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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8 07:34:00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57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29 23:47 編輯

作者:維和粽子
書名:公子難求


【內容簡介】

初次見到姬恪是蘇婉之八歲在禦花園左手雞腿右手肘子閒逛時。
自小被自家哥哥扭曲了審美的蘇婉之登時驚為天人,繼而惦記了整整八年,還時常揣出來惦念回味。
八年後,姬恪回來了……
蘇婉之琢磨著,也該下手了。

★一句話簡介:姬恪,你還能再難搞一點麼?→_→★


【目錄】

上卷:公子是個渣
中卷:難求就不求
下卷:還是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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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8 11:57:0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28 11:57 編輯

【成親番外】

  寒冷的冬季悄無聲息的來到,雪花無聲落地,融入地面再不可尋。

  偌大的宮殿裡燃著地龍,四周各掛了數個精巧暖爐,雖然只有孤零零的兩個人卻並不覺得寒冷,反而從點起的燭燈中透出幾絲淺淺暖意。

  剛從軟榻上清醒過來的蘇婉之抱著暖手爐,望向窗外。

  梅樹上幾支臘梅盛開,點點梅紅綴在樹杈邊,在一片素白的奇寒中透出幾分豔色。

  張嘴,蘇婉之重重打了一個阿嚏。

  另一側在擬定改革方案的姬恪無奈起身,把掛在一側裘衣披在蘇婉之身上,忍不住道:「天氣冷,讓你多穿點……」

  蘇婉之卻擡手一把攥住姬恪的手腕,哭喪臉道:「陛下,你到底什麼時候才弄完帶我去雲郡啊?」

  姬恪按了按疲倦的眉心,口氣放得極低極軟:「方案還需要再議,大概還有半月才能完成罷,至於弄完……至少得等改革推行下去,初見成效,我才能離開……」

  推開姬恪,揉了揉因為久睡有些眩暈腦袋,蘇婉之搖搖晃晃站起身,丟下暖爐道:「算了,陛下您自己忙吧,我要出去玩了……」

  說罷就要走,卻聽見姬恪的聲音:「婉之……」

  音色溫和華麗中透著一絲黯然,歎息般綿長,像是極品雲郡絲綢摩擦過心尖。

  那聲音聽得蘇婉之心頭忍不住一顫,就軟了那麼幾分……

  回過神來,蘇婉之不禁怒道:「姬恪,你夠了,你還會點色誘以外的事情麼,每次都來這招,你膩不膩啊……」

  姬恪正色道:「所謂兵不厭詐,管用便是好策。」

  接著彎眸看蘇婉之,笑意明妍,哪還有方才的黯然失落。

  蘇婉之更怒:「陪你在回春穀看病就呆了好幾個月,好不容易你病治好了,又急匆匆的趕回明都整整十天縮在禦書房裡改奏章,等你改完了,我以為你有空了,你又去弄什麼改革……」洶湧的怒意讓蘇婉之甚是想掀翻了那張堆滿籍冊的禦案,「當初是誰情意綿綿在回春穀說病好了就陪我我雲郡的,君無戲言你知不知道啊,當齊王的時候說謊也就算了,當了皇帝你還……」

  在蘇婉之飆出更大的嗓音之前,姬恪一把撈過蘇婉之,攬在自己懷裡,柔聲道:「娘子,息怒……」

  蘇婉之被這一聲「娘子」弄得半邊身子都酥麻了,只是不知是甜蜜的,還是起雞皮疙瘩的緣故。

  見蘇婉之安靜下來,姬恪才繼續說:「這次我沒說謊,雲郡是一定會去的,但是總要無後顧之憂才行……上次從回春谷回來你哥哥那樣子你也見到了,每日送到殿中的奏章僅憑我一人根本無法處理完,我必須建立一個屬於我的文臣衙門,儘早提拔一些人才為我所用,還要同時建立一個對應的監察衙門,相互制約才能防止一方權力過大,除此以外……」

  姬恪也不管蘇婉之到底在不在聽,有沒有聽懂,一股腦將自己的想法都說了出來,八年前在齊州他不敢大刀闊斧的改革是怕引起晟帝的注意,所以一直親歷親為,如今已無顧及,他自己也想從繁瑣的事務中抽身,好不容易讓身體恢復了健康,禪盡竭慮而亡實在不是他想的結局……

  「好了,就這麼多了,婉之,你明白麼?」

  蘇婉之拍了一下桌子,平靜道:「我只想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弄完!」

  姬恪苦笑,道:「等今年春闈過了,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我便陪你去。」

  「啊,相公,你真好!」蘇婉之捧起姬恪的臉,迅速在那張怎麼看怎麼好看的臉上響亮的親了一口,接著抱著暖爐歡快的準備朝外跑。

  姬恪呆了一瞬,見跑了一半的蘇婉之又飛速跑了回來。

  「怎麼了?」

  蘇婉之將暖爐藏在身後,低頭躊躇了一下:「那個……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什麼?」姬恪疑惑。

  湊近兩步,蘇婉之眨著大眼睛提醒:「再想想,你是不是忘了什麼?還有什麼事情是沒做的?」

  還是疑惑,「什麼?」

  又湊近一點,蘇婉之握住姬恪的衣領,陰惻惻道:「姬恪,我們倆的親事你打算什麼時候辦……」

  「親事……」疑惑了一刻,姬恪笑道,「你嫁給我就是皇后了,你確定你做好了母儀天下的準備?」

  「母儀天下……」

  見蘇婉之呆怔,姬恪很好心情的握了握她的手:「所以,自然不用急……」

  「哪裡不急了!」蘇婉之甩開姬恪的手,怒道,「什麼叫名不正言不順你懂不懂?話說,你不會還惦記著王蕭月吧,上次沒成親你覺得很遺憾麼……」

  被蘇婉之的聯想能力嚇到,姬恪佯裝咳嗽了兩聲,低聲道:「沒有這回事,王如松已經自請退婚了,朕,咳,我現在是自由身……」

  滿意的拍拍姬恪的臉,蘇婉之微笑道:「那不是很好嘛,男未婚女未嫁,明天就讓我哥找禮部尚書商量去,陛下,你就做好成親的準備吧!」說著,又似想起什麼,回眸一笑道:「記得是你嫁給我哦!」

  -----俺是已經飛速做好成親準備的分割線-----

  不得不說,在新帝的調教下,六部的效率得到了顯著的提高。

  不到半個月,整個宮中就已經忙碌的籌備起來,到處是醒目喜慶的紅色,仿佛為寒冷的天氣也帶上了幾分暖意,無論規模還是氣勢,都與蘇婉之之前見過的不能同日而語,畢竟前一次帝王大婚的時候蘇婉之還沒出生,這次圍觀起自己的親事,越發的興趣斐然起來。

  蘇夫人親手操刀為女兒做了一身空前絕後的喜服。

  雖說帝后大婚一切準備都有定制,但是規矩是人定的,所謂當權者說話最大,於是那套怪異的層層疊疊紅紗狀的喜服就在新帝和蘇相的默許下被作為了皇后冊封的禮服。

  蘇婉之試禮服的時候還頗覺得彆扭,不過愛美之心讓她很快忽略了這一點。

  蘇夫人轉著自個女兒,面上露出懷念的神色,喃喃道:「你娘當初結婚時也想穿這個來著,都是你嶽母那個老頑固攔著,如今看到之之你穿著,也算圓了你娘我的夢……嘖嘖,這手工這料子,這婚紗簡直簡直……」

  就在一團忙碌的準備下,立後大典定在年初六,黃道吉日,宜婚嫁。

  初五晚宮內便亂作一團,到處能聽見太監宮女的呼喝聲,整個宮中早已是紅綢滿殿,窗棱上更是貼滿燙金雙喜。

  似乎整個宮中哪裡都是人影匆匆。

  翌日,吉時已到,姬恪身著龍袍,送鳳輿出宮。

  待接過新後,經東門中門午門進得中庭。

  瞻禮人員自明都宮門入,宗親、王公、遺老、官員不計其數,皆身著朝制禮服依次而立。

  由新帝賜「金冊」、「金印」於後,鐘鼓轟鳴,器樂承響。

  王公大臣依此三跪九叩,禮成樂止。

  又經送親等諸禮,十六人擡新後鳳輿方於此時送入坤甯宮東暖閣帝后新房。

  這些步驟蘇婉之再大膽也不敢胡鬧,規規矩矩遵從宮裡教習嬤嬤的話做,等進了新房才松下了口氣。

  蘇婉之等了良久也不見姬恪進來,乾脆一把扯開紅蓋頭。

  此時已過午時,什麼也沒吃的蘇婉之早就饑腸轆轆,見姬恪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就換了衣服從窗中翻出去,一路循著香氣摸到禦膳房。

  深夜,新帝姬恪在女官引導下踩著紅氈進得東暖閣,不等女官說依祖制行洞房禮節,就揮手讓她先下去了。

  果不其然,推開門,已經不見了他的皇后娘娘。

  姬恪解下帝王那重量不輕的冠冕,正想著怎麼把他的皇后找回來,就見一隻還冒著熱氣醬肘子擺在他的面前。

  「喏,給你的,你沒吃飯吧。」

  姬恪一愣,才接過,看向面前的如花笑靨,心中一暖。

  蘇婉之捧著臉,看姬恪用十分優雅的姿勢吃完了一整個肘子,在姬恪沒反應過來之際,把鮮紅的綢子蓋在了他的頭上:「陛下,可別忘了你是要嫁給我的!」

  姬恪想取蓋頭的手頓住,歎了口氣,妥協道:「那你打算怎麼娶我?」

  蘇婉之扶著姬恪的肩膀,把他按坐在床上。

  掃了一眼擺著交杯酒和蓮子等物的喜桌,一把拿過喜稱,半挑起姬恪的紅蓋頭,挑了一半,又放下,塞了一個紅手絹在姬恪手裡,才繼續挑,邊挑邊輕聲道:「美人,不要害羞哦,讓我來看看你的臉……」

  姬恪對於蘇婉之這番舉動實在無言,抱著任她開心的心思,倒也沒有阻止。

  於是,蘇婉之挑開蓋頭,對著姬恪的臉吃了若干豆腐後,又再接再厲,把酒滿上,一杯遞給姬恪,一杯握在手中,手掌穿過姬恪的臂彎,把酒湊到嘴邊。

  「美人,合巹酒。」

  姬恪頓了頓,喝下:「還有別的麼?」

  蘇婉之撫額想了想:「洞房還有什麼別的要做的事情麼?」

  將酒杯放下,姬恪似漫不經心道:「若你想不起來,我想起來了,可以做麼?」唇畔的一抹笑卻隱隱洩露了他的心思。

  蘇婉之未察,下意識道:「你想起來了,我做啊!」

  姬恪聞言,只是一笑:「好,你做。」身子向後一靠,接著開始動手解起了寬大的喜服。

  「你解……」蘇婉之剛想問,猛然反應過來,之前從蘇慎言那耳濡目染的不和諧知識統統湧上腦海,臉上不自覺的染上了紅暈,「姬恪……你不是認真的吧……」

  姬恪停下手,笑得越發溫柔:「當然是認真的。」

  「不對……你其實根本不會吧……」

  「婉之,不會的是你。」姬恪殘忍點破事實後,又溫柔補充,「不過,我可以教你。」

  「姬恪,你離我遠點,別靠這麼近……」

  「不用怕,過來……」

  「我……唔……」

  夜色朦朧,暗香浮動,掩住一房春色。

  其徐默默把周圍監聽的人都趕走,然後又默默的假裝沒看見趴在窗戶邊上的某侍女。

  第二天一早,東暖閣外的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姬恪,你這個騙子,哪裡不疼了,混蛋!」

  〈完〉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8 11:55:55

【六七章】

  「之之,慢點……」

  蘇慎言的聲音在耳邊已經聽得不是很分明。

  騎在馬上,蘇婉之只能聽見耳邊的風聲,漸漸彙聚成了一線,倏然遠去。

  在憤怒之餘,蔓延上心口的還有擔憂……

  蘇慎言只道姬恪帶兵圍困了明都,她又怎麼知道,到底姬恪是成功登基還是失敗被囚,然而不論哪一個都不是她想要看見的結果。

  尤其是憶起夢境中,姬恪奪嫡失敗,自縊葬在城外舊廟中……

  蘇婉之就沒法淡定視之。

  無論如何,她都不要看見姬恪死……

  哪怕……哪怕姬恪繼承了皇位……她也不要姬恪死……

  這個念頭如此強烈,幾乎充斥了蘇婉之的腦海。

  -----

  明都,齊王府。

  姬恪望著手中依照沈天行方子熬的濃黑藥汁,遲疑了一下,整整三兩的黃連……沈天行真的不是故意的麼?

  隨即曬然一笑,真的假的又如何?

  他已不知喝了多少碗。

  仰頭讓苦澀的藥汁順喉咽下。

  門外傳來敲門聲。

  「賢婿,你預備何日動手。晟帝看樣子是不行了……」

  王將軍大跨步邁近屋中,神色隱隱有些擔憂,他已經不再過問姬恪何日迎娶王蕭月,聯姻只是手段,而此時兩人顯然已綁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姬恪若是失敗了,新帝登基王家勢必也會倒楣,所以他的當務之急是定要輔助姬恪登帝。

  「將軍人手可準備好了?」放下藥碗,姬恪輕輕用手拂動桌面上的棋盤。

  「早已經準備,偷調大隊將士入朝一則時間不夠二則太易被發現,所以我抽調了最精銳的七千人潛入了明都。只是,這明都禁軍防衛足有兩萬來人,這……到時候只怕是兩敗俱傷。」

  「不用擔心,我自有安排。」

  見姬恪沈著模樣,王將軍也略略放了心,他雖好奇,但也不會過問,畢竟姬恪的後手越多,對他們越有利。

  起初他也並不看好這個早早被攆到齊州的皇子,只是礙于自家女兒喜歡,但接觸後也不得不承認,此子的決斷和氣勢隱隱便有上位者的貴胄之氣,也難怪,畢竟是兩朝遺後,若論尊貴,天下怕無人比得過他。

  待王將軍走遠,姬恪低喚了一聲:「其徐。」

  鬼魅般的身影瞬間立到姬恪面前。

  「公子。」

  「太尉如何說?」

  「他已經答應了,說到時願意以令符以驅之。」

  「我知道了。」輕合眼,姬恪道:「你下去吧。」

  其徐退了半步,道:「蘇小姐已經到了祁山。」

  「我……知道了。」

  並兩指夾起棋子,清脆的聲響落在棋盤,泠泠動聽。

  睿王姬止意欲逼宮,事未成,晟帝未提,此事就此揭過,而晟帝的身子也確實越來越差了……

  手指拂亂棋盤,八年的籌備等待,終於到了掠取果實的時候。

  得到宮中密談訊息是在五日後的清晨。

  倉促寫就的密文中內容簡單,彌留之際的晟帝下旨讓齊王姬恪即刻返回齊州,並封嶺南十八郡為燕王姬躍封地,即刻就赴。

  只一眼姬恪就明白晟帝的意思,他活不長了,為了防止帝位爭搶,所以下旨想讓他和姬躍離開明都,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就算他們再趕回來也搶不過姬止,而此時不去封地,又是抗旨……

  姬恪冷笑,晟帝終究在最後一刻也還是懦弱的選擇了他的大皇子。

  此時,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晟帝的詔書來不及頒下。

  一切的思慮幾乎在瞬息完成,姬恪燒掉密文。

  當機立斷,對其徐道:「馬上叫江成封閉訊息,務必不要讓姬止得到消息。還有,找關簡要令符,禁軍是他的人,如若不給,就讓子讓強取,而後通知王將軍,讓他帶七千人穩住禁軍,你點一隊精銳跟我進宮。」

  接著馬不停蹄從齊王府趕往宮中。

  藍衫幕僚江成握住睿王府傳訊用的信鴿,輕柔展開。

  接收信鴿的下人被捆綁在了地上,驚恐的看著睿王殿下最器重的幕僚,揚袖,用火摺子點燃。

  他輕笑:「剛才這裡什麼信都沒有,是不是?」

  下人被那個笑容駭到,向後挪了挪,倉皇道:「是,是,小人什麼也沒看到……」

  徐子讓跟在太尉關簡身邊已有三年。

  他慣來沈默寡言,沈穩內斂,是關簡一手提拔培養上來的心腹,文韜武略無一不精。

  齊王的密使自牆頭翻閱而入,對關簡拱手道:「太尉大人,我家殿下讓我來借令符,若大人能附上一份手諭,那則更妙了。」

  關簡微笑,擡手,一眾官兵將齊王密使團團圍住。

  密使臉色一變:「太尉大人這是何意思?」

  關簡不答,只道:「來人,將他壓入牢中,不得我命令,誰也不許放……」

  話音未落,一柄刀架在了關簡的脖子上。

  因為距離太近,關簡甚至沒有來得及防備,就被脖子上的鋒刃恍到了眼睛。

  徐子讓笑,語氣竟有些輕挑道:「太尉大人,你還是放了密使,把東西給他罷。」

  關簡臉色一冷,隨即大笑道:「好,好,好你個姬恪!竟然在我身邊埋了一枚棋子,還是如此深的棋子,虧得我一手將你提拔起來,沒料到反被……」

  「大人,你無需多言,只道你喜歡沈默寡言沈默的性子,我可是憋了整整三年,不然哪有這麼巧被您看重培養?」徐子讓似乎是要發洩出三年來的扭曲性格,說話語氣抑揚頓挫,眉飛色舞,「大人,你還是乖乖把東西交出了,讓你那些手下退出去吧。」

  關簡冷笑:「可惜,你謀劃遲了,令符我早已經給了燕王殿下,只怕他現在已經進宮了,我現在放在府裡的那個是假的。」

  「令符沒拿到?」

  其徐低頭:「是,未料關簡不止中途反水,更早早將令符給了姬躍。」

  姬恪看著近在咫尺的宮門,飛快思慮道:「硬闖罷,姬躍不見得比我們更快。」忽得姬恪一笑,「更何況,去的早,未必就好。」

  姬躍握緊令符,宮門守衛屬禁軍佇列,姬躍亮出權杖,守城之人遲疑了片刻。

  「這是太尉大人的令符,但是……」

  「有什麼但是的,本王你難道不認得麼?」姬躍勾起一側唇角,笑得陰惻惻,「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局麼?若是阻著不讓我進,以後你可不要後悔……」

  尾音微顫,讓守衛一驚,顫巍巍揚手到底是放了姬躍進宮。

  宮中本不許縱馬,但姬躍已然顧不上,帶著手下沿著巨大的階梯直沖向晟帝的寢宮。

  沿路的宮女太監均被那毫無顧忌的身影震住,不敢上前亦不敢阻攔。

  姬躍翻身下馬,當先一個推開了殿門。

  他是最先來的,這個先機被他占了,不管晟帝屬意誰,只有最後留在他身邊的才真正做得了主,姬躍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再加上他還握著掌控禁軍的令符,整整兩萬禁軍,一旦他亮出晟帝的旨意,他就是大統就是天命,那兩萬禁軍又怎麼會不聽他的?

  殿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富麗堂皇的殿宇裡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姬躍面色一變,快步進去,在整個大殿裡翻找。

  沒有人影,沒有聲音!

  他沖到龍床邊,想要掀開簾子。

  一滴血從龍床上滴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瞬間,姬躍的臉色,陰沈的可怕……不詳的預感在他的心中積聚。

  -----

  晟帝咳嗽了兩聲,緩緩轉醒,口中喃喃:「小順子,小順子……」

  蒼老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殿宇中,陰寒的風鑽進晟帝的被中,他打了一個寒顫,睜開眼。

  「陛下,不用擔心,小人在。」面無白須的順公公尖利著嗓子道。

  晟帝卻沒法安心,四周已不是他熟悉的寢殿,到處是破敗殘舊的家什,落塵滿地,蛛網糾結,透著一股子陰森氣。

  「這,這是哪?」

  一道溫和如水的聲音響在晟帝身側:「父皇,你醒了?」

  「咳咳……怎麼是你?」晟帝急咳了兩聲,「朕怎麼會在這裡。」

  「是我托順公公送父皇你來的。」

  「你們,你們……張順,枉費朕委你重任,將你視作心腹,你卻如此辜負朕,你忘了朕是如何將你從一個小太監提拔起來的麼?」

  姬恪穿了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倒將他的氣質襯得越發清貴脫俗,只是與當下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微微笑了笑,曉月般清冷:「父皇,您的挑撥離間用錯了。」

  張順也笑道:「陛下,是您提拔我不錯,可您不知道當初將我從皇后娘娘的杖斃中救下的卻是蕭妃娘娘。」

  說著,他對姬恪行了一禮,退出殿內。

  「小人先出去了。」

  晟帝瞧見張順方才對姬恪行的禮竟是帝王之禮,說不出的震怒:「姬恪!你這是要篡位弑父麼?

  姬恪不答,卻是坐在了晟帝的身側,若有所思般悵然道:「父皇,你還記著這裡麼,這是霜華殿,我母妃曾經在這裡住過很多年。」

  「你是想替你母妃報仇?」晟帝怒道:「你若是弑父,天下人都會唾駡於你,你不可能繼承大統的!」

  「弑父?不,我當然不會。」

  「那你……」

  姬恪打斷道:「父皇,你聽。」

  殿外遙遙傳出沈悶哀痛的鐘鼓聲,一聲比一聲悲沈哀壯。

  那是國喪時,才會響起的喪鐘。

  這般的長度,卻又只有國君駕崩才會有此聲勢。

  晟帝如遭雷擊,面色霎時慘白。

  姬恪道:「父皇,很快天下人皆知二皇子姬躍因被調不滿,為了謀朝篡位而沖進宮中親手弑父,人證物證俱在,他根本無法抵賴……至於徒有勇武而無謀略的大皇兄,父皇,我相信你一定調查過,他手下最受器重的謀士叫江成,幾乎睿王的一切舉動都由此謀士一手策劃,這個江成……是我的人。」

  「至於,報仇,我自然會做,待父皇你下葬後,我便會降旨讓許皇后陪您殉葬,這樣也好,至少在下面您不會覺得寂寞。」

  事已至此,晟帝也意識到了,什麼叫做大勢已去,只憑著他殘破的軀體根本無法再力挽狂瀾。

  震怒震驚的神情漸漸褪去,晟帝忽得笑了:「咳咳……好,你很好,比你父皇當年都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真是青出於藍,不愧是兩朝之後的血脈……只是不知道,為了皇位弑父禍兄,你母妃知道了會是欣慰還是難過。」

  姬恪臉上的笑容嗖然褪去,沈默了一會,他才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父皇,你不用說話激我,我不打算殺你,你最好……也不要提我母妃,你不配提她。」

  似乎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晟帝大笑了兩聲,聲音越發虛弱道:「如果朕說,朕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只有你母妃呢?」

  姬恪一怔,隨即冷冷道:「父皇,你愛她,所以可以親眼看著另外一個女人陷害她,責駡她,隨意□她,甚至眼睜睜看著她死去麼?甚至到了如今,你還想封那個女人的兒子為儲君,繼承皇位。」

  晟帝的蒼老在一瞬間清晰可見。

  渾濁的眼睛眯著,神情卻顯得有些呆滯,臉上滿布著皺紋。

  蒼龍遲暮。

  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父皇,那個會抱他在膝頭,會指點他功課的父皇已經再也找不回來。

  晟帝合了一下眸,無聲的長歎一口氣。

  竟是沒有再用用慣了二十多年的自稱。

  「……是啊,父皇愛的懦弱,我甚至不敢再來這座宮殿,我總夢見你母妃,她說她不怪我,總是笑得這麼溫柔,她只讓我好好待你,我也沒能做到……」

  「……我承認剛才我說的話,是想讓你不要殺了我,可現在……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一個帝王不該有弱點,也不該愛上任何一個女人,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帝王怎麼能愛人呢?帝王應該是誰也不愛……」

  帝王……不該愛上一個女人麼?

  姬恪閉上了眼睛,漆黑的陰影前是一張鮮活動人的臉孔,女子的一顰一笑都是如此生動,如此……牽動他的心。

  「夠了,父皇……別再說了……」

  站起身,姬恪拂袖便出了門,張順等在門口,見姬恪出來,忙迎上。

  姬恪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順公公放心,待我登基後這太監總管的位置定然是你的。」

  ……雖然母妃曾救過這個人,可是宮中世態炎涼,如此一點的恩惠怎能被記得深切,只有利益方是永恆。

  張順小心的問:「那……陛下呢?」

  姬恪按了按眉,對另一側的其徐道:「其徐,將父皇關進霜華殿地牢,雲姨想必也等了他很久了。」

  接著再不管身後,姬恪大踏步朝外走去。

  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大仇得報,皇位也如囊中之物,一切都這麼順利,如同八年來他的每一次籌謀中那樣,可是他卻絲毫沒有開心喜悅的感覺,反而覺得心中似乎哪裡少了一塊,空蕩蕩的沒有寄託。

  蘇婉之,你在哪……

  我,想你了……

  姬恪擡手,擋住那過分明媚耀眼的光,如果他做了皇帝,蘇婉之還願意留在他身邊被束縛在九重宮闕中麼,如果不願意,他該怎麼辦……

  那一縷陽光透過指縫,映射在姬恪的臉上。

  張開五指,想要抓住,那光卻已如流水般從指縫間溜走。

  -----

  因為過度疲累,馬匹終於承受不住,一個匍匐,前蹄跪倒在地,彎折起詭異角度,連帶著馬上的蘇婉之也差點摔將出去。

  蘇慎言夾緊馬腹,用力一抽,馬匹飛快前行,他低俯下腰,長臂一撈,將搖搖欲墜的蘇婉之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蘇婉之!你要不要命了!」

  蘇婉之卻只抿了唇,死死盯著前方道:「哥哥,我看見城樓了。」

  極目遠眺,巍峨的城牆蜿蜒圍繞,一眼望不到邊。

  城樓外已經沒有包圍的兵士,看起來那樣寧靜平和。

  蘇婉之住了十幾年的明都,卻第一次讓她覺得心驚肉跳。

  「你在擔心齊王……是贏了還是輸了……?」

  蘇婉之澀聲道:「是。」

  蘇慎言放慢了馬速,挑眉語調悠悠道:「我有辦法在城門口便知道,只是,你確定想知道?」

  「哥,這時候你還逗我做什麼你不是都知道了……」

  頓了頓,蘇慎言低聲道:「大約你說的太不可思議了,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也自詡瞭解,實在是難以想像他會為了一個女子做出喬裝改扮化作平民這種事情……實在是太不像姬恪的為人了……」

  何止是不像,簡直是匪夷所思。

  姬恪那傢夥,自以為一切洞悉,策算無遺,善於將一切都化為自身的助力。

  這種怕只有那所謂癡情男子才會做的事情,根本不符合姬恪的一貫行為作風……

  不,甚至連想像都覺得完全不可能。

  若不是蘇婉之說得有憑有據,又有蘇星作證,他簡直懷疑是蘇婉之自己做夢杜撰出來的。

  然而,事實竟真是如此……

  那麼,是否他之前一直料錯,如果姬恪對於蘇婉之是如王蕭月那種態度,他是打死也不會把妹妹許給姬恪的,可是……倘若蘇婉之對於姬恪是不一樣的……

  他竟是真的喜歡蘇婉之的……

  而自家妹妹對姬恪的心意自是不用說,自己這麼做,會不會有點拆散姻緣的意思。

  從祁山回明都的那晚,蘇慎言徹夜未睡,在深深思索這個問題。

  第二天神色倦怠的蘇慎言從屋中走出,得出了一個令他沮喪的結論……他辛辛苦苦和姬恪演的這齣戲,甚至不惜動用苦肉計,居然也許可能大概全是做得無用功……

  別說沒有打消掉蘇婉之對姬恪的感情,反而……

  他都開始覺得,要不要乾脆把蘇婉之打包個姬恪送過去算了……咳咳,要麼把姬恪打包給蘇婉之送來,不過那個難度或許比較大……

  走近城門,在做好一旦有異就跑路的準備後,蘇慎言從懷中掏出臨行前姬恪拿給他的權杖。

  權杖正中刻得正是一個代表齊王的「齊」字,筆意遒勁入木三分。

  守衛看見他掏出的權杖,先是一驚。

  隨即誠惶誠恐道:「快快,讓道,讓大人過……」又討好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城中這幾日有些亂,我看大人風塵僕僕,又是獨身一人,要不要小人叫兩個兵士隨從……」

  話已至此,蘇慎言已經可以料定。

  「不用了,你只要告訴我,明都中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守衛一副知無不言的模樣:「再過幾日便是齊王殿下的登基大典了,大人盡可放心,如燕王此等不忠不義之人已經被齊王殿下拿下……」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登基大典……

  這句話傳進蘇婉之的耳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蘇婉之撐著腦袋在客棧坐著,似乎極苦惱。

  蘇慎言悠悠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兩口,不緊不慢晃著新買的摺扇,一身簇新的月白滾銀邊長袍將他襯的越發身材頎長,一派風流公子的作風。

  「之之,你到底想出結果了沒有……你哥哥我都洗漱換過衣衫,逛了兩回街了……」

  「哥,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找姬恪……」蘇婉之擰著眉,表達出她的糾結,「這皇位他等了這麼久,肯定是不會放手的。如果他不願意娶我我肯定不開心,他要是願意娶我,我發現我好像也不是很開心……」

  蘇慎言又抿了一口茶,摺扇在手心點了兩下,眸光輕轉道:「……之之,你被他設計了這麼多次,有沒有想過報一下仇?」

  「啊?」

  對蘇婉之勾勾手指,蘇慎言笑得相當不懷好意:「我有個主意,一個絕對夠你報復的主意。」

  相隔不遠即將登基的新帝忽然大大打了一個噴嚏,嚇壞了一眾提心吊膽的內侍。

  -----

  奉天門前。

  正殿宮門垂下珠簾,晟帝的喪事即刻暫停。

  由禮部尚書奏請即位。

  姬恪降輿,升座,各級官員行禮,禮畢,官員各就位,禮部尚書再奏請即皇帝位。

  一切都依照正統即位的規矩。

  隔著十二毓的珠簾,姬恪能看見眼前幾乎望不到邊的各品大臣,以往他總是站在他們之中,此時站在帝王的位置,不知不覺便開始俯視,君與臣,無限疏離的距離,所謂高處不勝寒。

  即刻抿起唇,面容越發莊嚴。

  鐘鼓聲鳴,在鳴贊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禮。

  只剩下最後一步頒佈詔書了。

  曾為帝師的大學士將詔書捧出,挪步交禮部尚書捧詔書至階下。

  再交禮部司官放在繪有雲紋的木託盤內,由鑾儀衛的人擎執黃蓋共同由中道繞殿。

  詔書自然不是晟帝親筆寫的,但是上面的印鑒卻是真的……也是,這個時候還會有誰計較真假。

  姬恪帶著群臣跟在詔書後,一步步朝外走去。

  突然,只聽見一聲兩道巨大的震雷聲在奉天門前響起,無數的繚繞煙霧一湧而下。

  內外官員幾乎都忍不住用手掩著雙眼。

  有幸圍觀了齊王殿下悲劇婚宴的官員,都不約而同生出一個感覺……這一幕,怎麼如此眼熟。

  接著下意識,便朝著煙霧中望去,只是……不知這次走出來的又是個什麼人。

  煙霧漸漸散去。

  誒,怎麼沒人?

  再回頭看向即將登基的新帝陛下,只見一條白綾卷起從奉天門上垂下,迅速卷起一身莊嚴正氣的新帝直竄上天。

  奉天門上,一個女子正努力朝上拽著白綾,新帝陛下就這麼被一拽一拽的拉了上去……

  幾個呼吸間,新帝陛下已經被撈走,女子一手拖過白綾,身形輕靈的幾個騰躍就朝著宮外奔去。

  眼前發生的景象實在太過驚駭,所有人都張大了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周的新帝陛下……就這麼被一個女人卷跑了?

  待人影已經幾乎看不見,官員們才緩緩回過神,剛想叫人,只見方才新帝站的位置,忽然多出了一個人。

  新官上任的刑部侍郎一手握著一卷黃帛的詔書,一手亮出了一枚燦金的權杖。

  那權杖誰都認得,是皇帝陛下欽賜的。

  這位新的刑部侍郎雖然品階不高,可是任誰都知道此人深得新帝其中,日後封侯拜相也非不可,是以雖然在座許多官員的職位都高過眼前人,卻無一敢露出輕慢的神情。

  蘇慎言緩緩攤開詔書,開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開河:「新帝因身體不適,暫去養病,不日歸來。今日由小臣來念陛下的詔書……特封先帝七皇子靜王殿下與蘇丞相為監國。」

  蘇丞相油鹽不進大家都知道,於是就連奪嫡都默默無聞的靜王殿下頓時成了炙手可熱的對象。

  看著眼前恭賀的聲音,蘇慎言在心中歎然。

  站在一側的新任太監總管張順有些忐忑的輕聲問:「那陛下何時歸來?」

  蘇慎言側眸,同樣輕聲微笑道:「不用擔心,反正陛下已經把大部分的事情料理好了……過幾日我妹妹玩膩了,自會將陛下送回來的……」

  「咳咳……」

  溫和的聲音中透著無奈。「咳咳……你到底要跑多遠啊……」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能不能稍微鬆開一點,這白綾勒得實在太緊了……」

  蘇婉之轉眸:「我也想說,你能不能稍微有點被挾持綁架的樣子啊,你這樣我一點成就感也沒有啊!」

  姬恪繼續無奈:「從你哥沒事找我下詔書我就預料到你肯定會鬧出點事情,所以……大概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睜大了眼睛,蘇婉之有點不可置信:「那你還任我們鬧?」

  姬恪艱難的從白綾中脫出手,咳了兩下笑道:「史官不敢記下來的……反正近期我也是要回回春穀的……」

  「喂喂……我怎麼有種又被你利用的感覺……」

  「咳咳,那好吧,剛才就當我沒說……婉之,朕不在意,你喜歡就好。」

  「真的?」

  「嗯。」

  「那好,當初我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你你還記得吧……」

  「記得……」

  「很好……既然如此,那只有勞煩陛下你嫁給我吧,放心,你長得這麼好看,我不會虧待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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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54:41

【六六章】

  兩指翻過文書,姬恪抿唇不語。

  「公子,這……」

  姬恪只沈吟了一刻,便道:「去問穀主,還有多久,我何時能離開?」

  他說的平靜,其徐卻隱隱有些不忍,欲要說些什麼,但又忍住,只是退了出去。

  姬恪慢慢在桌前坐下,手指握拳,湊到唇邊咳了兩聲,沒有血。

  回春谷穀主的醫術確實神妙,他已經斷藥了一段時日,可是那些舊疾統統沒有再發作,就連那種常年縈繞他的體虛症狀也在逐漸好轉。

  現下才知道,母親讓他去齊州竟是有意讓他到回春穀求醫。

  如若早幾年知道,也許就不會因為身體拖累到這種地步。

  可是,為什麼,還是無法開心起來。

  他相信蘇婉之即便和計蒙離開也不會變心,他也相信遲早蘇婉之會再回來。

  所以計蒙的話也只是讓他在一瞬間有些不舒服,但到底還是不舒服了……是的,即便相信,可是一想到即將和蘇婉之朝夕相對的是另外一個男人,不自覺地就油然而生出一種近乎於獨佔欲的情緒。

  這種認知讓姬恪茫然了一瞬,隨即釋然。

  一旦放下心防,自己喜歡蘇婉之,在乎蘇婉之的事實就沒那麼難以承認。

  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希望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更何況,還是個和她有名義上夫妻關係的男人……而這一切其實都是他一手釀成的,怪罪也只能怪罪到自己身上。

  再度將文書翻開,看著那一行行下來的墨色字體,姬恪陷入了沈默。

  選擇離開回到明都還是留在這裡等著蘇婉之回來,這個決定,對現在的他而言,實在太過艱難。

  不回明都,那麼一切都成了空,八年的籌謀,母親的仇怨,他苦心孤詣多年的結果都將一切成空,不是不甘心,可若是回去了,那麼……蘇婉之呢?他們還有結果麼?

  姬恪步入屋外,泡了漫長時間的藥浴,豔陽已能看見隱約輪廓,孤日染紅雲霞。

  略略的刺目,姬恪擡腕用手背擋住光,眯起眼睛看向遠處,視線由隨意漸漸凝聚在某處。

  計蒙攬過蘇婉之的腰,緊緊抱住她,面容相貼。

  姬恪怔然,手指卻不自覺地握緊,計蒙鬆開蘇婉之,沖他挑釁的一笑。

  明知計蒙是做戲給他看,可是……

  蘇婉之沒有回眸,只是越發火急火燎的朝外走去。

  站在只距離蘇婉之幾步之遙的地方,姬恪的指尖幾乎掐進手心中,銳痛讓他理智下來,蘇婉之肯跟計蒙離開必然是有要緊事,也因此甚至顧不上他,就算阻攔又有什麼用處,而且……

  只有蘇婉之離開,他才敢做那個決定。

  蘇婉之如果一直在……他恐怕真的,就再也無法選擇離開……

  人影已經消失在了遠處,再看不清,只能望見兩道被夕陽暈染拉長的身影。

  姬恪用手按住眼睛,漸漸苦笑出聲。

  笑聲沈悶而淒然。

  刻在骨子裡的東西,怎麼是這麼容易動搖的……

  他到底還是無法放下,無法徹底的放下屬於齊王姬恪的部分……

  -----

  回春谷,穀主房間。

  「剛才你的下屬告訴我,你打算儘快離開?」

  姬恪點點頭,語氣帶幾分謝意道:「這幾日勞煩穀主救治,成效頗著,不知最快我何時可以離開?」

  沈天行停下翻著桌案上醫術的書,略帶詫異道:「你的傷要想完全痊癒至少要一兩個月,為什麼這麼急著要走?」

  「不瞞穀主,在下有要事在身,必須即刻前往明都,根治之事可等我處理完事務再回來。」

  「不行。」沈天行敲著桌面,淡淡道,「你是我的病人,我便要負責,我不能讓我的病人在沒治癒的情況下出穀,有什麼事你可以等我治好了再去。」

  姬恪苦笑:「現在若不回去,以後只怕也沒有機會了。」

  「是因為那名女子?」

  姬恪一怔,隨即臉上的笑容轉淡,竟帶了幾分決絕:「不是,是我的私事。還望穀主通融。」

  沈天行卻是笑起,歎了一聲道:「我倒真是老了,年輕人的事情一概看不明白了。」

  姬恪不明所以,念頭一轉道:「穀主若讓我回去,改日回來我定奉上加倍的醫酬。」

  沈天行站起身,走過姬恪身邊,拍了拍他的肩:「你要離開也並非不可,只是……年輕人自己做的決定以後可不要後悔。」

  不待姬恪說話,沈天行又道:「我先給你開幾服藥,你按著方子抓著喝,雖然未必能治癒,但至少不會惡化。」

  ——自己的決定,可不要後悔。

  騎在馬背上,聽著馬蹄聲飛馳,漸漸遠離回春穀,也遠離了……蘇婉之,然而,姬恪卻做不到捫心自問,絲毫無愧。

  只能反復告訴自己,姬恪,你做的選擇才該是你做的。

  兒女情長終究抵不過世事無常變幻,姬恪你要做個偏安一隅的懦夫麼?

  你的籌謀你的隱忍就這麼放棄,你甘心麼?

  -----

  回祁山的路上蘇婉之怎麼看計蒙怎麼不爽,但礙著虧欠對方,只得隱而不發。

  計蒙倒毫無所覺,騎在馬上甚至還笑得挺開心。

  就這麼一路重新又回到了祁山,因為名義上是嫁給了計蒙,蘇婉之上了祁山包袱直接被送到了計蒙的院中。

  休息不到半日,便又跟著計蒙去見了韓先立,韓先立高人在祁山上的身份不低,自然住的是獨門獨戶,還專門派弟子前來侍候左右。

  蘇婉之一見那張常年面無表情的臉,忍不住心頭一顫。

  「師傅……」

  「你在祁山,你可有勤奮習武?」

  蘇婉之心頭一咯噔,啞口無言。

  仿佛未曾看見蘇婉之的神情,韓先立繼續面癱狀道:「為師早知,那從即日起,你便和小師弟一道習武,我已佈置下任務,若完不成,你好自為之。」

  蘇婉之的心徹底沈了下來。

  站在一旁的計蒙似乎也被蘇婉之的神情勾起幾分同情心,道:「師叔,這個會不會太嚴苛……」

  韓先立平靜的看了計蒙一眼,計蒙頓時感覺壓力陡升,徒生出一種被狠狠壓制的感覺,隨即再不敢替蘇婉之求情。

  於是,計蒙的新婚妻子蘇婉之又陷入了宛如地獄般的日子。

  跑步,跑步,練劍,練劍,繼續跑步跑步,練劍練劍,祁山校場幾乎每一寸土地都被蘇婉之踩了個遍,習武的強度之大看得周圍眾弟子瞠目結舌,紛紛覺得自己實在太輕鬆了。

  蘇婉之每日習武結束,感覺仿佛褪掉了一層皮,大腦空空,連根手指都不想擡起來。

  唯一記憶在腦中的只剩下:熬過去,等韓先立一走就去回春穀。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約莫個大半個月,蘇婉之沒等走韓先立,倒是等來了另一個人。

  清晨,蘇婉之住著的院中,青衫風流的蘇公子蘇慎言優雅的揮動手中摺扇,笑容十分殷勤:「不知近來之之可好?許久不見,可叫哥哥十分擔心呢。」

  蘇婉之咬牙切齒:「蘇慎言!」

  手中握著的劍狠狠向蘇慎言投擲去,蘇慎言略一側身,躲開了自家妹妹暴怒的一擊:「咳咳,用不著上來就這樣歡迎你哥哥我。」

  「有你這樣混蛋的哥哥麼!?沒死的話為什麼不讓人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害得我以為你……」

  「以為我死了?」蘇慎言收起摺扇,左右晃動了兩下,「不不,之之難道沒聽過,好人不長命,壞人留千年這句話麼?我看起來像短命的模樣麼?」

  蘇婉之沒劍,當下也顧不上禮儀,擡腿就朝蘇慎言踹去。

  蘇慎言忙用摺扇揮擋,堪堪擋住,那柄做工精緻的竹扇就哢嚓一聲斷成了兩截。

  「這可是寶扇齋的精品啊!……喂喂,好了,好了,女孩子家別亂動手動腳的……哥哥錯了,哥哥錯了還不行麼?」

  蘇婉之壓了壓火氣,沒好氣問:「你來幹嘛的?」

  「自然是來接你回去的,難道你還真打算在這祁山上呆一輩子?娘親也想你了……對了,聽說之之在這把自己給嫁了?不知可有此事?」

  蘇婉之面容一僵:「你聽誰說的?」

  蘇慎言聞言卻是斂了幾分笑意:「之之,難不成竟是真的?」

  「……他說這可以不算。」

  「之之,是誰教你說話不算數的?」蘇慎言面色一凜。

  「我……」

  「我說可以不算的。」

  不知何時,計蒙走了過來,靛青外紗隨風揚起,嘴角噙笑,氣勢上絲毫不輸蘇慎言。

  「計蒙?」蘇慎言腦中靈光一閃:「難道你就是我妹夫?」

  「若說算也可以,不算……也沒什麼。」

  蘇慎言定了定眸,難得有色正色道:「若之之嫁的那個人是你,我倒沒什麼意見,雖然身份差點,但總體來說,你還算配得上我家妹子。如果你沒意見,我去和你嶽父嶽母說,到時候在明都再補辦一場婚事宴請賓客如何?」

  「可是……」蘇婉之突然插嘴道。

  蘇慎言涼涼掃了蘇婉之一眼:「大人說話,小孩子別插嘴。」轉眸又看向計蒙,「至於聘書聘禮生辰八字你也儘快給我,我會很快辦妥,最遲下月便好。」

  計蒙起初還是冷眼看著,這下不自覺眸中帶上疑惑,不知蘇慎言此番言語到底是何意思……難道,他還真的想把蘇婉之嫁給他不成。

  「我不願意。」

  蘇慎言介面便滔滔不絕,神情正直,義正言辭,完全將在大理寺練出的口才發揮的淋漓盡致:「終生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之之,你違著我們辦了這事本來就是你的錯,現下我決定接受了你還有什麼意見。更何況,這種事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麼?聽哥哥的,計蒙這個人我從小認得,也算有些瞭解,雖然嘴賤了一點,武功差了一點,人長得一般,家世也不怎麼樣,但好歹難得人不壞,你嫁了他他不會待你不好的……」

  計蒙聽著這番話不覺嘴角一抽。

  蘇慎言這真的是在說服蘇婉之嫁給他麼,為什麼他覺得這根本都不是什麼好話。

  剛想開口反駁一二,蘇婉之已然先道:「哥哥,你知道我喜歡的誰,你也知道我想嫁的是誰!為什麼還要這麼說?」

  滔滔不絕的蘇慎言驟然停住,不可置信的看著蘇婉之,動了動唇,問:「你說誰?不,不可能……他那樣你難道還沒有死心麼?」

  蘇婉之耷拉下頭,沒精打采的應了一聲:「是,我沒死心……」

  「哥,你一直知道,我想嫁的人是姬恪,他現在……」在回春穀。

  最後一句未說完,就聽見蘇慎言接下來的話,語氣裡帶著絲絲縷縷讓她心寒的篤定和決然:「不可能!蘇婉之,你知不知道,晟帝十天前已經駕崩,我走時姬恪已經掌握了大半禁軍圍困明都。」

  蘇婉之只聽見耳邊哐當一聲,她自己的聲音,幾乎扭曲般:「這,不可能……那個……那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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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52:58

【六五章】

  計蒙來得很快,根本不給蘇婉之躲閃的時間,幾乎在蘇星說完沒多久,蘇婉之就看見那一襲眼熟靛青紗袍出現在視野裡。

  蘇婉之只來得及站直身,計蒙就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師兄你怎麼來了?」語氣裡不自覺帶了些心虛。

  計蒙直截了當問:「他呢?治好了沒?」

  蘇婉之更加心虛,手指指了指裡屋:「還在治。大師兄,你來有什麼事麼?」

  「我知道你不想讓我來。」

  「我沒……」

  「不用解釋。」

  計蒙扯了一邊嘴角,似笑非笑:「我也不想來,不過韓師叔昨日回來,指名說要見你。所以,收拾收拾東西,先跟我回去罷。」

  他說的理所應當,蘇婉之連藉口一時之間都找不出。

  「可是,大師兄,可不可以……」

  計蒙截斷了蘇婉之的話:「我已經幫你拖了一日了,明日再不回去,韓師叔追問起來我只能實話實說,到時候他找上門來,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他看到他殺了他弟子的仇人。」

  蘇婉之剛想說姬恪沒殺蘇慎言,可是想想,就算沒殺那也是重傷,其實差不到哪裡去。

  不由沮喪起來。

  見蘇婉之猶豫,計蒙又補充了一句:「別收拾太長時間,天黑前我們必須得上路。」

  計蒙說的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可偏偏他說的又都是實情,蘇婉之更加沮喪起來。

  好不容易才勉強算是和姬恪緩和了,這一走,下次見面還不知是何時,她是真的不想離開,也是真的有些不捨得……

  「大不了……過段日子你還是可以再來的。」

  微微轉開臉,計蒙擡手想去揉蘇婉之的頭,卻被蘇婉之下意識躲開。

  蘇婉之的反應讓計蒙怔了怔,他親自來除了叫蘇婉之回去,也是想看看蘇婉之對那人的態度……

  但是現在看來,恐怕……真的如他料想一樣,他們和好了。

  一絲不著痕跡的不甘心滑過計蒙的眼睛,他笑了一下,掩蓋住自己的神情:「蘇婉之,你還記得你是我已經過門的娘子麼?」

  蘇婉之被計蒙的話一驚,她自然是沒有忘記,可是……一直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於她從來沒把自己擺在計蒙娘子這個位置上。

  當下囁嚅道:「我記得……」

  「那就好。」

  計蒙轉身便要走,蘇婉之忍不住叫住他:「計……大師兄……」

  駐足,計蒙並不驚訝地回望蘇婉之,眸光淡淡:「什麼事?」

  「我,我……」越想說越覺得難以啟齒,她喜歡的從始至終只有姬恪一個人,真心想嫁的也只有他一人,那時蘇婉之以為她和姬恪必然不會再有什麼交集,更沒料到會有現在這種發展,當時的任性此時卻變成了盤橫著的無言尷尬。

  蘇婉之很想回到之前,逮著自己狠狠揍一頓。

  計蒙目光平靜的看著她,唇角微揚等她接下來的話。

  蘇婉之被盯得越發沒勇氣,最終垂頭洩氣道:「沒什麼,你走吧……」

  等了一會,沒聽見預料中的腳步聲。

  擡眸,是計蒙熟悉的挑眉動作,一直顯得冷峻的面容浮起了笑容:「蘇婉之,你現在不說,準備留到什麼時候說?」

  「啊?」

  「你是不是想悔婚?」

  被戳穿心事的蘇婉之張口結舌,臉皮再厚此時也有些承受不住的微微紅起:「這個……大師兄,我錯了……」

  卻不料計蒙話鋒一轉道:「那小白臉到底好在什麼地方了?」

  「啊?」

  「他武功比我高?比我有權?有錢?還是比我長得好看?」

  蘇婉之自然是不敢接話,只敢忐忑瞅著計蒙那張也相當白的臉,大力搖頭,堅定道:「沒有沒有,哪有的事,明明大師兄你最優秀了!全祁山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戀大師兄你!真的!數都數不過來!」

  「那你還不是更想嫁給他?」

  蘇婉之頓時噤聲。

  頓了頓,計蒙恢復了他大師兄的模樣,淡淡道:「不用擔心,雖然我們拜過堂,但是尚未入籍,這樁婚事在祁山算,下了祁山,其實什麼也不是。」

  「真的!?」蘇婉之趕緊又低下頭,輕聲道:「真的?」

  計蒙見蘇婉之的反應,已然了然,只平靜的重複了一遍:「真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微轉視線,「去準備東西罷,我們要準備上路了。」

  -----

  春香閣,廂房。

  氤氳的藥香彌漫,熱水蒸騰出的霧氣在房間裡如雲霧般模糊了視野。

  「你倒是蠻享受的嘛,還藥浴……」

  「誰?」

  姬恪閉起的眼睛驟然睜開,看向抱臂斜倚在門框邊的男子。

  同一刻,計蒙也看清了姬恪的面容,前一次姬恪病重臥床,面色慘白,他也根本沒仔細看,如今大病漸愈,被熱氣蒸出淡淡粉色的面頰紅潤中泛著淡淡如玉光澤,計蒙不得不承認——那張臉也的確有幾分叫女子癡迷的姿色。

  「我想你應該認得我。我叫計蒙。」計蒙揚唇笑了笑,劍眉微挑,「是蘇婉之三跪九叩的夫君。倒是我該叫你什麼?是謝宇還是姬什麼……」

  姬恪沈黯的眸子在水霧中顯得異常深邃,並沒有如計蒙預料中那般憤怒,語氣仍是波瀾不驚般的淡漠,真是唇邊還掛著恭謙有禮無可挑剔的笑容:「以前是罷了。」

  雙手相擊,計蒙笑道:「真是好涵養,既然如此,我就帶著我娘子離開了。」

  「什麼?」

  終於,計蒙在姬恪一直幽沈的墨眸中看見了一絲起伏的漣漪。

  心中帶了快意,計蒙毫不客氣的繼續道:「我娘子看你快死了,好心送你到回春穀看病,如今你的病也在穩步痊癒,我帶著我娘子回祁山有什麼不對的麼?」

  「蘇婉之,她……答應跟你走?」

  「這是自然,她已經在收拾東西了,天黑前我們就出發。」

  「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泡好了大可以出來送行。」

  話音未落,姬恪已經壓抑這聲音低道:「昨日……」難掩語氣其中的不可置信。

  看見姬恪幾乎稱得上失魂落魄的神情,計蒙只覺得憋在心裡的一股怒氣盡皆發洩出。

  他可沒忘記謝宇在祁山上使苦肉計讓蘇婉之誤會怪罪他的事情,他不就仗著蘇婉之喜歡他麼?這樣的男人,計蒙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但下一刻,姬恪忽然擡頭,神情冷靜下來,眸色轉深,漸漸帶上鋒利的銳芒和淡淡譏誚:「計蒙,應該是你以什麼事情為藉口強迫她必須回去罷?」

  看樣子,對方倒也不是只有張臉蛋,至少那腦袋比蘇婉之管用。

  計蒙曬然一笑:「不論什麼原因,她要和我離開,丟下你一個人是事實。」

  「她會回來的。」姬恪的語氣稱得上篤定。

  計蒙放下手臂,交疊的雙腿退開,悠悠道:「她為什麼會回來?你要知道,她是我的娘子,不是你的。」

  姬恪一滯。

  若說計蒙之前說的姬恪都可以泰然處之,這一句卻是他無可辯駁的。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蘇婉之喜歡他,即便蘇婉之用刀狠狠紮進他的肩胛彆扭的對他惡聲惡氣,這個念頭也從未改變過,但直到如今,他才發現,他的全部依仗,也不過是蘇婉之喜歡他。

  計蒙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姬恪的神情,又道:「那我先走了,來不來送別你隨意。」

  走了兩步,計蒙忽然停下道:「她送你來求醫單獨相處的這些日子或許發生了什麼,那未必會去同我相處就不會發生什麼,更何況我們是夫妻比你們更名正言順,不是麼?」

  聽見身後連續的咳嗽聲,計蒙有種難言的愉悅。

  出去正撞上似乎是正要進去的蘇婉之,計蒙先一步攔住她道:「不用進去了,他還在泡藥浴。」

  蘇婉之低頭喃喃:「我進去道個別……」

  「不用了,我已經幫你道別過了。」計蒙又道:「天快黑了,我們先去吃飯,我知道穀裡有一家特色的藥膳,吃我們完就出發。」

  拖過蘇婉之,計蒙歎然道:「好久沒來回春穀了,我都快忘了回春穀的菜是什麼味道的了。」

  蘇婉之本來對計蒙就有些愧疚,想著反正回去應付過韓先立就再趕回來,也沒有強求,跟著計蒙就朝外走去。

  計蒙找的店藥膳做的確實不錯,既滋補味道又好,老闆還相當熱情,蘇婉之吃的心滿意足。

  酒足飯飽後,計蒙帶著她和蘇星回去取包袱。

  出來的時候,正巧遇上谷主大人,蘇婉之想了想還是準備向穀主大人道聲謝,未料谷主大人只是冷冷淡淡看了她和計蒙一眼,不等她說第二句話便快步遠去,甚至連要她還錢都沒有提。

  想著那晚自己都沒有因為那兩壇有問題的酒找他麻煩,谷主大人反而先這個態度,蘇婉之略有些惆悵。

  更惆悵的是,直到臨走前,蘇婉之也沒有看見姬恪。

  讓蘇星走前,蘇婉之又在穀主那大院子外躑躅了一會,只待計蒙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蘇婉之這才準備上路。

  剛走了兩步,計蒙忽然對她道:「蘇婉之,我這算是被你拋棄了麼?」

  蘇婉之猛地咳嗽了兩聲:「沒,是你拋棄我,拋棄我……」

  計蒙笑:「那你讓我抱抱如何?」

  「啊?」

  不等蘇婉之反應,計蒙就攬住蘇婉之的腰,緊緊抱了她一下,甚至臉頰還擦過蘇婉之的臉頰,動作極之曖昧。

  蘇婉之猝不及防,清醒過來,計蒙已經放開她,神情若無其事,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蘇婉之越想越覺得不對,爬出回春穀那參天階梯後,她忍不住喘著粗氣問:「大、大師兄,你、你到底為什麼剛才要、要抱一下我啊?」

  「你不是也抱過我?」

  蘇婉之一噎。

  計蒙笑得開懷:「好吧,因為剛才我看見有人從那屋裡走出來了,所以做給他看的,不行麼?」

  蘇婉之想也不想就知道那人肯定是姬恪!

  「大師兄,你、你……」

  「我怎麼了,他搶了我娘子,我氣他一下不可以麼?」

  -----

  回春穀。

  其徐又遞來了一封文書,似乎有些猶豫的低聲道:「公子,姬止已經坐不住準備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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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47:33

【六四章】

  蘇婉之也知道自己的行為衝動的簡直完全沒有女兒家的形象,可是,如果不這麼做,心口的惶急根本無法抑制。

  一想到方才夢中的情景,就忍不住想要抓緊什麼。

  於是,看到姬恪面容的那一刻,她想也沒想,就撲倒親了上去,全無章法,與其說吻,倒不如說更像是啃咬,四肢還緊緊扒在姬恪身上,鼻端嗅著姬恪身上淡淡的藥香,好像這樣才能安下心來。

  姬恪在瞬間的怔愣後回過神來,雙手推拒著想讓蘇婉之稍稍退離開一些,但只要他推開一點,蘇婉之立馬就抱的更緊。

  未明的天色只在窗棱的一角投射淺色光暈,慵懶的浮在身前女子的發上,宛若覆上了一片透明而細白的薄紗,朦朧暈染開,讓人只覺得柔和而溫暖。

  窗外的景致已然看的不真切,在晨霧中猶如夢境般。

  姬恪的心莫名的柔軟,由推為攬,圈住蘇婉之的腰,唇齒溫柔的撬開蘇婉之的唇,引導著她親吻,不帶□不帶侵佔、掠奪,只是純然的安撫。

  日光漸漸升起,從一隅之地蔓延到了整個房間。

  姬恪來不及去想蘇婉之此刻為什麼回來找他,又為什麼會主動……只是小心地,安靜地抱住蘇婉之,像是生怕會打破這片安謐。

  不過,姬恪顯然是多慮了。

  沒過多久,就聽見懷裡的蘇婉之雙眸緊閉,呼吸平穩,還有輕微起伏的鼾聲,竟然就這麼靠在他懷裡睡著了。

  姬恪頓時哭笑不得起來,就這麼就著唇瓣廝磨的姿勢睡去,當他是死的麼?

  姬恪試圖將蘇婉之平放在床上,未料蘇婉之在睡夢中還緊緊攥著他的胳膊,盡力掙脫又難免會驚醒蘇婉之,只好就著這個位置向後靠在枕上,為了讓蘇婉之睡得舒服,姬恪微側著身,這個姿勢其實相當不舒服,手臂也曲起伸展不開,他卻只是略皺了眉,便再沒反應。

  天色漸亮。

  其徐用木盆打了熱水,輕手推門,正欲叫姬恪起床。

  剛一推開,赫然看見蘇婉之趴在姬恪身上,睡夢酣然。

  姬恪環抱著蘇婉之,聞聲睜眼,修長手指微擡按在唇間輕「噓」了一聲,眼波有波紋流轉,水意氤氳,眉梢眼角具是醉人溫柔。

  尤其他容貌極盛,此番舉動做來更叫人驚異,任哪家的小姐看到都只怕當下就恨不能以身相許,連其徐也不覺怔然一瞬,才強壓下心中的怪異與震驚合門而出。

  -----

  似是前夢耗盡了蘇婉之的心力,她在姬恪的懷抱裡睡的極安也極沈,無夢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時甚至還舒服的歎謂了一聲。

  剛擡起臉,兩片唇蹭過姬恪的臉頰,觸感溫潤細膩。

  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蘇婉之的瞳孔驟然放大,即將出口的驚呼被她自己硬生生壓住——因為姬恪還沒醒。

  腦中飛快回想昨晚發生了什麼,蘇婉之忍不住懊惱咬唇,握拳。

  再遲鈍她也發覺,那酒,她從谷主大人那摸來的酒,絕對有問題!

  不然那夢怎麼會真實到如此地步,她又怎麼會情難自抑的跑來把姬恪……

  手撐著床剛想坐起,視線不自覺對上姬恪緊閉的眸,他看上去那樣安靜、美好,不染塵垢,一如初見。

  緊緊盯著姬恪,蘇婉之的眼睛裡不覺染上了些許複雜的情緒。

  指腹觸上姬恪被她「親」得微有些紅腫的唇,蘇婉之還記得姬恪唇的溫度,微涼而柔軟,有清冽而乾淨的氣息,鬼使神差的,蘇婉之又一次把唇緊緊貼上去,想到這是姬恪,隨時會清醒過來的姬恪,只是輕微的觸碰就讓蘇婉之背脊發麻,大腦中出現了刹那間的空白。

  像受了驚一樣,在呼吸變得潮濕急促之前,蘇婉之猛然退開身,手腳並用的想要從床上爬下來。

  下一刻,蘇婉之的手腕便被人攥住,耳畔響起的是齊王殿下略帶輕喘,清冷不再的聲線:「你就打算,這樣走了麼?」

  沙啞的聲音壓低,如同撩過心尖的羽毛,讓人為之一顫。

  髮絲半垂,看不清姬恪的表情。

  即便如此,蘇婉之還是震了震,手指用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定神回頭,露出無所謂的笑容:「齊王殿下,難不成親你一下,你還要我負責麼?」

  姬恪沈默了一瞬。

  蘇婉之甩開抓著她的手,欲蓋彌彰似的低聲又道:「昨晚是我喝酒喝多了,你就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了。」

  她的身上還沾染著酒味,雖然淡但仔細仍能分辨出。

  姬恪輕哼了一聲。

  蘇婉之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甩開姬恪的手,只怕扯到了姬恪的傷口,心裡擔心卻又說不出口。

  姬恪依舊沈默,蘇婉之剛想下床去找找藥,突然視線內一陣天旋地轉,大腦眩暈之下,手臂被姬恪拽住,緊接著,背脊貼上了柔軟的床榻,整個人已經被姬恪拖回了床上,細滑烏潤的青絲自姬恪一側滑落下來拂過蘇婉之的臉頰,微微酥癢。

  擡頭,便瞧見姬恪的面容,他兩手撐在蘇婉之身側,面沈如水的看著她:「蘇婉之,你怪我說謊,為什麼自己也不肯說實話。」

  說話間,他的頭越發的低,額幾乎抵到了蘇婉之的。

  蘇婉之一僵,這個被壓制的姿勢讓她覺得十分的不爽,她下意識,語氣有些沖道:「姬恪,你什麼意思?我怎麼不說實話……」

  「你喜歡我。」

  姬恪那雙墨黑的瞳仁緊緊盯著蘇婉之,神情認真的又重複了一遍。

  「蘇婉之,你喜歡我。」

  蘇婉之氣結道:「那又怎麼樣?」

  如雲般垂下的青絲和蘇婉之散開的黑髮盤桓在了一起,烏黑髮絲纏繞糾結,分辨不清。

  姬恪略涼的指尖撫開蘇婉之額上淩亂的髮絲,看著蘇婉之的眸子幽深宛如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漆黑而深沈,密密將人圈繞,沈到底端的情緒濃得如一灘化不開的墨。

  「蘇婉之,我和你不一樣。」

  沙啞的聲音裡摻雜著喑啞,平淡中帶著絲絲縷縷的沈痛,蘇婉之竟然無法開口打斷。

  姬恪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怎麼開口。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父愛,我的母妃在我十一歲那年死在我面前,我自己也差點死掉,從那時起我沒有資格任性撒嬌,沒有機會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面對任何人第一個念頭都是這個人對我有什麼益助,應該如何利用,衡量取捨多少……」

  「……所以,你知道,那個時候我怎麼可能對你動真心?更沒想到過我會……」

  邊想邊說,姬恪的話並不快,大約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如果再不說,以後只怕更沒有機會說下去了。

  這些事情藏在他心裡最深的地方,十一歲至今,他從未向任何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此時說來,往日的口才文思一概不管用,只能這樣斷斷續續的說著。

  蘇婉之看著姬恪,聽他的聲音,心卻莫名加快了跳動。

  「蘇婉之,大概我真的沒法讓你相信,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姬恪嘴角帶了一絲苦笑,「……你不信也沒關係,但是,你喜歡我,為什麼要讓自己這麼彆扭?這些日子,我固然難受,你自己只怕也不好受罷……雖然我現在給不了你其他承諾,但是我保證,不會娶任何其他女子,血誓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但這次是真的……」

  「夠了,別說了!」

  蘇婉之一聲怒喝,姬恪噤聲。

  「這就是你想說的?」蘇婉之木然著臉,看不清她的情緒。

  姬恪啞口無言,只有點頭。

  蘇婉之仰頭,沈痛著聲音道:「姬恪,我一直以為你這個人死板到禁欲根本不懂什麼風花雪月,你什麼時候情話說的這麼順了?」

  姬恪繼續無言,默默扭開臉,神情難得的有些挫敗。

  卻沒防備蘇婉之手臂一伸,將姬恪的脖子整個撈下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小到幾乎沒有。

  姬恪的耳邊是蘇婉之不甘不願的聲音:「為什麼你要說的這麼好聽,為什麼還是混蛋的讓我覺得心動,讓我忍不住想相信……」

  姬恪甚至沒有留意到自己唇邊不知何時掛起的微笑,只是在蘇婉之最後一個音節未落之際,低垂下頭攬著蘇婉之縱情吻了下去。

  世事無常,太多難以預料的事情。

  只這一刻,便也足夠。

  天地間一切好似都悄然遠去,只剩下安然的親吻,悠長遠去。

  -----

  蘇婉之蹲在院子裡,看著谷主大人帶著浩浩蕩蕩的醫童步入姬恪的房間,神色有些憂愁。

  不知是不是錯覺,為什麼她總覺得從其徐到谷主大人看著她的目光總有些異樣的感覺……

  她真的沒打算就這樣原諒姬恪啊……

  這麼簡單,這麼便宜就心軟了……蘇婉之總覺得還是自己虧了。

  可是……蘇婉之抱著頭,誰讓她更喜歡姬恪……也是真的心疼姬恪……

  唉,她現在板下臉繼續裝彆扭還來不來得及啊……

  正頭疼之際,忽然聽見蘇星急急忙忙的嚷嚷聲:「小姐,小姐,不好了……」

  「什麼事?」

  「剛才,剛才,我好像看到計蒙大師兄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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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44:57

【六三章】

  蘇婉之走到屋外,正看見蘇星在小廚房手握一隻小雞翅膀,舉刀躊躇從何處下手。

  「我來吧。」

  猶在蘇星反應之前,蘇婉之從她手裡接過菜刀,手起刀落,而後手腳麻利的拔毛破腹,一隻肥嘟嘟的小雞瞬間被解剖殆盡,那下手之狠辣俐落讓蘇星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退了半步問:「小姐,你又受什麼刺激了……」

  說著,不由擔心的朝屋內看去:「小姐,你沒有……咳咳,把姬……公子怎麼樣吧……」

  蘇婉之陰惻惻笑:「蘇星,你打算胳膊肘往外拐麼?」

  「沒有,沒這回事!」蘇星忙擺手。

  低頭神情悵然的把小雞剝皮抽筋,蘇婉之隨口問:「這雞是拿來做什麼的?」

  「是其徐買的,說是熬雞湯給姬……公子補身的。」

  「給他的?」蘇婉之冷笑,「管他的呢,我們倆燉了喝,一滴也不要給他留下!」

  蘇星張口結舌了半晌,終道:「小姐,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好彆扭啊。」

  蘇婉之擡頭不解:「什麼彆扭?」

  「就是你明明擔心那個誰,卻還偏偏非要惡聲惡氣的對他,一副怎麼都看不順眼的樣子……這不是彆扭是什麼?」

  蘇婉之轉頭,一言不發地拽著小雞腸子,襯著滿手鮮血淋漓道:「我就是彆扭,啊啊……姬恪這個混蛋!在這種時候告什麼白!什麼都不做你讓我怎麼聽、怎麼信!混蛋!」言罷,手指用力,嘩啦啦把一整串的腸子都拖了出來。

  蘇星不忍的捂住眼睛,弱弱道:「小姐,你鎮靜鎮靜……」

  看著眼前一片狼藉,蘇婉之長長歎了一口氣,悵然若失般望著遠處,慢慢站起身,在一旁的水槽裡洗著手上的汙跡。

  一旁的蘇星得空,連忙拾起地上的雞,心驚肉跳的將雞洗淨,認真做起了雞湯。

  蘇婉之蹲坐在小廚房,呆呆看著蘇星忙前忙後洗菜做飯,燉著小雞的鍋裡咕嚕嚕冒著氣泡,沒多時,其徐拎了一籃子的菜走進來,看見蘇婉之露出驚訝的神色,似乎想和蘇婉之說什麼,但見蘇婉之一點搭理他的意思也沒有,終是沒說。

  天漸漸黑下來,蘇星把菜端到蘇婉之面前,有些憂心道:「小姐,現在吃飯麼?」

  菜碟裡擺的都是她喜歡吃的菜,蘇婉之沒什麼胃口卻不想弗了蘇星的意,想想道:「有酒麼?」

  蘇星垮下臉:「小姐,廚房裡沒有啊……啊,那我去別處找找。」

  食之無味,蘇婉之用筷子戳著盤裡的菜。

  不多時蘇星回來,呐呐道:「小姐,酒肆已經關門了,我去問了,說這院裡喝酒的只有穀主……」

  想起奸商谷主,蘇婉之臉色一黑:「那算了!」

  「咳咳……小姐,剛才我聽說穀主現在不在穀內……」

  「這樣啊。」蘇婉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揚唇笑了笑。

  -----

  捏手捏腳摸進谷主大人的房間,裝飾貴雅的屋子裡蘇婉之一眼就瞧見了書櫃下的木櫃子,打開櫃子果不其然瞧見幾壇密封好的酒罈。

  蘇婉之心頭一喜,拎了兩壺就小聲的朝外走去。

  邁出院子,剛松下一口氣,就聽見頭頂冷冷淡淡的聲音:「你摸進我房間就為了這兩壇酒?」

  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倒楣,蘇婉之頓時頭皮一麻,強笑道:「就這兩壇酒,谷主大人不會介意的吧。」

  谷主大人依舊沒什麼起伏道:「你說呢?」

  蘇婉之哭喪臉:「我賠,我賠你錢還不行麼?」

  「這倒不是不能商量。」

  谷主大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在開出了天價後,很好心的邀請蘇婉之共飲。

  蘇婉之雖然垂頭喪氣,但也得承認這個提議很誘人,她是第一次看到能有院子修的這麼漂亮,幾乎將飛湍瀑流的景致修進了尋常院落,懸於水面的水榭仿佛繚繞在雲霧中,很有幾分仙氣嫋嫋的味道。

  坐在水榭中,聽著耳邊如樂聲般清泠的水聲,馥鬱的酒香也像是縈繞不絕,別有說不出的韻味。

  夜色自天際一端悄然升起,月輝迷離。

  谷主大人慷慨的取出兩隻白玉瓊杯,玉質細膩溫潤,澈若清泉的酒水倒進杯中,波紋輕漾,似乎也將此間的美景倒映進杯中,只是看就足夠賞心悅目。

  蘇婉之顯然不止於欣賞,端詳了兩下,就倒進自己嘴裡。

  先是微苦,而後淡淡醇香湧入,並不過分**,介於清洌與醇醴的滋味有種別樣的口感,糾纏在唇齒間,彌久不散,回味悠長,飲後恍若大夢初醒。

  「可好喝?」

  蘇婉之長長哈了一口氣,連連點頭,禁不住問:「這是什麼酒?」

  「你自然會喜歡,這酒叫南柯夢,本就是給女子喝的。」谷主大人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隱隱含著一絲悵然。

  敏銳的察覺可能有八卦可聽,蘇婉之忙湊耳朵問:「那穀主這酒本來是打算給……額,誰的?」

  谷主大人卻反而話鋒一轉:「小姑娘,你帶來求醫的那人可是你的情郎?」

  情郎……

  蘇婉之被這個詞激的一哆嗦,杯中的酒差點都灑了,乾笑道:「不是。」

  穀主大人道:「鬧彆扭了?」

  「不是!」

  她和姬恪之間怎麼能只用鬧彆扭來形容!

  「那又是如何?」

  許是酒意微醺、景色太美,讓蘇婉之一時間也恍惚了心神,再加上對面坐的又是一個幾乎稱得上陌生人的人,抱著酒壺,蘇婉之像是找到了宣洩的洞口,也不管對方聽不聽,邊喝邊把她和姬恪那點糾葛從頭到尾細說了出來。

  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才堪堪說完,口乾舌燥的蘇婉之又低頭抿了幾口酒。

  遲來的酒勁爬上蘇婉之的臉,臉頰染上酡紅,心口卻微微抽痛起來,口舌也不大靈便:「我不想原諒那個混蛋,一點也不想……他騙了我那麼多次,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騙我……可是,這樣我自己又覺得難受,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我還是覺得自己喜歡那個混蛋,看到那傢夥受傷的樣子,我還是覺得心疼……」

  說到這,蘇婉之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只覺得大腦昏沈,極想找個地方就此睡去,再不醒來。

  抱著酒壺昏昏欲睡間,聽見一直安然做聽眾的谷主大人在她耳邊道:「小姑娘,世事難料,現下你還有功夫彆扭,待真的失去,再追悔又有什麼用。」

  「……好好睡一覺罷。」

  那聲音淡淡,在耳畔輕煙般消散,蘇婉之也已沈然入夢。

  -----

  夢中已不再有姬恪,十六七的年華,她被父母壓著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高官之子,起初對方還對她稱得上溫柔體貼,但在她的冷臉外帶不許對方近身之下,也沒了耐心,拂袖而去又娶了幾房小妾。

  經年後,晟帝亡故,儲位未決,幾王奪嫡,最終燕王姬躍因借丈人王大將軍兵權之勢成功奪位。

  新帝登基後,她的父親蘇相因屢屢被責乾脆自請辭官,新帝允之,而她的夫君因保嫡有功,平步青雲,越發看她不順眼,以無後為名一紙休書將她休離,她心灰意冷,收拾行裝帶著丫鬟搬到城外別院。

  路遇連綿陰雨,休憩在一處陳舊廟宇,廟後是一處墓園,她散心經過,卻見最近的墓前刻著一行字。

  罪臣齊恪之墓

  因新帝登基,為避諱,其餘幾王均被改姓為齊。

  廟中比丘同她說,這墓中之人正是當年名聲大振的齊王姬恪,因謀反獲罪,自盡而亡,終葬於此。

  陰冷的雨水澆灌在墓碑上,無人打掃四周皆是雜草,墓碑上的本該鮮亮的字已被風吹日曬侵染的漸漸褪了色,就像逐漸褪色的容顏,散落塵風。

  她的指尖觸上墓碑上的字跡,心口忽然不可抑制的痛了起來,面容也瞬間悲慟難抑。

  忽然她蹲□,抱膝大哭起來。

  夢境瞬間破碎,猝然驚醒。

  蘇婉之睜著迷蒙的眼睛,看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廂房,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一身的冷汗。

  到底,剛才……

  夫君的冷落和父親的蒼老歷歷在目,冷眼旁觀、心若死灰,甚至於她似乎還能回憶起片刻前纏綿陰雨落在身上微涼的觸感,以及那冰冷墓碑帶來的刺骨寒意。

  她用手指觸了觸眼眶,竟然真的有未幹的淚水。

  可是,明明她不可能乖乖嫁給不喜歡的人,她不可能這麼安分守己的帶這麼多年,她不可能這樣自怨自艾,更不可能在陌生人的墓碑前哭泣……但,那樣的真實讓她覺得遍體冰寒,心頭荒涼,手腳都漸漸顫抖起來。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

  姬恪、姬恪的墓……

  她不要!

  蘇婉之再也坐不住,猛地從床上跳下,也不顧窗外天色還未亮,直朝著姬恪的房間沖去。

  時辰尚早,她沖進去的時候姬恪還在沈睡。

  門板被撞的來回吱呀作響,聽見聲音姬恪微微睜開眼睛,就驟然感覺自己被人狠狠抱住,用力之大就好像生怕他隨時會消失一樣。

  待透過微弱的光線模糊看清人,姬恪不可置信的結結巴巴問:「蘇……?」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蘇婉之狠狠壓過來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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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44:19

【六二章】

  蘇婉之在春香閣廂房裡內心亦是十分複雜。

  呆著她自己覺得彆扭,總忍不住朝姬恪的位置看,出去的話,又覺得太突兀,外加私心裡那一點點的為色所惑……

  似乎是看出蘇婉之的糾結,姬恪再度清了清嗓子,低頭看著木桶外掛著的雪白布巾,輕聲道:「能不能麻煩將我的藥遞給我……到時辰了。」

  有了這一句,蘇婉之頓時找到了自己要留下來的理由!

  快步跑到桌邊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就要遞給姬恪,預料失誤的是沒走幾步,就被藥碗傳來的熱度燙到手,再回去已來不及,蘇婉之眼尖瞅見姬恪木桶邊的小木墩,快走兩步想將藥碗放下,可實在太燙了,她一個沒拿穩藥碗整個翻進姬恪泡著的木桶裡……

  濃黑的汁液在水面蕩漾開,激起漣漪層層,瓷制的藥碗也隨之一翻而下。

  做錯事積極補救一向是蘇婉之的好習慣。

  於是,想也沒想蘇婉之就動手下去撈掉下去的那個藥碗。

  她敢發誓這番舉動完全是出於下意識,根本沒想到一摸下去就觸到了剛才盯著偷瞄許久的肌膚,既溫潤光滑又細膩,還帶著被藥水浸染的熱度,簡直舒服的讓蘇婉之不想收回手。

  未料到有如此發展的姬恪也是一怔,視線順著布巾滑到蘇婉之按在他胸前的手……

  姬恪急急咳嗽了兩聲,默默轉頭,蒼白的面頰兩側浮起可疑的紅暈。

  聞聲,蘇婉之也是駭然一驚,猛然收回手,扭過臉,聯手都不知道放在那裡好,頓了頓才握拳撐在唇邊,尷尬道:「我不是有意的……」

  姬恪同樣神色尷尬,強自鎮定道:「沒關係。」

  「那碗……」

  姬恪默默把碗撈出來放在一邊。

  猶如做賊一般,蘇婉之一把搶過碗道:「不好意思把你的藥弄灑了,我現在重新替你熬一份!」

  說著,也不等姬恪回應撒丫子狂奔出去。

  連跑了數百米,蘇婉之才停下腳步,左手倒拎著藥碗,右手按著心口輕喘了兩口氣。

  喘了還沒兩口,她忽然意識到按在自己心口的這只手似乎正是方才按在姬恪胸前的那只,頓時將手抽開,努力甩了甩,沒兩下,又忍不住舉手出來望瞭望,摸著姬恪肌膚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間,那細滑的感覺……

  啊啊啊啊……

  蘇婉之懊惱的蹲□,抱著藥碗懺悔。

  那傢夥是姬恪啊,再好看再誘人也是大騙子姬恪,不能因為對方的一點美色就忘掉其它東西,蘇婉之你有點骨氣啊!

  對了,你現在是已婚女子了!

  這麼想著,蘇婉之總算找回了點堅持,站直身找到了正在看醫書的谷主大人。

  對方得知蘇婉之把藥打翻要再替姬恪熬一碗藥,沈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那藥有多貴重?除了人參雪蓮還有許多世間難求的藥,配一次的價格至少在一百兩以上。」

  反正有其徐取錢,蘇婉之也不擔心,當即十分暴發戶的道:「沒事。錢財不成問題!」

  「哦?」谷主大人挑眉,淡淡道,「你已經準備好做十年工了麼?」

  蘇婉之噴:「昨天不還是七八年,怎麼今天就十年了?」

  谷主大人說的理所應當:「小姑娘,昨天是昨天,今日你又要重新熬藥又打擾了我看書,自然要漲一些。」

  初次見面的強大神醫氣場在蘇婉之眼裡已經徹底崩壞,她看著一臉淡定的穀主大人腦中只剩下兩個字:奸商!

  -----

  好歹弄來了藥材,蘇婉之拐進春香閣的小廚房,在爐子前按照谷主大人的吩咐把藥熬好,擦了擦被熏黑的臉頰,端藥給姬恪。

  不論煮的是否正確,但最後那碗黑乎乎的東西倒真與之前打翻的那碗藥相似。

  蘇婉之生平第一次熬藥,不禁甚為得意。

  姬恪對藥一向來者不拒,更何況藥還是蘇婉之送來的,看也沒看就仰頭飲盡,涓滴不剩。

  見姬恪如此上道,蘇婉之很開心、很滿意,又礙著之前的冒犯,蘇婉之對姬恪的態度總算緩和了一些,邊收拾碗邊似隨意問姬恪:「你還要泡多久啊?」

  姬恪老實答:「每日要浸泡兩個時辰,如今還有一個時辰。」

  蘇婉之「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刺姬恪,但也再沒下文了。

  姬恪見蘇婉之似乎不那麼排斥,才小心開口道:「你要在這裡呆多久?」

  收拾的手停下,蘇婉之轉頭瞪姬恪,言之鑿鑿:「怎麼,想攆我走?」

  姬恪苦笑:「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每次說話都不請不楚的,誰知道你什麼意思!」蘇婉之壓了壓無處發洩的火氣,輕描淡寫道:「反正我不會呆久,等你的病有足夠起色保證能治好我就立馬離開……我不是擔心你,雖然你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讓我想砍死你,但你沒殺蘇慎言,一命抵一命,你沒做,我自然不會看著你因我而死,如此而已。」

  姬恪看著蘇婉之用力捏了捏手裡的藥碗,很想問她,蘇婉之,你就非要這樣嘴硬麼?

  但這話他也知道說出口無非是讓蘇婉之火氣更重,念頭百轉,姬恪在心底歎了口氣,最終開口也只說了一句:「蘇婉之,如果我的病好了,你可以不走麼?」

  「我為什麼不走?」蘇婉之立即反問。

  姬恪沈默了片刻。

  在這片刻的光景裡,氣氛像是一下子冷凝了起來。

  風斜斜拂過月白色的窗簾,鳥雀鳴叫聲悉悉索索傳進房間裡,一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自窗外探進,但屋內卻還是隱約透著絲絲縷縷的寒冷。

  ——每次說話都不請不楚的,誰知道你什麼意思!

  蘇婉之方才的話突然鑽進了姬恪的腦中,須臾靜謐的沈默,讓他忽然升起了一種衝動,衝動化到嘴邊變成了:「因為……蘇婉之,我喜歡你。」

  話一出口,姬恪也是一愣,一直以來他的思慮都走在行動之前,從什麼時候起面對蘇婉之他卻總是做在思考之前,太多次的衝動,從忘不掉蘇婉之在明都外最後的神情而孤身犯險獨自上祁山到昏迷中隱約看見有人揮刀砍向蘇婉之便拼死掙扎著醒來替她擋刀……這些都不像是姬恪會做的事情……可他還是做了……

  種種種種終至如今。

  在開口那一瞬間,姬恪沒有想起復仇,沒有想起皇位,甚至……沒有想起自己齊王的身份。

  他只是單純的想這麼說。

  就好像他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什麼身份什麼背負都不曾有的普通人。

  他只是姬恪,而蘇婉之也只是蘇婉之。

  蘇婉之起先一怔,迷惘了一瞬,隨即冷笑:「我是喜歡你我就欠你的麼!姬恪,你夠了!之前你將我的感情棄之如敝屣,現下你就想靠著兩句甜言蜜語把我再哄回來麼?我不知道你到底又想做什麼,你要利用我就直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別用什麼喜歡我來做藉口,這樣很……」蘇婉之皺了皺眉,思忖措辭,「……很、很無恥。」

  說著,蘇婉之抄起藥碗,轉身就要走。

  只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一隻**的手攥住,回首是姬恪的面容,不知是否錯覺,姬恪的臉上竟有些受傷:「你不信我?」

  蘇婉之想甩開姬恪的手,可他攥的實在緊,若要大力甩開又難免會傷到姬恪,只好忍耐住繼續冷冷道:「姬恪,你騙了我一次、兩次,又怎麼好意思讓我再信你?第一次信你是我傻,第二次信你是我識人不清,可這第三次……姬恪,換做你是我,你還敢信麼?」

  語至末尾,越發厲聲起來。

  緊攥著她手腕的手漸漸鬆開。

  蘇婉之揉了揉手腕,莫名想等著姬恪的回答。

  可是這次姬恪只是泡在木桶裡,抿著唇低垂眉目一言不發。

  說不上是失望還是什麼別的情緒,蘇婉之再度轉身,漫步朝廂房外走。

  姬恪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

  「對不起。」

  沒有回頭,蘇婉之反而加快了走出的腳步,似乎一瞬也呆不下去。

  -----

  姬恪一直泡到水溫冷卻,忍不住咳了兩聲,才緩緩從桶中爬起身。

  穿好衣服的時候,其徐正巧敲門。

  「進來。」

  其徐推門而入,隨之入內的小童手腳俐落的將木桶和用過的藥碗收拾起來,姬恪恍若未見般低頭兀自盤著手上的紗布。

  待小童都走盡,其徐正色起來,從懷中掏出一份文書遞給姬恪。

  姬恪並不問其徐是怎麼將消息帶進來的,只一目十行的將文書內容看盡,短短的一份文書包含了近日相關的大量資訊。

  迅速看完,姬恪將文書一合,問:「這些消息都是什麼時候的?」

  「約莫三日以前。」

  姬恪沒說話,只是看向窗外。

  那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成群簇擁,滿目的蒼白傲然而立,掛滿了枝頭,帶些許悽愴味道。

  晟帝比他想得要撐得久,明都雖然已然氣氛嚴峻,但若趕回去說不定……還來得及。

  來得及如何……

  姬恪忽然之間,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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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38:50

【六一章】

  蘇婉之在這一刻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做無理取鬧。

  好,這次無理取鬧的其實是她自己……明明是她要姬恪把頭扭過去別說話的,可是姬恪真的照辦了之後,她又覺得不舒服了。

  真是……彆扭的心理啊,蘇婉之默默在心裡抓狂。

  可是看著姬恪一臉溫柔笑容的模樣,她又克制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只不過她自己也知道,若真是一拳揍實了,姬恪不死也至少半條命下去,於是又強自按捺下。

  內心種種複雜之情一言難盡,蘇婉之在屋內尋了處坐下,硬邦邦回了句:「早。」語氣裡還帶著壓抑的火星味。

  姬恪見蘇婉之如此,顯然是不大想理他,還是硬著頭皮問:「額……用過早點沒?」

  「沒。」

  「我這還有剛做的點心……」

  「沒胃口。」

  他說一句,蘇婉之堵一句,姬恪無奈垂了垂眉目,便又拿起書,側身看起。

  兩人都不說話,房間頓時陷入了靜默中。

  剛從堵姬恪的話中找到樂趣的蘇婉之不情不願的瞅了瞅姬恪握著的書,是本藍封皮的醫術,正欲開口,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藥我端進來了。」

  白衣裙的少女不等回答就舉著託盤步入房中,徑直擺在姬恪的床邊,託盤裡裝了幾隻木碗,少女指著每個木碗仔細交代:「喏,這個是現在要喝的,這個要等冷涼了才能喝,這個是敷在傷口上的……」

  姬恪認真聽著,一一記下。

  少女吩咐完,又瞧見姬恪握在手裡的書道:「你現在手臂上的傷還沒好,最好不要亂動……你的傷口,唉,我幫你上藥重新包下好了……」

  說著,手腳熟練的將包在姬恪手上的布帶解開。

  病中要謹遵醫囑,姬恪自然不會反抗,任由少女纖指抹了藥膏塗在傷口重新用材料透氣的紗布包紮。

  倒是渾然將坐在一側的蘇婉之忘卻,蘇婉之總覺著有些不是滋味。

  一邊包紮少女還不斷在唧唧喳喳火上澆油:「你這一身傷都是怎麼弄來的?怎麼有人忍心,這麼好的皮膚,就這麼又是劈又是紮的,要是讓我碰到……」

  忍耐不住,蘇婉之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少女面前。

  「你要說什麼就直說!他身上是我砍的,你有意見麼?」

  少女挑眉,語帶三分怒氣,神色間絲毫沒有退讓:「你砍的?他身體都這樣了你還砍得下手?我就是有意見不行麼?」

  「這關你的事麼?」

  「他是我回春谷的病人,自然關我的事!這裡是我回春穀的地盤,你若是不滿就出去。」

  蘇婉之再懶得爭辯,轉頭便要拂袖走。

  剛走了一步,衣袖便被人拉住,蘇婉之火起欲要甩開,那端飄來溫潤好聽的聲音:「別生氣。」

  那個聲音又對另一側少女道:「姑娘,我是心甘情願的,莫要怪她。」

  少女擡眼看了蘇婉之,平平淡淡道:「那我不管,你是我領進來的病人就由我負責,其他無關人等都與我無關。」

  見蘇婉之又要走,姬恪苦笑,對少女道:「姑娘,你可以先出去麼?」

  畢竟是姬恪開口,少女思忖了片刻,到底還是不甘不願帶門出去,臨走交代了姬恪一句:「穀主待會會過來再為你施針,可別忘了。」

  少女一走,蘇婉之那莫名來的火氣也不覺消散,不等姬恪開口便道:「那我也出去了。」

  「蘇婉之,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原諒?」

  蘇婉之捏了捏門框,道:「別問我,我現在呆在這裡最想幹的事情只有兩件——無理取鬧、沒事找事。還有,那個穀主說你的病有治,你不用擔心死了。」

  出門,在路上望著回春谷的美景發了會呆,蘇婉之才又想起之前那個報酬。

  最珍貴的東西?

  她長到這麼大的年紀,喜好過不少東西,幼時瞧著劍鋪裡的劍漂亮,三求四求求著蘇慎言偷偷買給她,但最後到手了沒多久她就厭棄了,能長長久久惦記著的,數來數去竟只有一個姬恪,難不成讓她把姬恪丟下做報酬?

  蘇婉之苦惱了,抓著腦袋蹲□繼續思考。

  正發呆之際,瞧見不遠處昨日見過的谷主大人又帶著小童朝此走來。

  不短的距離,竟似眨眼便至。

  「你蹲在這做什麼?」

  蘇婉之不自覺退了一步:「沒什麼……」

  谷主大人只掃了一眼就大步走進姬恪院內,身後小童捧著一個精緻託盤,上頭擺了幾十根銀光閃閃的銀針,皆有指長,很是駭人,再後一個小童抱了一個及腰高的木盆,更後頭的小童則各揣著大包的藥囊。

  後頭的蘇婉之沒看明白,但那幾十根銀針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額,都是要刺進姬恪身上的?

  蹲在門口,蘇婉之既擔心又忐忑還有點期待,內心十分之複雜。

  很快自屋內傳出姬恪略帶壓抑的悶哼,蘇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往蘇婉之身邊湊了湊:「小姐不用擔心,其徐說昨天也是這樣的,但是施完針,姬……公子的氣色真的有好一些。」

  蘇婉之無所謂的揮揮手:「誰說我擔心了?」

  「啊?」

  悶哼聲響了約莫兩柱香,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谷主大人這才姍姍而出,發現不止蘇婉之仍蹲在門口,還多了個人,當下略帶詫異道:「你們怎麼還在這?」

  蘇婉之站起身,跺了跺微麻的腳,斟酌道:「我想問下到底穀主你要的報酬是什麼?」

  「小蝶沒告訴你?」

  念頭飛轉,蘇婉之試探問:「最珍貴的東西?」

  谷主大人停下腳步,好整以暇點了點頭。

  蘇婉之哭喪臉:「我沒有最珍貴的東西啊。」

  「你可有什麼傳家之寶?」

  「那玩意都是傳男不傳女的……」

  「你有沒有什麼絕不捨得與他人分享的東西?」

  「太多了……爹娘,哥哥,衣服,美食,美人……」

  谷主大人沈吟了一下:「那你身上可有什麼絕對不能丟失一定要隨身攜帶的東西?」

  想了想,蘇婉之老實答:「銀子。」

  谷主大人英俊的面龐抽了抽:「等等,你過去些,轉個圈。」

  蘇婉之不明所以,依言揚袖轉圈。

  谷主大人端詳片刻,淡淡道:「若是都沒有,你乾脆以身抵債。」

  蘇婉之只覺腦中哐嘰一聲,碎了個徹底。

  眨了眨眼,低道:「小女子不賣身的……」轉念又一想,「不對,喂喂,明明是那傢夥看病,為什麼要我來償付報酬?」

  谷主大人想也不想道:「是不是你帶他來求醫的?」

  蘇婉之點頭。

  谷主大人繼續道:「回春穀規矩,一應報酬皆由求醫者償付。回春谷的常規診費不高,只要一千兩,不過他的症狀比較棘手,至少需要五千兩。」

  五千兩……

  蘇婉之還在蘇丞相府中一年的零花也不過一百兩……

  真黑啊……

  這麼想著,蘇婉之不覺就念了出來。

  一直冷著臉的谷主大人聞聲,竟微微笑了起來:「穀內上千口人要吃飯,謀生不易。小姑娘如果做好了決定可以去找小蝶簽一份賣身契,時間不長,也就七八年足矣。你最好快些,不然過幾日說不定還要漲。」

  七八年……

  默默目送豪氣干雲的谷主大人遠去,蘇婉之怔愣的目光才慢慢收起,蹲在一旁的蘇星竟還保持著呆滯狀態。

  蘇婉之戳了戳蘇星,蘇星喃喃:「好強的氣勢啊……」

  「強什麼強,看你小姐我就夠了!」蘇婉之惡狠狠道,賣身什麼……要做也不是她做。

  蘇婉之轉身踹開姬恪的房門,「砰」一聲後,房門大敞,同樣大敞的還有剛被丟進藥盆裡,片縷不著的姬恪。

  直侵入蘇婉之眼中的便是一幅美人入浴圖。

  姬恪的身子蘇婉之也不是沒見過,但那時姬恪還帶著謝宇面具的時候,此時襯上姬恪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誘惑程度簡直無法成比。

  散在肩頭如雲的黑髮漂浮在水面上,幾縷沾濕緊貼在胸口,將白皙的胸膛襯托的更加溫潤如玉,半遮掩的面容隱在黑髮之下,墨色瞳仁裡水汽氤氳,一滴透明的水珠順著姬恪的額角滑落到他的下頜,鎖骨,最後淹沒在胸膛下的一片水霧裡,整個人陷在黑白的色澤中,黑白越發分明之下是直截了當的刺激,那明晃晃的肌膚讓蘇婉之只覺得腦中轟響。

  聽見門開聲,姬恪的眼瞳倏忽擡起。

  沾濕在睫毛上的幾點水珠隨著他擡眸的動作輕輕搖晃,最終滴落在水面,漾起清淺漣漪,蝶翼似的睫也隨之輕顫,竟又顯出了幾分脆弱。

  如斯美人,如斯美景……

  蘇婉之直直瞪著眼睛,竟然連門也忘了關,只呆呆站著。

  姬恪並未出聲,也並未遮掩,就這樣大大方方任蘇婉之的視線停駐在他的身上。

  打破平靜的是身後剛爬起身的蘇星的一句:「小姐,我餓了……」

  蘇婉之聞聲,當機立斷,把門狠狠帶上,對蘇星道:「餓了就去找其徐!」

  蘇星撓撓頭:「好。」

  而後幾道腳步聲後,蘇星的聲音也逐漸消失。

  姬恪清了清嗓子,問:「有什麼事麼?」

  蘇婉之忍住心頭那股說不出的感覺,強裝淡定道:「我……是想問,回春谷的診費你打算怎麼辦?」

  「有多少?」

  「五千兩……」

  「……我沒帶這麼多的銀票,可否讓其徐回明都去取?」

  「那是你的事……」

  「哦。」

  蘇婉之努力將視線挪開,還是不由自主朝著姬恪身上看去,越看說話越是沒底氣,最後終於忍不住問道:「姬恪,你就不能檢點一點麼?」

  「?」

  姬恪默默扭了扭頭,心道,我這不是在犧牲色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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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35:58

【六十章】

  坐上了馬車,蘇婉之靠著榻自斟了一杯熱茶,才算安下心。

  這次總算沒再橫生枝節,找到蘇星其徐的過程很順利,馬車和行裝都準備妥當,扶上姬恪便再次踏上去回春谷的路。

  回春谷就在齊州境內,也用不著再過境。

  握緊茶杯,側眸,姬恪躺在鋪滿被褥的馬車裡沈睡已久。

  其徐和蘇星在外趕車,馬車越開越偏僻,車外也越發寂靜。

  大約到了林間,車軲轆轉動開始吃力,漸漸起了顛簸,蘇婉之倒無所覺,車身搖晃兩下,姬恪睜開了眸,微皺起眉,似乎對顛簸的道路很不適,按著額,低道:「茶。」

  蘇婉之剛想倒茶,又停住手,沒好氣道:「自己倒。」

  放下手,姬恪眸中的迷糊漸漸散去,看著蘇婉之,又是苦笑。

  慢慢坐直身,姬恪顫巍巍用左手端起另一個茶杯,就預備要飲下杯中已經半涼的殘茶。

  那茶不知放了幾日,蘇婉之見姬恪竟是真的要喝,才忍不住以手按住杯口:「你還嫌自己的身體不夠麻煩?」逕自動手把茶水倒出馬車外,接上溫熱的新茶,正欲遞茶給姬恪,忽然帶幾分狐疑的問:「姬恪,你沒有故意裝成這樣?其實你沒有病得那麼嚴重?」

  姬恪手握拳,撐在口邊咳了兩聲,蒼白的臉色染上幾點薄紅,待咳意平復下來,才笑問:「你希望我病得多重呢?」

  本想為難姬恪的話,卻反而讓自己啞口無言。

  蘇婉之丟下茶,扭頭不再看姬恪,聲音淡淡飄來:「病多重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蘇婉之……」

  「又有什麼事?」

  姬恪抿了抿杯中純醴的新茶,苦澀的滋味自口中蔓延而下:「蘇婉之,你就打算一直用這樣的態度對我麼?」

  「怎麼?我態度不好麼?你不樂意?」話裡的語氣近乎是咄咄逼人。

  姬恪訝然片刻,終是一笑:「沒什麼。你喜歡就好。」

  虛弱的聲線裡不乏委曲求全之意。

  蘇婉之不樂意了,霍然轉頭盯著姬恪:「你別老用這種口氣說話好不好,弄得好像是我對不起你一樣!明明一直被你設計欺騙的人是我,該覺得委屈的人也是我!」

  溫柔笑意仍掛在姬恪的臉上,似乎從來他就是這個樣子,溫文爾雅,謙和恭順。

  過去這些都是蘇婉之愛慕的理由,然而此時,卻變成了讓她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姬恪怎麼還可以用這樣的態度面對她?

  聽完蘇婉之的話,姬恪露出怔愣的神色,隨即笑容苦澀道:「自小母妃教育我便是如此,君子為人無論何時何地須要溫謙待人。」他牢牢記著,這點其實相當有用,無論敵友貴賤他皆是這樣一副面具,於是人人都道齊王殿下溫潤如玉,性子謙和有禮,為君子典範,有名士之風,這樣久了,連自己也剝離不開。

  「有一而再再而三騙人的君子麼?好了,把頭扭過去,我不想看見你,你也別說話了!」

  蘇婉之不為所動,目光堅定的命令姬恪。

  他確實騙蘇婉之有些過分了,蘇婉之這個態度其實……也屬正常,姬恪無奈歎了口氣,轉頭向一側。

  -----

  馬車行了兩三個時辰,才漸漸慢下。

  蘇婉之撩開馬車窗簾,只見不遠處矗立著兩塊參天巨石,很是駭人,巨石上刻著偌大三個黑字:回春穀。

  其徐停下馬車,對車內的蘇婉之姬恪道:「到了,此處便是回春穀。」

  跳下車,蘇婉之好奇:「穀在哪?」

  其徐不言,只是上前敲擊巨石,聲聲震天。

  不多時,有白衣妙齡少女提盞八寶琉璃燈漫步而下,面上笑顏如花。

  「不知是哪位前來求醫?」

  蘇婉之不客氣指著馬車:「裡面那人。」

  少女走到馬車前,掀簾一看,秀麗的面容上顯出幾分不出意料的驚豔:「好漂亮的公子……」驚歎後又低聲嘟囔道,「我就說穀主才不可能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哼哼,果然一山自有一山高,看他以後還臭顯擺不,不過這臉還真是好看的緊。不知道摸上去……」

  說話間,少女探出一隻手,竟像是要上去觸摸看看。

  立在一側的其徐兩步走到少女面前,沈聲道:「不知姑娘能否讓我們入穀求醫?」

  少女訕訕收回手,綻開大大笑容:「能,當然能。不過他這身子從正常通道進,只怕半路就得累死過去,你們等著,我找人把他擡下去。」

  話音一落,少女飛快穿過兩塊巨石,兩柱香後,帶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大漢擡了一頂竹椅過來。

  「扶他上去,穀主現在正閑著,下去了就能看病了。」

  事情似乎出乎意料的簡單,蘇婉之卻莫名的不放心,動手攔住兩個要扶姬恪的大漢,對少女道:「等等……難道回春穀就沒有什麼看病的要求?你就這麼給他看病了?」

  「回春谷自然有回春穀的規矩。」少女擡了擡下巴,很是驕傲的樣子,「你若是江湖中人難道沒聽過回春穀的求醫令?不得允許擅入穀內者不救,死人或一心求死者不救,惡貫滿盈罪大惡極者不救。你們又不在此列,我為什麼不救?」

  蘇婉之還是有些忐忑:「那把他治好需要什麼代價?」

  少女有些不耐煩:「還不知道他什麼病呢,這些等穀主看了再說。病人都還沒問,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一直閉眸休憩的姬恪突然開口,聲音柔若春風:「這位姑娘,我們是第一次到回春穀求醫,難免多些疑問,抱歉。」

  「你道什麼歉,又不是你問的。」少女一改方才的不耐煩,笑容明豔,「對了,有沒有人說過,你不止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

  姬恪一愣,似想起什麼,淡然一笑:「的確是有人說過我好看。」

  「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

  「你好看。」

  蘇婉之心頭沒來由的浮現出這兩句對話,心頭一跳。

  那廂,兩個大漢已經扶著姬恪坐上竹轎子,蘇星對蘇婉之喊道:「小姐,我們也下去。」

  蘇婉之回神,點點頭,跟在少女身後自巨石縫隙而上。

  拐彎之後,蘇婉之就呆住了。

  方才巨石遮掩,看不到此後的全貌,如今看去,只見那巨石掩蓋的狹窄穀口下是層層石階,石階歪歪扭扭直通而下,不知百層還是千層,猶如懸崖陡壁,駭人非常。

  怔愣時,少女已經帶著兩個大漢步履如飛,少女的身形虛幻,幾步後就已經將蘇婉之甩下,宛如葉片飄零。

  蘇星拍了拍蘇婉之,顫聲問:「小姐,怎麼辦啊?」

  看著另外一側已經飛身而下的其徐,蘇婉之咬咬牙道:「怎麼辦?爬也得爬下去啊!」

  -----

  兩個時辰後,蘇婉之攙扶著已經完全癱軟的蘇星爬完最後一個臺階,蘇星一屁股坐在地上,插腰對蘇婉之揮手:「小姐,我……我不行了。」

  蘇婉之靠著牆,幾乎想要淚流滿面。

  但念著姬恪還在裡頭,又撐著往前走了兩步,那個白衣少女此時提燈正等在這,見她們如此很是不屑道:「你們好慢啊,我都等了大半天了,」說著,手指一指,「喏,順著這條道一直朝前最末一座便是穀主的院子。」

  言罷,又一次飄然遠去。

  蘇婉之看著那條長長的大道,頭一次體會到傳說中喉頭一甜幾欲吐血的感覺。

  「小姐……」

  蘇星哀求看向蘇婉之。

  蘇婉之摸了摸蘇星的頭,蛋定道:「沒事,我一個人過去,你就坐著休息。」

  蘇星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蘇婉之,雙手握拳作打氣狀:「小姐,辛苦了!」

  待蘇婉之欲仙欲死匍匐到了那最末的院落,已然日薄西山。

  那修的極盡騷包華麗的院子裡,其徐正站在側屋門口,身形筆直的朝裡望著,見蘇婉之走來,沈聲道:「谷主正在為公子施針,已經兩個時辰了。」

  蘇婉之繼續靠著牆喘氣。

  還未來得及說話,門就轟然打開。

  一個衣冠楚楚的男子略帶疲倦之色從裡走出,身後跟了三兩個小童,腳步在門口頓住,側目道:「誰是剛才那人的家人?」

  其徐忙出列道:「我是。」

  男子淡淡道:「你確定剛才那個是活人?」

  蘇婉之和其徐都是一震,這次是蘇婉之忍不住先道:「怎麼可能不是活人?」

  那男子的視線從其徐滑到蘇婉之身上,勾唇帶了幾分玩味,繼而冷聲道:「他幼時中過毒,不知哪個庸醫居然對這種小毒也用以毒攻毒的辦法,積聚在他身上的毒素幾乎侵染透了五臟六腑,再加上那些透支生命力的耗費,能撐到現在還不死他也不容易了。」

  對方說的輕輕鬆松,蘇婉之卻反而不那麼擔心,反問道:「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男子只道:「我盡力。」

  「堂堂回春谷的谷主連這點小病都治不好了麼?」語氣中帶了三分不以為然。

  男子轉身,向蘇婉之逼近一步,淡笑:「小姑娘,你這激將法倒用得不錯,不過……好,你確實找對人了,若是別人未必治得好,可到我沈天行手裡,就沒有治不好的病,你最好現在就想想要用什麼償付我的報酬,這病要治好可要費我不少功夫。」

  蘇婉之轉轉眸,微笑:「這點小病也用的著穀主花大功夫?」

  男子這次卻沒動:「小姑娘,激將法用一次就夠了,多了可就不靈了。」

  說著,也不等蘇婉之再說什麼,就帶著小童走進了正屋,並隨口吩咐道:「帶病人去春香閣。」

  人都走了,蘇婉之自然也沒辦法。

  又撐著牆休息了一會,她才想起去找人問,到底回春穀治病需要什麼樣的報酬?

  計蒙給她帶的銀兩雖不少,但也不算多,可是看這回春穀的架勢……蘇婉之望瞭望,只見這小院內回廊曲折縱橫,庭院幽深,回廊盡頭連接一水中樓閣,清泉細流自假山潺潺傾流,環樓閣回繞,泠泠水聲悅耳動聽,似綿延不絕……這似乎不是幾百兩就能打住的……

  提心吊膽的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蘇婉之便找到領他們進谷的少女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少女聽完,掩唇一笑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若沒有黃金萬兩也可以用其他東西來償付的嘛。」

  「那還有什麼……」

  少女想也不想便嬉笑道:「比如說你最珍貴的東西啊。」

  最珍貴的東西,蘇婉之叨念著這個詞走近春香閣的廂房裡,藥香縈繞間,姬恪靠著榻上,手中握了一卷書,潔白的書卷襯在他的指間,顯得手指越發修長白皙。

  看見蘇婉之走進,姬恪忙放下書,沖她溫柔笑起,似乎又想起蘇婉之的命令,笑容斂了斂,略側過臉,吐出一個簡單的音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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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32:44

【五九章】

  此情此景,蘇婉之受到的驚嚇絕不亞於眼前滾倒在地的男人,連忙看向榻上,見姬恪還好好躺在那裡,衣冠楚楚,安然的仿佛只是熟睡未醒,在放下心的同時也略略覺得失落。

  姬恪還沒醒。

  踹開礙事的男人,蘇婉之小心將姬恪扶起。

  那個男人此時也像是清醒過來,扶著牆邊站起,哆嗦著手指指向蘇婉之和姬恪兩人,嘴上漸漸利索:「你們、你們……來人,對了……來人,快點把這兩個人抓起來!」

  隨著這一聲驚叫,適時老鴇也帶人沖了進來。

  一幫打手護衛帶著官兵霎時將整個屋子圍滿,蘇婉之卻仿佛視而不見,用力拍了拍姬恪的肩:「醒醒,醒醒……起來,我們走了……你快醒來啊……」

  連連叫了數聲也還是不見姬恪有反應。

  她剛想繼續叫,未等再開口,就被打斷:「走什麼走,這兩人衝撞了本大人,快,快把他們拿下!」

  蘇婉之斜睨了說話者一眼,平平靜靜一眼,看得對方卻是心頭一跳。

  一時間,竟然無人敢上前拿人。

  歎了口氣,蘇婉之將姬恪的雙臂搭上肩,竟是背起了姬恪。

  儘管姬恪病了許久,體重銳減,但到底還是個男人,蘇婉之剛背起就覺得背上一沈。

  勉力站穩,袖口一揚,白綾「嗖」然飛出,卷住剛才那個中年男人,眨眼間拖拽到自己身側,單手握匕首抵上對方脖子,蘇婉之言簡意賅:「讓我們走。」

  中年男子明顯不情願,張口還想說什麼,蘇婉之一腳毫不留情的踢在對方心窩,那男子即刻痛得再說不出話。

  官兵們見狀,也是投鼠忌器的很。

  「好說好說,你先放了司馬大人……」

  「你……你可千萬別對司馬大人動手……」

  司馬大人,蘇婉之心中一動。

  背起姬恪,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眼那中年男子就,蘇婉之便朝外走,邊走邊冷聲道:「讓我別動你們大人,就乖乖給我站著別動,不然我可不保證會不會手抖。」

  這活計幹了不止一次,蘇婉之已然熟門熟路。

  但是這次顯然沒有前次那麼管用,蘇婉之如今的姿勢實在有些勉強,官兵們也摸不清蘇婉之的虛實,對視了良久,腳步卻也沒怎麼動。

  蘇婉之沒耐心耗,踹著那男人向前走去。

  司馬大人在前開路,自然無人敢攔,蘇婉之雖然方才一直心頭警惕,此時卻也略略松下口氣,不緊不慢朝前。

  未曾留意身後幾人對視一眼,在他們看來,蘇婉之身形瘦弱,還背著人,能有多大的能耐,明著司馬大人在不好動手,暗地偷襲就未必不行。

  當即幾人就握住刀,小心翼翼的向蘇婉之靠近。

  蘇婉之也實在累了,直到幾人舉刀才察覺身後殺氣。

  白綾自袖口飛出,卷起其中一把刀,便直揮而下,堪堪擋住另外兩柄刀,誰知側面又斜砍來一柄,蘇婉之本就有些吃力,此次再抽回白綾已來不及,而且那刀下來勢必先砍到的會是姬恪……

  蘇婉之在拿姬恪當肉墊還是硬抗之下思考,瞬息苦笑,在思考前,手臂已經先一步橫起攔在了身後。

  等待刀落的過程既短暫也漫長,蘇婉之眨了下眸,疼痛卻遲遲未到。

  她一轉眸,便看見駭人的一幕。

  那柄刀確確實實劈了下來,只是此刻,有一隻手握住了它。

  鋒利的刀鋒嵌入皮肉,鮮血浸染刀面沿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入地面,匯成汙跡。

  姬恪的聲音像是從夢魘中掙扎出,低弱的幾不可聞:「快走。」

  來不及驚喜于姬恪的清醒,蘇婉之用白綾勾刃擊飛那柄刀,接著狠狠一腳踹向那位司馬大人,背起姬恪直沖而出。

  外頭正是芙蓉樓的大堂,蘇婉之沖進,被衝撞的尖叫聲不絕,裡面頓時亂作一團。

  蘇婉之根本顧不上多看,死死咬著牙一股腦向前跑,出了芙蓉樓外頭正是花街柳巷,人頭攢動,幾閃之後追兵的叫喊聲越發的小,又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已遠遠看見城門,蘇婉之躥進一條無人小巷,躲進其中一戶院門下,才喘著氣停了下來。

  身後已經再看不見追兵,蘇婉之的氣力也已然耗盡。

  喘了兩口氣,蘇婉之用刀劈開院門上的小鎖,背著姬恪跑了進去。

  她的運氣還沒有糟透,進了院子推門入屋蘇婉之發現屋子裡並沒有人,不過,屋裡家徒四壁,也確實沒什麼看護的必要。

  跑到床邊,蘇婉之這才小心將姬恪從自己的背上卸下。

  姬恪閉著眼睛,眉宇緊皺,臉色越發難看,手臂無力下垂,血液仍不時從指尖滴落。

  狠狠握緊手指,直到指甲幾乎嵌進手心,想哭的情緒才被蘇婉之壓制住。

  在屋內翻找出一塊看起來乾淨些的布,蘇婉之輕輕托起姬恪受傷的手掌,那一刀砍的極深,皮肉外翻,深可見骨,慘烈的讓蘇婉之緊緊咬唇,才敢繼續動手包紮。

  包紮時,聽見耳邊有細若蚊蠅般的低哼。

  揉了揉眼睛,蘇婉之忙向姬恪看去:「你醒著麼?很痛?」

  姬恪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迷離不清,口中低喃:「蘇……婉之?這是哪?」

  「是我!齊州,我們在齊州,這裡……是戶民居。」

  蘇婉之說的又急又快,語焉模糊,姬恪卻並沒有追問,只是反應有些遲鈍似的轉了轉眸,喃喃問:「你有沒有傷到?」

  「我沒事沒事,那刀沒砍到我!」

  慢慢揚起一側的唇角,綻開一個淡到幾乎無法分辨的笑容,姬恪輕聲道:「你沒事,那就好。」

  話音一落,那雙眸子再度合上。

  「姬恪,姬恪……」

  姬恪也再無回應。

  -----

  屋外已是月正中天,星子密佈,夜色如水般傾瀉而下。

  透過窗子能看見恍惚的燈光在各家宅中閃爍不定,萬家燈火,他們所在的屋內仍是一片漆黑。

  疲累與饑餓競相襲來,蘇婉之本想出去弄些吃的充饑,看到仍舊昏迷不醒的姬恪,怎麼也不敢再獨自跑出去。

  坐在姬恪床邊,蘇婉之以手支額,壓抑著身體的不適,靠在姬恪身邊也昏昏睡去。

  蘇婉之也確實累了,背著姬恪跑了那麼長一段路,此時昏睡過去,卻是到了將近午時才醒來。

  睜開眼,便對上一雙猶如水墨畫般意蘊綿長的墨色瞳仁。

  驚得蘇婉之當場就倒退兩步跌出了床邊,待反應過來,驚訝變作驚喜,她忙道:「姬恪,你醒了?」

  姬恪點頭微笑,眸子裡滿是溫柔的喜色:「醒了。」

  然而,這樣的目光讓蘇婉之忽然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她還記得姬恪清醒之前她最後和姬恪那不甚愉快的對話,姬恪肩膀上的傷還未好透,隔著包紮的紗布隱約可見淡淡血色,那是蘇婉之刺的。

  原本她的打算是在姬恪清醒之前送他去回春穀治病,治好了她也好全身而退,可是……姬恪現在就醒了。

  對於姬恪清醒的喜悅一點點冷卻下來,蘇婉之用平靜語氣道:「我只是受人所托送你去回春穀治病罷了,你別想太多。」

  姬恪的眼中掠過一絲意料中的黯然,喜色也漸漸褪去,只是溫柔猶在:「我知道……」

  「那就好。」蘇婉之不再看姬恪,推開屋門看向屋外,「我去弄點吃的,一會去找蘇星和其徐匯合。對了。齊州應該是你的地盤,為什麼會有人通緝你?」

  「通緝我?」

  「對,就是那個齊州司馬,應該是你的下屬。」

  姬恪想了想,緩緩搖頭:「他是大皇兄的人,大約是知道我在這裡罷。」

  「怎麼,齊州不該都是你的人麼?」

  「不止。」姬恪搖搖頭,並沒有多談。

  蘇婉之對此也沒有太大興趣,只把匕首丟給姬恪道:「我出門弄吃的,你在這裡別亂跑。」

  姬恪苦笑:「想跑我也跑不動。」

  只過了一炷香後,蘇婉之就帶了十來個包子兩碗粥回來。

  自己留了一半的包子和粥,另一半放在姬恪床頭,蘇婉之惡狠狠道:「你自己吃。吃快點,我們還要出門。」

  姬恪笑著應下。

  他被蘇婉之刺傷右肩,手掌卻是傷在左手,兩手具有不便,包子尚可以小心用右手捧起吃,粥只能小心側彎起身用右手握住湯勺,慢慢遞到唇邊。

  兩下之後,右肩的傷口就有些崩裂,姬恪只好又換到左手。

  蘇婉之飛快吃完,抱臂看著姬恪艱難的模樣,心上一軟,終究還是……看不下去。

  劈手奪過姬恪的勺子,從底層舀了勺稀飯,吹也不吹就塞進姬恪嘴裡,粥此時還冒著熱氣,溫度想必不低,姬恪只在進嘴的瞬間皺了眉,隨即便咽下,似乎毫無所覺。

  腦海中閃過姬恪近乎自虐般張開手臂讓她刺的樣子,蘇婉之心頭一跳,覺得自己如此作為實在很沒意思,也不再捉弄姬恪,老老實實從上面舀把一碗稀飯都喂給了姬恪。

  吃完,蘇婉之又拿出一瓶金創藥,一聲不吭的給姬恪肩膀和手掌都塗上藥重新包紮。

  姬恪的眉宇漸漸舒展開,自始至終不變的是眼眸裡靜謐安然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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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8 11:31:54

【五八章】

  蘇婉之也確實餓了,之前忙著逃跑改扮根本沒來及吃飯,此時接過老鴇送來的飯,和蘇星兩人圍坐在桌上,三下五除二的吃下了大半。

  剩下半碗飯,兌了湯,讓蘇星扶起姬恪也一勺勺小心的喂了進去。

  喂完後,又看了一眼老鴇送來的酒,細長頸的酒壺看起來很是精緻,打開瓶蓋,淡淡馥鬱的酒香飄出,蘇婉之倒出來一點,嘗了嘗,確實味道不錯,濃淡正好,並不辛辣也不過分平淡,酒味化開是淺淺馨香,滾過舌尖,醇香豐醴,似苦還甜,韻味綿長。

  蘇星喝過也忍不住輕聲讚歎。

  兩人坐著休息了一下,時辰已經漸漸入夜,兩人一直沒敢再回客棧,此時也沒有其徐的消息,想著夜晚該沒有人再搜查了,蘇星便提出去跟其徐碰個頭。

  蘇婉之想起剛才的念頭,又呆坐了一會,自斟自飲兩杯,不覺望向床榻上。

  無聲一歎,望向窗外,月光皎皎,當空一輪明月。

  不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還是月色太過朦朧,蘇婉之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片朦朦朧朧的重影。

  酒水入口,卻總覺得孤寂,她一個人醉多無趣,又倒了一杯,坐到姬恪的床邊,蘇婉之端起酒杯喂了進去,姬恪似乎灌慣了東西,即使沒有意識,湯汁和酒水也很輕易的灌了進去。

  喝完之後,姬恪還是沒有反應,該白的臉色仍舊白,該乾裂的唇瓣仍舊乾裂,眼皮緊閉,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蘇婉之只得作罷。

  一壺喝盡,蘇婉之的腦袋也暈得差不多了。

  屋子裡只有一張床,她不可能把姬恪擠下去,自己也不可能睡地下,想了想,終究還是吹滅燈和衣躺上了床,反正姬恪也昏迷不醒,就當他是根木頭好了。

  睡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迷迷糊糊的蘇婉之突然覺得身體裡莫名騰起了一股熱意。

  隨即,那股熱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而她整個人都像是泡在了溫水裡,浮浮沈沈,混不著地,漸漸又有一股燥熱襲來。

  蘇婉之不耐煩踢開被子,扯了扯衣領,露出來的肌膚被夜風一吹,舒服了許多。

  但還覺得不夠……

  一瞬間,她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扒乾淨……

  這個念頭終於引起了蘇婉之的警覺,不對勁!

  口乾舌燥的爬下床直接摸到八仙桌上的茶壺,「咕咚咕咚」對著壺嘴半壺涼茶下了肚,才勉強壓下去一點的熱意。

  臉上卻還是燒得厲害。

  她剛才唯一接觸過不對的東西就是那老鴇送來的食物和酒……等等,酒!

  聯想起老鴇送酒來時那股子欲言又止的風騷勁和無限曖昧的眼神,不詳的預感越發濃重。

  這酒裡面……不會放了……

  蘇婉之抽了抽嘴角。

  剛才她喝了,蘇星喝了……還喂給了姬恪……

  想到這裡,蘇婉之連忙點亮油燈,照到姬恪身上,姬恪的臉頰此時竟然也鍍上了一層奇異的紅暈,襯著那副容顏,宛如剛剛成熟的紅果,剔透明豔,說不出的誘人。

  蘇婉之頓時震了,驚了。

  深深吸了兩口氣,蘇婉之推門而出,院子位置獨立,屋外是一片小池塘,池塘上開著朵朵輕曳的荷花,很是風雅。

  但即便如此,夜深人靜時,屏息聽去她還是能聽見似從遠處傳來的呻吟聲,時高時低,痛苦中夾雜愉悅。

  在別人耳中聽來或許是情趣,在蘇婉之耳中那就是……

  飛快用房間裡的木盆舀起池水,將手放進冰涼的池水努力褪減熱意,可惜那股子燥熱還是順著越演越烈,蘇婉之簡直欲哭無淚。

  這玩意的效果不會是傳說中的必需要……那啥那啥,才能那啥那啥。

  痛定思痛,乾脆放下木盆,跑到池塘邊,兩眼一閉,整個人躍進池中。

  涼意瞬間沖淡了方才的燥熱,蘇婉之也總算定下心來,好歹是可以壓制的,待自己完全冷卻了,蘇婉之這才拖著被池水浸透的衣衫從池壁爬了上來,走一步衣衫上就滴下若干水漬,可憐了她這剛花重金買來沖門面的衣服……

  打著噴嚏進了屋,脫下浸透了水而變得沈甸甸的外袍,蘇婉之正準備爬上床,才發現平素呼吸緩慢的姬恪呼吸突然粗重了起來。

  認命的又下床,撈過木盆,用布巾浸濕,敷在姬恪的額頭上,仔細擦過臉頰。

  反復幾次,姬恪臉上的溫度仍然沒有褪去,穿著濕衣趴在床邊的蘇婉之卻已經凍得瑟瑟發抖,天氣雖不冷,可是夜風一吹,寒意侵襲,就算她身子骨再好也吃不消,更何況前些日子還才因為睡眠不足暈倒過。

  當即又是幾個噴嚏。

  忍不住,蘇婉之把手伸進被子裡摸到了姬恪的手臂,溫熱的身體傳遞來暖意,讓蘇婉之舒服的歎氣。

  在心裡來來回回反復做了多次心理建設,蘇婉之終於下定決心,把布巾一丟,一下鑽進了被子裡,被窩裡被姬恪的體溫捂得相當溫暖,凍得發抖的蘇婉之轉眼就不再覺得冷,身體也不由自主的朝著暖和的地方靠,靠著靠著,就湊到了姬恪的身邊。

  姬恪如同一個大暖爐,不停散發著熱氣。

  很快驅散了寒冷,迷迷糊糊間,蘇婉之展臂抱住了姬恪,睡意也在這個時候一點點席捲了蘇婉之的意念,意識散去,她毫無知覺的又往姬恪懷裡鑽了鑽,鼻尖湊上姬恪的頸項,無意識的用唇蹭了蹭,揮之不去的淡淡茶香被熱氣一蒸,彌散的更加彌久,也更加好聞,幾乎讓人沈迷。

  因為沒有意識,所以她肆無忌憚的抱著姬恪,蹭著姬恪,內心卻無比安寧無比滿足。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蘇婉之沈沈睡去。

  -----

  蘇婉之做了一個夢,一個從她出了明都以後就少有的好夢。

  她夢見一套她從未見過的華貴嫁衣,五色的錦繡,綴滿了東海明珠,翡翠鑲金的飾物滿掛衣襟,金絲流蘇在胸前搖曳,手工精緻到幾乎天衣無縫,她穿著那樣的嫁衣站在喜堂裡,蘇大人和蘇夫人笑容滿面的坐在主座,許許多多認識不認識的人都來向她慶賀,蘇慎言敲著她的腦袋塞給了她一本春宮,然後她看見了喜堂那頭同樣穿著大紅喜服的男子緩緩向她轉過臉來……

  在看見男子面容的那一刻,突然,有個聲音在她耳邊尖叫。

  「啊,小姐!我……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便是蹬蹬蹬幾聲腳步聲。

  尖銳的聲音幾乎要刺破耳膜,蘇婉之不滿的揮揮手,似乎要驅逐開這個聲音,念頭剛起,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

  再一睜開眼,發現眼前是一張放大了很多倍的面孔。

  膚質光滑,鼻樑俊挺,五官秀致,容貌無可挑剔,濃密睫毛細細覆蓋在眼眸下,如同隨時要掙脫欲飛的蝶翼,顫動著美麗。

  再擡擡手,觸到柔滑的布料和溫暖的身體,蘇婉之頓時駭得半天回不過神。

  昨晚的記憶一下子湧上腦海,轉頭看著蘇星已經消失了的背影,蘇婉之默默無聲鬆開抱著姬恪的手,爬起身。

  又探了探姬恪的鼻息,還活著,這才慢慢穿起了外衫。

  名節什麼,名聲什麼,反正早都沒有了……

  出門後,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蘇婉之總覺得其徐和蘇星看她的眼神中帶點怪異。

  默默忍耐到早飯後,其徐開始說正事這種怪異才壓了下去。

  其徐沿地圖所示奔波了一日,總算在深山老林中尋到了回春穀的蹤跡。

  蘇婉之松了口氣,又忍不住把在客棧所見告訴了其徐,其徐沈吟後,只說此事會去過問,蘇小姐不必擔心,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送姬恪去回春穀。

  這點,蘇婉之也贊同。

  只是,在青樓住著,白日出門未免太過顯眼,更何況他們之前的馬車還丟在客棧,三人一合計,預備等入夜準備妥了再出門。

  蘇星跟著其徐去採買物資,準備馬車等東西,也不知有意無意,只留下蘇婉之看著姬恪。

  雖然姬恪躺在床上還未醒,但再共處一室,蘇婉之總覺得彆扭,乾脆搖著摺扇在院中伸腿坐下曬太陽,剛搖了兩下,聽見叩門聲響起。

  門開,只見老鴇扭著腰走進來,一臉討好之意的沖蘇婉之擠眉弄眼。

  「公子,不知昨夜滋味如何?」

  昨夜……滋味……

  那酒果然有問題!

  蘇婉之低低咳嗽兩聲,以扇掩唇,想想蘇慎言此時該如何反應,隨即歎道:「**苦短、苦短……」

  老鴇頓時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想來光是那小姐的容貌就足夠公子……」

  蘇婉之又咳了兩聲。

  「這都天光大亮了,那姑娘還未起身?可需要媽媽我找兩個手腳伶俐的丫頭來侍候著?」

  蘇婉之當即大搖其頭,嘴角噙笑:「這事不用勞煩鴇媽媽操心了……」

  「公子是想……」老鴇又露出了心領神會的表情:「媽媽懂得,懂得……」

  你懂得,你懂得什麼!

  蘇婉之垂頭掩飾住有些泛紅的臉頰,也意識到,顯然無論此刻她說什麼都是越描越黑,當下乾脆閉嘴不說,兀自倒了杯茶以清心。

  老鴇卻還不甘心,朝著蘇婉之身後的屋內瞅了瞅,很是留戀道:「公子要是哪一日覺得膩歪了,媽媽我願意出大價錢將那姑娘贖下……不知怎麼的,媽媽瞧那姑娘一見如故,總覺得是哪裡見過呢……」

  剛喝下去的一口茶差點噴出。

  咯噔一聲咽下,蘇婉之繼續用扇子遮掩,語焉不那麼清晰:「好說好說,等我膩了一定會跟鴇媽媽說的……」

  「對了,公子不是想結識司馬大人,司馬大人今晚過來,要不要媽媽引薦一下?」

  蘇婉之想了想,擺手:「引薦自是要的,但是我現在身無長物,今晚太倉促,待準備好了再見。」

  又寒暄了一陣,總算送走了熱情非常的老鴇。

  蘇婉之又坐回臺階上,百無聊賴的扇著摺扇望著天邊浮起的雲朵。

  此時,她卻是不知轉眼間老鴇就把蘇婉之院裡藏了一個絕色佳人的消息賣了出去。

  從日中看到日落,蘇星和其徐遲遲不歸,蘇婉之等得不耐煩,又不想回去和姬恪呆在一起,在院子裡來回轉了幾個圈,那老鴇竟又來了。

  「公子……」

  「何事?」

  老鴇連忙殷勤笑:「公子,今夜芙蓉樓有異邦美人的歌舞,不知公子可否有興致去看?」

  蘇婉之正無聊,摺扇一收,眼睛晶亮:「異邦美人?」

  「正是,金髮碧眼妖嬈嫵媚,雖比不上公子屋裡那位,倒也別有一番風味,據說那歌舞更是勾人魂魄呢。」

  實在無聊,蘇婉之想了想,溫文一笑:「那好。」

  如老鴇所言,這異邦女子輕紗妙曼,體態豐腴,金色的卷發配上碧翠碧翠的眼瞳,騰挪扭轉間弧度**,舞姿也絕不同於北周的歌舞,的確是很有特點。

  但是只看了一會,蘇婉之就覺得無趣,她到底不是男人,看著衣著暴露扭動的女人興趣也僅止於好奇罷了。

  酒水她更是不敢亂喝,夾了兩塊點心吃,就起身準備回去。

  未料,剛走幾步,那老鴇就急急追來:「公子,你怎麼這麼快就回去了?」

  蘇婉之搖扇,搖頭:「沒興趣。」

  「公子,這可是稀有的外邦女子啊,您就不想今晚嘗嘗滋味麼?」

  想嘗也沒那個能力,蘇婉之想。

  當下繼續搖頭:「不用了。」

  那老鴇竟還是擋著她不放,蘇婉之這才覺得有什麼不對,定神一看,老鴇的神色中竟還有些惶急,一股不安的情緒彌漫上來。

  蘇婉之摺扇一打,揮開老鴇,當即運起輕功飛身朝她住的院中掠去。

  身後是老鴇驚叫的聲音:「快,來人,快攔住他!!」

  院外竟站了兩個官兵,蘇婉之見狀,當下心頭又是一急,腳步不停沖進院中,一腳踹開門板。

  就看見一個形容猥瑣的中年男人衣冠不整連滾帶爬的從床上摔下來,結結巴巴,似乎連話都說不清楚:「齊、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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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30:24

【五七章】

  搞沒搞錯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這幫人的確是來找姬恪的,而且絕對來者不善,趁著樓下搜查的官兵還未到,蘇婉之迅速合上門。

  回頭看,姬恪還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毫無知覺。

  推開窗,外面是片小池塘,她跳下去倒沒什麼,可是姬恪下去……會死。

  門外喧鬧聲已經越來越近,蘇婉之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間,腦中飛快否定了幾個位置,最終乾脆翻身而上,拉開被子,褪去外袍只著中衣,又將姬恪向下推了推,用被褥掩住。

  沒一會,官兵就敲到了蘇婉之的房間。

  「請進。」

  十來個官兵很快圍滿房間,見是個小姐,為首的有些猥瑣地笑了笑:「小姐這是在休息啊。」

  蘇婉之低垂眉眼細長手指絞著被角,楚楚可憐狀:「小女子正預備午睡,不知道幾位官爺有什麼事?」

  「沒什麼,我們來找個朝廷要犯,例行搜查,希望小姐不要在意呵呵。」說著又道,「不知小姐是哪裡人,要到哪裡去?此時怎麼一個人在客棧裡?」

  那廂蘇婉之信口胡扯一一對答,而後繼續絞被角:「那不知官爺要檢查多久……」

  「這個嘛,很快啦……」

  說話間,官兵已經把房間內的書櫃衣櫃窗簾統統翻了個遍。

  理所當然的沒有搜出人,為首的官兵揮手正準備讓人都退出去,蘇婉之松下口氣。

  忽得那人視線一瞟,瞟到了蘇婉之的榻上:「這床榻我們好像還沒搜呢……」

  蘇婉之那顆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忙嬌嗔:「官爺說什麼呢,小女子尚未出閣,這床上怎麼可能還有第二個人?」

  「這我們可不知道……小姐得掀開被子讓我們看一看嘛……」

  看著對方走近,蘇婉之作驚恐狀攥緊被子裹在頸脖處,手指卻快速在床上摸索,只是一側就碰到了姬恪臉頰上的肌膚,姬恪靠得離蘇婉之極近,淺到幾乎沒有的呼吸在蘇婉之耳邊淡淡飄蕩。

  茶香芬芳,淡淡襲人。

  莫名的讓蘇婉之心中一定,手指繼續摸索,很快摸到她藏在床上的匕首,握緊刀柄,只等對方拉開被子,她就準備動手。

  十幾個人她能不能打過是一回事,但終究不能坐以待斃。

  掀開簾子,為首的官兵先是看了看蘇婉之的樣貌,砸砸嘴,手觸到被角。

  蘇婉之眨巴眨巴眼睛,手握著刀柄。

  她在心中默數,一、二、三……

  「唉,剛才有個人畏罪跳窗逃跑了!快追啊!」

  忽然門外一陣嚷嚷,那官兵又看了一眼蘇婉之,當機立斷命令手下:「快出去,追!」

  蘇婉之鬆開手,只覺得手心已經被汗透,頭皮也有些發麻。

  把姬恪從被褥裡挖出來,探了探脈,還好,還活著,只是在被褥裡悶了好一會,額上起了薄汗。

  用手帕替姬恪擦乾淨汗,又低頭看了一會。

  緊閉著雙眸的姬恪依舊白衣如故,三千如瀑髮絲散亂在肩頭,襯著那張俊美的臉龐,多了幾分讓人心憐的矜貴和脆弱,偏偏嘴角無意識的揚起,神色柔和溫潤,讓人不禁遐想若睜開眸子又該是如何的模樣。

  長歎一聲,蘇婉之想,如果姬恪一直是這樣溫柔無害乾淨的讓人連指染都不忍那該有多好,為什麼這個人的思慮要這麼深,為什麼他總是做著讓人看不透的事情。

  回想起在祁山,姬恪還是謝宇的時候,為了躲避計蒙,謝宇也是藏在她的被褥中,他們用手指在手心繪字,幼稚卻也溫存,滿心熨燙的都是撫慰的暖意。

  如果,如果……

  太多的假設絲毫不切實際,蘇婉之無奈的半閉雙眼,手指不由自主的觸到姬恪的手掌,慢慢攤開。

  細長手指一勾一劃。

  姬恪,對於你,我到底算什麼?

  心口慢慢騰起了說不出的滋味,或痛或傷或悵或惘,她這輩子真是栽在了姬恪的手上,栽了一次不算,居然還栽了兩次。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又有什麼辦法。

  慢慢俯□,在姬恪失去血色微微乾裂的唇上印上一吻,淡若煙雲。

  隨即蘇婉之爬起身披上外袍,臉上再看不出半分剛才的繾綣。

  她也只是敢在姬恪昏迷的時候做這些,若姬恪真醒了,她倒真的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了。

  深吸一口氣,蘇婉之下床朝門外看,許是剛才的動靜太大,這會倒沒有多少人。

  不過,此地顯然也不是久留之地,雖說現在人走了,但保不準對方一會發現那人不是姬恪就又回來了,想著,蘇婉之把姬恪扶起,替他穿上鞋襪,又戴上面紗,攙扶著姬恪背起包袱就朝外走去。

  到了樓下正遇上欲上樓蘇星,蘇星見蘇婉之忙小聲急急道:「小姐,剛才那些人是來抓姬……公子的,你看到沒有!」

  「我知道,我們現在就走,你去和掌櫃說待會其徐回來讓他先在這等著。」

  蘇星連連應聲,跑向櫃檯。

  許是因為病的緣故,姬恪並不太重,甚至蘇婉之一用力就能透過單薄的衣衫摸到姬恪的骨骼,些許膈人。

  壓下心頭的憂心,蘇婉之繼續朝前走。

  看著人來人往的陌生街道,蘇婉之頓了頓腳步,客棧是不能再住了,齊州境內她又完全不認識,下面要去哪好?

  思前想後,蘇婉之終於想到了一個可以住宿還不會被無故盤查,並且可以打聽消息的地方。

  -----

  夜上妝濃,芙蓉樓前脂粉香氣彌散,樓內喧囂,自是聲色犬馬燈紅酒綠,一片芙蓉鄉的景致。

  「公子,公子,怎麼瞧著有些面生……您這是第一次來,我們芙蓉樓的姑娘可都是個頂個的大美人,包您滿意……」

  一身華衣的搖著金邊摺扇,半掩唇的年輕公子露出了頗感興趣又很是遺憾的表情,身上掛著的玉玨瓔珞隨之晃動,顯出幾分貴氣:「鴇媽媽呀,我確是頭回來這裡,不過今次可能不能來見識您家的美人……」

  「呦,公子這是為何啊?」

  年輕公子對著自家小廝勾了勾手指,那矮個子的小廝抱著個昏迷不醒的人走上近前。

  「媽媽瞧這姑娘如何?」摺扇一收,半挑起那人的臉。

  半盞燈光輝映,投射在那人的面容上,白皙的肌膚如玉如雪,五官毫無瑕疵,宛如天賜,唯獨唇色略白,但姣好的唇形反讓人覺得別有一番特色,只是這容貌即便在青樓的浮華喧塵中,仍是透出幾分清冷出塵尊貴之意,讓人不忍玷汙,竟是美得不似人間該有。

  只一眼,老鴇就看呆了眼。

  美人她見多了,還真未見過如此樣貌的……真真是,要是落進她的手裡,她保證能讓「她」紅透半個齊州!

  不等她再看上兩眼,那年輕公子就迅速將美人的面容掩起,看著老鴇癡呆的樣子,流露出幾分不滿之意。

  老鴇很快清醒過來,忙半贊半妒道:」公子,你這……姑娘,真是美!媽媽我也是頭回見到這麼標緻的美人。」

  年輕公子的臉上這才有了幾分得色,悠悠搖著摺扇:「好了,你也看到了,這可是個大官家的女兒,我花了大力氣弄來的,不過,我這身在外地,去客棧又覺得不安,鴇媽媽能不能給我弄間清靜些的院子……放心,這銀子我是不會短了你的!」

  老鴇恍然大悟,這樣的事她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也知這樣的客人雖然不點小姐,但出手一般都比較闊綽,也不算賠本,忙不叠應道:「這容易,媽媽我馬上就帶你們去。」

  年輕公子似無意歎道:「明都呆的太不安生了,還是這齊州好,天高皇帝遠的。」

  老鴇一聽這公子是明都來的,就更放心了:「那是那是,我聽其他的大人說現在明都裡可亂了,各家大人都閉不出戶,生怕惹火燒身,改天就被人彈劾下去,據說是這天子快不行了,底下幾個兒子都想搶那個位置呢……」大約老百姓都有八卦的愛好,對方只說了一句,這廂老鴇就喋喋不休的說了起來,反正明都和齊州離得可不近,也不怕有人來找她麻煩……

  「……就說我們這齊州,那是齊王殿下的屬地,我雖沒見過齊王,但也知道,這齊王不止長得好也是真有才幹的,他來這些年,不少商賈都是在他的鼓動下過來的,貪官也也比之前少了呢…………」

  年輕公子若有所思的聽著,忽然打斷問:「對了,現在這齊州司馬是……」

  「公子想去拜訪?」老鴇自以為看出了對方的意圖,得意的一笑,「那公子可是問對人了,這司馬大人可是我們芙蓉樓的常客,最愛點我家的煙紅姑娘了,幾乎是隔幾日就要來一次呢,過兩日公子有意,媽媽倒是可以給公子牽個線,只不過……」

  老鴇搓了搓手。

  年輕公子當下一笑,從小廝手裡接過一錠銀子放在老鴇手裡,意蘊悠長道:「一切都麻煩鴇媽媽了。」

  -----

  走進院中,蘇婉之放下摺扇一拍喉嚨,吐出一個喉結丸,頹然坐在八仙桌邊,就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又遞了一杯給蘇星。

  蘇星把姬恪放在床上,也累得夠嗆,接過茶水喝了一口。

  主僕二人相視一望,皆是默默無言。

  良久,蘇星問:「小姐,你臉上的妝要不要洗掉?」

  「不用了。」蘇婉之搖頭。「萬一等會有人進來也不方便。」

  蘇婉之自小扮男裝次數也不少,這次更是刻意去學蘇慎言的姿態,雖不是十成十的像,也像了個六七成,再加上臉上刻意加深加粗的眉毛和五官輪廓,脖頸處的喉結和肩胛兩側的墊肩,好歹讓蘇婉之混了過去。

  不過總算是進來了,那就不用擔心追捕了。

  而且從剛才老鴇那的消息,蘇婉之至少知道了一點,明都還沒徹底變天,那來追捕姬恪的就應該不是大範圍的。

  蘇婉之有些鬱鬱的想,其實她不是沒猜過,會不會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繼承皇位想來殺掉姬恪,如果那樣的話……至少姬恪是絕對當不了皇帝的了……

  為什麼不想姬恪當皇帝……

  閉上眼,蘇婉之得說,對於姬恪為了皇位選擇王蕭月,並且對她趕盡殺絕的行為,還是怨恨的。

  如果姬恪當不了皇帝,那麼就證明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費了……想到這裡,蘇婉之承認,這個結果讓她有爽到……

  走到床邊,床上的美人姬恪還是毫無所覺的樣子,蒼白的面容恬然安逸,甚至仿佛還帶幾分笑意。

  摸了摸姬恪的臉,蘇婉之突然想起一件事。

  這一路的顛簸,客棧裡的遇險,芙蓉樓裡的塵囂竟然都沒有喚醒姬恪,雖然姬恪心臟還在微弱的跳動以證明他還活著,可是他這個樣子……不會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

  這個念頭猛地冒出來,蘇婉之心裡忽然就是一驚。

  蘇婉之正想著,門外又想起老鴇殷勤的聲音:「公子,公子……想著公子一路舟車勞頓,媽媽給你送了些吃食。對了,還有您這第一次來,一定要嘗嘗我們這的招牌芙蓉酒啊。」

  趕忙吞下喉結丸,蘇婉之壓著嗓子道:「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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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28:05

【五六章】

  頹然的放下手,肩胛處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痛楚。

  原本蘇婉之刺的並不深,但未及時止血又加上逞強強行拔出傷口上的刀,致使姬恪肩膀上的傷越加嚴重,勉力支持住身體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其徐沖進來時,驚得差點絆倒在地。

  蜿蜒的血液染紅了整只手臂,順著指尖一點點滴落在地面,姬恪的面容慘白駭人,幾無人色。

  嚇的其徐連連叫道:「公子,公子……」

  姬恪並未應聲,煞白著一張臉,面沈如水,一動不動望著遠處,似在沈思,又似在神遊,對自己身上淋漓鮮血渾無所覺。

  見此,其徐心中更是驚懼,顧不上禮儀伸手探了探姬恪的脈。

  還未搭上,姬恪已緩緩抽出手,轉頭平靜看向其徐,音色裡微有些孱弱:「我沒事,替我包紮罷。」

  其徐忙想出門找大夫來包紮,一隻腳剛踏出門,只聽身後「砰」一聲重響。

  再回頭看,姬恪已然倒在榻上,髮絲散亂,鮮血浸染,而人,也已神智不醒。

  待姬恪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疲累的連眼皮也沈沈墜墜,再擡不起。

  傷口處仍然隱隱作痛,只是大約上藥包紮過,不再那麼難以忍受,姬恪試圖坐起,才發現身體無力到竟連一根手指也擡不起。

  驚詫之後,姬恪只得在心中苦笑。

  這次倒是當真什麼也再做不了了,無論是皇位還是……蘇婉之。

  他已經出來了不短的日子,明都內究竟如何,他一概不知,更別提謀劃籌措,這個先機若為姬止或者姬躍搶先,那等著他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下場……

  現今,卻是無能無力。

  姬恪卻突然間覺得輕鬆了起來,八年了,他活得太累了。

  睜不開眼,卻能感覺到燭燈微弱的火光在眼皮前閃爍跳躍,宛如篝火。

  幾乎是有些遲鈍的,姬恪意識到……已經,又入夜了麼?

  那麼……蘇婉之已經成親了?

  姬恪的眼眸前一片漆黑,辨不清任何事物,長久的寂靜與沈默後,才有一絲絲的酸澀之意從胸口蔓延而上,透過四肢百骸,漸漸湧向身體的每一處。

  混合著肩膀肺腑中的疼痛,逐漸麻木了身體痛覺,似乎永無盡頭。

  在作為謝宇的時候,他可以肆無忌憚的攬住蘇婉之,要求她不要嫁給計蒙。

  可是如今,他根本沒有那個資格。

  是不是在失去後才會覺得珍貴,千金易得,人心難求。

  也許再給他一次機會回到以前,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談不上後悔或是悔恨,那是已經深入骨髓了的性格,趨利避害,只是如今的心痛卻也是真的,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日會在乎一個那樣的女子,但當一切已成定局,連他自己也無法掙脫違背自己的心。

  是從什麼時候起呢?

  連自己也未曾察覺,還真當自己的心是鐵石做的,當一顆真心全無防備呈現在眼前的時候,自己的心湖到底是被攪亂了一池春水。

  然而,攪亂春水的人已經被他一手設計推遠,以致到了別人的懷抱中,無可挽回。

  原本已經麻木的內心在這一刻無法抑制的抽痛了起來,緩慢的無可控制的。

  若不是他現在根本動彈不得,只怕得即刻按住心肺。

  忍耐著漫長而持久的疼痛,姬恪在榻上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在耳畔聽見瑣碎的爭執聲。

  ……公子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何時會醒來何時又會……蘇小姐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別的,先帶公子去回春谷治病麼?

  ……這與放不放下無關,我為什麼要帶他去治病?

  ……蘇小姐真的能夠眼睜睜看著公子死?

  ……我是不能,可我也不想救他。

  ……為什麼?若是蘇小姐真能狠得下心,那為何此時會在這裡?

  那些聲音似遠還近,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聲音依舊在繼續,卻仿佛轉換了什麼。

  ……蘇婉之,既然我帶你到了這裡,那若你想帶他治病我不攔你。

  ……這話……你是不是又要來什麼如果我離開這裡一步,你就算我叛門……

  ……這次不會。你沒有辜負我的信任,所以……我也給你一次信任,你帶他去治病,治好了再回祁山。

  ……可是,計蒙……萬一治不好,萬一我回不來呢?

  ……那就當是我倒楣。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答應……

  ……蘇婉之,你去照照鏡子……從你那天回來以後,你臉上的表情就像個行屍走肉,還有半分蘇婉之的樣子麼?

  ……對不起……

  ……別抱了,擦擦眼睛,去看看他死了沒。

  斷斷續續的話並不連貫,只能聽見隻言片語。

  姬恪能感覺到有人靠近他,能聽見很輕微的哽咽聲,能聞到一陣淡淡的屬於女子的熟悉氣息,卻怎麼也夠不到。

  衣衫摩擦,是緊緊擁抱的聲音。

  直覺告訴他,那是蘇婉之和計蒙。

  胸腔中的心房像是又沈了一層,沈痛到再無所覺,外界的一切越發遠去,像是被隔絕在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安逸,寂靜,沒有權謀,沒有責任,沒有需要肩負的仇恨,也沒有……愛。

  在那個世界裡,他安靜的翻閱曾經短暫的美好回憶。

  和母妃呆在霜華殿裡的時光。

  母妃教他讀書習字,替他念那些名山大川的地理志,用筆墨描繪壯麗恢宏的山河,將一切美好鋪襯在他的面前。母妃還會抱著他唱那些動人的歌謠,聲音溫柔婉轉,一遍一遍在耳邊回蕩,久久不絕。

  -----

  為防姬恪重病昏厥之事洩露,輕裝簡行,上路的只有四人。

  姬恪,其徐,蘇星和蘇婉之。

  蘇婉之原本是不願的,但到底還是狠不下心,姬恪雖然過分,但至今所為也罪不至死,更何況,姬恪會病到如此下場,或多或少,和她脫不開干係,看見姬恪躺在床上虛弱的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毫無知覺的模樣,她終究還是心軟。

  好在,姬恪一直昏迷未曾清醒,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也並不知道。

  在心中打定主意,送姬恪到回春穀,救活了姬恪,趁著姬恪清醒之前她便走,至少那時候她不再會為姬恪的事情憂心,姬恪願回去謀取他的皇位便謀取,她老老實實回祁山過她的小日子,陽關道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

  雖說她讓姬恪發了誓,但倘若姬恪即位,那樣的誓言這個騙子怎麼會信守,若干年後,姬恪娶妻生子,那就真的再無瓜葛了。

  這麼想著,蘇婉之卻絲毫未考慮過萬一姬恪救不活該怎麼辦。

  為防再出事,一路上三人都是低調行事,除了馬車內為怕顛簸鋪了厚厚數層絨絮,讓姬恪躺得極盡舒適,其餘穿著衣飾皆是常人打扮。

  回春谷在齊州,然而偌大的齊州,即便有了大略地圖要找到一個小穀又談何容易。

  到了齊州屬地,為怕將事情鬧大,其徐並沒有告訴齊州郡守,只是在城中定下兩間小客棧,將姬恪安置下,又讓蘇婉之蘇星看著姬恪,之後其徐便拿著計蒙給的地圖,獨自摸索位置。

  趕路趕的頗為小心,生怕姬恪在路上就一命嗚呼。

  此時雖然姬恪還未清醒,但至少呼吸尚在,蘇婉之也放下一顆心,靠坐在客棧房間內的太師椅上,神情有些複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姬恪。

  蘇星下去張羅吃食,房間裡一時安靜下來,只余蘇婉之輕緩的呼吸聲。

  她擡手倒了八仙桌上的茶水,已經有些涼了的茶滋味堪堪可入口,也顧不上其他許多,喝了兩口壓壓驚後,蘇婉之又另取了杯子倒茶,握著茶杯走到床邊,手指粗魯的夾開姬恪的嘴,將茶水灌進姬恪已經有些乾裂的嘴唇中。

  明明只是想喂水,卻還是不自覺地下點狠手。

  因為這幾天趕路小心,姬恪的病情沒有嚴重的樣子,但也好不到哪裡去,許是失血過多,臉色依然慘白,昏迷的症狀也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將茶杯放到一邊,蘇婉之垂頭看了看姬恪。

  此時,已經湧上心頭的第一感覺已經不再是姬恪的臉有多好看多好看,而是……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蘇婉之忘不掉姬恪血染白衣向後仰倒,笑讓她刺他的時的神情。

  什麼也不在乎,甚至於他自己的生死。

  在痛恨眼前人的同時,她同樣覺得心疼,到底還有什麼是能讓姬恪在乎的。

  正想著,門外忽然一陣嘈雜。

  蘇婉之拉下簾子,掩蓋住姬恪,起身開門,樓下客棧的大堂此時圍滿了官兵。

  齊州本地的官兵,應當算是姬恪家的兵了,蘇婉之倒也不畏懼,不過……她也大概明白姬恪此次跑出來絕對是偷跑出來,若被發現,事情鬧大,並不是好事。

  一念及次,樓下已有大嗓門的官兵揚著副畫像嚷嚷:「我們奉了齊州司馬之名,前來捉拿朝廷要犯,客棧裡所有的賓客都給我出來,出來,讓我們對著畫像一個個檢查!」

  聞聲,蘇婉之心裡一緊,姬恪這個模樣要怎麼出來……她倒不擔心姬恪被認出,畢竟姬恪到底還是個皇親貴胄,普通衙役怎麼可能認得他。

  對策還未想出,蘇婉之的目光突然膠著在那副畫像上。

  畫像上是個年輕公子,一身白衣溫文爾雅,煞是眼熟。

  蘇婉之禁不住心裡一咯噔,這……這有沒有搞錯啊,這不是姬恪麼!他自家的兵怎麼把他當朝廷要犯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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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27:35

【五五章】

  蘇婉之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祁山,從身到心的疲累讓她差不多是麻木的催促著馬匹前行,在天際染起第一縷微光時,她總算攀爬著上了祁山。

  活了十來年,蘇婉之從來沒有一晚覺得這麼累過。

  還未走到祁山山門,就看見蘇星焦灼的來回踱步,乍然見她,臉上閃過欣喜,忙跑到蘇婉之面前:「小姐,小姐,你怎麼又丟下我亂跑……啊,小姐,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這是……什麼?」

  順著蘇星的話,蘇婉之看看自己身上的裙裾。

  裙角上沾了塵土,顯得風塵僕僕,乾涸的血跡星星點點凝固在裙上,像塊難看的汙漬。

  那是她刺姬恪時,沾到的。

  蘇婉之一刻失神,隨後平靜道:「沒什麼,反正一會也要換嫁衣。蘇星,去打點水,我要沐浴。」

  說罷,便朝裡走。

  蘇星的聲音在身後,顯得小心翼翼:「小姐,你真的要嫁麼?」

  雖然她並不討厭計蒙,也不介意計蒙做她家小姐的夫婿,可是……不管是她還是小姐都知道小姐其實心裡喜歡的並不是計蒙,而且……看她小姐現在的樣子,哪裡像是個即將出嫁的姑娘家,倒像是剛給人奔喪回來,整個人神色懨懨,無精打采,無半點喜悅之情。

  未曾回頭,蘇婉之的語氣平淡的沒有一絲起伏:「我答應過計蒙,為什麼不嫁?」

  「那小姐……你總要開心點……」

  扯了扯嘴角,勾起弧度,蘇婉之沒好氣道:「我一整晚趕路沒睡,我有力氣開心麼?」

  「啊?」

  「準備水去,快!」

  揉了揉眉心,看著蘇星去幫她準備水,蘇婉之慢慢坐倒在階前。

  熱水很快準備好,蘇婉之泡進木盆裡,溫熱的水波漾去疲憊,她閉眸腦中一片空白,沈沈泡了一刻的光景,待水轉涼,才慢慢爬出。

  擦淨水,蘇婉之起身換上已經擺好掛在屏風上的嫁衣,大紅嫁衣逶迤衣角於地,很是豔麗。

  蘇星幫她戴上鳳冠霞帔,將髮髻梳好,又拍了些胭脂掩蓋住蘇婉之過分蒼白的臉色。

  門外劈裡啪啦響起了炮竹聲,恰好此時有人走進。

  「你回來了?」

  蘇婉之回首,正見計蒙亦穿著喜服逆光走來,紅衣似火,臉上不知是真是假也帶了些倦意。

  點了點頭,環佩泠泠響在耳畔,蘇婉之道:「沒有食言,我回來了。」

  日光落到房內,淺淺光暈稀薄到淡不可見。

  恰是辰時。

  走到蘇婉之面前,計蒙能看見蘇婉之眼睛裡浮起淡淡血絲,大約是一夜奔波未睡的緣故。

  沒有問別的,計蒙只是從背後拿出一碗尚溫熱的元宵,擱在蘇婉之面前的桌臺上,柔聲道:「祁山講究不多,儀式一向從簡,不過也要約莫折騰個把時辰,你先吃點墊墊,等儀式結束就先回房睡了罷。」

  接過元宵,蘇婉之垂頭低聲道:「謝謝。」

  「謝什麼。」計蒙笑開,仿佛如釋重負,「你只要別再折騰出事我就很感激你了。」

  元宵的熱度透過瓷碗傳遞到蘇婉之的手上,輕輕舀了一個元宵入口,圓潤飽滿的顆粒微燙,含在口中幾乎要燙到唇,淡淡水汽騰上蘇婉之的眸。

  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已經沒有緊要的事需要趕去明都了,她其實也不用再嫁給計蒙了。

  「那我先出去了。」

  眼睜睜看著計蒙走出,蘇婉之仍舊捧著元宵。

  祁山的女弟子魚貫而入,很快整個院落都熱鬧起來,雖有撚酸不甘但大都是祝福之詞,最後趕來的是祁山的掌門夫人,趕走一干女眷,笑吟吟的拉著蘇婉之出了院子。

  院外已是一地炮竹煙花的碎屑,往日常見的師兄弟一個個擠眉瞪眼的抱著器樂吹拉彈唱,再遠些是一頂紅綢包裹的轎子。

  蘇星急急跑來,把蓋頭替蘇婉之蓋上,便攙蘇婉之上了花轎。

  直到一步步踏進禮堂——也就是祁山正殿,蘇婉之還有種如隔夢幻的感覺,打了個呵欠,有人給她遞上茶盞,她聽見計蒙的聲音:「把茶奉上就好。」

  蘇婉之照做,接著便聽見高亢的男聲。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握住紅綢的一截,蘇婉之低頭,微微覺得眩暈。

  「二拜高堂——」

  頭更覺得重。

  「夫妻對拜——」

  「砰」一聲,蘇婉之一頭栽向前,計蒙眼疾手快攬住蘇婉之,蘇婉之便整個癱進計蒙懷裡,面色潮紅。

  計蒙伸手一探,蘇婉之的額頭溫度偏高,像是病了。

  一時間,正殿裡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愣,不知發生了什麼。

  「她病了,我先送她回去,你們繼續。」

  說完,計蒙的手抄抱起蘇婉之,任由蘇婉之的衣帶輕曳,不顧眾人的目光朝外走去。

  踢開佈置好的新房,將蘇婉之放在床上時,計蒙也微微喘起了氣。

  其實以他的武功,抱蘇婉之繞祁山走個來回都不成問題,只是……他昨晚亦沒睡。

  蘇婉之說會回來,他並不全信,蘇婉之和那個人有什麼糾葛他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在蘇婉之心中的地位比他只怕要高得多,他不是不信蘇婉之,只是……越是不知越是不安。

  好在,蘇婉之到底是回來了。

  躺在床上,蘇婉之仍睡的不安穩,口中喃喃說著什麼。

  替蘇婉之除去鳳冠霞帔和身上嫁衣,只著中衣蓋上梅紅錦被,計蒙又探了探她的額溫,倒也並非太高,計蒙放下心,蘇婉之大約是奔波的太疲累了,讓她先睡一會也罷。

  剛想出門,計蒙卻又忍不住湊近蘇婉之嘴邊,聽她在說什麼。

  含含糊糊的音節分辨不清,只能隱約聽見:「姬恪……別死……不許死…………還沒有…………啊……」

  似乎是看見什麼極可怖的場景,蘇婉之低叫了一聲,額上冷汗直冒,反倒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呢喃。

  計蒙站在蘇婉之身側,卻是不知心中該如何感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娶蘇婉之究竟是對是錯,蘇婉之整顆心……只怕都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幫蘇婉之掖好被角,計蒙無聲退出。

  -----

  在這場異常昏沈的睡眠裡,蘇婉之陷入深沈的夢境中。

  所有的畫面被破碎打散分開在腦海中,又以各種方式上演,一夢未醒又是一夢,壓抑的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她夢見幼時的年華,夢見爹娘,夢見蘇慎言,但夢到最多的還是姬恪。

  藏於記憶裡的每一段回憶被重新組合塞回了蘇婉之的腦中,夢見禦花園裡年紀尚輕笑意純然的姬恪,夢見在那個小村落與她共舞笑容無奈的姬恪,也夢見了臥躺於床臉色慘白鮮血浸染衣衫的姬恪……

  姬恪空落著視線,微笑看她,唇角血液滿溢,雙眸漸漸閉合,漫天血色吞沒,生命的跡象刹那枯萎,風華逝去,無痕消亡,再不可追。

  循環往復,終,她驟然驚醒。

  滿額的冷汗浸濕了鬢角,手背蹭著眼眶,點點濕意灼燙了手背。

  看外頭天色,竟已漸漸日暮。

  她睡了多久?

  剛垂下眸,被滿目的豔紅驚駭,霎時間腦中掠過姬恪在漫天血色中淒婉微笑的模樣,嗡鳴一聲,那念頭如煙雲轟然炸裂,蘇婉之掀開被子,坐直身下床,待那些思緒漸漸靜止,才緩緩恢復了清醒,也憶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外面依舊有吵鬧聲音,隔著屋宇院落,顯得很遙遠。

  蘇婉之換上擺在桌上的紅色常服推門而出,她從院中一直走到膳堂都未遇見人,直到膳堂才算有人煙,遠遠瞧著裡面滿是喜慶的人群,而計蒙站在正中,一杯杯灌著酒,看不出是否喝醉,嘴邊一直是慣常的笑容。

  他並沒有發現蘇婉之。

  蘇婉之站在門口,不知道是否該進去。

  「小姐小姐……」蘇星的聲音。

  蘇婉之回頭,正看見蘇星向她跑來:「我在呢,你怎麼在外面。」

  沒有回答蘇婉之的話,蘇星只是欲言又止的望著蘇婉之,背著手費力眨了兩下眼睛。

  蘇婉之輕笑:「怎麼了?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略略退了一步,蘇星把藏在手上的東西捧給了蘇婉之,那是一隻白鴿。

  狐疑接過,蘇婉之抓著白鴿,問道:「怎麼了?」

  蘇星咬咬牙:「小姐,那白鴿腿上栓了一張小箋,本來不想給你的,可是……唉,還是你自己看吧……」

  取下小箋展開,字跡很陌生,但顯然寫的很潦草,只有簡單的一行:

  公子昨日昏厥,生死不明。

  想來應該是其徐寫的,蘇婉之記得只有他是叫姬恪公子。

  手指慢慢緊攥小箋,蘇婉之默默低下頭,沈默了片刻,問蘇星:「你這是哪裡來的?」

  「下午我看見這只白鴿一隻在我們院子裡低飛,就抓來看……就看見這個……」

  蘇婉之又問:「還有別人看見麼?」

  「……這個,應該沒有了……」

  又是沈默了一會,蘇婉之才輕聲道:「我知道了。」

  夢境裡姬恪的模樣在腦海中飛速掠過,一幕幕閃爍。

  蘇婉之閉上眼,搖搖頭,揮散腦中念頭。

  然而,下一刻,有人奪過她手裡的小箋,看去。

  蘇婉之回身想搶回,卻看見計蒙垂頭看著那行字,嘴角勾起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看向蘇婉之:「蘇婉之,這個公子……你是擔心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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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26:45

【五四章】

  幾乎是話音一落,蘇婉之的匕首就直直向姬恪刺去。

  不長的距離,刹那匕首已經遞到了姬恪身前,他卻沒有躲避,只是輕啟薄唇道:「蘇慎言沒死。」

  蘇婉之一驚,手不自覺微偏,匕首沒有紮在要害,卻也正中了姬恪的肩胛骨。

  刀鋒入肉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同時順著匕首血液噴湧而出,染紅了姬恪的白衣,也染紅了蘇婉之的裙裾。

  姬恪一聲悶哼,單手撐住肩胛。

  髮絲垂下,掩蓋住他一時痛極的表情。

  匕首上的血沾染到蘇婉之的手心,溫熱的血液讓她悚然一驚,翕合唇瓣,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說什麼?」

  好一會,姬恪似乎才緩過勁,咬牙道:「蘇慎言被救活了。」

  蘇婉之蹲□,手緩緩握住匕首,血液太滑,她的手掌上已經浸透了姬恪的血。

  看著姬恪的眼睛,她慢慢說:「姬恪,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姬恪迅速的閉了一下眼睛,甜腥的滋味在口中翻滾,艱難道:「書桌下第二個抽屜。」

  鬆開手,蘇婉之起身找到姬恪說的抽屜,猶豫了一下,沒有動手拿,而是找了一個鉤子拉開。

  破壞姬恪婚事時,姬恪的偷襲她還記得。

  不知何時起,有了這些防備之心。

  拉開後,並沒有機關和暗器,撈出裡面的東西,是一封信。

  上書四字,之之親啟。

  拆開了,是蘇婉之熟悉的蘇慎言的字跡,沒心沒肺的一行字:安好,勿念。蘇慎言

  末了是蘇慎言的印章,那是蘇慎言隨身攜帶的,也是蘇婉之親手刻的,在右下角有一個很小的缺口。

  一瞬間的狂喜後,蘇婉之慢慢冷靜下來,這是蘇慎言寫的,可是……

  「為什麼蘇慎言對外說他死了?」她冷冷問姬恪。

  姬恪閉著眼喘息,聽見蘇婉之的聲音,輕聲回答:「說來話長,但確實事出有因。」

  握著信,手裡的鮮血沾染上信紙,手指攥緊,信紙幾乎被揉破。

  她擡頭,看著姬恪,血已經整個染紅了他的肩頭,原本挺直的背脊也漸漸因為痛苦彎曲。

  哆嗦了兩下唇,她強自鎮靜地問:「你告訴我這個,是不想讓我殺了你?」

  姬恪想回答她,剛張口,忽然俯低身體,從床下抽出一個木盆,張口便吐出一口血,黏稠的血液鮮紅欲滴,一時間蘇婉之竟然不敢去看,猛然別過頭。

  吐過後姬恪像是好了一些,將盆推進,用掛在床頭的濕巾擦淨唇角的血,對蘇婉之虛弱笑笑:「嚇到你了?」

  轉回頭,蘇婉之看著姬恪,說不上的滋味。

  見到姬恪吐血的瞬間,她真的被震了一下。

  她知道姬恪這次只怕病的不輕,可是沒想過居然已經這麼嚴重了……

  那條掛在床頭的濕巾一側已經滿是鮮血了,只是姬恪交疊在一起,她才沒有注意到。

  此時姬恪的臉仿佛比剛才又白上了三分,明明剛才已經是紙白了……

  心口處忽然覺得疼。

  想想姬恪的婚禮,想想姬恪的絕情,想想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蘇婉之強迫自己忽略掉那種心疼。

  「沒有,沒嚇到。」

  姬恪仍是笑,風輕雲淡又溫和如水:「之前是礙於約定,才不能說,現在……我都快死了,約定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所以……如果你還想來殺,就殺了我罷。」

  他笑得那般平靜,幾乎讓蘇婉之想起在明都相處時,那個總是溫柔和善體貼入微的齊王殿下。

  但卻瞬間讓蘇婉之覺得憎惡,是的,那都是謊言,都是假的,都是欺騙!

  蘇婉之的手又一次摸上了染血的匕首。

  低低道:「如果我殺了你,你的皇位呢?你不想要皇位了麼?你不是還為了那個位置娶了王蕭月?怎麼,這麼輕易就放手了?」

  姬恪垂眸:「親沒有結成,以後也不會有機會。」

  「為什麼?」

  姬恪低笑,大約是口腔中的血液潤澤,他的聲音不再那麼沙啞,似呢喃也似自言自語:「已經如此了,我為什麼還要強迫自己去娶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女人?」

  這幾乎不像是姬恪說出的話。

  蘇婉之又一次震了震,血液依然從姬恪的肩膀流淌而出,潺潺不絕,血河般流淌。

  至此,她才真的覺得,姬恪大約是真的不在乎生死了。

  這樣苒弱的身體,就算他撐到了登基為帝,也做不了多少日子。

  可是……蘇婉之用舌潤了潤唇:「姬恪,這和我都沒有關係了,我只是想為自己討份公平而已,殺與不殺你,以後我們都不會有交集了。」

  姬恪霍然擡頭,蒼白的面容襯得那雙漆黑的眸子越發黑得深沈,如濃墨渲染的黑夜,深不見底。

  「蘇婉之,你要嫁給計蒙?」

  毫不猶豫,蘇婉之回答:「是的。」

  又低頭咳了兩聲,姬恪輕聲問:「你可不可以不嫁給他?」

  這其實不是姬恪第一次說這句話,蘇婉之憶起謝宇似乎也曾經說過。

  那時她有驚訝,有淡淡的羞怯,也有些許的驚訝與驚喜,但現在帶給她的感覺更多的是諷刺。

  風水輪流轉,終於也輪到姬恪了麼?

  蘇婉之忽然問:「你婚禮那天我說的第一句話你還記得麼?」

  姬恪一怔,略沈吟道:「我記得。」

  「我說了什麼?」

  過了一會,姬恪才緩緩開口:「你說『姬恪,你說過願意娶我。』。」

  「你回了我什麼?」

  這次開口的時間更長:「我說『是,可是我並沒有承諾要娶你。』」

  「是啊,你什麼承諾都沒給我,我嫁給誰,與你何干?」蘇婉之說得理所應當。

  「可是,蘇婉之……」

  姬恪坐直起身,總是含笑的黑眸中帶著幾分認真和迷惘:「……我好像喜歡上你了。若我現在肯娶你呢?」

  「已經遲了。」蘇婉之毫不留情道,「你騙了我兩次,你懂什麼是肝腸寸斷嗎,你知道我是怎麼從明都外趕到祁山的嗎,你知道只要我一想起那件事就痛苦的幾乎無法呼吸,難道說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嘭!」

  蘇婉之被猛然一聲血液飛濺的聲音嚇到,只見姬恪一手握著剛剛從自己肩膀中拔出的匕首,一手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似乎隨時會倒下,唇瓣和臉頰上都沾上了些許血點,卻為那張臉平添了幾分淒豔的色澤,深深呼吸了兩口,姬恪才微弱著聲音道:「那你就把你受過的痛苦付諸在我身上,直到你覺得夠了。」

  說完,他甚至還扯了扯唇角,竟然是在對蘇婉之笑。

  蘇婉之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姬恪,她想起了祁山上的謝宇,握著掃把固執的在烈日下幫她掃地,明明每次都像是要被灼烤得暈倒,卻又每次都硬生生扛下來。

  目光漸漸轉向平靜,蘇婉之接過姬恪手中的匕首。

  小小一把匕首已經被姬恪的鮮血染滿,滑不可握,蘇婉之靜靜的站著,片刻後道:「姬恪,這是你說的。」

  「既然你沒有殺蘇慎言,那麼我不會殺你,只是你騙了我兩次,我刺你兩刀不算多吧,方才算是一刀……你還能再讓我刺一刀麼?」

  姬恪略向後靠了靠,張開雙臂,空門大露,被血染得斑駁的褻衣已不復方才的純白,肩頭的匕首被強力拔出,血肉外翻,十分可怖。

  光看就讓人覺得疼痛,他卻只是擰眉笑看著蘇婉之,微合了合眸:「你刺罷。」

  握著匕首,走近姬恪。

  鋒利的刀尖寒光熠熠,讓人膽寒,鋒芒從姬恪的額頭起滑下,姬恪閉著雙眼,像是絲毫未覺。

  刀尖從額頭滑到鼻樑,再到下頜,極緩慢磨人。

  每一處都像是要下刀,但最終又向著別處移去,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姬恪的身體連顫動也沒有,似乎只是平靜的等待著蘇婉之給予的一刀,他甚至不在乎是什麼位置,會傷害到他哪裡。

  忽然覺得無從下手,蘇婉之放下刀,丟到一旁:「夠了,不用了,刺也只是讓你身體疼罷了,你既然不怕,我再刺多少刀又有什麼差別。」

  姬恪睜開眼,墨色的眸子裡似有水意溫流。

  「別這樣看著我。」蘇婉之冷冷道,「我不是下不了手,只是覺得下手也沒有什麼意義而已。」

  用姬恪床頭擺放的溫水洗淨手指,蘇婉之道:「你以後好自為之,不要再來招惹我了。我知道此時軟禁我父母未嘗不是好事,這點我不會怪你,既然你又沒殺蘇慎言,那麼今日以後我們就當兩清。」

  「姬恪,我走了。」

  放下擦乾淨手指的毛巾,蘇婉之擡腿便要走。

  「等等……」

  姬恪出聲叫住她。

  「還有什麼事?」

  「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祁山。」

  按住血液已經漸漸停止流淌的肩頭,姬恪的身體略路前傾,只是這個動作,就讓他的額上微微冒出冷汗:「……不要嫁給計蒙。」

  駐足,轉頭,蘇婉之回道:「為什麼不要?」

  「你剛才……」

  「我剛才可什麼也沒答應。」蘇婉之亦站直身。

  站著的蘇婉之比半躺著的姬恪要高上不少,她微低頭,看向姬恪,竟有種俯視的錯覺。

  她的聲音平靜,甚至有些殘忍的冰冷:「是你說要把我受過的痛苦付諸在你身上,直到我覺得夠了。但是,我並沒有說付諸過了,我就不嫁給計蒙……」

  「姬恪,這是你教我的。」

  姬恪張了張嘴,終是啞口無言,他擡手,似乎想做阻攔,蘇婉之卻已經再次推開門走了出去,根本不等姬恪再說什麼。

  屋外,夜色已沈。

  漫天的暮色倒映入蘇婉之的眼中,無邊天幕像一張沈甸甸的網,糾纏於心,沈悶難安。

  原本很有報復快意的事情,蘇婉之卻忽然不覺得開心。

  姬恪說喜歡她。

  他親口說,她親耳聽,可是……為什麼是在這個時候?

  曾幾何時,蘇婉之喜歡姬恪喜歡的可以連命都不要,他墜崖,她就跟著跳下去,毫不猶豫,甚至還是帶著喜悅的,看見姬恪受一點傷,她就心如刀絞,恨不得同人拼命,可是到了此時,此時……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蘇小姐,蘇小姐……」

  其徐的聲音喚醒了蘇婉之的思緒,她定了定神道:「我走了,你回去好好看著你家公子吧,他應該……還沒死。」

  蘇婉之的話讓其徐一驚,忙問:「怎麼了?」

  眼眸懨懨垂下:「沒什麼,你進去了就知道了。」

  再不等蘇婉之,其徐連忙推門進去。

  蘇婉之快步出山寨,找到來時的馬匹,翻身上馬,朝著來路策馬狂奔而去。

  星夜賓士,馬蹄飛快的踢動,耳邊盡是呼嘯風聲。

  狂烈的風刮在臉上是生疼的滋味,也風乾了眼角邊或許的一點濕意,眼角乾澀到疼痛,眼皮沈沈。

  為什麼還是覺得難過?還是覺得不舒服。

  姬恪……真的要死了麼?

  慘白的面色,暗淡的眼瞳,豔麗的鮮血,方才所見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看他的樣子,恐怕真的活不久了……

  蘇婉之,你到底還在糾結些什麼?

  還是說,即便到了如斯地步,你還是放不下,那個混蛋……

  為什麼,那個混蛋要在這時候說喜歡她,說會娶她?

  狠狠咬住下唇,唇瓣被咬得破裂,鮮血的味道蔓延進口腔。

  蘇婉之告訴自己:忘掉吧。

  計蒙還在等著你,辰時之前,回去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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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26:29

【五三章】

  和其徐聊完,蘇婉之孤身回往屋內,躺下後更加睡不著。

  姬恪不在明都,竟然就在據此不遠的黑風寨,那她想去找姬恪,遠不用跑到明都……在知道離得不遠,甚至可以說近在咫尺的時候,蘇婉之忽然有些茫然。

  天亮時才濛濛睡去,祁山上幾乎一切都已經籌備妥當,嫁衣也被一點點展平擺在了蘇婉之的屋子裡。

  火紅的衣裙有一瞬間的刺目,讓蘇婉之片刻恍惚。

  旋即一笑,在鏡前換過嫁衣,只是民間置購,自比不得那日王蕭月所穿華貴,但手工細緻,倒也合身,紅豔的裙裾把她也襯托的面色紅潤,宛如一個真的嬌羞新嫁娘。

  她問蘇星:「好看麼?」

  蘇星張口想說好看,可話到嘴邊,又有些說不出口。

  倒是有人先一步接話:「很好看。」

  計蒙不知何時又來了,臉色略顯得有些蒼白,手臂上還纏了繃帶。

  「你手臂上……受傷了?是誰?」蘇婉之不由驚道。

  昨晚她見計蒙時還是好好的,怎麼一夜的功夫就受傷了?

  「只是昨晚巡夜發現有人潛入祁山,捉人時不幸被傷而已,無妨大礙。」

  昨晚,潛入……

  蘇婉之心中一頓,該不會這麼巧吧……

  「人捉到了?」

  「嗯,就關在後山的石牢裡。」

  「你的傷……明天……」

  計蒙搖搖頭,挑眉笑:「這點小傷你當我會在乎?不會影響到明日的。」

  望著蘇婉之若有所思的神情,計蒙壓下心裡的疑慮。

  待計蒙走後,蘇婉之方換下嫁衣。

  心頭卻總有些不安,掃了後山這麼久,後山的石牢她自然也認得,山上弟子犯錯一向是送去懲戒室,只有外來人被捉才會送到石牢,故而石牢內常年是無人的,管束也少了很多。

  大約昨晚才關進人,蘇婉之遠遠看見石牢原本無一人的門口此時站了兩個弟子。

  不想被人發現,她深吸一口氣,足下如風,身形飛快閃過,兩名弟子只覺眼前一花,隨即後頸被劈,再無神智。

  推開石牢的門,蘇婉之摸出火摺子點燃牢壁的油燈。

  一間間空牢看去,終於走到最末的位置,有人地垂頭而坐,聽見響聲猛然擡頭。

  居然還真的是其徐。

  他顯然也受了不小的傷,燈光映下來,地上有暗紅的血跡。

  蘇婉之和其徐接觸不多,只知道他是姬恪的護衛,武功不弱,對姬恪忠心不二。

  「蘇小姐……」其徐身形晃了晃,竟然站起來了。

  蘇婉之略退了退,心思在腦中飛快轉動,半晌,她動唇:「我可以放你出去,帶我去找姬恪。」

  其徐的眼睛驀然一亮:「蘇小姐,你答應了?」

  冷哼一聲,蘇婉之露出幾分譏誚:「你想太多了,我昨晚說的話你還記得麼?」

  沈默回思,其徐試探問:「是蘇小姐想聽公子親口說?」

  用從看守弟子身上取下的鑰匙打開石牢的門,蘇婉之的神情更冷:「不是那句,是『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說不定在他病死之前我就忍不住一刀結果了他』這句。」

  雖然聽蘇婉之這麼說,但其徐顯然並不相信。

  昨晚的確是他大意了,他孤身一人上山,被蘇婉之拒絕了要求,心中又惦記姬恪的身體,難免露出些行跡,本想夜深不會有人注意,未料被蘇婉之那個大師兄發現,單論武力對方不見得是其徐的對手,可是連日奔波操勞,又因對方人多勢眾,他還是受傷被擒,本想等身上的傷略好些便以武力破出去,沒想蘇婉之會來救他。

  蘇婉之既然肯救他,那必不會看著公子去死,這麼想,其徐心頭壓著的大石也輕了幾分。

  跟在蘇婉之身後,走得都是僻靜小路,一路都未遇見祁山弟子。

  其徐徹底放下心,一邊調息一邊跟在蘇婉之。

  突然,蘇婉之頓住腳步。

  其徐也隨之一頓,擡頭正對上那位祁山大師兄計蒙的眼睛,幾乎同時,他微微弓腰,神色戒備,目光銳利的死死盯著計蒙,蓄勢待發。

  計蒙卻只看著蘇婉之,眼睛裡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蘇婉之不笨,一下子便明白,計蒙之前就對她有所懷疑,難怪那麼簡單的就告訴她關押的位置,此時她身後還跟著其徐,幾乎是坐實了罪名。

  明日就是她和計蒙的婚期,被計蒙抓住這樣的事情,實在……

  一時間,三人都不曾開口。

  寂靜無聲中,只能聽見偶爾風過拂動枝葉的聲響。

  蘇婉之動了動唇,終道:「我……」

  沒想,計蒙此時也開了口:「你……」

  見狀,蘇婉之索性道:「大師兄,你先說罷。」

  計蒙也不讓,神色冷峻:「蘇婉之,你其實想嫁的還是那個謝宇,而不是我罷。」聲音也透出幾分冷意,再不似之前的柔和關切,「看在師叔的面子上,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這人我可以放過,但你必須現在乖乖回去待婚,我可以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明日成親照舊。如果你執意帶此人下山,便做叛門,婚約作廢,以後你也再不是祁山弟子,出了事,我也不會再若上次般去救你。」

  任誰看見自己的新婚妻子帶著一個剛剛被捉住的陌生男子下山,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計蒙沒有直接發火大打出手,已經很給面子了。

  聞言,其徐站不住了,忙開口:「蘇小姐……」

  「閉嘴。」蘇婉之驀然一聲斷喝,止住了其徐的話。

  她垂眸,似乎在看著什麼,又似乎在想什麼,良久看向計蒙:「計蒙,現在讓我下山,明日一早我一定趕在婚期前趕回來成親,這樣可以麼?」

  計蒙笑:「我憑什麼信你?現在取消婚約還來得及,若等到明日,你不回來話變成笑柄的可是我。」

  蘇婉之上前一步,忽然握住計蒙的手。

  計蒙一驚,卻甩脫不開蘇婉之的手,蘇婉之定定看著他,那雙大大的眸子裡竟然滿滿是誠懇,蘇婉之的眸本就極亮,此時看在計蒙的眼中更有些刺眼。

  她說:「計蒙,我沒有騙過你。」

  沒有騙過,小事不論,但是大事從來沒有騙過,甚至於當日要和謝宇離開,她說的也完全是實話。

  計蒙的心不自覺地軟了軟。

  再一次,計蒙為自己的心軟而感到無奈,幾乎是不甘心的道:「明日辰時,辰時之前,如果你沒有趕回來,那我就當做你叛門。」

  「多謝!」蘇婉之從方才就一直冷冰冰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了笑意,淺淡卻讓人如沐春風。

  計蒙都忍不住別過頭不再看。

  鬆開計蒙的手,蘇婉之正待繼續走。

  被鬆開的手讓計蒙有一瞬的失落,不過一閃即逝,他面無表情轉身準備回去。

  忽然,蘇婉之快步跑到計蒙面前,張開雙臂,抱了一下計蒙,又說了一遍:「謝謝。」

  這一聲很輕,卻帶了幾分哽咽的味道。

  計蒙一怔,蘇婉之已經又放開他,逐漸跑遠。

  微側身,看著蘇婉之遠去的背影,計蒙的眼睛裡也像是蒙了一層夜霧。

  蘇婉之走在前面,揉了揉眼睛。

  方才那一刻,計蒙無端讓她想起了蘇慎言,那個總是和她吵嘴卻在危急關頭,拼死護著她的哥哥。

  一瞬間,居然有想哭的衝動。

  眼看蘇婉之還是帶著他下山,其徐自然不會多言,只是斟酌想安慰兩句:「蘇小姐……」

  如果不是姬恪……連帶著看其徐也不那麼順眼。

  用手臂狠狠抹了兩下眼睛,蘇婉之瞪了一眼其徐:「別說話,下山。」

  -----

  祁山距離黑風寨實在不算遠,蘇婉之在山腳下驛站買了兩匹馬,丟給其徐一匹,又買了簡單的繃帶讓其徐自行包紮,便讓他帶路。

  馬蹄急踏,幾聲奔浪似的鐵蹄聲後,已奔出數裡。

  其徐的騎術很好,自小路走亦十分平穩,蘇婉之跟在他身後片刻不停。

  約莫幾個時辰後,兩人已經到了黑風寨下,黑風寨的獵獵黑旗尚掛在山上,遠看去一片黑影十分駭人。

  聯想起自己在黑風寨的遭遇以及那個總是沈默掃地的莫忘師兄,蘇婉之不覺也沈默了下來。

  沿途都有把守的兵士,其徐從懷中取出腰牌,一路暢通直到寨內。

  指著正中的一間亮著燈的屋宇,其徐微彎腰退後:「公子在房間裡,蘇小姐可以進去了。」

  他並沒有入內的意思。

  蘇婉之有些想笑,他就真的一點不擔心自己對他家公子下手麼?

  手觸上門板,輕顫了一刻,隨即再不猶豫,用力推開門。

  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了姬恪。

  半臥在榻上,面如紙白,鬢髮微有淩亂,掩住半邊面容,唯獨唇瓣上染了血色,格外顯眼。

  姬恪也看見了她,微微轉過視線,烏潤髮絲傾斜,流瀉到純白褻衣上,另半側的臉隨之露出,暗淡無光的眸子無悲無喜,卻在看見她的一刻顯出幾分訝色。

  那副容顏依舊俊美到無可挑剔,如同初見。

  只一眼就已足夠讓周圍的物事為之褪色,徒留下那張無論從何角度都叫人心折的面龐。

  蘇婉之依然覺得他好看,只是,不會再因為那張臉而心跳加快、怦然心動。

  斂去訝色,姬恪抿了抿薄唇,眼神變得溫柔。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羸弱和沙啞,似乎還帶著些低顫:「你來了?」

  只聽聲音蘇婉之就知道,其徐說姬恪病重,不是假話。

  也是此時,她才留意到房間裡彌漫著的濃重的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若有似無。房間裡所有門窗緊閉,一點寒風也不曾入內。

  從懷裡掏出匕首在掌中把玩,蘇婉之根本不答姬恪的話,冷冷淡淡問:「謝宇是你?」

  似乎意料到蘇婉之會問,姬恪輕輕點頭,未曾否認,只是靜靜看著蘇婉之,音若歎息般道:「是我。」

  蘇婉之沈默了一刻。

  握緊匕首,鋒刃指向姬恪,寒芒一閃:「如果有人殺了你親生哥哥,軟禁了你父母,還把你當猴耍欺騙了你兩次,你會怎麼樣?」

  「大概會……殺了她……」

  不等姬恪說完,蘇婉之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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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25:35

【五二章】

  自幼時見著隔壁尚書家嫁女兒的風光場景後,蘇婉之便開始遐思自己成親時會是個什麼樣的光景場面,會穿什麼樣的嫁衣,會坐什麼樣的轎子,會有多少賓客。

  蘇夫人對這個話題也十分感興趣,一邊數落著蘇大人當年娶她的排場不夠大,一邊幫著蘇婉之構想。在這方面,蘇夫人顯然比蘇婉之有經驗的多,一番描述下來往往說得蘇婉之兩隻大眼睛夜明珠似的亮。

  然而,蘇婉之從未想過她的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婚禮,會是在這樣倉促的情況下。

  更未預料到同她成親的那個人並不是姬恪。

  這個決定她下得很快,但也談不上後悔不後悔。

  一方面計蒙確實是個好人,反正她此生也不見得會認真再嫁給別人,嫁誰不是嫁,另一方面,蘇婉之真的憋不住了,她想回明都,她想找到姬恪,她想質問姬恪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去扮演謝宇,是覺得玩弄她很有趣還是說……無論如何,再讓她安安穩穩呆在祁山上,她做不到。

  此外還有一點,卻是在當時沒有細想到的……賭氣也好,故意也好,一個孤身去找姬恪怎麼都顯得弱勢了,憑什麼只許姬恪娶妻,不許她嫁人?

  只是,終究還是在看見計蒙送來的喜服時,悵然了。

  如果,她嫁的人是姬恪……

  握緊喜服的一角,蘇婉之無奈苦笑,她上輩子到底是欠了姬恪多少債,才會這麼念念不忘。

  然而,姬恪終究是個混蛋,是個大混蛋。

  -----

  祁山很大,但是弟子也不少,大師兄要成親這件事在第一時間便傳遍了整個祁山。

  蘇婉之很快見識到了計蒙在祁山的地位,往常蘇婉之的院子裡向來是門庭冷落,消息一出,各類男弟子女弟子紛紛跑來瞻仰蘇婉之到底何許人也。

  如此一鬧,蘇婉之連試喜服的心情也沒了,橫豎也不過那麼回事。

  隔壁床的鄧玉瑤已經在大師傅的糖衣炮彈加美食中微有淪陷的跡象,至少大師傅已經不用拐彎給蘇婉之送飯,而是直接給鄧玉瑤奉上各種精心烹製的美食,過去鄧玉瑤還偶爾控制自己的食欲,如今卻是放開肚皮大吃起來,一日圓潤過一日,時常來探望的大師傅眼中的愛慕卻也是一日勝過一日。

  看得蘇婉之都有些嫉妒了。

  為什麼其他人喜歡一個人就可以這麼簡單,偏偏她喜歡上一個人就惹來了如許多的劫難?

  掌門的動作確實很快,不過幾日,祁山上下已經盡皆張燈結綵起來,隨處可見紅色的繡球與綢帶,帷幄連綿,如此大的陣勢倒把蘇婉之也嚇了一跳,後來知道這一日成親的不止計蒙,尚有另外兩位師兄,那兩位師兄同山上兩位師姐郎情妾意已久,礙著大師兄計蒙尚未成親也不敢向掌門提及,如今自然是一併成了,皆大歡喜。

  說起來,祁山上唯一不大歡喜的只怕就是容沂。

  小容沂對於蘇婉之突然而然決定嫁給計蒙的事情十分不能理解,一臉關心加氣憤的追問蘇婉之是否是迫于計蒙淫威才被逼就範,蘇婉之解釋了許久,容沂才勉強打消了繼續找計蒙決鬥的念頭。

  只剩兩日便是婚期。

  蘇婉之正在屋內看蘇星一樣樣把東西擺弄放好,抱著盆出去收外頭的曬著的衣服時,計蒙推門而入。

  答應後她倒也沒再見過計蒙,只不過這次計蒙是真忙,而並非前幾次刻意躲著她。

  在祁山並沒有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見面的習俗,計蒙來得很坦然,手裡拎著一個檀木食盒,遞給蘇婉之,似乎有些彆扭的慢聲道:「這是駱南快馬幾日從明都帶回來的小吃,蘇夫人蘇大人仍是被禁足,大概是沒有機會來了,你就先吃點,當是……」

  打開食盒,各種精緻小點都是熟悉的樣子。

  大約是剛熱過,甫一掀開還有熱氣撲面而來,直沖上蘇婉之的面頰。

  在食物騰起的蒸氣中,蘇婉之不自覺地眼眶微微濕潤,不同于悲傷不同於喜悅,滋味難言。

  計蒙擡手,幫蘇婉之擦了擦眼睛,沒有淚,只有一點點的濕跡,不知道是蒸出的還是眼中浸潤的。

  「好了,蘇婉之,你這樣我會有種欺負你的感覺。」頓了頓,計蒙道,「我再最後問你一次,你是當真要嫁給我?」

  夾了一個芙蓉糕進口,甜而不膩的滋味入口即化,清香的糯米味。

  蘇婉之一點點咽下,正要回答。

  忽然,外面傳來了蘇星一聲極其短促的驚叫聲。

  聞言,蘇婉之來不及回答,登時轉身出門。

  蘇星跌坐在地上,木盆打翻,兩件衣衫淩亂的掉在一旁。

  「怎麼了?」

  狠狠喘了兩口氣,蘇星才慢慢道:「沒事,沒事,就是剛才看見一隻黑貓跑過去。」

  蘇婉之摸了兩下蘇星的頭以示安慰,又動手想去去扶打翻的盆,手卻一下停住,木盆背後一隻黑色的鏢壓著一張小字條深深鍥了上去。

  計蒙此時也走了出來,只是注意都集中在了蘇星身上。

  不知怎麼,蘇婉之鬼使神差的用衣袖一掩,悄無聲息的將飛鏢拔出,紙條塞進袖中。

  計蒙拉起蘇星,蘇星忙感激的笑笑。

  遙遙遠遠一聲更鼓,代表著即將到了入夜的時候,計蒙作為大師兄是要巡夜的,只同蘇婉之又交代了兩句要小心變又走了,大約覺得還有機會,之前的話題也未曾繼續。

  蘇婉之假裝淨手,打開了那張字條,頓時臉色一變。

  內容很簡單。

  今夜三更後山一敘,急,望務必到。

  當然,這不是讓蘇婉之臉色變了的主要原因,不大的字條上印了一個私章,那印章上刻著化成了灰蘇婉之都認識的兩個字——姬恪。

  -----

  三更天,蘇婉之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成眠。

  手裡緊緊握著那張字條,幾乎沁出汗液,她怎麼也沒料到,姬恪此時竟然不在明都,而就在祁山附近。

  那麼,去還是不去?

  她之前的確是迫切想見到姬恪,可是真要讓她見了,又不免忐忑,她不知道控制不住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是乾脆一劍劈死姬恪,還是痛心疾首的控訴他的欺騙。

  矛盾的情緒在腦中交織。

  最終,蘇婉之拍案而起。

  我到底在糾結些什麼,什麼都不管了,先見了再說。

  輕手輕腳換好衣衫,蘇婉之小心關門,便朝著後山而去。

  後山的空地上果然有一個男子的頎長身影,但……走近了,蘇婉之驚訝的發現,那個身影,並不是姬恪,姬恪比他略高些,也略瘦些。

  頓時,蘇婉之警惕起來。

  對方轉頭,蘇婉之又是一驚,未料到對方竟然是姬恪的護衛,那個向來沈默寡言的其徐。

  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蘇婉之又有點說不出的失望。

  何其矛盾。

  「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情麼?」

  其徐冷峻著臉,沈默了一下才道:「公子病了,很重。」

  蘇婉之的心猛地縮了一下,隨即輕笑:「那與我又何干?」

  「大夫說,公子可能命不久矣。」

  「那與我又何干?」蘇婉之不耐煩的重複了一遍,別過頭不再看其徐:「如果你是來告訴我這個的,那就不用了。你知道,他殺了我哥哥,騙了我兩次,我恨他還來不及,你難道指望我擔心他?還有,你最好看好你家公子,他呆在明都不是好好的,幹嘛又回來,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說不定在他病死之前我就忍不住一刀結果了他。」

  其徐繼續沈默。

  沈默到蘇婉之幾乎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其徐終於又開口了:「蘇小姐,如果你說的都是真心的,那麼為什麼你的手在抖?」

  聞言,蘇婉之下意識的握緊拳。

  其徐繼續道:「公子本來是沒事的,可他執意要上黑風寨連日奔波才……」

  斷然打斷其徐,蘇婉之的聲音不覺拔高:「你不要告訴我,他上黑風寨是為了要救我?」

  其徐仍舊沈默,但神情卻像是在默認。

  在得知姬恪竟然為了救她不遠千里的竊喜湧上來之前,先一步到來的,是一種巨大的荒謬感。

  「你的意思是他要救我?那在明都外大聲說著「放箭」的是誰?那把箭尖指向我射出的又是誰?如果當日不是蘇慎言,那支箭只怕射進的就是我的身體裡了吧?」

  「你憑什麼說姬恪是要救我才奔波成疾的?而且黑風寨本來就距齊州不遠,姬恪來剿匪難道不是因為臥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不是怕萬一奪嫡失敗退路上遇到阻礙?」

  已經顧不上掩飾,蘇婉之的話直白到近乎無理。

  其徐一向不善言辭,他不知道怎麼跟蘇婉之解釋說,姬恪想處理黑風寨隨時可以,即便奪嫡失敗退路當中依然可以輕而易舉的處理掉黑風寨,而且完全不用自己親自到場動手。

  他更不知道怎麼去安撫蘇婉之明顯有些激動的情緒。

  只能繼續沈默,等蘇婉之的火氣漸漸下去,才道:「公子喜歡蘇小姐你。」

  此話一出,蘇婉之幾乎要氣樂了。

  「其徐,我知道你是為你家公子賣命,我不想為難你,你到底要我做什麼,直說吧,不用再騙我了。」

  姬恪喜歡她?

  她根本一個字都不信。

  其徐不明所以的看著蘇婉之,為什麼他明明說的都是實話,蘇婉之就是不明白。

  又沈默了一會,他還是順著蘇婉之的話說了下去:「蘇小姐,公子的病只有回春谷尚或許能有一救,這也是夫人的遺願,你能帶他去麼?」

  起初誰也不知為何蕭妃要讓自己的兒子到齊州那個偏遠的地方,說是為了健體的靈泉,但靈泉對姬恪的毒實際並無多大作用,如今想來十有**是希望姬恪能找到回春穀,徹底把身上的餘毒清除。

  蘇婉之實在忍不住冷笑:「原來你是為了回春穀的地圖。我之前是想帶他去,他做了什麼,找了個替身,還害得替身為他自盡,視人命如草芥,我又何必為他的生死操心。這地圖如今再想要,已是不可能。」

  說罷,轉身便要走。

  「蘇小姐!」

  蘇婉之頭也不回,「別叫了,沒用。」

  「蘇小姐,那你能不嫁給別人麼?」

  「笑話。」蘇婉之霍然回首,眼睛死死盯著其徐,「我想嫁給誰,與姬恪何干?反正他也不想娶我。」

  其徐忍不住辯駁:「公子雖未說,但其實是不願小姐嫁給他人的。」

  那觸目驚心的血跡還歷歷在目,把那則消息傳給姬恪時,其徐也猶豫了許久,終是傳了進去,未料當晚姬恪的病情惡化更重,幾乎暈厥過去。

  他終於看不下去,於是來找了蘇婉之,希望蘇婉之能夠帶姬恪去求醫,哪怕不行,至少有蘇婉之陪在姬恪身邊……姬恪的精神總會好些。

  可未想蘇婉之竟是這番回應。

  明明蘇婉之是喜歡公子的,而且應該是非常喜歡,而公子應該也是喜歡蘇小姐的,可是為何會鬧到這步田地……其徐想不明白。

  蘇婉之聽完其徐的話,咬了咬唇,擠出笑容:「夠了。這話你不用再說了,要說便讓他自己站到我面前說,並且實實在在詛咒發誓,不然他的話,我已經一點也不敢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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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25:13

【五一章】

  天色漸明,晨曦微光依稀可辨,山路下能看見一線紅日,蘇婉之一路無言被計蒙抱著下山,未曾察覺黑風寨的異樣。

  蘇星先頭就被救下,此時已等在山下。

  在山腳的客棧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回了祁山。

  再回祁山后,計蒙對從前謝宇之事隻字不提,未再追問,以往在膳房的活計也沒再提讓蘇婉之去做,倒是容沂跑來找她,追問她為何一聲不吭就下了祁山。

  蘇婉之答不出亦不想答。

  千百個念頭紛至遝來,同時湧上腦海,蘇婉之的腦中淩亂。

  最後彙聚至頂,仍是放不下,忘不掉,她一路行來並沒有見到張榜告示,想來姬恪並沒有對她發通緝,那麼如果此時她回了明都應該也是安全的,那她只要堵在齊王府前,遲早能見到姬恪,到時候……無論是殺還是傷,蘇慎言的仇和她被騙的仇,總能有個了結。

  想來想去,她還是打算先去問計蒙。

  無論如何,至少,得去給計蒙道個謝。

  走至計蒙的院子,空闊無人,蘇婉之遲疑了一下,方要推門而入,卻聽見裡面傳出人聲。

  「蒙兒,你今年已經二十好幾了吧……」

  「是。」

  「為師瞧你也不小了,你是不是該考慮找個媳婦,繁衍香火……」

  實在難以想像,這八卦兮兮的聲音竟是祁山掌門祁浩然。

  「弟子尚不急,此時再過兩年再議吧。」

  「再過兩年?不不,這可太遲了……依為師看最好便在今年內為宜,遲了不止到時適齡的女兒家都嫁出去了,更影響我祁山弟子娶妻——你身為大師兄不做表率,底下的師兄弟又怎好娶妻。」

  「這個,師父……讓弟子再考慮考慮。」計蒙的聲音竟顯得有些弱勢。

  祁浩然的語氣聽起來則似乎很愉悅:「那你便好好考慮吧,有了合適人選記得同師父說,你成親的事宜師父可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可別憋在心裡不說。那為師便先走了。」

  聽到這,蘇婉之不敢再聽,忙躲到一邊。

  祁浩然自計蒙屋內晃悠而出,長須微晃,道袍飄散,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拐出院子時,眼睛不著痕跡的朝後一瞄,露出幾分笑意:小計蒙,也不知為師這姻緣線牽的到底是對不對呢。

  計蒙不知祁浩然為何同他聊著聊著,就說到了終生大事上。

  雖說他也知道自己今生是必然要娶妻的,但現下卻還未思量清楚,祁山正式弟子中女弟子不足百人,往常交際中計蒙也都見過,卻沒對當中哪個升起什麼特別的興趣。

  一時要他娶起來,他倒是也不知道該娶哪個合適,不免有些頭疼。

  而此外讓他唯一感興趣點的……

  想起蘇婉之,計蒙覺得更加頭疼了。

  正想著,有人邁步而來,禮貌的敲了敲未關緊的門。

  計蒙擡眼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叫他頭疼的蘇婉之。

  只是不知為何,蘇婉之瞧著她的目光總覺得有些古怪,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蘇婉之……你什麼有事麼?」

  等蘇婉之把來意說了,計蒙思索片刻,問:「你的意思是……你想現在回明都?」

  蘇婉之隨即頷首。

  「不行。」

  她脫口問:「為什麼?!」

  計蒙很清楚明確的回答:「我答應韓師叔照顧你,此去回春穀已經讓你犯險一次了,不可能再讓你去明都冒險,若出了事我不好同師叔交代。」

  「我會和師傅說,這事與你無關。」

  計蒙勾起一側嘴角,歪頭眯起眼笑:「你現在能找到韓師叔?」

  蘇婉之語塞一瞬。

  就是在明都只要韓高人不呆在蘇丞相府裡,她就根本找不到韓高人的影子。

  「找不到?那就結了……回去好好呆著,等何時韓師叔說你可以回去了,再回去。」

  「可是上次……」

  「別說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時趕到,你以為你被點了穴放在那裡就安全了,萬一被黑風寨哪個兵士看到,你只怕想逃也逃不出來……還有,我明明把回春穀的地圖給了你們,你居然還能把自己折騰到黑風寨,我對你單獨行動實在不放心。」

  「那如果我不是單獨行動呢?」

  「還有人會陪你?蘇星?她不會武。容沂?讓他陪你你只怕應該擔心他了……你還能找到別人麼?」

  計蒙批蘇婉之批的滔滔不絕,言辭間毫不留情,似乎是在發洩之前她執意要下山之事。

  偏偏蘇婉之理虧,不好辯駁,只等生生應著。

  待計蒙說完,蘇婉之原本準備著的道謝詞也徹底憋回了肚子裡。

  「好了,蘇婉之,你乖乖回去給我呆著,別再想東想西了。」

  揮揮手,計蒙如趕小狗般推搡著蘇婉之。

  蘇婉之實在憋屈的厲害,磨了磨牙,終於忍不住損了一句:「計大師兄,就你這性子……你不肯成親不會是因為沒有女子願意要你吧。」

  計蒙收住準備回轉的腿,邁了回去:「什麼沒人要……」似想起什麼,他皺眉,「你剛才在偷聽?」

  蘇婉之正色:「不是偷聽,是正大光明站在門外聽罷了——掌門嗓門太大了。」

  「你都聽完了?」

  「差不多吧……」

  計蒙皺起的眉舒展開,微微向上挑起:「你難道覺得我是因為沒人要?」

  看計蒙不生氣,蘇婉之的心反而提了起來,說話也透著幾分謹慎:「我覺得……難道不是麼?」

  展了展眉,又掛起那似笑非笑不知真假的笑容,計蒙戲謔道:「沒錯,就是。不過,蘇婉之,我這次也算是救了你,既然我沒人肯要,你難道不該以身相許?」

  計蒙的話讓蘇婉之一怔。

  這個話題計蒙不是第一次說,她不知對方意思的真假,更不知怎麼回答。

  電光火石間,蘇婉之腦中飛轉,做了一個決定。

  那廂計蒙已經先一步又笑開,也沖淡了方才的氣氛:「同你說笑而已,不用當真。」

  說罷,側身欲回房。

  卻在背過身的瞬間,聽見蘇婉之的話:「計蒙,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掌門逼得急,你又無人選的話,我可以先嫁給你,不過……你可以陪我回趟明都麼?」

  -----

  一方的寇主黑風寨在一夜間易主之事,知道之人尚寥寥無幾。

  本該是齊州齊王手下的兵士們有條不紊的接管了寨內的事務,清理焦礫殘垣,重建廢墟,順便清除藏匿在隱秘位置的餘孽。

  一切看起來井然有序。

  而齊王殿下本人此刻卻不如他的剿匪事業來得那麼順暢。

  因為……齊王殿下病了。

  姬恪的身體餘毒未清,多年來一直用藥壓制,將毒素壓到最小,在祁山時,有時其徐供藥不及,毒素便會稍稍反噬,積少成多,點點毒素在經脈蔓延,又被計蒙一擊重創,本來便是要修養多日的,後來緊接著被計蒙一劍刺下,那一劍雖然不是著意去刺的,到底還是給他的身體雪上加霜了。

  好容易修養了些時日,又馬不停蹄的趕回明都,處理完明都的事務,又因為黑風寨的時再連夜趕來,終於,在確定黑風寨已拿下,蘇婉之安全離開後,姬恪的身體有些撐不住了。

  他以為當日喉頭那一口甜腥只是巧合,未料那其實是個開始。

  當晚,他昏迷了數個時辰,發起低熱,深夜醒來後臥在床上咳得肝膽俱裂、滿頭大汗,直到大口血吐出,才察覺不對。其徐忙熬了藥,讓姬恪服下,這藥他喝了八年,然而到了今日,已不那麼起效。

  其徐又趕忙帶人連夜去請大夫,但這跟隨姬恪多年的病症又怎是能輕易治好的?

  幾名大夫相互合計,開了張方子也只是勉強控制住了姬恪的病不再惡化。

  原本姬恪是打算處理完黑風寨,就即刻趕回明都的,這個時候明都內煙雲詭譎,時刻變化皆是風起雲湧,隨時可能會有大變動,他必須要在明都做好準備,在大局已定之前攪亂這灘渾水,方能從中牟利,可若是遲了,那等著的結果就不是他想要的了。

  八年籌謀,盡在此時。

  他不能功虧一簣。

  可奈何,身體實在撐不住,不止其徐,就連他帶來的幾個齊州的守備都堅決反對姬恪如此近乎自殺的行為。

  他只得留在黑風寨,暫得養病。

  只是,病情連續幾日都絲毫不見好轉。

  明都送來的諜報還是源源不斷傳到姬恪手中,朝中每一個三品以上大臣的動向,晟帝的動向以及大皇子姬止和二皇子姬躍近來的動作,他壓制住腦中的暈沈,一份份看過,一字不漏。

  儘管每看完一份,他都要忍受幾乎無止境的咳意,和肺腑裡翻攪的苦楚。

  而正是在此時,姬恪接到了另一份來自不同管道的消息。

  消息裡只有一句話:

  蘇婉之與計蒙將於十日後在祁山上成親。

  接到消息的同時,姬恪的手抖了抖,忍耐不住的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鮮血滴落在地面上,再慢慢洇成一灘深紅的汙跡。

  那尚未乾涸的豔紅色澤,讓他一瞬間想起了那雙紅如火焰般刺目的眸子。

  他忽然想知道,蘇婉之聽見他要成親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反應。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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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11:24:51

【五十章】

  齊王府。

  其徐推門而入,語氣裡難得的有些急切:「公子。」

  大門敞開,風霎時灌進。

  案頭上的紙頁被微風翻動,如飛揚起的衣角般翩躚而動,冷風一激,姬恪難耐的掩唇咳嗽。

  待其徐合上門,姬恪扯開手,用鎮紙壓住紙頁,淡聲問:「什麼事?」

  「蘇小姐……因替身死去之事入獄,恰遇黑風寨劫獄,便跟著上了黑風寨。」

  姬恪倏地擡眸:「黑風寨,那個……很棘手的?」

  「正是。」其徐不假思索答。

  黑風寨距離齊州不遠,占山為寇胡作非為,本著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的念頭,姬恪盯起這座山寨已有不短的時日,遲遲未動手的原因一則因此山寨更建早于姬恪赴齊州,根基深厚,想連根拔起定要耗費大力氣,二則黑風寨阻隔著齊州與明都,若交惡,必然是翻大動作,那時他尚在韜光養晦之際,貿然動手反會惹來猜忌,雖埋伏了人手,卻仍是隱而不發。

  若有所思了片刻,姬恪問:「那她……有事麼?」

  「最新傳來的消息是,蘇小姐與黑風寨寨主夫人青宛交惡,卻不知後頭又如何了。」

  寨主夫人……姬恪想起了諜報上的訊息。

  青宛,比黑風寨主小了足十二歲,年輕美貌,卻極有手段心機,分管寨中一干雜事,嗜好笑裡藏刀,為人眥睚必報。

  「在黑風寨附近的人手有多少?」

  「約七百多,若急從齊州調派,少說能有兩千多,再緩一日,許能調到一萬以上。」

  緩緩從椅子上站起,姬恪以指節叩擊桌面,似在計算什麼,而後問:「若我趕去黑風寨,一來一回需要多久?」

  -----

  黑風寨除了劫掠,也偶爾做些交易……這交易自不是普通的錢物交易,而是最為人所不恥鬻人妻女的夥計,幾乎隔些日子就有被掠上山的女子被用麻袋一捆轉賣給人伢子,到時候再將人賣到遠些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既不會損害山寨的名聲亦能來錢,缺德是缺德了些,但到底也是樁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蘇婉之聽完對方的解釋,一時間有些不能反應。

  未料到青宛竟然是想賣了她。

  待對方說完,蘇婉之隨即並指如刀,起落間將人劈暈,她擡腿,四周盡皆是相似的草垛,卻不知該朝往哪去。

  正怔愣時,有人腳步接近。

  蘇婉之猛轉身,握緊白綾,斂息戒備等待出手。

  「蘇小姐,沒事吧?」

  是莫忘的聲音。

  鬆開白綾,蘇婉之放下口氣,道:「我沒事。」

  看到地上倒著的人,莫忘顯然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面無表情的掏出繩索,將四人死死綁起來,道:「蘇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快下去吧,仇是我的,我一人報便可。」

  「你惦記的女子……可是叫青宛?」

  莫忘霍然轉頭:「你怎麼知道?」

  竟然真的是……

  蘇婉之不知是該遺憾還是歎息:「我見過她,莫忘師兄,她真的是你說的女子麼?為何我覺得她並不如你描述的善良……你知不知道,今晚便是她叫我去,意圖是將我賣給……」

  「不可能!小宛她不會是這樣的人!」

  莫忘緊緊盯著蘇婉之,緊抿著唇。

  恍惚間,蘇婉之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別人哪怕只是說姬恪一句不好,被她聽見,都會覺得很不舒服,下意識的選擇相信姬恪,甚至到了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固執地步。

  如她,莫忘這究竟是不敢相信,還是在自欺欺人……

  在心裡歎了口氣,蘇婉之漫聲道:「你若是不信,那我先去見她,你在外面聽著。」

  莫忘認得路,帶著蘇婉之很輕易找到了青宛的院子。

  那院子較其他都要顯得貴氣些,高屋建瓴,簷角飛揚,紅木門緊閉,琉璃瓦被外頭的燈火一朝,盈盈潤潤,就連外頭的牆面都粉塗的嚴實。

  指點完蘇婉之,莫忘禦起輕功躲到一旁,蘇婉之外表不過是個文弱女子,其他人只當她是青宛的侍女,倒也未留意。

  敲了敲門,是個丫頭開的,略疑惑打量她。

  卻是青宛的聲音先傳了出來:「外頭是誰?」

  「是我,不是青夫人叫我過來的麼?」

  青宛扭著腰走出,見蘇婉之,忍不住問:「叫你來的人呢?」

  「叫完我,他們不都走了……」

  「走,他們怎麼敢走?」

  「這不重要。」蘇婉之跨前一步,半條腿邁進了院中,嘴角勾起笑,淺淺淡淡,沒什麼溫度,「青夫人,不知道你認不認得一個故人?」

  刹那,一向強勢的青宛竟被蘇婉之逼得不自覺倒退了一步,當下警惕道:「什麼故人?」

  「小村莊,待產少婦,童養媳……還有,忘恩負義。」

  蘇婉之說的極慢,幾乎是一字一頓,嘴角的笑容依舊淡淡譏誚。

  每一個字落進青宛耳中都是如此熟悉。

  「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講什麼!」青宛心頭猛一跳,下意識辯駁。

  「我說什麼……你其實知道。」

  不可能!

  青宛壓下心頭巨震,安慰自己,他們都死絕了,黑風寨主那個死老頭明明告訴自己已經全部處理乾淨了,眼前這個不知誰家的小姐不可能知道的!

  不對,就算她知道了如何?

  這是她青宛的地頭,殺一個死丫頭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她根本不用害怕!

  這樣想著,她終於覺得好受了一些,維持住平日的冷靜,青宛輕揚朱唇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今天你也要下去陪他們。」

  「那就是說,他的一家的確是你叫人殺的?你為了如今的榮華富貴勾結外人把生養自己的父母屠戮殆盡……青宛,你簡直……枉為人,你難道都不會做噩夢的麼?」

  噩夢……

  青宛有一瞬間的恍惚,噩夢,怎麼可能不做噩夢,她只是不想嫁給那個沒用又粗鄙的種田漢,所以在採買被黑風寨擄去時,她選擇了順從黑風寨主,雖然那個死老頭又醜又老,可是他可以給她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但她也是真的未預料到那個死老頭在自己的養父母找上門來之時,會帶著兄弟血洗了那個農宅。

  等知道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她不敢惹惱黑風寨主,只得一味順從,這份順從為她贏得了山寨寨主夫人的位置,也讓她大權在握……

  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她已經放不開了。

  咬唇,青宛對蘇婉之冷笑:「什麼噩夢?那些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想要絆著我的腳步阻止我飛黃騰達,更何況殺人的又不是我,這可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你不要扯到我身上。好了,我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而來,你的戲結束了,來……」

  青宛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不知從何時起,有人藏在了她的身後。

  若平日她定能發現,然而此刻心神不寧,竟然良久都未曾意識到。

  此刻那人閃出,手指飛快的點在青宛的啞穴,同時揮掌擊暈侍候的丫頭。

  深色常服,黝黑面頰,正是莫忘。

  莫忘看著青宛,唇蠕動了幾次方開口,聲音低沈喑啞:「小宛,真的是你做的,是你要人殺了我的父母……」那音色裡帶著濃濃的悲哀,黏稠而濃郁。

  青宛被點了啞穴,自然回答不了。

  而他等的也不是她的答案。

  「居然真的是你,枉費我……」

  莫忘看著她大笑,嗓子裡卻冒不出笑聲,像是哽在喉嚨中,發出難聽的嘶啞,似乎不知即將抒紆的情緒究竟該笑還是該哭,只是純然的發洩。

  這一幕,何其的眼熟。

  背叛,被最愛的人背叛、傷害,痛徹心扉……

  蘇婉之於心不忍:「莫忘師兄,你沒事……」

  莫忘卻似未聽見,一點一點斂起笑容,拔出刀架在青宛脖子上,已然無淚的眼眶紅起,像是有灼熱的火焰燃燒其中,一望便覺灼意逼人,冷冷道:「帶我去找你的寨主!」

  未料莫忘竟真準備一人赴險,蘇婉之忙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她剛邁出一步,身邊的莫忘手指飛掠,點在蘇婉之的穴道上。

  微側頭,他的聲音瞬間冷硬到毫不留情:「蘇小姐,我已經通知大師兄救你下山,你就在這等著。剩下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那是我的私事。」

  說完,壓著青宛,他一步步朝著寨中走去。

  接連的驚呼和震怒聲從莫忘所去的方向響起,然青宛正在他手中,無人敢輕舉妄動。

  也因此,青宛的這座小院落無人管束,霎時空了下來。

  蘇婉之一直保持著方才的姿勢,未動一步。

  她想跟去,但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定住,不知道自己沒有阻止莫忘獨自犯險這件事到底對不對,她只有安慰自己,那是莫忘想做的事情,即便阻止了,也不見得能成功,畢竟,他等這一天,太久了。

  僵硬著身體,蘇婉之想,什麼時候,她也能有這麼一天。

  無論愛恨仇怨,她都想和姬恪來一個了結。

  灼燒,慘叫,殺戮的聲響鋪天蓋地而來,蘇婉之躲在院子裡,仍是發呆。

  她甚至沒意識到,這樣大的動靜絕不是一個人能製造出來的……

  她只知道,恐怕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長也許很短的時間。

  有人拉起她的手:「蘇婉之!都亂成這樣了,你居然還一個人呆在這,你傻了麼,快跟我走。」

  蘇婉之擡頭,是計蒙那張清俊的臉孔。

  兩張同樣出色的臉孔彼此重合交錯,蘇婉之盯著計蒙的臉看了好一會,回過神。

  「我被點了穴。」

  瞬息功夫幫蘇婉之解開了穴,計蒙若有所思:「這個手法……是莫忘?」

  蘇婉之頷首,試著活動僵持的手腳,低道:「計蒙,莫忘他……」

  計蒙沈默了一會才回話:「那是他的選擇,他上祁山學藝本就是為了報仇,師傅讓他做低等弟子做的事,也是希望他修心,但他執念太深……已經挽回不了了。」

  「我知道了。」

  蘇婉之仍是低低道。

  計蒙總覺得蘇婉之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終是只道:「我們走吧。」

  轉身後,卻並不見蘇婉之的反應,好一會聽見她的聲音:「大師兄……」

  「怎麼了?」

  「點穴時間太長,走不大動,你等我一下……」

  果然,她只朝前邁了一步,腳下就是一個踉蹌。

  計蒙忙扶住蘇婉之,神情無奈,「一點也走不了了?」

  「也不是……啊……」

  不等蘇婉之說完,計蒙一手抄過她的腿彎,一手繞過扶住腰,竟是將蘇婉之打橫抱了起來。

  蘇婉之起初覺得這個姿勢十分彆扭,但手腳實在麻木,也沒有心情與計蒙爭辯,便自暴自棄的不動了。

  抱著蘇婉之,計蒙朝山下走去。

  大約是各懷心思,兩人似乎都未覺得這個姿勢有多麼曖昧。

  走了一段,計蒙試探著問出最讓他疑竇的問題:「蘇婉之……那個姓謝的呢?你不是要送他去回春穀?怎麼會落到這裡?」

  垂下頭,蘇婉之看著地面,聲音很輕:「大師兄,之前對你發火是我不好,我在這給你陪個禮。至於謝宇……」緩了口氣,她接著道,「從來也就沒有謝宇。」

  計蒙一想,便知只怕是謝宇那個身份暴露了。

  得出這樣的結論,不知為何的,計蒙有一瞬間長舒口氣般的輕鬆。

  -----

  「公子,都清點過了,人也都已經看押起來。」

  姬恪走進所謂黑風寨寨主的院落,此時這裡已經佈滿了焦黑的灰燼,徒留下地上斷壁殘垣,土堆瓦礫掩埋如小山垛,一隻手燒得焦黑的手自瓦礫下探出,淒厲無比。

  順著姬恪的視線,其徐繼續道:「方才的火焰便是從這裡起的,我們勢如破竹攻來也有一點僥倖,審問過他們都說我們攻上來之前有人挾持了寨主夫人,一把火與寨主和管事的寨主夫人同歸於盡……」

  只停了一會,姬恪轉頭問:「找到蘇婉之了沒有?」

  其徐語塞,不言。

  「怎麼了,沒找到?」

  「找到了。」其徐說完,又是一頓,「此時順山路而下,還能看見蘇小姐。」

  姬恪幾步走到院外,沿著已經空空闊闊的山路向下走。

  不一會,遙遙看見山路下兩個背影。

  一人抱著一人,從此處只能看見男子的背影、女子微微側過的髮髻和飛揚的裙裾,整個姿勢顯得很是親密。

  被抱女子淺碧色裙裾旁是男子靛青色的紗衣,相同色調的衣衫在微風中揚起,衣角宛如糾纏,看起來異樣的般配。

  蘇婉之常穿碧色衣裙,計蒙大弟子服的外紗慣來是靛青色澤。

  又走前幾步,定定看著兩人,姬恪突然覺得不舒服。

  從明都趕馬車一路奔波而來,幾乎未得到好好休息,身體的疲憊刹那間席捲而來,姬恪合上眼,咽下從腹腔中湧起的甜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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