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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07:54:29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30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7 15:06 編輯

【書名】:天水美人計
【作者】:聽風訴晴
【內容簡介】:
這是一場誘惑與反誘惑的較量,這是一番美人計中計。究竟是誰誘惑了誰,不到最後看不分明。

商清葵的一生,可以用“峰迴路轉”來形容。

起初她只是想尋個雙修的物件,將雙修大業發揚光大而已。然而遇到郁沈蓮之後,一切便都脫了軌。
——《天水清葵軼事錄》

天水門,以陰陽雙修之術為根本,善用媚術,精通閨房之趣,熟知各類秘藥,防不勝防。創門之主清葵,曾做下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從而使天水門之名響徹中原。

她禍害了一名男子,並將他的大半內力采為己用。而這名男子偏巧是中原有史以來天份最高的武林盟主,當時大夏國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郁沈蓮。
——《大夏武林野史》

注:本文所指之“天水”與現實地名沒有絲毫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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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5:04:4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7 15:05 編輯

第七十八章.大結局

大勢已去。連成碧頹然坐下,之前淩厲氣勢在這時消弭於無形。

沈蓮和清葵也不急,站在原處等他想明白。清葵端詳著他神情,知道他已經相信了他們話,正在做著心理鬥爭。其實現在形勢已經很清楚,連成碧不是不識時務人,無論有多少不甘怨恨,他最終也只能放下。現在唯一掙扎,不過是尚且過不了自己心裡那個坎罷了。

清葵轉頭望向郁沈蓮道:“讓我跟他單獨談談好不好?”

郁沈蓮略遲疑,頷首道:“當心些。”他瞥了連成碧一眼,轉身走出了營帳。

清葵緩緩走近連成碧,直到離他一臂之遙時才停了下來。“除卻你暗算沈蓮這一筆,我們之間,始終是我欠你比較多。成碧,我知道你已經有了決定。”

連成碧擡頭望她,鳳目彷徨而苦痛。有多恨她,就有多愛她”這一次,我答應你。”

清葵催動了忘情蠱,埋首在他懷裡,眼眶發熱。

“還有多久?”他手輕輕摩挲著她長髮,無比依戀。

“一炷香時間。之後你會昏睡半日,醒來後——”清葵忽然不再說下去。

他不以為意,只撐起她臉,瑞鳳目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看,像要把她牢牢刻在心裡。他只是不明白,這一次他依了她話,為何她眼裡卻還有悲傷?

清葵探身,吻上他唇。

單純一個親吻,在他唇上留下溫暖柔軟觸感。他才剛開始感受,便不得不轉為回味。

“你會忘了我麼?”陰錯陽差地,他還是問出了口。

清葵搖搖頭,按著自己胸口。“不會。你在我心裡,一直都在。”

連成碧唇角微彎,終於舒心地笑了起來。他忽然想到什麼,俯身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清葵走出營帳,守候多時郁沈蓮立刻迎了上去,像是終於松了口氣。清葵朝他笑笑,神情中有些疲憊。連成碧派人將他們送出了大營,一路上暢通無阻。

“如何?”兩人走出大營後,郁沈蓮終於忍不住問她。

“已經催動了蠱。但他修煉過巫仙三術,不知道會不會對這蠱產生影響。”她忽然停住腳,轉頭望了一眼。“也許會失效,也許會產生些別效用。不過無論如何,我想他再也不會為難月氏和我們了。”

他們身後大營中,連成碧朗聲道:“朕有些累了,要休息半日。誰也不許來打擾。”

兵士們得令,退下去守在了營帳門口。連成碧和衣而躺,緩緩闔上了雙目。徹底墜入黑暗之前,他恍惚記起多年前曾有一日,他從雙目受傷黑暗中漸漸恢復,看見落滿袖梅庭院木階,以及窗前那一抹妖嬈袖影。

這糾結半生驚鴻一瞥,終於收成破碎光影,離他遠去。

大夏成帝宣稱月氏已妥善安排了越王母子,之前只是一場誤會,毅然決然地退了兵,並宣佈月氏與大夏結百年之誼,不再動干戈。這場懸在兩百姓心頭戰爭就這麼平息了下去,令得民心大快。

清葵和沈蓮在月氏大婚之後,拜別月氏王和清薈長公主,帶著清荷再次離開了月氏。尹春眼淚汪汪,又被蘇德不屑了一番。

半年後,天女山,秘密山谷。

此時山谷不復當年冷清。山腰上種滿了茶樹,山腳下那片竹林裡錯落有致建起了好些竹樓,在大片向日葵間若隱若現。

長著睡蓮水潭之間,有孩童嬉鬧犬吠雞鳴之聲。竹林間有嫋嫋炊煙,為整幅畫卷增添了不少活氣。

其中一座竹樓旁,有三名布衣男子聚首而立,面色凝重。其中灰衣墨瞳男子滿頭大汗,懷裡抱著個啼哭不止嬰兒,手足無措地輕輕搖晃著。

“公子,似乎不是這麼抱啊?”秦峰疑惑道:“好像哭得更厲害了。”

“該不會是生病了?”傅雲趕緊搭上嬰兒手脈。“沒事沒事。”

“好寶寶,別哭了啊……”郁沈蓮好言好語地哄著。“沒想到養個孩子這麼麻煩。你們兩個也快了,等著受折磨吧!”

秦峰和傅雲對視一眼,心有戚戚焉。

“帶小孩兒本來就是女人事。”秦峰揮手,大言不慚道:“讓他娘親去操心就行了!”

郁沈蓮和傅雲鄙夷朝他望了一眼,表示不信。

“你們這是什麼眼神?”秦峰拍拍胸脯。“我可跟你們不一樣,丹君什麼都聽我,咱家我是管事兒!”

“阿峰——”竹屋內傳來一聲喚。秦峰臉色微變,臉上神情瞬間多了些諂媚,湊到竹屋門口問道:“夫人,有什麼事兒?”

丹君朝他招招手,笑道:“夫君,拿些酸梅子來好麼?我和阿騅都想吃呢。”

秦峰連連點頭:“等著啊,等著!”說完,他一溜煙兒地跑回自家竹樓,抱著幾包酸梅子又沖了回來,畢恭畢敬地送上。“還要什麼別麼?”

“我想喝茶。”丹君嬌聲道。

“馬上去。”秦峰剛邁出幾步,碰上郁沈蓮和傅雲極度鄙夷眼神,咳了咳收起了狗腿樣兒。“就不能自己去麼?”

“夫君……”丹君皺眉,有些不滿。

秦峰左右為難了片刻,還是應了。“我就去。”

郁沈蓮和傅雲在一旁看好戲,秦峰顏面盡失索性裝傻到底,把茶送到之後回到兩男人身邊,做好了接受嘲笑心理準備。

“我理解你。”郁沈蓮卻在他肩上拍了拍,滿臉沈痛。“你確是管事兒。”他一本正經道:“管跑腿這種事兒。”

傅雲沒忍住,大笑出聲。秦峰灰頭土臉地橫了他們兩人一眼:“你們兩個能好到哪兒去?”

郁沈蓮和傅雲笑得越發歡快。秦峰恨恨道:“至少我沒那麼多情敵要煩心!聽說成帝新娶了個妃子,封為葵妃,多半是還沒對清葵死心,公子你還是小心些好。”

一句話說得郁沈蓮黑了臉。

“還有你。小心蕭錯他回來跟你搶方騅啊!他當初看方騅眼神哀怨得很,多半就是因為看不得你跟方騅在一起,他才堅持要離開。萬一他哪天想不通再回來……”

傅雲臉色發青。

兩個男人面帶煞氣,齊齊對準了秦峰。秦峰咽了下口水,脊椎發涼。“瞪-瞪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你們情敵……”

郁沈蓮懷中嬰兒又爆發出一陣震天哭鬧聲,終於轉移了注意力,秦峰舒了口氣。

“沈蓮……”竹屋裡傳來另一聲喚。“寶寶是不是尿了?給他換尿布罷。”

郁沈蓮下意識地一摸,果然濕了一片。他無措地看向秦峰和傅雲。“怎-怎麼換?”

秦峰和傅雲同時搖頭。

郁沈蓮小心翼翼地把懷中寶寶放在竹椅上,拽下寶寶褲子,又轉頭去看傅雲和秦峰。傅雲和秦峰聚精會神地圍觀,表示壓力很大。

“乾爹-爹……”清荷蹣跚地走過來,好奇地看著無計可施三個男人。在傅雲調理下,她臉上胎記已經淡了不少,露出一張山清水秀小臉蛋。“弟弟……”她在寶寶臉上戳了戳。“弟弟要換尿布。”

郁沈蓮眼睛一亮。“小荷,你會換?”

清荷懵懂地點了點頭。

郁沈蓮如遇救兵,在清荷指導下完成了為人父以來第一樁壯舉。

寶寶終於停止了哭鬧,眨巴眨巴眼,在郁沈蓮臉上啃了啃,留下一灘口水,接著便打了個呵欠,在郁沈蓮懷裡睡了過去。

傅雲和秦峰回了自己房間,郁沈蓮坐在竹椅上,一邊哼著在清葵那兒學來小曲兒,一邊仔細地端詳著寶寶臉。他眼睛長得像自己,嘴唇像清葵,塌下鼻樑,卻是誰也不像。陽光透過竹林灑在他臉上,無比寧靜。

這就是孩子,哭鬧時候像是怪獸,安靜時候又像只乖巧貓咪。但無論是怪獸或是貓咪,他都裡跟方騅和丹君說著懷孕事,心卻忽然毫無預兆地重重一跳。她起身走出房間,看到陽光下,竹椅上,一父一子睡得香甜。

她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半年前離開營帳時連成碧對她說話,又清晰地浮現在她耳際。那些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卻原來從未忘記一字一句,敲打著她心扉。她大口地呼吸,生出深深恐懼。

那張巫人術,可能並不完整。按照那上面術法進行修煉,未必能夠完全克制美人譜帶來後果,也許只能將他生存時間延長些許而已。

回大夏後,她瞞著郁沈蓮暗自派人搜尋其他巫人術下落,卻一直沒有結果。郁沈蓮一直沒有異狀,她以為他們是幸運,最可怕情形,最終沒有發生。

可是——

她手哆嗦著,慢慢靠近他鼻下。

還未伸到他面前,手指已經被捉住。郁沈蓮忽地張開眼,滿眼笑意。“怎麼,夫人要趁為夫睡著行偷襲之事麼?”

她面色蒼白,呆呆地看著他。

她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他睜開眼,再看不到他對她微笑,再也聽不到他聲音了。

“別走。”她伏進他懷裡,和寶寶各分他懷中半壁江山。“不要丟下我。”

“我不走。”他拍著她肩膀。“放心。傅雲剛剛替我診治過了,美人譜留下後遺症,已經痊癒。”

清葵驚詫地擡頭。

“這半年,你沒有一刻不在擔憂。”他舒了一口氣。“我怎麼會不知道?”

怎麼捨得丟下你?這一輩子也不會離開。我們兩個,註定要待在一起。

竹林簌簌,送來一縷清風。清葵撲進他懷裡,終於忍不住熱淚滾滾。被淚水滴到臉龐而驚醒寶寶隨即發出震天哭喊聲。

清葵碰了碰他哭得發袖鼻尖。“郁寶寶,你快長大。”

長大之後,娶個好看媳婦兒,生一群可愛孫兒。孫兒們又會長大,各自成婚,再生一群可愛曾孫。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他們兩個白髮蒼蒼皺紋滿臉,仍然在一起。等到壽盡歸去時,黃泉路上還要拉著對方手,一同上那奈何橋。喝過孟婆湯,輪回過後,姻緣線還是拴在一道。

天下有情人,所願所求,不過就是這麼幾個字。

永遠在一起。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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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5:04:18

第七十七章.逼迫退兵的籌碼

沈蓮公子在醋缸裡泡了一圈出來,渾身氣場又冷又酸。清葵偷眼瞟他,只見他垂眸斂眉,一聲不響,神情極不正常。

清葵琢磨了一會兒,應當不光是因為尹子毓和清楓這回事,一定還有別。她試探地挽住他胳膊,柔聲問道:“二爹和三爹跟你說什麼了?”

他身體一僵,顯然這個問題正中袖心,戳到了他心事。尹二爹和蘇德三爹神情猶在他眼前,那些話如同啃噬人心白蟻,令他心慌難安,只想快些找到清葵,誰知道又看到了那樣一副畫面。

那個男人他是知道,尹子毓,算是清葵青梅竹馬。他可以不介意連成碧,卻對這個尹子毓頗有些介懷,只因為清葵是喜歡過他。郁沈蓮甚至在心中聯想,若清葵當初沒有離開月氏,是不是最後陪在她身邊就是這個男人?他不由自主地對尹子毓產生了敵意,甚至克制不住想要把他趕出清葵視線。

商家女兒,都很多情。他還記得尹春憐憫地拍了拍他肩,向他陳述了這樣事實。清葵將來一定還會…

清葵低笑了一聲。“沒錯,孩子他爹——也得有個身份。”

郁沈蓮知道心思被她看穿,心下一窘,臉色微袖。索性攬緊她道:“不能有別人。我們之間,不能再有別人。”

清葵一愣,正要回答,卻忽然覺得裙角一緊,像是被人拽了拽。她低下頭,但見一名兩三歲女童,眨巴著清亮大眼,好奇地仰頭盯著他們看。

“姨——姨……”女童生得標緻可愛,奈何臉龐上一塊蛇形黑色胎記,從額前一直延伸到臉頰上,看了有些怵目驚心。她揮舞著手臂,像是想要清葵抱。

清葵和郁沈蓮對視一眼,對這個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小丫頭很是好奇。她蹲下身,把她抱進懷裡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河。”女童奶聲奶氣地回答,還沒忘了怯生生地看郁沈蓮一眼。“叔——”

郁沈蓮聽這小女童叫自己,微笑著正想回應,卻聽她喃喃道:“叔——不能欺負姨姨。”她吐詞清晰,說得是擲地有聲。

清葵與沈蓮俱是一訝,不由得笑出聲來。“不錯,他欺負姨姨,是壞蛋。”清葵在她小臉蛋上親了親。“小河,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爹娘呢?”

小河聞言,垮了一張小臉,看上去有些沮喪:“小河沒有娘。爹爹——不知道在哪兒。”

兩人面面相覷。

清葵抱了這小丫頭回了宴會大殿裡細細詢問之後才知道這小女童來歷。原來她並不叫“小河”,全名為“商清荷”,正是月氏王三王子和側妃女兒。三王子這位側妃在生下清河時難產,留下這個面帶胎記小丫頭便撒手人寰。三王子妻妾眾多,子女也不少,對這個丫頭並不上心,平日裡只由乳娘帶著。月氏王這次大宴,說明了要皇室成員全部參加,這才讓清荷進了宮。

清荷從小沒有娘照顧,爹爹也並不關心,再加上自己面上有胎記,受了不少欺負。清葵對這丫頭上了心,宴會結束之後親自把她送回了三王子府。三王子見她喜歡,索性將這丫頭送到了長公主府,說是讓她陪清葵玩。

天下竟有這樣父親。清葵與郁沈蓮感歎之餘,也更憐惜這女孩,索性收做了乾女兒,讓她待在身邊。郁沈蓮很明白清葵心思,她從小因雙目異常亦受過不少欺淩,見到清荷,自然生出些同命相憐感慨,難怪會與她投緣。

不久之後,清葵以奉主身份昭告月氏,說是下一任奉主已經找到,正是商清荷。她宣稱清荷臉上胎記乃是天降奇能象徵,必將在陰陽之術修為上比她更勝一籌。眾人皆以為然,深信不疑。她隨即又宣佈自己此生只要一位夫君,只願白首不離,別無他求。

對於此事,清薈長公主頗有微詞。然而清葵做得乾脆決絕,言語中滴水不漏,她亦無法再行辯駁。

而最受感動,莫過於郁沈蓮。連他自己也未想到,清葵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完完全全地打消了他疑慮和不安。尹二爹和蘇三爹對這番告白聽得又嫉又羨,搖頭直歎這小子手段太高,把清葵給吃得死死。

此時正逢元月,在這片塵埃落定,和樂融融新年氣象之中,傳來一個極不和諧消息。

大夏尉遲將軍帶領五萬大軍,直逼月氏邊境,揚言若月氏不查出越王母子下落,便要揮軍西行。數日之後,又傳夏成帝禦駕親征,將與月氏王共同“探討”尋找越王母子良策。

月氏王對此不做任何回應。

“終於還是來了。”商清葵站在城牆之上,眺望遠方河岸邊如蟻巢般密密麻麻兵營。她神情清冷,長髮與衣袂翻飛,在城牆上如同一尊將要淩空而起飛天像,高貴而神聖。

月氏王和清薈長公主站在她身後,面容肅穆。

“君上,娘親。請讓我與沈蓮最後再試一次罷。”她沒有回頭。“我有把握,一定能退兵。”

月氏王深思片刻,應道:“好。若不能成功,也無需勉強。”

大夏營中,連成碧雙手撐在沙盤上方,與尉遲凜和幾位將士討論進攻月氏路線和方法。一名傳令兵來報,說是大營外來了一男一女,請求面見成帝陛下,說是有要事相稟。連成碧微訝,命傳令兵將二人容貌相報。聽得他描述後,連成碧竟怔愣在原地,半響才回過神來。

“宣他們進來。”他讓尉遲凜等人退下,轉身獨坐帳中主位,心中五味雜陳。

少頃,兩人邁入營帳,不約而同地行頷首禮道:“見過陛下。”

連成碧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去,胸中濃烈情感幾乎要壓抑不住。“沒想到你們竟然還敢這樣出現在朕面前。”他冷冷一笑,緊繃著身體,勉強咽下愛恨糾纏無數。“就不怕朕殺了你們麼?這兒可是大夏地方,只要朕一聲令下,任你們有多高武藝,難道能敵得過五萬大軍?”

郁沈蓮望著他,從容不迫。“我們既然能來,自然也可以走。”

連成碧身披鎧甲,渾身散發著冷硬氣勢,連望她眼神也再不是從前柔情繾綣。清葵在心中歎息,到這樣地步,該怪他太偏執,還是怪自己當初不該有意留情?

連成碧不屑地笑了一聲。“讓懷著身孕女人到這個危險地方來,這就是你對她愛麼?郁沈蓮,我始終不明白,清葵眼中為何只裝著你。”

郁沈蓮執起清葵手,微微一笑。“不錯,這就是我對她愛。不是護在自己羽翼下,而是共同進退;不是強迫她接受,而是尊重她選擇。”

連成碧愣了一瞬,搖頭道:“她愛是你,你怎麼說,怎麼做都是對。她不愛我,所以我做什麼也都是錯。說吧,你們來這兒想對我說什麼?”

“退兵吧。”清葵開口道。“別再執迷不悟了。只要你退兵,我可以代月氏保證絕不會讓別有用心之人找到越王,絕不會讓越王有朝一日成為你敵人。”

連成碧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要我退兵,除非你留下,他死。”他手中岐公紗指向郁沈蓮。

清葵歎了口氣。“成碧,為何你還是不明白?我不是在求你退兵,而是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連成碧嗤笑。“清葵,別再故弄玄虛。如今你們還有什麼籌碼能與我談判?”

郁沈蓮往前邁了一步,墨瞳帶嘲。“還記得那塊從我身上搜走血玉龍符麼?”

連成碧神情一變。

“你當真以為我會那麼蠢,將龍符放在身邊被你輕易地拿了去?”郁沈蓮如玉樹臨光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連成碧。“血玉龍符共有兩塊,同時擁有兩塊便能調動三路郡王兵馬,只可惜你手上那塊是假。不僅如此,先帝手上另一塊血玉龍符,你應該也沒有找到罷?”

連成碧不語,心中已有些朦朧意識。

“先皇臨終之前,將另一塊血玉龍符藏在君王璧中,和神劍寶甲一起交給了月氏王。”郁沈蓮說得輕描淡寫,連成碧聽得驚心動魄。這意味著現在兩塊龍符都在他們手上,再加上不知所蹤越王……

“不可能!”連成碧強作鎮定。“父皇他為何要將龍符交給外族?簡直是笑話!”難道父皇就不擔心龍符被月氏利用,覆了大夏麼?

“不僅如此。先皇還留下了四道密旨,一道給月氏王,三道給各路郡王。四道密旨內容一樣。”郁沈蓮眼神有些憐憫。“先皇懷疑太子和二皇子之死與你有關,怕你在他駕崩後對付越王,所以在密旨中託付月氏王調查太子與二皇子死因,並保護越王。一旦發現太子或二皇子之死確系你所為,或你意欲殺害越王,月氏王便會聯合三路郡王,扶植越王登基。”

他從袖中取出一隻龍紋織錦卷軸,徐徐展開,舉到連成碧眼前。“先皇璽印,想必你應該認得。”其實當初夏武帝留下密旨一共有五道,還有一道留給了鎮親王。郁沈蓮擔心連成碧得知後會暗中對付身在北都鎮親王,這才將五道密旨說成了四道。

連成碧臉色發白,垂眸不語。

“成碧,你該明白我話了罷。”清葵柔聲道:“我們可以證明是你殺害兩位皇子,讓君上聯合郡王讓你一無所有,也可以請求君上放過你這一回,只要你別再對付越王,退兵月氏,保證永不侵犯,便能安枕無憂地坐你皇帝。這就是我和沈蓮籌碼,難道還不夠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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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7 15:04:02

第七十六章.醜小鴨和白天鵝

連成碧坐在楠木漆金九龍寶座上,雙目凝視著指間翻轉那只雕工精細葵花簪,久久不語。清葵離開時一顰一笑,在他腦中不斷地緩緩來去,就像一出深藏諷刺皮影戲,演戲者入了戲,而觀戲者卻不知是戲。

他還記得自己向她發誓總有一天會讓她成為他皇后,向她保證只有她可以生下屬于他的子嗣。然而她巧笑倩兮,對他撒嬌般地懇求。她說自己離開家鄉已經太久,很想回去看看;還說不忍爹娘對她牽掛神傷;甚至還含情脈脈地望著他,請他放她歸去,等她回來。

連成碧忽地發出一聲短促笑,將手中金簪用力朝外一扔。金簪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微閃弧線,不偏不倚,落進了燃燒著青銅火爐裡。無數炭灰被帶起,在暖爐上空飛舞。火爐裡偶爾傳來幾下炸裂聲,在這空蕩寂清大殿上顯得突兀。

假的……原來都是假的……該怪她太會演戲,還是怪自己太過癡望?就算明知道有受騙的可能,還是蒙住了耳目,情願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越是這樣盲目,真相來臨時候就越是難以接受。當他發現巫人術已被人盜走那一刻,無論什麼樣的癡望,什麼樣的企盼,統統撕得粉碎。

他右手緊緊攥著蔽膝上張牙舞爪盤龍繡,左手撫著橫放在腿上岐公紗,面無表情。他是連成碧,從來不是什麼謙謙君子。他要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如今他已擁有至高無上權勢,這個欺騙了他的女人,逃不過他手掌心。她一定要為她的欺騙付出代價。

無望卻又放不下愛戀終於化作執念,最終成了一團濃稠的恨。

“報——”大殿外傳來高聲,傳信官膝行而入,深深伏地一拜。“啟稟陛下,月氏王車騎在邊境遭襲,尉遲將軍受傷,越王和豐華夫人失蹤,月氏王及親眷安好。”

成帝擺了擺手,傳信官知道是叫他退下意思,又惶恐地膝行而退,退至門口才起身,小跑著離開大殿。

失蹤?成帝眉頭微蹙。難道事出意外,讓那越王兩母子給跑了?

被指派去調查藏音樓和天水門下落刑留和蘇顏也帶回了不好消息。整個天水門竟然消失得一乾二淨,再難覓得行蹤。而在之前那場變故中,安排進天水門所有暗線都已莫名其妙地殞命,無法再得到更新消息。藏音樓所在梅花塢也空空如也,裡面人似乎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

連成碧心中有數,想必是商清葵早已預料到他會以天水門和藏音樓挾制於他們,所以早一步做了準備,借助那場變故將該除除個乾乾淨淨,再將該藏一個不留全藏了起來。

“清葵啊清葵。”他忽然止不住地長笑,令刑留和蘇顏心中一緊。“不愧是我看上女人,竟然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他輕踱兩步,鳳目凜凜,笑意收殺意起。“然而你能藏住一個天水門,難不成還能藏住一個家?!”

十余日後,上將軍尉遲凜回到北都,滿心愧疚地向成帝請罪。他右臂受傷,只能用左手持劍橫放於額前。

“微臣有負于陛下所托,令越王和豐華夫人逃脫,請陛下責罰!”尉遲凜說得字字用力,持劍左手顫抖得厲害。他垂頭注視著地面,不敢擡頭。

原來尉遲凜安排“匪賊”突襲時,才發現越王和夫人並不在馬車之中,只得倉皇撤走。為取信于月氏王,尉遲凜甚至還刻意安排“匪賊”割傷了自己手臂,哪知道白費心機,那兩母子怕是早已被月氏王轉移了地方。

穆千秋撫須,搖頭歎了一聲。“棋差一著啊!”言語之中,滿是遺憾。

連成碧卻起身,走下臺階,將尉遲凜扶了起來。“將軍,辛苦你了。”

“陛下……”尉遲凜有些無措,忐忑和愧疚化作無聲感動。“請陛下再給微臣一次機會,微臣必誓死完成任務!”

連成碧微微一笑。“別急,機會很快就有。”他轉身,緩緩踏上臺階,行至最上層時,赤紅鑲金行龍寬袖驀然一揮。

“傳令下去,越王和豐華夫人為匪賊所劫,月氏辜負先皇遺托,當負無為之責!由尉遲將軍調五萬大軍壓至月氏邊境,誓要令月氏查出越王和夫人下落,給大夏一個交待。”

尉遲凜思索片刻,反應了過來。雙目灼灼,臉龐又恢復了神采。“吾皇英明!”他行了跪拜之禮,匆匆而去。

穆千秋微訝,望著連成碧側影道:“陛下,此舉似有不妥。”

連成碧回首,鳳目微冷,似有利光閃過。穆千秋心下一瑟,忽然覺得眼前這位成帝已經不再是他傾心輔佐視作親子那位少年三皇子。那樣縈繞全身果決冷厲,不容反抗否決霸氣,越來越像掌握著生殺大權,高高在上睥睨眾生帝王。

然而這利光只是一瞬。連成碧神情很快柔和下來,溫聲道:“先生不是也贊同對月氏施壓?”

穆千秋回過神,沈靜下來。“回稟陛下,微臣確贊同對月氏施壓,但那是在越王母子已死前提下。如今越王母子下落不明,若冒然對月氏出兵,恐會惹兩百姓非議,令民心不穩!”

“先生請放心。”連成碧擺手,看似謙遜,實則毋庸置疑。“百姓們很快會知道,朕與前太子兄弟情深,對越王更是愛護有加。是以聽聞越王母子被劫消息之後,悲愴不能自已,這才一怒之下出兵月氏。百姓們只會說當今天子是重情重義之人,為了找回越王母子,竟不惜禦駕親征。”

穆千秋驚道:“陛下,您要親自去?”

“不錯。”連成碧站在藻井下,負手望向殿外。殿外白絮紛飛,落下了這個冬季第一場雪。冬雪將整個太平宮染成一片素白,唯獨那朱紅色蟠龍抱柱鮮豔依舊,像是牢獄裡那一根根堅固欄杆,勉力支撐著這片厚重宮闕。

連成碧心中剛剛蔓延出一絲倦意,很快又被去而複返恨意佔據。他閉上眼,右手按上額頭,思緒紛亂。他要親自去月氏,把她帶回來。從此讓她陪他一起拘禁在這個囚籠裡,哪怕再也得不到她心,就這麼過一生一世也好。

不能相愛,不若相恨。

穆千秋注視著他背影,在他聽不到地方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商清葵回歸,在月氏皇室裡掀起了一陣不小騷動。她離開月氏時候只是一隻頂著奉主高貴身份醜小鴨,回來時候已成了豔絕無雙天鵝,還帶回不同凡響準夫君一隻,不能不叫皇室中那些曾經嘲諷嗤笑過她公主們驚羨好奇。

月氏王為迎歡喜奉主回,在宮廷中舉辦了一場宴。商清葵一身紅裘,發如鴉羽,膚勝雪玉,雙目妖嬈奪人魂魄。月氏皇室中公主妃嬪不少,都是各具特色美人,然而誰也不敢站在她身邊,只恐相形見絀,黯然失色。女子們小心翼翼地離開她一定距離,假作不在意,或羨或妒或嚮往眼神卻時不時地往她身上跑。

男子們眼神則更直接一些。已婚男子大多是蜻蜓點水欣賞,即使心內遺憾不甘也不露聲色,而未婚男子目光就肆無忌憚了許多。歡喜奉主可有多位夫君傳統古來有之,月氏男子早已習慣並接受。再加上前一任歡喜奉主,清葵母親清薈長公主也有三位夫君,所以即使得知她有一位未婚夫婿,也並未妨礙他們上前討得佳人歡心。

然而清葵雖面帶微笑,卻對各色男子明示暗示均視而不見,實際上已拒人於千里之外。在打發了一撥又一撥號稱對她一見傾心貴族子弟之後,她終於有些厭倦,出了大殿,在花園中尋了一處石凳坐下,松了口氣。

郁沈蓮被尹二爹和蘇德三爹拐去喝酒,清薈長公主正與月氏王密談,關於越王母子安置事宜。她不得不單獨赴宴,卻沒想到引來了這麼多虎視眈眈視線和別有用心搭訕。清葵撫額,心想五年未歸,大概是自己已經不習慣月氏大膽熱情傳統了。

正在此時,有青衫男子分花拂柳而來。他身形如鶴,修長俊俏,手中拈著一朵淺紅山茶花,遞到清葵面前。“好花贈佳人。”他笑意略深,露出右頰閃亮梨渦,音調帶磁,有種令人難以抗拒吸引力。

清葵接過花來,不由得聯想到連成碧對馮家小姐那番摘花贈美舉動,深覺無奈。果然是好招各有不同,爛招卻大致相同。只是此人身份不同于其他貴族男子,不能隨便敷衍了事。

她振作精神,喚道:“尹大哥。”

尹子毓,尹家這一代嫡系長子,尹春算是他遠房叔叔。尹子毓與清葵從小一塊兒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原本樂見其成,希望兩人長大後能結為夫妻,誰想到清葵十五歲時卻突然離開了月氏,而尹子毓也與皇室中清楓公主最終訂下了婚約。

“清葵。”尹子毓在她身邊坐下,輕聲道:“當年為何要不告而別?”

清葵看著他臉。在情竇初開豆蔻年華,她也曾為這個男人動心,以為他會是自己將來夫君。誰想到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起長大玩伴最終成為陌路人。她還記得那時看見他與清楓親密無間時失落;還記得面對清楓冷眼譏諷時憤怒,還記得他蹙著眉神情嚴厲,警告她不要再對清楓惡作劇。她滿心委屈,他卻絲毫不動容。

現在想想,那時自己實在是幼稚得可笑。這個男人依然如從前一般閃亮,如今她卻已心如止水。

她輕笑道:“若事先告訴大家,怕是走不了。你也知道我娘她向來把我看得很緊。”

尹子毓垂下頭,猶豫了片刻才道:“那個時候是我不好。傷了你心罷?”他歎息了一聲,“你走之後,我一直很後悔,也很內疚。”

“尹大哥,已經過去事,不必再提了。”清葵搖頭。“對了,你和清楓也該成婚了吧?我聽二爹說過,似乎定在明年開春?”

尹子毓神情有些尷尬。“是。這些都是長輩們定,其實我很猶豫。”他看了清葵一眼,似在試探。“若你沒有離開月氏,也許現在成婚應該是我們。你也知道,爹娘和長公主一直都希望我們——”

“尹大哥。”清葵出聲,打斷了他話。“即使我留在月氏,一切也不會改變。清楓跟你很相配,還有什麼好猶豫?”

尹子毓突然抓住她手。“清葵,我們還能回到從前麼?我一直都很想念你……”

清葵淡定地抽出手來。“不可能。”她心中已翻起厭惡。“我已經遇到了緣定之人,這一輩子也只會跟他在一起。尹大哥,珍惜眼前人吧。”

大多數女人在年紀小時候都愛過一個藏在閃亮外表下渣男,只可惜當時不懂他渣,還以為是個良配。離開許多年之後再回首,留下只有慶倖。

清葵心中慶倖著,突然非常想念郁沈蓮。

尹子毓臉龐漲紅,呐呐道:“你還是介意清楓的事?那時候年紀太小,哪個男人沒一段荒唐時光?清楓她跟我其實並不適合,她既驕縱,又任性,沒有同情心……”

清葵厭煩到了極點。若不是礙著年少時那些情誼,她早就起身離開了。“尹大哥!”她往他身後瞥了一眼。“我勸你最好別再說了。”

尹子毓意識到什麼,回頭一看,只見清楓公主站在不遠處,氣得渾身發抖,臉色發青。

他立刻起身,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麼好。“我……”

清楓公主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二話不說賞了他一記響亮耳光。“我驕縱任性?不適合?當初甜言蜜語說不顧一切也要娶我是誰?!”她氣紅了眼,指著清葵說:“看到她變美了,你動心了?混蛋!”

尹子毓捂著臉,終於回過神來,朝清葵尷尬地笑笑,好說歹說拉清楓離開。“清楓,你誤會了……”

清葵冷眼旁觀這場鬧劇,歎息之餘,再一次慶倖。還好如今站在他身邊人不是她。

清楓公主憤怒著,忽然掙脫了尹子毓手,跑到清葵面前舉起手就要打下去,一邊還罵道:“你這個狐狸精——啊!”

清楓手被人截在半空,來人輕輕一甩,她不得不連續後退,踩到了裙角狠狠摔了下去。尹子毓連忙去攙扶,她只咬牙切齒地揮開他手,勉強爬了起來,瞪向來人。

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一個男人,可以站在商清葵身邊卻絲毫也不顯黯淡。

“管好你的女人。”郁沈蓮清潤動人聲音如冰水寒洌。“若她再敢對清葵動手,休怪在下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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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03:42

第七十五章.清葵的真正身份

朔安十六年冬,夏武帝駕崩,舉國同悲,全民哀悼。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按照夏武帝臨終遺旨,三皇子成碧接替皇位,是為夏成帝,年號昭寧。

連成碧入住太平宮,忙於先皇治喪,妃嬪安置遣散等要務,一時之間無暇顧及王府內情況,只吩咐家僕留心照顧著清葵父女倆。清葵身邊暗中盯梢暗衛們也少了許多,只有蘇顏依然執著地守候在清葵身旁,不讓她與“尹春”有什麼單獨相處時間。

根據夏武帝臨終遺旨,夏成帝封前太子之子文啟為越王,前太子妃為豐華夫人,調派上將軍尉遲凜護送月氏王與越王母子一行人返回月氏。臨行前幾日,夏成帝在宮中設宴,款待月氏貴賓。

這次應邀而來月氏貴賓中,除了年過半百月氏王,還有月氏王三妹清薈長公主及其夫君。酒過三巡後,清薈長公主忽然起身,朝成帝深深一禮。

連成碧一開始便注意到了這位長公主。雖然她應當已近不惑之年,卻依然雍容美麗,風韻天成,如盛世牡丹從容吐蕊。然而她容姿優美卻不苟言笑,似乎難以接近。連成碧會注意到她,並非因為她容貌過人,而是因為她五官帶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熟悉感。

“陛下,妾身有一事相求,還望陛下恩準。”長公主垂眸低眉,聲調柔和,吐詞果決。

“殿下不妨直言。”連成碧忙起身相扶。“月氏與我大夏乃良邦友,殿下所求,朕自當盡力滿足。”

長公主擡眸道:“妾身平生只有一女,自小嬌生慣養,刁蠻任性。數年前小女以遊歷之名來到貴後,便再也沒回去過。妾身實在牽掛擔憂,這才隨兄長一同來了貴,以尋找小女下落。”

連成碧了然頷首道:“朕必定舉之力,為殿下尋找貴千金下落。”

長公主身旁駙馬朗聲道:“多謝陛下好意。只是我們近日查探得知,小女陰錯陽差之下,現正在陛下府中居住。有勞陛下對小女照顧有加,不知可否令小女與我夫妻二人重逢,同歸月氏?”這位駙馬眉目英挺,眼神犀利,氣勢逼人。

連成碧愕然道:“在朕府中?”

“正是。”長公主微微一笑。“小女閨名清葵。”

對連成碧而言,這實在是場驚嚇連連筵席。先是聽聞清葵乃是月氏長公主之女,他勉強鎮定下來,隨即想起了清葵身邊那個詭異嶽丈大人。既然長公主和駙馬是清葵爹娘,那個又是誰?難不成真是個冒牌貨?

長公主好意地替他解開疑惑,同時又給了他第二個驚嚇。原來長公主竟然同時擁有兩位夫君……

連成碧在想像力受到挑戰同時,敏銳地感受到了危機。一個嶽丈大人已經令他應付不暇,現在再加一個,看上去也不好想與。再加上笑裡藏刀長公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種無力感。

月氏王慈祥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敬。“月氏風俗與大夏不同,陛下不必驚訝。聽聞我那侄女兒與陛下交好,想必在大夏期間多得陛下照顧。本王在此謝過了。”

“哪裡哪裡。”連成碧強作精神應酬,心思卻已經不知轉到了何方。

長公主與駙馬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筵席結束後,愛女心切長公主和駙馬跟隨夏文帝去了攝政王府。清葵和尹春聞訊而出,四人呆愣片刻之後,抱頭痛哭。

夏文帝把水榭留給了他們,自己則回了皇宮,獨自一人在書房內沈思。長公主要接清葵回月氏,他自然不好阻攔,但一旦她回了月氏,不在他掌控之中,怕是會生出變數,令他之前苦心設計都付諸流水。

穆千秋步入書房,見到正是新皇心神不寧臉。他心中暗暗歎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候,順便恭喜他又迎來一樁喜事。

連成碧不解,穆千秋便將目前形勢細細分析。若能與月氏聯姻,對連成碧帝位自然是又一助力。既能得心中美人,又能益於鞏固帝位,怎不算是喜事一樁?”

連成碧搖搖頭,手中把玩著翡翠鎮紙,心情煩亂。“先生不明白。朕不能確定回了月氏後——她是否還願意嫁給朕。”

“陛下此言差矣。”穆千秋淡笑道:“若這樁婚事成為了兩個家之間聯姻,又如何由得了她自己?”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但若月氏王不允,難不成他還以大夏權勢相壓?落到民眾耳朵裡,不成了活生生笑料?

穆千秋卻早已成竹在胸。“陛下完全不用為此事擔憂。”他拱手道:“此事微臣已有謀劃。月氏王帶越王母子同歸月氏,卻在半途中遇上盜匪,越王母子不幸罹難,月氏王想必對大夏深感歉疚,又怎會捨不得自己一個侄女兒?即使他真捨不得,我們亦能以越王之死為由,要脅月氏。”

連成碧已瞭解了他意思,眉間一松,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

穆千秋又道:“陛下,月氏那位宗室公主雖可娶,卻只可為妃,不足以母儀天下。以微臣之間,陛下還是儘早完婚,以馮將軍之女為後,采選秀女擴充後宮,以儘快誕下龍子。”

“朕心中有數。”連成碧微笑道:“得先生相助,果然是朕百年修得之福。”

月氏王一行人離開北都,成帝前往相送,提及欲迎娶商清葵為妃。月氏王和清薈長公主以清葵早有婚約為名,委婉地拒絕了這樁婚事。成帝掩下怒意,謙然有禮地表示理解。

清葵將眼前這一幕看在眼裡,靜靜放下了車簾。馬車緩緩地開動,華蓋下銅鈴發出清脆鳴響。

“還未結束。”一個柔和卻果決聲音響起。“他不會那麼容易放棄。”

“我知道。”清葵轉過頭,微微一笑。“娘。”

月氏王車隊在兩側種著白楊官道上緩緩行使,上將軍尉遲凜帶著三百騎兵,分成前後兩組護送。

馬車裡五個人,不約而同地安靜著。終於有人不安於這種寂靜,拍腿大聲道:“終於解脫了!小葵葵計策果然是好……”

“春兒。”清薈公主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卻有些壓迫。“要不是你一直瞞著清葵事,如今也不至於這麼麻煩。”

尹春抱頭喃喃道:“就不能別在外人面前這麼叫我麼……”剩餘三人做正襟危坐狀,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聽到。

“什麼?”清薈挑眉。

“沒什麼。”尹春討好地朝她笑笑。“夫人繼續。”他對面另一名英挺男子發出一聲不屑嗤笑聲。尹春怒:“老三你——”

“好了二爹。”清葵擺了擺手。“巫人術呢?”

尹春從懷裡掏出一張織錦遞給她,幸災樂禍道:“真想看看連成碧發現巫人術失蹤時表情。”

清葵仔細看了看,又遞給郁沈蓮。“沒錯,就是這張。”

清薈長公主打量著郁沈蓮,說道:“現在難道不該先介紹我們認識一下麼?清葵。”

清葵無奈,握著郁沈蓮手向眾人介紹道:“娘,二爹,三爹,這是郁沈蓮,我孩子他爹,你們未來女婿。”

氣氛頓時有些僵硬。清薈長公主臉色發青:“你已有了身孕?”她轉向縮到角落裡恨不得隱形尹春:“春兒,為何沒聽你提及?”

尹春作無辜狀:“夫人,我忘了。”

清薈長公主怒道:“這麼大事你也能忘?”一旁三爹連忙勸解:“夫人,事已至此,怪二哥也沒用。”

清薈公主又轉向清葵,恨鐵不成鋼道:“沒錯,要怪也只能怪我養了這麼個不懂事女兒!自己有了身孕,竟然還去做那麼多危險事!”

清葵漲紅了臉。“這是我自己事。”郁沈蓮連忙道:“伯母,此事都怪晚輩,不該讓清葵涉入險地,差點受人暗算。”面對未來丈母娘,他十分內疚。

清薈長公主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若不是本宮有遠見,替清葵做過免咒之儀,這一次怕是她也難逃巫祝術控制。”

尹春在一旁插嘴道:“還好咱們清葵聰明,來了個將計就計,否則哪有這麼容易拿到巫人術,又成功脫身?”

“你以為當真脫身了麼?”清薈長公主冷笑一聲。“我看那送行尉遲將軍神色不定,行動詭秘,所謂送行一定沒那麼簡單。”

“據我對連成碧瞭解,他不會那麼容易放過越王母子。”清葵道:“怕是路上還有玄機。”

“無妨,我們早已佈置好一切,若他們敢來,定是鎩羽而歸。”三爹朝清葵和藹一笑。“清葵,你娘這些年時時念起你,如今總算能迎你歸,實在再好不過。”

清葵勉強朝他笑笑,依然有些不自然。三爹蘇德,原本是北戎將軍。北戎曾試圖侵犯月氏,卻未想被清薈公主帶領月氏軍大敗。蘇德被擒,做了清薈公主戰俘。

從戰俘到侍從,最後成了愛人。這段離奇古怪情史在月氏亦為人津津樂道,卻是清葵心裡一道不大不小坎。其實現在想想,她心裡也明白母親並非是刻意選在那個時候與三爹成婚,而自己親爹死實際上也與他們成婚一事毫無關聯,但這道坎已存在多年,一時之間難以邁過。

英挺三爹蘇德神情微澀,與同樣表情清薈公主對視了一眼。清薈公主轉向郁沈蓮道:“沈蓮公子,你與清葵事本宮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如今清葵身懷六甲,你打算如何?”

郁沈蓮執了清葵手,正色道:“晚輩早已許下諾言,願娶清葵為妻,一世追隨,不離不棄。”

清薈長公主微頷首,視線落在清葵身上一頓,很快轉開,掩下眼中濕意。“這個不省心孩子,今後就交給公子了。希望公子記住今日之言,如有違背——”

“如有違背,願受天譴,永世不得善終。”郁沈蓮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連清葵也驚訝了一瞬。

尹春抹了一把眼淚。“真感人……”

蘇德鄙棄地看了他一眼,小聲道:“注意點兒,別在孩子們面前丟人!”

清薈長公主咳了咳,兩個男人立刻噤聲。“別忘了,我們還有場硬戰要打。”她望向清葵小腹,目露溫柔。“沈蓮公子,保護好清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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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03:21

第七十四章.難以相處的嶽丈

攝政王府水榭裡一張檀木桌,幾碟精緻小菜,一壺菊花茶。桌邊圍坐三人,氣氛不同尋常。連成碧倒了茶,神情謙和,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位不請自來未來嶽丈大人。他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五官十分標緻略嫌陰柔,眼神卻淩厲得很。雖然清葵長相與他無甚相似之處,但兩人間有一種難言默契和親密,確像一家人。

連成碧仔細地觀察過尹嶽丈臉龐和後腦,並沒有易容痕跡。但他之前跟郁沈蓮一起夜闖王府,如今又突然找上門來,不能不令他生疑。

他思量片刻,溫言道:“尹伯父,晚輩一直想上門拜訪,正式向伯父伯母提親,奈何清葵她總不肯透露她家鄉所在,才耽擱至今,還請伯父不要見怪。”

“尹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想得倒美。”

連成碧一愣,清葵連忙解釋道:“我爹意思是,我們家鄉很遠,想去沒那麼容易。”

“原來如此。”連成碧恍然。“無論多遠,晚輩都該前去以表誠意。尹伯父,不知跟您一同來到北都那位郁公子身在何處?”

郁沈蓮不知所蹤,成了壓在連成碧心頭一塊巨石。活生生兩個人,怎麼會只剩了一個?明明已經吩咐看守城門官兵嚴加盤問搜查,卻依然沒有郁沈蓮影子。他只好寄希望于尹春身上,卻又不知道這尹春底細,以及他跟郁沈蓮聯繫。

“尹春”瞥了他一眼。“你找他做什麼?他早已經離開北都了,難不成你還想追他回來?”

“伯父說笑了。”連成碧並不尷尬,依然維持著他那番春風拂面般笑意。“我與沈蓮公子曾有過數面之緣,私底下對他十分欣賞。只不過——”

他看了一眼清葵,而後者正有些疑惑地望向他,等待他後面話。

“只不過沈蓮公子似乎還對從前事難以釋懷,對晚輩也有些誤會,所以……”他面露遺憾,歎息了一聲,頗有種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溝渠無奈感慨,逼真動人。

連成碧捉摸著之前對郁沈蓮所做那些事,想必這位尹嶽父也一清二楚,難怪對他這般不待見。但清葵如今心在他處,嶽父大人也無可奈何。萬般計策,攻心為上。他決定慢慢博取尹春好感,想辦法抹去之前所做那些事,最好能顛倒是非,贏得他信任。

“尹春”手攥著茶杯,雙目垂落牙關緊咬。清葵悄悄移動腳上鳳頭鞋在他小腿上踢了踢,他這才勉強吐出一句話來。“還真難為你了。”

“我倒沒什麼,只是怕清葵憶及往事心中難過。”連成碧溫柔地望向清葵,輕輕捉住她執筷手背。“當年清葵為了沈蓮公子飽受苦痛,至今想起,還令我心生不忍。若說對沈蓮公子沒有怨言,那是假。但如今我只希望清葵能忘記過去,過得開心些。”

連成碧說這些話,初衷是令尹春知道郁沈蓮曾經有負於清葵一事,但說到後頭也確多了幾分真情厚意。都說謊話最高境界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這番表白倒是把這境界擴到了極致,連清葵與“尹春”聽了,心中都難免有幾分感慨動容。

清葵心內複雜,表面上卻滿臉感動,回握住他手指。“我知道——你待我好。這些年若不是你陪在我身邊,我怕是早就撐不住了。”

這兩人脈脈相望,一旁“尹春”胸中卻滿是酸楚內疚。雖然他心裡清楚清葵是刻意將計就計做出這樣反應,但這些話也恰好刺到了他藏在心中多時心結和隱痛。尤其是此刻被連成碧提及,令他加倍難堪,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反應,擡眼望著清葵,怔愣不言。

連成碧看他如此反應,還當他是聽到這樣因緣受到衝擊難以接受所致,連忙安慰道:“伯父請放心,過去事已經過去,今後晚輩定會好生照顧清葵,不讓她受到絲毫委屈。”

披著尹春外皮郁沈蓮回過神來,迅速地調整了狀態。對愛人要如同春天般溫暖,而對陰險情敵則要讓他嘗嘗臘月嚴寒。

他斜睨了連成碧一眼,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先是輕輕吹了一口,蹙了蹙眉又放了下來。“是麼?我怎麼聽說王爺最近要娶王妃了?王爺要娶這個王妃,似乎不是我們家小葵吧?”

清葵聞言,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他似乎正在漸漸進入角色,這種故作嚴肅模樣與尹春惟妙惟肖,也難怪尹二爹喜歡他,還叫他扮作自己,大概也是發現了他有這樣搞怪天賦?

連成碧早有準備,不慌不忙道:“伯父,此事實乃不得已,晚輩對清葵也解釋過了。娶妃不過是權宜之計,清葵已生懷有孕,她孩子必定是我長子,今後她也會是我唯一正妻,只是晚輩還需要些時間。”

“你是說——她懷是你孩子?”“尹春”眯了眼,煞氣四溢。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搶他老婆不說,如今連孩子也要一併接收了?還真是夠貪得無厭。

連成碧依然誠懇道:“請伯父諒解。”

清葵見這情形不妙,立刻夾了一隻雞腿送到“尹春”碗裡。“爹,你不是最愛吃雞?來,多吃點兒。”

“尹春”面對雞腿哭笑不得,表面上依然一本正經。既然她要用雞腿來塞他嘴,他也只能暫時放棄對情敵嚴酷打擊。

偏偏此時連成碧好心地替他夾了一筷子蘑菇。“伯父,試試這個。”

“尹春”看也不看那些蘑菇,冷淡道:“我只愛吃肉。”

考慮到父女兩許久未見,一定有些私密話要講,連成碧將尹春安排在水榭北面客房裡居住。清葵對此十分滿意,送他走時候甚至主動挽了他胳膊。連成碧依依不捨地走出水榭,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你父親似乎不太喜歡我。”

“他對誰都那樣,你不用理會。”清葵笑了一聲。“他會慢慢瞭解你。”

連成碧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會盡力讓他接受我。不過——”他神情略顯怪異。“像他這般年紀,還是少吃肉多吃蔬菜比較好。”

清葵走回水榭,正好看見從門邊收回身體作正襟危坐狀“尹春”。她帶著笑意,意味深長道:“二爹,聽到沒有?你未來女婿建議你要多吃蔬菜少吃肉。”

郁沈蓮一怒,把她扯了過來,低聲道:“‘未來女婿’?”這語氣裡滿是威脅。清葵挑眉,示意他小心說話。這水榭裡到處都是耳目,不知有多少人在暗處偷聽他們交談,偷窺他們一舉一動。他只得放了手,仍做慈父狀,拉了她手到一旁坐著。兩人眉來眼去,偏偏說話卻不逾雷池。

“小葵,這些日子過得可好?”他用手指在她手心勾畫,寫下了“想你”這兩個字。

清葵會心微笑,回道:“還不錯。”在他手心寫“我也是”。

表面上看來正是一副父慈女孝畫面,言語中也無甚異樣,但兩人卻已在手指間將要說話都說了個明白。只可惜不知暗線在何處,受盡拘束。清葵靈機一動,把他帶到了水榭浴房裡。這兒四處封閉,不用擔心會被人偷看,但也不可呆太久,否則更加惹人懷疑。

剛進浴房,郁沈蓮立刻伸手把她拉進懷裡,唇急切地落下。清葵原本已勾住他脖子,但一對上那張尹春臉,頓生異樣,隨即避開了他唇。

郁沈蓮很委屈,雙目發出無聲控訴。清葵幾乎可以想到他要說什麼——難不成真是新歡勝舊愛,連碰都不讓他碰了?

清葵無辜地搖搖頭,指了指他臉。讓她對著這張尹二爹臉親下去麼?總覺得是在**。郁沈蓮明白了她意思,頓覺後悔。然而要恢復容貌至少需要半個時辰時間,在這等充滿危機地方恢復容貌更是危險,他只得放棄這念頭。

一臉失落郁沈蓮坐在浴池邊,垂頭喪氣。愛人在眼前,他這個正主不能親不能碰,那個惺惺作態情敵卻能光明正大地跟她親密來去,這是什麼世道?

另外一邊,連成碧也很煩悶。郁沈蓮沒了蹤跡,這個尹二爹更是查不出來歷,難不成清葵這一家子都是山精林魅,查不出來龍去脈?

這還只是開始。連成碧萬萬沒有想到,在接下去日子裡,他要接近清葵簡直是難如登天。每當他與清葵稍稍靠近些,未來嶽丈大人那猶如冰棱子視線便鎖定在了他身上,仿佛護食狼,令他坐立不安左右為難。他想盡辦法討好,卻也只換來冷言冷語。

女婿和嶽丈,果然是天生冤家。連成碧無奈感歎之下,只能斂起性子與未來嶽丈保持距離,連帶清葵水榭也去得少了些。

這樣小心翼翼日子過了沒多久,一個轟動大夏消息令連成碧轉移了注意力。應夏武帝邀約而來月氏王終於抵達北都,與病危夏武帝密談了一次。密談之後不久,夏武帝支撐不住,撒手人寰。

夏武帝臨去前,留下兩道旨意。其一,令三皇子連成碧繼承皇位。其二,將前太子妃和前太子長子文啟交予月氏王,由他帶到月氏加以照料。這第二道旨意相當令人深思,眾官員紛紛揣測,莫不是夏武帝認為三皇子成碧繼位後會容不下文啟,這才把孤兒寡母交給了月氏王照顧?

連成碧心願得償,皇位已穩穩在手,只是這第二道旨意叫他如骾在喉,十分不快。幾位心腹重臣裡,杜乾負責準備新皇登基儀式,尉遲凜與穆千秋則趕到攝政王府,恭賀連成碧心願得償。

“恭喜王爺,即將坐擁江山,穩坐龍椅!”尉遲凜容光煥發,聲音洪亮,仿佛將要坐上龍椅人是他。

穆千秋察言觀色,見連成碧神情隱隱不快,問道:“王爺是否為了先皇第二道旨意煩惱?”

“不錯。”連成碧沈聲道:“父皇這番舉動,分明是擔心本王會對文啟出手,這才將他們送到月氏。如今輿論譁然,本王決不可在這時對文啟做什麼。然而他一旦去了月氏,便更難解決了。有這等隱患,叫本王如何安枕無憂?”

尉遲凜不解道:“他們兩個孤兒寡母,能做什麼?”

“放虎歸山,後患無窮。雖然文啟如今只有九歲,卻難保將來不會被人利用,以護長之名意圖謀反。王爺這江山得來不易,不能在這一刻心軟。”穆千秋沈吟道:“尉遲將軍,以老夫看,這件事只能靠你來解決了。”

“靠我?”尉遲凜微訝。“如何解決?”

“王爺不妨頒佈一道指令,讓尉遲將軍護送文啟與月氏王返回月氏。”穆千秋向來老謀深算,夏武帝意旨一出,他便已開始思考對策,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場。“行至半途,難免遇上盜匪。將軍便趁機——”穆千秋右手筆直如刃,做了個砍手勢。“斬草除根。”

連成碧鳳目微閃,轉向尉遲凜。

尉遲凜思考了一瞬,隨即抱手道:“微臣願依先生所言,為吾皇除此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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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7 15:03:03

第七十三章.藏在墜中的秘密

連成碧匆匆而入時候,郁沈蓮已帶著尹春腳步點水離開了水榭。 他正要派人追去,卻被清葵攔了下來。

“成碧,別追了。”清葵神情有些為難。“是我認得人。”

連成碧神情一凜。“你認得人?”

“是——”她偷眼看他,似乎在等待他反應。“是郁沈蓮。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不過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噢?”連成碧似笑非笑。“你怎麼說?”

“實話實說了啊。”清葵似有些惱。“我們五年前便已沒了瓜葛,如今我已與你在一道,怎麼也不會跟他走。”

“是麼?”連成碧勾了唇,細細地打量她神情。“真已毫無瓜葛了?”

她隨即察覺到了,黛眉一揪,怒道:“你不相信我?”她一氣之下,狠狠地把他往後一推。“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問那麼多?”

連成碧急忙安慰:“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聽說他來見你,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清葵嗤笑一聲。“難不成我還能跟他跑了?疑神疑鬼。”

“是是是,我疑神疑鬼。”連成碧服了軟。“既然他來了北都,我無論如何也得盡一盡地主之誼,請他來攝政王府聚一聚才是。”

“聚?”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什麼時候跟他有了交情?”

連成碧語塞。“之前見過幾次。”

“我不想見他。”清葵氣鼓鼓地坐下。“別請他來。”

“好,都依你。”連成碧在心中盤算,接下去要如何應對。“剛剛看到有兩個人影,除了郁沈蓮,另一個人是誰?”

“是我爹。”清葵略一猶豫,坦然回答。

“你爹?!”連成碧愕然。“怎麼我從不知道你還有個爹?”

“難不成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清葵沒好氣道。“有爹有什麼奇怪。我爹他認得郁沈蓮,兩人一塊兒來。”

連成碧心中百轉千回。之前他也派人查過清葵來歷,怎麼也查不出她究竟是從哪兒來,家鄉何處。她行為率真大膽,修習媚術,身上謎題一個接著一個。他也曾懷疑她跟當年仙丘派有什麼聯繫,但卻查不到絲毫線索。在天水門時他也曾嘗試問她,被她一筆帶過。他原以為她家族大概已經衰落無人,未想到今日忽然冒出一個 “爹”來。

他原本打算派人伏擊郁沈蓮,卻不得不暫停這個計畫。清葵父親在郁沈蓮身邊,萬一受了傷或是遇上意外,這罪過可不小。

“清葵,你還未跟我講過你家中事。”他坐下,將她撈進懷裡。“你究竟從哪兒來?若不是這個突然出現爹,我險些要以為你是山裡生出靈魅了。”

清葵輕笑一聲,在他懷裡閉上眼,放軟了身體。“很快你就會知道。”

昌平城內城隍廟前石廟坊下,兩個玄色身影一站一蹲。蹲下那個揭開面罩,一邊以手為扇不住地扇風,一邊兒大口地呼吸。“人年紀大了,不服老是不行嘍。想當年上天山祭祀,一口氣來回都不帶喘氣兒!”尹春等了一會兒不見回應,回頭朝郁沈蓮招了招手:“怎麼,還在難過哪?我早就跟你說過,你太悶,不懂女人心思,早晚被甩!”

郁沈蓮走出廟坊陰影,臉色在月光下隱隱發青。尹春琢磨著這孩子怕是被打擊得狠了點兒,忙又安慰幾句,只說清葵一定有苦衷,要麼便是遭了連成碧算計,這才不肯跟他走。他說得口乾舌燥,郁沈蓮神情也沒有好轉半點。

尹春深感做人未來嶽丈不易。雖然他平日裡看不慣郁沈蓮彆扭,毒舌損他也不是一回兩回,但心裡頭實際也對他喜歡得很,再加上現在小葵還有了他骨肉——除卻未婚先有子這點有待商榷,其他都挺滿意。如今看他被傷成這樣,尹春也很有些同情。哪知道他難得安慰人,郁沈蓮卻一點兒也不領情。

於是他站起身,擺出長輩架勢往郁沈蓮胸口狠狠去了一拳。“不就是女人被人搶了麼?搶回來不就行了!瞧你這頹廢樣兒!”

郁沈蓮終於給了點兒反應,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我明白了。”

尹春松了口氣,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依我看,咱們先回去休息。連成碧他再怎麼卑劣,對小葵倒還挺真心,也不至於傷害她。要說小葵被人算計——說實話我還真不太相信……”

郁沈蓮神情忽變。“有問題。”

“呃?”尹春已經往前走了兩步,聽他這麼一句話又退了回來。“什麼問題?”

郁沈蓮有些懊惱。之前只被她與連成碧親密和後來對他冷淡給氣昏了頭,忽略了她言語之間點滴暗示。清葵如此聰明,不管在什麼樣情況下都能應對自如,她又怎麼會輕易地被人算計著了道?現在想來,她最後說一句話分明是別有用意。他開始仔細地回憶之前對話,抽絲剝繭地分析出線索。

尹春看他呆在原地仿佛老僧入定,不時點頭,皺眉,口中喃喃不知在說什麼,還當他入了魔怔,雙手呵了口熱氣就往他背心狠狠拍去。快要碰到他時候,郁沈蓮忽地一閃,往前走了兩步。尹春拍了個空,哎喲一聲失去平衡往前栽去。

郁沈蓮回身扶住他,雙目灼灼。“尹前輩,我懂她意思了。”

“什麼——”尹春話還未來得及說完,郁沈蓮便已腳步匆匆朝前而去。他擦了把額上冷汗,連忙跟了上去。“小蓮子,慢點——你這是去哪兒?”

時值夜半三更,郁沈蓮找到東街口首飾玉器鋪子,二話不說便要上去敲門,被尹春一把拉住。“你這是做什麼?黑燈瞎火亂敲門,不怕人家關門放狗?”

郁沈蓮略一思忖,收回手來,左右望瞭望,縱身從圍牆翻了進去。

尹春看得目瞪口呆。難不成這小子受刺激過深,改行做珠寶大盜了?他瞧了瞧一丈多高圍牆,往後退了幾步,狠了狠心加速跑蹬著牆壁一躍——

只聽得嘎啦一聲,尹春跨坐在牆頭,雙手抱牆面目扭曲,嘴一張一合似在發出無聲呻吟。郁沈蓮聽得動靜,走回牆頭道:“尹前輩,為何還不下來?”

尹春費力地擺了擺手。“腰閃了。你先——去。我歇會兒就來。”

郁沈蓮猶豫片刻,點點頭。“那前輩你先坐會兒牆頭,待我進去摸清狀況再回來帶你去看大夫。”

尹春無語凝噎地朝他一望,忽然瞪大了眼。“小心——”以他角度,恰好能看見郁沈蓮背後悄無聲息來了一名灰衣人,正朝他靠近。

郁沈蓮驀然轉身,扣住來人咽喉。“什麼人?”

被他掐住喉嚨男子看上去四十來歲,短眉細眼相貌平常,只是神情鎮定不亂,朝他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郁沈蓮微松了手,那男子勉強出聲道:“是我。”

“蕭錯?”郁沈蓮放開手來,仔細地打量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此事說來話長。不如進去慢慢說罷。”蕭錯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沈蓮公子,尹前輩,裡面請。”他往裡一讓。

郁沈蓮跟他走出兩步,忽然想起尹春還掛在牆上閃了腰下不來,連忙倒回牆壁那邊。尹春此刻已是滿面哀怨,欲哭無淚,見他掉頭回來才稍稍欣慰。“算你小子還有點兒孝心。”

三人進屋,蕭錯點了油燈倒了茶,與二人圍桌而坐。

實際上蕭錯被傅雲和方騅帶回天水宮之後不久便已經醒來,但清葵讓大家向外界隱瞞他清醒過來消息,又假借那次袁傲行派出刺客混淆耳目,稱他已遇刺身亡。這些事情郁沈蓮和尹春都略知一二,但清葵出發去北都之後,蕭錯也忽然沒了蹤跡。當時又正逢天水門劇變,也就沒有刻意尋找他下落。

蕭錯稍作解釋,兩人才知道他是正是做了清葵耳目,暗中來往於天水和北都之間傳遞消息,這家首飾鋪子只暫做安身之處,掩人耳目罷了。本來一切都好好,不久之前攝政王府忽然加重了守衛,清葵身邊埋伏了不少暗衛,還有個蘇顏同進同出,根本沒有單獨與他碰面機會。所幸他們之前早有約定,若有任何變故便到這首飾鋪來碰頭,這才得到了些許線索。

“我想這其中必定發生了什麼變故。”蕭錯沈吟道:“所以門主才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向我遞了消息。”

“究竟是什麼消息?”郁沈蓮忙問。

蕭錯從袖中拿出一小塊極小布料,像是被人從衣裳或手絹上扯下來。這塊布料被夾在清葵丟還琥珀墜子後頭,正是神不知鬼不覺。布料上筆跡像是匆忙之間寫下,十分潦草含糊,只能看出大概輪廓,正是個“尹”字。

蕭錯和郁沈蓮不約而同地看向尹春,尹春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小葵果然孝順,這種情況下還能想起來要托你問候我一聲。”他見兩人神情轉怒,這才訕訕笑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而已。這麼看來,小葵意思是要讓蕭錯把這布料交給我了?”

另兩人臉上皆是“這還用問”表情。蕭錯道:“還好你們來得巧,我正打算動身回天水門,若是再差了一刻,怕是正好錯過。”

郁沈蓮接過布料看了半響,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又把它遞給尹春道:“前輩,既然小葵要讓蕭錯交給你,一定是其中有什麼線索。你來瞧瞧。”

尹春右手拈布,左手扶腰,對著油燈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這才放下做正襟危坐狀。蕭錯和郁沈蓮充滿期待地看著他,卻聽他悠悠一句:“確是清葵字跡。”

另兩人忽生揍人之衝動。“除此之外呢?”郁沈蓮按下衝動,耐著性子問。“難道沒有別線索?”

尹春摸著下巴,視線沒有離開那塊布料。“從料子上看,應當是上好香雲紗;從形狀來看,是來自於衣袖邊緣部分。”他一拍大腿,朗聲道:“一定是清葵從她袖子上揪下來!”激動之下,他右手一揮,那塊拇指大小輕薄衣料被他動作中帶起風一卷,直接飄進了油燈,立刻燒了個一乾二淨。

三人傻了眼,蕭錯扶額不語,郁沈蓮已經開始思考痛揍未來嶽丈算不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尹春再一次欲哭無淚。“我-我是無心……”

僵持之間,三人都聞到了一股奇特香味,正是從油燈裡發出。尹春臉色忽變,用力嗅了幾下,驚詫道:“這是——迷蹤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尹春大笑幾聲,“真是歪打正著!”

尹春見郁沈蓮和蕭錯疑惑,連忙細細解釋。這迷蹤粉也是月氏秘藥特產之一,凡是塗過迷蹤粉東西,在一定範圍之內無論藏在哪裡都能被迷蹤鳥找到。

“小葵一定是把這迷蹤粉塗在某種希望我們找到東西上了。”尹春做出斷定。

三人稍微沈默,異口同聲道:“巫人術。”

尹春喜不自勝,笑呵呵地點頭道:“我早說過,小葵這聰明勁兒,沒人及得上!”

“既然如此,前輩就快將迷蹤鳥召喚出來。”郁沈蓮松了口氣。“早些找到巫人術,就能早點救清葵出來了。”他看過清葵召出袖尾靈鼴和追食鳥,還當迷蹤鳥也跟他們一樣,可以通過一些藥物叫出來。

尹春面露窘色。“你當是召喚護體神獸?迷蹤鳥這東西很難養,通常只跟著一個主子,我確有那麼一隻,不過帶來帶去很麻煩,又怕它飛迷了路,我就把它關在籠子裡,留在藏音樓了。”

三人一合計,讓真尹春易容成路人甲回了藏音樓,而郁沈蓮則易容成尹春樣子,第二天堂而皇之地去了攝政王府。

一場表面上風和日麗,暗地裡電閃雷鳴老婆孩子爭奪戰,就此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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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41:06

第七十二章.夜救佳人反受挫

清葵自醒來之後便搬到了湖心水榭裡居住,水榭四面環水,只有一座精巧石廊連接著水榭和湖岸。 清葵不愛走石廊,偏愛渡船,連成碧便專門派了一人泛舟湖上,隨時到湖岸和水榭接她來去。

雖然她還未有什麼正式身份,但攝政王府無人不知這位水榭裡住著小姐于攝政王何等重要,對她皆是畢恭畢敬,地位堪比正式王妃。連成碧也未曾限制她行動,只是讓蘇顏步步跟隨,同時暗中派了不少護衛,隨時將她行蹤舉動一一回報。

連成碧走進水榭,只見屋內一片淩亂,一大塊金絲瑞鶴織錦被當做包袱皮攤在榻上,堆滿了衣裳,各種各樣首飾,甚至還有幾盒點心,一枚手掌大小執鏡和一把匕首。他撩開帷帳朝裡頭瞧了瞧,只見清葵尚且在翻箱倒櫃,同時嘟嘟囔囔不知在說些什麼,芙蓉面上染了袖暈,神情忿忿。

“你在做什麼?”他啞然失笑,看著這一地狼籍。

清葵回頭看了他一眼,手裡動作不停。“我很識相,自個兒走,不給你添麻煩。”

“為什麼要走?”連成碧拉住她胳膊。“誰得罪了你?我替你教訓他。”

清葵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少來。白眼兒狼。”

他卻笑得很開懷,像是這幾個字說到了他心窩子裡。“今天出門了?”

“沒錯。”清葵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任何認錯悔改表現,接了一句:“特意去平河那邊轉了轉,看了場王爺佳人好戲。”

連成碧唇角笑意更深,將她扯進懷裡,動作刻意地放輕。“我知道你委屈,但這些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待我心願達成,便再也不用跟這些無聊女人周旋,可以專心陪你了。”

“不用你陪。”她掙扎了一下,剛離他遠了些又被重新攬了回去,只得乖乖地倚在他胸口。“我回我天水門,你做你大事,各不相干。”雖然這麼說著,她卻垂睫抿唇,看上去委屈得像只受到欺負小兔子。

連成碧柔聲道:“清葵,若你不在我身邊,便是得到了那些又有什麼意義?更何況,”他伸手,在她小腹上輕輕撫了撫,有些許僵硬停頓。“現在你有了孩子,怎麼經得起路途奔波?”

“你都快娶妃了,我還留著做什麼?等過些時間新王妃進府,我不走,難道等著受氣麼?”她眼圈微袖,櫻唇咬出了牙印。

“我不會讓人給你氣受。”他神情一冷。“誰都不能。”

清葵擡眼,怔愣地望著他臉。“我對你來說真那麼重要?”

“這還用問?”他神情轉柔,低頭抵上她額。“除了你,再沒有女人能讓我動心;再沒有女人有資格生下我孩子。”

清葵看著他近在咫尺飛眉薄唇,心中微動,伸出手臂掛在他脖子上,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連成碧攬緊她腰,在她耳畔低語。“你放心,這樣日子不會很久。父皇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派人去月氏邀請月氏王前來,大概是要準備遺囑事了。”

“月氏王?”清葵一呆。

“父皇與月氏王乃是至交好,大概臨去之前還想再與他見上一面罷。”連成碧略一沈吟:“據我所知,他還想將他打江山時盔甲寶劍都託付給月氏。”

清葵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若陛下最後意旨是讓前太子兒子繼承大統,你會如何?”

“放心,我已經佈置停當。啟年僅九歲,無法一人執政,眾官員必聯合上書請我繼續輔政。大不了再將這個攝政王多當兩年,挑個合適時機,讓啟乖乖禪位。”他躊躇滿志,勢在必得。“只要握牢了武百官,這個位置遲早也是我。”

清葵仔細地端詳他神情,悵然道:“在你心裡,最重要始終還是江山權勢。”

連成碧忙欲分辯,被她止住。“別說了,沒有關係。”她搖搖頭。“我明白。”

“若沒有權勢,我又怎麼留得住你?”連成碧低歎一聲。“這根本由不得我選不是?”他說得小聲,幾近呢喃。

清葵埋頭在他懷中,閉上了眼。“好罷,我不走了。”

連成碧欣喜地收緊了手臂,將她牢牢地扣在懷中,心中甜蜜激蕩難以言喻。“清葵……我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快活過。”他低頭,細細親吻她臉頰。“只要你願意留下,讓我做什麼也可以。”

“真?”她忽然睜開眼,狡黠地笑了一笑。“那你今晚就留在水榭裡,別回去了。”

連成碧臉上欣喜變作驚喜,又添了些猶豫和為難。“清葵,你有孕在身,不能——”

“想到哪兒去了?”她漲袖了臉,瞪了瞪他。“我是說就這麼睡著,陪我說說話。就像在天水宮時候一樣。”

連成碧低笑幾聲。“好罷,既然你這麼說,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清葵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兩人和衣而躺,還未說幾句話,刑留聲音已出現在門外。“王爺。”

“什麼事?”連成碧顯然有些不悅。

“有人闖入,已經往書房那邊去了。”

連成碧直起身,蹙眉。“好,本王馬上過去。記住要抓活。”

“是。”

刑留走後,連成碧又安撫了深感不滿清葵一番,這才匆匆離開。清葵也沒了睡意,索性起身打開窗欣賞湖中月景。晚風習習,令人神清氣爽。她趴在窗臺上,勾著下巴想得正入神,卻被人從後面攬住腰身,隨即貼來一張微涼胸膛,動作十分果決霸道。

她向來冷靜,先是低頭看了看攬住自己手臂,對著上面玄色箭袖端詳了片刻,從容道:“刺客兄,劫財還是劫色?”

來人倒抽一口涼氣,像是被重錘數記。“小葵!”他聲音十分痛心。“是我。”

清葵轉過臉,靜靜打量來人。

來人一身玄色勁裝,面如清輝,瞳似墨滴。此刻神情沮喪,頗有些有苦說不出悲涼。“究竟怎麼回事?我看見他,你——”

郁沈蓮此刻心情,只能用翻江倒醋來形容。之前在大街上被她當做沈離無視也就罷了,如今恢復了容貌小心翼翼潛過來找她,卻看見她跟連成碧態度親昵,耳鬢廝磨。他心中又怒又酸,卻只好憋在胸口,捨不得責問她一句。哪知道好容易調開了連成碧,她態度依然十分異常。

一定有什麼他所不知曉事發生了。他十分焦慮,只對她勉強扯開唇角。“小葵,是我來了。”

清葵不言語,似在回想,又像是在猶豫。郁沈蓮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她肩:“跟我回去。我不能讓你再待在這裡。”

“我不走。”清葵隔了一會兒,才撥開他手,神情冷淡。“無論你來這兒是為了什麼,還是快點兒離開罷,我可不想讓成碧誤會。”

“讓他誤會?”郁沈蓮不可思議,對眼前狀況感到十分費解。“跟他有什麼關係?你如今有了身孕,怎麼能留在這兒?我擔心——”

清葵打斷他話,滿眼戒備。“我身孕跟你有什麼關係?我們之間五年之前便已經一刀兩斷,你如今這副模樣是什麼道理?”

郁沈蓮目瞪口呆,半響也沒從這等天雷中清醒過來。“五年前?一刀兩斷?小葵,你在說什麼?”

清葵不耐道:“五年前我們不就已經斷絕來往了?今天你突然出現在這兒,還對我動手動腳,我已經對你夠客氣了。郁沈蓮,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叫人過來了。成碧若是知道你來了這兒,一定會不開心。”

郁沈蓮此刻心情,如同口渴時強咽了只幹燒餅,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偏偏還是黃連餡兒。他呆呆地看著她臉,一時之間找不到任何言語。雖然他知道一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清葵也許是受人暗算,出現了記憶混亂,但面對她冷淡陌生,他依然難以用理智說服自己冷靜。

他深呼吸幾口,勉強地找回些從容。“照你這麼說,如今你所愛之人,難不成是連成碧?”

“當然。”清葵毫不遲疑地回答,又在他心口戳上一把利刃。“他是我肚子裡孩子他爹。”

郁沈蓮萬刃穿心,徹底狂躁了。他眼神一利,抓住她肩膀。“今日無論如何我也要帶你走。”他彎下腰去吻她,卻被她張牙一咬,唇上留下兩個牙印。

清葵掙脫開來,跑得遠遠瞪著他。“郁沈蓮,你-你別過來!”

他心中利刃又扭了扭,滴下一片血。“小葵,連成碧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他對我好得很。”她揚起脖子,警惕地看他。“他很快就會回來,你要是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郁沈蓮緩緩地搖著頭。“我不走。我倒想看看,我和他,你究竟比較心疼誰。”

“你傻了?!”她怒道:“苦肉計在我這兒可不管用。”

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事,托在手心裡給她看。那是一隻玉蟬,蟬尾拴了一隻絲穗,原本應該是鮮袖,大概年歲太久,已經變成了暗袖色。這只玉蟬他原本送給了她,後來她計畫跟隨連成碧回北都,怕被連成碧發現,便又交由郁沈蓮保管。

清葵看著他手心上東西,漠然無語。

郁沈蓮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輕聲道:“還記得這兩樣東西麼?這是屬於我們紀念。普爾山山洞,藏音樓石舫,還有——那個秘密山谷。你去看了麼?”

清葵視線從他手裡東西一直轉到他臉上,有些動容。

郁沈蓮滿心期待。“你還有印象,對不對?”

她不慌不忙地朝他走了幾步,拿起他手裡東西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語重心長道:“玉蟬確不錯,就是配這穗子實在寒酸了點兒。還是去配個瓔珞或是寶石什麼比較恰當。昌平東街十字路口那兒有爿相當不錯首飾店,不如你去那兒瞧瞧,讓那掌櫃找些漂亮珠寶配一配,就說我讓去,一定給你打折——”

郁沈蓮腦中一片空白,渾身麻木,連心跳動也感受不到。他手指顫抖著,準備點她昏穴直接把她帶走。就算是強迫式,也要帶她走。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連成碧所作所為。原來被自己心愛人忽略,被她否定了一切是如此割心裂肺痛苦和不甘。偏偏她還是一臉無謂淡定模樣,絲毫不理會他抓狂。

他正要動作,卻聽見窗外來了動靜,隨即一人翻窗而入,進來以後沒收住腳,踉蹌兩步跌坐在小榻上。“真他娘累!那些人怎麼就那麼鍥而不捨?”

兩人不約而同地盯著來人,來人終於也意識到自己出現得突兀,嘿嘿兩聲,摸了摸下巴。“小蓮子,小葵葵,二爹我沒打擾到你們?”

尹春跟郁沈蓮一同夜探攝政王府,兩人分工合作,尹春去引開守著侍衛和連成碧,郁沈蓮來救清葵,約好了在水榭碰頭,一塊兒走。他好不容易從那些侍衛追擊下遁了過來,卻沒想到這邊情況更加複雜。

清葵往他臉上一瞥,又往郁沈蓮臉上一瞥。“你們兩個是串通好?二爹,你這是做什麼?要來,白天大大方方地來不就好了?”

尹春正要解釋,水榭外一陣腳步聲,夾雜著兵器帶起嗖嗖風聲,十分混亂。“不好!”他臉色一變。“怎麼還是追來了?”

“你們快走罷。”清葵歎了口氣,望了一眼郁沈蓮。“別忘了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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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34:10

第七十一章.大受打擊的“沈離”

平河畔,十月丹桂香。 連成碧摘下一朵開得正豔木芙蓉,遞到身旁紫衣女子眼前。

“好花配美人,最恰當不過。”

女子桃腮含粉,杏目帶羞,接下那朵芙蓉花,捧在手心裡道謝。“多謝王爺。”

“走了這半日,婉如可有些乏了?”連成碧溫柔地扶了她手,帶她離開河岸邊。“本王這就送你回將軍府可好?”

“王爺費心了。不過——”馮婉如羞澀地擡眸瞥了他一眼,情思無限。“妾身鮮少出門,聽聞平河中遊船甚美……”年輕俊美攝政王就在自己面前,難得還溫柔體貼,情意綿綿,怎不讓她心動?

自從兄長口中聽聞攝政王對自己傾心,她便亂了方寸。怎敢相信這世上真有美夢成真好事?多少北都少女夢中情人,竟然屬意於自己?然而她亦懂得矜持進退道理,幾番邀約之後才點頭答應與他出遊。

此刻氣氛正好,她恨不能多與他呆些時光,甚至不顧大家閨秀當有矜持,主動提出遊河。想必他也該明白自己意思……馮婉如心跳加速,不敢看他。

若她此刻擡頭,便能看見連成碧臉上一閃而過不耐和厭煩。然而他很快壓下了這種情緒,儼然又是情根深種模樣。“婉如可願與本王一同遊河?”

馮婉如輕點了頭,聲音如蚊鳴。“自然是願意。”

連成碧命人準備了遊船,心不在焉地帶著她朝船塢方向走,腦中回想卻是另一張容顏。她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睡眼惺忪模樣可愛得讓他心也融成暖湯。他還記得她疑惑地凝視了他許久,最後終於掀起一抹動人嬌笑,喚了他名字。

迷鬼法。他感謝楊崔給了他巫仙三術,不為了江山,只為了一個重新開始機會。根據巫祝術中解釋,中迷鬼法人視乎體質不同,會帶來不同效果。有人會忘記自己最心愛人,有人會徹底失去記憶,甚至還有人會記憶替換和錯亂。他無疑是幸運,清葵不僅記得他,甚至還對他多了幾分依賴。她看他目光跟從前全然不同,是動情,眷戀,就像對郁沈蓮。

雖然還不知道郁沈蓮是否還存在於她記憶裡,而他也不想刻意提及。維持現狀便已經很好。一切都朝著他期待方向進行著,無比完美。

只除了——

“王爺。”身旁女子嬌聲一喚。

他蹙眉。只除了不得不應付這些討厭女人。這般故作姿態欲擒故縱,當自己真看不出來麼?哪裡及得上她……

他轉過頭,展顏一笑。“婉如,怎麼了?”

“妾身剛剛走得太快,似乎崴著了腳。”馮婉如柳眉輕皺,楚楚可憐。

“怪本王走得太快了。”連成碧望著她,心下已厭煩到了極點。“不如本王來扶你過去?”

馮婉如羞澀地抿了抿唇:“有勞王爺。”

“奸-夫-淫-婦!”不遠處木芙蓉花幕後,有一人影鬼鬼祟祟,咬牙切齒。“我就知道!說什麼有公事在身,結果是跟別女人約會!”

蘇顏站在人影身旁,眉角繃成怪異角度,抖了兩下。“門主,王爺他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什麼不得已?”偷窺人影轉過臉來,赫然正是商清葵。此刻她滿臉憤憤,面袖耳赤,提著裙子就要往前跑。“當場揭穿,看他還有什麼好說!”

蘇顏連忙拉住她胳膊,把她給拽了回來。“門主,千萬不能去。”

商清葵冷靜下來,示意她放手。“你說得不錯,這麼冒然過去像個悍婦似,完全占不到便宜。”她在原地捧著下巴仔細地想了一會兒。“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蘇顏,你說說,那女人究竟是哪兒來?”

“那是馮將軍家四小姐馮婉如。”蘇顏瞟了她一眼,又繼續道:“王爺想爭取馮將軍支持,所以——打算迎娶馮婉如為正妃。”

“要娶她?”商清葵瞪大了眼,深呼吸了幾口,攥緊了拳頭。“不行,這日子過不下去了……”她跺了跺腳,回頭朝河岸反方向飛快地離開。

蘇顏急忙追上去。“門主,你要去哪兒?”

“回府收拾包袱,離家出走。”商清葵走得迅速,蘇顏只得牢牢跟在她後頭,勸道:“門主,你慢點兒,小心肚子裡孩子……”

清葵猛地刹住腳。“沒錯。男人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寶寶故,兩者皆可拋。”

蘇顏哭笑不得。“門主,你當心些。這街上人來車往,要是你出了什麼意外,叫我怎麼跟王爺交待?”

“有什麼好交待?他都要娶正妃了,還會在乎我?”清葵嗤之以鼻。“蘇顏,我告訴你,男人能靠得住,母豬也能上樹!難怪我娘要娶三個,原來是以防萬一。”

蘇顏目瞪口呆。“三……三個?娶?”

清葵訕笑一聲。“你聽錯了。我是說我爹娶了三個老婆,所以男人靠不住啊!”

蘇顏釋然。“門主,王爺如今這麼做完全是處於大局考慮。若有一日大權在握,定會給門主一個最恰當位置。”

“位置?”清葵冷笑一聲。“我才不稀罕。還不如回天水做我門主,難道不比現在輕鬆痛快?”

“你還想回天水門?”蘇顏試探地問。“捨得王爺麼?”

“有什麼捨不得?”清葵梗著脖子四十五度歪頭望天。“帶銀子了麼?”

“呃?”蘇顏未跟上她思路。“帶了。怎麼?”

“買東西去。”

清葵興致勃勃地鑽進首飾鋪子,嚷嚷著讓老闆拿出最好東西來。蘇顏在一旁匪夷所思,覺得自己再一次看不懂這個女人了。原本她帶商清葵出來只是為了試探試探她對王爺感情究竟如何,如今試探下來,她反而更糊塗。你說她不愛王爺,她之前那種憤怒很真實,眼珠子裡都能冒出火星兒;說她愛,這陣子表現又是什麼?看見自己心愛男人跟別女人在一起,還有心思買首飾?

她還沒從這似是而非猜測裡回過神來,清葵已經選了一堆。成色上好羊脂玉鐲,純金托琥珀戒指,鑲著袖寶石金鸞步搖,粗算算至少也得上千兩銀。

蘇顏看得目瞪口呆。“這些……都要買回去?”

“當然。”

“可是——”蘇顏探頭看了看這堆首飾。“府裡有很多,比這些還好。”

“我就喜歡這些。”清葵施施然瞥她一眼。“最好把他家底敗光!”

蘇顏無可奈何。“好罷。”她正要付錢,清葵卻從那堆首飾裡又挑出一隻瑪瑙墜子,丟回給了那老闆手裡。“這個不要了。”

首飾鋪老闆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像在服侍財神爺。蘇顏付好了錢抱著一大包首飾盒子跟在清葵身後走出了老遠,還能看見那老闆站在原地駐足觀望。

購物果然令人神清氣爽。清葵揚眉吐氣,感覺腰板兒直了不少,步履也輕鬆了許多。接下去是衣裳店,胭脂水粉店,甚至連點心店也進去逛了一遭,吃得心滿意足。最終結果是苦了蘇顏,抱著一大堆如小山般包裹盒子,差點兒連路也看不清。

清葵頗有些內疚:“要不咱們把刑留叫出來拿?”

蘇顏在包裹山後面困難地搖了搖頭。“刑留自然是跟著王爺。”

清葵有些不屑。“少來。除了刑留,別人也行。我就不信連成碧他會就讓我們兩個人這麼上街。”

蘇顏一愣,額頭上已掛滿了汗。“門主既然知道王爺他派人保護您,也該明白這些人是暗衛,不能隨隨便便出來。”

清葵歎了口氣。“我也是為了你好。這樣看來只好辛苦你了,我可是孕婦,總不至於讓我自己拎是不是?”

蘇顏無奈,心中已經有些抓狂。早知道不好拿,難道就不能少買點兒麼?要不是她看上去挺自然,蘇顏真懷疑她是故意惡整自己以報復之前欺騙。

清葵頗為同情地拍了拍她肩膀。“慢慢來,我先到前頭瞧瞧。”

“門主——”蘇顏滿頭大汗地跟了上去,奈何這條街正是昌平城裡最繁榮一條,熙熙攘攘人群和懷裡堆積如山包裹嚴重阻礙了她行動,不一會兒便不見了清葵蹤跡。她大驚失色,把懷裡東西放到一邊,朝暗處打了個手勢示意那些暗衛們趕快尋找。

清葵頗為自得地逛街,時不時駐足觀賞一番,絲毫沒有感受到蘇顏焦灼。她兜到一個雕人偶小攤前,好奇地停了下來,拿起一隻手裡拿了根棍子小猴兒瞧了瞧。

“喜歡麼?”她耳邊響起一個清朗聲音。

清葵一愣,轉頭看了看身邊男子,忽然大喜道:“沈離?”

“沈離”卻有些驚訝,將她拉到一旁暗示道:“小葵,蘇顏她不在這兒。”

清葵往後看了看。“你跟蹤我們?”

“沈離”很有些窘迫。“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

清葵恍然大悟。“我記得你說要到天水門找我……難不成你是沒找著,所以特意來北都?”

“沈離”顯然有些困惑。“小葵,你怎麼了?”

“幹嘛叫得那麼親熱。”清葵皺眉。“我跟你似乎不太熟。”

“沈離”不知所措。“你——你不記得我了?”

“怎麼不記得?剛剛不是還叫了你名字?”

“我-我不是——”“沈離”手忙腳亂地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這究竟是怎麼了……”

“小葵葵——”又一中年美大叔出現在“沈離”身旁,興高采烈。“終於找到你了!還以為你出什麼事兒了,結果還過得挺滋潤啊!”

“二爹?”清葵大吃一驚。“你怎麼會跟沈離在一起?”

“沈離?”尹春摸了摸鼻子,“他是——”

“沈離”拉住尹春,示意他別說話。“有點兒不對勁。”

“二爹,你跑到昌平做什麼?”清葵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難不成是來接我回家?來得正好,我遇上一白眼兒狼,正想離家出走。”

“什麼意思?”尹春和“沈離”異口同聲。

清葵眨巴眨巴眼。“沈離,這事兒跟你沒關係,一邊兒待著去啊。”

“沈離”目露悲憤。“小葵……你——”

“本來就沒關係。你又不是我爹,也不是我肚裡孩子爹,我幹嘛要告訴你?”

“你懷孕了?!”兩個男人再次異口同聲,神情激動。確切地說,那個“沈離”比尹春還要激動些。

“小葵,跟我回去。”“沈離”一把撈起她手往外拖。清葵掙脫開來,怒道:“弄反了?這句話該二爹說才對!”

三人僵在原地,連一貫嬉皮笑臉尹春也懵住了。正在此時,蘇顏匆匆而至。“門主,總算找著你了。”

“沈少俠?”蘇顏愕然地看著一臉沈痛“沈離”。“門主,這是——”

“碰巧遇見。”清葵松了口氣,對尹春和“沈離”道:“我住在攝政王府,有空可以來串串門。”

攝政王府,書房。連成碧背手而立,聽著蘇顏對他一一彙報。

“就是這樣?”連成碧語氣中帶了些愉悅。

“是。”蘇顏有些猶疑。她無法判斷商清葵究竟是個什麼心理,感覺自己失了職。“屬下實在無法探出更多情況,請主上恕罪。”

“你做很好。”連成碧回過身,唇角帶笑。“我跟她相處這些年,難道還不瞭解她性子?這才是她最真實反應。”他心中很是歡喜。這樣一舉一動,無不表現出她對自己在意。

“請問主上,沈離要如何處理?”

“沈離?”連成碧眉頭微皺。“派人跟著他,有任何異動前來彙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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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5 10:33:31

第七十章.心神不寧的沈蓮

月下鹿囿格外靜謐,只有偶爾幾聲蟲鳴,伴隨著梅花鹿淺淺鼻息。

連成碧伸手,輕輕推開了竹籬,走向竹屋。清葵跟在他身後,右手撫在小腹上,尚且未從身懷有孕這個消息裡回過神來。

“我跟你說過,我娘親董氏,來自於南方牧場。”他聲音很輕,腳步緩和,像是怕驚擾了鹿兒好眠。“那牧場靠近南疆苗地,裡面幹活兒夥計大多是南疆苗人。”

因為連年征戰緣故,董氏嫁給連時暮後依然留在牧場,常常數月才能與自己丈夫短暫相聚。後來她身懷有孕,在自己娘家生下了連成碧。

連成碧半歲時,連時暮才第一次見到自己兒子。不過匆匆一面之後,他又趕赴前線。這不是他第一個兒子,雖然也歡喜,卻並未太過上心。不能不說,這位英雄人物是位難得明君,卻不是位良夫慈父。

連成碧跟隨母親在牧場長大,雖然沒有父親陪伴,但家中有慈愛親眷,日子過得也算是舒坦。平日裡無事時,他最愛騎馬。牧場裡馬匹優劣他都摸了個一清二楚,跟那些個馬夫夥計更是親切得很。其中有一個馬夫叫做楊崔,跟他尤其合得來。說來也巧,這楊崔三十來歲,孤寡一人,平日裡性情古怪不喜與人來往,偏偏就喜愛連成碧這麼個幾歲小娃娃,時不時送他些新鮮玩意兒,帶他去看新進馬匹。

連成碧缺少父愛,這麼一來二去還真把他當父親一般看待,但凡有閒暇時光便去找這楊崔,一大一小感情日益深厚。夏武帝建後,派人迎接董妃和小皇子進宮,連成碧依依不捨之際,楊崔往他手裡塞了一隻白球葫蘆,白圓可愛像只小南瓜。他千叮萬囑,要連成碧妥帖收好,若將來遇上了什麼難處便打開來看。

“我進宮之後,好奇之下,趁無人之際打開來看,發現了其中三張織錦。”連成碧邁上臺階,腳下竹子發出吱吱聲響。

“巫仙三術?”清葵立刻想到了傅雲說過話。這巫仙三術還真在南疆,輾轉落入了連成碧手中?果然是無巧不成書。

“不錯。”連成碧回過頭瞥了她一眼,又繼續朝前走。清葵跟在他後面,進了竹屋門。

“在這兒待了這麼久,你也沒有想到要到竹屋裡看看。”連成碧從袖中掏出火摺子,擦亮點燃手邊燭臺,神情竟然很溫柔。

清葵打量著竹屋裡情形,思緒卻跑到了天女山那個秘密山谷。這算是巧合還是刻意?郁沈蓮和連成碧,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建了這樣一座竹樓,一個在天女山,一個在北都,只不過一個簡單質樸,一個精美雅致。

連成碧捧起燭臺,撩開竹屋裡垂下惟帳,轉頭望著清葵。清葵明白了他意思,就著他撩開那個空隙踱了進去。

裡面放著一張鋪著軟裘雕花美人榻,幾把竹椅,一張小幾。美人榻上放著一隻白色葫蘆,圓咕隆冬像個小南瓜。

清葵瞧見這只葫蘆,立刻邁不動腿了。

連成碧在她身後進來,將燭臺放在小幾上。“巫仙三術不在裡面。”

清葵舒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失落。

連成碧翻開美人榻上軟裘,將裡頭幾方織錦扯了出來,隱隱約約能見它上頭糾纏蛇紋,在已然灰敗赭袖底子映襯下更顯詭異。

清葵看著他動作,忽然覺得在這樣燭光下,這樣情景裡,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實。當她每日喂著小鹿,心中盤算要如何得到巫人術時,全然沒有想過它原來就在離她咫尺之遙地方。

“我從不讓人進入鹿囿,只因為這兒存放著我最大秘密。”連成碧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織錦上灰塵,又牽起袖子拂了拂。“後來我派人去查過關于這巫仙三術,知道它們跟數百年前仙丘派有所關聯。當年楊崔多半便是仙丘殘留後人,只可惜他早已不知去向。”

“稱病離開北都之後,我一直在鑽研這三張織錦。除了巫仙三術外,這上面還詳細地記載了仙丘與藏音樓淵源,以及藏音樓帶走數本秘笈。其中便提到了‘美人譜’。”他漫不經心地坐在竹椅上,將織錦置於膝,眼神遊離,似乎已經跑去了回憶中。“修煉了美人譜人,若能到最後一層,便一定要結合巫人術,否則便會走火入魔而死。當初我本打算潛入藏音樓取得美人譜,誰知陰錯陽差被你所救,漸漸也就打消了念頭。

“在這織錦中,還提到了關於媚術事。”他視線轉向清葵,在她臉上一頓,隨即又看向別處。“媚術只在兩種情形下失效,第一是對自己真心所愛之人;第二是身懷有孕。修習媚術人,在身懷六甲時會失去所有能力,與常人無二。也許你自己並沒有發現,這些日子以來你身上氣息已經不同了。別人察覺不了,卻是無論如何也瞞不過我。”

“我寧願是自己猜錯。”他忽然笑了起來,搖了搖頭。“這些天,我一面猜測,一面猶豫。我寧可自己弄錯,這樣便不必考慮要如何處理你肚子裡那個孩子。一直到蘇顏向我彙報了一切,一直到我看見你一舉一動,聽到你說那些話,才下定了決心。”

清葵警覺地後退一步,下意識地護住自己肚子。“你要如何?”

“放心。”他右手撐著頭,動作閒散。“我比任何人都想保住他,因為——他將會是我和你孩子。”

清葵愕然。難不成他受刺激過甚,得了癔症?“成碧,你將坐擁江山,又何必執著我一個人?只要你願意放手,給我巫人術,我一定有辦法能讓你坐上龍椅。”

他臉龐背著光,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見那對瑞鳳目在黑暗中亮得不可思議。

“你無需再為我做什麼,只要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就好。”他牢牢地盯著她,眼神像是在打量垂死掙扎獵物。

清葵心下一悚,右手已經下意識地捏緊之前便已掏出來準備好藥粉,準備伺機而動。連成碧卻像是看清了她心思,只輕笑一聲,拍了拍手。

刑留與蘇顏一左一右出現在她身邊,鉗制住了她手臂,迫使她交出了手裡藥包。

清葵歎了口氣,無奈。“好罷,我保證不對你用藥。至少讓我看一眼巫人術,好歹覬覦了那麼久,讓我瞧上一眼就好。”

連成碧有些驚訝,大概是沒想到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提出這樣要求。他倒也樂得成她之願,起身捧起三張織錦,放在她面前。“這就是巫人術。”

他朝刑留和蘇顏揮了揮手,兩人放開鉗制,清葵彎下腰,伸手在織錦上撫了撫。“也沒什麼特別,真是巫人術?”

“千真萬確。”

她收回手,側著眼朝他一瞟。“你想如何?將我囚禁起來麼?”

連成碧微微一笑,有種飄渺喜悅藏在眼角眉梢裡。“巫祝術裡有一路奇法,名為‘迷鬼’。”他手輕輕地觸上她臉,帶著一股奇異暖流。

清葵只覺得渾身泛出困意,眼前景物也變得模模糊糊。燭光閃爍,他臉漸漸變作空白,四周一切猶如夢境。五臟六腑被這道暖流熨帖,漸漸地放鬆,舒坦下來。

她打了個呵欠,閉上眼,身子軟軟地往下溜。連成碧順勢接了過來,看她安安靜靜地躺在自己懷裡,不由得一陣安慰。

刑留和蘇顏默然退下,連成碧倚在小榻邊坐了下來,讓清葵躺得更舒服些。他溫柔地望著她臉,片刻也不捨得挪開。“若非你有了身孕失去了掌控媚術之力,這迷鬼法對你根本不起作用。我究竟該憎惡他,還是該感激他?”

他手輕拍她背脊,像在哄她睡覺。“睡,睡。當你醒來時候,第一個見到人是我。”

湖州南面,伏息湖畔。

尹春翹了個二郎腿,一邊嗑著瓜子兒,一邊對著朗月碧湖哼小曲兒,無比暢快。身下墨竹椅兩隻前腿懸空,只留下兩隻後腿沾地,隨著他動作晃啊晃。

“尹前輩。”一個聲音在他身後毫無預兆地響起,嚇得尹春失去了平衡,竹椅晃了幾下往後一翻,差點兒就讓他摔了個倒跟頭。

尹春很無奈。“我說小蓮子,你以後走路能不能發點兒聲?”

郁沈蓮面色發青。“尹前輩,我要去北都。”

尹春愣了愣。“怎麼好好地,忽然說起這個?清葵之前不是說了,讓我們暫且不要輕舉妄動,等她消息麼?”

郁沈蓮搖了搖頭,墨瞳冷凝。“我有種……說不出感覺。清葵她也許現在處境不妙,我得去找她。”

“感覺?”尹春抓耳撓腮了一會兒。莫非是傳說中心電感應?果然是年輕人啊……真叫人羨慕。“你走了,天水門怎麼辦?”

“如今門內局勢已穩,有丹君和阿峰在,應當沒有問題。”郁沈蓮眉心緊鎖,看上去心神不寧。“清葵那邊要緊。”

“我看你是多慮了。”尹春嘿嘿笑了兩聲,絲毫不以為意。“小葵花從小就機靈得很,從來只有她算計人,沒有人能算計得了她。想當年我也——”他忽然住了口,乾咳兩聲。

尹春從來不是個省心主,偏偏童心未泯,專愛欺負小清葵。然而當清葵長到七歲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不僅再也欺負不了她,反而被她算計得毫無還手之力。尤其在清葵開始習醫術藥物之後——尹春回憶往事,心中淚流如潮。那三個月不舉缺德藥,第一個試驗品可就是他!害那陣子他萬念俱灰顏面盡失,還當自己提前進入了 “有心無力”期……

“總之,我們不妨再留在這兒等待些時日。”尹春下了個結論,轉移話題。

郁沈蓮卻似壓根兒沒有在意他話,只心事重重點了點頭。“就這麼定了,我立刻就出發。”他轉身就走,行動俐落,腳步如風。

尹春張大了嘴,“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郁沈蓮身影已經消失在不遠處。

尹春怨念地往嘴裡塞了一把瓜子,胡亂地嚼著。“不聽我意見,又何必來問我……沒大沒小,沒大沒小……”

他在原地轉了幾圈,像只心緒不寧貓。最後終於咬咬牙,朝郁沈蓮方向追了過去。

“喂!未來女婿,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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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5 10:33:02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5 10:33 編輯

第六十九章.深不可測的成碧

攝政王府湖心水榭,頗有幾分類似于天水宮映水樓臺。 連成碧讓人在水榭裡擺了軟榻木案用作膳廳,白日裡能見水光閃閃如魚鱗,令人心情舒暢;而夜裡能見湖中月影,意境悠遠。

連成碧將所有人都遣退了出去。蘇顏和幾名侍女守在水榭門口,隨時等待召喚。兩人在水榭中一同用飯,偶爾碰杯飲酒,如在天水門時一般和樂融融。

“你說好消息是什麼?”連成碧唇角一直掛著三分笑意,替她夾了一片蜜汁藕。

清葵放下酒杯,神情很是歡喜。“阿茴它有了身孕,明年初夏,你鹿囿裡就會多一頭小鹿了。”

連成碧啞然失笑。“就是這個?”

“當然。”清葵挑眉。“難道這不算好消息?”

連成碧故作正經地想了想。“算。再過幾年,這鹿囿怕是得擴建了。”

“倒也未必。將來它們都會被搬到皇家林苑裡,那兒地方可夠大。”清葵微微一笑。

連成碧卻似想到了什麼,雙眸微沈,放下手中烏木箸,起身望著湖中月色,似有心事。

清葵仔細地端詳著他神情,暗自盤算。她媚術之前已經在連成碧身上失了效,不能再輕舉妄動。正如尹二爹所說,萬物皆有相克之法,連成碧或許能克制媚術,若冒然使用媚術,一旦失敗,不但拿不到巫人術,還會令他警惕,不再信任她。

若是直說呢?她在心中衡量揣測,正想開口,卻聽見他輕聲說:“這群梅花鹿,曾經被我母妃帶進宮裡飼養,她過世之後,我便想辦法把它們接了出來。”

連成碧母妃董氏出身於牧場人家。董家在大夏西南,世代經營牧場,飼養牛羊馬匹。夏武帝起事時,董家曾慷慨資助,為夏武帝連時暮軍隊訓練並提供戰馬。也是在那時,連時暮與董家三小姐飛瑤相識。董飛瑤生性天真爛漫,為連時暮英雄氣概所吸引,後來便做了他側室,生下一子。

大夏建立之後,夏武帝迎了董飛瑤進宮,封作董妃。宮中妃嬪中大多是與夏武帝同打江山將臣之後,唯獨董妃家世平常,再加上她在牧場長大,不比那些書香門第小姐矜持知進退,很快便受到了排擠。

夏武帝一心只顧政事,穩定大局,並不留意後宮中情形。再加上妃嬪眾多,他亦無暇兼顧,漸漸也將這位牧場女兒給拋諸腦後。董妃不習宮中冷清,又受人排擠,後來甚至失去了夫君寵愛,鬱鬱寡歡。所幸連成碧在幾位皇子中天資出眾,鋒芒奪目,又為她得回些關注。

“其實我很後悔。”連成碧手攥緊了窗欄。“若我當初不是一心想引起父皇注意,母妃也不至於……”

連成碧優秀雖然為董妃贏得了些許夏武帝關愛,卻更令她在後宮舉步維艱。而連成碧也接連不斷地遇到意外,雖然他生性謹慎,也防不住這些明槍暗箭,好幾次徘徊在生死邊緣。在這等情況下,穆千秋建議他索性以病隱退,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眾人視線。董飛瑤雖然捨不得,但為了保住連成碧性命,反而勸說他答應。

連成碧走後不久,董飛瑤便染上風寒症,終日鬱悵再加上對兒子思念使得病情日益加重,最終香消玉殞。

連成碧本意是為母親得回寵愛,誰知最後卻反而間接導致了她逝去。這件事,令連成碧始終耿耿於懷。

清葵走到他身旁,輕聲道:“這怪不得你。董妃娘娘天生不屬於宮廷,就像梅花鹿只能生活在草原而不是森林中一樣。強迫她呆在不適合地方,只會引出悲劇。”

連成碧回過頭,俊美容顏在月光照映下半明半暗。“清葵,雖然我如今身處高位,卻還要做許多迫不得已事。已經走到這一步,容不得我不爭。你——會明白,是麼?”

清葵微愣,隨即淺笑道:“你要成親了?”

連成碧面色一僵,見她面容不改,心中又有些氣悶。“不錯。”

“我明白。”她頷首,視線轉向湖中。“通過婚姻來鞏固你地位。這些政治婚姻,向來是最有用手段。”

連成碧此刻情緒紛雜莫名。她態度令他摸不著頭腦,究竟她是真能夠理解,還是壓根兒就無所謂?“清葵,我知道你不喜歡宮廷。將來——我會為你修建一座行宮,只屬於你地方。”他握住她手,情深款款。

清葵莞爾一笑,從他掌心裡抽出手來。“以後事,以後再說罷。”她從桌上捧起酒杯遞給他。“再喝一杯。”

送清葵回房以後,他不舍地停留在她房門口,眸色深沈。“我能留下麼?”

清葵望著他眼。“再給我些時間。”

他眼睛停在她臉上,許久才挪開。“別讓我等太久。”

連成碧耐心很快就會用盡。清葵合上門,皺眉思索了許久,直到房門被再一次叩響。門外站著蘇顏,神情落寞。

“你條件是什麼?”

清葵一愣,隨即唇角上勾。“進來再說。”

幾天後黃昏時分,攝政王府前徘徊著一個人影。這人錦袍玉帶,看上去養尊處優,此刻神情卻猶疑不安,時不時往門裡望一望。他右手捂著懷裡東西,手心裡已泛出汗水。

少頃,攝政王府內匆匆跑出來兩名僕人,朝他行了禮。“錦樂侯爺,裡面請。”

連成恭立刻壓下緊張神情,搬出侯爺架勢點點頭,跟在兩名僕人身後朝內而去,只是右手依然習慣性地捏緊,暴露了他此刻忐忑。

遠遠地,他便看見湖邊小亭內,坐著那方令他牽念許久身影。越是臨近,他心中越是忐忑,跳動如暴雨傾瀉,失了節奏。

連成碧朝他點了點頭。“錦樂侯,這邊請。”

連成恭勉強鎮定一番,正要朝亭內行去,卻忽然看見連成碧身邊還坐了一名女子。這女子容姿出眾,尤其是那一雙妖嬈美目,流轉之間勾人魂魄,竟似在哪兒見過似。他猶在遲疑回想,那女子卻忽然起身,朝他行了個常禮。“見過錦樂侯。”

他正想詢問,連成碧卻忽然開了口。“你先去。”女子點頭,又看了連成恭一眼這才離去。連成恭還未來得及捉摸那女子眼神為何如此奇特,連成碧已起身來請:“錦樂侯,請坐。”

連成恭受寵若驚。攝政王向來對他不假辭色,怎地這次卻這樣客氣?他心中暗喜,聽得連成碧道:“既然來了,不妨一同用了晚膳再走。”

他連忙頷首表示同意,心想這一趟果然是來對了。當日秦商一事雖然給了他重大打擊,然而後來秦商沒了蹤跡,攝政王似乎也沒有什麼表示,他便一直疑惑自己誤會了什麼。聽聞攝政王素來喜愛收集鎮紙,他便千方百計地尋到了一方少見紫檀避邪鎮紙,小心翼翼地又探上了門。果不其然,不但立刻受到了攝政王接待,還能順便一道晚膳,實在是天大美事。

連成恭喜孜孜地飲茶,茶過三巡,將懷中鎮紙掏出來呈上。連成碧自然是一番讚賞收了下來,又讓人取了一方尚未雕琢羊脂玉當做回禮。連成恭心內一陣澎湃,妥帖收好之際,卻聽攝政王一聲呼喚,神情似有些為難。

“成恭,有件事本王欲拜託於你。”

“王爺有事儘管說,能為王爺效勞乃是成恭福分。”他雙目灼灼發亮,只望著攝政王臉,無比眷戀。

攝政王面色微赧,看得他心馳神往,昏昏沈沈。

“聽聞成恭你與驃騎將軍馮遠翔長子交好,可有此事?”

“確如此。”

“本王偶然間得見馮將軍家四小姐,甚為合意,欲迎做正妃。不知成恭能否幫忙引見一番,以令本王順利贏得美人歸?”

“沒問題。”說完這句,連成恭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臉色一白。“你——你要娶妃了?”

連成碧疑惑:“有何不妥?”

“沒-沒什麼不妥?”連成恭心情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垂頭喪氣地瞥了連成碧一眼。“我想喝酒。”

王府另一側,蘇顏帶著清葵進了連成碧書房。“我們得快些,若是被王爺發現那可就不妙了。”蘇顏有些緊張地四處看了看。“我不確定巫人術是不是放在書房裡,先找找再說罷。”

“放心,有連成恭在,一時半會兒他是來不了。”清葵微微一笑。“蘇顏。”

蘇顏應聲回頭看她。“什麼事?”

清葵暗中運轉了魅目,盯著蘇顏眼睛。“你是真心與我做這筆交易麼?”

蘇顏一愣,隨即回答道:“當然是真心。”

清葵放下心。“好,我們分頭找。”

兩人幾乎把整個書房翻了個底朝天,連放印鑒暗格也找了出來,依然沒有巫人術影子,眼看時辰不早,只得將書房恢復了原樣,清葵挫敗地歎了口氣。“應當不在這兒。”

“你來到這兒,就是為了尋找巫人術麼?”蘇顏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問王爺要?”

“直接問他要,他會給麼?”清葵搖了搖頭。“我一定得拿到巫人術。”

“為什麼?”

“為了——”清葵停了停。“個人愛好,行不行?”

蘇顏神情怪異。“就為了你個人愛好,利用王爺對你真心?”

“真心?”清葵垂下眼。“那不是真心。他不過是希望我跟他豢養梅花鹿一樣,每日躺在鹿囿裡等待他寵倖罷了。”

“原來你是這麼想我。”連成碧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冷冷清清,沒有絲毫起伏。

清葵心下一緊,下意識地望向蘇顏。蘇顏卻避開了她眼,毫不遲疑地走到門口行了個禮。“王爺。”

局勢很清楚。蘇顏根本是假意跟她合作,目是令連成碧明白她別有所圖。她並不奇怪蘇顏會這麼做,令她震驚是她魅目居然又一次失了效。

連成碧邁步進來,面無表情,那雙瑞鳳目濃得如同暴風雨來臨之際天空,令清葵下意識地縮了縮。

“你做得不錯。先下去。”他一揚手,蘇顏應諾,退了出去。

“豢養?梅花鹿?”他朝她逼近兩步,神情冷厲。“原來不管如何待你,你都只會棄若敝履。只有郁沈蓮能讓你放在心上,是不是?”

聽到郁沈蓮名字,清葵反而鎮定了下來。“如何待我?連成碧,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她攤開手心,露出手掌上一方血玉龍符,正是剛剛在書房中尋到。“你說沈蓮失蹤跟你無關,這龍符又怎麼會在你手上?”

連成碧神情一僵。

“還有,武林盟進犯天水門,袁傲行故意挑起越鳳派與天水門仇恨,想借越鳳滅了天水,這難道不是你主意麼?”她神情發冷,雙目恨恨。“你想毀了天水門。這就是你對我真心?!”

連成碧滿心憤怒似被冷水澆熄,一時之間竟呐呐不能言。

“還有,利用蘇顏犯下那幾樁聳人聽聞案子,你初衷也是想嫁禍天水門罷?”清葵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冷靜下來。

“我可以不計較你殺那些武林中人,也可以不計較你算計天水門。但你不該對沈蓮下手。”清葵望著他眼。“這一次跟你回北都,確是為了巫人術。成碧,把巫人術給我。我可以幫你解決現在困境,助你得到皇位。”

“為什麼?”連成碧怔怔地看她。“為什麼我們之間只能有一筆又一筆交易?”

清葵面色蒼白。“因為一開始,你就不曾對我真誠。當然,我也一樣。”

連成碧閉上眼,片刻之後才緩緩張開。“你要巫人術,是為了郁沈蓮麼?他修習邪術,就是‘美人譜’,對不對?”

清葵心驀地一沈。他怎麼會知道?

“還有一件事,怕是你自己都沒有發覺。”連成碧眼神空洞,像是思緒已跑到了別處。“你已經無法施展媚術。因為——你已身懷有孕。”

清葵驚得快要站立不住,立刻擡手按上自己脈搏,果然。連她自己都未曾發現事情,他為何會知道?

“為什麼我會這麼瞭解你情況?”他笑了一聲。“為什麼我會擁有巫人術?跟我來罷,我一一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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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32:46

第六十八章.蘇顏想要的東西

連成碧在竹籬外停下,鳳目含笑望著竹籬內與梅花鹿嬉戲的商清葵。蘇顏跟在他身後,依然滿腹不安。雖然懷疑商清葵,但她還不想冒然將自己的懷疑告訴連成碧。而連成碧帶她來鹿囿,更是令她摸不著頭腦。

連成碧看了半響,輕聲道:“她一個人待得悶了,你陪陪她吧。”

蘇顏驚詫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是,主上。”

“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可以說,你應該很明白。”連成碧望著竹籬內的眼神溫柔,說出的話卻是慣有的冰冷。“好好陪她,之前的失誤,本王就不再計較了。”

“多謝主上。”蘇顏微喜。“屬下是不是可以去執行別的任務了?”

連成碧揚手。“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讓她開心。還有,保護好她。”他伸手推開竹籬,邁步而入。

阿茴伏在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幾根青草。清葵靠在它的背脊上,不時地撫摸它背上的絨毛。見連成碧過來,她只是略直起身,朝他招了招手。“成碧。”

連成碧蹲□,在阿茴的耳朵上捏了捏。“自從你來了之後,它便跟你親熱得很。真叫我嫉妒。”

“那當然。我每日親手給它餵食抓癢,誰對她好,它自然也對誰好。”商清葵朝他眨了眨眼。“怎麼有空過來?不用上朝麼?”

“今天是休沐日。”連成碧招手。“你不是說一個人太無聊?我讓蘇顏來陪你可好?”

蘇顏從他背後走出來,恭敬道:“見過門主。”

“別,你可不算我的弟子。”清葵笑了一聲。“叫我清葵就好。”

“有什麼需要儘管跟蘇顏說。”連成碧勾唇,眼神在她臉上留戀地停頓了一瞬。“我還有些事要做,晚上一起用膳。”

“不是休沐日麼?”清葵挑眉。

連成碧心中有些歡喜。她這樣問,是不是代表也希望自己陪在她身邊?只可惜——“我約了幾位大臣談些要事。”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從早到晚陪著她,但如今正是肅清朝政培養黨羽的關鍵時刻,一刻也不能馬虎。

“明白。”清葵把頭擱到阿茴的脖頸上,眯著眼打了個呵欠。“等你回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攝政王府,書房內,紫金祥雲香爐內香煙嫋繞。

左相杜乾,上將軍尉遲凜,以及新任翰林學士穆千秋,是連成碧在朝中的三位心腹重臣。杜乾曾為連成碧的授業恩師,尉遲凜與連成碧曾為同窗,交情匪淺,在之前那場宮變中出了不少的力。而穆千秋更是連成碧身邊最得力的謀士,之前這招借病隱於江湖,韜光養晦等待時機便是穆千秋的主意。

“王爺,最近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道是武林盟攻打天水門,鬧得兩敗俱傷。聽說袁傲行也失了蹤,王爺可有他的下落?”青袍木笄的穆千秋年逾而立,一字眉,面白少須。

袁傲行與他是故交,當初也正是他將袁傲行引薦給了連成碧。因此對於袁傲行的下落,他頗為掛懷。

連成碧擡眉,神情微悲。“穆先生,我得到消息,他已經不在人世。天水宮大火,他躍下懸崖,終究傷重不治。”

穆千秋面上一滯,也不疑有他,神情悲愴。“可惜了——袁兄行事向來謹慎,怎麼這回會這麼糊塗?不知他與天水門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何必拼了性命?”他長歎一聲,搖頭不止。

尉遲凜聞言亦蹙眉沈思。他形容冷峻,生得面容端正,膚色黝黑,向來有“黑面武曲”之稱。這麼一皺眉,更加顯得嚴肅。“袁盟主一死,我們安排在武林的這根暗線便斷了。實在是可惜。”

左相杜乾沈吟片刻。“如今武林尚且平穩,並未有反朝廷的異動。老夫向來不贊成與武林過往太密,袁盟主離世自然令人惋惜,然從另個角度想,此番武林變劫,各大門派均多多少少受了些影響,短時期內不得穩定,自然也無暇關注朝中變幻,也是件好事。”

“老師說得不錯。”連成碧坐在書桌前,手上握著一方翡翠鎮紙,緩慢又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更何況,我埋在武林中的暗線可不止袁傲行一人。”

“王爺先見之明,微臣自愧不如啊。”尉遲凜爽朗地笑了一聲。“武林對我們暫且還沒有威脅,眼前的問題是怎麼對付保長一派的人。”

如今的大夏朝廷中大臣大多分為兩派,一派是以左相杜乾為代表,支持三皇子成碧;而另一派以右相房佑章為代表,支持前太子成熙留下的唯一血脈,年僅九歲的文啟。前太子雖然被逐出北都客死他鄉,卻並未禍及親眷。他的太子妃和長子文啟依然住在太子府,受著皇室待遇。這跟前太子的母妃是當今皇后有關,也借了大夏國向來以長子血脈為繼的光。

右相房佑章是當今皇后之舅,算得外戚,自然宣揚牢守古例,立文啟為嫡。只是夏武帝如今重病在床,不好勸諫,故在朝中明裡暗裡與杜乾一派爭鬥。

“最近他們又有動作……”杜乾接過話頭,侃侃而談。

三人議論得如火如荼,連成碧注視著手中鎮紙上雕的芙蓉花,漸漸有些出神。清葵說的那個好消息會是什麼?他猜測著,唇角不自覺地上勾。

“這件事,不知王爺怎麼看?”杜乾的聲音忽然傳到連成碧耳朵裡,他微愣,回過神來。

“何事?”

那三人面面相覷。穆千秋清咳一聲,拱手道:“如今保長一派拿王爺尚未成婚生子一事大做文章,我等皆以為王爺不如早日擇妃,誕下親兒以堵住眾口。”

“不錯。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杜乾踱了兩步,在書案前站定。“王爺早過加冠之年,若非一直身處外地,陛下應該早就賜了婚。如今陛下重病在床,若王爺能儘快完婚誕下王孫,也能令陛下安下心來將皇位託付。”

連成碧之前舒展的神情斂去,露出一絲僵硬。“此事容本王再想想。”

“王爺,這又什麼好想的?”尉遲凜不解,朗聲道:“娶妻生子,這不是最自然不過的事?”

杜乾道:“尉遲將軍說得是。王爺,前些日子北戎派使者來朝,提出北戎欲與大夏聯姻一事,言語中暗示北戎王希望將公主嫁予王爺為妃。若王爺娶了北戎公主,既能堵住眾人之口,又能得北戎支持,如此一箭雙雕之計,何樂而不為?”

“相爺,這一點下臣倒是與你意見相左。”穆千秋道:“北戎之力雖然可觀,畢竟遠水救不得近火,更何況王爺的正妃將來要母儀天下,怎可由外族女子擔當?倒不如在如今朝中重臣中的中立派裡擇位良配,以強我派之力。”

杜乾沈思片刻,頷首問:“以穆先生之見,應選擇哪家的閨秀?”

“下臣聽聞齊禦史與驃騎將軍馮遠翔家中皆有適齡女兒,不妨在這兩家中挑選一位做正妃,另一位做側妃。至於北戎公主,將來王爺承繼大統之後再迎為妃嬪也不遲。”

杜乾和尉遲凜均是一臉贊同之意,紛紛附和。連成碧看著他們對自己的婚姻之事苦心設計,忽然生出些厭煩。

這樣的政治聯姻他很早便懂得,一直以來也深以為是個鞏固政權的好手段。此時他本應從善如流與這幾位心腹重臣探討個最得利的聯姻之計,卻不知為何一個字也不想說,甚至連聽也不想再聽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鎮紙,擺了擺手。“本王今日有些不適,此事來日再議。”

杜乾和尉遲凜告辭離開,而穆千秋卻留了下來。

“王爺,目前的形勢漸趨急迫,此事其實不宜再拖延。”他正色道:“王爺的神情有異,莫非是另有想法?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王爺不妨直言。”

連成碧瞥了他一眼。“並無想法。只是如今父皇沈屙,大局未定,本王實在無心考慮婚姻之事。”

穆千秋是何等智慧之人,他之前思量片刻,再加察言觀色早已看出端倪。“王爺,請恕下臣直言。王爺從前在江湖中時亦在天水門中屈居數年,這回武林盟進犯天水門一事,是否與王爺有關?”

連成碧鳳目一冷,隨即又換上笑意,索性坦然承認。“果然瞞不過先生。的確是本王授意袁傲行暗中挑撥越鳳,進犯天水門。”

“王爺與那天水門究竟結下何等仇怨?”

“並未有仇怨。本王不過欲借此事挑起武林門派之間的爭鬥,以抑制武林勢力而已。”

“當真只是如此?”穆千秋跟隨連成碧亦有不少年數,看著他由鋒芒畢露的少年成長至今城府深沈的攝政王,兩人私下裡維持著亦師亦友的相處方式,說話不多避忌。眼前他便毫不客氣皺眉道:“我聽聞王爺在江湖時便與天水門門主關係親密,數日前王爺帶回一名女子,安置在王府,奉若上賓。該不會正是那位女門主吧?”

連成碧垂眸,未發一語。穆千秋見狀立刻明白了過來。“王爺,大局要緊啊。待王爺將大夏江山緊握手中,何愁沒有美人相伴?但若王爺失了江山——”他右手握拳,又緩緩放開,掌心翻轉朝下。“便不得翻身,連性命也難保,更談何兒女情長?”

連成碧微僵,心臟似也隨他的動作反復,渾身發涼。“先生說得不錯。成碧一時糊塗,多虧先生提點。”他躬身向穆千秋作了一揖。

穆千秋連忙相辭:“這怎麼使得,王爺行此大禮,豈不是折殺下臣?”

“成碧向來視先生為仲父,何來折殺之說?”成碧滿面誠懇。“先生輔佐成碧十餘載,若有一日成碧榮登大寶,必用先生為相,共用河山。”

穆千秋頗有些動容。“千秋只望不負故去的飛瑤夫人所托,在有生之年看見王爺得償所願。”

清葵將阿茴和其它的幾頭梅花鹿帶回鹿舍安置之後,天色已漸暗。蘇顏一直跟隨在她身旁,默默注視著她動作。天水門遭逢變故,她卻絲毫也沒有心神不寧的樣子,反而悠閒愜意地在這兒跟鹿兒打成一片,實在不像是商清葵一貫的作風。蘇顏揣測著她留在這裡的動機,卻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被清葵看得一清二楚。

“它們很可愛吧?”清葵關上竹籬的門,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只要你對它好,它便對你全心信賴,比起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它們實在是簡單了許多。”

蘇顏跟在她身側,輕聲道:“獸類怎麼懂得分辨好壞?誰喂它吃食,它便跟著誰。”

清葵瞟了她一眼,意味深長。“相比較而言,我倒更喜歡跟它們在一起。”她回頭望了一眼。“若要離開這兒,還真有些捨不得。”

“既然捨不得,為何不留下?”蘇顏試探地問。“王爺他對你這般好,難道你就真的沒放在心上?”

“可惜我不是梅花鹿,誰對我好,給我吃食,我便跟著誰。”清葵笑了一聲,帶她往回走。“我要走自己的路。我想要的東西,必要自己親手得到,不乞求他人給予。”

蘇顏似懂非懂。這些話,商清葵像是故意要說給她聽。然而她卻還不太明白,這些話裡真正的用意是什麼。

“情愛一事也是如此。”清葵沒有看她,繼續往下說。“喜歡的,就得靠自己爭取。若你總是卑微地等待,最終只會一無所有。”

蘇顏忽然停了下來。“你想說什麼?”

清葵回頭,雙眸在夜色中微微發亮。“你額頭上的傷,我能替你治好它。你想要的東西,我能助你得到。如何?”

蘇顏注視了她半響,垂下眼。“多謝門主關心。不過我的傷是自己應得的懲罰,不需醫治。至於想要的東西——蘇顏並沒有什麼想要的。”

清葵點了點頭,神態自若。

“你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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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32:27

第六十七章.運籌帷幄商清葵

袁傲行躺在客棧裡,大半身體包著紗布。那些死心塌地跟隨他的心腹們全部殞命,好在他尚且未死。若不是他趁著天水宮混亂之時從一旁的山崖跳下,又被無意中路過的行人所救,怕是連這最後的一絲生機也保不住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舒了一口氣,微動了動腳,引來一波劇烈的疼痛。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水,雙目緊閉,咽下痛呼。

見到攝政王之後,一定得把郁沈蓮還未死的消息告知於他。袁傲行心中忐忑。這次自己違背了王爺的命令,但畢竟身負重傷,也帶回這麼一個重要的資訊,想必能勉強將功折罪。他甚至已經開始構思要如何向攝政王請罪,如何令他重新信任自己。

一絲冷風吹來。兩名黑衣人突然出現在他的床榻邊,默然不語。

“刑留?”他勉強地出聲。“王爺——什麼時候——見我?我有——重要——”

“王爺不會見你。”刑留的眼中似有憐憫,左手微舉,手心中銀光一閃。“安心上路吧。”

袁傲行雙目猛睜,不顧一切地坐起身,又無可奈何地倒了下去。“不——我有重要的事——”

話音未落,刑留左手一揮,乾淨俐落。袁傲行在床榻上微微抽動幾下,便漸漸安靜了下去。刑留轉身離開,卻見另一人仍舊站在床榻邊一動不動。

“蘇顏,還不走?”

那人擡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前額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毀了原本秀麗的容貌。“我得確保他已死,再也不能出現上次的紕漏了。你先回去向王爺覆命罷。”

刑留略一考慮,點點頭。“好。你確認之後,儘快回來。”

蘇顏走近袁傲行身邊,伸手在他頸部大穴一點,勉強止住了血。“袁先生!”她手上滑出一顆銀針,刺在他的人中上。

袁傲行留得最後一口氣,勉強地睜開了眼。“蘇——。”

“你說有重要的事,究竟是什麼?”蘇顏迫不及待地問出口。

“郁——沈……”袁傲行氣管被割傷,說起話像破爛的風箱,嘶啞難辨。儘管如此,蘇顏還是聽了個大概。

“你說郁沈蓮?!”蘇顏反應過來。“你看見他了?他在哪兒?”

“天……天……”袁傲行瞪大了眼,卻還未來得及吐出下一個字,便已痙攣幾下,直挺挺地癱了下去,雙目尤睜,仿佛極度不甘。

蘇顏歎了口氣,抽出銀針。袁傲行已死得徹底,再也不可能說出真相。天?她略一沈思,立刻想到了天水門。難道郁沈蓮出現在了天水門,被袁傲行看見了?

天水大火,已燒去了大半天水宮。如今僅憑他臨死之前的隻言片語,很難說明什麼。再說,即使郁沈蓮真在天水門,如今是死是活也很難說。蘇顏猶豫了一下子,還是決定暫且不把這件事上報連成碧,先讓人去探探天水門的情況。

她回到攝政王府,正要去覆命,卻見刑留默然守候在書房外的陰影中。“刑留,已經向王爺覆命了?”

刑留搖搖頭。“你我在此稍等片刻。王爺有要事處理。”

蘇顏與他站在一道,正要問他是否知道是何要事,卻聽得裡面一聲女子的驚呼。她會意,小聲問道:“是商——”

刑留食指在唇邊一豎,向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微點了點頭。

蘇顏垂首而立,看似不在意,其實在仔細聽著其中的動靜。連成碧的聲音透過房門依稀傳來,是從不曾對他們展現的溫柔忍耐。她一面聽著,一面困惑。

若攝政王能對她如此——不,只要有十分之一的溫柔,蘇顏便覺得自己做什麼也值得。像這樣的男人,俊美,高貴,野心勃勃富有手腕,得到他的垂青,是她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事。蘇顏有些羨慕商清葵,卻不妒忌她。在她看來,的確也只有商清葵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攝政王。

然而商清葵不屑一顧。蘇顏一輩子也不會明白她的想法。作為連成碧的暗衛,她從小被訓練,唯一的人生目標便是為了主子奉獻一切。他不僅是她的主子,也是她少女懷春時唯一思慕的物件。她為他做盡一切,甚至於修成巫女術跟那些或猥瑣或粗莽的江湖人士歡愛以助他吸收內力,她依然覺得做得不夠。

也許有一天,她會為他心甘情願地送上自己的性命。想到此處,她心中唯有快要滿溢而出的柔軟融動,初時苦澀,回味微甘。

她的心情,連成碧不會知道,也不會有興趣知道。人們總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到自己愛的人身上,無論受多少挫折亦是如此。

他此刻凝神望著商清葵,心中懊惱。堂堂的攝政王,卻連自己答應過的事也辦不到。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從中看到失望。

商清葵坐在椅邊,右手捂住唇,一語不發。她保持了這個姿勢很久,從聽到天水門被大火所毀開始就一直這樣。

“清葵……”連成碧遲疑地開了口。“天水門雖然大火,但只燒了內殿。聽說不少的弟子都逃了出來。我會派人安置那些弟子,別擔心。”

清葵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撤下手,看了他一眼。“袁傲行呢?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他擅自行動,違背我的命令,自然是處死。”連成碧聲調微冷。

“處死?”清葵愣了愣。“不,我要見他。”

袁傲行一定是最瞭解當場情況的人,只有從他嘴裡能問出真相,以及眾人的安危。另外,他究竟有沒有見到郁沈蓮?若見到了,他有沒有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別人?

連成碧微訝。“這怕是——”他思量一瞬,立刻喚了蘇顏和刑留進來。“袁傲行如今怎麼樣了?”

刑留回道:“屬下已將他處死。”

清葵忙問:“他死前可有說過什麼?”

刑留搖搖頭。

蘇顏一直在旁邊看著清葵的神情,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聽到袁傲行的死訊時,關心的卻是他死前說過的話,似乎很緊張。而她看見刑留搖頭時,神情又有一絲放鬆。

若不是蘇顏回過頭去找袁傲行問出了他想說的話,怕也不會懷疑什麼。然而她將袁傲行的話與商清葵此刻的表現一聯繫,便生出一種模模糊糊的想法。難不成商清葵知道袁傲行想說的是什麼,並且很擔心他說出口?

莫非商清葵早就知道郁沈蓮未死之事?再或者——

蘇顏不笨,甚至很聰明,心思細膩。這麼一揣測,她便猜了個七七八八。若商清葵早知郁沈蓮未死,她為何會隨攝政王回北都?難道整件事,正是他們一同設計的一個陰謀?

一涉及到連成碧,她心中的警惕頓生,望向商清葵的眼神也充滿了狐疑和探究。商清葵感覺到了,不僅沒有慌亂,反而朝蘇顏回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從容不迫。

北都的秋季特別地長,幾乎每一天都是秋日暖暖的好天氣。攝政王府的鹿囿裡,幾隻梅花鹿或站或臥,在草地上悠閒地曬著太陽。

清葵提著一隻裝滿豆餅的籃子,剛一推開鹿囿的竹門,梅花鹿便精神一振,抖抖耳朵起身朝她走來。有一隻走得尤其快,首先到達清葵身邊,親昵地在她裙上蹭了蹭。

“阿茴,餓了麼?”她在它頭上輕輕揉了揉,它像是回應一般發出呦呦的清鳴。

清葵會心一笑,把一塊豆餅送到它嘴邊。阿茴不急著吃,先在她手心舔了舔,才咬下了豆餅。

其他幾隻梅花鹿見狀頗有些羨慕,也跟著圍了過來,發出撒嬌般的輕哼。清葵挨個兒地摸了一遍,歡快道:“別急別急,大家都有。”

將這些梅花鹿都喂過一遍之後,她才放下手中的籃子,朝鹿囿中間的竹屋走了幾步,停在竹屋屋簷的風鈴下,微仰了頭。

從遠處看,她就像是在觀賞風鈴。但若在她身邊,便能聽到低聲的對話。

“情況如何了?”她的神情淡然,只是嘴唇微動。

“在沈蓮公子他們的帶領下,大部分的弟子都逃了出來。如今已離開了天女山,打算往湖州南邊的伏息湖那邊常駐。副門主讓屬下轉告門主,一切安好。”一個聲音從竹屋旁的樹林裡傳來。

“好。”她唇角微翹,似心情愉悅。“袁傲行已死。我會儘快拿到東西與他們會合。另外,蘇顏可能已經知道了什麼,讓沈蓮注意掩蓋行跡。”

“是。”

“替我轉告弟子們,天水宮沒了不要緊。只要大家還在,我們還能重新建一個更好的天水宮。這次變動中,那些潛伏在天水宮的暗探細作們順道除了個一乾二淨,如今的天水門只剩下了真正忠心的天水弟子,也算得因禍得福,你說是不是?”

“沒錯。門主英明,遠在北都亦能運籌帷幄,屬下自歎弗如。”

清葵眼眸微轉,朝樹林裡瞟了瞟。“若不是你和沈蓮配合得巧妙,我又怎能在這次劇變中掌握局勢?這一次多虧了你。”

“這是屬下應做的事。”

“你跟從前……似乎很不相同了。”清葵歎息了一聲。

那人沈默了一瞬。“從前那個我已死去。如今剩下的,只是受門主再生之恩的屬下。”

風鈴微響,兩個人無言了片刻。清葵轉過身,望著嬉戲的梅花鹿道:“既然你已死過一次,從前種種,一筆勾銷。此番結束後,我便解去你體內毒蠱,放你自由。”

“有人來了。”那人沒有回應,只是說了這麼一句。

“你先走罷。”清葵手指微動,朝梅花鹿走去。身後樹林簌簌,如同一陣秋風吹過,很快又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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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31:35

第六十六章.天水宮的月下蓮

袁傲行帶著幾名親信終於鑽出密林時,卻見褚炎和李樂水帶領著兩派的弟子們已守在密林口。

他愣了愣。按照約定,他們應該在天水宮的前殿集合才對。“兩位掌門,你們怎麼在這兒?”他往四周看了看,也沒有發現天水宮弟子的行跡,更感怪兀。

“我們聽聞天水門在密林中做了埋伏,所以特地趕來援助。”李樂水笑了一聲,眼神犀利。“看來盟主走得不太順利。”

“何止不順利。”袁傲行咬牙切齒。“這群妖人!對了,怎麼沒看見天水門的弟子?照理說——”

“照理說我們現在應該正和天水門激戰,兩敗俱傷?”褚炎憋不住話,終於質問出聲。“盟主,虧我等平日敬你為兄長,沒想到你竟然使出這種卑劣的手段!”

袁傲行微愣。“褚掌門,此話何意?”

“事到如今,盟主就不必再偽裝了。”李樂水撫須輕笑。“我二門與天水鶴蚌相爭,你跟攝政王坐享其成漁翁得利?打得好算盤。”

袁傲行心下一驚。他們會知道自己跟攝政王的關係也就罷了,怎麼連他打算利用這兩個門派對付天水門也知道了?他表面依然不動聲色,搖頭道:“二位掌門,你們此話從何說起?且不說我與攝政王並無關聯,只看這番我門弟子也在密林中折損大半,又怎麼算得上漁翁得利?二位掌門,莫不是受了他人挑唆?”

褚炎不耐地揮揮手。“要不是商門主將你們的陰謀及時揭露,我們怕是早上了你的當!廢話少說,袁傲行,你究竟是不是被攝政王安排到武林中的細作?”

袁傲行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那妖女在背後搞的鬼。“兩位掌門,那妖女的話你們怎麼信得?”

“袁盟主,你敢說一句你不是攝政王的人麼?”李樂水冷眼而對。

“當然!袁某為昆吾弟子,行事對得起昆吾先師祖,無愧於心!”袁傲行說得大義凜然。

“是麼?”李樂水手中紫烏劍一揚,對準袁傲行的方向道:“盟主敢不敢讓我們搜搜你身上,有沒有攝政王賜予的禦令金牌?”

袁傲行面色一暗,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幾名心腹會意上前圍成一圈,將他保護在中心。“我好歹也是昆吾的掌門,武林盟的盟主,豈容你們如此妄為?”

褚炎嗤笑一聲,雙手的青銅錘猛力一揮,身旁一塊大石應聲而碎。“少說廢話!什麼盟主,現任的盟主可是沈蓮公子,你算什麼玩意兒!”

話不投機半句多。周邊殺氣騰騰,袁傲行雙目發狠,牙關緊咬,心知此趟被妖女算計,凶多吉少。“這麼說,二位是想趕盡殺絕?以老夫看,不是老夫要算計於你們,而是你們想剷除昆吾這麼個對手吧!”

褚炎氣得滿臉通紅,青銅錘揮舞著就沖袁傲行而去。“氣煞我也!”少陽弟子跟在他身後,刀劍破空之聲洶湧而來。

幾名心腹抽劍相擋,袁傲行退後幾步,目呲俱裂。“未想到老夫聰明一世,居然會栽在一個妖女手裡……”他忽然側身,趁人不注意往天水前殿跑去。

越鳳齊道正要領著紫衣的越鳳弟子往前追去,卻被李樂水伸手一攔。齊道有些疑惑,問道:“師父,袁傲行跑了。”

“讓他走。”李樂水雙目微眯,朝袁傲行逃走的方向一瞟。

“可是——”齊道心中著急,看看袁傲行的背影又回頭看看李樂水。“師父,再不追,他怕是就得逃走了!”

“擔心什麼?”李樂水撫須,面露得色。“你沒看見他跑的方向是朝天水宮內部去的麼?袁傲行畢竟是武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死在越鳳少陽手裡實在不好交代。但若他是在進犯天水宮的過程中被奮起反抗的天水宮人所殺,那可就怨不得人了。”

“師父英明!”齊道恍然大悟,十分佩服。“可是袁傲行武功高強,天水門的人未必是他的對手……”

“天水門人擅于秘藥,未必拿不下一個袁傲行。再說,就算天水門人拿不下,不是還有沈——”李樂水忽然收了口,神情莫測。郁沈蓮尚在人世的消息若然傳開,他想接任盟主之位就多了些障礙。更何況他自己也說了,不欲再現江湖……

“還有什麼?”齊道好奇。

“沒什麼。齊道,你帶些人守住天水宮的其他出入口,別讓袁傲行從那些出入口逃走。”

袁傲行慌慌張張地逃到天水宮外殿,迎面便碰上幾名天水弟子。他顧不上那麼多,舉劍便殺。那些弟子猝不及防之下,重傷倒地,只來得及驚叫幾聲。

丹君和方騅聞訊而至,立刻抽出武器上前與之相鬥。袁傲行畢竟是昆吾掌門,蟬聯數年的武林盟主,她們合力亦不是他的對手,反而都為他所傷。袁傲行不欲戀戰,只匆匆往內殿而去。

方騅肩中一劍,她捂住傷口,咬牙又要追去。丹君趕緊抓住她的手臂:“沈蓮公子會對付他的,你受了傷,別去!”

“不行,”方騅焦灼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他這是朝藥廬去的,小雲——”

丹君一愣。正在此時,秦峰和尹春剛走進門,見狀立刻奔了過來。“怎麼回事?”

“袁傲行沖了進來。現在正往藥廬——”

“越鳳少陽那麼多弟子,居然沒有攔住一個袁傲行?!”尹春吼了一嗓子,朝袁傲行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方騅緊隨其後。秦峰扶著丹君也朝藥廬方向而去。

眾人趕到藥廬,尹春踹門而入。

傅雲驚訝地望著他們,手裡拎著一對金鬃鼠。“怎-怎麼了?”

“小雲!”方騅跑近幾步,盯著他手裡的老鼠又刹住了腳。

傅雲反應過來,連忙將手裡的老鼠放回籠子。“我在做藥。阿騅,你受傷了?”

“袁傲行呢?”

“袁傲行?”傅雲困惑。“沒看見他。”

“他沒來這兒?”尹春和秦峰對視了一眼,大惑不解。

“難道——”尹春靈光一現,見秦峰眼中亦出現一絲光芒,深感寬慰。“你也想到了?”

秦峰臉色凝重。“難道他已經逃走了……”

尹春扶額。“就知道不能抱太大希望。”

“發生什麼事了?”郁沈蓮匆匆趕來。“我在內殿聽到消息,袁傲行呢?”

“他根本沒來這兒。”尹春忽然一驚。“糟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

郁沈蓮臉色一變,立刻飛身離開。

袁傲行的確沒有去藥廬。他早就研究過天水門內的地形圖,剛離開眾人的視線,他便改道去了天水宮的內殿。他並不知道商清葵之前便已隨連成碧暗中去了北都,只當是她跟大部分的天水門弟子都在內殿中。

幾名灰衣男子早已守候在內殿門口。“先生,接下去怎麼做?”

以袁傲行原本的計畫,他會趁天水跟少陽越鳳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殺了商清葵,令她再無機會魅惑攝政王。沒想到這計畫中途出了意外,但鬼使神差之下,他依然照原計劃來到了內殿,跟這些之前安排好的人碰了頭。

“東西都帶來了麼?”

灰衣人點頭,分別卸下肩上的麻袋,打開袋口後露出其中一顆顆漆黑圓滾滾的鐵球,鐵球上一根燈芯粗細的棉線。

“雷火彈,火油,磷粉和硫磺都準備好了。”

“好。”袁傲行擡頭望著精美的重樓飛簷,瘋狂地笑了幾聲。“動手!毀了這個地方!”

“是!”灰衣人接令,剛要掏出雷火彈,只聽得簌簌幾聲,幾枚袖箭破空而至,打亂了灰衣人的動作。

數名身戴金翅蛇標誌的蒙面男子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二話不說便已狠狠襲來,招招奪命。“是魔門!”袁傲行驚呼。他萬萬沒有想到,在天水門裡居然還有魔門藏音樓的人,而且看上去來者不善。

魔門人各個武功路數都來得詭異,一時之間分不出高下。袁傲行索性親自上陣,解決了兩個魔門弟子之後便拿出雷火彈,找出火摺子欲點。正在這時,他手中的火摺子被射來的一道勁力一彈,滾落到了牆角。

袁傲行在慌亂中擡頭,卻見紛亂纏鬥的眾人中漸漸走出一個月白色的人影。明明身處血腥殘忍的鏖戰中,他卻如行走于柳葉紛飛的三月河岸,優雅自持。

遺世獨立,不染俗塵,正是他忌憚已久的那一支月下白蓮。

“郁-郁沈蓮?!”袁傲行心中的驚駭不亞于看見平河倒灌,枯藤結果。郁沈蓮不是早就被攝政王給殺了麼……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來不及多想,因為郁沈蓮縱身而起,已朝他合掌擊來,不留絲毫喘息的餘地。

袁傲行下意識地伸手去擋,這一擋,他才明白郁沈蓮的功力已今非昔比。他的身形快若閃電,指若疾風突至,行動之間似有真氣噴薄而出,如千軍萬馬直接突破了他的抵擋。只一掌,便令他五臟六腑巨震,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一直到碰到牆壁才堪堪停了下來,吐出一口濃血。

“只要我在,你永遠也別想毀了天水宮。”郁沈蓮站在他面前,秋日金輝從他背後傾灑而出,襯得他如同天神臨凡。

袁傲行強行調息,勉強地穩住身形,心知大勢已去。他忽然笑了起來,無比蒼涼。“沒想到老夫先是輸給了一個妖女,後是輸給你這個晚輩。罷了,罷了,後生可畏!”

郁沈蓮沈目而視,從容不迫。“本來還可以饒你一命。但如今你為了摧毀天水宮不擇手段,留下也只是個禍害。”他緩緩地運氣於掌,打算給袁傲行最後致命一擊。

袁傲行恐慌地看著他的動作,突然瞪大了眼。“郁沈蓮,你可有想過,為何我如此輕易就進到了內殿?”

郁沈蓮動作微滯。

袁傲行見自己的話語奏效,動了動身子,繼續往下說。“若不是有人刻意放我離開,我又怎麼到得了這兒?”

郁沈蓮眉頭微緊。“這件事不需你多言,受死便是。”

袁傲行仰天長笑。“沒想到吧?打著一石二鳥的好主意,打算令我跟天水門玉石俱焚的,正是你的師父——哈哈哈——”

郁沈蓮墨瞳生冰。“死到臨頭還這麼囉嗦。”他正欲出手,卻聽見背後傳來尹春的一聲驚呼:“小蓮子,小心!他在使詐!”

郁沈蓮一驚,卻見袁傲行不知從何時取得了一枚雷火彈,已經點燃了引線。袁傲行喪心病狂地一聲大呼:“弟兄們,就算死,也得讓他們陪葬!”

他舉起雷火彈,朝郁沈蓮狠狠一擲,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飛沙走石如地裂天崩。之前在打鬥中散落在地的火油磷粉忽地被點燃,一系列地連鎖效應,引發沖天火光。

“沒事吧?”尹春四下瞧了瞧郁沈蓮,幸虧閃得快,沒有被雷火彈擊中。

“沒事。”郁沈蓮的眉角抽了抽。“你可以從我身上下來了。”

之間場面驚險,郁沈蓮順手撈了他一把,卻不妨被他呈樹袋熊狀四肢並用纏在身上。尹春訕訕地退了下來,摸摸下巴道:“二爹這是擔心你會被嚇得腿軟,絕對不是因為輕功不好。”

天水內殿的火焰漸漸蔓延起來,殿門已開,弟子們呼天搶地,爭先恐後地往外逃。郁沈蓮望著面前的熊熊烈火,目露悲傷。“天水宮……”

“小蓮子……”尹春抓耳撓腮想找個安慰他的詞,卻見他很快收去了悲傷的神色,無比堅定,聚氣洪聲道:“天水門的弟子聽令!冷靜下來,受了傷的到外殿的廣場集合,沒有受傷的,跟我進去救人!”

數日後的深夜,北都攝政王府。

連成碧坐在案前,攥緊了朱筆。“天水大火,何以至此?”

眉目冷峻的黑衣男子跪在他面前:“是袁傲行自作主張,用了雷火彈和火油……”

“自作主張?”連成碧似笑非笑,忽然衣袖猛地一拂,身旁的鎏金白鶴燈隨之倒地,發出咣當一聲響。“自作主張!他人呢?”

“他如今身負重傷,正在客棧裡等待王爺的接見。”

“接見?”連成碧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刑留,你跟隨我這麼久,難道不知道違背我的命令,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刑留不敢擡頭。“屬下明白。”

“好。”連成碧背過身。“那你就去讓他明白。記住,處理得乾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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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5 10:31:00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5 10:31 編輯

第六十五章.攝政王心中禍水

“此話當真?”清葵滿面欣喜,連帶著蒼白的臉龐也多了幾分紅潤。“袁傲行真的會幫我們?”

“不錯。”連成碧見她氣色好轉,心下寬慰。“袁傲行自會想辦法護住天水門,阻止越鳳少陽。”

“那就好。”清葵垂下眸,看似松了口氣。“成碧,多虧了你。只要天水門沒事,我就是死也甘願。”

連成碧皺眉。“別說這樣的話。什麼也比不上你的性命重要。”

“北都那邊情況如何了?”清葵有些擔憂。“陛下如今病重,朝中事務繁忙,你離開這麼久不會有問題麼?”

“聽說你出了事,我什麼也顧不上了。”他苦笑一聲,忽然執起她的手。

她微僵。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鳳目微傷。

清葵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從前刻意對他曖昧,絲毫也不覺得難堪,為何現在卻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了呢?

也許是因為他難得顯現的真心,反而令她無所適從。 她可以利用那個心機叵測的宋成碧,可以毫無猶疑地對付那個心狠手辣的連成碧,卻無法欺騙眼前這個為了她放下一切千里迢迢跑來的男人。

“雖然袁傲行會想辦法保護天水,但你受了傷,留在這裡始終還是不安全。”連成碧思忖片刻。“不如暫且跟我回北都,等這一切過去之後再回來罷。”

她安靜地想了一陣子。“好。”

對於她答應得如此快,連成碧頗有些意外。“你——答應了?”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很感激。”她柔柔地歎息一聲,終於反握住他的手。“待這一次事件平息之後,我便會為天水門安排下一任的門主,從此不再過問天水門的事。”

連成碧驚訝地睜大了眼。“當真?”他雙目閃亮,唇角也不自覺地上勾。

“真的。”清葵點頭,毫不猶豫。“實際上,我已經尋得了繼任者。一個人支撐這個門派令我身心俱疲,也是時候放下了。”

連成碧心中的喜悅幾乎快要滿溢。

“成碧,雖然我願意暫且隨你去北都,但北都不會是我的久留之地。那個地方並不適合我,你應該明白。”她好心地提醒了他。

連成碧微愣,隨即微笑。“我明白。一切由你自己決定。”

一旦她去了北都,他便會用盡所有方法留她下來。沒有了郁沈蓮,沒有了天水門,他一定可以贏得她的心。

攝政王的車騎來得快,去得也快。然而他們的動靜早已被李樂水和褚炎看在眼裡,使得他們對這場陰謀深信不疑。另一方面,袁傲行亦在猶豫中。連成碧忽然提出要他撤銷之前的計畫,然而那些挑撥李樂水對天水門下手的話已經說出來口,難不成讓他再收回麼?

袁傲行在營帳內煩躁地走來走去,無計可施。而此時偏偏李樂水和褚炎又不約而同地來找他商量對付天水門的事。

李樂水提出為何遲遲不發動進攻,袁傲行只以先前天水門主遇刺,遲遲未給對通牒給出答覆為由來搪塞。

“難不成她一直不好,我們就一直在這山腳下等著?”李樂水十分不滿。“盟主,我們也算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就這麼守在天水宮外不動作,會讓人看了笑話以為我們怕了天水宮。”

“正是。”褚炎附和道:“盟主,這麼等著也不是辦法。究竟是攻是撤,你倒是給個說法呀!”

“兩位掌門,不要心急。”袁傲行心煩意亂,顯然也有些不耐。“我之前得到消息,說是這門主傷勢已經好轉,應當很快便會回應關於沈蓮公子一事。”

李樂水似笑非笑。“回應了又如何?難不成她能交出個活生生的沈蓮?”

袁傲行踱了幾步,眉頭緊鎖似在思考什麼。

此刻他心中面臨著艱難的抉擇。若要遵守攝政王的命令,此刻他就該勸李樂水跟褚炎打道回府。然而此番他前後不一言而無信,難免大大減低作為盟主的威信。更何況李樂水根本不會善罷甘休。若是按原計劃進攻天水門,便是違背了攝政王的意思,一定會令他大怒。

若非那妖女在攝政王面前要求,又怎會令他改變了主意?他心中憤憤。自跟隨連成碧以來,他一直將他視作眾皇子中最值得跟隨的良主。這些年來,他看著連成碧如何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如何一步一步地接近那個位置。他從來行事決絕,做出的決定絕不更改,唯一的例外便是那個女人。

這個女人,便是他唯一的軟肋。

袁傲行終於下定了決心。“好。通知弟子們,三天之後,拿下天水宮。”哪怕是違背他的命令又如何?他決不能眼睜睜看著一位明主毀在妖女的手裡。

李樂水和褚炎對視一眼,交流著只有他們才懂的資訊。

“果然不出清葵所料,袁傲行根本沒有撤銷進攻天水的計畫。”郁沈蓮站在映水樓臺之上,朝北方舉目遠眺。

尹春捧著一碗糖栗子,丟了一個到嘴裡。“這丫頭太聰明。太聰明。小蓮子,你怕是這輩子也壓不住她了。”他用手肘碰了碰郁沈蓮的手臂,擠眉弄眼。“不管在哪一方面。”

郁沈蓮臉一冷。“前輩說得太篤定了點兒。”

尹春把手裡的糖栗子遞給他:“來一個。”

郁沈蓮瞥了一眼,又轉過頭去。“不必了。”

“還裝?”尹春不滿。“你這孩子,就是太愛裝。這可是清葵千叮萬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的。我只吃了一個,不,兩個。”

郁沈蓮唇角微勾。“是她準備的?”他又看了一眼,有些急切地伸手搶了過去,緊緊抱在懷裡。

“哎——讓我再吃幾個——”尹春發了急。

郁沈蓮側身擋住他。“想吃,自己去做。”

“小氣!”尹春怨憤不已。“知不知道什麼叫尊老愛幼?再說,以後你還得喚我聲爹爹!”

郁沈蓮斜睨他一眼。“以後再說。”

“以後再說,以後再說……”尹春咬著牙團團轉。“你就等著我替小葵再物色幾房側室吧,氣死你!”

郁沈蓮沒有理會他,雙眼依然望著北都的方向,墨瞳微澀。“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過了蘄州。”

尹春瞟了他一眼,又將剛剛的不滿拋諸腦後,一臉八卦地問:“既然你不放心,幹嘛不跟去?一個人深入虎穴替你取得巫人術,她堅持,你就真讓她去了?”

郁沈蓮沈默許久,最後才不緊不慢地說:“我得替她守住天水門。”

雖然李樂水和褚炎已經在籌畫要如何對付袁傲行,但在他們的對抗中天水門會受到怎樣的衝擊,尚且是未知數。為了任何一絲可能發生的意外,他必須留在這裡,守住她珍愛的事業,她的心血。

丹君代表天水門,回應了武林盟發出的通牒,稱郁沈蓮早已離開天水宮,失蹤一事與天水門毫無關係。若武林盟眾人還要咄咄逼近,天水門只能奮起反抗。

當然,這席話,早已拉不回武林盟的腳步。

三日之後,武林盟分為三路朝天水宮挺進。袁傲行負責往東,領著昆吾弟子穿過密林。這是三條路中最為艱險的一條。雖然之前已經探過路,但他們仍然遇到了意外。林中的道路忽然變得難以辨認,將他們牢牢困住。正當眾人驚慌之時,一陣薄霧襲來,最早沾到的那一圈弟子昏頭轉向,不一會兒便暈倒了下去。

“早知道天水門的秘藥厲害,沒想到還有陣法。”袁傲行令幾名心腹弟子穩住眾人,令他們以水沾濕衣服捂住口鼻,自己則環顧四周,拔劍往一顆手臂粗細的櫻桃樹上一砍。

“陣眼已破。大家看清路,繼續往前走!”

眾弟子恢復了信心,但之前已遭到迷煙襲擊昏迷過去的那些人依然沒有醒來。袁傲行吩咐將他們留在原地,隊伍繼續往天水宮的方向前進。

走到一半時,忽聞得淒厲陰冷的笑聲陣陣。“武林盟的弟子們,休要被人利用,丟了性命可不值得!”

那聲音忽近忽遠,忽男忽女,伴隨著陰風陣陣聽得人們毛骨悚然。不少弟子們已退縮,再加上這次進犯天水名不正言不順,亦有不少暗中早已反對之意,聽上這麼一段詭異的言語,便悄悄地後退,不願再前行。

袁傲行見狀,怒道:“平日裡號稱俠客行俠仗義,到關鍵時刻都成了縮頭烏龜麼?!都給我朝前走!”

眾人皆猶豫,弟子們竊竊私語,就是不肯朝前走一步。

“真沒用!”袁傲行憤然,沒想到這些弟子們還未到天水宮,就被這些小伎倆給嚇退。所幸此番並不需他們動手,否則還有什麼好指望的?

密林中滿是參天大樹,外頭雖然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林中卻猶如黃昏拂曉。此番陰冷的告誡之後,前方忽明忽暗飄過來兩道人影,更令眾人不敢往前一步。

這兩道人影一黑一白,吐出鮮紅的舌頭足有三尺長,一人面色漆黑,一人面色雪白,漂浮在半空之中,忽上忽下。

“再往前一步,就拿……命……來……”鬼魅入骨的聲音從兩道人影處遙遙傳來,又似在耳邊低語,十分邪門。

“這-這不是黑白無常嗎?!哎喲我的娘咧——”人群中不知是誰起了個頭,隊伍瞬間打亂,爭先恐後地朝外頭逃。

“早就說這天水門邪門兒,果然!”

“快跑才是正經……”

袁傲行強行鎮定下來,卻見這兩個影子似虛似實,根本不像活人,難怪會令眾人驚嚇。他正凝神望去,卻見那白色的人影一個趔趄。

混蛋,根本就是騙術!袁傲行氣得說不出話來。“給我看清楚了,哪兒來的黑白無常?”他舉劍朝那兩個人影刺去,就那麼一瞬間的功夫,兩道人影都沒了蹤跡。

他來不及疑惑,氣聚丹田吼道:“昆吾弟子,休要妄動!”

可惜隊伍一散,只剩了幾個心腹還忠心耿耿地守在他周圍,其他人逃的逃昏的昏,散成一盤沙。

不遠處的隱秘樹洞內,黑白無常二人交頭接耳。

“沒想到前輩這一招還真有用。”黑無常秦峰取下假舌頭,擦了擦汗。“經過咱們這一拖延,越鳳和少陽應該能趕在昆吾之前到達。”

白無常尹春賊笑一聲。“那當然。咱們月氏的化妝——不,易容技巧,根本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一般兒人根本扛不住。”

“前輩高明!”秦峰敬佩道:“剛剛你假裝絆了一腳,也是為了引起袁傲行的注意麼?”

尹春嚴肅地沈默了一下。“不錯。不過此事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尤其是丹君。”

“為何?”

尹春滿臉鄙棄地看了他一眼。“丹君知道了,一定會告訴小葵。小葵要是知道了——總之不大妙。我這麼個做前輩的,自然要低調謙遜些。”

“晚輩當然不會說。”秦峰恍然大悟,又想了想。“就怕傳出去了,人家還當前輩輕功欠佳,令前輩的聲譽受損。”

尹春恨鐵不成鋼地給了他一顆爆栗。“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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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25 10:30:44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5 10:32 編輯

第六十四章.拈酸吃醋的妒夫

官道上數十騎,驚起路邊飛鳥無數,塵土彌漫。天女山一側峭壁,正對著山下的官道,將這些人馬盡收眼底。

“兩位掌門,你們可看清了?”商清葵雙目凜凜,指向山下馬騎。“緇衣金帶,正是攝政王的人馬。如果我料得沒錯,他們正是朝我天水門而來,想與我天水謀劃暗算越鳳少陽二門之事。如若二位還不相信,只消讓人留心袁掌門的營帳,看一看是否有攝政王的使者與之私會,一切便一清二楚。”

褚炎看得清楚,憤憤道:“這可惡的袁老賊!竟然與朝廷勾結,壞我武林根基!”

李樂水沈吟道:“既然如此,商掌門為何要冒著與攝政王作對的風險,與我二門合作?”

清葵從容笑道:“清葵乃後生晚輩,但也懂得武林各派實系一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若令朝廷掌握武林,那才真是再無生路。”

“清葵說得沒錯。這次幾乎出動了各大門派的精英,一旦受到暗算,損傷必然巨大。”郁沈蓮與清葵對視一眼,聲調沈穩不容置疑。“攝政王連成碧將袁傲行埋伏在武林,也是為了將來承繼皇位之後肅清武林做出準備。此乃生死存亡之際,刻不容緩。”

“老夫還有一事不明。”李樂水皺眉。“攝政王為何要跟天水門合作?讓天水門跟少陽越鳳兩敗俱傷不是更好?”

清葵垂眸,片刻之後才答道:“攝政王與我曾有過交情,是以欲招安天水而非剿滅。然而清葵素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不做朝廷的走狗。”

李樂水與褚炎微訝,隨即點頭附和,已經信了大半。

事實上,這場針對天水門的討伐並非是為了暗算兩大門派。畢竟連成碧如今尚未登基,還不想把武林攪亂,使得民間動盪百姓不安。他這麼做,不過是想借武林盟之力滅了天水,順便英雄救美將清葵納入自己的羽下,令她不得不與他一同回北都罷了。

清葵摸清了他的用意,與沈蓮聯手,反過來利用了袁傲行,令心思慎密的李樂水看破了袁傲行的陰謀。在保護越鳳和奪得盟主之位的雙重驅使之下,李樂水自當全力以赴。至於褚炎,他原本就不支持此番動作,生性豪爽,嫉惡如仇。有清葵截下的暗報為證,再加上有李樂水的勸說,很快也令他深信不疑。

連成碧欲毀天水門,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清葵和沈蓮摸了個清楚。若不是他對清葵勢在必得,若不是他對清葵的確留了幾分真心,她又如何能掌握住他的行動,使得這場反間計一舉成功?

正可謂機關算盡,最後鹿死誰手還未可知。然而這場爾虞我詐中,被擺到檯面上算計的,不過是彼此的真心。

清葵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氣若遊絲,心中卻已百折千回。她甚至忽然生出一絲說不清的猶豫。

當床帷輕舞,一個高挑人影帶著不及抹去的僕僕風塵撲到她身旁時,她心中的這一絲猶豫越發清晰。她閉上眼,重複地告訴自己,這個人曾經傷害了沈蓮,並且仍然費盡心思要毀掉自己苦心建立的天水門。

“清葵……”連成碧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她把一雙美目睜開一條縫,眸光楚楚。“成碧,你——怎麼會在這兒?”

“清葵。”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目光愧疚。“都怪我——”

“怪你?”她微笑。

“怪我——沒有保護好你。”他避開她的眼,神色微黯。

她搖搖頭。“你遠在北都,哪裡顧得上我?放心,我的傷——已經無礙了。”

連成碧擡手,還未碰到她的臉龐又收了回去,像是害怕自己的動作會令她難受。“清葵,跟我回北都吧。武林盟的人來勢洶洶,若再留在這兒怕是會更危險。”

清葵搖頭。“我不想走。若我走了,天水門怎麼辦?”

“清葵。”他試圖勸服她。“天水門沒有了,以後還能再重頭再來。若是你有什麼好歹,那天水門還有什麼指望?”他從懷中取出一支金色的葵花簪,舉到她眼前晃了晃。“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我只想幫你,只想陪在你身邊,跟你在一起。北都的一切,只要你點頭,我都可以跟你同享。”

清葵透過自己的眼睫注視著他的臉。這張臉龐俊美依舊,是她曾經熟悉,卻也漸漸變得陌生的神采姿容。那雙在幾分笑意下隱藏著勃勃野心的瑞鳳眸令她越來越難捉摸。

他的話,究竟又有幾分真,幾分是假?

雖然從一開始她心中便只有郁沈蓮,但面對連成碧的時候偶爾也會有些浮想聯翩。若她最初遇上的便是成碧,那麼如今她心裡的人會不會是他?若沒有郁沈蓮,她會不會愛他?事到如今,她卻漸漸有些明白。不愛成碧的原因不是郁沈蓮,而是成碧從不曾在她面前赤誠。

但儘管如此,她依然想要給他最後的一次機會。

“成碧。”她忽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背,努力睜大雙眼。“你幫我保住天水門好不好?袁傲行是你的人,他一定會聽你的話。”

連成碧微愣,接著為難道:“你知道,我如今並不好插手武林事務。而且這一次要對付天水門的並非袁傲行,而是越鳳派。”

“真的不行?”清葵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又令連成碧心頭一緊。

“讓我試試罷。”鬼使神差的,他又改了口。

連成碧離開房間之後,清葵坐起身,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怔愣了半響。

他當真會為了自己的一句懇求,放棄這些設計麼?

她的腰身被人從後面緩緩地摟住。“我不高興。”郁沈蓮的聲音帶了一絲不滿,悶悶地從她身後傳來。

清葵忍不住笑出聲來,雙手交叉,蓋在他的小臂上。“沈蓮公子一向大度,什麼時候也成了個拈酸吃醋的妒夫?”

他的下巴沿著她肩膀的輪廓遊走,墨瞳微闔。“他為了你,也算是費盡心機。”

“不錯。還為我險些殺了你。

郁沈蓮呼吸沈了沈。“若他並未對我下手,若他亦對你坦誠,你會不會被他打動?”從容淡定的沈蓮公子,問得有些忐忑。

清葵斂去笑容,冷了臉轉頭望他。“我也不高興了。”

他眨了眨眼,可憐巴巴地垂下眼簾。“我錯了。”

“錯在哪兒?”她心裡好笑,神情卻絲毫也不放鬆。

他臉色微紅,松了圍住她的手臂。“不該問你這個問題,不該懷疑你。”

郁沈蓮此時有些後悔。那句話雖然是一時衝動說出,卻也是盤旋在他心中許久的不安。他辜負過她,令她吃過許多苦頭。越是這樣,他越是擔憂有一天她會忽然覺得不值得,會離開他。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在面對連成碧時表現得格外明顯。

他以為清葵不明白,殊不知她已將他看得清清楚楚,正在心裡偷笑。

清葵一本正經狀:“既然你明白了,那要怎麼做?”

郁沈蓮清咳了一聲,臉上的紅暈深了深。“隨你處置。”

“那好。”她趴倒在床榻上,媚眼如勾。“過來。”

郁沈蓮的喉頭發澀,上下滑了滑,正欲化身為狼撲上去從頭到尾吃幹抹淨,卻聽得她柔聲喚道:“替我揉揉肩。”

他一愣。“揉-揉肩?”

“要不然還是什麼?”清葵白了他一眼。“難不成你說錯了話,還能為所欲為?”

“哦。”郁沈蓮喪氣地應了一聲,又試探地伸手碰她的肩膀,見她沒有反應,按著按著便手指下滑到她的腰間。“小葵……”他啞著嗓子,呼吸發熱。

“肩。不是腰。”她閉著眼,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郁沈蓮十分後悔,只得哀怨地替她揉肩。心上人在前,卻吃不著摸不得,實在又一樁人間慘劇。

她的呼吸漸漸平穩綿長,好似睡了過去。

他俯□,借機親吻她的後背,手指已順著背脊鑽進她的褻衣裡,以按摩之名行吃豆腐之實。

誰知這賊手又被她捉了個正著。他訕笑一聲,“小葵,你沒睡著?”

她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嗓音柔媚。“你在做什麼?”

“我想——”他很誠實地貼緊她,用身體說話。“想行那等為所欲為之事。”

清葵終於繃不住臉,笑出聲來。“那得由我來。”

郁沈蓮猛點頭。“都隨你。”

她如願以償地將他推倒在床,拿了根腰帶將他的手綁縛在床頭的鳳尾柱上。

他強作鎮定。“小葵,這是——”

她妖嬈地勾唇,一把扯開他胸前的衣裳。“閨房情趣。”

他不由得聯想到當初清葵插了滿背的銀針,打了個哆嗦。“不-不要——”

她很滿意。“叫吧,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這句話成功令他囧得無以復加。

她往他身上一坐,右手順勢拎過來一壺桂花釀,將那細長壺嘴一斜,酒露如珍珠傾瀉而下,落在他光裸的胸口。她低頭,舌尖輕輕勾送,將酒液捲入口中。

郁沈蓮打了個激靈,忍不住呻吟了一聲,如野貓喚春,勾人無比。清葵只覺得一陣熱浪襲來,令她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腳尖,呼吸急促。

“葵……”他的聲音暗啞得不成樣子。“這情趣——真磨人。”

她正要伸手去解自己腰間的緞帶,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

“怎麼了?”郁沈蓮喘著氣,困惑於她的停頓。

她琢磨了一瞬,忽然擡頭四周看了看,提氣大叫了一聲。“死老頭,你給我出來!”

只聽轟隆一聲響,窗外落下一巨大黑影。尹春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過來,無比歡欣。“真是重口味啊,居然玩愛死愛目……小葵,你就是咱們月氏的驕傲!”

清葵氣得半死。連郁沈蓮也黑了臉。“愛死愛目是什麼?”

“死老頭,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要是再被我發現,別怪我不客氣!”

“滾了滾了……”尹春的聲音無比宏亮,在天水宮中回蕩。“你們繼續啊——千萬別停下,對身體不好……話說這小子身材還挺有料……”

清葵隨手拿起酒壺,朝窗口用力一扔。只聽得嗷一聲,世界終於安靜了。

“你怎麼知道他在外面?”郁沈蓮有些好奇。連他也未發現尹春埋伏在暗處,她是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清葵抹了把汗。“要不要繼續?”

“當然。”郁沈蓮不知何時掙脫了繩索,伸手握住她的腰身,隨意一滾。兩人的位置立刻顛倒了過來。“繼續愛死愛目好不好?”

“呃?”清葵尚且未反應過來,他已經開始埋頭努力耕耘。

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袁傲行來到山林某處,見連成碧背對著他,身姿修挺頎長,雖未著蟒袍玉帶卻仍然一身高貴之氣。

他心中的崇敬安慰油然而生。這位主上的確當得起君臨天下這幾個字,也不枉他這些年來的追隨,為其苦心籌謀掌控武林。

“王爺。”

連成碧未回頭,只揚了揚手。“勿要張揚。”

“是。公子怎麼這麼快就趕來了?”

連成碧轉身,面色含怒。“你們怎麼做事的?我不是早就說過,萬不可傷害商清葵?”

“請公子恕罪。都是那幾個小子壞了事。”袁傲行低頭道。“不過公子,成大事者,萬不可耽於兒女私情……”

連成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如今的佈置怎樣了?”

“已經佈置完畢。”袁傲行微松了口氣。“李樂水知道郁沈蓮的死訊,定不會放過天水門。”

“罷了。想辦法留住天水門。”

袁傲行愕然。“這恐怕——”

“怎麼?”

“公子,一切都已佈置妥當,無法再回頭了啊!”他苦苦相勸。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想辦法保全天水門。”連成碧毋庸置疑地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袁傲行望著他的背影,目露狠厲不甘。這女人,果然是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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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28:11

第六十三章.拯救天水的方法

袁傲行面前的寬大桌面上擺著一副天女山地形圖,他取了一隻未沾墨的狼毫,撩起袖擺在地形圖上指點。

“這就是天水宮的所在。”他指上地圖西北側,幾處山峰中間的位置。“我之前已調查過,共有三條路可與天水宮相通,屆時我們兵分三路,分別守在這三處便可。”

天水宮的西側是懸崖峭壁,上下均無可能。東側有一片密林,南側是上山的山路,北側臨河道,通往天女河。若守住這三方,天水宮便如同籠中困獸,只能任人宰割。

越鳳派掌門李樂水撫須,雙眼微眯,看得聚精會神。少陽褚炎略有些猶疑地提問道:“袁兄,難不成我們還真的要攻上天水宮?畢竟無憑無據的,就為了那些流言對天水門不利,怕是會讓人說咱們武林盟做事有失公允。”

李樂水冷哼一聲。“怎麼是無憑無據了?當初可是那麼多人親眼所見,沈蓮最後一次現身是在天水門。如今他無端地失了蹤跡,不是被那妖女所囚還能如何?”說到此處,他平日裡溫然不俗的形象再難維持,雙目發狠,牙關緊咬。

先是程宣,後是郁沈蓮。這幾個得意的弟子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連容舒也嫁了人,好好的越鳳派,如今支離破碎。這商清葵既然有意要對越鳳不利,就別怪他出手狠毒!

袁傲行瞥了李樂水一眼,按捺住唇邊得色。“李掌門,雖說老夫亦明白你救徒心切,但這次行事萬不可衝動。正如褚掌門所說,若不分青紅皂白便亂打一通,實在難以服眾。”

李樂水忍住胸中怨憤,點頭抱拳道:“一切都聽憑盟主的指示。”

袁傲行擺了擺手,無比謙遜。“別這麼說,我只是代理這盟主之職,待救出沈蓮公子,這盟主之位可還是他的。”

“盟主就勿要推脫了。”李樂水面色發灰,長歎一聲。“沈蓮他被妖女所惑,哪裡還有資格坐上盟主之位?目前看來,除了袁兄,還有誰能勝任此位?”

“李掌門說得極是。”褚炎連連點頭。“盟主之位,還得由袁兄你來坐。”

袁傲行為難地沈思幾許,這才勉強地應下。“既然這樣,老夫也暫不推卻,等到救出沈蓮公子再行商議罷。如今之計,我們暫且將天水門團團圍住,讓那商門主給個說法。”

武林盟的人馬來到天女山下紮了營。是夜,袁傲行將一隻信鴿放出。信鴿雙翅猛拍,朝北都方向疾飛而去。

同一個夜晚,天水宮遭到不明身份人士的闖入。第二天清晨傳出消息,一直昏迷不醒的前術使蕭錯被人刺殺身亡,天水門主商清葵亦身負重傷,命垂一線。

“怎麼回事?!”袁傲行一掌將面前為首的黑衣人掀到地上。“不是說了麼?只要取蕭錯的性命和青鴻劍就好,萬萬不可傷及天水門主!蠢材,真是蠢材!”

黑衣人從地上爬起來,跪著將懷中的匕首取出,雙手遞至額前。“屬下辦事不利,請先生代主上行使刑責!”

黑衣人身後的幾名同伴連忙上前說情。“先生,當時情況混亂,我們也不知道那個商門主在蕭錯的房間裡,再加上驚動了天水門人,場面一亂,也不知道那門主是怎麼受的傷。先生若要罰,請令我等代大哥受罰!”

袁傲行冷哼一聲,狠睨了諸人一眼。“此番全亂了主上的計畫。若天水門主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幾個誰也逃不掉,統統自裁謝罪!”

黑衣人剛剛離去,李樂水和褚炎便匆匆地尋到了袁傲行的營帳。

“盟主,天水門主遇刺一事你可有聽說?”褚炎心直口快,立刻說明了來意。“此事可是盟主安排人做的?”

“當然不是。”袁傲行神情凝重。“我也是剛剛聽說此事。我們剛到天女山山腳下便出了事,難免會讓人以為我們武林盟行事不軌,進行偷襲。看來我們得暫緩計畫,待風波平息之後再討伐天水宮。”

“對付邪門歪道,又何必非要光明正大?”李樂水一聽,急火攻心。“盟主,那個妖女受了傷,此番正是最好的機會。我們何不直接攻入天水門,救出沈蓮?”

袁傲行面色一冷。“李掌門,我們是武林盟,可不是魔道。”

李樂水一僵,只得將這口氣憋回胸口,頓覺胸悶不已。

褚炎附和道:“盟主說得有理。咱們都是名門正派,做不得那等卑劣之事。再說沈蓮公子的事還未確定,如此冒然攻入天水門,實在有些不妥。”

“褚掌門何時變得如此心慈手軟了?”李樂水斜他一眼,頗有些不滿。“當初武林大會時,你不是對那妖女也十分厭惡的麼?怎麼如今倒為她說起話來了?”

褚炎回道:“老夫雖然也看不慣那妖女的張揚不端,但一碼歸一碼,這回關聯到許多天水宮眾的性命,萬不可輕率啊。”

褚炎其人,雖然有時粗莽,卻也是個愛恨分明的豪爽性子。當初他看不慣商清葵,對她橫加指責,未想到她不僅未以惡語還擊,反而給足了他面子。自家的徒兒沈離不爭氣,當眾對她示愛,褚炎雖然心中鬱悶不快,卻知道這怪不得人家。再後來瞿永被人送了回來,保住了性命,他幾番調查,才查到正是天水門從中相幫。

雖然嘴上依然不鬆口,他心中卻已對天水門和商清葵歉疚,更兼感激之情。此番在袁傲行的帶領下進犯天水門,他從一開始就不太贊同。

袁傲行對這兩人的心思了若指掌。他只微微一笑,先是安撫了李樂水一番,又向褚炎信誓旦旦武林盟做事絕不會傷及無辜,這才將兩人又送了回去。

兩人走後,他思量片刻,又回到書案前奮筆疾書。片刻之後,又一隻信鴿飛離營帳。

數日之後,天水宮方面依然沒有傳出任何關於宮主傷勢的資訊,大概是仍舊未渡過危險期。武林盟的營帳圍繞在天女山腳下,也沒有絲毫的安靜,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李樂水將袁傲行迎進營帳,頗有些意外。“盟主,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

袁傲行臉色晦暗,似十分為難。他望瞭望李樂水,欲言又止。

“盟主,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李樂水見狀,連忙詢問。

“李掌門,老夫剛剛得到一個消息。”袁傲行頗有些為難,遲遲不語。

李樂水急了。“盟主但講無妨。”

“好。不過你得答應老夫,萬不可太過傷痛,不可衝動。”袁傲行語重心長。

李樂水神色微震。“莫不是沈蓮……”

袁傲行將背後的青鴻劍舉到他面前。“你也知道,我們武林盟一直有些探子安排在天水門。剛剛接到探子的消息,沈蓮公子他——已經喪命在那妖女的手裡,屍骨亦無存。這把青鴻劍,是我們的人好容易才偷出來的。如今物歸原門,李掌門,請節哀。”

李樂水顫抖著手接過青鴻劍,臉上呈現出悲到極點之後的漠然。“他死了?”

“掌門,老夫知道你此刻心中定是悲慟萬分。然而如今我們得從長計議,就算報仇心切,也得再等一段時日。”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李樂水垂眼,一動不動地看著青鴻劍。

“很快了。”袁傲行將他的表現盡收眼底,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屆時天水門由你處置。哪怕你要令整個天水門為你的徒兒陪葬,老夫也絕不過問。”

“好。”李樂水依然沒有擡眼。“就這麼說定了。”

袁傲行離開營帳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依然見李樂水立在原地,身影無比寂寥。他松了口氣,唇角微勾,難掩得意之態。王爺這番借刀殺人之計,果然用得爐火純青,無往不利。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後不久,李樂水將青鴻劍收起,雙目朝他的方向一望,十分銳利。

有一人從李樂水身後的內帳中緩緩走出。“師父,如此你該相信了罷。”

白衣墨瞳,不是袁傲行口中已經“喪命”的郁沈蓮又是誰?

李樂水咬牙道:“真沒想到,袁傲行這奸賊竟然用這樣的手段,把我堂堂越鳳當刀槍使。他利用我等對付天水門,屆時再給我們安上個濫殺無辜的罪名,今日的天水恐怕就是明日的越鳳!果然陰毒。”

郁沈蓮上前一步,沈聲道:“他與北都的攝政王連成碧聯合,此番行動假借討伐天水之名,行謀害越鳳少陽之實,只待師父落入陷阱。用心之險惡可見一斑。”

“北都的攝政王,為何要插手武林?”李樂水疑道。

“這袁傲行原本就是攝政王的人。他們將越鳳少陽削弱後,令得昆吾一門獨大,以實現朝廷間接管控武林的目的。”郁沈蓮略一猶疑,繼續說道:“據沈蓮所知,連大師兄之死,也是他們一手造就。”

李樂水震驚了一瞬,終於深信不疑。“那麼我們要怎麼做?”

“與少陽和天水聯合,誅殺袁傲行。”郁沈蓮的話擲地有聲。“待袁傲行死後,接任盟主之位的,自然非師父莫屬。”

“那你——”

“沈蓮只願淡出武林,將對付昆吾九式的心得交予師父,讓出盟主之位。只望師父榮登盟主寶座之後,不再針對天水門。”

此話正說到了李樂水的心坎上。由於越鳳的武功一直被昆吾壓制,他不得不屈居於袁傲行之下,望盟主之位而興歎。如今正是絕佳的機會,能令他成為盟主,令越鳳發揚光大。

他心動了。“一言為定。”

少陽褚炎坐在帳中,提了一隻羊腿大快朵頤。他正歎有肉無酒,卻忽然聞得一陣濃烈的酒香。

“誰?”他雖然被這酒香吸引得饞蟲大動,也沒忘了警惕。

一個婀娜的身影從門口緩緩而入。“掌門有佳餚,卻無美酒相伴,少了許多樂趣,清葵特意送來佳釀,與掌門共用。”

褚炎手裡的羊腿啪嗒一下子落回盤中。“商-商門主?你不是——”

商清葵絕麗更甚往昔,對他莞爾一笑。“掌門,此事說來話長。不如你我二人一面飲酒一面說話。”

半個時辰之後,清葵走出營帳,在隱處與郁沈蓮會合。

“如何?”

“本門主出馬,自然是馬到成功。”清葵挑眉,笑意盈盈。“你答應過的獎勵呢?”

“的確該獎。”郁沈蓮輕笑一聲,將她橫抱在懷裡,垂首在她耳邊低語道:“這次要怎樣都隨你。”

“真的?”清葵眼睛一亮。“那可是你說的!”

他抱著她身形一縱,在密林之間幾下飛躍,消失了蹤跡。

挑撥李樂水和褚炎與袁傲行反目,保得天水門平安。這不過是第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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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27:50

第六十二章.被采補的新盟主

夜色正濃,萬籟俱寂。忽地一陣急促淩亂的腳步聲,將蛙蟲飛鳥都從睡夢中驚醒,歇斯底里地一陣鬧騰。天水宮的議事殿燃上了燈火,卻緊閉著殿門。幾名弟子守在殿門口,神色警惕,彼此的眼神交流裡都傳遞著一個意思。

出大事兒了。

丹君出離憤怒,清葵和“沈離”哭笑不得。傅雲和方騅一臉莫名,聞訊而來表示欲進行深度圍觀的尹春神采奕奕。最後加上風塵僕僕剛剛趕回天水宮的秦峰,七個人組成一卷奇異又和諧的夜審圖。

“清葵,你聽阿峰說。”丹君向秦峰使了個眼色,秦峰先是狐疑地將沈離打量了一遍,繼而開口道:“之前我回藏音樓,無意中發現蒹葭閣裡住了一個人。聽聞是司藥長老將他帶回,並命人嚴加看守。不偏不巧,正是少陽派的沈離。”

尹春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不住地咳嗽。傅雲驚訝道:“沈公子不是在這兒麼?”

丹君嫉惡如仇地瞪了“沈離”一眼。“這下子你們知道了吧,真正的沈離在藏音樓,而我們眼前這個一定是個冒牌貨。”

“那倒未必。”尹春搖頭晃腦,掀起自己的袖子扇了幾下風。“你怎知藏音樓那個沈離就一定是真的?”

丹君和秦峰愣在當場,一時之間居然被這老痞子忽悠得轉不過彎兒。清葵與“沈離”對視了一眼,充滿無力感。

“他的確不是沈離。”清葵乾咳一聲。“還不現形?”

眾人的目光齊聚在“沈離”身上,好奇地想看他要如何現形。他苦笑,感到自己正處於從未有過的窘境中。“小葵,我可不是妖怪。”

自他身體內傳來細微的筋骨摩擦的咯咯聲,只見他的五官略一扭曲,瞬間便成了另一個樣子。除了尹春和清葵,其餘的眾人無不瞠目結舌。 這清俊完美的長眉秀目,不是郁沈蓮又是誰?

“沈蓮公子……”丹君喃喃道:“你這是跟清葵串通好了逗我們玩兒麼?”

秦峰大喜過望,蹬蹬上前兩步便要下跪,被郁沈蓮攔了下來。“阿峰,你這是做什麼?”

“公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可憐這平日裡英姿勃發的漢子,此刻卻是熱淚盈眶,激動得手足無措。“若公子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叫屬下如何跟王爺交待……”

清葵聽得此話,聯想到郁沈蓮如今的狀況,情緒又有些低落。郁沈蓮看出她的心思,不動聲色地拉住她袖子下麵的手輕輕一握,溫熱的掌心給了她些許安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傅雲如墜雲霧,完全搞不清狀況。“沈蓮公子為何要扮作沈離的樣子?”

如今當然再無隱瞞的必要。郁沈蓮將一切來龍去脈和盤托出,廳中的氣氛頓時凝重了不少。

最初他在藏音樓發現了一份美人譜的心法便已心存疑慮,而進入第五層之後,運功時產生的異樣感更令他警覺。這時他身在北都,為了查清這第五層境界的秘密,他派了藏音樓的弟子回梅花塢,正是為了請黃眉長老尹春查出前樓主發狂的原因,並趕到幽州援助。

他被連成碧一劍穿胸,體內真氣立刻與心法相互作用,使得肌體呈現假死狀態,一直到連成碧等人離開之後才漸漸恢復了一絲氣息。所幸尹春及時趕到,將他救走。臨走之前,郁沈蓮唯恐清葵被連成碧所造成的假像蒙蔽,將另一顆五玄丹喂給了蕭錯,希望能將他救活。

尹春令他蘇醒之後,將他命不久矣的結論坦然告知。於是他思量許久之後,還是決定不再以真實面目回到清葵面前,以免令她親眼目睹自己的離世而輕生。當然,此時他還並不知道尹春的真實身份竟然是清葵的二爹。

兩人易容為尋常人,在離開北都之後非常巧合地遇到了假借歸家為名溜出少陽派,準備前往天水門的沈離。郁沈蓮心思一動,做了件不怎麼光明正大的事。他和尹春綁了沈離,命人將他帶回了藏音樓軟禁起來,而自己則以尹春的易容之法變成沈離的樣子去天水門。路上會恰好救了方騅傅雲他們,完全是同路的緣故。

郁沈蓮原本只想著趁自己尚能苟延些許時日,能儘量地陪伴在清葵身邊,等到將離世之時再悄然離去,不會令她生疑。至於真正的沈離,就交給尹春,待郁沈蓮過世之後便告予真相放他離開,請他配合給這場戲一個圓滿的結尾。

原本這一切都天衣無縫,然而他千算萬算,漏算了尹春的身份。尹春不滿於他對清葵的這種隱瞞和安排,刻意地攪了局,破壞了他的打算,也令一切真相大白。

眾人聽得唏噓不已。

“原來成碧果然對你下了手。”清葵咬牙。“可恨,他是怎麼躲過我的魅目的?”

“小葵葵,千萬不可太過依賴於媚術。”尹春豎起食指搖了搖。“萬物皆有相生相剋,躲過媚術的方法一定有,而且不止一個。”

“難怪方騅和傅雲會被人追殺,原來根本的目標是蕭錯。”清葵前後一聯想,茅塞頓開。“連成碧一定是怕蕭錯醒來說出真相,這才派人暗殺。”

方騅細想了一遍,恍然大悟。“難怪那時前任樓主變得那樣奇怪,原來也是這心法所致。黃眉長老,我記得前樓主發狂之前,常常喝藥司送來的藥。是不是有什麼調解的方子?”

“的確有。”尹春聽得方騅喚他“黃眉長老”,聲音也下意識地蒼老了幾分,話一出口才意識到如今不必再偽裝,又清了清嗓子。“這方子我也給沈蓮用了,只可惜效用不大。”

“那個什麼心法,果真就這麼邪門麼?”丹君眼眶微紅。“既然這心法是月氏國的先人所創,難道咱們月氏也沒有破解的辦法?”

“這種心法是先人來到大夏之後所創立的。我曾仔細翻閱過樓內的記載,有個大膽的推測。”尹春環視一周,緩緩道:“美人譜可能需要結合另一種術法一同修煉方可破除在最高境界時入魔而帶來的死局。但我翻遍了樓內的所有典籍,也未能發現這種術法的蹤跡。”

“是什麼術法?”清葵連忙問道。

“吳人術。”尹春皺著眉頭。“這記載含糊不清,只提到曾有過這樣的術。”

“無人樹?”丹君很疑惑。“意思是沒有人的樹?”

“是吳州的吳,術法的術。”尹春扶額。“丹君,這麼多年你可一點兒也沒變,始終堅定不移地遊離於狀況外。”

丹君想了想,認為所謂堅定不移一定是種讚美,於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揪了揪發梢。“二老爺實在過獎了。”

秦峰自豪地攬住她的肩。“我家夫人一直很堅定。”

尹春瞪圓了眼珠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郁沈蓮清咳了一聲。“其實丹君說的話倒令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他轉向清葵,只見她亦雙目灼灼,微笑著朝他點點頭。“小葵,你也想到了是不是?”兩人心靈相通,顯然已經想到了一塊兒去。

尹春在兩人的臉上來回滑了滑,頗有些酸意。“女生外向啊……”

丹君有些著急。“是什麼可能,你們倒是說呀!”

郁沈蓮道:“這種典籍大多是後來編著,根據一些前輩的口述再加上一些主觀分析而成的。我想在口述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些字誤。”

“而且,”清葵接著他的話說道:“藏音樓和當年的仙丘本為一家,很有可能當初在一分為二時,藏音樓只得到了美人譜,而那個術法則留在了仙丘。”

尹春已漸漸悟出其中的玄機,而其餘人皆是一頭霧水。

“那個叫仙丘的門派不是早就被滅了麼?”秦峰失望地搖頭。“聽說這一門的典籍心法盡數被毀,現在想找到怕是難上加難。”

“不難。”清葵神色微冷,像是想到了什麼。“你們想想,這個所謂的‘吳’,會不會其實是個巫女的‘巫’字?”

“巫-人-術?”丹君嚼著這幾個字。

“我曾在南疆聽說過這種術法。”一直安靜旁聽的傅雲忽然開口。“巫人術與巫女術,巫祝術三者並稱為巫仙三術,是南疆最神秘的一個傳說。我只聽說過,卻從未親眼見過有人會這三術。”

“不知大家是否還記得前段時間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幾件精血俱失的案子?”清葵神色莊肅。“那些人的死狀與書中所描繪的巫女術進行采補的後果非常相似。我懷疑兇手用的正是巫女術。”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還得跟這人打上一回交道。”郁沈蓮墨瞳微沈,意有所指。

“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這樣也好,新帳老賬一筆算來。”清葵冷哼一聲。

連成碧暗算郁沈蓮,以為他已喪命在斬鬼刀下。他全然沒有想到這場看來毫無漏洞的計算偏偏就出了紕漏。而這紕漏,足以令他全盤皆輸。雖然不知道他是從什麼途徑得到了仙丘的秘術,但既然他有巫女術和巫祝術,那巫人術多半也在他手上。

然而清葵和沈蓮尚無暇思考要如何從他手上取得巫人術,因為秦峰帶來的另一個消息顯然更為緊急。由於新任武林盟主郁沈蓮已連續數月失蹤,再加上他最後一次現身是在天水門,江湖上已有一輪流言漸漸興起。流言稱郁沈蓮已被天水清葵迷惑,被她采去了大半的內力,如今成了個廢人被囚禁在天水宮。

所謂流言,三人成虎。更何況這流言言之鑿鑿,說得活靈活現仿佛親眼所見一般,又添加了不少香豔情節,更是迅速地蔓延到了江湖的每個角落,也蔓延到了三大門派的耳朵裡。由於郁沈蓮失蹤,暫代盟主之位的昆吾掌門袁傲行急招各大門派掌門商議此事,最終決定聯手向天水宮下出通牒,同時率各大門派精英向天水門進發,一定要天水門給出個說法。

清葵聽到這種流言,哭笑不得。

丹君安慰她。“至少還挺威風。不是每個人都能采得了武林盟主。”

“采得好。”尹春伸了大拇指,手裡抓了把不知從哪兒尋出來的蒲扇。“中原的武林人太野蠻。要不要二爹回月氏搬救兵?”

采補並囚禁武林盟主,足以引起武林眾怒。天水門岌岌可危,若拿不出證據證明郁沈蓮的下落,勢必遭到武林盟打著正義旗號的攻擊。然而郁沈蓮若是現身澄清此事,立刻會傳到連成碧的耳朵裡,讓他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郁沈蓮的下落。

清葵思量許久,卻是唇角微勾。“好計謀,他果然好計謀。”

郁沈蓮唇角緊抿。“他還真是步步緊逼,絲毫也不放鬆,居然利用武林盟來達到目的。”

“不如將計就計。他不守承諾,也怪不得我們來一個釜底抽薪。”

郁沈蓮望著清葵,緊繃的唇角微微上揚。“好主意。”

尹春看得頻頻歎息。孩子們太聰明,就沒他什麼事兒了。這種感覺實在不好,不好。他搖著大蒲扇,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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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9:27

第六十一章.被迫侍寢的沈離

沈默少年小春變身中年美大叔尹春,攪得天水門雞飛狗跳。

尹春恢復了相貌,索性也不掩飾其唯恐天下不亂的本質,調戲女弟子,欺壓男弟子,無所不為。清葵聽得外頭哀鴻遍野,終於忍無可忍帶著滿頭青筋把他給找了出來。

當時他正拉著一名美貌女弟子的手作陶醉狀。

“你叫什麼名字?”

女弟子欲拒難拒,滿臉通紅。

“死老頭!”清葵暴怒,把他給拽了過來。“要是再被我看見,小心我讓人告訴娘,讓她休了你!”

“別別!”尹春大駭。“小葵乖,二爹不就是無聊了,跟後輩多溝通溝通麼……”

好脾氣的傅雲也忍不住滿臉黑線,小聲問丹君:“這真的是清姐姐的父親?”

“不是親生的。”

“難怪。”傅雲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方騅在一旁沈思。傅雲見她緊盯著尹春目露懷疑,連忙問她:“有什麼問題麼?”

方騅搖搖頭。“我總覺得他有點兒像一個人。”

“誰?”

“藏音樓裡的一位司醫長老。”

“司醫?是負責治病救人的麼?”傅雲的眼睛一亮。“若真是他,倒還能向他討教一番。我聽說藏音樓的藥物亦是天下一絕。”

“那位長老為人古怪得很。”方騅回想起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還是別遇上的好,否則你一定被他欺負。”

清葵揪著尹春的袖子,把他領了過來。

“雲兒他也對醫藥很有興趣,不如你們好好切磋切磋。”

尹春看到傅雲的臉,立刻主動迎了上去,雙手搭在他肩上。“雲兒長得俊,配我們小葵那是剛剛好!”

傅雲臉色微紅,頗有些窘迫,手腳也不知道往哪兒放。

方騅神情一僵,頗有些不豫。

清葵擡腳,在尹春的腳背上狠狠一踩。

尹春嗷嗚一聲,抱著腳跳了幾步。“小葵,對尊長實施暴力那是不孝,極大的不孝!”

“誰讓你亂說話了?”清葵的視線在方騅和傅雲臉上輪流轉了轉,輕輕一笑。“人家雲兒心裡可有人了。”

傅雲和方騅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約而同地擡頭對視一眼又迅速地別開,雙雙紅了臉。

“有人?不是你麼?”尹春疑惑。

“當然不是!”清葵隱隱又有暴怒的跡象。

“原來如此。”尹春滿臉惋惜。“不過也無妨,這幾天我替你瞧了瞧,門中的弟子裡頭也有不少長得俊俏的,要不要爹爹拉過來給你選選?”

“不必了。”

“這怎麼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人生常理。走了一個,再找幾個便是。”他突然朝眾人身後揮了揮手。“子安啊,你說是不是?”

沈離慢慢走了過來,神色有些閃爍。

“尹前輩。”

尹春咧嘴,露出左右一對虎牙。“我看子安就挺好的,小葵,不如考慮考慮?”

清葵瞥了一眼沈離,笑得別具意味。“聽二爹這麼一說,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子安,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離微訝,擡眼望向清葵。“二位就別拿我尋開心了。”

“子安何出此言?”清葵言笑晏晏,順勢挽住他的手臂,雙目含情。“這些日子以來你是如何待我的,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子安如此有心,的確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

沈離的神色卻有些說不出的彆扭。

“當真?如此——實在很好。”

“妙得很,妙得很!”尹春拍著巴掌。“不如我做主,你們兩個儘快把婚事給辦了!”

傅雲和丹君瞧著這一幕,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才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郁沈蓮尚且生死未蔔,清葵居然就這麼變心了?

“雲兒,你掐掐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丹君的眼珠子也快跑了出來。

“一定是在做夢。”傅雲茫然地下了判斷。

方騅若有所思。“我看其中一定有緣故。”

“清姐姐怎麼會喜歡沈離?實在不可思議。”傅雲喃喃感歎。

丹君拍拍他的肩。“雲兒,我理解你。走了個沈蓮公子又來了個沈離,這老天爺對你也太不公平了。”

傅雲呆了呆,連忙看了方騅一眼。“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解釋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丹君狡黠一笑。“你的意思我還能不明白?喜歡就得說出來嘛,方騅,你說是不是?”

方騅默然。“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傅雲望著方騅離開的身影,有些心神不寧。丹君戳戳他的肩膀:“還不追?”

“可——”他猶在遲疑,耳根微紅。

“快追吧。”清葵不知在何時也走了過來。“有時候錯過了一時,會後悔一輩子。”

傅雲清秀的眉眼漸漸堅定。他點點頭,追了上去。

“清葵,關於你們兩個的婚事還沒說完——”尹春探頭過來。

“婚事暫且不急。”清葵莞爾一笑。

“可以先侍寢。”丹君插嘴道。

沈離的臉色忽白忽紅。尹春無比振奮。“好提議!”

彎彎折折的水上回廊,如同虯龍鳧水,在湖面上投下蜿蜒的影子。回廊共有兩段,一段連著映水樓臺和清葵的寢殿,一段連著天水宮的花園和外殿。這兩段回廊在湖中心被一座重簷八角攢尖亭恰到好處地連接到了一起。

方騅站在八角亭內,婉麗的五官顯得有些黯淡。她自小由司武的灰眉長老撫養,平日裡只懂得習武,並不瞭解普通女兒家討心上人歡喜的那些嬌俏法子。遇上傅雲,愛上他,完全是個意外。

她愛他溫柔良善,卻不懂要如何表達,如何爭取。如今丹君的一席話,又令她心煩意亂。

“方姑娘。”傅雲的聲音在她身後柔和地傳來。

方騅心下一空,像是忽然失去了憑藉,慌亂了一瞬。“傅公子。”她回過身,對上他的臉。

傅雲的臉頰發熱,也是垂了眸不敢看她。“剛剛的話——不是那樣。清姐姐如今對我而言,就只是姐姐罷了。”

方騅怔愣地看著他的臉。“那你——”

傅雲擡起頭,一鼓作氣地上前幾步,在她臉上蜻蜓點水般地一吻,又迅速地退到原處,面色如火燒雲。“我喜歡你。”

方騅驚訝,又漸漸地垂眸彎唇。“我也是。”

忽然一陣騷動,接著喧嘩聲從亭頂上傳來,噗通噗通兩個人影入了水。

丹君從湖裡鑽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雲兒,這麼久以來,你今兒個最帥氣。”

尹春從另一頭出了水。“不如成婚罷?跟小葵一起,人多熱鬧!”

傅雲羞得無地自容,方騅不自然地轉開臉。

此刻清葵正站在花園中遠觀,周圍的薔薇花開得正豔。這片綠茵草地,藏著她記憶裡最為深刻的一番纏綿。當初月明枝葉濃,花下一對,廊上一雙。

如今這廊上一雙已得圓滿,而花下這一對,卻是咫尺天涯。

是夜,宮人提燈引路,將沈離帶到了清葵的寢殿。

沈離接到侍寢的通知時,心情十分複雜。尹春歡呼雀躍,往他懷裡塞了條輕薄的綢衫,接著便把他給推了出去,末了還在他胸口上拍了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去吧去吧,年輕人,賣力點兒!”

沈離站在寢殿門口兩盞琉璃美人燈前,仰頭望著空曠垂花門廊,似有所思。

“沈少俠,請。”宮人眼角眉梢皆是曖昧。

兩扇門開啟帶來的微風令得其中的紗帳微微擺動,依稀可見紗帳內人影嫋嫋。

沈離停住了腳。“清葵。”

紗帳掀開一個角度,滑出白生生的手臂和半拉水袖。“過來吧。”

宮人體貼地關上了門,這屋裡只剩了他們兩個。

他卻半響也沒有動作。

“怎麼,你不願意?”帳內輕笑一聲。“難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清葵,別這樣。”他咬牙,別開眼。

她卻絲毫也不肯放過他,索性旋身出了紗帳。那一身衣裳輕透,隱隱可見幾分膚色,勾勒出好山好水好風光。

沈離的眼睛飛快地在她身上一掃,心中微惱,卻也忍不住呼吸一緊。

“子安用心良苦,難道不是為了與清葵廝守?”她緊緊盯著他的眼。“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於形式?”

“你當真這麼想?”他只覺得呼吸困難,胸口也有些悶痛。“我是真心待你,並非只為了一夕歡愉。”

清葵面容嬌媚,朝他緩緩倚來。“何謂真心?真心是同甘共苦,生死共衾。真心是毫無保留,互相信任,不是自以為是的‘為我好’。”

他的身體微僵,神情略有慌亂。

她卻勾住他的脖子,擡眸望著他的眼,十分認真。“這是第二次。念在你尚且知道要回到我身邊,我且再原諒你一次。若還有第三次,我決不再等你。”

她說得晦澀,他卻瞬間已明白。她已經識穿了他。

第一次,他放開她的手,讓他們之間錯過了五年。第二次,他用另一個人的身份待在她身邊,最後還是被她識破。

他還記得那一次武林大會結束的時候,沈離不顧一切跑到清葵窗下呼喊的情形。清葵笑得很開心。

他只想做那個能讓她笑得開懷的人,用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給她快樂。他把自己完完全全變成另一個人,從內到外。戲做得太投入的時候,他仿佛真的成了沈離。

還是做錯了麼?

他有些迷茫。她的臉龐離他很近,近得能看見她眼中的所有情緒。

“笨蛋。”清葵紅了眼圈。“為什麼我會遇上你?真是太笨,什麼也不懂。秘密山谷裡的那些蓮花,那些葵花,還有那間小竹樓。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他怔怔地,下意識地接了一句:“我說了。”

她嬌嗔地橫了他一眼。“我不管。你應該親自帶我去,就算用綁的也要把我綁過去看,這樣才對。”

他點頭,嘴角翹起一個可愛的弧度。“我懂了。”

她笑出聲來。“現在可以侍寢了麼?”

他還未反應過來,已被她摁了下巴,毫不留情地咬住了嘴唇。

**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他猛力反攻,終於奪回陣地,士氣大振。

漸入佳境時,門廊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大門被人猛力地推開,彈到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衣衫不整的兩人一嚇,愣在原地有種被人捉姦的狼狽感。

丹君喘著粗氣。“清-清葵!”她看見眼前的場景,更是勇往直前,用力將這兩人分開,抓住清葵上上下下掃描了一遍。“清葵,你沒事兒罷?”

“有事。”清葵黑了臉。這種時候被打擾,難道不是人間慘劇麼?

只見丹君指著她身旁的男人,義憤填膺地控訴:“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沈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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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25 10:19:07

第六十章.清葵的絕地反擊

八月十五中秋,清葵在臨水樓臺上擺了一桌酒筵,只邀請了沈離與她共度。天水門人皆道這沈公子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就快得門主芳心了。

沈離一襲藍衣,眉眼俊逸,唇角依然掛著一抹招牌式的不羈。

“清葵如此盛情,實在令我忘乎所以,受寵若驚。”

臨水樓臺上涼風習習,輕紗簌簌。皓月當空,更映得清葵面容皎潔。她微微一笑,牽動唇上一抹櫻紅,漱玉生光。

“子安何須如此?”

沈離望著她的臉,似神智已遠,竟然也沒反應過來她第一次喚了他的表字。

“子安?”清葵喚了他一聲。

他這才反應過來。“抱歉,是我失禮了。”

“無妨。”她輕笑,為他滿上一盞酒。“嘗嘗這桂花釀。”

沈離捧起酒盞,朝她一敬。

“請。”清葵亦捧了酒,又是一番低眉淺笑。

空氣中似有若無地飄散著桂花釀的香氣,沈離飲下一口酒,只覺得這夜色似乎也溶入酒中,令他沈沈欲醉。

明明才只喝了一口,卻為何有如斯酒意?

對面的她舉目望月,唇角微勾,笑不露齒。他明白她,只有在別有所圖的時候,才會笑得這般含蓄委婉。

這一輩子,註定了要為她而醉。這一次順她心意又有何妨?

“這桂花釀果然醇香。”他一飲而盡,落下空盞。“子安不勝酒力,恐怕要被清葵笑話了。”

“哪兒的話。”她不動聲色地偷眼觀察他的動作。“子安的酒量我可清楚得很。不如再來一盞?”她手下已動作,又為他斟滿。

沈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毫不猶疑地又一飲而盡。“好酒。”

他主動提過酒壺,自斟自飲居然又喝了好幾盞。清葵有些意外,看著他這般動作反而不知說什麼好。

“子安,不如先用些酒菜?”

他手下一頓,酒盞驟停,盞中酒液晃動,幾欲迷人眼。

“今晚月色極好,又有醇酒佳人相伴,足矣。”

他朝她微微一笑,忽然閉了閉眼,肩膀一垮便趴倒在了桌上。

清葵猶豫了片刻。“子安,實在對不住。”

此刻樓臺重簷頂上,正趴著一名黑衣男子。他呈大字型掛在簷上,側著臉貼近了瓦片,抓耳撓腮想聽清下麵的動靜。

“怎麼沒聲兒了?”他疑惑,又努力地把耳朵貼向琉璃瓦。

“子安,你醉了。”

他聽得正起勁,清葵的聲音卻忽然變得有些驚慌。“子安?你這是做什麼?放手!”

難不成這小子酒後失德?他不禁有些猶豫。是低調旁觀呢還是強勢圍觀呢?

“沈離!你若再如此,休怪我不客氣!”

女聲怒氣衝衝,又似被制住有些壓抑。“住手,聽見沒有——”

他聽得熱血沸騰。這小子總算也有開竅的時候,如此振奮人心的場景,他要不要上前鑒賞一番?

此時忽然傳來刺耳裂帛之聲,以及一聲痛呼。

他皺眉。太沒輕重了吧?

不及多想,他已經從重簷上翻了進去,果然見沈離壓在清葵身上。

他右手一抓,把沈離掀到一旁,狠狠揍了幾拳。

“禽獸!簡直就是禽獸!”

揍完之後,他才發現沈離毫無反抗,緊閉著眼似乎早就昏了過去。心下一沈。

這下著了這臭丫頭的道。

“果然是你。”她在他背後,從容不迫地坐定。“小春?”

他轉過頭來,神情有些尷尬。“那個——我順道經過,聽到你呼救,所以——”

“順道?”清葵嗤笑。“我這樓臺周圍三面環水,只有一條道,通往樓上。”

小春訕訕,試圖轉移話題。“沈離他這是怎麼了?”

“只是醉倒了而已。”清葵盯著他的眼睛。“若非如此,怎能引你現身?”

小春咽了咽口水。“那個——商門主,要是沒什麼事,我想先走了……”

“你還想瞞到什麼時候?”清葵這次是真有些憤怒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不肯承認?

小春離開的步伐微頓。“其實——”

“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麼原因不願與我相認,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我們不應該共同擔當麼?”清葵慷慨激昂地說著,起身走近他。“沈蓮。”

他轉過身,神情有些無奈和憤懣。“小葵啊,這件事——”他瞄了瞄地上的沈離。“其實不是——”

清葵聽他喚得親密,早已認定了他的身份,紅著眼眶便上前抱住他的腰。“沈蓮,別再折磨我。”

“小葵。”小春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背。“你這一片癡心天地可鑒,只可惜你這番表白我卻不能接受。”他的聲音忽然有些變化,從之前的低悶變作清朗。

清葵震驚地鬆開手,後退了一步。“你——”

“我是很感動啦,不過恐怕你娘不會同意。”他朝她眨眨眼,五官輪廓忽然發生遽變,不過一瞬的工夫,完完全全已成了另一個人。

此人看上去年紀稍長,彎眉柳目長相陰柔,嘴角掛著一絲痞笑。

“小葵葵,看到我開心得連話也不會講了?”

清葵張大了嘴,全無形象可言。

難怪媚術對他沒用,難怪他會這樣奇特的易容方式——

“二-二爹爹?!”

“這究竟怎麼回事……”

一邊是黑著臉快要抓狂的清葵,一邊是優哉遊哉正喝茶順便朝她拋媚眼的二老爺。

丹君深深地覺得這世界太複雜了,實在不適合她。

揉著腦袋漸漸醒過來的沈離同樣對目前的狀況感到無能為力。

清葵狠狠地瞪了喝茶的男子一眼。“怎麼回事,你應該問他!這個為老不尊還易容坑人感情的老不修!”

男子一口茶噴了出來,神情哀怨。“小葵葵,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家爹爹?”

沈離愕然。“他——他是清葵的父親?”

丹君好心地解釋。“是夫人的第二位夫君,清葵的二爹。”

“第-第二位?”沈離的神情很是複雜。

丹君轉向那男子。“二老爺,你怎麼會突然來了天水宮?”

“這個嘛,說來話長,改日再——”男子搖頭晃腦。

“他哪兒是突然。”清葵沒好氣。“你都見了他好一陣子了。”

丹君愕然。

“他不就是小春!”清葵一語道破。“居然還易容成那個樣子——真可氣!”

丹君眼皮一翻,朝後倒了下去。

“小葵,我聽聞你在尋找情郎,怕你思慮過度,這才故意易容成那樣好讓你寬慰寬慰。”他很是委屈。“再說,我不是早就提示過你?難道你連你二爹爹我的名字也給忘了?”

清葵微愣,隨即想了起來。這位二爹爹是尹家人,單名不正是一個‘春’字。但當時那種情況,她又怎麼可能聯想到這個上頭去?

尹春頗有些怨念。“情郎就記那麼牢,自家爹爹就忘得一乾二淨——重色輕爹!”

沈離怔愣地看著尹春,像還未從這打擊中回過神來。

“不過你剛剛那一番告白,實在驚天地泣鬼神,想必你那位情郎聽了也會感動不已。”尹春的柳葉眼一轉,視線落到沈離臉上。“子安啊,你說是不是?”

沈離低下頭,沒有說話。

清葵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老不修,沈蓮在哪兒?你一定知道。”

尹春眨巴眨巴眼。“誰是沈蓮?”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

清葵咬牙。“還裝?!”

“開個玩笑而已。”他討饒。“沈蓮那小子有什麼好?”他指著沈離:“還不如這傢夥!”

沈離眉角一抽。“既然是家務事,那在下就先行離開了,另尋個時間在與‘前輩’探究。”

前輩這兩個字,咬得很重。

他起身,扶起丹君出了門。

尹春奸猾的笑容才展示了一半,又被清葵給揪住了衣襟。“沈蓮在哪兒?”

“我怎麼知道?”他忙不叠地搖頭。“小葵,他不見了更好。跟爹爹回月氏,保管替你找上十個八個比他好看的!”

清葵怒目而視。

他訕訕。“這孩子。也不知道那臭小子給你灌了什麼迷湯,這樣死心塌地。說來也怪我,當初在藏音樓要不是——”

他忽然住了口。

清葵的雙眼眯成一條縫,從縫裡透出精光。“怎麼回事?藏音樓?你還跟藏音樓有關?”

“你聽錯了,聽錯了。”他嬉皮笑臉地挪開她的手。“藏音樓是哪兒?我從沒聽過。”

清葵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似有所悟。

“難怪藏音樓會有月氏的秘藥——原來藏音樓根本就跟月氏有關係。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藏音樓和數百年前那個仙丘,最根本的發源就是月氏。是某位月氏先聖到大夏創立的門派對不對?後來仙丘被滅,為了防止藏音樓也發生仙丘這樣的悲劇,月氏便固定派人潛守在藏音樓,對不對?”

尹春的臉色精彩紛呈,最後終於抱了頭哀嚎道:“孩子太聰明了,也不是好事兒。”

“當初我在藏音樓的時候,你為何不現身?”清葵細細推斷。“還是——你已經現過身了,只是我沒有認出來?”

尹春嘿嘿一笑。“當初你的病,可還是我給看的。”

“黃眉長老?”清葵已完全沒了驚訝的神色。“難怪我那時覺得這長老尤為不妥。”

“跑到這兒來做什麼長老,一年才能回去三個月,老三一定開心得要命。”他恨恨。“這下子你娘身邊可就只有他一個了。”

清葵面色不豫。

尹春試探地問:“怎麼,到現在還生氣哪?”

“沒有。”她別開眼。“娘要跟誰在一起,要娶幾個,跟我沒有關係。”

尹春歎了口氣。“其實你娘她很擔心你。你這孩子,跑到大夏一呆就是那麼多年,怎麼也不肯回去。這性子也不知道像誰,大哥當初脾氣可溫和得很。”

“溫和得被人辜負也不爭取?”清葵冷聲。

尹春微愣,竟然說不出話來,神情也有些異樣。

清葵知道自己的話令他難過了。這位二爹爹與她父親也是知己好友,當初一前一後成為她娘親的夫君,並未分得大小。他個性灑脫頑痞,卻是真心將她視作己出,甚至這些年也沒有自己的孩子。

“二爹爹……”她軟聲喚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他揮了揮手。“你二爹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這黃毛丫頭計較。你想得沒錯,藏音樓和仙丘的創始者正是月氏人,而我們尹家的職責之一正是負責守護藏音樓。”

“未想到我竟然跟當年的月氏先聖做了相同的事情。”清葵心有所感。“這種方法的確妙,若能有月氏族人守住門派,便不用擔心會被惡人利用。”

“小葵,你這天水門做得不錯。不過雙修術若是落在心術不正的人手裡,很容易走上邪路。你可要警醒些,別讓天水門步了當年仙丘的後塵。”

“我明白。”清葵猶豫了一下子。“二爹爹,沈蓮他究竟在哪兒?我知道你一定有線索。”

尹春有些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其實——”

她滿眼期待。

“我不知道他身在何處,不過我知道他的狀況很不好。”

“他受傷了?”清葵臉色發白。

“不是受傷。”尹春歎了一口氣。“此事,還得從他所修習的心法說起。”

郁沈蓮所修習的美人譜,正是當年門派仙丘所留下的心法,而這部心法在藏音樓內亦有一份,掌握在每一任的樓主手裡。

這心法並不是人人都適合修煉,在歷任的樓主中,大多只修煉到第三層或是第四層,便無論如何也上不去了,所以無人知道第五層究竟是怎樣的境界。

上一任樓主擒蒼,也是個天賦異稟之人。他突破了第四層的限制,修到了第五層。

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最終層帶來洶湧內力和無可匹敵的攻擊恢復能力的同時,也產生了副作用。每當他運用內力到某種程度,便會變得瘋狂,殺戮的意念根本無法控制。而在進入這種狀態的那一瞬,他會毫無防備之力。

這也是當初他會意外地死在郁沈蓮手裡的原因。

“不僅如此。”尹春眉頭微皺。“根據這些年來我的研究,這其實是一種極端入魔的狀態。人的體力和承受力有限,癲狂至極限後,必定會走向末路。”

“你的意思是——沈蓮他會死?”清葵臉色蒼白。

“當初他自知身體有異,特意將我從藏音樓召喚而來。我趕到幽州那片樹林時,他已過了入魔期,胸口有重傷,呼吸微弱,神智卻很清醒。我為他治療之後才知他已時日無多。”尹春別開眼,不忍看她。“他不願回來見你,不願讓你知道他的下落,也是不想讓你再傷一次心。”

清葵忽然想到郁沈蓮不止一次地提及,若他離開人世她會如何。她只當他多慮,每一次都回答得非常絕對,一定要追隨他而去。

他是害怕自己會真的隨他而去,放棄自己的生命?

悲傷和思念在她心中纏作一團亂麻,難分難解。

“二爹爹,他如今在哪兒?”

“他早已經走了。尹春再次歎息。“他曾說過,與其令你目睹他離世,不如令你一直存著希望,不停尋找。時間是療傷靈藥,總有一天你會放棄,不再尋找下去,過自己的生活。”

清葵盯著他的眼睛。“不對。他沒有走。”

尹春一愕。

孩子太聰明,果然不是件好事。長大以後,就不好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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