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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07:54:29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30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27 15:06 編輯

【書名】:天水美人計
【作者】:聽風訴晴
【內容簡介】:
這是一場誘惑與反誘惑的較量,這是一番美人計中計。究竟是誰誘惑了誰,不到最後看不分明。

商清葵的一生,可以用“峰迴路轉”來形容。

起初她只是想尋個雙修的物件,將雙修大業發揚光大而已。然而遇到郁沈蓮之後,一切便都脫了軌。
——《天水清葵軼事錄》

天水門,以陰陽雙修之術為根本,善用媚術,精通閨房之趣,熟知各類秘藥,防不勝防。創門之主清葵,曾做下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從而使天水門之名響徹中原。

她禍害了一名男子,並將他的大半內力采為己用。而這名男子偏巧是中原有史以來天份最高的武林盟主,當時大夏國赫赫有名的第一美人郁沈蓮。
——《大夏武林野史》

注:本文所指之“天水”與現實地名沒有絲毫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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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07:57:25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4-16 07:58 編輯

第一章.會使媚術的山賊

月氏國,位於大夏以西,向來以一些玄妙秘術聞名。

其中有一樣,卻是在這些秘術中相對來說不那麼為人所知的,那就是所謂的陰陽雙修之術。此術向來由月氏王室中天資過人的女子修習,待她們成年尋得夫婿之後,可與夫婿共用此術。修習該術的女子在月氏王室中有個特別的稱號:“歡喜奉主”,取自密宗歡喜佛之意。

雙修術向來只傳女子,只能由王室女子傳承。而傳承了雙修奇術的歡喜奉主受人尊崇仰慕,且可以同時納得多位夫婿,這也是月氏國自古由來的傳統。

夏武帝朔安十年。大夏國東南方,湖州天女山。

天女山方圓數百里,由天娥,天歸,天壁三座山脈連綿而成。主峰天娥山,遠看正如一位仙娥掌燈而望,身姿飄渺。天娥山陡峭險峻,雖有奇景卻令人望而生畏。

天娥山腳下,兩個鬼鬼祟祟的纖細身影來回晃蕩。

“奉主,我們當真要上去?”說話的是一名垂著雙鬟,穿鵝黃衣衫的少女,大約十七八歲,容姿秀麗,杏眸輾轉間泛出淺淺的棕色。她此時神情頗有些為難,恭敬地詢問身旁的藍衣少女。

“當然了,既來之,則安之。”藍衣少女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生得黛眉雪膚,檀唇貝齒,卻偏偏雙目無神呆滯像是患了眼疾,讓這容貌大打了折扣。“說了多少次,來了中原就別叫我奉主了,直接喚我清葵就好。”

“這怎麼使得?”那少女臉上的神情越發為難。“奉主,您的身份尊貴,奴婢不敢逾禮。”

清葵不耐地往她肩上拍了拍。“丹君,既然出來了就別那麼唧唧歪歪。我的話,你難道也不聽了?”

清葵比這丹君矮了一大截兒,做這動作顯得少年老成,頗有些好笑。

丹君卻不敢笑,只慌忙垂下頭。“奉主教訓得是。”

清葵瞟了她一眼。丹君領會過來。“清葵。”

“這還差不多。”清葵滿意地點點頭。

“清葵,我們為什麼非得上山不可?”

“你忘了那農戶說過的話了?他說這近一年山上的山賊常常掠些美貌的女子上山,過了沒多久又放下來。那些女子毫髮無損,卻都茶飯不思,神魂顛倒。”

“那又如何?”丹君依然很疑惑。

“笨!”清葵眼珠一轉,笑得極奸猾。隨著她眼珠的轉動,那雙呆滯無神的死魚眼竟然旋出一抹亮光,立刻讓整張臉有了一股震人心扉的驚鴻之美。只可惜這亮光轉瞬即逝,再看時又恢復了從前的模樣。

丹君愣了愣,立刻又欣喜道。“奉——清葵的媚術似乎又有精進。”

清葵一呆。“我剛剛可沒用媚術。”

丹君呐呐道:“是奴婢看錯了。”

“丹君,你這說話的習慣可得改一改。”清葵踱了幾步,從包袱裡掏出一柄銅鏡照了照,歎了口氣。

丹君知道她又在為自己的那雙眼睛煩惱,連忙出聲安慰。

“清葵,三夫人不是說你這雙眼是千年也難得一遇的魅目,只要尋到緣定的雙修之人便可通竅解魅,不用擔心。”

魅目一通,勾魂奪魄。

三夫人這麼說的時候很激動,仿佛已經看見了清葵未來禍國殃民的模樣,唯有清葵本人很喪氣。

若是遇不上那個緣定之人怎麼辦?

若是遇上了,那人不喜歡她,不肯跟她雙修怎麼辦?

若是遇上了,那人也喜歡她,她卻不喜歡,那又該怎麼辦?

若是遇上了,那人喜歡她,她也喜歡那人,但那人恰好不舉又該怎麼辦?

三夫人當時的表情很複雜,在她繼續假設之前把她推出了門。

雖說她的視力並未受到這眼的影響,但對她的容貌而言卻是個大大的瑕疵。

其實商清葵在乎的並不是這瑕疵本身,而是這瑕疵所帶來的後果。商清葵自承繼奉主之位,便一直以將雙修之術發揚光大為自己的終生事業。若不能通魅目,她的媚術難以上一個新的臺階,若不能將媚術提升,她又該如何拐騙將來的雙修物件?

作為月氏國的歡喜奉主,連自己的物件也搞不定,就算別人不嘲笑,她也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這些事,與丹君說了她也不會明白。

清葵歎了口氣,頗有些惆悵。

“清葵,你還是沒說我們為何要上山,跟那些山賊又有什麼關係。”丹君很認真地提問。

“你想啊,那些女子被人擄走了,回來非但沒有哭哭啼啼,反而神魂顛倒的,一定是中了媚術。”清葵滿腹自信地握緊了拳頭。“那山賊中一定有人會媚術。既然會媚術,說不準也是雙修道上的人。”

“原來如此!”丹君恍然大悟。“所以清葵要上山瞧瞧,與他們較量一番,為民除害。”

清葵右手扶額,感到很無力。“我幹嘛跟他們較量?你忘了我們來中原的目的了?”

丹君很無辜地開始背誦。“在大夏國把雙修發揚光大。”

“不錯。所以我當然是找道友交流一番,互換心得,說不準還能結成夥伴,以後共同進步。”清葵說得很激昂。當然,她私心裡還有個想法,也許會遇上媚術中的高人,學到開啟魅目的其他方法也說不定。”

“清葵果然想的深遠。”丹君頗有些慚愧。“可是我們兩個就這麼上去?誰知道這些山賊的山寨建在哪兒?”

“我早打聽過了,這天娥山的半山腰處有數個互通的大岩洞,那些山賊繞著岩洞建寨,取了個名字叫天塹寨。”清葵打了個哆嗦。“他們也真不怕不吉利,取了個這樣的名字。”

“這名字怎麼了?”丹君眨了眨眼,很是不解。

“天塹,天譴。”清葵挑了眉,轉眼看見丹君依然一片空白的表情,擺了擺手。“當我沒說。”

兩個姑娘背著包袱一鼓作氣往上爬,才爬了一個時辰,清葵已經氣喘籲籲地停了腳,抹了把額間的汗。“不—不行了,休息休息——”

丹君面色如常,連氣息都沒紊亂。

“清葵,不如我背你上去罷?”

清葵連忙苦著臉拒絕。“怎麼能叫你背。丹君,看樣子習武還真有些用處。”

丹君笑著說:“要是清葵現在想學還來得及,我可以教你。”

清葵猛搖頭。“我要有那習武的時間,不如多看幾本醫書。”

“清葵,為何你總鑽研醫術?”好奇寶寶丹君繼續發問。

說到這個,清葵立馬有了精神。“你不知道,雙修術與藥石之理密不可分。所謂欲修於內,必先築基固元。說到築基固元——”

丹君聽得一頭霧水。

清葵咳了咳。“差不多就是這樣。”

丹君費勁兒地理解著。

清葵找了塊路邊的石頭坐下,一邊休息平復,一邊仔細查看山上的情況。正當她以為丹君已經把之前那個問題忘記了的時候,丹君忽然拍了拍手。

“我懂了!”

清葵被她嚇了一跳。“你懂了?”

丹君很興奮。她很少聽得懂清葵的話,難得這一次想的那麼透徹,頓時覺得自己跟清葵奉主的距離又近了些。

“是是,我懂了。”她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清葵的意思是說要雙修,就得先用藥以助興,對不對?”

清葵睜大了眼看她,看得丹君心裡忐忑不安。

許久,她閉上眼,深呼吸,然後睜開眼,朝丹君微微一笑。

“說得不錯,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她往丹君肩上拍了拍。“繼續努力。”

丹君如釋重負又滿心激動地點了點頭。

兩人正閒扯間,只見前面山路上遠遠走下來兩個半敞著衣襟的大漢,身形壯實,腰間都別著兩把大刀。他們都留著幾乎遮去五官的絡腮鬍子,從外表看很難把他們區分開來,只能通過衣裳的顏色樣式來判斷。

清葵目露狡黠之色。“正愁沒苦力。真是天助我也。”

丹君瞅了瞅那兩名大漢。“他們看上去似乎不好相與,不像是普通的獵戶。”

“他們肯定是山賊。”

“清葵怎麼知道的?”丹君很詫異。

“你看他們腰上的刀,刀柄上拴著一隻牌子,上面刻了‘天塹’兩個字。”

丹君看清葵的眼神裡滿是崇敬。

“丹君,看我的。”

清葵站起身,整了整衣裳,朝路中間一站,忽然神情一變,顯出一副嬌怯弱質的柔態,貝齒輕咬檀唇,長睫蹁躚,似望而非望,身姿似幽泉緩行,有股扣人心弦的媚意。

那兩名大漢遲疑地放緩了腳步。

走在前頭的一個揉揉眼,不確定地往後頭招了招手。“榔頭,你快看,那兒是不是有兩個小姑娘,還長得挺漂亮?”

後頭那個叫榔頭的探頭望瞭望,頓時歡天喜地。

“大哥,還真是!咱們這次總算能省些功夫,不用出山了。”

“好,直接擄回去。”

清葵心中暗喜。

誰想那兩名大漢走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之後,那老大皺著眉歎了口氣。“真是白歡喜一場,居然是個瞎子。”

清葵勃然大怒。“你才瞎!”

丹君見清葵受了氣,忙走過來欲幫忙。

那老大被她這樣一罵,面子上掛不住便要動手來抓。此時那個叫做榔頭的上前,湊到那老大耳邊勸道:“大哥,這姑娘患有眼疾,你這樣說也難怪人家不歡喜。”

老大摸了摸下巴,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便收了手。“罷了,我裘大不跟你個小姑娘計較。”

清葵還想說什麼,卻見那裘大眼光一轉,盯著丹君直看。“這個總不瞎了罷?”

丹君一臉戒備。

“這個正好!”榔頭表示贊同。

“好!帶她走!”

丹君正欲伸手拔出袖中的短劍,清葵卻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你們要帶我姐姐去哪兒?”她怯生生地問道。反正他們也當她盲了,索性也不解釋,裝到底。

“你姐姐?”老大在兩人臉上輪流看了看。“原來是姐妹。放心,我們是帶你姐姐去山寨給咱們少主子瞧瞧。”

“瞧瞧?”就那麼簡單?清葵會信才怪。

“是啊,咱們主子要給少主子找個媳婦兒,所以才請你姐姐回去讓他相相。”榔頭附和道。“放心,咱們少主子長得可是天上地下少見的俊俏,虧不得你姐姐的。”

清葵心下一合計,拉了拉丹君的手。

這是她們之間約定的暗號,意思是一切都按她說得辦。

丹君只得忍氣吞聲一語不發。

“真的只是瞧瞧?”

“當然了。”

清葵只做松一口氣狀。“好罷。你們既然要帶走我姐姐,至少也得捎上我。”

裘大略一遲疑,榔頭勸道:“大哥,你讓人家一個看不見的小姑娘去哪兒?不如一道帶回去罷。”

“也好。主子常常教導我們要以德服人。這一回就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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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4-16 07:58:56

第二章.菊花遍頭的裘大

裘大和榔頭背上一人一個,走在回天塹寨的山路上。

相比較裘大背上清葵的怡然自得,榔頭背上的丹君隱忍得連額頭上的青筋也快蹦了出來。

清葵朝她丟了個眼神,示意她要淡定。

丹君一臉苦大仇深相,咬牙點點頭。生了十八年,她還是頭一趟被男人背在背上,還是個山賊,一個看不清相貌,虎背熊腰身上散發汗臭味兒的山賊。

她寧願把清葵從山底下背到山上再背下來,也不願受這份兒罪。

但沒法子,看起來清葵似乎還挺樂在其中,她偷偷把路上摘的雛菊往裘大的後腦勺上插,不一會兒裘大的後腦勺便開滿了菊花。

裘大渾然未覺,尤在興致勃勃地跟榔頭聊天,偶爾轉頭跟她們兩攀談幾句。

“你們兩姐妹從哪兒來?”

“我們從西蜀來,家中已無人,本來打算去平陽投奔親戚來著。”清葵接了話,手下的插花動作卻未停。“結果親戚都已經搬離了平陽,我們無處可去,又流浪到了湖州。”

“還真是可憐。”裘大歎了口氣。這種悲天憫人的論調跟他粗獷的外表絲毫不合,讓清葵和丹君都打了個寒顫。“遇上了我們,也算你們的運氣。”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他又開口問。

“清水。我姐姐白水。”

裘大和榔頭對視一眼,表示了好笑。“你們倆姐妹的名字還真特別。”

這等名字清葵純屬信手拈來,而這兩位純真系的山賊竟也沒想到要問問她們的姓氏為何不一樣,讓她準備好的說辭都沒了作用,實在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挫敗感。

丹君倒是早就習慣了清葵的這種臨場發揮,鎮定無比。

這兩個山賊早就爬慣了山路,再加上清葵和丹君兩人也算不得重,不過又走了兩個時辰的山路便來到了半山腰。清葵舉目眺望,目光所及卻只見大片岩石形成的岩牆,壓根兒沒有山寨的影子,心生納罕。

裘大和榔頭把兩人放了下來,大概是瞧她們乖巧不會逃跑,也未做什麼捆綁。裘大守著她們,而榔頭則大大咧咧地走到一片岩牆前,把其中一塊很不起眼的石頭往裡頭一推。

岩牆應聲而開。

清葵張大了嘴。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山寨居然還有這麼隱秘的機關。

榔頭和裘大走在前面,示意她們跟上。進了岩牆之後,榔頭又在裡面鼓搗了一下子,岩牆重新合上。

兩個山賊走在前面,她們兩跟在後頭。路上又陸續地經歷了幾個類似的岩牆。

丹君皺了眉,小聲說道:“清葵,這山寨似乎不簡單啊。”

“不錯。”清葵讚賞地看了她一眼。“我原以為他們只是占山為王的普通流寇,誰知道竟然還有這般的設計。”

“就是。這麼重的岩石,得要多少人才能把它移到這兒來啊?”丹君見清葵難得對她讚賞,不免也有些飄飄然。“這山寨的人一定很多。”

清葵的臉黑了一半。“你就想到這個?”

丹君小心翼翼地:“還該有別的麼?”

清葵閉上眼,深呼吸。再睜開時已經沈靜了下來。

“這山寨裡有高人。這麼複雜的機關,哪兒是普通的山賊設計得出來?”

丹君恍然大悟,又有些惆悵。“為何我就想不到這個?”

“無妨。你的想法也不錯。”清葵拍拍她的手。“這山寨裡既然有高人,做了這等佈置,也一定不是個小型山寨。人的確該很多。”

丹君這才舒緩過來。“清葵,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跟著他們走就行。”清葵頗有些躍躍欲試的興奮。“這兒的高人讓我越來越有興趣了。”

經歷了四個類似的錯落岩牆之後,前面是一段狹窄的山路,山路的盡頭依稀可見圓木捆成的圍牆和山門。山寨兩面均是峭壁,峭壁間有數個岩洞,有與裘大和榔頭裝束相似的人進出其中。

山門上掛著一塊牌匾,上書“天塹寨”。

四人剛到山門前,已有守衛向他們招呼。“裘大,這麼快就回來了?”

裘大呵呵一笑。“今兒個咱們兄弟運道好。瞧瞧,這兩個姑娘怎麼樣?”

“嗨,這臉盤兒真好看!”那守衛的幾人連忙湊過來看。“就是那個矮的,眼神兒不太對勁。”

裘大揮揮手。“別說了,人家小姑娘看不見,也挺可憐的。”

那幾個守衛均面露同情之色。清葵心中好笑。這些人果真是山賊?看上去倒是比尋常人家更有人情味兒。

“好了好了。快進去罷。”守衛往裡讓。

裘大點點頭,昂首挺胸往裡邁,剛走出幾步,後腦勺那一頭菊花便暴露在大家眼底,頓時引發了一陣笑聲。

幾個守衛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榔頭憋笑沒憋住,噗地噴笑出聲。

裘大聽得動靜轉過頭來,一臉莫名,見大家都笑,他也跟著笑笑。“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事兒?

榔頭強忍住笑,往他腦袋上指了指。“大—大哥,你頭上——”

“我頭上怎麼了?”裘大下意識往頭上一摸,摸下一把雛菊,頓時黑了臉。“臭丫頭——”他氣勢洶洶地走向清葵。“是你幹的對不對?”

清葵做害怕狀躲在丹君身後。“姐姐,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丹君正義凜然地護住清葵。“不是她做的。”

“不是她難道是我?”裘大握緊了拳頭,想把清葵拽出來。

“大哥。”榔頭連忙上前拉住他。“你忘了,這小姑娘看不見,怎麼朝你頭上插花?”

裘大語塞。

丹君警惕地看著他,防止他再出手拉清葵。

“除了她還能是誰?”裘大想了半天也不明白。“難不成還真是我自個兒插的?”

“發生什麼事了?”這聲音清潤好聽,帶著一種叫人瞬間平靜下來的魔力。

“蕭先生?”眾人立刻收斂了笑,恭敬地抱拳行禮,連之前忿忿的裘大也忙不叠地轉身行禮。“蕭先生來了。”

緩緩踱來的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一身灰青色的長衫,袖口和衣擺處綴著幾枝翠竹。他神情淡然,五官秀雅,唇角微挑露出溫和的笑意。

清葵細細地打量這這名看上去頗受人尊敬的男子,暗自評斷著他的身份和分量。

“怎麼,我一來大家都收了話頭,莫不是掃了大家的興?”

裘大連忙擺手。“先生過慮了。這個小丫頭片子給我插了一頭的菊花,這不,他們正笑話我哪。”

“是麼?”蕭先生秀目一轉,視線落到丹君和清葵身上。“這兩位姑娘是誰家的親眷?”

眾人皆有些遲疑,似乎正為難要怎麼回答。

“不,不是。”榔頭摸摸後腦勺,憨憨地笑了笑。“先生,這是主子吩咐要替少主子尋的媳婦兒。”

蕭先生眉微挑,似乎有些驚訝。

裘大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榔頭一眼。“蕭先生,你可別聽他胡說。只是主子交待讓我們尋些好看的姑娘給少主子做丫鬟來著。”

榔頭很委屈地垂了頭,不敢再說話。

蕭先生也像明白了什麼,略一點頭。“我明白了。裘大,你先將兩位姑娘好生安置罷,我看她們面露疲色,想必也累著了。鄔兄和小天去了山中狩獵,要夜裡才回得來。”

“是。”裘大忙又拱手抱拳送他離開。

“走罷!”裘大往清葵臉上一瞪,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看不見,只得搖搖頭狠狠歎了一口氣。“真是自作自受!幹嘛帶著這臭丫頭!”

“大哥。”榔頭伸手替他取下頭上剩下的幾朵雛菊,“我們先領她們進去罷。”

清葵和丹君進了山門,才發覺這山寨的規模的確不小。進入山門之後是一大片平地,稀稀落落立了幾十處房屋。中央是一間有模有樣的大屋樓,大約是整個山寨的議事房。樓前有旗杆窯,窯中插了一杆旗,飄飄揚揚。

依稀還能看見中寨後面還有小路,大約是通往後寨。

兩人被帶到其中的一間小房屋裡,裘大和榔頭吩咐她們好好在這兒待著,不許亂跑。

“他們倒也放心,把我們就這麼擱在這兒,也不擔心我們逃跑。”清葵四處瞧了瞧。這是房間佈置簡單,一張小桌上還放置著一些用過的胭脂水粉,看起來像是有人住過。

“清葵,難道我們就這麼等著?”丹君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我看那個姓蕭的先生挺特別,會不會就是你要找的高人?”

清葵坐在榻上捶了捶酸痛的小腿。“一開始我也以為是。畢竟他跟周圍的山賊比起來實在是出挑。不過現在我知道他不是。”

“為何?”

“那些山賊對他雖說恭敬,卻也挺生疏,再加上他似乎並不知道這些山賊一直擄掠些女孩兒進寨的事。所以他應該是不久之前才來到這兒的。”清葵眉心微皺,雙眸微轉,又閃出現光亮。“而那些機關明顯已經佈置了很久,再加上搶女孩兒的傳聞已經有一年了。所以一定不是他。”

丹君彎著腦袋看清葵陷入沈思的模樣。“清葵琢磨事情的時候特別好看。”

“真的?”清葵有些歡喜,立刻又垮下臉來。“我也不能每時每刻都琢磨罷?”

丹君微微一笑。“清葵,你打算怎麼做?”

“從現在的情況看,那個會媚術的多半就是那些山賊所謂的主子和少主子中的一個。”清葵抱著腦袋往身後的塌上一倒。“至於到底是誰,夜裡自然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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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7:59:31

第三章.身帶異香的修羅

裘大和榔頭都是粗心大意的人,雖然把她們安置在了房裡,卻一直到夜幕降臨也沒讓人給她們送些吃的,偏偏有乾糧的那只包袱又被裘大無意中拿走了,兩人饑腸轆轆。

山寨外漸漸熱鬧起來,火把的光亮和食物烹煮的香味傳進屋裡,叫她們更是按捺不住。

丹君習過武,耐力自然比清葵要好些。她見清葵捧著肚子直皺眉,自告奮勇要去尋些吃的。

“不成。還是我去罷。”清葵思量片刻,搖了搖頭。

丹君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怎麼能讓你去做這種事?”

清葵斜睨了她一眼。“在月氏的時候,你替我買燒餅。明明是在城東,你也能硬生生跑到城西去尋了一日。連在自己的家鄉也會迷路,我可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個山寨裡走動,說不準就走不回來了。”

丹君很有些尷尬。“可是——”

“就這麼定了。”清葵跳下床榻。“我去尋些吃食,你在房裡等我,千萬別離開。”

丹君癟癟嘴,知道攔不住她,只得答應。

沒人看守,她們幾乎身處被人遺忘的角落。

清葵出了門,四處看了看,只見那主屋門口點了火堆,一大圈人圍著那火堆又吃又樂的,食物的香味正是從那兒飄來的。

她小心翼翼地朝火堆挪了幾步,倒不是為了趁人不備偷點兒吃食,而是聽到了有人向寨主敬酒的聲音。

或許那寨主就是她要找的高手?這個念頭在她心裡甫一出現,便立刻讓她欣欣然忘掉了腹中的饑餓。她借著房屋的遮擋朝人群中最高出瞧了瞧,只見一名三十來歲的勁裝男子正抱了酒罈往嘴裡灌。那酒罈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五官,只看得出他體格健碩遒勁。

他的身邊正坐著那位蕭先生,正端著一隻闊口瓷碗欲飲。雖然身在喧囂湧動之處,這蕭先生卻依然一派平和,容止優雅,仿佛正身在深山清泉邊細飲淺酌。

清葵立刻斷定這勁裝男子就是寨主。她頓時有些緊張,有如子期伯牙將會,弄玉蕭史初逢。

然而正所謂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那男子放下酒罈,露出一張粗獷的臉,做山賊頭子是剛剛好,但離清葵心目中的那位媚術高手,簡直差了不是十萬八千里。

她想像了一下他拋媚眼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噤。

媚術一門,雖然理論上說門檻極低人人皆可修習,但至少也需要些底子。正如再好的容妝也不能把一隻母猴子化成絕世美女一樣,媚術雖然神奇,但若真要叫它發揮作用,也得有些最起碼的自身條件。

尤其是男子。

男子天生五官神態不如女子細膩,若要修習媚術本身難度就更大些。若是真領會了幾分精髓,氣質言語間都能看出些端倪。像寨主這等純爺們,壓根兒就不可能。

清葵大為失望。如今最後一個希望便是那少主子。但見這山賊頭子長成這等雄壯形象,他兒子應當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這兒根本就沒有人會媚術?

她不免有些喪氣。之前的欣悅跑得無影無蹤,饑餓感趁機來襲。

中寨人多眼雜,難免被人發現。被人發現行蹤是小事,要是被他們發現自己其實不盲,難免惹來麻煩。她思量了一番,決定沿著後頭的小路到後寨去瞧瞧。

後寨分佈著數十間木屋,相較中寨顯得精巧了些,大概是寨主和一些山寨的元老們居住的地方。山賊們都已經去了中寨,這兒清淨無人。但若是一間間地去找食物,大概得花上一夜。

清葵從懷裡掏出數枚顏色各異的小紙袋,選了一隻淺粉色的,打開來放在地上。紙袋裡是一些細細的灰色粉末,隨著微風的吹拂漸漸消散。

她靜靜地等待著,不一會兒,一隻長喙綠翼的蜂鳥顫動著翅膀飛了過來,停在紙袋上歪著腦袋看了她一會兒。

“好了,該幹活兒了。”她一揮手,那蜂鳥立刻飛起,在半空盤旋了一會兒,朝一個方向飛去。

月氏國的眾多秘術中,最為出名的便是追蹤術。月氏的追蹤術大多採用自然界既有的動植物,利用一些特別的方法將它們聯繫起來,加以利用。

這種綠翼蜂鳥名為追食鳥,在中原各地均分佈了不少。清葵那只小紙袋裡裝的是由桂花末混合數十種材料製成的追食粉,但凡追食鳥嗅見,便會飛來。

這追食鳥的特性在於它能分辨出空氣中離得最近的食物香氣,所以用它來尋找食物最恰當不過了。

清葵跟在追食鳥的指引下,繞過那些房屋,轉到了屋後岩壁上的一處岩洞口。

這岩洞大約可容兩人並排行進,兩側都點了火把。岩洞口豎了一塊石碑,清葵緊跟著追食鳥,來不及去看石碑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追食鳥毫不猶豫地飛進岩洞,時不時往後飛一圈,發出呲呲的叫聲,仿佛在催促她。

清葵連忙跟在它身後進了洞。這洞收拾得極為乾淨整潔,地上甚至還貼心地鋪了一層絨毯。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從洞深處傳來。

清葵深呼吸了一口,心下大慰。真不愧是追食鳥,雖然還判斷不出這香味究竟屬於何種食物,但以這沁人心脾的味道一定是美味至極的東西。而這山洞莫不是山賊們儲藏食物的地方?她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這些山賊這樣粗莽,決計不會把自己的儲藏室佈置得如此乾淨。

越往裡走,那香氣越是濃郁,卻不是清葵能記起的任何一種食物的味道。這香氣比丹桂之香稍淡,比蓮實之香稍濃,饞得她直咽了幾下口水。

那追食鳥越發興奮,在半空中舞了個上下翻飛,呲呲聲也越發急促。

清葵笑了一聲。“放心,只要找到好吃的,一定讓你吃個飽。”

她振作了精神,加快了腳步朝洞深處走去。

追食鳥飛在前頭,拐了個彎朝右側行去。清葵連忙跟上。

空間豁然開朗。這是山腹中一個內洞,大約有一間臥室大小。

清葵看清這內洞的情形時,卻驚呆在原地,一步也挪動不了。原來這內洞裡竟然有一汪天然的溫泉,而那溫泉內正泡著一個人。

追食鳥欣然地飛到那人露在外面的右手指尖,跳了幾跳,得意地鳴叫著。

汩汩之聲,劃水之聲,追食鳥的呲呲鳴叫聲在此刻都比不過清葵倍受打擊之下產生的耳鳴聲。

沒有食物就罷了,這只笨鳥居然把自己引到別人的浴池來了?莫不是它以為這人正是一種特別的食材麼?

她冷靜下來,才發現之前那香氣正是從這裡發出來的。是那人身上的香氣,還是溫泉的香氣,抑或是別的什麼則不得而知。

那人將指尖擡起,疑惑地看著那只興奮不已的追食鳥。

隔著嫋嫋薄霧,清葵只看見那指尖潔白如玉。

咕嘟一聲,她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又朝前走了一步。

那人立刻發覺了。

“誰?”

這聲音清澈,卻聽不出是男是女。清葵惦記著那玉色指尖,又朝前走了一步。“不好意思,不過那只鳥是我的。”

這下子,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只不過是個小小少年,看上去十三四歲,一雙水墨滴成的眸子正盯著她,怒意隱隱。那輪廓如細描而出,容色雋秀。

清葵自己也不過才十五,但由於她所修習的術業,向來比同齡人老成些。然而對這少年,她卻生出了幾分驚豔。

誰想到這只追食鳥鬼迷心竅,卻叫她無意間撞上了正主兒。

還有誰能在這樣的地方沐浴?她的腦子轉得快,很快便知道了這人的身份。然而一切卻跟她之前所設想的大不一樣。

她惹惱了他。這也是自然,誰喜歡自己沐浴的時候被人打擾,還被看個不停?

常人氣惱的時候,像是燃了一把火,臉紅脖子粗。而這少年惱怒時,卻像是結了一塊冰,漸漸蔓延到清葵的腳下,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四面發寒。

她內心百轉千回,所幸她那雙天生異相的眸子卻依然如死水般毫無波瀾。

那少年望了她一會兒,修長的眉微微一沈。

“滾。”

清葵依然很淡定。“我-我的鳥。”

少年手指一動,那追食鳥不情不願地飛起,在清葵頭上繞了一圈,落到她肩上。

清葵按捺住想把它一把捏住的衝動,朝那少年處作迷茫狀笑了笑。

“對不起,我看不見。打擾了。”

其實她也說的沒錯。那少年的身體大半都掩在水下,她的確是看不見什麼。

不過結合她那雙眼和無辜茫然的神情,任誰也會理解成她是個盲人。

少年沒再看她,垂下眸,長睫覆了眼瞼,不減冰寒之意。

“離開這兒。”

清葵渾身發寒。

“還不快滾。”那聲音依然清澈,卻毫無暖意,甚至聽不見情緒起伏。

清葵忽然有種感覺,若不是因為他早發現自己“看不見”,也許根本不會那麼簡單地放過自己。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厲害的氣勢?她後退了幾步,轉身開跑。那追食鳥被她驚起,跟著她一道沒命兒地朝外奔。

奔到洞口,她才來得及略一歇息,朝那石碑望瞭望。

上書“鬱泉”兩字。

她喘了幾口氣,按住胸口又繼續跑,跑開了老遠才停了下來。

追食鳥一直跟著她,像在疑惑她為何不吃自己找到的食物,反而沒命似地跑了。

清葵叉著腰,怒氣衝衝地瞪著追食鳥。“笨蛋!那根本不是吃的!”

追食鳥落在她身前的柳枝上,歪著頭呲呲兩聲。

“再香那也不能吃!”清葵壓低了聲音,懊惱無比。“差點兒被你害死。”她揮了揮手。“走罷走罷,我一定是餓糊塗了,還跟鳥說話。”

清葵歎了口氣,揉揉肚皮。“這次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垂頭喪氣地往回走,腳步異常沈重。

回到中寨的房間裡,丹君正站在門口左顧右盼,見她回來,立刻歡喜地迎過來。

“清葵,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可得出去尋你了。怎麼樣,找到吃的了麼?”

清葵搖了搖頭。“甭提了。非但沒找到,還遇上個冰修羅。差點兒惹了大麻煩。”

丹君聞言皺眉。“清葵,以後這樣的事還是讓我去做。”

“行,先把你的迷路症治好再說。”

丹君語塞。

“對了,我們快走罷。”清葵走進房間,開始收拾包袱。

“為何突然又要走?”丹君被她弄得有些糊塗。

“這會兒那些山賊正聚會,沒空顧上咱們。要是等他們聚會完了,怕是走不了了。”

“清葵,不是你說要來見識見識這裡的媚術高人?”

清葵泄了氣般地坐到榻上,“丹君,這次我大大地失了算。”

“怎麼了?”丹君茫然。

“我忘記了,能叫人失魂落魄的不止是媚術,還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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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7:59:58

第四章.溫文爾雅的狐狸

“美人?”丹君來了精神。“清葵,你是說這山寨裡頭還有美人?”

清葵沈痛地點點頭。“而且多半就是那個少主子。”

“比那個蕭先生還要美麼?”

清葵仔細地思量了一陣子,想著要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他們的差別。

“其實那還只是個孩子。跟蕭先生那種後天形成的氣度不一樣,他是真長得美。”清葵心有所動。“才是個孩子便已生得那樣震撼人心,要是長大了——”

“清葵,我不懂你的意思。”丹君揪了揪手指。“越聽越糊塗。”

“好好好,讓我好好替你解釋一遍。”清葵舒了口氣。“那些被擄進山寨又被放回去的女子,一定是被那個小少年給迷去了心,所以才神魂顛倒的。”

“這麼說,他就是你要找的媚術高手?”

“不是。以他的資質,壓根兒不必用媚術。”

“就一個小孩子也能迷得那些女人茶飯不思?”丹君有些不信。

“丹君,你不明白。”清葵笑著說:“在媚術課裡,講到過一章關於美人的。其實美人正如美景,需要襯托。假若你身在一片大漠之中,突然見了綠洲,便覺得那是天底下最好的景色。正如那些女子,在這一山寨的粗莽漢子中見得了那麼一個清俊的少年,自然會覺得他美到驚天動地,為他魂牽夢縈了。”

丹君聽得頗震撼。“清葵說得真是玄妙。單單這樣便能將人迷了去,簡直比媚術還要厲害。”

“這也是特定的環境,特定的人物才能達到的效果。”清葵轉了轉眼珠子,忽然茅塞頓開。“不過這樣看來,他倒真是天生的好苗子。”

“好苗子?”丹君已經收拾好了行禮,見清葵一動不動地坐在榻上思索,頓時疑惑道:“不是說要走麼?”

“唔。”清葵胡亂點了點頭,躍下床榻。“可惜了。要不是他性子太冷,我倒還想收那麼個徒弟。”

“收徒?”丹君大驚小怪。“你何時有了這樣的想法?”

“只靠我們兩個人,如何發揚光大?我得收許多許多的徒弟,讓他們把雙修之術傳播到大夏的每個角落。”清葵目光灼灼,似已望見未來的美好前景。“歡喜宗必能為人所信奉,人們會活得更加快活長壽。這樣不是很好?”

丹君憧憬地抱了手。“好是好,不過這麼一來,會不會違背了老祖宗的意思?”

“老祖宗只說這秘術不可在月氏流傳,又沒說不能在大夏流傳。”清葵狡黠一笑。“我可沒違背他們的遺令。”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出了這山寨再說罷。”清葵撥開窗戶瞧了瞧。“他們的宴會看來快結束了。我們趁機逃出去。”

兩人剛剛推開門,就見裘大和榔頭站在門外,正舉手欲敲。

“你們兩個要去哪兒?”

裘大見她們隨身背著包袱,立刻反應過來。“想逃跑?”

丹君面色一冷又想拔劍,清葵卻止住她。“我們只是想去找點兒吃的。你們把我和姐姐擱在這屋裡不聞不問的,自己卻在外頭大吃大喝。我們都快餓死了。”

裘大語塞,想起的確忘了送吃的,只好停住話頭,不免有些憋悶。

榔頭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兩位姑娘,我們給忘了。不如這樣,你們先跟我們去見主子,等主子決定了你們的去向再去吃些東西也不遲。”

“是啊,頭兒現在要見你們。”裘大咳了咳,上前來拉丹君。“跟我們走。”

丹君一側身,躲開了他的手。“少拉拉扯扯的。”

裘大有些尷尬,剛要惱羞成怒又被榔頭扯住。“大哥,白水姑娘說得也是,這男女大防嘛,還是要的。”

裘大訕訕地看了他一眼,瞪了瞪丹君和清葵,這才轉身往前走。

“咱們是山賊,又不是書生。”

走了幾步,還能聽見他窩火的抱怨。

丹君和清葵不約而同地偷笑了一聲。榔頭憨厚地摸摸頭,朝她們笑笑。“走罷,見過了主子就能吃飯。”

丹君朝清葵望瞭望,見她向自己微點了點頭,這才跟她一起跟了上去。

主屋前的篝火已經漸漸滅了,眾多的山賊也散成三三兩兩,各自回房。四人前往主屋的路上還不時碰到些熟識的人,朝清葵和丹君兩人曖昧地笑幾聲。

臨到主屋時,裘大三步並作兩步朝那門口一站,對守衛的山賊說了幾句,那守衛便揚手放了他們進去。

“大哥!我們把人給帶來了。”

裘大有些激動,率先走到主屋中央。“請大哥瞧瞧。”

主屋裡寬敞明亮,正中央的長椅上鋪了獸皮,上面彎腿坐著的正是清葵之前所見的那名勁裝男子。他的右側坐著蕭先生,一派悠然地朝她們望來。

離得近了,清葵看得更清楚了些,這男子虎目濃眉,實在與那小少年沒有半分的相似。真不知道他的娘親是個何等的絕色美人,才將這血脈扭轉成天地之隔。

“就是她了?”勁裝男子,也就是寨主皺起濃眉,先是仔細地打量了一遍丹君,又把目光轉到清葵的身上。“這個——”

“這個小姑娘是白水姑娘的妹妹清水。她看不見,想跟著她姐姐,所以我們就一道帶了來。”裘大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主子,這個樣貌可是那麼多姑娘中最好的,少主子一定歡喜。”

“嗯。”寨主點點頭,轉向蕭先生。“悔之,你看如何?”

蕭悔之朝兩人處掃了掃,微微一笑。“白水姑娘端莊秀美,自然是好的。悔之以為當讓小天自己來看看,若他瞧中了,這姑娘又願意,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我正是這個意思。”那寨主揚手,喚了一名婢女。“阿青,你去叫少主子過來。”

清葵和丹君站在中間,饑腸轆轆又被眾目試探,頗有些不自在。

“鄔兄,何不叫兩位姑娘坐下用些飯食?”蕭悔之看了出來,一句話叫清葵和丹君都不約而同地生出了感激。

鄔寨主揚手示意裘大和榔頭照顧她們坐下,又讓人上了飯菜。

飯菜雖然簡單,對於已經餓了許久的清葵和丹君來說已是佳餚美饌。清葵正要去拿筷子,卻察覺到一道審視的目光從對面投射過來。

正是蕭悔之。

果然不簡單。她沒忘了做盲人的本分,假裝摸索著拿起筷子,那道令她不自在的目光才移了開去。

丹君已經完全忘記了清葵假作盲人的這回事兒,只顧自個兒不顧形象地猛吃著,看得周圍的山賊們目瞪口呆。清葵心中無奈至極。

“悔之,你是有所不知。”那鄔寨主豪飲了幾口酒,抹了抹嘴,開始朝蕭悔之倒苦水。“小天他眼光忒高,之前我替他尋了好幾個他都瞧不上眼。我逼他與人家姑娘相處幾日,他便理也不理,我也只好又把姑娘送回去。”

“鄔兄,其實小天年紀尚幼,你又何必這麼早替他操心婚事?”那蕭悔之飲了一盞茶,才終於把這等疑問問出了口。

“嗨,小天他什麼都好,就是年紀輕輕總冷著個臉,心事重。現在就連我也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只好替他尋個媳婦兒,估摸著有了老婆他總該快活點兒。”

“鄔兄也算費盡心思了。”蕭悔之感歎一聲。“不過我看小天他自有想法,怕也不願受人左右。”

“可不是麼!”鄔寨主重重地歎了口氣。“所幸現在有了悔之,有你幫忙教他,我可就放心多了。”

清葵一面吃著,一面豎了個耳朵聽他們談話,心中暗笑。那冰山小孩兒,要是真給他娶個老婆,還不被他給凍死?不過聽他們這樣說,這小孩兒似乎也無心覓偶,她和丹君至多在此多耽擱幾日,早晚也會被送下山,倒是不必再急著逃走了。

她正想跟丹君做個手勢叫她待會兒順從些,卻見她吃得不亦樂乎,根本就沒空望別處。

有這麼個缺心眼兒的同伴,也不知是福是禍。清葵搖了搖頭,開始懷疑自己把她帶來大夏的正確性。

“白水姑娘,不知飯菜可合胃口?”

蕭悔之的突然發問,令得丹君一片茫然地鼓著腮幫子擡起了頭,而清葵心中敲響警號,狼煙四起。

丹君點了點頭,含糊地包著滿嘴的飯菜回答道:“好——唔,好吃。”

蕭悔之一臉從容親厚的笑意。“看來姑娘的確受了些罪,實在抱歉。不知姑娘從何處來?”

丹君瞪大了眼,下意識地把臉轉向清葵。

清葵擡手扶額,心想這下壞了,這顆小白菜哪兒對付得了蕭悔之這樣的聰明人?

所幸她反應很快,立刻擡頭迷茫地望向丹君的方向。

“姐姐,他在問我們麼?”

丹君終於緩過勁兒來。“沒-沒錯。那是蕭先生,之前遇到過的。”

“噢。”她乖巧地點點頭。“蕭先生,我跟姐姐是從西蜀來的。本來想去平陽投奔親戚,卻沒想到平陽的親戚都已經搬離,不知道去了哪兒。我們無家可歸,這才流落到湖州。”

丹君趕緊跟著點點頭。“正是這樣。”

“原來如此。”蕭悔之滿臉同情。“白水姑娘,不知你姐妹為何卻不同姓?”

丹君愣住。

清葵心下一沈。她看錯了,蕭悔之不止是聰明,而是狡猾得很。他根本就是只狐狸。他看出丹君木訥老實,故意點了她的名來問,讓自己不好幫腔。

然而清葵又豈是老老實實坐以待斃的人?她向來的座右銘便是遇強則強,遇詐則詐。

她用力掐了掐丹君的手背。

丹君吃痛,立刻呼了一聲。

“怎麼了?姐姐,是不是你的頭痛症又犯了?”她作驚慌狀,扶住丹君的手臂。

丹君呆了呆,立刻點頭。“是啊,不知怎地又疼了起來。”

“白水姑娘頭痛?”鄔寨主濃眉一揚。

蕭悔之目露關切。“在下略通歧黃之術,不如讓在下診治一番。”

“姐姐,你可好些了?”清葵往丹君的手心裡畫了個圈,示意她表示肯定。

丹君順著她的意思回答。“現在好多了。”

“蕭先生,真是多謝你了。”清葵垂著眼,卻沒有轉頭看他。“姐姐這是宿疾,從前看過大夫,說是得仔細調養,不可勞累。大概是這些天趕路累著的關係才有所發作,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

“如此便再好不過了。”鄔寨主點點頭。“待見過我那孩兒,便讓他們帶你們下去好生歇著。”

蕭悔之唇角的笑意深遠。“清水姑娘對家姐可真是照顧。”

“那是自然。”清葵微微一笑。“我姐妹雖然同母異父,卻感情深厚,一直相依為命。”

蕭悔之挑了眉,笑意更深。“同母異父?”

“正是。所以我們姓氏不同。對了,先生剛剛不是還問到這個來著?”

清葵這麼巧妙一答,自然又解了圍,將蕭悔之的試探全數擋了回去。

蕭悔之微愕,隨即輕笑一聲,垂眸飲茶,不再言語。

那鄔寨主大而化之地呵呵一笑:“如此說來,你們也無處可去。若是願意,盡可以留在這兒。反正我們也不在乎多兩口人吃飯。”

“多謝寨主厚意。”

清葵沒明確拒絕也沒明確接受,只要先過了眼前這一關,還怕找不到機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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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1:08

第五章.一步走錯的壞棋

“少主子來了。”外面來了人傳報,緊接著便見一位少年挑簾而入。他身著淺杏色窄袖緊身交領袍,腰束銀白雲紋緞帶,神色冷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雙眼,像是太過幽黑又太過清明,時不時泛出微藍。

“爹,先生。”他往中央站定,朝鄔寨主和蕭悔之分別行了個禮。“喚孩兒前來有何要事?”

果然是他。雖然當時隔了水汽看不清晰,但這清澈的音色和那雙水墨薰染的眸子卻讓清葵肯定了他就是在溫泉裡的那個少年。

這一身杏色更顯得他面容皎潔,顏色美好。即使他神情冷淡,也成為了這廳中最吸引人目光的明珠雪玉。

清葵心中暗歎。可惜啊可惜,多好的一顆苗子,要是能跟著她學媚術——

她感歎了一番,才發覺這廳裡忽然安靜了許多。

鄔寨主把那少年喚了過來,說了幾句不相干的話。

“我早說過。”她朝四周看了看,悄聲對丹君說。“初等的美人,能讓人垂涎欲滴;中等的美人,能叫人費力爭奪;上等的美人,能使人屏息靜氣;而最絕品的美人,則讓人不敢褻瀆,甘心為奴為婢。這孩子現在還只能勉強算得上等,若是過幾年,也許能成個絕品。”

她歎了一聲。“要是他能跟著我學媚術,我保證能讓他成為絕中之絕。丹君,你說是不是?”

沒有回答。

清葵這才轉頭過去看丹君,只見她正努力地拆解碗中的豬蹄,全神貫注,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

“喂!”清葵黑了臉。“就算你很餓,也不該錯過欣賞美人的機會!”

丹君這才茫然地擡頭,往那少年處看了一眼。“美,的確美。”

說完她立刻繼續拆豬蹄,一刻也不耽誤。

“你——真是——”清葵歎了一口氣。“這世界不缺少美,缺得就是真正欣賞美的眼光。瞧瞧瞧瞧,要麼麻木不仁,要麼被迷了心竅。就不能理智點兒,純欣賞麼?”

“小天。”鄔寨主突然指向丹君。“你看這位姑娘如何?”

少年看也沒看,眉間閃過一絲厭煩。“爹,孩兒說過許多次了,不需要。”

“可是這位姑娘真的很好。連蕭先生也說了,對不對?”這兇神惡煞的鄔寨主此刻像個討兒子歡心的護崽母雞。

蕭悔之微微一笑。“小天,這也是鄔兄的一番關懷之意。”

“爹,我真的不需要。”少年似有些惱怒。“若爹再執意如此,孩兒只好離開寨子。”

鄔寨主立馬慌了神。“小天,這——”他轉向蕭悔之,希望他給勸勸。

蕭悔之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小天,來,先坐下喝杯茶。”

看得出來,這小天倒還挺聽蕭悔之的話,略一遲疑便依言坐下。

“鄔兄,既然小天不喜歡,你就不必再為他張羅了。”蕭悔之卻轉向鄔寨主。“小天天生根骨奇佳,正是塊習武的好材料。如今不若專心放在習武上,過幾年再談婚娶之事也不遲。”

小天的臉色稍緩。

鄔寨主立刻就隨階而下。“好,好。既然先生這麼說了,我也不再勉強。”

他轉向清葵和丹君。“白水姑娘,既然我孩兒不願,這事只能作罷。但若你們願意,大可以留在咱們天塹寨,就把這兒當家罷!”

“多謝寨主。”

丹君這次終於反應了過來,順口回了一句。

清葵松了口氣。這下也算得圓滿。

少年眼光隨意一掃,掃過丹君,在清葵身上一頓,隨即眉頭微皺,墨眸生涼。

清葵被他這麼一看,竟然有些緊張。難道是認出她了?不過既然在山洞時放過她了,沒理由再在此處為難於她才是。

她一面寬慰自己,一面假作未覺地拿筷吃飯。

“她是誰?”那少年突然開口。

清葵本就揪著心緊張,被他一嚇竟然手一抖,一根竹筷掉落在地。

“這是白水姑娘的妹妹清水。”鄔寨主忙做解釋。

“讓她們儘早離開這兒。”少年沈著眉丟下一句,讓鄔寨主有幾分尷尬。

“小天,這——”

丹君替清葵撿起了筷子,順手遞給了她。

清葵也就那麼順其自然地接了過來,筷子一到手中,她立刻反應過來,大事不妙。

果然,那少年之前只是有幾分涼意的墨眸,此刻已如冰刃。而蕭悔之亦雙目灼灼地望向她,意味不明。

其他人粗枝大葉看不出來,這兩個人卻是決計瞞不過去的。

一個盲人,怎麼可能這麼準確地判斷出丹君遞給她竹筷的位置,又這麼準確地接了過來?清葵暗自叫苦,沒想到一步走錯,毀了全盤棋。

其餘人則完全沒有察覺,依然在有說有笑。只有清葵,蕭悔之和那少年小天神色各異。

“爹。”

小天忽然開了口。“我要她。”

鄔寨主呆愣了一會兒,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就變了主意。然而轉瞬之後,他立刻欣喜若狂。“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待會兒就送到你房裡——呃,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轉向丹君。

丹君也完全遊離於狀況外。“呃?”

“爹。”小天皺了皺眉。“我要那個‘瞎’的。”

他特意在“瞎”這個字上加了重音,聽得清葵心肝一顫。

“這——”鄔寨主有些為難。“小天,你要她?”

“不錯。”他盯著清葵目不轉睛。“就要她。”

蕭悔之不動聲色地瞟了小天一眼,又看向清葵,似有所思。

“白水姑娘,你看這——”鄔寨主很有些歉意。“小天他看上了你妹妹,不知——”

丹君一腔護主之心發作。“當然不行!”她想也沒想,斷然否決。

一旁的裘大和榔頭為她這毫不留情的回話捏了一把汗。“白水姑娘,少主子看上你妹妹,那可是你們的福分。”榔頭小心翼翼地提點她。

丹君瞪了瞪眼,抽了手絹抹抹之前啃豬蹄留下的油星子。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這姑娘怎麼那麼不上道?”裘大窩火。“咱們少主子這樣的人物,哪點兒配不得你妹妹了?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還有眼疾,難道想去配神仙?”

丹君把沾了油星子的手絹往地下一扔。“我妹妹她只納不嫁,你家少主子要是想進咱們家的門,還得看看夠不夠格!”

“你這——”裘大終於怒了,猛地站起身,雙拳攥得死緊。

誰叫他們戳到了丹君的逆鱗?清葵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對丹君來說,清葵就是至高無上的尊貴存在,這幫土匪賊子居然還打她的主意,怎不叫她憤怒?

“哎,裘大。”鄔寨主擺了擺手。“你這話也說得過分了些。清水姑娘雖然有眼疾,相貌卻也是上好的,難得小天喜歡。”他似聞所未聞之前丹君的拒絕,直接轉向清葵。

“不知清水姑娘意下如何?”

“呃?”清葵眼一偏,與那蕭悔之含笑旁觀的雙眸撞了個正著。他笑意晏晏,手中的茶盞微擡,向她遙遙一敬。他身旁坐著的少年垂著眸,雖然冰冷卻很篤定。

不就是不小心撞見他沐浴麼?至於麼,不僅記到現在,還指不定打算怎麼對付她。就算被看了,吃虧的好像也是她吧?

清葵心中鬱悶,衝動了一下下。

她雙手一擡,重重地敲在桌上,與此同時站起了身,冷冷一笑。

“好,我答應。”

鄔寨主大喜過望。“來人啊,快,快去準備洞房!”

清葵愕然,丹君張大了嘴。

裘大和榔頭反應很快,立馬顛兒顛兒地朝寨主賀喜。而蕭悔之旁觀看戲看得很開懷,就差沒有幾碟小食一壺好酒以佐戲了。

清葵咬了咬牙。

“清-清水,你當真要他?”丹君咽了咽口水。“可是他除了長得好看點兒,看上去也沒什麼別的優點……”

小天猛地擡頭,丹君只覺得自己周圍豎起了墨色的冰牆,凍得她說不下去。

清葵擋在丹君面前,將那冰寒全數接下,又敬了回去。她那雙奇眸異光一閃,讓整張臉突然變得生氣勃勃。

小天和蕭悔之均微微一愣。

“寨主大人,清水也算是好人家的女兒,怎麼能說洞房就洞房?”她微眯了眼,一瞬不眨地盯著那雙滴墨眸。“至少也得三拜九叩,行過禮拜了天地方可。”

鄔寨主被她這言語中的鋒利一刺,頓時清醒了些。

“清水姑娘說的是,看我都糊塗了。來人,準備婚禮!”

清葵抿了唇。要我?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我何曾說要娶她?”

少年別過臉去,掩下雙眸。“我只想要個婢女罷了。”

鄔寨主一呆。“小天,你不娶?”

蕭悔之咳了咳。“鄔兄,既然如此,讓兩個孩子多處處,待感情深厚之後再談婚嫁之事也不遲。”

鄔寨主終於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不管怎麼說,小天願意接受一個婢女,已經是很莫大的進步了。他歡喜地揪了一把鬍子,紅光滿面。

“好,就這麼定了!清水姑娘,從今天開始,你就到小天房裡服侍罷。”

他這話完全沒有詢問的意思。

清葵眉頭一緊。果然山賊就是山賊,之前還覺得他們好心眼兒,這不,一身匪氣抖露無疑。

丹君忿忿還想說什麼,卻見清葵手指微揚,止住了她。

“好。”

清葵的神情相當地詭異,雙目盯著那少年的方向,像是在迎戰,又像是挑釁。

奉主這次怕是真的發怒了。丹君替那少年寒了寒。

上次看到清葵這樣的神情還是在月氏。當時清楓公主橫刀奪愛,搶了和清葵從小一起長大的尹公子,還得意地嘲笑她白生了一雙魅目,連自己喜歡的人也留不住。

當時清葵就這樣詭異地看了她一會兒。

不久之後的某日,清楓公主起床後赫然發現自己長了滿臉的蝴蝶斑,用盡了各種方法也沒能消去,只好終日用面紗遮面。

後來尹公子去找了清葵,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總之那次之後,清楓臉上的蝴蝶斑便漸漸褪了下去。清葵卻也依然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忽然下了決心來中原。

這一次又會是怎樣?

丹君瞧了瞧清葵,又瞧了瞧那少年,突然有些吃不準。這次的情況,似乎大大不同啊。

清葵跟在少年的身後,進了他的房間,轉身闔上門。

他不喜人服侍,身邊並沒有貼身侍婢。關上門後,這房裡便只剩了他們兩人。

“少主子有什麼吩咐?”

她低眉順眼,語調柔和。

“過來。”

少年背對著她而立,冷冷丟下這兩個字。

從身量看,他與她大概差不多高。但他身姿修挺似竹,氣勢上卻勝了她一截。

清葵朝前挪了兩步,朝他的背影做了個兇惡的鬼臉。

“過來,別讓我說第三遍。”

清葵贈送了他一枚白眼兒,加快挪了幾步,一直到離他只有一步遠時才停了下來。

她剛停下,他卻忽然轉身,揚臂伸手扣住了她的喉嚨。

她大驚,想去抓他的手,卻被他越扼越緊。胸腔漸漸憋悶喘不上氣,臉也漲得通紅。她張開了嘴,舌尖略伸,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不會吧?只不過看了他洗澡,就要她的命?

她瞪著他,卻是一點兒也沒有退縮求饒的意思。

“你看見了。”

他的語氣平靜,仿佛手底下捏著的不是一條性命,而是一塊年糕。

“我只能殺了你。”

清葵說不出話,只能用眼神秒殺他。你以為你是金子做的?看一眼就要別人的命?

扼住她咽喉的那只手,擁有玉白色的指尖,美得像精心燒制出的骨瓷。只可惜這時候她也再沒了欣賞的興致。

她沒有再掙扎,只是閉上眼又睜開,眼中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

少年愣了愣,手下的動作也頓了一瞬。

“你,殺不了我。”她那雙死水異眸像被點燃的煙火,忽然迸發出絕豔的光彩。那光彩旋轉著,與她開啟的檀唇結合,變作直指人心的魅惑。

少年怔愣著,手上似乎已沒了力氣。

“放開我。”她朝他微微一笑。

而他竟然真的就這麼鬆開了手,退後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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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1:38

第六章.忘記設防的清葵

清葵長長吸得一口氣,張了嘴捂住喉嚨不住地咳嗽,一邊咳嗽,一邊貪婪地呼吸。

少年看著自己的手,墨眸裡終於出現了疑惑。

“你——”他的唇角微抿。“你對我做了什麼?”

清葵直起身,輕蔑地瞧著他。“想殺我,沒那麼簡單。”

那雙奇眸又恢復成一潭死水,仿佛之前的動盪光華都不過是一場幻境。

少年思索片刻,看她的眼神已多了些審視。“你竟然懂得操縱人心的邪術?”

“什麼邪術?”清葵朝後退了幾步,防止他再度“行兇”。“沒見識。這叫媚術,懂不懂?”

他盯著她的臉,似在思考。“媚術?”

“沒錯。”清葵抱著雙臂,防備地看他。“我可不止這些手段,要是還想殺我,你最好思量著些。”

少年垂了眼,默然側開了身。“你究竟是什麼人,到這兒來做什麼?”

“搞清楚,我們可不是自己來的。”清葵冷哼一聲。“是被你們給‘請’來的。”

少年眸一轉,瞳仁微藍。“以你的本事,若你不願,他們哪兒‘請’得動?”

“好吧。”清葵舒了一口氣。“我是無聊了,想到這兒來玩玩。誰想到碰到了你。”

“玩玩?”少年眉峰一動。“你以為我會信?”

“信不信隨便你。”清葵不耐地瞪他。“鄔天,我不過是無意看見你洗澡,就這樣你就要殺人?真是草菅人命。”

少年眉頭一皺。“我不叫鄔天。”

“那你叫什麼?”

他遲疑了一下子。“鬱天。”

“你跟寨主不同姓?”

鬱天自然而然地答道:“我隨娘親姓。”才說完這句,他立刻有些慍怒。“你又對我用媚術?”

清葵一呆。“沒有。”

鬱天語塞,心頭襲上些許煩悶。明明是他在問她,怎麼變成他在回答了?

“好罷,鬱天。”清葵認真地看他。“你幾歲了?”

“這與你無關。”

“很快就有關了。”清葵朝他試探地挪了挪。“為什麼要殺我?且不說你只不過是個小孩兒壓根兒就沒什麼看頭,就算有看頭那也是我比較吃虧,憑什麼還要我的命?”

“你很吵。”鬱天轉過身去,在榻上坐下。

“好罷我不問了。”清葵又朝他挪了挪。“你還想殺我麼?”

鬱天瞟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清葵松了口氣,終於又挪到他身邊,在他對面坐下,自顧自地提起茶壺倒了杯茶喝起來。

鬱天神色古怪地看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哪個?”

“你的身份,目的。”

清葵放下手裡的茶杯。“我的身份跟你完全沒有關係,來這兒也完全沒有目的,純粹是陰錯陽差。當然了,你是不會信的。”

鬱天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清葵終於忍無可忍。

“難道你這兒不是山寨是皇宮麼?還是這兒藏了什麼寶貝?是個人就一定有目的,是不是想太多了點兒?!”

鬱天轉開眼去。

“若被我發現你有任何目的——”

“好了好了。”清葵擺擺手。“本來沒有,現在倒還真有了個目的。”

他墨眸發寒。

“我的目的就是收了你這小屁孩兒!”她拍了拍桌子,朝他呲牙。

他一愕,猛地立起,背過身去。

“走吧。”

清葵一呆,沒反應過來。“呃?我可以走了?”

“難不成你還想留在這兒?”他的語氣有些古怪,像是勉強才維持的平靜冷然。

“好好,我走了。”清葵這才如夢初醒,卻見他背對著她的耳朵尖上染了一抹紅印。

咦?

還沒等她琢磨出什麼,他又開了口。這次算是正常了。

“你就睡在外間。”

“不是說我可以走了?”

“你是我的婢女,還想去哪兒?當然是在外間隨侍。在沒有確定你的身份之前,別想離開這兒。”

清葵癟癟嘴。“你攔不住我。”

“我是攔不住你,但山寨那麼多兄弟,攔住你姐姐還綽綽有餘。”

清葵狠狠地哼了一聲,奔向外間,啪地闔上門。

外間的小榻只得一人半寬,雖然清葵渾身裹了棉被,這山中夜涼卻依然不折不饒地鑽到被子裡。

她睡不著。

翻來覆去想了許久,她忽然靈光一閃,從棉被裡跳出來,披上衣服便推開了里間的門。

鬱天正要就寢,中衣解了一半,驚愕地看著她撞門而入。

“你——你幹什麼?”

清葵順便賞了賞他的頸上那段風光,這才咳了咳。“對不住,我忘了要敲門。”

鬱天沈著臉,於是這屋子裡的溫度又降了降。

“你究竟要做什麼?”

清葵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對了,剛剛我說要收你,是想收你為徒的意思,不是要收你做男寵,你可別多想。”

他冰眸一閃,好容易才克制了上前掐住她喉嚨的衝動。

“收我為徒?你才多大,能教我什麼?”

“我今年正好十五,不過這不是重點。”清葵作凜然狀。“為人師只看本事,跟年齡有什麼關係?”

“你能教我什麼?”他不動聲色地把解到一半的中衣又給攏了回去,看得清葵頗有些遺憾。“媚術麼?我可不需要。”

“媚術只是我所學之術中很小的一部分。”清葵頗有些驕傲。“我看你天分不錯,不如跟著我罷。除了媚術,我還能教你別的。”

“比如?”鬱天挑眉。

“比如醫術,駐顏術,固元法,”清葵又往他身上某處瞥了瞥。“還有房中術。”

鬱天皎潔如月的臉龐紅了又黑,黑了又青。

清葵頗自得地欣賞著,認為他這個樣子實在比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好了不少。

“出去。”

“呃?”

“給我出去!”鬱天握緊了拳頭。

清葵很委屈。自己掏心掏肺的,他卻叫她出去。

其實也怪不得她,她來中原時間還不長,不懂得一個女兒家跟男人談論房中術,普遍會被視為引誘。雖然她很認真地在討論這門學術,雖然那男人還只是個小少年,但她的形象顯然已經跟女淫賊劃上了等號。

當然,就算她知道了,也不會在乎就是了。

她癟了癟嘴,從外面闔上房門,聽到裡頭幾下清脆的杯盞碎裂聲。

這小孩兒脾氣還真大。不學就不學唄,至於拿杯子出氣麼?

她繼續躺回小榻上,把被子裹得緊緊的。大約是心情舒暢的緣故,很快便睡了去。

清葵醒來的時候,雙眼一睜便對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又來?”

她很苦惱。

“你也真睡得著。”鬱天緩緩收起了匕首。“就不擔心我趁你睡著了下手?我就不信你睡著了還能用媚術。”

“我不是早說了,還有別的法子?”她白了他一眼。“你當我這麼傻?”

鬱天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該起來了。你可是婢女,居然比主子還起得晚。”

“知道了。”她把手掌露出被子揮了揮。“你還不走?”

“我為何要走?”

她無辜純真地望著他。“我習慣了不穿衣裳睡覺。”

鬱天一呆,手足無措的左右遊移了視線,終於懊惱地轉身離開,用力地帶上了門。

清葵舒了口氣,閉上眼,在暖和的被子裡拱了拱,心情卻有些煩亂。

其實她根本沒有做任何的防備,若郁天真要殺她,怕是早已得手。她一向自詡冷靜謹慎,怎麼會對一個之前還對自己痛下殺手的人失了戒心?

難道她下意識地還把他當做個孩子,覺得他不會出手麼?

清葵最愛裹著棉被賴床,可這等煩亂來襲,讓她再也沒了賴床的興致。

她懶懶地梳洗穿戴完畢,推開門已沒了那少年的蹤跡。這樣也好,她也不想再應付這個古怪的小孩兒,還是快些尋到丹君,跟她一同想辦法遛下山去才是正途。

前一夜她跟鬱天回了房,而丹君依舊住在之前安置她們的那間屋子。然而清葵回到那間屋子時,丹君卻不在房裡。

她出門在旁邊尋了尋,仍舊不見丹君的影子,所幸碰上了裘大。

裘大見到她,眼睛一亮。

“清水,你怎麼在這兒?”他朝她後頭看看。“少主子呢?”

“不知道。”清葵搖搖頭。“我姐姐去了哪兒?”

“白水姑娘?”裘大指了指中寨的廚房,才反應過來她看不見。“剛剛我看見她在廚房那邊轉悠來著。我以為她餓了想尋些吃食,也沒打招呼。”

“快帶我去。”清葵如釋重負。“裘大哥。”

裘大聽了前頭這句正有點兒不爽快,又聞得後面這聲呼喚,頓時舒暢了不少。

“好,好。要不我帶著你過去?”

裘大向她伸手,想拉她的手臂。

清葵不露痕跡地閃身一躲。“裘大哥,不必麻煩。我能聽著你的腳步聲跟上。我雖有眼疾,卻也不是什麼都看不清。大哥請放心。”

裘大也不疑有他,點頭便在前面帶路。

走過幾間屋子,沿著長滿灌木的小路一直往前。

裘大一邊走著,一邊問她:“如何,我們少主子很不錯吧?可惜你看不見,少主子他的樣子長得可俊了!”

“是麼?”清葵笑了一聲。“大哥,你也知道我看不見,俊不俊對我來說可沒區別。”

“可不光是俊。”裘大很有些獻寶的意思。“少主子不光長得俊,這腦子也靈光得很。那叫一個聰明。你別看他現在才十三,可比咱們所有人的腦子加起來都好使。咱們山寨裡頭的那些個機關,全是他設計的。”

“哦?”清葵倒真是沒想到。那些巧妙的機關,竟然是出自這個小孩兒的手中?

“沒想到吧?”裘大頗為得瑟,仿佛那聰明也有他的一份。“咱們這少主子,拿蕭先生的話來說,那就是‘天縱奇才,絕世異骨’!”

清葵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裘大哥,照你這麼說,少主子他還真不一般。”

“那是自然。”裘大語重心長。“清水,難得少主子他瞧得上你,你可得好好伺候他,說不準以後成了他的妻妾,那可是天大的福氣。”

“是是是,我一定‘好生’服侍他。”

裘大滿意地點點頭。

“裘大哥,那個蕭先生又是什麼來頭?聽上去好像很不簡單。”她裝作不經意地試探。

“蕭先生也是個奇人。一個月前,少主子遇上了狼群,被他給救了。”裘大是個實在人,說到此處還面露感激。“如今他做了少主子的師父,教他武功。”

清葵皺了皺眉。這麼說來,他也是個來歷不明的人物。這個蕭悔之安身於天塹寨裡,果真只是為了教鬱天武功?

“清水,那不是你姐姐?”裘大朝不遠處招了招手。“白水姑娘!你妹妹來看你了!”

果然是丹君。此刻她正與一名身形豐滿的廚娘說話,依然是標準的一臉茫然狀。聽見裘大的招呼她才注意到了清葵,趕緊走了過來。

“天,清——水,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在找我?”清葵看她面色憔悴,心中已明瞭大半。“你該不會是迷路迷到這兒來的罷?”

丹君有些訕訕。“差不多。”

這時那位原本跟丹君說話的廚娘也走了過來,朝清葵一打量。“這就是你妹妹?”

“正是。”丹君沖她笑笑。“之前多謝你了。”

“哪裡的話。”廚娘擺擺手。“早知道你不認得路,我便一早帶你去了,也不會叫你繞了一圈又回了廚房。”

清葵有些頭痛,看樣子丹君迷路,還迷了不是一時半會兒。

裘大卻沖那廚娘恭恭敬敬地抱了拳行禮。“夫人。”

清葵和丹君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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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2:02

第七章.突如其來的算計

廚娘大概三十歲上下,長得頗有些風韻,卻也談不上多美。此刻圍了圍裙大大咧咧的,看上去也就是個普通的農戶娘子。

她朝裘大點點頭。“裘大,你也來了?”

“是啊,我領清水姑娘過來見她姐姐。”

“清水?”廚娘瞥了清葵一眼。“聽說小天收了個丫鬟叫什麼水的,該不會就是她罷?”

“正是她。”

廚娘來了興致,對著清葵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番。

“臉盤兒不錯,就是太瘦,不好生養。”

清葵黑了臉。

丹君憤憤然。“我家清水那是年紀還小,要是過幾年,一定發育得比你好。”

清葵捧額哀歎。

廚娘點點頭。“也是。說不準小天那孩子就喜歡這般瘦得像猴兒的。”

裘大附和道:“是少主子的眼光獨到。”

廚娘拍拍手,往清葵的臉上揪了一把。“跟著咱們小天,有你的好處!”她相當曖昧地朝清葵耳旁低語道:“就小天那俊模樣,咱們寨裡肖想他的姑娘可多了。下手可得抓緊嘍!”

她又捏了一把,這才心滿意足地轉身回了廚房。

“告訴大夥兒,今兒個中午老娘心情好,有酒喝!”

裘大面露喜色。“多謝夫人!”

丹君和清葵目送她進了廚房,又複雜地對視了一眼。

“她——是誰的夫人?”清葵揉了揉被捏紅的臉,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裘大。

裘大一臉再自然不過的神情。“當然是寨主的夫人!”

“你們寨主,還有別的夫人麼?”

“沒了。咱們寨主專一得很,怎麼會娶別的老婆!”

“她她——她是郁天的娘?”清葵咽了咽口水,難以接受這巨大的打擊。

“當然了。”裘大硬是粉碎了她最後的一絲希望。

這血脈相傳中間到底是出現了多大的誤差啊……

“你們姐妹好好聊,我還有事兒,先走了!”裘大揮手道別。

清葵見他走遠,這才朝丹君嗔怪一眼。

“你也知道自己找不著路,幹嘛不安分點兒?”

“我擔心你啊。”丹君頗有些慚愧。“昨兒個夜裡你被那個凍死人的少主子帶走,我就覺得不對勁。誰想到我一出了門,怎麼也找不著你。還好遇上了那個蕭悔之,這才回得了房。今兒個一大早,我想天亮了,這路總歸好認些吧?誰想到又找錯了方向去了廚房。那個廚娘給我指了路,我明明按照她說的走,結果走了半天又回了廚房。”

她極度不解。

“這山寨裡頭的路怎麼就這麼難認啊?”

清葵又好氣又好笑。“以後記得了,我不會有事的。你顧好自己就行,省得我回來又找不到你。”

“哦。”丹君乖巧地點點頭。“這回我知道了。”

“你說你昨晚碰上了蕭悔之?”

“是啊。”丹君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自己迷路去了哪兒,好像是個小山崖。恰好碰見蕭悔之在那兒跟一個黑衣服的人說話。後來他瞧見我,便把我給帶了回去。”

“黑衣服的人?”清葵心生疑竇。“是山寨裡頭的人麼?”

“我不記得了。”她皺皺眉,似想得很困難。“那人看見我之後便走了,身形很快,看來會功夫。但他的樣子——我卻想不起來。”

“蕭悔之看到你之後,有沒有什麼不自然的?”

丹君迷糊地搖搖頭。“沒有啊,他還很和氣地問我是不是迷了路,好心地帶我回房。”

“什麼都記得,就是不記得那個黑衣人的樣子?”清葵疑惑更深。

“是啊。”丹君顯然也有些困惑。“大概是我迷路給迷糊塗了?”

清葵想到了什麼,忽然伸手捉住丹君的手腕,替她把脈,又翻開她的眼皮看了看。

“你中了藥。”

她放開手下了結論,雙目冷光一現。

丹君大驚。“中藥?什麼時候的事?是誰——”

“昨晚中的。是誰,你難道還想不明白?”清葵面露怒意。“若光是想抹去你的記憶也就罷了,居然用力道這麼大的藥,是想讓你變白癡麼?”

“你是說那個姓蕭的給我下的藥?”丹君這下子聽懂了。“我會變白癡?”

“再這麼拖個幾天就會了。”清葵咬牙。“可恨,我雖然知道是什麼藥卻偏偏不會解。”

丹君又怕又愧。“清葵,對不住,我又惹麻煩了。”

清葵搖了搖頭。“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討來解藥。在這之前,好好呆在房間裡,哪兒也不要去,注意防身。”

“好。”丹君冷靜了下來。“清葵,你小心些。”

“放心,我心裡有數。”

清葵正要送丹君回房,卻見榔頭捧一把野菊花走了過來,沒被絡腮鬍子遮住的那部分臉龐上浮現一朵紅雲。

“白——白水姑娘,送給你。”

丹君愣了愣。“給我的?”

清葵真替他窘。居然送菊花?

榔頭嘿嘿一笑。“我-我想既然清水姑娘喜歡菊花,你一定也喜歡,所以——”

清葵沒防著,一口氣嗆在喉嚨口,咳嗽了好多聲。

丹君為難地朝清葵望瞭望。

清葵好容易平復下來。“姐姐,既然榔頭大哥一片好心,你就收下罷。”

丹君這才重新笑得歡快,一把接下了菊花。“謝謝你。”

清葵勉強把注意力從菊花處轉了過來。“榔頭大哥,你知道蕭先生現在在哪兒麼?”

“這個時辰,蕭先生應當正在指導少主習武,就在那邊的小樹林裡頭。”榔頭往西面指了指。“差點兒忘了,清水姑娘不是做了少主的丫鬟?”

“是啊,我正要找他來著。”清葵朝榔頭笑笑。“榔頭大哥,麻煩你先送姐姐回房好不好?我還有事要做。”

榔頭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當-當然好了。”

清葵朝丹君擠擠眼,便朝西面的小樹林走去。

榔頭看得有些疑惑。“怎麼,清水姑娘自個兒能找過去?”

丹君笑了笑。“我家清水,認路可不是憑眼睛的。”

榔頭轉身看著丹君,又是萬分羞澀地露牙一笑,十分晃眼。

當然,很多事情是清葵在這山寨裡呆久了才知道的,比如那日她跟著追食鳥誤入的山洞,那是只有郁天才能進入的地方;比如西面的小樹林在每日午前去不得,因為會打擾了郁天習武。再比如說——鬱天的來歷,蕭悔之的身份。

然而此時她一無所知,只憑著一腔憤恨和要為丹君討來解藥的決心闖進了小樹林。

這是一片白楊樹林,林間有大片的空地。白楊樹上停駐了不少麻雀,似在好奇旁觀。

遠遠的,她便看見鬱天月白色的身影在林間縱躍來回,手中一把明晃晃的——柳葉刀。蕭悔之負手立於他身後幾步遠,正微微頷首。

清葵不懂武,只看得出鬱天的身法輕盈敏捷,出招快準,卻看不出他是哪一路的武功,而最關鍵的是那把天殺的柳葉刀。蕭悔之是故意的吧?難道他就不覺得這種匪賊莽夫專用兵器跟鬱天的氣質也太不符合了點兒麼?

好端端的一個美人苗子,硬要往粗人的方向掰。蕭悔之那就是古今中外摧草第一人。

刀法多用劈砍。清葵無語地看著鬱天一本正經地做出土匪式的掄砍刀動作,心中鬱結得差點兒忘了自己的來意。

她才剛走近看了一下子,蕭悔之一雙雅目已經不知在何時轉到她身上。

“小天。”他輕聲一喚,鬱天立刻收了刀勢停了下來,朝他望去。

“清水姑娘來了。”蕭悔之朝清葵所在處微示意,鬱天立刻看了過來。

“這兒是禁地,不知道麼?”郁天冷了猶帶薄汗的臉,劈頭蓋臉一聲訓斥。

清葵挑眉。“不知道。”

“你——”鬱天沒想到她說得那麼自然。“你來做什麼?”

她慢慢地,慢慢地從袖子裡掏了一方絹帕,笑得極溫柔。“少主子,清水既然做了你的婢女,自當‘貼身’服侍。”

鬱天警惕地瞪著她。“你要做什麼?”

她走近他,舉了絹帕往他臉上揮舞而去。

鬱天一嚇,後退兩步躲閃了開來。“你離我遠點兒!”

“我不過想替少主子擦擦汗而已。”清葵的表情很無辜又很受傷。

“小天,對姑娘家應當溫柔些。”蕭悔之咳了一聲。“清水姑娘,小天他還要練武,不如——”

“不如我站在一旁站著就好。”清葵接了話。

蕭悔之挑眉看了她一眼。“也好。”

鬱天終於皺了眉,一身寒氣。“不行。”

清葵作泫然若泣狀。

“離開這兒!”他越發煩悶。

清葵搖了搖頭。

這回鬱結於胸的換成了鬱天。

“小天,反正清水姑娘也‘看不見’,你不必在意。剛剛練到哪兒了?”蕭悔之轉開話題。

“第五招。”

“好,繼續吧。”

鬱天墨眸一轉,又恢復了冷清的神色。“是。”

他躍出一丈遠,開始繼續揮舞手中的柳葉刀。

清葵和蕭悔之並排而立,望著不遠處的鬱天,各懷心思。

“蕭先生。”清葵斂去了之前的怯色,一派淡定。“其實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蕭悔之的眼睛沒有離開鬱天,那溫雅的眼神卻漸漸帶了些涼意。

“噢?不知清水姑娘找在下有何要事?”

“給我解藥。”她的語氣未變,相當篤定。

蕭悔之神情微變,終於轉過臉來看她,依然是平和親切。

“姑娘的話,在下實在有些不明白。”

清葵也不回避,直直望向他。“既然我來找你,自然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我姐姐她向來大而化之,若因此得罪了先生,還望先生仁慈些,不予計較。”

蕭悔之笑帶春風。“白水姑娘天真可愛,怎麼會得罪我?清水姑娘,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

“蕭先生。別挑戰我的耐性。”她盯著他的眼,異眸微動。“‘渾水噩夢’。竟然用這麼霸道的藥對付一名毫無相干的女子,先生好狠的心。”

蕭悔之那總帶三分笑意的雙眸僵了一瞬。

“怎麼,不打算裝下去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的眼睛。

她笑了一聲。“我本來也沒打算裝,只是被人誤會,將錯就錯了而已。”

蕭悔之的神情恢復了常態。“沒想到你居然識得‘渾水噩夢’。不過你姐姐她可不算的毫無相干,誰叫她看到了不該看的?”

“我們只是偶然才路過山寨,只不過是局外人,絕不會壞了先生的設計。”清葵心中略有焦灼,表面卻不動聲色。

若不到萬不得已,她還不想用媚術。因為魅目未通,她的媚術如今還只算得上普通,只能對心神鬆懈,內力根基尚淺者作用。對付鬱天目前也許還可以,若要對付蕭悔之這個心志堅定的高手,怕是難上加難。

“局外人?”蕭悔之的笑容發冷。“局外人,會在半夜三更的時候跑到山崖偷聽我們談話麼?看上去是個弱女子,她的武功可不低。”

清葵暗暗叫苦。要是跟他解釋說丹君只是因為迷路才去了那兒,他會信麼?

“說罷,你們是誰的人。”蕭悔之收回眼,又望向林間練武的鬱天。“裝作普通女子進了山寨,還接近了鬱天。你們究竟有什麼目的?”

清葵歎了口氣。

“若說我們壓根兒就沒目的,一切只是陰錯陽差,想必你也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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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2:29

第八章.棋逢對手的較量

一個郁天,一個蕭悔之,兩個人都在盤問她究竟有什麼目的。難道這山寨還真有什麼秘密不成,讓這一個兩個的都警惕成了這樣。

蕭悔之抿唇,微笑不語。

“當真不給我解藥?”清葵也不急,依然淡定。

“除非能證明你們的身份。否則——”蕭悔之忽然回首,細眸發寒。“休想脫身。”

清葵與他對視,兩人唇角含笑,眼神卻鋒利如刃,交手了幾個來回。

鬱天回頭,見他們兩人相視而笑似聊得開懷,心中卻沒來由一陣煩悶,招式也亂了些許,索性收了刀,朝他們走去。

蕭悔之見他行來,回首朝他點點頭。

清葵低聲道:“若是先生改變了主意,盡可以來找我。”

說完這句,她也沒有理會走來的鬱天,逕自地離開了樹林。

鬱天看她走得突兀,終於露出了一絲驚訝。驚訝過後,墨眸漸漸又結了冰。

“我以為小天並不想讓清水姑娘呆在這兒。”蕭悔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神情。

鬱天垂下眸,卻不接話。

蕭悔之並不以為意,繼續道:“這套踏虎刀你已經練得很熟。我再教你一套割天掌,結合內力打出,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鬱天點了點頭。

蕭悔之踱到林中,正要提氣出拳,忽然臉色微微一變。

“師父?”鬱天有些疑惑。

蕭悔之收了拳,轉身朝他微微一笑。“今日為師有些疲倦,改日再教你這套掌法。”

“是。”鬱天抱拳行禮。“多謝師父。”

郁天拖著那把柳葉刀回到院子的時候,只見清葵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裡的涼塌上,一隻手拈著一隻翠綠的小酒壺,一隻手背在腦後悠閒地曬太陽。

鬱天陰沈著臉,走到她面前站定。

她把眼睛掀開一小條縫兒,朝他舉了舉手裡的小酒壺。“這是你娘送我的竹葉青。要不要來點兒?”

他的臉色更陰,長眉擰在一道。“恣意妄為。”

清葵張開眼,直起身來搖了搖頭。“不是我恣意妄為,而是你太沒趣味。不過是個小娃兒,幹嘛一天到晚冰著臉?明明長得挺好看,幹嘛不多笑笑?”

他抿唇。“不需要。”

清葵嗤笑一聲,視線落到他手上的柳葉刀,不免多了一分同情。

“蕭悔之也不替你選個風雅些的兵器。這樣的師父不要也罷。”她眼珠子一轉,又朝他諂媚地笑。“還不如跟著我。”

鬱天不耐地別開臉去。“跟你學媚術?我可是男子,怎麼會學那種旁門左道的邪術。”

“你要是不喜歡媚術,還可以學——”

“別說了!”鬱天氣結。“你還有沒有羞恥之心?”

清葵怔愣地看他,安靜了下來。

鬱天見她如此,反而生出些懊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人一站一坐,一時之間相對無言。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清葵半響,幽幽地歎了一聲。

郁天越發不自在,索性不理會她,轉身進房。

“不是那樣的。”她在他身後忽然出了聲。

他腳下一頓。

“天地陰陽,萬物自然。世上並沒有邪術,只有邪人。”

清葵從榻上站起,朝他走了兩步。

“只有心懷邪念之人才需要羞恥之心。”

“詭辯。”鬱天雖然這麼說著,卻加快腳步推開房門。

“等等。”清葵喚住他。

他微側了臉,只用眼角的餘光感知她的方向。“什麼?”

她忽然加快腳步,跳到他身前,眨著眼。“要不要我伺候你沐浴?”

郁天咬牙,狠狠地關上門,把她留在了門外。

清葵摸著鼻子,對著緊閉的房門吐了吐舌頭。正要轉身離開時,那門忽然又開了。

郁天那雙微藍的水墨眸帶了惱意盯著她。

“改變主意了?”清葵一臉雀躍。

他的臉上滑過一抹紅,短暫的。

“離我師父遠點兒。若你對他用媚術,別怪我不客氣。”

清葵別了別嘴。“這媚術也不是對誰都用得的,你當我饑不擇食?”

鬱天一愣,轉開眸又啪地關上了門。

清葵沒好氣地回了個白眼,再一思量才覺得自己這“饑不擇食”用得有些不妥當。不過這彆扭小孩倒真維護他師父。

至於那個蕭悔之,又是否對得起他的這番維護?

清葵臉上的笑容很冷。

鬱天去了那個專屬於他的“鬱泉”沐浴,臨行前沒忘了警告清葵一番,要是再偷看就要她好看云云。

她很無奈。

“偷看你沐浴,我還不如去看蕭悔之。”

這實在是句實話。鬱天畢竟還小,身量沒張開。雖說已有了雪塑容姿玉鑄筋骨,那身材卻實在沒什麼看頭。

然而這句實話,顯然又把鬱天給惹惱了。

他不言不語地捏碎了她的小酒壺,裡頭還有她捨不得喝的半壺竹葉青。

看著清葵咬牙切齒抓耳撓腮的模樣,他才算舒心了些。

“待在這兒,一步也不許離開。”說罷,他掩下唇角上勾的弧度,轉身朝鬱泉走去。

清葵恨恨的瞪著他修挺的背影,一直到完全看不見這才作罷。

“看來清水姑娘跟小天的感情不錯。”

蕭悔之的身影不知在何時出現在院門口。

清葵的唇角揚起笑意。“蕭先生來了。”她用的是陳述語句,沒有絲毫驚訝。

蕭悔之邁步進門,溫雅從容。

“想必早在你意料之中。”

“比我預料的還來得早些。”清葵揚首看他,毫無避忌。“先生很聰明。”

“彼此彼此。”蕭悔之唇角的笑意未收,朝她施了一禮。“在下蕭錯,字悔之。”

這一行為,代表他已將清葵視作平等的對手。

清葵欣然領了他這一禮。“商清葵。”

她倒一點兒也不怕他會查出她的底細來。月氏王族隱匿身份的本事,放眼四海還無人能敵。

蕭錯眸色溫柔,神情謙和。若不是知曉他的手段,清葵還真會以為他正是名如玉君子。

“不知清葵用了何等方式,封住了在下的內力?”

他喚得親近,卻讓清葵皺了皺眉。

“你有‘渾水噩夢’,我有‘清水沈香’。”她盯著他的眼,異眸中時而閃現微光。“蕭錯,你算計了我的朋友,照理不必同你這般客氣。不過我商清葵做事向來懂得分寸,你雖不仁在先,我卻不能失了義。”

“你朋友?”蕭錯挑眉。“不是姐姐麼?”

清葵略一尷尬。“我心中一直視她為長姊,這麼說也沒錯。”

“好。”蕭錯略一思索,從袖中拿出一隻瓷瓶,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渾水噩夢’的解藥。”

清葵拿起來,打開瞧了瞧,又小心地聞了聞。“想必你也不會拿假的來糊弄我。”她收起瓷瓶。“除了‘清水沈香’,我可還有不少好東西。”

蕭錯勾唇。“豈敢。那我的解藥?”

清葵莞爾一笑。“‘清水沈香’沒有解藥。”

蕭錯一愕。

“明日便會恢復。”清葵看見他臉色複雜,心情頗為舒爽。“它只作用一天而已。”

蕭錯無奈地歎了一聲。“清葵果然更勝一籌。”

清葵自己心裡清楚,這一次是險勝。她雖然從月氏帶了些秘藥,卻大半只是用於護身,只能短暫地作用於人。若蕭錯再等待一段時間,這藥力自然就會解去。

誰想到自己才來了大夏短短幾月,就碰上了這樣的事?像“渾水噩夢”這般罕見的毒藥都現跡於世,這蕭錯不簡單,而這山寨更是個是非之地。

思及此處,她索性攤牌。

“蕭錯,我早說過我們並無意礙你的事。毒一解,我們今晚立刻離開這兒,從此各不相干,如何?”

蕭錯的神色沈鬱了一瞬。“清葵已踏入了這灘渾水,恐怕再也無法不相干。”

說完,他又恢復了雲淡風輕。

“如此,在下便先行告辭。”

於是清葵憋了一肚子火,看著他優哉遊哉地踱步離開。聽他這意思,還非得把她拉下水了?就看看這渾水摸魚,誰能得個便宜!

清葵拿瞭解藥,趕緊去了丹君的房間。

丹君同榔頭一道坐在院子裡聊天,旁邊放著那把看上去很黃很燦爛的菊花。見清葵過來,榔頭趕緊起身相讓,告辭離開。

清葵目送他而去,不由感歎。“是個不錯的男人。”

丹君臉頰緋紅。“清葵,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的花。”

清葵瞥了她一眼。“該不會你喜歡這種粗獷型的男人?”

丹君咬了咬唇。“他其實也挺細心來著。”

清葵往她肩上拍了拍,神情變得凝重。“丹君,這山寨不簡單。你最好別對這裡頭的人動心,否則被牽扯進去,後患無窮。”

丹君見她正經,也收起了笑意。“清葵,你發現什麼了麼?”

“現在還說不清。不過我們儘早離開為好。”清葵拿出解藥,放在她面前。“這是解藥,你先服了它。”

“好。”丹君拿過瓷瓶正要喝,清葵又止住了她。

“等等,我再替你瞧瞧。”她按上丹君的腕脈,神情忽然瞬息萬變。

丹君瞧得忐忑。“清葵,怎麼了?”

清葵鬆開手,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太奇怪了。”她神色驚訝。“你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解了?”丹君大惑不解。“我還沒喝解藥呢。”

“如今也不必喝了。”清葵站起身,把那解藥收入懷中,在院子裡來回踱了兩步。“看來有人賣了份人情。不管怎麼樣,我們先離開這兒。”

丹君點頭,立刻便起身要去收拾包袱。

“你幹什麼?”清葵看不懂了。

“不是說要走?”

清葵重複閉眼深呼吸的標準動作。“光天化日的,你以為我們長了翅膀麼?當然是等到夜裡再行動。”

丹君垂下眼,很是傷感。“清葵,我似乎老是拖你後腿。”

清葵搖搖頭,朝她笑得燦爛。“你想多了。有你在,不知道為我添了多少樂趣呢。”

“真的?”丹君眼睛一亮。

“當然。”清葵的眼神相當真誠,毋庸置疑。

丹君朝她望了一會兒,睜大眼像發現了什麼奇事。“清葵,我覺得你的眼睛這兩日似乎有些不同。”

“什麼不同?”清葵從懷裡掏出銅鏡照了照,沒發現什麼變化。

“它們發亮的時候變多了。”丹君組織著語言。“從前只是偶爾才亮一亮,這兩日發亮的次數變多了。莫非是魅目將開?”

“當真?”清葵皺了皺眉。“難道是遇上了有緣人?”

丹君有些雀躍。“沒想到我們歪打正著,在這兒碰上了。”

清葵搖搖頭。“這件事還未可知。倒是你,既然毒已經解了,有沒有想起昨夜裡那黑衣人的模樣?”

丹君仔細地回憶了一會兒。“那人走得很快,我並未看清他的相貌。不過我記得他的衣裳,那袖口上繡著一朵白色的花。我瞧著新鮮,印象特別深。”

“白色的花?”清葵眉頭一松。“可還記得是什麼花?”

“好像是桃花?或者梨花?”丹君咬了唇冥思苦想。“再或者杏花?也可能是丹桂,或是海棠。”

清葵哭笑不得。

“好罷,我知道了。記得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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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2:58

第九章.緣定之人的身份

清葵和丹君又商量了一會兒夜裡逃走的事宜,裘大卻著急地忽然找上門來,見到她才送了一口氣。

“清水姑娘你果然在這兒。快,跟我去見少主子。”

“怎麼了?”

“少主子沐浴完畢,正在尋你。”裘大想到少主子陰沈著臉的模樣,不由得發了個抖。“似乎心情不太好。”

清葵這才想起他去沐浴前命令她要留在院子裡,結果她給忘了個一乾二淨,或者說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

她跟著裘大進屋的時候,只見鬱天坐在桌邊飲茶。明明是一派從容,周邊的氣氛卻像正醞釀著冰雹。裘大把她往裡頭一推,隨即往後退出了房間,站在外頭行了禮忙不叠地告退了。

雖然這裡不過是個匪賊山寨,鬱天用的東西卻都是上好的。他飲茶的黑釉茶盞,外壁分佈著濃淡大小不一的琉璃斑,正是稀有的曜變盞。那修長的手指搭在盞托上,玉白與琉璃光斑貼合,互為映襯。

清葵呆了呆,那雙眼鎖在他指尖上,竟移不開去。

“我以為你已經趁機逃走了。”

他忽然開口。

清葵眨眨眼,反應過來。“我幹嘛要逃?”

他轉眼盯著她,周圍的冰冷褪了些許。“我不是叫你待在院子裡哪兒也別去?”

“我姐姐不舒服,不能去瞧瞧?”清葵挑眉。“太沒道理了罷?”

那雙滴墨眸一滯,隨即轉了開去。“就算這樣,你也不該就這麼走了。”

“要不然呢?”她占了理兒,索性往前兩步,朝他所在處逼了逼。“難道我應該去鬱泉跟你‘告假’?”

他的手指一緊,捏住茶盞邊緣。“別再過來了。”

“為什麼?”越不讓她過去,她越要過去。於是她又上前了兩步,離他只有一步遠。

鬱天瞪著她,神情居然有些狼狽。

清葵生出些興致,正要嘲笑他兩句,卻忽然聞得一股香氣。

他剛沐浴完畢,頭髮還未幹,只拿了條發帶束上。凝成幾縷的碎發,發梢處偶爾滴落水珠,在那身月白錦袍上留下清透的痕跡。

這香氣便是從這猶帶水汽的少年身上傳來,比丹桂之香稍淡,較蓮實之香稍濃,百轉千回嫋嫋繞繞,引人求渴。

“這香味……”清葵站定在他身前,有些恍惚。“難怪會被追食鳥給認作食物……當真比任何食物都要誘人些……”她喃喃自語,全然沒注意到鬱天越來越狼狽的臉色。

“是什麼?”她忽然發問。

“什麼?”郁天見她雙目清明並無曖昧之態,稍稍松了口氣,完全沒反應過來她的問題。

“你身上的香氣——是來自于那道溫泉對不對?”清葵恍然大悟。“一定是那道溫泉裡有些特別的東西。”

郁天疑惑地下意識聞了聞。“什麼香氣?”

“一定是這樣。”清葵點了點頭。“你已經習慣了,自然聞不到。”

“你在轉開我的注意麼?”鬱天有些懊惱。“你不是一直想離開?為何不走?”

“你怎麼知道我想走?”

鬱天別開眼。“我自然知道。你不喜歡這兒。”

清葵語塞,半響才呐呐道:“你倒是看得明白。不過我不是不喜歡這兒,而是怕麻煩。”

“不管怎樣,暫時你還走不得。”

“我知道。沒搞清我的身份之前,不會放我走,對不對?”清葵沒好氣地轉身,往小榻上一坐。“真是怪了,到了你們這山寨,我倒成了危險人物。”

鬱天悶悶地。“你知道就好。”

她摸了摸肚子。“好像有些餓了。”

“走罷。”鬱天瞥了她一眼,站起身來,從容地彈了彈衣角。“該用午膳了。”

清葵神情怪異地瞧著他的姿態動作。

“鬱天。”

他略回首,有些不耐。“還不走?”

“你真是你爹的兒子?”清葵站起身來,仔仔細細又瞧了他一通。“我的意思是,你真是鄔寨主的兒子?”

鬱天神色一凜。“你想說什麼?”

“說實在的,你跟這兒——真是格格不入。”清葵晃了晃腦袋。“罷了,當我沒說。”

“你不是怕麻煩?”郁天唇角微勾,優美的臉龐刹那間如皎月生光。“既然怕麻煩,就別問那麼多。”

清葵張大了嘴。“鬱天,你笑了?!”

他立刻又收去了笑容。“該走了。”轉身又行,走得飛快。

她甚為失望。“喂,慢點兒,你慢點兒!”

鬱天的午膳,照例是同寨主和寨主夫人一同用的。只不過前段時間多了個蕭悔之,如今又加上一個清葵。

鄔夫人自然就是那位廚娘,除下了圍裙換了身衣服,平添幾分嫵媚。只是她舉止動作大而化之,個性豪爽,又把那幾分嫵媚給淡了下去。

清葵氣喘籲籲地跟在鬱天身後進去,已然坐定的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落到他們兩人身上來回而去。不要說郁天,連清葵都有些不自在。

“丫頭,來,過來坐。”鄔夫人最先動作,一把拉過清葵,按坐在自己身旁。“瞧你累成這樣。”她轉向鬱天。“小天,也不疼惜著點兒。”

郁天已走到鄔寨主身旁的位置,剛要坐下便聽得這麼一句,不免先僵了一僵才落了座。

“清水姑娘,在這兒住得可還習慣?”鄔寨主和顏悅色,粗眉大眼都柔和了起來。

“很好。多謝寨主。”清葵點點頭。

蕭錯坐在幾人對面,淡然微笑地瞧著此番和樂融融。

鄔夫人只道她眼睛不便利,時刻不停地替她夾菜。清葵也樂得受此照顧,來者不拒地一股腦兒全吃了下去。

鄔寨主和夫人看得頗為欣慰,別有深意地對視了一眼。

蕭錯有些驚愕,看著她把碗裡堆積如山的飯菜一掃而光,又盛了第二碗,不多時又一掃而光。

鬱天呆呆地舉著筷子,半天也沒落下。

“丫頭果然好胃口。”鄔夫人歡喜地朝清葵手上拍拍。“多吃些,多吃些!等過兩年養得壯實些,好替咱們小天生幾個小胖小子!”

適時清葵嘴裡正塞滿了米飯,聽得此言,只覺胸腔裡一口濁氣急速上升,沖到嘴裡將米飯全給噴了出來。

鬱天十分不幸地被沾上了幾顆飯粒,立刻鐵青了臉,放下筷子,拿了一旁的絹帕擦了擦。

“吃不下了。”

他一臉厭煩地丟下絹帕,憤然離開。

鄔寨主和鄔夫人面面相覷,卻見得清葵一臉委屈,連忙好生安慰。

蕭悔之咳了兩聲,也放下筷子稱已用畢,道了別。

“我是不是攪了大家的胃口?”清葵可憐巴巴地握著筷子。

“哪兒的話。”鄔夫人同情地攬了她的肩。“小天就那個脾氣,你別往心裡去。來,還想吃什麼?”

清葵想了許久才怯生生的:“夫人,您之前送我的竹葉青,被少主子給弄撒了。”

“就這個?放心,待會兒我再灌上一壺給你帶回去。”鄔夫人豪邁地應了下來,又湊到她耳邊:“可以叫小天陪你一起喝。”

鄔寨主咳了咳。“夫人,小天從來不沾酒。”

“那有什麼關係?”鄔夫人挑高了眉。“說不準現在肯喝了呢?”她一臉曖昧,又同清葵說道:“別忘了早晨同你說過的話?先下手為強……”

鄔寨主索性裝作什麼也聽不到,開始猛刨碗裡的飯。

清葵很想提醒他之前她噴了不少飯粒到他碗裡,想一想還是忍住了。有些事,還是糊塗點兒的好。

彪悍的鄔夫人和懼內的鄔寨主,讓清葵這頓飯吃得相當舒暢。

而鬱天那頭,則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個臭丫頭搞得這樣狼狽,連飯也吃不下去。她簡直就是顆大禍星,偏偏暫時還不能讓她走。

於是他生平第一次坐立不定,心情煩躁地在房裡踱來踱去,好像在等,又說不清自己在等什麼。

清葵左手拎著一隻小盒子,右手抱著酒壺進門的時候,正見得他這番紊亂不清的神態。

“鬱天?”

一見她,他立刻條件反射式地露出一臉嫌惡。“你出去。”

清葵很有些受傷。“哦。”

她乖順地往外走,又被他拎著領子帶了回來。

“鬱天!你什麼意思?”她終於怒了。

“叫你走你就走,平時怎麼沒見你這麼聽話?”

“你——”清葵氣結。“你究竟想怎麼著?”

“我——”鬱天語塞,許久才轉過彎兒來。“誰讓你吃那麼多的?”

清葵一呆。原來是嫌棄她吃太多了。至於麼?

“其實我吃得已經算少了。”她訕訕地,忽然生出一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愧疚感。“丹——我姐姐平日裡的飯量是我的兩倍多。”

鬱天有些悶。明明他不是想說這個來著,誰知道怎麼見到她就扯到那個話題上了。

那他原本想說的是什麼?

被這麼歪七扭八地一攪,他也有些混亂。

清葵偷瞄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舉了舉手裡的食盒。

“要不要吃點兒?我看你沒怎麼用飯。”

“不要。”他揮了揮手,蹙著眉。“看見你便沒胃口。”

“那我先放在這兒。”她往後縮了幾步。“等我走了你再吃。”

清葵趴在院子裡的石桌上,歎了口氣。

她跟郁天仿佛是天生的不對盤兒,碰到便折騰。不過反正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兒,再怎麼不對盤兒,從此也就消停了。

想到此,她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空落。這山寨裡頭的玄機雖然與自己無關,但這裡頭的人卻都讓她有幾分喜歡。從理智上說實在是該及早抽身離開,從感情上說又有些不舍。

“商清葵。”她從懷裡掏出那柄銅鏡,照著自己的異眸,語重心長。“別惹禍上身了。那個蕭錯一看就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更何況他不是一個人。你對付不了的,還是及早離開,繼續雙修大業才是正經。”

那雙異眸盈盈一動,竟然翻出些光華。

她一愣,再仔細看時又沒了線索。

“難不成我的緣定之人還真在這山寨裡?”她又犯了難。“若是真的,難不成我還得先將他找出來帶走?”

她仔細地回憶了一遍自從上山寨以來遇到的男人,打了個寒噤。

不會吧?

裘大太粗莽,榔頭喜歡丹君。守門的阿淳長了一口齙牙,廚房的大李子壯得像只熊。

還有仇聰仇穎兩兄弟,黑得像炭燒出來的。稍稍靠譜些的劉柱子,聽說已經有了未婚妻。

或者還有蕭錯和鬱天。一個是敵非友,一個臭脾氣。

不帶這麼玩兒人的。她忿忿。就算真是他們中的一個,她也顧不上了。

思索了一會兒,清葵索性盤腿而坐,手結蓮花印,斂神靜氣,運轉體內陰陽之氣,沈入丹田。

她安靜了一下午,倒讓鬱天開始不安起來。

連晚膳她也只搖了頭說不用,更是讓他心內摸不著底。難不成被他這麼訓過之後受打擊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像她那麼古怪的女人會因為這個受打擊?

一直到夜色初臨,他從外頭回來,她還安靜地坐在榻上,看得他心裡發毛。

他把手裡的食盒丟到她面前,冷聲冷氣地丟了一句:“這是娘要我帶給你的。”

她微點了點頭,歎了口氣,微微睜開眼。

“你啞了?”他終於忍無可忍。“到底怎麼回事?”

清葵似如夢初醒般,駭然瞪著他。

“天黑了?”

鬱天像一拳頭打到了棉花上,有氣無處使,只得憋了回去,朝她冷眼一瞪。“你又在練什麼邪術?”

她像沒有聽到,只自顧自地搖了搖頭,打開食盒,拿了一隻饅頭出來咬著,一面還喃喃自語。

“還是不行。看樣子是我想錯了。”

她運轉真氣試圖沖通魅目,卻始終沒有成功。看來她未必已經遇到了緣定之人,也許只是因為一些巧合罷了。想到此,她有些失望,同時也松了口氣。

鬱天見她懵懵懂懂,也不欲再與她糾纏,轉身正要進屋,卻聽得她一聲輕喚。

“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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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3:23

第十章.最終失敗的潛逃

她喚他也不止一次,語氣裡總帶著一種讓他煩悶的調笑不羈,但這一聲喚,卻來得最正常不過。平靜,甚至帶了些柔和。

鬱天遲疑了一瞬,又轉過身來。

這山中的夜特別地黑。山寨裡燈火燃得不多,遠遠比不上一輪明月幾顆星子。清葵的臉沐浴在明月星子的清輝中,顯出平素不常出現的安寧神秀。

其實她長得很美。

郁天心中冒出的這個念頭,把自己也驚了驚。

她的雙眸注視著鬱天,閃現出比那清輝更炫目的光華。

鬱天呆愣地望著她,仿佛已經沈迷。

“別輕易相信蕭悔之。”她的語調溫柔,神情嫵媚,說出的卻是再正經不過的話。“他的身份不簡單。”

鬱天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困惑和糾結,水墨雙眸像蒙上了一片紗。

然而他很快恢復了清明,眸中迅速地積聚怒氣。

“你又對我用媚術?”

清葵沒想到他這次這麼快便清醒了過來,只得放棄,無奈地歎了口氣。他上前兩步,手指緊緊地捏住她的肩膀,讓她忍不住吃痛地叫了一聲。

“我早說過,不要對我用媚術。”他盯著她,眉頭揪在一處。

“若我不用,你會信麼?”她不服輸地仰頭瞪他。“算我白好心一場。”

“好心?”他的手指緊了緊,讓她臉上的痛色越甚。“我怎知你不是在挑撥?”

清葵漲紅了臉,恨恨地:“好,好。鬱天,我知道你不信我。就算我在挑撥,你要如何?殺了我麼?”

他卻松了手,背光的臉龐看不清神情。

清葵捂住生疼的肩胛,心中把自己罵了千百回。明明已經打算要走了,做什麼還多管閒事地來警告他?還怕他不相信,尋了機會用媚術,想把這句警告埋進他的心裡讓他警惕?

其實他會怎樣,這個山寨會怎樣,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費力不討好,自己怎麼也會犯傻做了這樣的事?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他卻忽然開了口。

清葵低著頭。“就當我天生喜歡挑撥離間,看不得別人師徒情深,可以了麼?”

她起身,緩緩地走進外間,蜷縮在小榻上,裹上了被子。

郁天默然地看著她動作,又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才回了自己的內室。

清葵縮在塌上揉著自己的肩膀,一邊兒揉,一邊兒暗罵郁天這小屁孩兒出手太狠。且不說她真是出於好心,就算她別有用心,他也不該下這死重的手,當她是麵團兒麼?

要不要在臨走前惡整他一番?按照她的性子,別人犯一尺,她一定得回個一丈。可自從碰到這鬱天,她吃了不少苦頭,卻沒還過他一分,甚至還做了那麼些匪夷所思的好事。

實在有些不正常。要是不做點兒什麼,甚至對不起自己。

清葵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會兒,又撥開衣襟子在燈下瞧了瞧已然紅腫的肩胛,更是下定了決心。

她等了一會兒,等到鬱天熄了燈,房間裡再無動靜。這山寨裡頭沒有敲梆子的人,她只能通過月弧的位置來判斷大概的時間。

估摸著過了兩更,她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月華裝滿屋,也撒進了鬱天床上的那道青紗帳。

清葵一隻手裡捏著一隻赭色的紙包,另一隻手輕輕撩開紗帳。

他的睡顏安寧,眼睫投下的那道弧隨著呼吸淺淺起伏,是與白日裡的冰冷完全不同的情致。

清葵凝望了他一會兒,想要報復他的心思卻不知怎地淡了下去。

手裡捏著的那只紙包終於還是沒有拿出來。她輕輕歎息了一聲。

“臭小子,遇上你算我的劫數。”

她放下紗帳。

“以後千萬別再碰到了。”

她搖了搖頭,退出了房間,又輕聲闔上門。

當然,她沒有看見門被闔上後那雙忽然睜開的水墨眸裡的一片清明,沒有看見少年手裡驟然握緊的匕首,也沒有看見他注視著她背影的複雜情緒。

清葵翻出床底下收拾好的包袱,摸去了丹君住的房裡。

丹君早已等得焦灼,但礙於自己的迷路症又不敢來尋,只得在房裡踱來踱去。

“清葵,你總算是來了。”

她大喜過望,上前搭手在清葵的肩膀上,卻見她神情微變,像是吃痛。

“怎麼了?”丹君不知所措。

“沒事。我們走罷。”清葵推開門,朝外面望瞭望。“這山寨只有一個門,守衛的一共四個人,還有兩個在高臺上把風的。四個守衛由我來用藥迷昏,兩個高臺上的就交給你了。點他們的昏穴,沒問題罷?”

丹君深有把握地點點頭,臨走了還沒忘了帶上那把燦爛的菊花。

兩人剛走出了一小段,便見前頭火把湧動,卻是裘大和榔頭帶著幾個人出現在路口,笑嘻嘻地等著她們。

“白水,清水,你們要去哪兒?”

清葵全然沒料到。“你們——”

“清水,就算跟少主子吵架,也不用離寨出走罷?”裘大搖搖頭,好心勸解她。“這兩口子吵架那是尋常事,算得了什麼?”

清葵與丹君對視一眼,均有些莫名。

“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榔頭嘿嘿一笑。“少主子吩咐過了,清水姑娘可能會偷偷走掉,讓我們務必攔下來。”

清葵咬牙,果然又被這臭小子給發現了端倪。早知道他聰明得很,自己不該那麼大意。然而這時她已是勢在必行,朝丹君拋了個眼色。“點他們!”

丹君得了她的令,立刻行動,身形如風穿梭在幾人中間,翩然颯爽。不一會兒又回了她身旁,拍了拍手。“好了。”

那幾人站在原地,一臉莫名。

裘大咳了咳。“白水姑娘,你剛剛是在——?”

清葵睜大了眼,轉過頭去看她。“不是說好了麼?他們怎麼還沒暈?”

丹君的神情頗有些尷尬。“那個——可能太久沒點,有點兒手生。你也知道,我學穴位圖時打了瞌睡,所以……”

清葵捂住額頭,深深無力。

“清水,不如你還是跟我回少主子那兒——”裘大話音未落,卻見她從懷裡掏出一隻青色紙袋,打開朝他們一吹。

裘大率先聞到,眼珠子一翻便倒了下去。

其他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也陸續倒了下去。

“還是我的藥好用。”

清葵從地上撿起火把,沖著尤在自愧的丹君擺了擺手。“走罷。”

“你走不了。”

一身青色束身衣,面似皎月,眸帶薄冰。那少年從樹後現出身形,慢慢朝她們走來。

清葵頓住腳步,神色卻變得晦暗。

“你沒有睡著。”

“要是睡著了,怎麼知道你還有這麼一招?”他臉上的神色有些奇特。“我說過了,你不能走。”

清葵負氣側過臉去。“我也說過,我們只是無意中來到這兒,並沒有什麼目的。”

“既然如此,為何不留下?”

“留下做什麼?”她反問一句。“憑什麼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過,卻要過這種看人臉色受人氣的日子?”

鬱天的神情居然有些無奈。他的視線往地上一掃,看見躺得橫七豎八的裘大他們,抿了抿唇角。

“他們只是暈過去了。若你不讓我走,我也只好迷暈你。”清葵索性也跟他坦白。

“我不會讓你走。”他卻絲毫沒有退讓。“你要迷暈我,儘管來。”

丹君沒了耐性。“清葵,別跟他廢話了,讓我對付他。”

“清葵?”鬱天挑眉,笑意發冷。“原來你用的名字也是假的。”

“那又如何?”

丹君已抽出短劍,朝他刺去。

清葵阻攔不及,便眼睜睜地看著兩人打鬥起來。丹君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得中流,郁天習武沒多久竟然能從容接下她十數招,頗令人驚訝。

但丹君手上持劍,看得清葵心驚肉跳。

“別——別刺他的臉!”

丹君忙收劍,往他肩膀刺去,卻聽得一聲急喚。“別刺他肩膀!”

她趕緊又換了方向朝他手臂刺,更是了不得。

“別別別!”

丹君苦著臉收了手。“清葵,你哪兒也不讓我刺,難道是捨不得他受傷?”

清葵一呆,下意識朝鬱天望去,卻恰好與他望向她的眼眸對上,雙雙轉了開去。

“你弄出那麼大動靜,想把整個山寨的人都弄醒麼?”她煩躁地吼了一聲。“好了,別打了。”

丹君瞅了瞅她,又瞅了瞅鬱天。

“清葵,要是你捨不得他,就把他一塊兒帶走好了。”

“誰說我捨不得了?”清葵咬牙切齒。“讓我來。”

她朝他走了兩步站定。

他靜靜地望著她,似乎在等待。

“讓我走。”

“不。”

“鬱-天!”她恨恨地,“你要是不讓開,可別後悔。”

他的唇角微勾,再一次恍惚了她的心神。“不。”

半響,她忽然泄了氣。

“好吧,我不走了。”

丹君張大了嘴,愣是沒回過神來。

逃跑行動失敗,清葵依舊回到了自己的專屬小榻上,裹了被子垂頭喪氣。

她幾乎可以想像丹君有多不可思議,有多失望。明明有不止一種方法可以走掉,她偏偏選擇了留下來。

清葵幽幽歎了口氣。難道真是劫數?怎地那臭小子一笑,她就六神無主只得遂了他的意?肩膀上他帶給她的傷痛還未褪去,怎麼又忘了個一乾二淨?

門輕輕一響,她趕緊閉上眼裝睡,以免尷尬。

“別裝了。”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不再冰冷凍人。

她睜開眼。“你還沒睡?”

“你一直在哀聲歎氣,我怎麼睡得著?”他的語氣中居然還有些調侃的意味。

“你那麼晚不睡,就是為了來欣賞我怎麼歎氣?”

她把頭塞進被子裡不想看他。

“這次算你贏。”她的聲音甕聲甕氣,從被窩裡傳了出來。

他抿抿唇,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她枕頭邊,折身進了屋。

聽到他關門的聲音,清葵才從被窩裡露出一個腦袋,朝房門瞄了瞄,回頭便看見了枕邊的東西。

一瓶跌打藥酒。

她把瓶子拿起來,放在手裡轉了轉。

臭小子!她心裡罵著,唇角卻揚起笑意。把那藥酒放回枕邊,她又閉上了眼。

那藥酒的氣味縈繞在她的鼻端,帶來一夜好眠。

“別說了,我懂的。”丹君一臉我理解的表情。

“你懂?”清葵有些忐忑,往往她這麼說的時候都想岔了路。

“我懂。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很同情。“清葵也是正常人,會被美色所迷也是正常的。”

清葵黑了臉。

“美色?”

丹君慎重地點了點頭。“清葵要是喜歡,就把他帶回國罷。”

“你說的什麼啊,我只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

“只是放不下。”丹君笑眯眯地補充。

“不!”清葵拼命地搖頭。“我只是看他資質不錯,實在捨不得這個好苗子而已。”

丹君別別嘴。“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法子。”

自那夜逃跑失敗之後,清葵陸陸續續又試過幾次,全都被截了回來。漸漸地,她也就不再想要離開的事了。

雖然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何一直不肯放他走,正如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敗給他一般。她規規矩矩地做著她的小丫鬟,甚至漸漸有些樂此不疲的趨勢。清葵察覺到這一點時,發了一身冷汗。

然而看見郁天時,她又七葷八素地把自己剛發的冷汗給忘了個徹底。

實在是矛盾又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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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4:11

第十一章.芳心已動的丹君

山中的秋季總是來得格外醒目。那滿山遍野的紅橙黃綠,濃淡漸變,成了天然繪成的一幅絢爛風景畫。

清葵站在一顆栗子樹下,仰著腦袋伸長了脖子往上瞧著,時不時蹦躂兩下。

鬱天坐在樹下小憩,半眯的眼落在她蹦來蹦去的身影上。

“你在做什麼?”

清葵一臉饞相。

“栗子。”

郁天唇角微勾,卻是一聲嗤笑。“想吃?”

清葵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猛點頭。

鬱天懶懶地閉上眼,抱著手臂。“想吃,就自己上去摘。”

清葵滿眼期望落空,氣鼓鼓地卷起袖子,打算往樹上爬。

鬱天側了側身子,看著她手腳並用,費力地往上蹭。這顆栗子樹來得高大,她爬得滿頭大汗,好容易才上了枝椏,瞧著滿眼綠茸茸的毛刺苞眼花繚亂。

她扶著一根枝椏,便伸手朝最近的毛刺苞伸去。這手剛一松,她的身體立刻失了平衡,雙腳一亂便朝底下墜去。

她哇哇大叫,心想這下慘了。

誰想到,卻落到一個香香的懷抱裡。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鬱天已經放了手,她站立不穩,一陣搖晃,差點兒沒栽倒在地上。

“喂!既然接了,幹嘛不穩點兒?”她很惱火。

“早知道你會掉下來。”鬱天目露嘲意。

“早知道?所以你是故意等著看我出醜麼?”清葵跳到他面前,他卻又故意側了身去不看她,只露出微紅的耳廓。

“還是——”清葵轉了轉眼珠子。“還是你故意要英雄救美?”

鬱天轉過臉來狠狠給了她兩枚冷眼。“我沒看見這兒有什麼美人。”

清葵不服氣地朝他做了個鬼臉。

“沒眼光。我師父早說了,等我的眼睛好了,一定是禍國殃民的大美人。”

鬱天挑眉。“你師父?”

“對啊。”她點點頭。

“就是教你媚術的師父?”鬱天唇角微抿。“想必你這門派也不怎麼樣。”

“你哪兒懂。”清葵很是驕傲。“我所修習的門法,勝過神仙境。”

鬱天輕笑一聲。“你的眼睛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有些黯然。“是一種天生異相。師父說,只有當我遇上了緣定的雙修之人,才會解開這種異相。”

“雙修?”鬱天愕然。“你說的雙修,該不會是指——”

“陰陽雙修啊。”清葵理所當然地接了下去。“女為陰身,男為陽身。陰陽相合,馭氣大還。”

鬱天的臉僵了許久,神情變幻。

“你——以後勿要輕易在人前說起這些。”

“為何?”清葵恍然。“我知道,這兒的人很保守。若不是你問及,我也不會講啊。”

鬱天皺了皺眉。“即使有人問及,你也別說。”

“我知道。”清葵笑得很甜美。“因為是你問,我才說了啊!”

鬱天望著她,怔愣了一瞬,又別開臉望向栗子樹。

“想吃栗子?”

她猛點頭。

“去找根樹枝來。”

清葵很狗腿地一蹦三尺高,躥到樹林裡找了一根很長的樹枝,跑過來遞到他手裡。

鬱天接了過來,縱身一躍便上了樹,拿起樹枝往枝椏間撥弄了幾下,絨綠的毛刺苞夾雜著樹葉紛紛而落,地上一會兒便分佈了不少。

清葵歡呼一聲。“小天太厲害了!”

她蹲下身,拾起一隻毛刺苞輕輕剝開,裡頭便露出了數隻棕色飽滿的栗子,看著圓滾滾,可愛得很。

“看著就很好吃——”她笑眯了眼,歡快地露出十二顆牙,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鬱天落下地來,看她把栗子裝進荷包裡,唇角掀起新月勾。

清葵回過頭來朝他招招手。“小天,過來一起撿嘛!”

她什麼時候開始喚他‘小天’了?瞧她這樣子,似乎也從來沒把自己真正當成婢女過。

鬱天有些無奈,卻沒有想改變她的意思。

滿山紅橙黃綠間,那一雙少年少女的身影顯得格外清新。

“少主子。”裘大匆匆而來。“寨主正在找你。”

“知道了。”鬱天瞟了清葵一眼,對裘大吩咐道:“你替她撿撿栗子罷。”

“是!”裘大振奮,恭敬地目送他遠去之後,趕緊跑到清葵身邊。“清水,少主子對你可真好!我剛剛都看見了,他居然會替你打栗子,嘿嘿……”

清葵沒好氣地擡眼來對著他。“裘大哥,你踩著我的栗子了。”

裘大忙一縮腳,卻又反應過來。“清水,你的眼睛——”

“已經能看見不少了。”清葵不想再裝。“其實我的眼疾只是暫時的,正慢慢好起來。”

“真是太好了!”裘大滿臉激動。“所以我說,你跟少主子那是天生一對啊,這不,少主子生辰快到了,你的眼睛也好起來了!我可得快點兒稟告寨主和夫人……”

“等等,你說什麼?”清葵驚訝。

“稟告寨主和夫人。”裘大眨眨眼,莫名。

“前頭那句。”

“眼睛好起來?”

“再前頭。”

“少主子生辰快到了。”裘大摸摸後腦勺,這才大悟。“你不知道?”

清葵搖搖頭。“什麼時候?”

“十月十五。”裘大喜氣洋洋。“過兩天兒就是了。少主子滿十四,寨主和夫人正商量著要給他慶個生呢!”

“噢……”清葵仔細想了想。

裘大神秘兮兮地湊過去。“清水,你想送少主子什麼生辰禮物?”

“還沒想過。”清葵挑眉。

“其實不用那麼麻煩。”裘大咳了咳。“把你自己送給他得了。”

清葵往他肥厚的肚子上一敲。他捂住肚子呲牙咧嘴。

“你這丫頭——”

清葵拍了拍手,揚長而去。

“他把自己送給我還差不多。裘大哥,栗子麻煩送到廚房啊——”

裘大揉著肚子無奈地搖搖頭。“臭丫頭。”

清葵走了一段兒,卻見山路旁不遠處一顆紅楓樹下立著兩個人。

正是榔頭和丹君。

最近丹君神思恍惚的時間比從前長了些,莫非當真春心大動?

只見榔頭摸著腦袋憨憨地笑,丹君在他對面,半垂了眼揪著衣角,臉頰上一片緋紅。榔頭笑了一會兒,擡手遞了一跟狗尾巴草給她。

之前是菊花,這次是狗尾巴花?

丹君磨磨蹭蹭地接了過來,又說了一句什麼,榔頭的眼很亮。

清葵看得輕歎了一聲。

“真沒想到。”身旁一聲清淡溫雅的男聲。“白水姑娘的眼光倒也不錯。”

“只除了他送的花。”清葵搖搖頭。“蕭先生可曾娶妻麼?”

蕭錯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安然而立。清葵也早習慣了他來去無聲,淡定了許多。

蕭錯微搖頭。“不曾。”

“可曾有過心上人?”她向來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蕭錯的神情微滯,隨即又笑意微微。“有過。”

“真難想像,像先生這般不懂憐香惜玉的人,也曾有過心愛的女子。”

他也不惱,只側過臉來望著清葵。“看來清葵已將我視作洪水猛獸了。”

“先生自然不是猛獸,倒是比猛獸更危險些。”清葵微微一笑。“只希望先生別傷及無辜。”

“未必無辜。”蕭錯從容不迫。“這段日子與少主子相處可好?”

“不錯。”

“清葵姑娘是聰明人。”蕭錯走了兩步,踏在落葉上,沙沙作響。“若真想置身事外……便不要與這山寨過多牽連,尤其是少主子。”

清葵瞟了他一眼,又回過頭去看丹君她們。

“先生此語,是試探,還是好心提醒?”

蕭錯笑了一聲。“這要看清葵怎麼想了。”

他朝遠山遙望,感歎了一聲。“空有如斯美景,奈何蹉跎。”

“先生年紀輕輕,卻像是已入遲暮。”清葵清脆地笑著。“真讓人搞不懂。”

蕭錯唇角含笑。“不及清葵天性豁達,蕭某看盡世情,發未轉白,心已漸老。”

“跟你的名字有關麼?蕭錯,悔之。”清葵轉身,望著他的眼。“不知先生錯了什麼,又悔什麼?”

蕭錯頭一回避開了她的眼。

“誰能無錯?誰能無悔?”

“我就無悔。”

“那是你年紀尚小。”蕭錯搖搖頭。“過幾日便是少主的生辰。清葵若是想從這兒脫身,那是最後的機會。”

清葵垂下眼,沒有言語。

蕭錯看了她一會兒,從容地踏上另一條小路。她擡眼看著他修長玉立的背影變成一團挪動的小黑點兒,神情冷重。

“清水!”

丹君轉眼望見了她,連忙撂下榔頭跑了過來。

“清水,你怎麼在這兒?”

清葵看著她紅彤彤的臉龐,撤去了眸中的沈重。“我撿了不少栗子,待會兒做糖栗子好不好?”

“好啊!”丹君笑得開朗,有種單純的美麗。

清葵笑了笑,拉過她的手來悄聲說:“怎麼,約會哪?”

“嗯!”丹君也不掩飾,卻有些忐忑。“清葵,你之前說不能喜歡這山寨裡頭的人——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了,該怎麼辦?”

清葵揚眉,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還能怎麼辦?難不成還叫我棒打鴛鴦?”

丹君驚喜道:“這麼說,你不反對了?”

清葵歎了口氣,手臂搭在她肩上。“丹君,既然來了大夏,你也不是我的侍女了。要是喜歡你就去,不用考慮我的想法。”

她往後瞄了瞄,見榔頭識趣地停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看她望去,還無措地招了招手。

“這男人是不錯,但你就沒好奇過他到底長啥樣?”

清葵轉過臉來,神情詭異。“瞧那一臉鬍子,全給遮了去。”

丹君想了想。“我倒無所謂。”

清葵咬牙。“不成,就算你不在乎,我也得瞧瞧。要是太難看,我可不同意。”

她朝榔頭招了招手,榔頭立馬笑呵呵地跑了過來。

“清水妹妹。”

都叫自己妹妹了?這榔頭看來戇直,可一點兒也不笨。

清葵不免刮目相看。“榔頭,你喜歡我姐姐?”

榔頭臉一紅,朝丹君瞟了一眼。“嗯。”

“行。”清葵柳眉一彎。“把鬍子剃了給我們瞧瞧。”

榔頭大驚,下意識捂住自己的鬍子。“這這這——不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可隨意剃掉?”

清葵眉一皺。“看來你對我姐姐不過爾耳。”

榔頭委屈地瞄了丹君一眼。丹君滿臉為難。“清水……”

“真不剃?”清葵卻絲毫不讓。

榔頭咬牙,搖了搖頭。“我不能。”

“好。”清葵定定地看著他。“姐姐,你看清楚了,在這個人心裡,有比你更重要的東西。”

榔頭憋得滿臉通紅,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即使這樣,你也歡喜他?”她轉向丹君。

丹君擡眼看了看榔頭,羞澀地點點頭。“清水,這沒什麼。”

“好罷,你都這麼說了,還能如何?”清葵沒再繃著臉,笑出聲來。“榔頭,好好對我姐姐。”

榔頭拼命地點頭。“那是一定的。”

清葵看著悄悄對視的兩人,心中卻生出些惶惶。

若能像丹君這般單純無念,也是很幸福的罷。只希望榔頭能不辜負她的這番純真才好。

“我去廚房了。”清葵朝丹君和榔頭笑了笑,轉身離開。

丹君正想跟她一同去,卻被榔頭拉住了手。

她的心跳如脫兔。“你……幹嘛?”

榔頭笑著看她。“清水妹妹都已經同意了,你不能再拒絕我了是不是?”

丹君不敢擡頭看他。他微微一笑,把她攬入懷中。

“白水,以後——總有一天,我會剃了這鬍子。”

丹君埋首在他懷中,搖了搖頭。“這沒什麼要緊。”

榔頭攬緊她,雙目微睜,視線無意間落到遠去的清葵身上,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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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6:30

第十二章.郁寶寶的糖栗子

“裘大哥,你說你們少主子平日裡喜歡些什麼?”清葵和裘大把一大堆栗子給剝了殼,倒入裝了糖漿的大鍋裡,又往大鍋下麵添了些柴火。

“你這丫頭,怎麼還說‘你們少主子’?應該說‘咱們少主子’才對嘛。”裘大無奈地搖頭。“說起少主子喜歡的東西——我還真不知道。他平日裡也沒什麼愛吃的,閑的時候就打打獵練練武讀讀書,沒看見他特別喜歡什麼。”

“那他有沒有什麼喜歡的物事?”

裘大拿了一雙長竹筷,在裹了糖漿的栗子裡不斷地攪動。

“以前倒是有。是一隻玉蟬,少主子以前常握在手裡,寶貝得很。”

“那現在呢?”清葵仔細地回憶了一遍:“我好像沒看到他有這樣的物事。”

“沒了。”裘大忿忿。“幾個月前,我們劫了一趟官貨,抓了個押貨的官員,本想關一光就放了。誰想到居然給那傢夥跑了。跑就跑吧,他居然還順手牽羊,帶走了少主子最心愛的玉蟬!真是狗娘養的。”

裘大開始爆粗口,清葵卻犯了難。他喜歡玉蟬,自己要到哪兒去弄這樣的東西?

“要給小天送禮物,怎麼不來問我?”

鄔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搭在竈臺上,朝清葵眨了眨眼。

“夫人?”裘大放下筷子,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您怎麼來了?”

“我特地來找清水丫頭的。”鄔夫人朝廚房外頭招招手。“大李子,你來幫裘大一起做糖栗子。”

“好咧!”之前在外頭劈柴的大李子扛著一堆柴火走了進來,順便朝清葵點了點頭。

鄔夫人一把拉起清葵便朝外頭走。

鄔夫人身量高挑,力氣大。清葵被她拉著,只得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

“夫-夫人!”

鄔夫人將她帶至一處生著油綠草地山崖,這才停了下來。

“清水,你看。”

清葵有些莫名,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這山崖正對著湖州城,只見一條銀白如練的河流,穿過湖州城,一直蔓延到了天女山腳下。

“天女河?”在高處眺望遠方,果然令人神清氣爽。清葵往前走了兩步,頗有些雀躍。“夫人,這那是湖州城麼?沒想到這兒能看那麼遠!”

鄔夫人笑眯眯。“丫頭,來,陪我坐坐。”

清葵走回她身邊,盤腿而坐。

“你可知道小天的名字從何而來?”

清葵轉了轉眼珠子。“這兒是天女山,又有一條天女河。所以夫人和寨主才給他取名為‘天’罷?”

“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鄔夫人眯著眼眺望遠方,平素高挑的眉眼沈靜下來,五官顯得柔媚了不少。

“我從前是湖州城裡小戶人家的女兒,家裡開了個小繡坊,也算是衣食無憂。”鄔夫人憶及往事,感慨萬千。“後來當今陛下起義,湖州城也不再太平,人們四處奔走。我和爹娘在戰亂中失散,這才碰到了阿浪。”

清葵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就是寨主大人?”

鄔夫人點點頭。“阿浪把我搶回了寨子,說是正想找個壓寨夫人。”她笑了一聲。“我自然是不願意的。從小聽故事看戲,都是小姐陪書生,哪兒想過要嫁個山賊?”

清葵生出些好奇。“那後來呢?”

“後來慢慢地,我才知道這書中的故事都當不得真。”她轉過眼來,慈愛地在清葵的手背上拍了拍。“咱們女兒家找相公,最重要的不在於他是誰,而在於他是不是個有擔當的好男人,在於他心裡究竟把你放在哪兒。

清葵訥訥。“夫人說得有理。”

她從小便被定為歡喜宗的傳人,師父和自己的娘親談到她未來的夫君,總是說一切都隨她高興就好,只要她喜歡,哪怕用什麼手段也好,都會讓她得到。

在這樣的教育之下,清葵未養成個驕橫跋扈的性子,倒也算是難得。

娘親也好,師父也好,都沒有跟她說過這樣的話。聽著新鮮有趣的同時,她心裡也有些說不出的融動。

“所以——後來您就嫁給寨主了?”

鄔夫人點點頭。“嫁給他之後的第二年,我便生下了一個孩子。”

“就是小天?”

鄔夫人微笑著,卻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是我和阿浪的第一個孩子。我們都疼他像心頭肉一般。誰知道他長到四歲的時候,發了一場天花,夭折了。”

清葵怔愣。

鄔夫人的眼眶微紅,神情卻依然豁達爽朗。“也是在那一年,我們在天女河裡救起了小天。”

清葵更驚訝,隨即也覺得正在情理之中。

“當時他的年紀跟我們死去的孩子相仿。他醒了之後,只說自己姓鬱,其它的卻什麼都記不清了。”鄔夫人已陷入自己的回憶中。“我和阿浪都覺得他便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孩子,便將他收留了下來,視如己出。因為他自天女河中來,我們便給他取名為‘天’。十月十五,正是我們在天女河中發現他的日子。”

“後來我生了場病,大夫說我已不能再生兒育女。”她喟歎一聲。“我們也沒有多難過,索性就一心一意地撫養小天。”

清葵恍然。“竟然是這樣。”所以他說自己隨娘姓,不是指鄔夫人,是指本來的娘親麼?也不對啊,他不是不記得了,怎麼還記得自己的娘親姓郁?她頓時有些疑惑。

鄔夫人轉頭望著她。“清水,有道是有緣千里亦可會。小天他本不屬於這兒,你也一樣。但你們卻在這兒遇見,難得他也喜歡你。”

“他?喜歡我?!”清葵愕然。“不不,夫人,你弄錯了罷?他巴不得把我撂到天邊兒去。”

鄔夫人笑得很開心。“要不是他喜歡你,你以為你能留在他身邊麼?從前那些姑娘,哪個不是幾日便送下了山去,只有你能留在他身邊。”

清葵很窘。他留她,不過是懷疑她有什麼企圖罷了。當然,這話不好對鄔夫人說。

“你呢?喜歡他麼?”鄔夫人眨眨眼。

清葵睜大了眼。“我?我——沒想那麼多。”

“那就想想。”鄔夫人舒了一口氣。“對了,剛剛說到禮物,你不如送他些能貼身帶的東西。”

“貼身帶的?”清葵煩惱地鼓了腮幫子。

“對,最好還是親手做的。”鄔夫人擠擠眼。“比如荷包啊,腰帶啊什麼的。這樣,他只要一看著就會想到你,豈不很好?”

清葵扭捏半天才說了實話。“可是——我不會繡——”

“這有什麼難的,有我教你!”鄔夫人豪氣干雲。

清葵捧著裝滿糖栗子的大瓷碗回到房裡,順道找了火摺子點上了燭臺。

“才回來?”

鬱天拿了一本書在窗臺下頭看,擡頭瞥了她一眼。“怎麼這麼晚?”

“我在廚房做糖栗子。”她朝他招招手。“過來嘗嘗。”

“不用了。”鬱天皺皺眉,很不屑的樣子。“這種甜得膩人的東西,只有女孩子才喜歡。”

“是麼?”她把燭臺移到他面前。“天色都暗了,你還在看書?怎麼也不點燈?”

鬱天挑眉。“我不用點燈,也看得清楚。”

清葵嗤笑一聲。“你莫非是生了雙狼眼,能在夜裡視物?”

郁天不置可否,依然低了頭去看書。

半響,她也不語,只坐在他身旁瞧著。

他卻忍不住了。“你看著我做什麼?”

“你這一本《大夏開國志》,看了幾日了,為何還停在這一頁?”

鬱天瞪著她,墨眸微動。“你難道沒別的事可做了?”

清葵攤了攤手,把那一大碗糖栗子移過來,推倒他手邊。“吃幾個罷,還熱著。”

“不吃。”

“這裡頭放了桂花蜜。”

“……不要。”

“真不要?”清葵忽然起身,湊過去一把按在他的書上。

他擡眼,薄怒。

“愛吃甜的,這不丟人。”她認認真真地對他說著。

他的慍怒瞬間收了去,又露出些慌亂,當然也只得刹那。

“不知道你說什麼。”他低下頭,撥開她的手繼續看書。

清葵的笑容慢慢變得邪惡起來。“鬱——寶——寶!”

郁天分寸大亂,水墨眸裡全是驚慌。他手一抖,那本看了許久的《大夏開國志》吧嗒一下落到地上。

“你——”惱羞成怒,他起身想躲開她調笑的眼睛。“那是娘她自己要叫的,我可沒答應!”

“其實也挺好聽啊。”清葵好笑地看著他像沒頭的蒼蠅東奔西走,走了半天也沒找著門。“郁寶寶,很可愛!”

“不許說了!”他終於漲紅了臉,狼狽不堪。

“好罷,不說了。”她咳了咳。“你娘還說了,你最愛吃甜得發膩的桂花糖栗子。現在長大了,為什麼反而不吃了?”

鬱天還沒緩過勁兒來,索性背對她朝著窗臺假作望月狀。“現在不愛吃了。”

“是麼?”清葵優哉遊哉地用手指拈了一顆栗子,送到他唇邊。“我吃過了,又香又甜又糯,還有桂花的香氣——”

他看也沒看,只擡眼望天做凝肅裝,喉嚨卻動了動。

清葵轉了轉眼珠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作甚?”他皺著眉轉過頭來,清葵便趁他唇齒一張的瞬間,把那顆糖栗子塞了進去。

他睜大了眼,卻又不好吐出來,只好含著那顆栗子對她怒目而視。

清葵眨眨眼。“很好吃,對不對?”

郁天已經體會到嘴裡那香甜的誘惑,但當著她的面又不好猛嚼,憋得很辛苦。

清葵往他肩上拍了拍。

“誰說長大了就不能吃甜的?”她把碗放到他手邊,自己卻轉身出了門。“長大的最大好處,不就是能自由選擇自己所愛的東西?”

她沒有再看他,只關上了門。

她沒走遠,只在心裡數到三十,又猛地推門而入。

鬱天手裡拿著一顆栗子,那表情混合了驚訝驚惶以及驚嚇,紅白一片,看得她極為舒爽。

“這就對了嘛。”

她坐到桌邊,替他倒了茶,自己也動手拿了一粒。“好吃!”

鬱天猶豫了一會兒,看她沒有嘲笑自己的意思,終於坐下,把那顆栗子放進嘴裡,漸漸不再礙手礙腳。一大碗栗子不一會兒便被兩人瓜分得精光。

“真是香!”清葵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舔了舔嘴唇。

“只可惜用的是去年的桂花蜜。要是用今年新鮮釀的,滋味會更好。”鬱天頗有些遺憾。

“這你也嘗得出來?”清葵滿眼敬佩。

鬱天別開眼,咳了咳。“從前每到秋天,我娘便會做這個。”

“鄔夫人?”

他神情一僵。

清葵會過意來,轉開了話題。“鬱天,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她的神情相當地諂媚,讓鬱天油然而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何事?”

“那個——你也知道,現在天氣涼了。”

鬱天挑眉。

清葵縮了縮。“在房間裡沐浴,實在有些冷。”

她跟鬱天住在一道,沐浴成了個大問題。因為沒有專門的房間,她只能去丹君住的地方沐浴。但天氣漸涼,即使用浴桶水也很快就涼,洗得相當不痛快。

“那就多加幾個暖爐。”鬱天回過頭去,拾起地上的書,繼續看。

清葵尤不死心。“暖爐也抵不住啊。小天啊,你看那溫泉——”

“不行。”

清葵一噎。“就你一個人用,太浪費了吧?”

“不行,別打溫泉的主意。”鬱天神情不變,語氣很堅定。

清葵皺了一張臉,忿忿不滿。“小氣鬼。”她窩了一肚子悶氣,回到自己的榻上拿棉被蒙住頭。

鬱天看了一會兒書,瞟了那塌上鼓鼓的人形一眼,唇角微勾。

半響之後,見她還無動作,他放下書,緩緩走了過去,在那團鼓鼓的棉被前站定。

“喂!”

那團人形棉被微動了動。

他蹲下身,正對著那團棉被。

“鬱泉你不能去。不過山裡還有另外一處溫泉,你可以去那兒。”

人形棉被蠕動了一下子,露出一團黑緞般的發,細長的眉,和一對晶晶亮的眸子。

“真的?”

鬱天望著她的眼愣了愣。“真的。”

那雙眸子一彎。“那還差不多。”

“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那日,你是怎麼會進了鬱泉?”

清葵掀開被子,露出腦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還不是因為那只臭鳥。”

“那只蜂鳥?”鬱天眉一挑。“真是你養的?”

“不是。那鳥叫‘追食鳥’,能幫人找吃的。”她坐起身來。“當時我餓得要命,才捉了一隻叫它替我尋吃的,誰想到它把我領到了鬱泉。”

鬱天啼笑皆非。“鬱泉裡可沒吃的。”

“就是啊。它是被溫泉裡的香味兒吸引過去的,還當你是吃的。”清葵搖搖頭。“真是蠢鳥。”

鬱天神情一松。“溫泉裡究竟有什麼香味兒?”

清葵撓撓頭。“跟你身上的香氣一樣。”她往前一湊,正好對上他的脖頸處,深深地一聞。

“似蓮非蓮,似桂非桂。像是混合了蓮花和丹桂香。難怪它會弄錯。”

她把這通感慨發表完,才發現鬱天神情很僵硬,一團紅從他脖頸那處漸漸上延。

“呃?”

鬱天猛地起身,微晃了一晃。“該就寢了。”

“可是——”

他也沒理會她,直接進了裡屋,啪地關上了門。

“你還沒洗漱。”清葵接著說完,搖了搖頭。“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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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6:52

第十三章.狼狽的生辰意外

十月十五,整個天塹寨十分歡快。

少主子生辰,每個人都派了一個紅包兩隻紅蛋,晚飯極其豐盛,有肉有魚,外加敞開任喝的女兒紅。

鄔寨主讓人在主屋前擺了流水席,大家同吃,熱鬧得很。

清葵看著手裡的紅蛋和紅包,表情很有些複雜。

“鬱天,我聽聞在中原紅蛋一般用於慶賀生子,女兒紅更是送嫁的酒。沒想到你們這裡卻用來慶生。”

鬱天的臉色本來已經極其陰晴不定,聽了她這句話,更是鬱悶。

他著一身玄色的交領曲裾深衣,領口和袖緣上繡著銀藍色的花紋,配著深藍和玄色相拼的腰帶,正是少年俊秀,翩然風采勝過芝蘭。

他鬱悶歸鬱悶,也注意到了她話中的玄機。

“‘聽聞’?”他轉過臉去看她。“你莫非不是中原人?”

清葵呆了呆,隨即笑得燦爛。“鬱天,要不要喝杯酒?這女兒紅可是十八年陳釀,平日裡難得喝到的!”

“我從來不喝酒。”他皺皺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這——”

“清水!”

丹君遠遠地朝她招手。

清葵如蒙大赦,連忙回了回手,朝鬱天討好地笑笑。“姐姐在喚我呢,先走了!”

“你——”鬱天眼睜睜看著她輕快地走遠,無奈地搖搖頭。

“小天。”蕭錯在他身邊坐下。

“師父。”他立刻正色。

“清水姑娘怎麼走了?”蕭錯往她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去她姐姐那兒了。”

蕭錯點點頭。“小天,你也十四了,若有了喜歡的姑娘——”

“師父!”鬱天有些尷尬。“徒兒沒有。”

“當真?”蕭錯笑了一聲。“我看這清水姑娘倒是不錯。率真嬌憨,很討人喜歡。”

“她哪兒像個姑娘了,根本就是只野雀,整天嘰嘰喳喳。”

雖然這麼說著,他臉上的神色卻柔和了些。

蕭錯笑得意味深長。

“若是不看緊些,等到野雀飛走,再也無處尋覓的時候,後悔的可是你自己。”

郁天垂著頭,默然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開口道:“師父,你曾說自己從平陽城來,不知師父是屬哪一門派的?”

蕭錯的神情一凝,笑容漸斂。

“怎麼突然問這個?”

鬱天抿唇。“徒兒只是想知道自己師承何派,以後若有機會,也好和同門的師兄弟們有所交流切磋。”

蕭錯複又溫文點頭。“師父之所以來到湖州,正是與師門有隙,所以一直未提及。這件事,待我今後慢慢再與你說。”

“是。”鬱天神色舒緩。“多謝師父。”

蕭錯在他肩上拍了拍。“小天,你的天資之高,為師從未見過。以後若有機會,還是出了山寨投向那些武學大派,才能不負了你的天分。”

“師父的意思,莫不是要離開?”鬱天眉間微緊。

“我總不能一直呆在這兒。”蕭錯起身,側臉望向山間初升的那道月輪。“還有許多事要做。”

鬱天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師父可有家室?”

昏黃的斜陽餘輝灑落一地,蕭錯的寬袖隨著秋夜涼風往一側輕擺,在這片熱鬧喧囂中生出了些許涼薄蕭索。

“未曾有過。”

“只差一點,差一點就有了。”蕭錯的聲音忽然又響起。

鬱天望著他,有些驚訝。

“那為什麼——”

“她死了。”他的聲音低微,迅速湮沒在山間暮色,化作細碎的風聲。“我本想娶的那個人,她不在了。”

鬱天怔忡一刻,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清葵鬼鬼祟祟地摸進屋子,意外地發現鬱天竟然站在窗邊,依然穿著那身曲裾深衣,微仰了頭不知在想什麼。

她咳了一聲。“你怎麼還沒睡?”

“你手裡是什麼?”鬱天沒有回頭。

清葵揚眉,背在身後的右手磨蹭著伸了出來,手裡舉著的正是一隻棕色的小酒罈。

鬱天總算是回過頭,朝她走來。

“這是什麼?”

“桂花釀。”清葵笑眯了眼。“今年的新鮮桂花釀的。”

他眉頭一蹙。“你還喝?酒席上那一大碗女兒紅還不夠?”

“這不是我自己喝的。”清葵關上門,把小酒罈放到他面前的桌上。“這是給你的。”

“我不要。”他別開臉。

“試試罷?這酒是甜的,還有桂花香。”清葵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的表情。“就試一小口好不好?”

他抿抿唇。

“不要。”

清葵失望地垂了眼,坐在桌旁,看著那一壇酒,仿佛很惆悵。

鬱天看著她的神情,欲言又止。

“我答應了夫人,一定要給你喝這壇酒的。”她的語調輕柔,卻可憐兮兮。“這是夫人親手釀的酒,只希望能讓你喝一口。”

他的眼神放柔了些。

“我從小便不沾酒。”

“我知道。”她垂著頭,難得的乖巧。“罷了,你不喝就算了。我早就知道的,要是別人給你喝,也許你就喝了。你那麼討厭我,一定也不會喝我拿來的酒。”

鬱天的神情頗有些糾結。“我——”

“既然這樣,我準備的禮物想必你也瞧不上。”

“禮物?”郁天的神色一舒。“是什麼?”

清葵搖搖頭。“你一定不喜歡的。寨主送你的那匹馬多威風,夫人送的玉佩也很好看。還有蕭先生送的那把小刀——我的禮物,太寒磣了。”

鬱天有些著急,忙道:“不會。”

“罷了。”清葵起身去拿那壺酒。“我還是把這酒和禮物都拿得遠遠的,省得你看了煩。”

“別拿走了。”鬱天揪起了眉,墨眸已亂。“我喝,這酒我喝。”

“真的?”清葵立刻換了一臉驚喜。

鬱天還沒看清她的動作,只見桌上已多了兩個杯子,酒也已經滿了上去。

“只喝一杯。”

清葵猛點頭。“好。”

“不是說給我喝,怎麼倒兩杯?”

“我怕你一個人悶著。”

鬱天一杯酒下肚後,面不改色。

清葵期待地望了很久,卻見他毫無異樣,頓時有些失望。

“禮物呢?”鬱天挑眉。

“呃?”清葵這才反應過來,遲疑了一會兒,才從懷裡掏出一隻紅紅的穗子,遞給了他。“我剛學,編得不太好。”

鬱天看著手裡的穗子,神情似喜還怔。“這——是你編的?”

清葵點點頭。

“可是——”他拿到那把柳葉刀上比了比。“好像有些小。”

“這本來就不是為了柳葉刀準備的。”清葵別了別嘴。“柳葉刀不適合你,還是靈巧的劍更合適些。這個,是劍穗。”

鬱天擡眼望她,似笑非笑。“這麼說,我以後一定得學劍才成?”

“隨便你。”清葵挑挑眉。“反正我的劍穗放在那兒,你看著辦。”

鬱天輕笑了一聲,手上卻仔細地梳理好穗子,把它小心地收進了袖子裡。

“再喝!”她又倒了酒。

“不是說了只喝一杯?”

她隨即又盛了一臉哀怨來對他。

鬱天無語,歎了口氣。

不多時,一壇桂花釀已經見底。清葵面露薄暈,鬱天仍無異樣。

她怒目而視。

郁天莫名。“怎麼了?”

怎麼了?天知道她用了這麼多辦法灌他酒,不就是想看看他喝醉的樣子順便實施自己的計畫麼?結果倒好,人家不但沒醉,還精神倍兒棒。

清葵捂住額。“看來不出絕招是不行了。”

“什麼?”鬱天沒聽清。

“我說,”清葵微微一笑。“再喝一杯。”

她不知從哪兒拿出一隻碧綠的小酒壺。

“最後一杯。”

她施施然地倒滿了酒,遞到他面前。

鬱天望著她帶著一絲淺淺胭脂紅的雙頰,許久才別開眼,落到那杯酒上。

一飲而盡。

清葵微驚,然後一臉期待。

誰知等了許久,他依然沒有任何異狀。

“喝完了。”他點點頭,站起身來。“該就寢了。”

清葵悵然若失,無可奈何。

原來他果然是一朵奇葩麼?千杯不醉,連她的“醉生夢死”也醉不倒他?

郁天走了幾步,手剛搭在門板上,忽然身體一軟,就這麼一寸寸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清葵看得目瞪口呆。

她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他挪到床榻上,替他摘了發簪解了腰帶脫了靴。

他身上的異香跟淡淡酒味兒混合,倒成了種奇特的誘香,直往清葵的鼻子裡鑽。她眯了眼,紅著臉頰打了個噴嚏。

鬱天睡得依舊沈靜。

連醉酒也醉得這麼平靜,的確是一朵奇葩。

清葵大著膽子往他臉上揪了揪,又把他水潤光澤的唇擠成豬嘴狀,不亦樂乎地玩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替他蓋好被子,放下床帳。

她松了口氣,從床底下翻出幾件衣物,樂顛顛地朝鬱泉奔去。

雖然鬱天說了可以讓她去另一處溫泉,但越不讓她去,她卻偏偏越是想去。再說那鬱泉裡奇特的香味,她一定要弄個明白。

雖然只來過一次,清葵依然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那個山洞,一頭便鑽了進去,一直到底右轉,那汪天然之泉便展現在她面前。

洞內長年縈繞著水霧,洞壁和地面上都很滑溜。溫泉呈圓形,大概有四個浴桶大小,泉水泛著淺乳白色,從一處一人半寬的縫隙裡流淌到泉池裡,又從泉池中溢到下方的山縫裡,形成天然的一汪活水。

溫泉旁邊放置了石桌石榻,上面還鋪了一層棉布。

清葵將手裡的衣物放到桌上,毫不猶豫地寬衣解帶,像尾光溜溜的白魚鑽進了泉池裡。

她先是潛在池下,過了一會兒才鑽出水面,長吸一口氣,愜意地歎了一聲。全身的汗毛仿佛都豎了起來,每一處都充分打開,熱力從腳心一直沖到頭頂,無比美妙。

她抹了抹臉上的泉水,索性放鬆了身心,躺在池子裡。但奇怪的是那股香味在這兒反而淡了許多,只是若有似無,飄散幾縷。

“難不成——還真是鬱天身上自帶的香氣?”她想不明白,搖搖頭,手指敲在水面上,激起幾朵水花。

泡了一會兒,手指發白起了皺,她才晃晃腦袋,從泉池中探出身來,抖了抖頭髮。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她一驚,還未來得及反應,卻與匆匆闖入的鬱天撞了個面對面。

鬱天的神情先是一放鬆,隨即怔愣在原地。

十五歲的少女已經開始發育,雖然還算不得豐滿,卻玲瓏美好,如同這天地孕育而出的一朵精玉。

這一幕,對鬱天來說,無比震撼。

他的視線隨著她的臉龐往下,滿目只剩下圓潤的肩頭,胸口上兩輪美麗的月弧,以及那不盈一握的纖腰。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應該做出的反應。

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清葵。她迅速地撈了旁邊的衣裳裹在身上,跳出了泉池。

鬱天這才反應過來,白皙的臉龐瞬間燃起緋紅。

他勉強平定了呼吸,朝另一側背過身去。“我——”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非常尷尬。

清葵咳了咳。“我看過你一次,你也看了我一次。這下子我們兩不相欠。”

鬱天滿腦子混亂,哪兒還聽得進她的話。

“你先出去。”清葵擺了擺手。

鬱天呆在原地,那一雙拳頭緊了又松,背脊僵直,卻沒有回答。

“喂,難不成你還想留下看我穿衣服?”清葵朝他走了兩步。

他這才反應過來,狼狽地逃了出去。

清葵長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居然被他看見了?

雖然她表面上很淡定,實則心境複雜。偷偷來沐浴卻被他看了個精光,果然是報應麼?聽聞中原女子,若是被人看了便一定得嫁給那人。照此理,她豈不是得嫁給那個小屁孩兒?

清葵想了一會兒,決定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她整理好衣裳,出了鬱泉,才發現洞口下面的空地上竟然已經集結了不少人,其中還有丹君,裘大和榔頭。

鬱天站在他們面前,背對著她,也不知在對他們說些什麼。

裘大一見她出來,立刻驚喜地沖了過來。

“清水,原來你在這兒啊!可嚇死我們了。”

“發生什麼事了?”清葵不解。不就洗個澡,至於驚動那麼多人麼?

裘大正要說,丹君又蹦了過來。

“清水,你嚇壞我了。剛剛少主子很生氣,讓人到處找你。”她湊到清葵耳邊,輕聲說:“我瞧他那樣子,大概是以為你逃跑了。”

“呃?”清葵怔愣,對上鬱天的眼。

鬱天狼狽地轉開眼。“沒事了,大家都回去罷。”

丹君朝她眨眨眼,這才跟大家一塊兒離開了。

裘大往清葵肩上拍了拍,語重心長。“清水,你沒看見少主子急的那樣。以後可千萬別亂跑了,再來兩次,咱們這覺也睡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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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7:18

第十四章.所謂的長大成人

兩人呆在同一間房,不約而同地覺得房間忽然變得太小,空氣忽然變得稀薄,氣溫忽然升高了不少。

清葵瞥了瞥鬱天。明明被看到的人是她,為何他卻一臉羞憤至死的樣子?

郁天其實正在悔恨糾結。明明知道她覬覦鬱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明明知道她很有可能就在裡頭,怎麼會昏了頭就這麼闖了進去?

“真該死!”他咬牙,握緊了窗臺上的木棱子,手指發白。

清葵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

“喂,你幹嘛找我?”

鬱天回頭剛看她一眼,之前那副場景不自覺地又往他眼前冒。他連忙轉開臉去。

“我以為你灌醉我,趁機逃了。”

無意中又說了實話。鬱天這個夜晚嘗盡了前十四年也未有過的懊惱悔恨震撼和觸動。

清葵咬了咬唇,又朝他挪挪。“那個——”

“明天我便去同爹娘說。”

“呃?”清葵一呆。“說什麼。”

“說——”鬱天迅速地瞟了她一眼。“成婚的事。”

“成婚?”清葵疑惑。“誰跟誰要成婚?”

鬱天轉過身來,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

“該不會——我和你?”清葵一驚。

“我自然要負責。”

清葵一噎。“不用不用!我也看了你,咱們互不相欠,不是挺好?”

“那怎麼能一樣?”他的墨眸一暗。

“怎麼不一樣了?”清葵擺擺手。“你就當自己沒看見不就行了?”

鬱天又好氣又無奈。當沒看見?她以為是蠟燭,要亮的時候點上,不用的時候吹滅?

“你的家在哪裡?我會去提親。”

清葵瞪大了眼。“你當真的?不行不行,我不能嫁給你的。”

“為何?”他挑眉,神情卻有些發冷。

清葵很有些為難。

“我沒想那麼早成婚,還有好多事沒有做。”

“什麼事?”

說到此,她的眼睛灼灼發光。“我還沒有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門派,還沒有收好多弟子,還沒有把雙修術傳遍各地。”

鬱天眉頭微蹙,臉色已經不太好看。

她渾然未覺,繼續往下說。“我還沒有通魅目,還沒遇上我的緣定之人。你也知道,我得找到這個人,才能通了魅目。”

“找到以後呢?”

“不知道。”她有些苦惱。“師父只說遇到那人之後,我的魅目便會開。但究竟怎麼開法,我也不明白。也許是要雙修?”

鬱天的臉色發青。

“你還打算去找那個人?”

“嗯,早晚也得找他。”清葵點點頭。

鬱天突然出手,按住她的肩。

他似乎又長高了些,清葵不仰頭的話,眼睛正好對上他的唇。

“不行。你得留在這兒。”

清葵微揚了頭跟他對視。“我遲早還得走的。”

“不行!”他狠狠地盯著她的眼。

清葵動了動嘴唇,卻沒敢再說什麼。他的眼神太冷,讓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又有些說不清的動搖。

他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放了手,轉身回了內室。

兩個人,一個在外,一個在內,輾轉反側。

清葵在小榻上翻來覆去了許久,一直在想他的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句“不行”又究竟有怎樣的含義。一直到夜深時分,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才睡了沒多久,她便聽得內室傳來些動靜,像是低吟,又像是驚呼聲。

她打了個激靈,掀開被子便撞門闖了進去。

“別過來!”

她才剛走了兩步,便聽得床上傳來壓抑的怒聲,似乎還有些慌亂。

“怎麼了?”清葵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你不舒服?”

“沒有。”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怪異的沙啞和顫抖。“你出去。”

“真的沒事?”

她又往帳子裡看了看,模模糊糊只能看清他的身形,似乎正半臥在榻上。

“沒事。”隔了一會兒,那聲音才算得平靜。“你先出去。”

清葵莫名地點點頭,只得轉身離開,恍惚之間,鼻端似乎飄進一段如麝的氣息,轉瞬即逝。她愣了愣,轉頭看了他一眼。

房間裡很安靜,只聽得見兩人的呼吸,一個厚重,一個清淺。

“那你好生安睡。”她忽然有些狼狽,跳出門去,回手一關。

這一晚,兩人再未能安睡。

生平第一次,鬱天在狼狽的光影中懂得了一種難於啟齒的欲望。

生平第一次,清葵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

清葵仰頭躺在草地上,身邊坐著丹君,正努力地將一隻柑橘剝皮。

“清葵,你今兒個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她朝清葵臉上瞄了瞄。“怎麼了?

“沒什麼。”她眯著眼,看一縫天空。

“昨夜裡怎麼樣?”丹君把柑橘剝成兩半,又仔細地去了絲絡,撕了一瓣遞到她嘴邊。

她張嘴接下。“沒怎麼樣。”

兩個老婆子抱了一堆床單被衾從一旁走了過去。

“少主子說了,這些全得燒掉。”

“真是可惜了。上好的東西——”

“那有什麼法子?少主子的意思,只能燒了。”

“行,就到那邊去燒罷。”

清葵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朝她們去的方向望瞭望,表情複雜。

“清葵。”丹君疑惑地看著她。“你有些怪怪的。”

“怎麼辦啊——”她卻苦惱地揪住了頭髮。“丫鬟的職責應該不包括那個什麼啟蒙吧?不包括吧不包括吧?”

丹君愕然。“清葵,你在說什麼哪?”

“不管了。”她搖搖頭,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丹君身上。“榔頭呢,怎麼沒跟你在一塊兒?”

“他說今天有活兒幹。”丹君的神情很歡快。“聽說山底下來了一批貨,他們去劫了。”

“幹一行愛一行。榔頭他也算是山賊中的精英。”清葵很欣慰。“以後咱們闖蕩江湖的時候,他還能幫咱們解決盤纏問題。”

丹君眨了眨眼。“我們什麼時候去闖蕩江湖?”

“遲早也得去。”清葵舒了一口氣,這個原本清晰無比的念頭,如今卻在心中帶出些紛擾混亂。

“那少主子怎麼辦?”

清葵斜睨了她一眼。“果然是女生外向,還沒嫁哪,已經把自己當這兒的人了?”

丹君面露愧窘。“只是叫習慣了而已。”

“要是我和榔頭不能走一條路,你是跟我哪,還是跟他?”

丹君毫不猶豫,滿懷堅定。

“當然是跟著清葵。”

“真的?”清葵笑了一聲。“倒顯得我小家子氣。”

丹君搖搖頭,臉上的神情卻一本正經。“在丹君心裡,沒有比奉主更重要的東西。”

清葵怔愣了一會兒,在她肩上拍了拍。“笨蛋。我是東西麼?”

丹君連忙搖頭。“不是東西。”

“呃?”清葵皺眉。

丹君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是東西。”於是她十分困惑。

清葵窘。

這時前寨一片熱鬧之聲。

“好像是榔頭他們回來了。”清葵瞧了瞧,轉頭便見丹君一臉嚮往。

“想去就去唄。”

丹君得了她的首肯,把橘子全塞進她手裡,一蹦起來便朝前寨奔去。

才奔了幾步,她回頭朝清葵招招手。“不一起來看看麼?”

“不了。”清葵搖搖頭。

丹君走遠之後,清葵吃完她留下的橘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不遠處的樹林走出兩個人,正是結束了上午習武課程的蕭錯和鬱天。郁天明明看見了她,卻假裝沒有看到,別開眼離開得很迅速。

蕭錯從容一笑,朝她走了過來。

“清葵。”

“先生。”清葵瞟了一眼鬱天已經遠去的身影,有些忿忿。裝作看不見?

“沒想到你還在這裡。”

他笑了一聲。“還是決定留下了?”

清葵垂下眼。

蕭錯收起了淡雅從容的微笑,正色看著她。

“既然清葵自己選擇了留下,那蕭某只能祝你順遂如意,自得出路。”

還沒等清葵琢磨出這話中的深意,他便已重新含笑頷首,與她告辭。

清葵沒來由一陣不安。

那頭前寨喧嚷的人群漸漸朝這邊過來,原來是榔頭他們下山劫的那批貨運了上來,眾人歡呼雀躍,舉著大刀斧頭,齊喚威武,連鄔寨主和夫人也出現了。

清葵朝他們走了過去,只見整整兩車貨物,一車裝滿了綾羅,另一車裝了數隻封了泥的大酒罈。

“清水!”裘大眼尖,先看到了她。“來來,快瞧瞧咱們的成果。”

清葵瞅了瞅。“上好的絲緞哪。”

“可不是麼?”裘大擦擦臉上的汗,叫個旁邊一個兄弟替他守著車。“你不知道,這些是滿記錢莊送給湖州那趙司馬的禮物,給他家三兒子娶親賀喜用的。咱們一大早便得了消息,埋伏了好久,一舉拿了下來!”

清葵把他拉到一旁,悄聲問:“咱們就這麼劫了送給司馬大人的東西,就不怕被官衙盯上?”

“嗨!”裘大擺擺手。“清水,你是不知道。自從上次那個湖州官衙裡頭的傢夥順走了少主子的玉蟬,咱們一直尋思著要給湖州官衙裡頭那幫傢夥點兒顏色看看。放心,以咱們山寨的佈置,別說湖州官衙了,就算是平陽府的人來了,也一樣攻不得!”

天塹寨地形險峻,兩面均貼著陡峭的山壁,還有一面是懸崖,的確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再加上天塹寨門口那幾道石門機關,裘大這樣說也並不過分。

鄔寨主頗為欣慰地賞了幾個有功之人,豪邁地一揚手。

“今兒個晚上,大家分了這些酒!”

此話一出,所有人振臂高呼,雀躍歡快。

“太好了!”裘大一臉神往。“清水,聽說這些可是三十年的“玉醋”名酒,難得口福啊!”

“裘大哥,那後頭的是什麼人?”清葵注意到兩車貨物之後,還跟著一個著皂靴官服的人,頭髮蓬亂,臉上腫了一片,雙手被縛,跌跌撞撞跟在那馬車後頭。

“那個是押貨的官差。沒來得及跑掉,被我們給逮住了。”裘大滿臉不屑。“不經打,才幾下子就這樣了。”

清葵朝那人打量了兩眼,只見那人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只一味地跟著,毫無反抗之色。

丹君正替榔頭擦汗,鄔寨主和夫人豪邁而笑,山寨眾人都樂得開懷。一切都很和諧,只除了清葵心裡頭一陣莫名的不妥。

夜晚照例又是一場豐盛大宴。鬱天躲她躲了一天,索性連這場宴會也不參加了。眾人大魚大肉吃得起勁,觥籌交錯之聲不絕。清葵舉頭不見蕭錯,連丹君和榔頭也沒了蹤跡。

她頓時也沒了胃口,裘大替她滿上一杯酒,她還沒來得及端起來,便見丹君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

“清水!”

“怎麼了?”

丹君把她拉到一邊,“榔頭說要帶我們一同到山下的夜市裡逛逛。”

“現在?”清葵瞧了瞧她身後的榔頭。

“夜市,可不就是在夜裡的麼?”榔頭呵呵一笑。“清水妹子,湖州的夜市可好玩兒了。”

“好罷。”清葵點點頭。“不過我得先去跟鬱天說一聲。你們到寨子門口等我就好。”

“那是一定要的。”丹君有些調皮地擠擠眼。“少主子要是不放心,不如也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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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7:54

第十五章.驚天動地的劫難

郁天不在房裡。清葵找了許久才在他平日裡練武的那片小樹林裡找著了他。人家不吃飯,居然還能練武練得不亦樂乎。

鬱天見到她,收了刀。“你來做什麼?”這晚的月色昏暗,遮去了他的神色。

“榔頭和丹君要下山去逛夜市,我也想去。”

“不許。”

她一怒,睜圓了眼。“我不是想逃。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

“不去。”鬱天沈吟了一下子。“為何要今天?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就算以後還有機會,怎麼今兒個就不成?”

清葵這話剛一脫口,忽然愣住。

鬱天看清她的神情,當她又發了魔怔。“怎麼了?”

清葵此時的腦裡正像一篇白紙,各種各樣的線索在白紙上相繼浮出,指向最後的結論。

“過幾日便是少主的生辰。清葵若是想從這兒脫身,那是最後的機會。”蕭錯意有所指的樣子猶在眼前。

“既然清葵自己選擇了留下,那蕭某只能祝你順遂如意,自得出路。”他從容一笑。

她當時只當他的意思是鬱天生辰,山寨裡會放鬆戒備,容易逃走。現在這麼一想,倒是全弄錯了。

“蕭錯在哪兒?!”清葵瞬間清明,拉住鬱天的手臂。

鬱天一愣,手臂抽了抽,沒抽出來。“蕭錯?”

“就是蕭悔之!”清葵皺了眉。“快,鬱天。我們一起去找他!”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找師父做什麼?”鬱天一面帶著清葵朝蕭錯的房間走,一面疑惑地問。

“找他求證一件事。”清葵眉頭緊鎖,滿臉焦躁。“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蕭錯的房間沒有燃燈。她索性擡起一腳,踢開了門。

沒有人。雖然光線昏暗,卻仍然能看出房間裡乾淨整潔。

“師父大概去了別的地方。究竟怎麼了?”鬱天也被她感染,隱隱焦急。

“山寨裡捉來的人,一般會關在哪兒?”清葵想到了這一點。“快帶我去!”

兩人趕到山寨的牢洞時,正看見之前被抓的那名官差迎面而來。地上橫著負責看管的兩個山賊兄弟。

那人見鬱天和清葵,臉色一愕,隨即探手抓來。

鬱天一閃,把清葵推到一邊,自己卻迎了上去。與那人過十數招之後,便已漸漸不敵,落了下風。

“鬱天,別吸氣!”

鬱天下意識屏息往旁邊一閃,清葵手裡的藥粉一灑,那人下一刻便昏了過去。

“你身上哪兒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鬱天有些不可思議。“這個人又是怎麼回事?”

“看來是個陰謀。”清葵蹲下身,打算翻查他的衣服。“這個人是故意被擒的。”

鬱天一把拉住她。“讓我來。”

清葵只得挪開了些。“你看看他裡面的衣服,是不是黑色的。”

鬱天解開他外頭的官服,又剝了一層,裡頭赫然露出一層黑色中衣。

“是。”他面色冷凝。

清葵往那黑色中衣的領口和袖口瞧了瞧,只見分別有一朵白色的海棠花繡在其上。

“糟了。”她不由得輕呼。

鬱天的神情發冷。“白棠緇衣衛。”

清葵愣了愣。“你知道?”

“當然。”鬱天的眼神微澀。“北都鎮國親王的親隨護衛隊,緇衣白棠。誰能不知?”

關於大夏國的皇室權臣,建國歷史,清葵在來大夏之前惡補了一番。夏武帝連時暮是大夏的開國皇帝,而與他一同打江山的,除了他結拜的幾位義兄弟之外,還有一個便是他的親生弟弟連時棠。

大夏建國初,夏武帝論功行賞,列土封疆,將西蜀,平陽,嶺南劃分成郡,由幾位義兄弟統領,是為各路郡王,而輪到自家兄弟時,卻已沒了地方。

然連時棠與連時暮兩兄弟感情甚篤,連時棠表示自己不需要封地,可以在北都留守,以輔佐天子。連時暮深感愧疚,索性將北都一域劃給了連時棠,封為鎮國親王,尊榮與天子無二。

這白棠緇衣衛,正是連時棠當年在戰火中一手培養起來的一隊護衛,不僅武藝高強,忠心耿耿,且都是些為了主子甘心拋命的能人,難得還團結一致,大夏國人無不敬畏。

可這隸屬于北都親王的緇衣衛,怎麼會假裝湖州官府的人,潛伏到這麼個小小的山寨裡頭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清葵站起身,“我們應當把這件事告訴寨主。”

“你剛剛找師父——”郁天的心思轉得快,立刻將她的行為關聯起來,湊成一個模模糊糊的真相。“難道師父他跟這件事有關?”

“你還叫他師父?”清葵皺起眉。“丹君曾經看到他跟衣裳上有白花的人接觸,還被他下了藥,差點兒變白癡。這件事他一定脫不了干係。”

“怎麼不早些說?”鬱天臉色發青,雙眸冰寒。

“我警告過你。再說無憑無據的,就算說了,怕也會被你認為是在挑撥。”清葵心中不安漸盛。“今兒個的事情很不對勁,我們快去找他們。”

兩人越是接近前寨,心中越是發沈。

之前喧鬧的前寨,如今卻安靜了不少。

走近了,才看見流水席上歪七扭八躺倒了大半人,口角流涎,紅光滿面,像是喝得心滿意足之後醉倒當場。

整個山寨四百來號人,除卻負責守衛和做雜役的婦孺兒童一百來號,剩下的過半都躺在這兒。還有一半是不愛喝酒的,大概是已回了房。

連鄔寨主和夫人也躺在其中,睡得正酣。

“怎麼喝那麼醉?!”郁天躍步上前,想把他們喚醒。“爹,娘,醒醒!”

清葵望瞭望周圍睡得忘我的人們,心頭一涼,隨手拿了一盞酒杯送到鼻前聞了聞。

“真卑劣!”清葵上前拉住鬱天。“這酒裡下了藥,你叫不醒他們的。”

她從懷裡掏了一個小瓷瓶,倒出裡頭的藥丸,往寨主和夫人嘴裡一人塞了一丸。

寨主和夫人悠悠醒轉。

“小天?”鄔寨主眉開眼笑地拉他。“過來,一起喝一杯。”

“這酒勁兒還真大。”鄔夫人揉了揉腦袋。

“寨主,夫人,出事了。”清葵冷聲道。

正在此時,聽得一聲大喊。

“有官兵突襲!”

這句話像是平地生雷,讓還醒著的眾人一驚。那些睡倒在流水席上的繼續渾然不覺。

有人捶響了戰鼓,山寨裡頓時一片混亂。

本已回房的人們從房裡蜂擁而出,拿著武器朝寨主和夫人處聚攏過來,還有不少人試圖喚醒那些醉倒的兄弟們。

“兄弟們,有官兵來犯!大家準備迎敵!”

鄔寨主一臉凝重,從夫人手裡接過兩把大刀,領著還清醒的眾人朝門口而去。

郁天焦灼地看向清葵。“還有解藥麼?”

清葵搖了搖頭。“只有兩顆。不過若用冷水潑,也許能讓他們醒過來。”

“用水潑!”鬱天厲聲,留下的人們夥同老弱婦孺紛紛打了井水來朝這群醉過去的大漢身上潑去。

不一會兒,還真蘇醒了不少。

“有敵來犯,大家跟我來!”郁天舉起柳葉刀,仰天一揮。

忽然一支響箭,帶著簌簌的風聲和一團烈焰破空而來,直接射穿了天塹寨的寨旗,最後插在主屋上,破了幾片瓦奇*|*書^|^網。接下去又是數支響箭落到了乾草堆上,頓時燃起了幾團火焰。

“他們要用火攻!”清葵朝鬱天大喊了一聲,卻見鬱天的眼神定在那片被射穿燃燒著的旗幟上,似乎有些不對勁。

“鬱天,你怎麼回事?”她連忙上前拉他。

他這才清醒過來,搖了搖頭。“清葵,你不會武,到後寨去藏身罷。”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她的心情卻很有些複雜。

“他們這是有備而來,已經破了石機關。蕭錯在這裡呆了那麼久,一定早就有了萬全之策!”清葵拉住他的手。“萬一——”

“不會有事。”鬱天望著她的臉,鄭重其事。“若我們真的沒擋住他們,你——你就帶她們去鬱泉。”

他的聲音很小,只有她能聽得見。雖然聽見了,她卻只有疑惑。

“鬱泉?”

“那兒有——”他忽然湊近她的臉,俯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

出路。

這是他們第一次那樣靠近,雖然是這樣緊張的形勢下,兩人依然感覺到了心神微蕩。

鬱天別開眼。“走!”他領著一眾人等往寨前走去,恰似出征的少年將軍。

那羽箭漸頻,前寨漸漸濃煙彌漫。又有不少人被箭射中,當即斃命。尖叫恐慌之聲佈滿整個山寨。

沒有參加戰鬥的婦孺們四處逃竄,殊不知這樣卻又增加了被射中的可能。

清葵藏在屋後想拉住她們,卻沒人肯停留下來聽她說話。鄔夫人跟寨主一同去了前方,後寨一亂,無人能勸。

在這片混亂險惡之中,清葵卻驀然想起丹君和榔頭之前就在前寨山門。

她探身出去望瞭望,只見四面皆起了火,前寨山門處殺敵之聲震耳發聵。等待了許久,火箭之勢稍頓,她才朝前寨山門處小心地移去。

滿地都是中箭倒地的人們,她不忍再看,卻見前方人群蜂擁而入,其中有身披鎧甲的官兵,手持明晃晃的刀劍,朝猶在抵抗的山賊們身上毫不留情地砍刺而去。

清葵從未見過這般殘忍無情,血肉橫飛的場景。

她只來得及震懼了一會兒,突然心有所感,朝另一處山壁望去。

那山壁高處有一小片平地,平地上佇立著一個人,正是蕭錯。

蕭錯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一幕,絲毫未動。

“夫人!”

清葵被這一聲吼閃了神,再一看時他已不再那裡。

她連忙朝吼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卻見鄔夫人身中一刀,躺在血泊之中,猶在苦苦支撐。鄔寨主滿眼痛心,卻奈何身在遠處與那些官兵相鬥,難以脫身。

清葵也顧不得許多,穿過對戰的人群奔到鄔夫人身邊。

“夫人!”她扶起鄔夫人,替她按住傷口,將她挪到相對安全的地方。“你怎麼樣了?”

這一刀傷在心肺要害,縱使神仙也難救。清葵心下大慟,神情哀戚。“夫人……”

鄔夫人卻一把握住她的手。“小——小天——”她已認不出清葵,卻還惦記著自己的孩子。

“夫人請放心。”清葵顫抖著手,回握住她的手。“鬱天絕不會有事。”

鄔夫人的眼神似終於釋然,放鬆了下來,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清葵咬牙含淚將她放下,探身去找尋鬱天和丹君的身影,卻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平日裡熟悉的人,一個一個倒在兵戈之下。

守門的阿淳阿律,廚房的大李子,黑的像炭的仇聰仇穎兩兄弟,還有那個剛剛有了未婚妻整日裡歡喜的劉柱子。

還有裘大,那個面粗卻心善的莽漢,雖然中了一箭,身上又被砍了兩刀,還在勉力掙扎,目呲欲裂地舉刀砍向一個官兵,終於不支倒地,又被人補上了一刀。

清葵躲在屋後,嗚咽著咬住了自己的手掌。第一次痛恨自己沒有習武,沒有帶足夠的藥出來,沒有能力救任何一個人。

她仍然不死心地用眼睛到處搜尋,卻依然沒發現鬱天的影子。

而官兵的數量實在太多,鄔寨主也終於難敵眾人,被生擒在地。“你們要殺便殺,不用廢話!”

官兵在前寨糾集,其中一名身穿藍袍,留兩撇鬍鬚的微胖中年男子頗為醒目。

“你們屢屢與官府作對時,就該知道今日滅寨一事純屬咎由自取!”

他一揮手。“給我殺!”

清葵已不忍再看,只聽得刀劍刺入血肉之聲,仿佛放大了無數倍在她耳邊迴響。

“燒了這山寨,一個不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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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8:32

第十六章.藏在鬱泉的秘密

她下意識地往後寨退去,躲在後寨上方稍微隱秘些的山崖縫隙裡,離鬱泉不遠。

官兵很快漫入後寨,四處放火,見人便殺。後寨裡大多是那些婦孺兒童,毫無反抗之力,一時之間淒厲的慘叫聲不斷。

清葵心驚膽戰,幾乎要站立不穩。正在此刻,卻見榔頭左手持長劍,右肩上抱了一個人,朝她走來。

此刻的榔頭,衣衫染血,卻面色沈靜。

她雖然心覺異樣,但好歹來了個認識的,便立刻奔了過去。

榔頭對她點點頭,將肩上的人放了下來。居然是鬱天。

鬱天此刻緊閉雙眼,看來是已經暈厥了過去。清葵趕緊翻看,似乎沒有受什麼傷。

“榔頭,他怎麼了?”

“我打暈了他。”榔頭面不改色。

清葵一愣,目光落到他微微敞開的中衣裡,只見一朵白棠趴在衣襟上。她立刻將鬱天護在身後,面色一冷。“你究竟是什麼人?”

榔頭肅然。“此刻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下面那些人很快會找到這兒,我們得想辦法保護他。”

“你——”清葵猶在遲疑。“你不是白棠緇衣衛的人?”

榔頭一愕。“你怎麼知道?”

“少裝了,滅這山寨的,不正有你們的一份?”她目露恨色。

榔頭眉微皺。“這件事說來話長。現在請你相信,我絕沒有參與滅寨,保護少主子才是我的責任。”

清葵朝底下往了一眼,也知道此刻已不容她細想。“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想辦法引開那些人,你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帶少主子逃走。”

“等等!”清葵忙喚住他。“我姐姐呢,她在哪兒?”

榔頭眉微蹙,終於目露掙扎。

“難道——她不會有事的!”清葵搖著頭。“她武功那麼好,怎麼會有事?”

“清水姑娘,你別急。我讓她藏了起來。”他握緊了拳頭,目露苦澀。“我——我身負責任,保護不了她……”

“別說那麼多了!”清葵厲聲。“你不是說喜歡她?為何卻在這時候放下她?”

“我——我得保護少主子。”

“好。”清葵咬牙。“你現在去找丹君。這兒有我。”

“可是——”榔頭為難地看著她。

“我會護他。”清葵面容冷肅高潔,有種不容拒絕的氣勢。

榔頭望了她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可以相信這個女子。“好,少主子就拜託你了。”

“救了丹君之後,到鬱泉來找我們。”清葵沖他點點頭。“丹君就交給你了。”

榔頭走後,清葵將鬱天背在背上,吃力地朝鬱泉的方向挪去。下面的官兵已經漸漸蔓延向上,時間已經不多。雖然還記得鬱天跟她說的話,可——鬱泉中的“出路”又在何處?

她吃力地將他背進了鬱泉,一路上還沒忘了查探道路。這裡沒有其他的彎路,只有一條直通泉池。

重進泉池,今非昔比。

她將他放在池邊,在洞內仔細搜查,卻依然沒有能出去的洞口或是機關。唯一一處,是泉水流出來的那個一人半寬的山隙,看上去深不可測。

她站在山隙前往裡探了探,能聽得水聲風動,似乎的確是活路。但這縫隙很窄,要背著他一同進去根本不行。

她正在為難間,卻聽得身後一聲輕語。“正是那裡。”

清葵愕然回首,見鬱天睜著一對墨眸,靜靜地看她。

“你醒了?”她連忙回到他身邊。

“我怎麼會在這兒?”鬱天只覺得後腦還有些疼痛,想不起這前因後果。“剛剛我還在前寨山門,怎麼——”

“是榔頭把你帶過來的。”清葵頓了頓。“他也是白棠緇衣衛的人。”

鬱天眉頭一蹙,立刻起了身。“我得出去,那麼多官兵,他們應付不過來。”

清葵拉住他的袖子,欲言又止。

“別——別去。”

鬱天看著她的神情,神情漸漸生出些彷徨和悲慟。“他們——”

“別去。你不是他們的對手。”清葵低下頭。“如果連你也被他們殺了,那還有什麼希望?”

鬱天靜靜地看著她,一片死寂。

“我爹娘他們,是不是——?”

清葵別開臉,閉上眼,咬牙點點頭。

他紅了眼,嗚咽了一聲,攥緊了拳頭便要往外沖。

“別去!”清葵不顧一切地從後頭抱住他細瘦的腰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鬱天,你得活著,否則鄔寨主,鄔夫人,那麼多人的犧牲是為了什麼?”

“不,你不明白!”他的聲音裡滿是絕望。“都是因為我!”

“我明白!”清葵咬牙,手臂卻勒得更緊,絲毫不肯放鬆。“正是因為你,你更不能有事!”

他的身體一僵,卻不再掙扎。

“鬱天,活下去。連同山寨裡所有人的份,一起活下去。”

這是洞口傳來噪雜聲,隱約還能聽見兵戈相撞的聲音,似要朝裡頭搜來。

清葵松了手。

“他們馬上就會進來。你是要讓他們的陰謀得逞,還是跟我一起離開這兒?”

鬱天的身影在原地僵直了一會兒,終於緩緩地轉了過來。

那雙水墨眸裡滿是刻骨的仇恨。

“我們一起,離開這兒。”

清葵望著他的眼,點了點頭。

兩人從那條山縫裡穿了過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見前方一絲光亮。

走近了,清葵才發現那是一間石室。石室頂上有些許縫隙,光亮便是從那些縫隙中透出來的。石室裡佈置簡單,只有一張長了綠蘚的石床,一面石桌。石桌桌面上刻了棋盤,上面還有一局未盡殘局。石床上置了只石瓶,瓶中還插著一枝紅梅。紅梅開得正好,讓這方石室多了些生氣。

“現在怎麼會有梅花?”清葵仔細端詳,才發現這梅花竟然是用紅蠟雕成的。

“三年前,我偶然間發現了這個地方。”郁天依然垂著眼,還沒有從滅債失親的打擊中恢復過來。“這兒的秘密還不止這些。”

他走到石瓶前,托著它的底部轉動了一下子,只聽得一聲沈重的機關啟動聲,他們來時的那條路已被巨石封住。

清葵驚愕地望瞭望那塊巨石,又轉回他臉上。“這樣的機關,不會只是為了保護這間石室而已罷?”

“當然不是。”鬱天從瓶中取下紅梅,手伸進石瓶裡,拿出兩顆琉璃石子。隨後他又將琉璃石子往棋盤上的某兩處一按。

棋盤應聲而開,分為兩半。底下是一隻木匣子,匣中收著兩卷竹簡。

“這就是你不讓我用鬱泉的原因?”清葵忽然明白了過來。原來這其中還有這等秘密。

鬱天拿起那兩卷竹簡,神情悲涼。

“這兩卷竹簡,一卷是記錄了這洞穴之後的山谷內陣法的破解集結之道,另一卷則是一種奇特的心法秘笈,名為‘美人譜’。”

清葵微愣。“那你可曾修習?”

鬱天搖了搖頭。“我曾經看過,這心法共分五層,第一層能讓人的內力成倍增長;第二層令人耳聰目明,動靜敏捷,能窺四方;第三層能使人看出任意武功之破綻,攻人於不備;到了第四層,能納人所長,舉一反三。到了最後一層——”

“武傾天下,無人能敵。”清葵心下驚憾。

“不錯。”鬱天沈眉。“可惜我現在內力不足,妄自修煉只會走火入魔。所以——”他面露懊疚之色。“這山洞的後面另有出路,若早知道有此一劫……”

“小天,這不是你的錯。”清葵紅了眼眶,握住他的手。“誰也沒料到會這樣突然。”

他默然,深呼吸,掩下痛意。“這石室後面有一條路,可以通向天女山的一個隱秘山谷。這山谷裡頭布有陣法,不懂解法的人進去只會迷了路,出不了穀。”

“這就是你所說的出路?”清葵歎息了一聲。“也不知道丹君和榔頭如何了。我之前約他們到鬱泉相見,但鬱泉也被那些官兵給找到了,不知他們會匿往何方。”

“你之前說榔頭也是白棠緇衣衛的人?”鬱天忽然想到此事。

“不錯。他的衣服上也有一朵白棠。”清葵皺了皺眉,心下疑惑。“但他卻說要保護你。”

一面與蕭錯串通,以湖州官衙剿匪的名義混在其中實行滅寨殺人之事;另一面卻派了人特意保護鬱天。

“這件事,只有見到榔頭才知道了。”鬱天擡頭望了她一眼。“清葵,這一次連累了你們。”

“這算什麼連累?”清葵搖頭。“只是我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她說著又紅了眼眶。

鬱天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所幸還有你。”

兩人之間第一次親密的擁抱,卻少了些甜蜜熱度,多了些相互支撐扶持的冷靜感慨。清葵把頭輕輕放在他的肩窩處,微闔上眼。

“我會陪著你。”

少年郁天在失去了至親之後,隱約地感受到溫暖的情意,讓他的心也漸漸沈靜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問我?”他輕輕地說。

白棠緇衣衛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們串通蕭錯假裝剿匪實則滅寨的原因。清葵從頭到尾沒有問過一句。以她的聰明,其實不難從他的言語中發現端倪。

“這是你的秘密不是麼?就連寨主和夫人也不知道罷。”她歎了口氣,擡起頭來。“你的父親是誰?夏武帝,還是鎮國親王?”

郁天神情莫測,鬆開手臂看了她一會兒。“你果然還是看見了。”

“不錯。”她垂下頭。“第一次在鬱泉看見你時,我便看見了。”

兩人沈默了些許時候,清葵又開了口。

“我聽聞夏武帝被稱作天降聖君,正是因為他胸口有一朵青色蓮花,據說鎮國親王身上亦有此像,由此青色蓮印被視作皇室之血的象徵。”

鬱天的右臂上,正有這麼一朵青色蓮花。

清葵第一眼便已看見,當時未往心裡去。後來發生這麼多事,稍作推理便已心如明鏡。他曾經掉落的那只玉蟬,想必正是他娘親的遺物,被那官員無意中帶走,又不知怎地被相關人等發現,所以才招來了這山寨的滅寨之禍。

“我娘,是鎮國親王的妾室。”他說得婉轉,卻也回答了她的疑問。原來他正是鎮國親王連時棠之子。

至於他又是怎麼會落到河裡被寨主和夫人所救,那一定又另有一番故事。

然而鎮國親王有怎麼會讓緇衣衛殺自己的兒子?

“我也不明白為何會是白棠緇衣衛。”鬱天神色黯然。“他們的目的一定是我。沒想到我連累了一整個山寨的人,還有爹娘——”

“這件事未必是鎮國親王的意思。”清葵連忙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一切等到榔頭他們出現,必然會水落石出。”

兩人在山洞裡待了許久,一直到那洞頂縫隙裡透出的光亮漸漸變暗,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啟機關,重新從鬱泉走了出去。

鬱泉裡並沒有丹君和榔頭的蹤跡。

清葵走出山洞前,拉住了鬱天的手,擔憂地看了他一眼。

他反握住她的手,眼神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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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9:22

第十七章.破繭重生的蓮葵

山寨中,一片荒涼。

斷瓦殘垣,黑燼遍地,早已成了煉獄之火燒過的荒蕪之地。山寨裡的人們,連完整的屍首也留不下,只剩下觸目驚心的灰黑骨骸,和被風吹散的一片灰白色的砂粒。

溫暖的家園成為恐怖的死地,不過短短一夜。

“火,又是火。”鬱天慘然而立,跌跌撞撞。“爹!娘!”

清葵跟在他身後,心揪成一團。

他已經找不到鄔寨主和鄔夫人的屍骨。這場大火,把所有的罪惡燒得一乾二淨。

雖然已做了心理準備,鬱天仍然幾近崩潰。

他跪倒在一片殘敗之中,痛哭失聲。

清葵站在他身後,默然落淚。

“少主。”榔頭踩著瓦礫緩緩而來,面色沈重。他外袍已開,中衣衣襟上一朵顯眼的雪色海棠。行至郁天身前時,他忽然屈膝單腿而跪。

“對不起,是屬下疏忽,才讓山寨遭此劫難。”

鬱天沈浸在絕望痛苦之中,無暇顧及他。

“丹君在哪兒?”清葵見到他,連忙上前詢問。

榔頭轉頭往後。

丹君一臉驚惶地跟在他後面不遠處,見到清葵才猛奔過來。“清葵!你怎麼樣了?”

清葵搖搖頭。“我沒事。”

“太可怕了。”她的眉眼一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山寨——毀了——他們——都被殺了——”長到十八歲,丹君第一次直面這樣可怖的屠殺。對於心性單純的她而言,不失為一番巨創。

清葵捂住嘴,兩人竟抱頭而哭。

山風獵獵,整個山寨只剩下這兩男兩女,在一片沈沈死氣中徒留無助。

半響,鬱天終於收住了哭聲,眼角泛紅,眼神卻冰寒刺骨。像千年的玄鐵終於被磨成了絕世刀刃,刀鋒凜凜,直取人心。

“說。”

榔頭一愣,隨即低頭,舉手加額,行了個規規矩矩的大禮。

“屬下秦峰,白棠緇衣衛之首,直屬于鎮國親王。親王他得知了少主子的下落,特意指派我潛進天塹寨,在確認少主子下落的同時加以保護。誰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屬下已有所查覺,卻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他愧疚不已,郁天卻冷無表情。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是湖州府衙的官兵。”秦峰垂下頭。“湖州官衙剿匪,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還來得那麼快。實在……”

“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清葵憤然開口。“這官兵裡頭有你們白棠緇衣衛的人,你會不知道?還有,蕭悔之究竟是什麼身份?”

秦峰驚愕。“蕭先生?他也跟這件事有關?”

“要不然你以為那些石機關是怎麼被他們攻破的?”清葵眯了眯眼。

秦峰仔細地想了想。“白棠緇衣衛如今已分成兩隊。一隊直屬于親王,另一隊則屬於親王當年的副將,現在的鎮北將軍。”

他沈吟了片刻。

郁天冷然一笑。“鎮北將軍?就是當今鎮國親王妃的父親徐守立?”

“正是。”秦峰一愣。“難道——”

鬱天不語。

清葵聽出了些門道,卻見丹君一臉惶惶訝異地盯著秦峰,像受了很大衝擊。

她拉住丹君的手臂。“他隱瞞身份也是不得已。我們不也一樣隱瞞了許多?”

丹君回過神來,恍惚點了點頭。“清葵,我-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平日裡憨厚老實的榔頭搖身一變,成了鎮北親王白棠緇衣衛的首領,也難怪她一時之間反應不來。

秦峰繼續拱手道:“請少主子隨我回北都。”

“我不會回去。”鬱天站起身,面無表情。

“少主子,這——”秦峰面露難色。

“秦峰,鬱天他的確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回北都。”清葵忽然出聲。“那些屠寨的人,目的是殺人滅口。如果他回北都,身份暴露在那些人的眼中,岌岌可危。”

秦峰略一沈思。“你說的也有道理。但王爺他對少主子思念心切,希望能儘早與少主見面。”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鬱天的身份絕不能暴露。不如讓他就此隱去,待王爺他查清真相後再認子也不遲。”清葵道。

秦峰點點頭。“好,我這就密信與王爺相報。不知少主決定往何處去?”

郁天走出兩步,立于山崖邊,長身玉立,衣衫颯颯。

“江湖。”

“是。屬下願誓死相隨,保護少主。”

“從此之後,再沒有鬱天。”他頓了頓,玉容冷清。“只有郁沈蓮。”

五年後。

大夏十五年秋。湖州,天女山。

五年的時間,對天女山而言不過只是飛鳥掠過的一瞬,河流激蕩濺起的水花重歸水面的那麼一刹而已。

但對於人世間,已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比如三大派中的越鳳派出了一位天賦異骨,風采綽絕的沈蓮公子,再比如江湖上漸漸崛起了一個聞者無不神往卻為正道所不屑的門派:天水門。

傳說天水門的門主,是一位豔絕無雙的女子,但凡見過的人無不體酥骨軟,魂魄予授。又說這女子雖美,卻生性放蕩,天水門所收弟子,無論男女都得是個絕色,要是得了她的歡喜,便能做門主的入幕之賓,得享人間極樂。

天水門所修煉的,正是那傳說中神秘旖旎的雙修采補之術。

而天水門的本部天水宮,正在這天女山中。

那一片不知從何時崛起的亭台樓榭,婉約華麗,飄渺入雲。只是這番亭台中卻有一片與周圍極不相配的灰瓦白牆,樸實無華。白牆中豎了一面旗幟,隨風飄蕩之間隱隱顯出其上“天塹”二字。

而這片灰瓦白牆對面的映水樓臺上,香雲紗飛舞間顯露出臥榻上一彎妖嬈身形,那身形似泉水蜿蜒,引人遐思。

其實離得近了,依稀還能看見那五官還保留了當年少女的精緻,只是當年那雙無神的死魚眼兒已變得生動含情,幽亮魅惑,眉間更生出了一抹奇特的水紋,扣人心弦。

二十歲的商清葵,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為自己一雙異目苦惱的小小少女。

她輕笑一聲,額間的水紋微蕩。

“真有趣兒。”

身旁一位藍衣的秀美少年,見她開心,立刻將手中的紅提去蒂去核,用指尖小心地送到她唇邊。

“門主,用些紅提罷?”

她的眸一轉,落在少年的臉龐上,唇角微勾,接下了這提子,順道在他指尖上一咬。

“傅雲果然最貼心。”

叫做傅雲的少年霎時紅透了一張精緻的小臉,羞澀地低了頭去。

她輕笑一聲。

身旁立著鵝黃筒裙的俏麗女子,見此情景卻蹙了蹙眉,泛棕的眼瞳生出些擔憂。

“清葵,你怎地一點兒也不在意?這等傳言,都把你說成什麼樣兒了?要不讓我去教訓教訓那些亂嚼舌根的傢夥?”

“丹君,這江湖上那麼多喜歡妄論是非的人,你教訓得過來麼?”清葵擺擺手。“別理他們不就行了?”

“清葵,你不知道。他們還說——”丹君咬咬牙。“還說天水門三位天水使,實際上就是你的三大男寵!”

傅雲秀眉微蹙擡眼朝清葵望去,卻見她笑意更甚。“這話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只見她玉臂一伸,將傅雲攬腰拉了過來,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怎麼,小雲兒不高興了?”

傅雲手足無措,任她將自己攬在懷中,連耳根後頸都紅了個徹底。

“門主……”他的聲音細若蚊音。

丹君搖了搖頭。“得得得,你就調戲傅雲罷。就瞅著人家老實,死命兒地欺負。”

“丹君。”清葵媚眼如絲。“難道他們沒說,這天水門的副門主雖為女身,其實也是門主的相好,所以才至今未嫁?”

丹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你-你怎麼知道?”

“難不成只有你有消息來源,我卻沒有麼?”清葵忽然斂去了一臉笑意,鬆開了攬住傅雲的手。“雲兒,你先下去罷。我有些話同副門主說說。”

“是。”傅雲乖巧地應了一聲,瞟了丹君一眼,起身退了下去。

清葵懶懶地支起身子,朝她招招手。“來,坐。”

丹君依言上前,坐在她身旁。

清葵對她細細端詳片刻。“丹君,你也快二十三了罷。”

丹君一縮,警惕地看她。“怎麼好好地,忽然說這個?我跟你說,你要是再讓人深更半夜爬上我的床,我就跟你沒完!”

清葵捂唇一笑。“怎麼著,你不肯嫁人,難道連男人也不想要?”

丹君目一橫。“你當我是你麼?我可對男人沒興趣。”

清葵神色微僵。

丹君話一出口便已經後悔了起來。“清葵,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清葵搖搖頭。“你說得沒錯,我可離不開男人。若不是有那麼多男子純陽之氣的圍繞,我的眼睛又怎麼能亮起來?”

“清葵……”丹君目露憂傷。“其實你又何苦——”

“我不苦。”清葵打斷了她的話。“還是說說你罷。你不肯接受,是不喜歡男人,還是不喜歡我給你安排的那些男人?”

丹君一怔,隨即別開臉。

“你還念著秦峰?”清葵微微一笑。

丹君柳眉一蹙。“沒有。”

“其實念著也無妨。”清葵歎了口氣。“丹君,其實你不用守著我,既然喜歡秦峰,為何不嫁他?難不成你還真想做個老姑娘?”

丹君搖了搖頭。“我說過,這一輩子我也是要守在奉主身邊的。你沒嫁,我也不會嫁。”

“笨蛋。”清葵微微動容。“你這死心眼兒,什麼時候能改改?”

丹君眨眨眼。“改不了了。”

清葵笑了一聲,從榻上起身,往樓臺邊欄走了兩步。長長的拖尾迤邐而行,在木地板上劃出簌簌的聲響。

“丹君,你看這山寨,是不是跟從前一樣?”

“清葵。”丹君欲言又止,終於還是開口。“你讓人重建了山寨,是為了——”

“再過些日子,便是十月十五了。”清葵望著那片灰瓦白牆,微點頭。

丹君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神色。“是郁公子的生辰?”

清葵抿唇不語,笑容漸斂。“丹君,是時候準備些上好的酒菜,招待我這位陳年舊友了。”

“郁公子會來這兒?”

“十五他未必會來,不過十六就一定會。”

因為那一天,是他爹娘和全山寨人們的忌日。

丹君猶豫了一下子。“清葵,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

“丹君,”清葵打斷了她的話,目光依然沈靜。“我與郁沈蓮之間的恩怨跟你無關。你與秦峰之事,我樂見其成。”

丹君勉強笑笑。“清葵,你又在說笑了。我不是說了?你不嫁,我也不嫁。”

塗著妖紅色蔻丹的指尖輕輕搭在楠木雕花攔上,略緊了緊。

那場劫難之後,相互依偎的少年和少女,那些溫暖堅定的話,為何到如今想起卻只剩了苦澀?

“所幸還有你。”

“我會陪著你。”

……

鬱天。郁沈蓮。隨著名字被抹去的,不僅僅是曾經的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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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09:56

第十八章.天水門主的男寵

紫衣少年長身而立,腰縛白緞,肩負長劍。

她正要上前,卻見他緩緩轉過身來,滴墨一般的黑眸隱隱發藍,卻透著疏離冷淡,還有隱隱憎恨。

“都是因為你。”

她一愣,拼命地搖頭。“不……”

“若你早些說出你看到的那些事,他們就能逃過一劫!”

“我……”她滿心酸澀,拉住他的袖擺。“我不知道……”

“看見你我便心煩。”他將袖擺猛力一抽。“如今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還非要留在我身邊,是想攀附高枝麼?”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清葵驚呼一聲,睜開眼睛,用力地呼吸了幾下子,才將渾身上下忽冷忽熱的痛意壓了下去。手心握得緊緊的,濕熱發膩。

“又發噩夢了麼?”

一雙溫暖乾燥的手握住她的拳頭,慢慢將它舒展開來。

她側過臉去,看見墨發白衫,在黑暗中微亮的眸,恍惚了一下子。

“門主?”

他遲疑地喚了一聲。

她這才清醒過來,在一片漆黑中對他笑了笑。“成碧。”

“最近這噩夢似乎發得頻繁了些。”他的語氣中有些擔憂。“我去替你取些茶水來。”說著,他便要披衣下床。

“別去。”清葵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陪我說說話罷。”

於是成碧慢慢退了回來,半臥在她身側。

“好。”

“成碧,你來天水門,也有兩年了。”

“是。”他似乎笑了笑。“承蒙門主收留。”

宋成碧,曾經是三大派中昆吾派的掌門弟子,兩年前武林大會上一鳴驚人的少年英俠,以昆吾九式聞名於江湖。

而那一次武林大會之後,他卻行跡全無,再出現在江湖上時,已是天水術使,掌管天水術部。

正道各派無不扼腕歎息,昆吾派的掌門更是恨得牙癢癢。奈何宋成碧聲稱自己完全屬於自願,並非出於脅迫,他們也只能明裡暗裡罵幾句妖女邪門,將好端端的弟子拐上斜路。

其中的緣故,自然只有少數人知道。

宋成碧自武林大會一鳴驚人之後,鋒芒畢露,卻招來了自家師兄弟的妒忌。

人心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小小的嫉妒不滿,日積月累會變成巨大的怨恨。武林大會之後,他被人暗算,差點兒瞎了一雙眼。

之所以差了那麼點兒,是因為清葵救了他。

昆吾派不是不知道那幾個徒弟的作為,然而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竟然被壓了下來。宋成碧醒來之後,對所謂名門正派作為心灰意冷,索性應清葵之邀加入了天水門。他天資過人,不到一年便做了天水術使,專司各類秘術和武藝的研習和入門弟子的招收教導。

“我知道如今江湖上那些傳言很有些不堪。”清葵在黑暗中靜靜地看他 。“想必你心裡也不好受。”

成碧輕笑了一聲。“的確不太好受。”

“怪我麼?”清葵一隻手支起頭,另一隻手伸向他的臉頰,輕輕拂過他的五官。

他的唇角微勾。

她的手恰恰落在他唇角處勾起的位置上,頓了頓。

“我只怪自己白背了這名聲,其實不符。”

成碧忽然雙唇一張,將她的手指含在嘴裡,舌尖輕觸。

清葵只覺得心神一蕩,一股熱意在體內升起。她迅速地抽回手,調息將這股熱意壓了下去。

“為何要勉強自己?”他看著她的動作,語氣中諸多不忍。“這樣苦苦忍耐又是何必?”

清葵瞥了他一眼。“我不曾忍耐什麼。”

成碧雙目幽亮。“別人或許不知,我卻明白得很。你修習的功法是需要借助男女雙修方可大成,你卻偏偏要執意以一人之力勉強推進,強自忍耐這功法帶來的疼痛和欲念。這又是為何?”

“你問得太多了。”清葵閉上眼,背過身去。“別忘了,當年我救你,如今讓你與我同眠,也不過是因為你正巧是陽年陰月陽日出生的而已。”

“我當然知道。”成碧仰面躺下,閉上了眼。“從未忘記。”

“怎麼,現在你卻不滿足了?”清葵笑了一聲,調轉了身子,一雙魅目望著他。

即使在這樣的黑暗裡,他也能感受到那雙眸中絲絲縷縷網羅人心的魅惑。

“是。”他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受苦。我可以助你。”

“如何助我?”

她沒有再閃躲,反而迎上前去,臉龐離他只有些微之距。“與我雙修麼?”

成碧的呼吸熱了熱,喉嚨裡一片乾燥。

“只要你願意。”

清葵細細地端詳著他。

與陽年陰月陽日所生的男子朝夕而處,可使魅目假開,這是她偶然間才得到的方法。雖然魅目假開之後能使媚術精進,但畢竟沒有真正地打通,對身體有百害而無一利。

其實天水門所修的雙修之道,更是一種心法。真正入得門後,無論修習何種功法,均能事半功倍。習武者,可以此道使內力深蘊,身法輕盈。習文者,可耳聰目明,過目不忘。清葵主修的是媚術,借雙修之道使媚術精進,原本是相輔相成的路子。

然而她堅持不用男女雙修之道,只用個人的陰陽調息法進行修習,再加上魅目假開,才得了如今的後果。那一抹水紋,便是強行修煉魅目而現出的異象。這水紋原本應該只在動欲時出現,如今卻長久地印在她的額頭上,再難消退。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隔著一層薄薄的單衣,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呼吸快了不少。

“你是想要與我雙修,還是想要——我?”清葵的聲音輕緩,卻帶了些蠱惑。

成碧的呼吸一窒。“我……”

沒等他說完,清葵已經俯身將頭埋在他的肩窩裡。

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皂角香,沐浴過後的味道。他的皮膚滑膩溫熱,漸漸地,升騰出暗色火焰。他的手指顫抖著,握緊了她的腰。

她卻圍住他的腰身,唇貼近他的耳垂。“現在,還不是時候。”

成碧眼中的灼熱跳動了一瞬,隨即更加熱烈。

她卻離開了他的身體,徒留余溫。

“好了,睡吧。”

她背轉身去,很快便呼吸綿長,安定地睡了過去。

成碧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無聲苦笑。仿佛從頭到尾被□灼燒的都只不過是他一個人而已。

天水宮大殿上位,清葵半倚牡丹塌,神情慵懶。丹君站在她身旁,神情肅穆。

殿下立了三名男子,姿容各異,正是外界眾說紛紜的天水三使,統領天水三術,藥,隱三部。

宋成碧修長俊秀,眸如朗星,容似精雕。他身著玄色勁裝,腰間松松纏著一條暗紅色長鞭。

“稟門主,術部本月共招收了三十五名新弟子加以訓練。其中有五名較為出色者,屬下會繼續留意。另外,術法方面,屬下已經鑽研過了門主之前相授的點蒼忍術秘笈,可隨時挑選合適的弟子加以傳授。”

“好。”清葵撐著下巴,唇角微勾。“不若你在此先示範一番何如?”

“是。”宋成碧點點頭,隨即閉目運氣,雙手相合,身形微動,竟然消失在原地。

清葵眉頭微挑。丹君一聲驚歎。

須臾之後,他的身形又漸漸出現在原地,手裡卻拿著一朵金質葵花簪。

“請主上恕屬下冒犯。”雖然他語氣謙恭,雙手奉上葵花簪,眼神卻是光芒奪目,毫不避諱地直視清葵。

丹君從他手裡拿下葵花簪,順便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回轉身把葵花簪遞還給清葵。

清葵拈著那一隻葵花簪,輕笑一聲。

“聽聞點蒼忍術奇妙,能使人在瞬間速度奇快,甚至掩去身形,我還只當是說笑而已。沒想到成碧竟然能從我的頭上取簪而不被察覺,果然是奇術。”

宋成碧唇角淺勾。

“不過,我要你找出忍術的克制之法。在此之前,不可將忍術傳授他人。”

宋成碧微愣,隨即反應過來。“門主英明,屬下謹遵。”

“成碧做得很好。”清葵略起身,右手一揚,把那葵花簪又朝他拋了去。宋成碧伸手接下,微訝。

“這個,就賞給你了。”

宋成碧訝色頓去,笑意一閃,將葵花簪收進懷裡。“多謝門主。”

另兩名男子,一人淡然,一人略羨。

“傅雲,你的藥部如何?”清葵魅目一轉,落到中間纖瘦略矮,面容秀致的男子身上。

傅雲,天水藥使,掌管藥部,負責各類秘藥的精製和研究。傅雲是南疆人,對各類醫理草藥有著天生的敏銳,也是清葵當年無意中的收穫之一。她魅目假開的方法,亦是傅雲的鑽研所得。

他聽清葵問到,連忙回道:“稟門主,十八種新秘藥都已經提煉完畢。”他的音色柔和略低,雖然已努力憋了氣大聲,卻依然算不得宏亮。

“好。傅雲,我知道你那兒人手不夠。待會兒你跟成碧去,從他新收的弟子裡選一些資質不錯的帶過去罷。”

傅雲面露喜色。“謝門主。”

“那些秘藥總得有人去試。”清葵轉向丹君。“丹君,待會兒傳令下去,若有願意以身試藥的弟子,可向藥部報備,給予重賞。”

“是。”

清葵朝傅雲微微一笑。“辛苦雲兒了。若有任何想要的東西,盡可以與我開口。”

傅雲望著她,面上一赧。“多謝門主。”

“隱使。”清葵最後問到了最右側的那名男子。“說說隱部的情況。”

這名男子二十來歲的年紀,眉目溫雅,氣度從容。

“回稟門主,隱部的五十六名隱者,已有三十名潛伏到了各大門派中,尚未有人露出破綻。二十名信者也已經安排妥當,至於各大派的密報已由錄者記錄完畢,隨時可供門主查閱。”

“好。”清葵目露激賞之意。“蕭錯,令你掌管隱部,果然是再合適不過。”

男子神情淡定,五官秀雅,笑容卻略帶晦澀,正是當年的蕭悔之。

“門主謬贊了。”

“蕭錯,還有兩件事需要你去做。”

“門主請吩咐。”

“其一,我要潛伏在越鳳,昆吾,少陽三大派的隱者儘快找到他們的基本武學秘笈。越鳳的《越鳳劍譜》,昆吾的《昆吾九式》,少陽的《般若心經》,這三本,缺一不可。”

“是。”

“其二,我要你在剩餘的隱者中選些表現優異者,潛入魔門藏音樓。”

自古江湖有正必有邪。有越鳳,昆吾和少陽三大正派門道,有天水門這等介於正邪之間的存在,自然也有邪路魔道。而魔道中排名第一的,正屬魔門藏音樓。

一介魔門,卻偏偏取了“藏音樓”這麼個風雅的名字,跟它所做的營生不無關係。

傳說藏音樓裡,藏了大夏國所有的秘密。只要你願意出錢,無論什麼秘密都可以買到。

光是這樣,自然算不上什麼魔門。

除此之外,它還有最好的殺手,最邪門的武功,最狠厲的門徒,最飄忽不定的行事風格。

曾有門派崇華,不知怎麼惹到了它,竟被它一舉滅門,不過短短兩個時辰,連個屍首都不剩得,只剩滿屋血跡,驚悚懾人。

“門主對藏音樓感興趣?”蕭錯微訝。

清葵雙目微凜。

“最近江湖上陸續出了些奇怪的事情,想必你們都聽說了。”

“門主是說最近那些離奇猝死的事件?”宋成碧立刻反應了過來。

“不錯。”清葵垂眸。“那些人死前都有行房的痕跡,且屍首面容枯槁,精血失去大半,江湖上已有傳言,說是我們天水門弟子所為。”

宋成碧凝眉。“屬下也有耳聞。”

傅雲搖頭。“這怎麼可能?我們傳承的雙修之術,即使用於采補也不可能把人給采死啊!”

丹君忿忿。“江湖上這些流言,向來沒個半分的可信度。”

蕭錯沈吟一刻。“門主懷疑是魔門所為?”

“我也不能肯定。不過我曾聽聞魔門武功邪異,也許會找到些線索。”清葵面色一冷。“總不能讓我們白白地背了這黑鍋。”

“是。屬下立刻挑選弟子,潛入魔門。”

清葵神色舒緩,又露出慵懶沈媚的顏色。“正事說到這兒。明天,天水門會來一位貴客。還望各位吩咐下去,讓各部弟子好生相待。”

傅雲雖然疑惑卻沒有發問。反而是宋成碧神色微變,眉頭一緊。

“是沈蓮公子?”

清葵笑而不語,轉向蕭錯。“咱們共同的故友又要來了,先生可欣慰否?”

蕭錯垂下眼沒有言語,手指卻驀然緊了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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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4-16 08:10:27

第十九章.操縱人心的媚術

蕭錯走出天水殿,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鬆了下來。

殿外蜿蜒的回廊,橫跨在一池碧水之上。碧水中有黃綠相間的管子草,豔麗的花葉鳶尾,細長的水燭和嬌小的水罌粟,卻獨獨沒有蓮花。

郁沈蓮這個名字,是他心頭的一抹涼意,更是商清葵的痛處罷。

蕭錯唇角掀起笑紋,卻甚為慘澹。

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再一次遇到商清葵時的情形。

三年前,在平陽城,他難得的一朝買醉。

蕭錯素來習慣保持清醒,甚少喝酒,更別說喝醉。但那一日不同。

他喝至半醺時,月色正稀。當商清葵踏著月輝朝他信步而來的時候,他還當自己喝醉出現了幻覺。

“先生,許久不見了。”她朝他驀然一笑,漫天的星色入眸,讓他更覺恍惚。

那時他已經幾乎快忘了她,然而這一聲輕喚,柔媚的音色,卻讓他瞬間想起了她的身份。天塹寨中那個來歷神秘,言行特別的異眸少女,他一直以為已經死在當年的那場大火之中的商清葵。

她的身後跟著一位異族裝束的秀美少年,略帶了幾分好奇地看他。

“蕭先生,我如今來,是想邀請您加入天水門。”

蕭錯微愕。天水門的名頭,他有所耳聞。只是——

“你就是天水門的門主?”

商清葵微勾了唇,魅目微眯。“以先生的才能,這樣默然無聞,實在可惜。”

蕭錯很疑惑,卻依然搖了搖頭。

“蕭某資質平平,恐負了清葵的厚愛。”

“資質平平?”她輕笑一聲。“鎮北將軍青眼有加的弟子,又怎會資質平平?”

蕭錯僵了僵。

“先生,還記得我從前問過你,你究竟悔什麼,又錯了什麼?”商清葵收去笑意,緊緊地盯著他。

“蕭常懷。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些懷念?”她詭豔地笑著,走近他。“先生一年只有一次會喝醉,也就是三月初七,徐小姐的忌日。”

蕭錯的酒意,在那一刻才算徹底地醒了過來。

蕭常懷,是北都蕭禦史家的第三子,與鎮北將軍徐守立的孫女徐悅芝素有婚約。

蕭常懷從小拜在徐守立門下習武,與徐悅芝也算得青梅竹馬,感情甚篤。蕭常懷十七歲時,蕭家正式向徐家提親,定下了婚期。

婚期前一個月,徐悅芝依照俗禮去了北都城外三十裡遠的祁山白雲寺祈福。

其實照理來說,她只需去城內的鎮國寺就好。但徐悅芝聽聞白雲寺對婚姻之事尤為靈驗,便瞞了家中人,懷了一顆待嫁的女兒心偷偷地雇了馬車前去。

本來一切都很美好。她在白雲寺祈禱要與自己的心上人長長久久的時候,根本不會想到自己將會遭遇到怎樣的命運。

她遇上了山匪,還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一種。

後來的故事,便很有些淒烈。徐悅芝被山匪□之後,自盡而亡。

蕭常懷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隨後,他跟隨鎮北將軍的人馬,把那一窩山匪狠狠地殺了個精光。然而就算如此,也絲毫緩解不了他心中的痛和恨,還有無盡的悔。之後的幾年,他為鎮北將軍做事,四處奔波,過得相當頹唐。

直到他接到一個任務,潛伏天塹寨,跟鎮北將軍所帶的那隊緇衣衛一起協助湖州官衙攻下它。

他沒有問為什麼。山匪,無論是哪裡的,對他而言只意味著兩個字:仇人。

鎮北將軍特別交代,一個不留,尤其是寨中的那名少年。要看著他死。

這次任務,完成得不算圓滿。因為他始終還是沒能親自下手殺那個少年,而他們到最後也未能找到那名少年的屍骨。鎮北將軍並沒有怪責於他,但他還是向師父請了罪,自行離開了北都。

說不清是為什麼。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因為這一次滅寨,又令他品嘗到莫名的悔意。

沒想到事隔兩年之後,商清葵卻找到了他,甚至對他的過去一清二楚。

她很明白他的心理。

“我代天塹寨四百口人,來向你討還這筆債。”

他以為她會殺了他。雖然不會武,她卻顯然有備而來。

然而她卻沒有。她只是讓他吞了一顆小小的藥丸。

“比起死,我更想讓你長久地活著,時不時品嘗一番噬心之痛。”

後來,他做了天水門的隱使。

再後來,他知道了當年的那個少年並沒有死。

商清葵似乎並不怕他會將此事告訴鎮北將軍。她似乎比他自己更瞭解他的心理,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沒有說過,不過他明白。這叫媚術。

上等的媚術,能操控人心。

她跟當年那個少年形同路人,這其中的緣故他並不知道。但蕭錯心裡清楚,她在想方設法折磨自己的同時,也正在痛苦中煎熬。折磨他,也許只是一種痛苦的轉移罷了。

蕭錯怔愣著,甚至沒有發覺有人來到他身旁。

“隱使。”

他沈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有反應,於是那人提高了音量。

“隱使?”

他這才如夢初醒,回過頭去。“術使?”

“在此賞景?”宋成碧修眉微挑。

“……是。”蕭錯點點頭。“這山中景色大好,一時間出了神。術使找蕭某有事?”

宋成碧略一猶豫。

“是這樣,我想問問隱使關於沈蓮公子的事。”

蕭錯心下明瞭。“你是想問我關於沈蓮公子的事,還是想問門主跟他之間的事?”

宋成碧微赧。“隱使見笑了。”

蕭錯笑了笑。“沈蓮公子及閘主,也算得是少年之交。倒是術使,我勸你還是別對門主動別樣心思的好。”

宋成碧面色一冷。“隱使何出此言?”

“門主天姿國色,術使會忍不住動心也是常理。不過門主並非普通女子,怕是不但難獲芳心,反而失了自己的自由,為她所縛,魂牽夢縈,苦不堪言。術使很聰明,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宋成碧唇角微勾,側過身去,望著一池盈盈波光水色。“見過她,又如何再能對普通女子動心?隱使如此勸誡,該不會是已然嘗試過著魂牽夢縈苦不堪言的相思了罷?”

蕭錯側過臉,歎息了一聲。“我心早已死去,又怎會為她動心?只是一番好意,術使聽過便罷。”

“多謝隱使好意。”宋成碧微屈身,恭然一禮。“只不過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道理。”

蕭錯微愕,隨即苦笑了一聲。“可見天下並不缺有心人。既然如此,蕭某先在此祝術使終有一日守得雲開。”

天水宮,藥廬。

清葵面朝下,俯身躺在小榻上,渾身上下只蓋了一張白絹,露出光潔的背部。

傅雲站在她身旁,手持銀針,面色發紅。

“下針罷。”清葵久等不至,微睜了眼。“雲兒,別怕。”

“他哪兒是怕。”守候在一旁的丹君搖了搖頭。“他是在害羞。”

清葵斜睨了他一眼,輕笑一聲。“雲兒也長大了。丹君,趕明兒可以給他安排些雙修的女弟子了。”

“不,我不要!”傅雲連忙搖頭。“門主,求你別替我安排!”

丹君一愣。“這孩子,又是個實心眼兒的主。清葵,你自己看著辦。”

“雲兒,你再不下針,我怕是得染上風寒了。”

清葵收去玩笑之意。

傅雲定了神,手上的銀針對準她背上的穴位,輕輕紮了下去。手指剛觸碰到她滑膩如緞的皮膚,他心中又是一陣慌亂,手下一顫差點兒紮錯了地方。

丹君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小雲,你也不是第一次給清葵扎針了,怎地還這樣不穩?要是紮錯了地兒怎麼辦?”

傅雲咬唇,又是愧疚又是窘迫。

“丹君,你別怪他。”清葵閉著眼,老神在在的樣子。“誰叫你家門主我風華絕代人見人愛?小雲兒你說是不是?”

丹君咳了咳。“還真拿自己當根蔥。”

“非也,我是拿自己當妖孽了。”

傅雲被她們逗笑,緊張的情緒也漸漸散了些,便繼續開始扎針。

丹君皺著眉,擔憂都掛在了臉上。

“小雲,清葵她的身體現在怎麼樣了?”

傅雲微微垂眸,目光落到清葵的背上,又立刻轉開。“現在的方法,只能勉強減輕門主強行推進媚術修煉對身體的損害,抑制疼痛和欲念發作。若要根治,還是得——得儘快進行雙修方可。”

丹君轉眼看她,歎了口氣。

“清葵,不如——”

“丹君。”清葵的語氣發冷。“我的身體我自己明白,不用說了。”

傅雲紮完了針,拔去銀針之後便去了浴房調製藥湯浴,房內只剩了丹君和清葵二人。

“清葵,傅雲的話你也聽到了。要是你實在不想與人雙修,那就暫時先停一停媚術的修煉罷?”

清葵頭朝下,悶聲悶氣地回答道:“媚術一旦開始修煉,就不能停頓。”

“你是擔心蕭錯和宋成碧罷?”丹君搖搖頭。“我看這兩個人,光憑蠱毒可控制不了。今兒個的情況你也瞧見了,這宋成碧也太膽大了。”

“只要我的媚術繼續精進,就有把握能制住他們。”清葵眼一轉,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話說回來,還不是怪你!讓你學醫,你能把黨參和當歸搞混;讓你學術,學個最簡單的迷蹤術居然把自己給迷了……要不是這樣,我能這麼累麼?”

丹君頓時慚愧了。“清葵,我實在不是那塊料,學學武還行,其他的——我都記不住。”她眨巴著眼,可憐兮兮。

清葵看她這樣,氣也消了大半。“丹君,我只是說說而已。這麼多年,我們兩個一直都在一起,你什麼樣兒我還不知道麼?只是現在——”她神色一黯。“我說過,要把雙修之術在大夏發揚光大,天水門就是我的心血。就算是怎樣也好,我一定要把它支撐下去。”

“若是這樣,你為何還不肯與人雙修?”丹君心疼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把話攤開來說。“一方面要支撐天水門,一方面又要堅持不走雙修道。你還是忘不了郁沈蓮對不對?”

清葵閉著眼,沒有說話。

“他當年那樣對你,為什麼你還忘不掉?”丹君痛心疾首。“他究竟有什麼好的?”

“秦峰有什麼好的?”清葵冷不丁來了一句。

丹君一愕,隨即恨恨道:“至少他沒有忘恩負義說那些傷人的話,至少他沒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清葵沈默了。

丹君話一出口,立刻便後悔,在心裡把自己抽了無數回。明知道這是清葵心頭的傷,怎麼自己還這樣伸腳去踩?

清葵不說話,丹君又在懊悔,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所幸這時傅雲來了。

他在門口敲了敲。“門主,藥浴已經準備好了。”

“好。”清葵的聲音清冷淡定。“立刻就來。”

她裹著白絹起了身,瞟了一旁手足無措的丹君一眼。“還不扶我麼?我可沒力氣自個兒過去。”

丹君立刻樂顛兒顛兒地來扶她,滿臉堆笑。

“笨蛋。”清葵也笑了起來,往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傻丹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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