空半坐起身,順手抓過一件襯衫蓋住赤裸的胸膛。他瞇眼看向門邊的蘇菱恩,聲音中仍有睡意,「你要去哪裡?」  

  「我……」她說不出話來,眼光卻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他白皙的胸膛上。記得昨夜激情過後,她就是枕於這片胸膛之上漸漸睡去的……想到這一節,蘇菱恩的臉龐驀然燒紅了,心亂如麻之下,她竟然脫口而出:「我……真的很對不起!」

  「哎?」駱澄空皺起俊眉,不解地望著她。她在說什麼?  

  「昨天晚上,發生了那種荒唐的事,都、都是我的錯……」她羞得幾乎要咬掉舌頭,「是因為我喝得太醉了,所以才會一時衝動,向你提出那種要求……」她說到這裡便住了口,咬住下唇,既尷尬又愧疚地看向駱澄空。  

  駱澄空聽了這些話,呆愣三秒,突然撲嗤一聲笑了出來:「老姐別說傻話了。這麼緊張兮兮的幹嗎?難道怕我會告你強暴嗎?」  

  「……」蘇菱恩張大著嘴,不敢相信那個壞嘴巴、老愛損人的駱澄空又回來了!看來昨夜裡他偶然展現的溫柔,真的只是「偶然」而已。瞧,今天早上一醒過來,他立刻就恢復原狀了!  

  「那——昨天晚上你也喝醉了嗎?」她試探地問。不知為何,心裡不太舒服。  

  「也許吧。」他聳聳肩,神情並不怎麼認真,「我是看你哭得那麼可憐,所以一時忍不住同情心氾濫,想安慰你一下咯。」  

  同情?安慰?這兩個詞語令蘇菱恩神色微僵,「所以,就用『那種』方式來安慰我?」雖然明知他說的是事實,她心口仍然輕輕一抽。  

  「是啊。」他回答得好自然。站起身來,套上長褲,然後走向她,伸手輕觸她的臉龐,「你怎麼了?樣子怪怪的。」

  蘇菱恩怔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怎麼、怎麼會這樣呢?駱澄空為什麼會看起來那樣從容淡定,彷彿對昨夜發生的一切毫不在乎呢?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在分享過那樣火熱激情的第二天早上,他對她難道就沒有一點特別的感覺嗎?

  雖然她從沒設想過在事情發生後他會有怎樣的反應,但是絕對不該是像此刻,這麼的……平靜!  

  蘇菱恩驀然轉過身,用力去推那扇門,「我要出去走走。」原本她打算逃跑,是因為沒有勇氣面對他,可是現在他竟然表現得那樣雲淡風輕,好像根本就不需要她的任何勇氣似的。這樣一來,她心裡反而更加難受了,有股說不出的酸楚滋味在胸中蕩漾。  

  駱澄空連忙撿起襯衫穿上,先前一直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慌亂,「你要去哪裡?我也去。」

  「不用了!」她又快又急地吼道,大力地摔上門跑出去。  

  「該死!」駱澄空低咒一聲,手忙腳亂地扣上扣子,一邊推開門追了出去。  

  他看見蘇菱恩在田埂間發足飛奔,立刻朝著她的方向叫道:「喂,你不要跑!」  

  她聽見了,連忙加了把勁兒,跑得更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只是直覺地想逃開這令人難堪的局面!

  「蘇菱恩!」駱澄空追在她身後大叫,「你給我站住!」  

  「你不要追我啊!」她邊跑邊回頭喊。  

  就這樣,他們在清晨的田野間開始了你追我逃的遊戲。跑過幾條田埂,跑過一座小山包……當蘇菱恩最後因為體力不支而不得不停下腳步的時候,她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她站穩腳步,四處張望:周圍都是山野和矮樹,連一棟房子的影子都見不著了。  

  「我這到底是在哪兒啊……」她自言自語著,有些害怕了。這時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駱澄空氣急敗壞的叫喊,越來越近:「喂,你到底要跑到哪裡去啊?」  

  蘇菱恩回過頭,見他追了上來,滿頭大汗地站在離她五步遠的地方。她胸膛劇烈起伏著,喘著氣質問:「幹嗎追出來?」  

  駱澄空也是氣喘吁吁。他雙手撐著膝蓋,好一會兒才順過氣來,答道:「我……我怕你在山谷裡跌死了,笨蛋。」

  「神經病!」她突然朝他大吼,他臉上擔憂的神情,令她的情緒完全失控,「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啊?!昨天晚上跟我發生那種關係,今天卻又像沒事兒人一樣,還叫我『老姐』!駱澄空,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發生了這種事,難道你一點兒都不在乎嗎?完全無所謂嗎?!」她一股腦兒地把心中鬱結統統吼了出來,然後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爭氣的眼淚湧出眼眶,隨即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紛紛滾落。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也許值得哭的事情太多了,男友背著她追求別的女人,她又陰差陽錯地和小她七歲的少年發生了一x情。一夜之間,她的生活徹底被顛覆,她做了過去二十八年間都不曾做過的荒唐事……然而,這其中最令她感到不忿的,是駱澄空的淡漠反應!  

  她好生氣,這傢伙只有21歲,就可以因為同情而和她上床了嗎?當他溫柔地抱著她、吻著她、說她漂亮的時候,難道心中就沒有一點愛意?  

  蘇菱恩驀然摀住嘴巴,被腦中閃過的念頭嚇到了。她這是怎麼了?難道她希望駱澄空是因為愛她所以才會碰她的嗎?別笑死人了,這怎麼可能?!他一直都嫌棄她的相貌和身材,從來沒把她當過女人看,每天「老姐、老姐」地叫個不停,他怎麼會喜歡她?!  

  她到底在瞎想個什麼勁啊!  

  「啊——」她驀然抱住頭,壓抑地叫起來,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駱澄空緩緩走到她身邊,坐下來,側頭看她,「你還好嗎?」他眼中充滿了關切之色,這令蘇菱恩更鬱悶。

  「說吧,說實話。」她煩躁地吐出一口氣,「昨天晚上,究竟為什麼?」她不信他是真的喝醉了。

  駱澄空緊緊抿住唇,不答,神情——突然變得倉皇起來。  

  「啊,我知道了,你是想回答『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吧?」蘇菱恩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繼續道:「駱澄空,你年紀也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子,做事情之前要先想一想後果啊。明明就不喜歡我,昨天晚上為什麼要抱我?」

  「關於這一點,你好像沒有資格說別人。」駱澄空冷冷地插嘴。  

  聽他這麼說,蘇菱恩一愣,然後自嘲地抿起嘴唇:「你說得對,我自己也是個做事不考慮後果的衝動傢伙呢,的確沒資格說別人。昨天晚上……簡直像一場夢似的。」說著她閉起眼,眼前閃過昨夜他擁抱她時溫柔的雙手。她臉色有些泛紅,「雖然醒了之後非常後悔,但還是……謝謝你給了我一夜的安慰。」  

  駱澄空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她,拳頭默默握緊,壓在身側。  

  只聽她又說:「既然只是一場夢而已,我們——都把它忘了吧,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她刻意用力地說著這句話,彷彿想借此說服自己。  

  但心裡——真的就此安然無恙了嗎?  

  她不知道。  

  蘇菱恩說完了,山野間一片沉默。風一陣又一陣地吹著,有些冷。  

  駱澄空沒有接話。他低下頭,看著地上的泥土和草葉,不時用腳踢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蘇菱恩歎了口氣,看來他根本就不在乎。也是,像他這麼年輕的傢伙,哪裡懂得她心裡此刻的波折呢?  

  他們倆就這樣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久到蘇菱恩幾乎認定駱澄空是不打算說話的了。於是她率先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泥漬,說:「我們走吧,得找路回家。」  

  「我喜歡你。」  

  ——依舊坐在地上的美少年突然毫無預兆地說出這句話。  

  蘇菱恩呆住了。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28:05

第4章(1)  

  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  

  深夜,蘇菱恩躺在寬大水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腦中反反覆覆回放著白天在書房的那一幕,她不禁砸了砸嘴:怎麼辦?她好像違反規定了呢。  

  在入住奇跡園的第一天,駱澄空曾與她有過約法三章,其中有一條就是「不管兩人之間發生怎樣的矛盾,都不可以說要把對方趕出去這種話」。  

  可是今天上午,她明明對他說了「這裡叫『奇跡園』,不是給你這樣庸庸碌碌、不懂得創造奇跡的笨蛋傢伙住的」這樣失禮的話呀!  

  唉,她當時準是氣昏了頭了,竟然對一個小她七歲的大男孩怒吼。蘇菱恩從水床上翻坐起來,隨手抓過一個枕頭抱在懷中;思緒漸漸飄回從前。  

  其實,她會看不慣駱澄空用那種軟弱的借口逃避工作,不是沒有原因的。從小到大,她都不曾富有過。父母均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工作辛苦勞累,每個月要為還房貸省吃儉用,更要存錢供她唸書。而她懂事得比較早,從高中時起就在快餐店打工,明白賺錢不容易。上了大學以後,她不再拿父母的一分錢,靠著自己打零工、做家教來賺取學費。當別的大學女生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參加迎新舞會的時候,她正騎著自行車在刺骨的寒風中飛馳,從一個打工地點趕到另一個打工地點。

  再後來,她和薛凱文談起戀愛,男友對她體貼,送她很多禮物,還主動提出要和她分擔花銷。她沒答應。

  一路辛苦過來的人,是不能容忍富家子弟在她面前大把大把撒錢的。當年,她不准薛凱文揮金如土;而現在,她也不願意看到駱澄空這樣做。  

  她想不通呵,駱澄空有那麼得天獨厚的外在條件,只需要去水銀燈下站一站、隨便擺幾個POSE就可以有大筆的錢進賬,他為什麼不肯去做?  

  越想,越覺得憤憤不平。那小子簡直是在暴殄天物嘛!蘇菱恩翻身下了床,找出一件長睡衣披在身上,然後爬上二樓去敲駱澄空臥室的房門。  

  她斷斷續續地敲了十幾聲以後,門板終於被人拉開。駱澄空頂著一頭亂髮站在門口,睡眼惺忪地看著她,「你幹嗎?」他低聲咕噥,「老姐我拜託你,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很好,還認得出她是誰,還沒有睡得腦袋壞掉嘛。蘇菱恩朝天翻個白眼,一把推開他擋住房門的纖弱身體,大步走進臥室,往他床上一坐,「我有話跟你說。」  

  駱澄空揉了揉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他走到她身邊坐下,不住打哈欠:「我已經把水床讓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不關水床的事。」她認真地望住他,「今天白天,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我要向你道歉。」一本正經地說完後,她嚥了口口水,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然而駱澄空只是微微地掀了下眉毛,「哦,知道了。」然後,整個人癱軟地朝身後床墊倒了下去。只聽「咚」的一聲,他如願以償陷入鬆軟棉被中。  

  「知道了?只是知道了而已?」這個答案讓蘇菱恩很不滿意哦。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她面前像木乃伊一樣直挺挺地倒下去,三秒鐘後才反應過來,急忙伸手去拽他,低叫:「你先別睡啊,我還沒說完呢!」  

  駱澄空原本已經閉上了眼睛準備繼續沉醉夢鄉了,奈何手臂又被她抓著不放。她雖然長得瘦瘦的,可是力氣不小,拖住他搖來晃去。他被她折騰得腦袋有些發暈了,生氣地說:「你再拉我,我喊非禮了哦。」  

  蘇菱恩無語地瞪著他慵懶的睡姿,以前從來不知道這傢伙把睡覺看得這麼重要,看來今天白天罵他豬,實在是沒有罵錯!她搔了搔後腦勺,想了半天。而在這過程中,駱澄空呼吸漸沉漸勻,看來已經睡著了。  

  蘇菱恩歎了口氣,索性什麼都不管了,對著床上那具「木乃伊」快速地說出一大段早已想好的台詞:「我說錯話,已經道了歉了;你做錯事,也應該盡量想辦法彌補才對吧?如果你真的對你哥的死感到愧疚、想為他做些什麼的話,那你就接下那個香水廣告,幫幫你嫂子的忙吧!雖然……雖然身為廣告界的業內人士,我也沒覺得你當模特的條件有多好啦,瘦不拉嘰的,面無四兩肉。可是出於對我男朋友工作的支持,我……現在很認真地請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她說得神情激動,滿面通紅;但駱澄空依然閉著眼,一副睡得很香的樣子。蘇菱恩無奈地吐了口氣,又說:「不管你肯不肯答應我,我先說了哦。下次阿沈來的時候,我希望你和她好好談一談。不管你想不想拍那個廣告,你都應該給她一個交待,算是對你哥的公司負責、也對自己負責。」  

  駱澄空依舊一動不動地睡著,甚至連睫毛也沒有眨動一下。  

  這傢伙是當真睡死了聽不見她說話,還是存心裝睡,好讓她打退堂鼓?蘇菱恩瞪了他半晌,實在沒轍了,只好跳下床,「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隨便你。」  

  她踩著拖鞋「嗒嗒嗒」地跑出房間,臨走時故意很用力地甩上門,心裡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就算駱澄空睡功再好,此刻也應該被吵醒了吧?  

  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少年早在她摔門之前已睜開了眼睛,深褐色的眸子凝視著她的背影,久久不曾移開眼光。

  翌日一早。  

  不到六點,蘇菱恩就被咖啡機的響聲驚醒。她還以為自己在做夢,急忙穿了衣服跑到客廳一看——

  嘩……「奇跡園」裡真的有奇跡發生了。  

  駱澄空正坐在寬大的楓木餐桌前衝她微笑。他的面前,擺著看起來很可口的燻肉吐司、煎蛋和熱咖啡,而他身上——還穿著顏色淡雅的格子圍裙。  

  「這……」她緩緩向他走去,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眼前的重大改變,「這些都是你做的?!」吐司沒烤焦,煎蛋形狀完好,怎麼……這間別墅裡偷偷住了一個田螺姑娘嗎?  

  「嗯。」駱澄空點點頭。  

  「你今天早晨起床以後做的?」她不敢相信地挑著眉。現在才六點呢。  

  「是。」再度點頭。  

  「你……還好吧?」她眨巴著眼,這樣問。  

  駱澄空有些好笑,「你不用表現得那麼驚訝吧?我還算是個可愛的人,偶爾也會想替別人做頓早餐的。」說著他手一攤,「請坐,嘗嘗看。」  

  蘇菱恩半信半疑地在桌前坐下來,伸手輕輕拈起一片吐司,沿著邊緣咬了一小口。  

  三秒鐘後——  

  「咦?見鬼了,居然味道還不錯。」她頗感意外,又用叉子叉起煎蛋往嘴裡塞去。  

  駱澄空似笑非笑地揚眉,等待她的反應。  

  「嗯!"讚許地低歎溢出口腔,她滿意地砸了砸嘴,「流質蛋黃哦!我最喜歡流質蛋黃了。」  

  他微微一笑。  

  蘇菱恩一邊拿起咖啡放到嘴邊啜飲,一邊斜眼睨他,「你今天似乎心情特別好。」奇怪。  

  「也許是昨晚睡得好吧。」他慢條斯理地回應,彷彿話中有話。  

  「看來,我昨晚說了那麼一大堆都白說了?」哼,果然還是睡死了。  

  「你昨晚說了什麼?」駱澄空一臉無辜,「我依稀做夢夢見有人闖進我的臥室,那個人是你?」  

  蘇菱恩白他一眼,「不是我,難道是鬼?」她三兩口幹掉兩片燻肉吐司,又一仰脖將杯中咖啡灌入口中,然後站起身來,「懶得跟你抬槓,我走了。」  

  駱澄空也隨著她站起來,「你要去哪裡?」  

  「在附近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蘇菱恩一聳肩。來到郊外一個多星期了,她每天只是窩在別墅裡,實在是有些悶了。  

  「周圍都是菜田,你打算踐踏嗎?」駱澄空不無諷刺地問道。  

  「你才打算踐踏呢!」她狠狠白他一眼,正要轉身出門,突然——  

  「等等!你說——周圍都是菜田?」蘇菱恩的腳步剎住了,眼中迅速閃過一抹淘氣的光芒,使她原本平凡無奇的臉容驀然生動漂亮了起來。  

  駱澄空盯著這張臉靜靜地看了片刻,突然驚訝地低叫出聲:「你該不會是想……」  

  兩個小時以後,蘇菱恩和駱澄空已經累得躺倒在一片玉米田的田埂上了。晌午時分的大太陽高掛天空,暖洋洋地照著他們。他們身上穿著最輕便耐髒的衣服;然而,泥巴和碎葉還是沾了他們滿身滿臉。  

  蘇菱恩用雙手兜住衣服下擺,一臉幸福地看著裡面裝的甜玉米棒,「你說八個夠不夠我們吃兩餐?」

  「你不要太貪心了,快走吧。」駱澄空小聲催促,一邊還不住地四下張望。他真的會被這女人給氣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說服他陪她一起來偷玉米的呢?過去,他可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幹出這種小偷小摸的低格勾當;而此時此刻,他正和她一塊兒站在別人家的玉米地裡,他還自願替她把風!  

  看來,蘇菱恩真的不是一個好老姐呢,淨做這些會帶壞他們年輕人的事。  

  駱澄空無奈地搖搖頭,一轉身,卻見那個壞老姐依舊懶洋洋地躺在田埂上,他連忙上前推她,「走了啦!你想被人活捉嗎?」  

  而蘇菱恩卻半瞇著眼,笑瞇瞇地望著頭頂上的藍藍天空,悠然歎道:「你看,太陽好漂亮。」  

  駱澄空鬱悶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我真是喜歡郊外呵。天好像比城市的藍,雲好像比城市的白,就連風也比城市裡感覺清新了許多呢。」這時,一陣微風拂過,她舒適地閉上眼,感概道。  

  「空氣裡都是牛糞的味道,臭死了。」駱澄空小聲嘟囔。既然她說什麼也不肯走了,他也只好陪著她在田埂上半躺下來。幾個玉米棒大咧咧地堆在他們腳邊;此刻若是有菜農前來,他們一定完蛋。  

  「你不喜歡鄉下嗎?」她問他。  

  「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度假?」  

  「都說了是為了逃避模特兒的工作。」他沒好氣地提醒她,他們已經進行過類似的談話了吧?  

  「哦?」蘇菱恩側過頭,盯視著他俊美的臉龐,「這麼說來,是真的不打算接那個香水廣告咯?」真是固執的傢伙啊。  

  聽她這麼問,駱澄空呆了一呆,然後,蒼白的臉頰上浮起淡淡紅暈,「阿沈下次來看我的時候,我會和她談一下。」他很小聲地說著,尷尬地別開眼不敢看她,「不過,我可沒說我一定會接的哦!」說到這兒,聲音驀然又響起來了。

  呵呵,死鴨子嘴硬。蘇菱恩笑了,「啊,原來昨晚你沒睡著。」  

  「有只蚊子不停在我耳邊嗡嗡叫,我怎麼可能睡得著?」他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她反而「呵呵」笑得更歡暢了。

  這一刻,他們並肩躺著,身體靠得很近。他綿軟的髮絲上沾了一片葉子,她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摘下來,「說實在的,你很感激我的那一番金玉良言吧?所以才特地早起做早餐給我吃,對不對?」  

  「誰『特地』了?我是隨便做的。」  

  「呵!上次你隨便做的早餐,連你自己都說吃起來像煤渣。」  

  「人類不可以進步的嗎?」  

  他們半真半假地鬥著嘴,說到激烈處,會開玩笑地伸手推搡對方一下。兩個人的身子在泥地上蹭啊蹭,衣服越來越髒。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鬥完了嘴,蘇菱恩以雙手為枕托著頭部,仰望天空,突然有感而發:「駱澄空,其實呢……和你一起住還挺開心的。」  

  她話音未落,蒼白美少年的臉立刻紅了。他半閉著眼,似乎沒在用心聽她說話。然而,過了好半晌,他卻又突然不經意似的拋出一句:「我也是。」  

  心臟,莫名「怦、怦」跳得厲害。駱澄空用一隻手按住襯衫口袋的位置,心思茫然地窺著身旁的平凡女子。他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覺得這傻乎乎的老姐漂亮得要命?  

第4章(2)  

  午飯時分,蘇菱恩和駱澄空抱著那些玉米走回「奇跡園」。今天的午餐應該會是烤玉米棒配玉米粒甜湯。

  然而,剛走到「奇跡園」門口,蘇菱恩手裡捧著的玉米便盡數掉到了地上——  

  「凱文?!」她驚喜地叫著,認出門廊前的高大人影,立刻快步跑了過去,「你怎麼來了?」  

  身後的駱澄空見狀,先是愣了一下,爾後他蹲下身子,默默地撿起那些被蘇菱恩丟棄的玉米。他把它們通通抱在懷裡,然後腳步緩慢地走向門口親暱相擁的一對璧人。  

  駱澄空想,非禮勿視,他應該別開眼光才對。可是那兩人才擁抱了不到五秒鐘,馬上就分開了。看樣子,還是那個男的主動推開了蘇菱恩。  

  「菱恩,你剛才去哪兒了?」方才女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薛凱文到現在還有點尷尬,急忙將她的身子拉到三公尺以外,「你怎麼……弄成這樣?」他有些愕然地看著女友披頭散髮、渾身泥土的樣子,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沾上草屑的筆挺西裝。  

  蘇菱恩不以為意地笑笑,「我們去摘玉米了。你來得真巧,今天中午有綠色食品吃咯!」  

  駱澄空在她身後翻個白眼,笨蛋老姐,人家是嫌你衣服髒啊。  

  這時,薛凱文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駱澄空,他立刻驚訝(或是驚艷?)地低呼了一聲:「啊,你就是那個……」

  「他就是澄空。」這時,第四道聲音插入了他們的談話之中。門口的三人一齊回頭,只見身著一襲黑衣的沈沁柔正緩緩從「奇跡園」的大門口走出來。淡雅的香水味沁入在場每個人的心脾,頓時蓋住蘇菱恩身上泥土的味道。

  「沈小姐。」薛凱文叫著,表情有些著迷。  

  「你們是一起來的?」蘇菱恩挑眉看向薛凱文,突然覺得心裡不太舒服。在美麗優雅、乾淨芬芳的沈沁柔面前,此刻一身是泥的自己簡直像個笑話。  

  薛凱文尷尬地點點頭,「菱恩,先前一直忘了跟你說了,這位沈小姐——」  

  「我知道。她是你的合作夥伴,你今天來這裡,只是順道載她一程。」蘇菱恩用溫柔有禮的口吻截斷他欲出口的解釋。  

  「菱恩……」  

  薛凱文還想說什麼,沈沁柔微微一笑,略略提高聲音道:「既然大家都認識,我們不如進去談吧。」她的聲音柔柔的、酥酥的,卻別有一種令人想要聽從的魅力。  

  駱澄空與蘇菱恩對望一眼,後者想了一下,緩緩點頭。雖然關於薛凱文和沈沁柔會一同來訪這件事,她心裡還有疑惑未解,不過……還是以大局為重吧。沈沁柔表現得這樣雍容大度,她再小肚雞腸地追究,又能追究出什麼來呢?

  走上台階的時候,薛凱文趁勢去拉蘇菱恩的手。蘇菱恩掙了兩下沒有掙開,轉頭看到男友哀哀乞憐的眼神,歎了口氣,心也軟了。  

  也許,他和沈沁柔之間真的只是單純的合作夥伴關係?也許,是她太敏感太多心?可是,面對著沈沁柔那樣的大美人兒,再多的自信也不夠用呵。她心思紊亂,任薛凱文牽著緩緩步上台階,並沒有察覺到身後駱澄空的眼神——突然有一點兒黯淡了。  

  稍後,四個人依次坐入客廳裡的豪華真皮沙發,四雙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各懷心思。  

  唯一表情稍顯坦然的是沈沁柔。她抿著櫻唇,沖駱澄空揚起柔美笑容,「上次因為你說需要時間考慮,所以今天我又來了。好像顯得有點急迫呢,不介意吧?」  

  「你來都來了,我有什麼好介意的?」不知為何,駱澄空的口氣有些發沖。  

  沈沁柔皺起秀眉,以為駱澄空是對她不滿,「澄空,你別怪我逼你太緊。可是,和『日月星』的簽約……實在不能等啊。」她上身前傾,盈盈美目中儘是殷切神情。  

  駱澄空沉默半晌,輕輕歎一口氣,說道:「如果我無論如何也不答應接這個廣告,你會怎麼做?」話音未落,就感覺茶几底下伸過來一隻腳,狠狠踩上他的拖鞋鞋面。他一抬頭,就看到坐在對面的蘇菱恩衝他拚命擠眼。  

  駱澄空有些哭笑不得,這位老姐連自己的男朋友都看不住了,倒是很有空來管他人的閒事嘛。該說她是太過善良,還是該乾脆罵她大傻瓜?  

  這樣想著,駱澄空又將眼光調向薛凱文的位置。先前老姐吹噓得沒錯,這個男人確實很帥,雖然眼光總是游移不定,但看上去也並非一個輕佻討厭的人。只是,憑著一種男人的直覺,駱澄空可以感覺到,薛凱文並沒有蘇菱恩想像中的那麼愛她。至少,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珍惜她。  

  因為沒有一個心中充滿愛意的男人,會一臉嫌惡地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推開——即使她身上沾著泥,即使她蓬頭垢面。

  如果是他的話,他絕對不會那麼做……想到這兒,駱澄空的眼神黯了一黯。然後他抬起頭來,深深吸氣,看著對面的沈沁柔一字一句地說:「你可以著手準備和『日月星』簽約,這個香水廣告……我接了。」  

  「澄空!」沈沁柔喜出望外,難得提高了聲音,「謝謝你,現在的我……真的很需要聽到這句話,你不知道它對我的意義有多大!」她白皙的臉上現出興奮的紅暈,眼眸濕潤晶亮,看上去更美了。  

  薛凱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沈沁柔激動的美態,甚至忘記了女友就在旁邊。他伸手一隻手,覆住沈沁柔的纖手,柔聲道:「星期一一到公司,我就差人把合約快遞過去。沈小姐,提前預祝我們合作成功!」  

  蘇菱恩見狀,靜靜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田野。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男朋友當著她的面對另一個女人表示興趣;而她甚至沒有發脾氣的衝動,只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很孤單。  

  究竟是凱文不夠愛她,還是她已經不那麼在乎凱文?為什麼她竟會荒謬的覺得,薛凱文對沈沁柔示好是順理成章的?只因為沈沁柔是美女,而她不是,所以她就連一丁點兒的鬥志都失去了嗎?  

  她沒有太多感觸,只是心中隱隱約約地知道,她和薛凱文的愛情……已經不是當初模樣。  

  這時,身後響起輕微而拖沓的腳步聲。薛凱文正忙著和沈沁柔討論合作的細節,根本沒空理會她,那麼來人一定是駱澄空了。  

  「你今天做得很好。」蘇菱恩沒有回頭,順口說著。  

  駱澄空點了點頭,知道她說的是答應接下廣告的事,「我的問題解決了,你呢?」他問。  

  「我?我怎麼了?」蘇菱恩回過頭。  

  「你的問題。」駱澄空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感情問題。」  

  蘇菱恩愣了一下,然後「撲哧」地笑出來:「去,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感情問題?」  

  駱澄空神色一僵,原來在她心目中,他……始終還是個小孩子呵。他別開眼,忽略心中升起的淡淡酸楚,故作輕快地說:「我只是出於好心想提醒老姐一下罷了。你那個又英俊又多金又體貼的男朋友,也許並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體貼哦。」他說著,眼角向客廳裡一瞟。果然,那裡薛凱文和沈沁柔正聊得不亦樂乎。  

  蘇菱恩臉色泛白,眼前這個少年略帶戲謔的話語,頓時令她覺得自己受到羞辱。怎麼,全世界的人都看出來她的男朋友要移情別戀了嗎?連僅僅年過二十乳臭未乾的小鬼也跑來警告她要提防情變?  

  看來,身為一個女人,她還真夠丟臉的呢。她在駱澄空眼裡,絕對是個失敗角色吧?  

  蘇菱恩自嘲地笑了一下,努力忍下喉頭不適的酸澀感,直視著駱澄空深邃好看的眸子,突然以無比認真的語氣說:「你說得對,是時候該解決我的問題了。」然後,她轉過身大步朝客廳裡走去,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迴盪:她——受夠了!受夠了男友的忽略和薄待,也受夠了自己的嫉妒和猜疑。所有疑問和困擾,今天非得說個明白不可。  

  她臉上帶著不顧一切的尋釁神情,把駱澄空嚇了一跳,他連忙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臂:「喂,你不要這麼衝動!」

  蘇菱恩回頭,淡淡掃他一眼,「我現在很冷靜。」  

  「可是……」駱澄空擔憂地看著她。以她現在這種心情狀態去和薛凱文談的話,一定不會談出什麼好結果來,說不定還會鬧分手。而他雖然對薛凱文沒什麼好感,可也不希望這對戀人因為他的幾句話而分道揚鑣。  

  到目前為止,事情還算有轉圜的餘地吧?雖然薛凱文表現出對阿沈極有興趣的樣子,可是他所認識的阿沈,應該不是個會輕易為誰心動的女人才對。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啊——他這樣告訴自己。  

  「駱澄空,你儲存的那些食物裡……應該有酒吧?」蘇菱恩傻呆呆地站著,片刻後,突然這樣問道。

  駱澄空愣了一下,然後點頭。  

  「那……如果今天我不幸被甩的話,你記得要把最好的酒拿出來招待我,不准小氣噢。」說完這句後,蘇菱恩便轉身往客廳裡去了。  

  駱澄空定定凝視著她瘦削而堅決的背影,想叫住她,可又叫不出口。他也想不通,這麼真實可愛的女子,誰會捨得傷害她?誰會捨得不要她?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27:09

第3章(1)

  日子就這樣慢吞吞地爬過了一個星期。在這一個星期裡頭,每天都有「驚喜」,讓蘇菱恩的假期一點兒都不寂寞。

  星期一,蘇菱恩在清晨六點被不明聲響吵醒,然後發現駱澄空在廚房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吃,一個空鍋子摔在地上。

  星期二,駱澄空躲在二樓臥室裡睡了一整天。  

  星期三,他們為誰去煮飯而爭吵,結果他從豪華真皮沙發的底下翻出一個紙箱,裡面裝滿了餅乾。他在她面前大嚼,存心氣死她。  

  星期四,繼續冷戰。到了晚上她洗澡時,進了浴室才發現換洗衣物忘了拿,於是只好羞愧地叫他幫忙。他是幫了忙,用手捂著眼睛把衣服送進浴室,可他臉上的表情——讓她很想去死。  

  星期五,他們和好了。她出於維護天下和平的心態做了飯給他吃,又被他嫌棄。於是,再度吵架。

  星期六……  

  蘇菱恩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肚子裡有這麼多的氣可生,這麼多的負面情緒會隨時跳出來擠爆她的腦袋。過去和男友薛凱文在一起時,她總是表現得大方得體;而現在,她像只小母老虎隨時準備跳起來咬人。  

  看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話一點兒也沒有說錯。和駱澄空「同居」了一個禮拜,她也變得很古怪了呢。

  今天是星期天。一大早蘇菱恩出了臥室,就看到駱澄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愣。他今天破例地把襯衫上最高的一顆扣子扣上了,還穿了一條沒有破洞的牛仔褲。  

  「怎麼了?」蘇菱恩走過去坐到他對面,「幹嗎穿得這麼正式?」  

  駱澄空看她一眼,輕聲道:「今天阿沈會來。」  

  「是嗎?」她揚起眉,「我正想看看你口中這位絕世美女究竟長什麼樣子呢。」  

  駱澄空細眉一挑,口中說著慣常的嘲諷話語:「你不怕看了以後會自卑?」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蘇菱恩站起身,逕自走到開放式廚房去給自己做早飯,不想理這個沒口德的小子。

  她在平底鍋上煎出一個形狀完美的荷包蛋,又用咖啡機為自己打了杯意式咖啡。也許是咖啡的香味太濃郁,引得駱澄空也走進廚房,「有什麼可以吃的?」他四下張望。  

  「冰箱裡有雞蛋和吐司。」她一邊往荷包蛋上撒椒鹽一邊平板地回答,「想吃可以自己做。」  

  駱澄空驀然湊近她的臉,盯住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老姐生氣了?」  

  「哪會呢?」她語聲甜甜地回應,「我可是好心腸沒脾氣的老姐呢。」說完,把荷包蛋盛在潔白的瓷盤裡,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端著走出了廚房。  

  蘇菱恩當然不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平常,她肚量大得很。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麼,一想到那個即將來造訪的絕世美女沈沁柔,她就覺得心中有點浮躁。  

  也許她是嫉妒了,嫉妒脾氣那麼古怪的駱澄空都有人來看望,而她呢?她自詡有個英俊多金又體貼的男朋友,可是她住進這裡一個星期了,那個男朋友從未試圖以任何方式聯絡過她,更別說親自來找她了。  

  蘇菱恩一邊吃著外酥裡嫩的荷包蛋,一邊斜眼睨著廚房裡的那個羸弱背影。真好笑,居然連駱澄空的人緣都比她好。

  雖然那個小子又無聊、嘴巴又壞,可是無法否認他長得非常好看。所以不管怎樣,都還有人關心著他。

  瞧他現在那笨拙的動作,打個雞蛋竟會把蛋殼也掉進鍋裡,一看就是平時從不做家務的天之驕子,給人伺候慣了的——她搖搖頭,埋首繼續吃她的蛋。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個盤子端到她鼻子底下,盤子裡是兩片煎成深褐色的吐司。  

  蘇菱恩抬起頭,看見駱澄空似笑非笑的臉。  

  「這是什麼?」她問,有絲疑惑。  

  「我做的吐司。」駱澄空一字一句地回答,認真的神情像是在背書,「老姐一大早就繃著個臉,我看得很是擔驚受怕。想來想去,也許是我剛才哪句話惹你不高興了,所以——」他把盤子往她身前推了推,「喏,算賠罪啦。」

  蘇菱恩瞪著那兩片烤得有些焦黑的吐司,又仰起頭來,直直注視著站在她桌前的駱澄空。此刻,她坐著,他站著。她突然感到他看起來不那麼矮了,也沒有了平時那種令人討厭的自負調調。此刻的他——美麗得很純粹。蒼白的膚色,幽深的瞳仁,淺淺掛笑的嘴角,細密的髮絲在額前翻飛著,遮住了眉。  

  蘇菱恩驀然瞇起眼,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此刻,竟會突然覺得……駱澄空的臉有些紅了?  

  正在疑惑間,駱澄空猛然低下頭,動作略顯粗魯地把餐盤一推,「看什麼看,不想吃就算了。」  

  蘇菱恩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笑起來,「我怕食物中毒。」真是彆扭的小孩啊,道個歉還面紅耳赤的。他是很少這樣低聲下氣地和別人說話吧?  

  駱澄空聞言,立即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我每天吃你煮的東西,不也好好地活到今天?」  

  蘇菱恩又笑了笑。到了這份上還跟他計較,可就有點太不夠意思了。於是,她伸出手叉起那片吐司,放到唇邊,用力咬了一大口。  

  「怎麼樣?」他問,聲音刻意地不想顯得太期待。  

  「嗯……」她咀嚼幾下,嚥了下去,才道:「非常難吃。」  

  駱澄空立刻黑了整張臉,這女人真挑剔。「難吃就別吃了。」他伸手,粗率地從她手中搶下吐司,放進自己嘴裡,洩憤似的大嚼特嚼。  

  然而,三秒鐘過後,他立刻把所有吃下去的吐司全都吐了出來,難受得直砸嘴,「吃起來像煤渣一樣。」呸呸呸。

  蘇菱恩挑起眉,笑問:「這下相信了吧?」說著,好心地遞上自己的咖啡供他漱口。  

  駱澄空乖乖地接過咖啡灌了好幾口,好一陣沒有說話。蘇菱恩在一旁靜靜地坐著。駱澄空以為她會趁機嘲笑他——因為在她出糗時,他通常都是那麼做的。  

  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神色平和。在這樣的注視之下,他竟覺得……臉頰有一點發燒。  

  她還真是個好心腸沒脾氣的老姐啊。駱澄空甩甩頭,消除心中那股尷尬情緒,然後,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蘇菱恩微訝,這個基本的禮貌問題他以前從來沒問過她呢,何來「到底」之說?然而,她還是好心解答:「我姓蘇,叫蘇菱恩。」  

  「唔,蘇菱恩。」駱澄空瞭解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開口:「蘇菱恩,以後早餐都由你來做吧。作為交換條件——我大概不會再叫你老姐了。」  

  哦?她該因此而感謝他的恩賜嗎?蘇菱恩啼笑皆非地看了駱澄空半晌,點了點頭,「好,我做就我做。」

  上午十點,駱澄空口中的絕世美女沈沁柔準時來到「奇跡園」。當她把自己銀灰色的漂亮寶馬車停在別墅門口的時候,蘇菱恩發現了兩件事情:一,明明就有公路通往「奇跡園」,她被阿衡給騙了;二,駱澄空的臉紅了。  

  難道說,這怪小孩竟然暗戀起自己的親嫂子來了?蘇菱恩為這個可能性而感到暗暗吃驚。她連忙走到駱澄空身邊,低聲問:「你很熱嗎?幹嗎臉紅啊?」  

  駱澄空沒有回她的話,只是雙手交握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鎖住門廊前的那道倩影。他白皙的臉上,紅暈更明顯了。

  這時,別墅的大門開了,沈沁柔邁著優雅步伐走進來。她身穿一襲玄黑連衣裙,梳得油光水滑的秀髮在腦後挽成一個圓形的髻,以一根珍珠銀簪定住。正如駱澄空先前所言,她長得很美,明眸皓齒,身材窈窕,水嫩肌膚閃著蜜桃般的光澤;光潔修長的頸項上,戴著一串淡水珍珠項鏈。  

  她在玄關處站定了,沖蘇菱恩綻開絕美的微笑,「這位是……」  

  蘇菱恩連忙收起驚艷的呆滯表情,伸出手與沈沁柔交握:「我叫蘇菱恩,是這間別墅的買主薛凱文的……女朋友。」她想了想,這樣說道。  

  駱澄空聽她這樣介紹自己,不禁淡淡擰起眉。心中說不上什麼感覺,但絕對不舒服。  

  沈沁柔微訝地低呼一聲:「哦,原來是蘇小姐,我們終於見面了。」  

  蘇菱恩詫異地望著這位美女,難道她認識自己?  

  沈沁柔解釋道:「是這樣的,我和你的……唔,男朋友——薛凱文先生曾經見過幾面,我們有一個香水廣告的CASE正在合作中。」  

  蘇菱恩當即「啊」了一聲,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駱澄空和她會同時擁有「奇跡園」的鑰匙了。搞了半天,原來是沈沁柔認識薛凱文嘛。  

  可是——等等!蘇菱恩突然皺起眉,覺得有一個地方想不通。即使沈沁柔認識薛凱文,她也沒有理由會擁有「奇跡園」的鑰匙呀!她充其量只是薛凱文的一個客戶而已。為什麼凱文買了房子,她卻可以堂而皇之地讓自己的小叔子住進來?

  這時,沈沁柔彷彿看出蘇菱恩的疑惑,當即優雅地揚了揚手,「黎小姐,我想我們最好進去談。」

  蘇菱恩愣愣地點頭,心裡——突然有一點忐忑了起來。這個絕世美女沈沁柔和薛凱文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而在兩位女性談話的過程當中,駱澄空一直保持著沉默。  

  他們三人來到沙發上坐下。沈沁柔微笑著問駱澄空:「這兩天感覺怎麼樣?好點了嗎?」  

  駱澄空淡淡地點了下頭,嘴角微揚,露出一絲笑容。蘇菱恩覺得奇怪:難道這小子先前沒撒謊,他真的是來養病的?可是,看他每天好吃好睡的樣子,也不像有病啊。  

  然而,沒容她奇怪太久,沈沁柔就把話題轉到了她身上:「蘇小姐,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讓澄空暫時借住薛先生的房子,實在是太失禮了。」  

  她口中說著「失禮」,態度卻彬彬有禮得過分,倒讓蘇菱恩不好意思了起來,連忙搖著手說:「沒……沒關係啦。」然而,心中仍然疑惑未解。  

  沈沁柔繼續道:「是這樣的——我和薛先生目前正在討論一個香水廣告的具體合作事宜,我們公司方面希望可以由澄空來擔任這支廣告的平面模特。」說著,纖手一揚指向駱澄空。  

  接下來的三秒鐘內,駱澄空的表情和蘇菱恩一樣吃驚。  

  「什麼?他是模特?」蘇菱恩低叫,瞪向身邊的蒼白美少年:他又矮又瘦的,哪一點像個模特?  

  駱澄空也將詫異的目光投向沈沁柔,「我以為我們有過協議,最近一年內我都不想再接任何工作了。」

  「澄空,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是,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沈沁柔語聲溫柔地說著,一隻手越過茶几,握住駱澄空蒼白細瘦的手腕,「靜海不在了,我也很傷心;可光是傷心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留給我們的公司發揚光大。這樣的話,他在天堂也會比較安心不是嗎?」  

  蘇菱恩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這一對叔嫂好像在談私事哦,她是否應該迴避一下?這樣想著,她站起身——

  「那個……我去書房看下書,等你們談完了再叫我好了。」她有些侷促地搓著手道。  

  「謝謝你,蘇小姐。」沈沁柔向她投來讚許的目光。  

  然而駱澄空卻像求救似的抓住蘇菱恩的手,低叫:「喂,你要去哪裡?」  

  蘇菱恩好笑地聳聳肩膀,「去書房呀,你聽見了。」他脆弱無助的目光令她有一瞬間的心軟,這傢伙好像不願和自己的嫂子單獨相處呢。她是不是應該留下來照顧他「幼小」的心靈?  

  然而,看到沈沁柔臉上那禮貌而疏離的笑容,蘇菱恩還是決定暫且離開。沈沁柔好像並不希望她偷聽他們倆的談話。在這樣一位高雅溫婉的淑女面前,她可不想顯得太過不識相了。  

  於是,她抱歉地對駱澄空笑了一下,輕聲道:「待會兒見。」  

  駱澄空回視著她,抿了抿唇,終於沒有說話。對面的黑衣女子衝他綻開甜美笑容。他幾不可聞地歎出一口氣,感覺心臟的位置開始隱隱抽痛。  

第3章(2)  

  蘇菱恩晃進書房,在一張鋪著毛皮墊子的大搖椅上坐下來。入住奇跡園這麼多天,這還是她第一次進書房呢。鼻間傳來松木的淡淡香味,她隨手從跟前的小几上拿起一本時尚雜誌翻看,眼睛盯著銅版紙上色彩斑斕的圖片,心中卻像懸著什麼似的,總也安穩不下來。  

  她無法不想到那個美得令人屏息的沈沁柔。沈沁柔那樣漂亮、優雅,眼神如水,吐氣如蘭,任何男人見了怕是都會被她所吸引吧?那麼……薛凱文呢?那個曾經說過和美女談戀愛太累、只喜歡她這樣平凡懂事的女孩的薛凱文呢?他見到沈沁柔,會心動嗎?  

  「唉……」蘇菱恩苦惱地歎了一聲,將雜誌蓋到臉上。她不是對自己和凱文的感情沒有信心,而是……她也說不清那種滋味是什麼,只是心底——莫名地打了個突。  

  人家都說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現在她祈求上帝,可不可以讓她的直覺偶爾失靈一次?她腦中混亂地想著這些有的沒有的,漸漸地,眼瞼變得沉重起來。  

  ……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抽走蓋在她臉上的書。她驚醒過來,一抬眼,看見駱澄空正站在她面前。

  他低頭看她,額發略長,遮住了他眼睛裡的光芒。可是他的身影看上去非常落寞。  

  「阿沈走了。」他丟給她言簡意賅的一句話;然後,躬身在她椅子旁邊的織花地毯上坐了下來,將腦袋埋入雙膝中。

  咦?他扮什麼鴕鳥?蘇菱恩伸手推推他,他埋頭不理。  

  她又試探地問:「沈沁柔走了,你很傷心哦?」  

  他還是不理。  

  蘇菱恩朝天翻個白眼,沒轍了,「那……我繼續睡咯,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說給我聽。」說完,也學著他的動作把腦袋埋進雙腿中,整個人在搖椅上團成了一個球。  

  就這樣,書房內安靜下來。兩個「人球」——椅子上一個,地毯上一個——誰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坐著,維持雙手抱膝的姿勢動也不動。  

  時間彷彿靜止了,又彷彿過得特別快。  

  這一回,蘇菱恩沒有睡著。她把頭埋在雙膝間的暗影裡,她在想駱澄空。很明顯的,他不開心。可是,為什麼呢?

  沈沁柔說,駱澄空是個模特。  

  沈沁柔又說,他應該對自己的未來負責。  

  沈沁柔還說,那個人在天堂會比較安心。  

  她說了這麼多,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個人」又是誰?蘇菱恩幾乎要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歎了口氣,不知為何,此刻見到駱澄空這傢伙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連帶著使她也心情低落起來了。  

  駱澄空雖然長得很好看,但是,她不愛看他哭喪著臉的模樣。名為「憂鬱」,其實一點兒都不帥。每當他淺淺笑起來的時候,才是最英俊的時候,眼睛的形狀彎彎的,薄薄的唇邊有一個笑渦……等等!她怎麼突然對駱澄空的相貌發起花癡來了?蘇菱恩驀然甩頭,她是關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太久,所以悶出病來了嗎?駱澄空這小子雖然好看,可是,她對他應該沒有任何感覺才對呀!男友薛凱文就是一等一的帥哥了,她想他還想不夠呢,居然會莫名其妙地去想近在咫尺的駱澄空?

  瘋了,八成是瘋了。她渾身打了個抖,正想從搖椅上跳起來,腳邊的那團「人球」突然發話了:「先別走,可以嗎?」聲音顫抖,還隱隱帶著哭腔。  

  「怎麼了?」她發覺了他的異樣,立刻蹲下身子,關切地問,「你……該不會是在哭吧?」  

  「人球」沉默了半晌,悶悶地回應一句:「沒有。」  

  「那把頭抬起來啊!」他這副樣子真的很叫人擔心呢!  

  「我……」駱澄空抬起臉,閃著迷惑光芒的俊眸直愣愣地盯住蘇菱恩不放,「我現在想說了,你願意聽嗎?」

  蘇菱恩立刻漾開溫暖笑容,摸摸自己的小腹,道:「肚子有點餓了,不過沒關係。」她側過身,在他身旁坐下來,「就當老姐體貼你一回啦。」  

  駱澄空微笑了,心裡有些慶幸此刻陪伴在他身邊的,居然是這麼個傻乎乎又熱心腸的老姐。他淡淡吁出一口氣,輕聲說:「我……是喜歡過阿沈的,這點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第一句話就叫蘇菱恩吃了一驚。說實話,她是察覺到了駱澄空對沈沁柔的微妙感情沒錯,可是,畢竟——「沈沁柔是你嫂子耶!」她叫出聲來。  

  「我知道。」駱澄空點點頭,又道:「我的大哥——他名叫駱靜海——在去年的一場空難中死了。」

  蘇菱恩「啊」了一聲,所以,現在沈沁柔是寡婦咯?  

  「我哥在世的時候,對阿沈並不好。他總是很忙,總是出差在外,天南海北地飛,偶爾回家,也忙著應酬那些本地的閒雜人等。老婆在他眼裡充其量只是家中的一個擺設而已。」說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阿沈很寂寞,很少笑,從來沒真正開心過。嫁給我哥不到半年,她就必須靠安定類藥物來維持睡眠。我……一直替她感到不值。」  

  蘇菱恩聽得唏噓,是啊,商人重利輕離別。即便是像沈沁柔這樣絕色的女子,也難逃被丈夫冷眼以對的命運。

  「後來,我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了,儘管她大了我五歲,儘管……她是我哥的女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駱澄空眼神模糊。  

  「再後來,有一天我和我哥不知為了什麼事而吵架,我很生他的氣,在心裡暗暗地詛咒他死去。我甚至想過,如果這個世上沒有駱靜海,那麼阿沈一定會活得更好,而我——也就有資格愛她了。」  

  「後來呢?」蘇菱恩心中浮起不好的預感,難道說……  

  「就在我產生了那種可怕想法的第二天,我哥所乘坐的飛機就出事了。」他開始揪自己的頭髮,狠命揪,深褐色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汽,「是我咒他死的,我……也算半個殺人兇手了吧?」  

  蘇菱恩用手摀住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駱家的悲劇令她感到遺憾,然而更令她感到難受的,是眼前這位少年的自責。過去的一個星期中,她所認識的駱澄空不是一個有很多感情的男孩;然而今天,此時此刻,他卻在她面前哭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臟泛起一陣淺淺的疼痛。那感覺化到了口中,凝成一聲悠長的歎息。她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臂,柔聲道:「那只是個巧合呀……」說完後埋怨自己,為什麼嘴這麼笨,只會說出這種俗套的話來安慰?  

  「儘管是巧合,我還是沒辦法原諒自己。」駱澄空眼睛一眨,眨掉睫毛上沾著的一滴淚珠,然後吸吸鼻子,道:「我哥死後我才真正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再喜歡阿沈了。」  

  蘇菱恩保持沉默。不知為什麼,此刻聽到這句話,她竟然有點高興。  

  「這也就是你選擇停止工作的原因?」過了一會兒,她問。  

  「是的。」駱澄空點點頭,「因為心裡太愧疚了,所以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  

  聽到他這樣說,蘇菱恩先是呆愣了半晌,然後「撲哧」的一下笑出聲來。  

  駱澄空疑惑地側頭看她。  

  「真任性啊。」在他的注視下,蘇菱恩這樣說道。一字一頓,分外清晰。清秀的臉上,已沒有了和悅之色。

  駱澄空不解地蹙起俊秀的眉,為什麼這麼說?  

  「你是大少爺,你家很有錢,當然可以說不工作就不工作咯!反正有人養嘛。」蘇菱恩白他一眼。到了此刻,已經絲毫不同情他的悲傷了,「可是你這樣很過分,知不知道?你的大嫂沈沁柔現在正經歷著喪夫之痛,連她都可以一個人堅強地把你哥的事業維持下去,而你呢?因為什麼狗屁的愧疚,就躲起來不工作,每天窩在別墅裡好吃好喝,你是豬啊?」她生平最討厭懶散的人了!生氣地推了他一把,繼續道:「不想負起責任的話,就別拿愧疚當借口!這裡叫『奇跡園』,不是給你這樣庸庸碌碌、不懂得創造奇跡的笨蛋傢伙住的!」罵完了,她氣呼呼地站起身,大步跑出書房,再也沒有回頭看駱澄空一眼。  

  駱澄空被罵得呆住了。從小到大,沒有人用這樣凶悍的言辭罵過他,也沒有人像她一樣、讓他感覺自己像被人兜頭扇了一耳光那樣,感覺很疼痛,很難受,也很……過癮。  

  他抬起頭,望著她細瘦的背影在書房的門口消失。就這樣怔忡了半晌,突然輕輕開口喚道:「蘇菱恩……」

  當然了,她沒有聽見。  


引言 使用道具
zerosmall
王子 | 2011-2-15 22:26:09

第2章(1)  

  「你是誰?」  

  金碧輝煌的豪華浴室中,有人這樣問著。聲音平淡,沒有太多附帶情緒。  

  蘇菱恩徹底傻掉了。事實上,她覺得「傻掉」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自己目前的精神狀態了。  

  眼前,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來一個穿藍色衣服的少年——哦不,是美少年?  

  她是遇到鬼了嗎?  

  面前的男子——確切地說只能算個男孩,穿著斗篷一般寬大的淺藍色襯衫,破了洞的舊牛仔褲,赤著的雙腳踩在冰涼地磚上——那腳趾很白皙,很好看。他個子不高,好像不足170公分的樣子,人也瘦得像一張薄薄的紙,看上去好似風一吹就會倒。可是,他那張臉——美得幾乎要讓人屏住了呼吸。宛若羊脂一般潔白細膩的肌膚,明亮而清澈的深褐色雙眸,挺鼻,細眉,兩片薄薄的嘴唇泛著沒有血色的蒼白。他蓄了一頭長髮,略顯凌亂的披散在肩上,髮梢有些泛黃,好像營養不良似的。然而儘管如此,他仍然美得像個天使。蘇菱恩愣愣地瞪住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她甚至忘記了此刻的自己幾乎是上身赤裸的,只穿著……蕾絲花邊內衣。  

  直到這天仙一般的美少年再度發話了,這一次語氣很粗率:「穿上衣服,很難看。」  

  蘇菱恩這才如夢初醒。羞窘地低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揀起地下衣服套上身。直到襯衫的最後一顆紐扣被扣了起來,她才恍惚地想起。剛才,這個陌生男孩似乎說她「很難看」。  

  她立即皺起了眉,開口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還偷看我換衣服?」說起來,她才是比較有資格質問別人的那一個吧?奇跡園可是她未來的家呢。  

  那少年眼神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沒有。」  

  「沒有?」蘇菱恩愣住。他是在回答她的哪一個問題?「什麼沒有?」  

  少年眉心打褶,吐了口氣:「我沒有在看你。」抿了抿嘴,又補充一句:「胸部太平了,沒什麼好看的。」

  「你——」蘇菱恩驚得倒抽一口冷氣,臉頰迅速泛起羞惱的紅潮。這死小孩在說什麼?雖然……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可是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還是女性)說這種話,他、他簡直——沒有一點兒禮貌!  

  「你、你到底是誰?」她紅著臉低叫,「這裡可是我的房子!」  

  少年聽到她這樣說,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地答道:「這房子是阿沈邀我來住的,我已經在這裡住了十幾天了。」

  「阿沈?」蘇菱恩再度忍不住叫起來。「阿沈」是哪個鬼?他又怎麼會在屬於「她」的別墅裡住了十幾天?

  少年皺起細細的褐眉,彷彿不習慣她粗魯的喊叫。他把手伸進牛仔褲口袋,掏了個什麼東西出來,在她眼前晃悠:「我有鑰匙。」  

  蘇菱恩一看見那串他所謂的「鑰匙」,立刻連尖叫的力氣也沒有了。因為那串小小的鑰匙圈上,正吊著一個刻有「奇跡園」字樣的翡翠吊墜!和她口袋裡那把一模一樣!  

  「怎麼會這樣?」她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說,這裡附近有另一棟叫『奇跡園』的住宅?」搞錯了,一定是搞錯了,這個男孩手中不可能會有「她家」的鑰匙啊。  

  少年頭微微一側,示意她朝著鏤花窗子的方向往外看。他問:「你覺得,這附近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被稱為『住宅』?」  

  蘇菱恩只朝窗外看了一眼,她的肩膀立刻垮下來。這男孩說得對,這附近除了小山包就是菜田,一切都很原始古樸,連一棟混凝土建築也沒有。  

  她朝男孩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男孩衝她打了一個手勢:「去客廳裡坐下來談。這樣站著很累。」

  蘇菱恩撇撇嘴,想不到這傢伙年紀不大,說出來的話倒是命令式的。  

  他們來到客廳。舒服地坐在這價值不菲的豪華真皮沙發裡,感覺心中怒氣真的消減不少,可以心平氣和地談了。

  十五分鐘理性對談的結果是:兩個人都有道理,都持有「奇跡園」的合法鑰匙,因此——都不是想要住霸王屋的壞人。  

  那……難道是「奇跡園」的房產開發商一屋兩賣、抽雙倍佣金?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真不厚道。」蘇菱恩雙手環肩,氣鼓鼓地小聲嘟囔。唉,好好的一個假期,就這麼給毀了。

  這時,坐在她對面的少年突然皺起眉來,莫名地說出一句:「我發現,你說的話大部分都很沒營養。」

  「什麼?」蘇菱恩瞪大眼。這話很不友好哦!「我……哪、哪裡沒、沒營養了?」也許是天生性格太和順了,她原想凶巴巴地質問他,但話出了口竟然結巴起來。  

  少年鄙夷地瞥她一眼,站起身,「與其在這邊長吁短歎地抱怨,還不如想個切實的辦法。反正,我是不會搬出去的。」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搬出去?」蘇菱恩挑眉看他,有點不高興了。  

  少年回頭,「我沒這麼說。」  

  「那麼……我們一起住?」她瞪著他,表情不像很開心。雖說這個男孩長得很養眼,可是他說話的調調兒——還真能把人氣得牙癢癢。如果可能的話,她才不想和他一起住。  

  「不然你認為還有別的辦法嗎?」少年環肩哼了一聲,眼睛裡分明寫著「若不是萬不得已,誰要和你住?」的訊息。

  蘇菱恩很不悅,但也無話可說。這間別墅裡沒有安裝電話,手機也打不通,更別提什麼手提電腦和ADSL寬帶業務之類的電訊設施了。如今的她就像是被困荒島的魯賓遜,身邊沒有忠實奴僕「星期五」,卻有個壞嘴巴的藍衣美少年——到了這步田地,除了接受現實,她還能怎麼辦?  

  現在,只希望男友薛凱文會盡早主動聯絡她,好讓她把一切事情弄清楚。  

  正在她這麼想的當兒,男孩又說話了:「喂,你在發什麼呆?」  

  蘇菱恩一愣,回過神來,鼓著腮幫子生悶氣。自打兩人初見的第一眼開始,這個少年就一副對她很嫌惡、很看不起的樣子,說話也很沖。她弄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嗎?她只是在自己的浴室裡脫自己的衣服,這樣也礙著了他?唉唉,現在的小孩真的很沒禮貌呢。特別是像眼前這個,長得這麼帥,一定是從小被人寵壞了。  

  不過算了,她脾氣一向都很好,不和他計較啦。蘇菱恩揮了揮手,主動開口:「既然要住一起,那我至少應該知道你的名字。」  

  很意外的,這次少年倒是答得挺合作:「我叫駱澄空,澄靜的天空。」  

  蘇菱恩點點頭:「嗯,好名字。」澄靜的天空——感覺很適合他藍色系的衣服和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憂鬱氣質。

  問完了他的名字,蘇菱恩原本以為他會出於禮貌反問她的,然而他沒有。他站起身來朝廚房的方向走了兩步,突然回過身來問她:「喂,我可以叫你老姐嗎?」  

  蘇菱恩猛然被自己突然嚥下的口水嗆著,捶著胸口咳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雙眼不可置信地瞪向那名喚「駱澄空」的美少年:「你……你叫我什麼?」太過分了吧?哪有才第一次見面就稱呼異性「老姐」的?更何況,她也不老啊!

  沒想到,駱澄空還有火上澆油的話:「你看上去,應該差不多有三十歲了吧?」  

  「我——」蘇菱恩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死小孩,臭小孩!  

  「哎,老姐。」駱澄空居然就這樣順口地叫了起來,美麗的棕色眸子裡閃過一絲有趣的光芒。「你是女的,應該會煮飯吧?給我下碗麵吧,我快餓死了。」  

  半個小時以後——  

  為什麼會這樣呢?望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麵碗,蘇菱恩不禁在心中第一百零八次哀歎自己的悲慘命運。

  她明明很討厭這個叫「駱澄空」的小子,為什麼要和他同住一間別墅?  

  她明明恨透了這個小混蛋叫她「老姐」,為什麼又傻呼呼的答應為他煮麵?  

  此時此刻,看著駱澄空埋頭大吃自己煮出的番茄雞蛋面,蘇菱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唔,她好像也有點餓了呢。

  她伸舌舔了舔突然乾燥起來的唇瓣,問他:「好吃嗎?」  

  正大口喝湯的駱澄空抬頭看她一眼,淡淡回答:「還算能吃。」  

  真是不可愛的小孩,有的吃還嫌?蘇菱恩瞪他一眼,又問:「對了,冰箱裡的雞蛋和番茄,都是你帶過來的嗎?」

  「不是。阿沈每個星期來看我,會順便帶一些食物過來。」這回他連頭都沒抬。  

  「阿沈是誰?」蘇菱恩挑眉問道。她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阿沈」這個名字了。  

  「她就是買下這棟房子的人,是我的……嗯,嫂子。」他說到「嫂子」這個字眼的時候,神情頓了一下。

  「阿沈是女的?」她有些詫異:聽名字,倒像個男人。  

  駱澄空抬起頭白了她一眼:「不,她是男的,我哥是個同性戀,行了吧?」之前說這女人講話沒營養,還真沒說錯。難道「嫂子」聽起來像個雄性名詞嗎?  

  蘇菱恩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話實為諷刺。這時聽得駱澄空又道:「阿沈全名叫『沈沁柔』,她長得很漂亮。在嫁給我哥之前,曾有歐洲某國的皇室成員向她求過婚。」  

  「嘩……」蘇菱恩不禁驚歎地張大了嘴。天啊,被王子求婚耶,那這個「阿沈」該有多漂亮?  

  駱澄空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驚訝的模樣:這女人真是傻瓜,嘴巴張得像一口鍋那麼大,連蛀牙都露出來了。不過,她看起來……倒也不是太討厭就對了。  

  「被又英俊又多金的男人追求的滋味,老姐你恐怕是從來沒有嘗到過吧。」他閒閒拋出一句。不知為何,就是很想惹她生氣。這個說話結巴的老姐,生起氣來還蠻有意思的。  

  「你!」蘇菱恩生氣地瞪大眼。才和他好好地聊了不到三分鐘,他的壞嘴巴又發作了!她挺了挺胸,不服氣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被英俊多金的男人追求過?告訴你,我現在的男朋友就是又帥又有錢,還很體貼呢。」  

  「你有男朋友?」難以置信。  

  「當然有!」她加重語氣,「這棟房子就是他買給我的。事實上,我們很快就會結婚。」  

  「哦?」駱澄空愣了一下;然後確定自己不太喜歡她說要結婚時那種驕傲的口氣。年紀大的女人,十個裡有九個是結婚狂,「你確定他不是有什麼隱疾,或者乾脆就是有眼疾?」他諷刺地問。  

  「去你的!」蘇菱恩揮手砸了他的頭一下,「他好得很!」  

  駱澄空嘴裡叼著三根麵條,突然愣住。她……打了他的頭?記憶中,好像沒有人做過這種事呢。  

  自打生下來開始,他就被家人保護得很好,從小到大身上沒有留過一個傷疤。十四歲那年,一家知名的影視公司為他的身體投保,保額巨大。現在,他是那家公司旗下的簽約藝人,接受了兩年舞台特訓,然後被當成所謂的「少女殺手」和「秘密武器」一直雪藏著。  

  這樣看起來,眼前這個老姐就很不識貨了,居然無視他帥氣的頭部和絲綢一般柔軟的長髮?駱澄空放下麵碗,斜眼看著蘇菱恩,「老姐,你剛才打了我?」  

  「是呀!」蘇菱恩跳下凳子,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雙手叉腰,「我就是打了,怎樣?下次你要是再叫我老姐,我還會打你。」沒禮貌的小孩,不管教不行。  

  駱澄空將雙手往膝蓋上一放,突然不說話了,只是直勾勾地看她。那暗藏深意的古怪眼神,看得蘇菱恩直發毛。

  這小子想幹什麼?玩深沉哦?蘇菱恩退後一步,防備地回視他。雖然他個子不高而且形象生嫩,可是當他不說話的時候,那種突然凝聚起來的氣勢——還真的挺嚇人的。  

  糟了,他該不會表面上看起來文文弱弱,但實際上是個殺人埋屍的變態兇手吧?如果那樣的話,這裡荒郊野嶺的,她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  

  蘇菱恩突然害怕起來。該死,剛才答應要和他一起住的時候,她怎麼就沒有想過安全問題呢?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本來就很容易惹人誤會不是嗎?如果真出了什麼事,她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第2章(2)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打破室內詭異的沉默,「駱澄空,你多大了?」  

  「我?」他愣了一下,然後回答,「我二十一歲。怎麼?」  

  「你的職業是……」  

  「我目前沒有工作。」駱澄空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老姐要為我介紹嗎?」  

  二十一歲,無業青年——聽起來真的很糟糕呢,屬於犯罪高發人群。蘇菱恩縮了縮頭頸,努力平復頸後悄然生起的雞皮疙瘩,又問:「那……你有多高啊?」看上去挺瘦弱的,興許她能打得過他?  

  駱澄空疑惑地瞇起眼,這女人問這一堆不相干的問題作什麼?他坐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老姐,你……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說著,俊美的面龐驀然湊到她跟前,深褐色的眼珠閃亮亮的,裡面儘是戲謔的光芒。

  「嘎?」蘇菱恩愣住。這小子在說什麼?  

  她看上他?!  

  喝,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她回瞪住這張俊美非常的臉,幾乎要失笑了。相貌優秀的男孩子,都這麼自以為是嗎?她已經二十八歲了,身邊又有個已談及婚嫁的知心男友,難道他以為她會膚淺到對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子一見鍾情?

  因為他的問題實在太荒謬了,一時之間,蘇菱恩竟無法回話。  

  見她這樣,駱澄空又是一挑眉,語氣中充滿了自負的味道:「不過我要預先說明,我對年紀比我大的女人沒有興趣,況且你又不算漂亮。」  

  「嘎?」蘇菱恩再度傻住。這小鬼還真會自說自話呢。  

  「這樣吧——既然我們要住在一起,為了避免將來產生什麼矛盾,不如現在就約法三章。」駱澄空一邊將吃空的麵碗放入水槽中,一邊說:「第一,家務要分工,臥房各睡一間,我晚上睡覺很沉,請不要趁我睡著時來騷擾我。」

  蘇菱恩朝天翻個白眼,拜託,誰要騷擾這傢伙啊?  

  「第二——」他擰開水龍頭,開始洗碗。水珠濺在他潔白的手腕上,晶瑩剔透,那情景居然令蘇菱恩想到一個菜名——「楊枝甘露」。  

  她驀然甩了甩頭,拋掉那恐怖的聯想。駱澄空繼續說:「第二,因為房子究竟屬於誰還沒弄清楚,所以,不管這一個月內我們之間發生什麼矛盾,都不可以說要把對方趕出去的話。」  

  蘇菱恩想了想,點頭,「還算合理。」在男友來接她之前,她也不想無家可歸。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駱澄空關掉水龍頭,抽出抹布擦乾自己的手,回頭深深看她,「不要隨便打我的頭。我的頭很貴,打壞的話你賠不起的。」  

  蘇菱恩的下巴掉了下來。  

  他……他在說什麼呀?!  

  正錯愕呆愣間,駱澄空已經從她身邊繞過去了,然而他的最後一句話仍然在廚房的空氣中飄蕩,「因為這裡的食物都是我帶來的,所以老姐——你就負責煮飯吧,拜託了,這樣才公平。」  

  不知過了多久,蘇菱恩回過神來,氣憤地用腳跺著地板,「臭小鬼、臭小鬼、臭小鬼!」  

  她一向以脾氣好而出名,不管遇到多討厭的人都不會輕易發火;可是這個名叫「駱澄空」的二十一歲少年,真的可以挑戰她的怒火值極限!  

  事實證明,駱澄空的「約法三章」果然是有先見之明的。在蘇菱恩入住「奇跡園」的第一天晚上,他們之間就爆發了一場世界大戰般激烈的爭吵——  

  「為什麼?」蘇菱恩雙手叉腰,忿忿不平地叫著,「為什麼你可以留在主人房裡睡這張水床,而我卻要去二樓的客房睡普通的床?」氣死人了,這不公平!  

  駱澄空施施然坐在藍色水床上,皺著眉看她,彷彿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那麼生氣,「我已經說了理由了。因為在過去的十天裡,我都是睡這張床,已經睡習慣了。」  

  「這叫什麼理由啊?」蘇菱恩瞪著他無辜的俊臉,「既然你已經睡了十天了,好歹也該讓別人睡一下吧?」說實話,她長到這麼大還沒有睡過水床呢,憑什麼要讓這傢伙一人享受?  

  「我不要。」駱澄空緩緩搖頭,「有句話叫先來後到,你聽過沒?」  

  「你——」蘇菱恩倒抽一口冷氣,他真的很不講道理耶!「我不管,我是女人!你是男人的話,就應該讓讓我。」她索性也開始耍賴。  

  「我比你小七歲,老姐。」一句話駁回她的申辯。  

  「那……我是來休假的,我有權利選一張舒服的床來睡!」蘇菱恩氣呼呼地一屁股在水床上坐下來。床面開始晃動,她身子一個不穩,就往駱澄空坐的方向摔了過去。  

  關鍵時刻,駱澄空非常無恥地將身子往旁邊一挪。「撲通」一聲,蘇菱恩躺倒在水床上。她開始很生氣,心想這個死小孩怎麼這麼沒有紳士風度?居然趁她跌下來的時候移開身子!但是背部一貼上水床的柔軟冰涼觸感,她就什麼怨氣也沒了,閉上眼,嘴裡咕噥了一句:「好舒服……」  

  駱澄空站起身,瞇起美目看她,「老姐,你打算就這樣霸住不走?」真有她的。  

  蘇菱恩依舊閉著眼,慢條斯理地說:「是啊,我說過了,我是來休假的。我辛苦工作了一整年,這張床是我應得的。」她已經發現對付這小鬼的辦法,就是在他不講道理的時候,她要比他更不講道理。  

  駱澄空望著這個躺倒在床上四仰八叉的女人,她那麼瘦,又那麼呆,他只要用一隻手就可以把她掀翻到地上。不過,他不想這麼做,那樣不符合他駱澄空的行事原則。  

  他靜靜地站在床頭,突然伸出手,開始解自己藍色襯衫的紐扣。蘇菱恩閉著眼,見他好久沒有動靜,以為他終於肯妥協了,她緩緩地睜開眼——  

  「啊——」尖叫哽在喉間。蘇菱恩立即像兔子似的地從床上跳了起來,被嚇到地瞪著面前上身赤裸的美少年,「怎麼、怎麼會這樣?」  

  在駱澄空羸弱的、白皙的赤裸胸膛上,有一道長長的猩紅色的可怖刀疤,由左肩一直延伸到肚臍的位置!

  駱澄空兩手一攤,緩緩地用低沉語氣道:「你是來度假的,很巧,我是來養傷的。一年前我還在法國留學的時候,寒假裡約了同學一起去滑雪。結果我們乘坐的巴士從橋上翻了下去,我的同學裡頭死了兩個,殘了四個。剩下我比較幸運,在床上躺了幾個月,現在才可以勉強應付日常生活起居。」  

  「我……我不知道……」蘇菱恩用手摀住嘴。她不知道這個瘦巴巴的美少年居然出過車禍,還傷得這麼嚴重?!看他此刻垂頭低語的樣子,美得像一副靜物畫,整個臥室裡彷彿都因為他方纔的傾訴而飄著淡淡憂傷的氣息。  

  蘇菱恩心軟了,「我……我可以去睡另一間。」她爬下床,走近他,想了想,拉了拉他的手臂,「對、對不起哦,剛才還和你爭。」  

  「沒什麼。」他順從地坐在床上,依舊低著頭,「謝謝你。」  

  「你受傷嘛,應該的。」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揚起笑容。是啊,誰忍心讓這麼美麗孱弱的少年一個人去睡硬梆梆的板床?這一刻看著這麼美又這麼可憐的他,她心裡突然湧上一陣莫名的感覺,好像……有點心疼他呢。  

  「那……晚安了。」她再度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往外走。  

  然而,就在蘇菱恩將要跨出主臥室的那一剎那,身後突然傳來帶著諷意的男聲:「老姐,你還真是什麼話都會相信呢。」  

  蘇菱恩驀然煞住腳步,回頭,他這麼說什麼意思?  

  「回來吧。」駱澄空一手撐著水床,另一手衝她勾指,面上帶著淺淺的笑,「這不是傷疤,是這個——」說著,他兩手高舉,從原本已經「赤裸」的身上又脫下一件……衣服!  

  蘇菱恩看呆了,搞了半天,那是一件肉色的緊身T恤!上面的圖案印紋和男人胸膛的肌理一模一樣,還有那道惟妙惟肖的傷疤,也是假的!  

  「你——」她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幾次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駱澄空,你真的很無聊!」  

  「我說過了,我的身體很貴,不可以留疤的。」他說著站起身來,一攤手,「看你那麼笨,老姐——這水床讓給你了。」  

  蘇菱恩站在原地,眨巴著眼,一時未明白現在臥室裡是什麼狀況。怎麼,他……要把水床讓給她?既然如此,他剛才搞那一出惡趣的「傷疤現形記」又是為了什麼?純粹耍她玩嗎?  

  「哦,這個。」駱澄空彎下身子,撿起地毯上的「人皮T恤」,衝她揚了揚,「這是我去年去HOLLYWOOD的比弗利山莊時從片場拿的紀念品,現在它是我的睡衣了。」  

  蘇菱恩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天,誰會用那種「東西」當睡衣啊?現在她發現,這個少年不僅是嘴巴壞,他連心理都不正常。  

  她小心翼翼地坐回水床上,側頭問他:「你不會還留了什麼奇怪的T恤在這裡吧?」要是那樣的話,她情願去樓上睡客房。  

  駱澄空搖搖頭,揀起淺藍色襯衫披上肩頭,「沒有了。」  

  「那,你快走吧。」她說著,又後怕地縮了下肩膀。實在很不願承認這樣一個事實:未來的一個月中,她都要和這樣一個古怪的美少年住在同一屋簷下了,這真的……真的很鍛煉心臟。  

  她平躺在寬大水床上,瞪著天花板上浪漫的星星圖案,半個小時之後,開始在心中咒罵駱澄空。真討厭,拜他所賜,在她珍貴假期的第一天晚上就嚇得失眠了。不知道未來的日子裡,還會有怎樣的「驚喜」在前方等著她?  

  駱澄空替蘇菱恩關了門出來,將瘦削的身體倚靠在牆上,突然有些神思恍惚。為什麼呢?鬧了半天,還是把水床讓給她了。真大方啊,可不像平時的自己。  

  難道說,他在乎的不是那床,而純粹是和她爭搶的樂趣?他想著,淺笑地搖了搖頭。也許那傻乎乎的老姐說得沒錯,他——真的是個很無聊的人呢。  



引言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加入會員

建議立即更新瀏覽器 Chrome 95, Safari 15, Firefox 93, Edge 94。為維護帳號安全,電腦作業系統建議規格使用Windows7(含)以上。
回頂部 下一篇文章 放大 正常正序 快速回覆 回到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