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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8 07:34:00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6:57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5-29 23:47 編輯

作者:維和粽子
書名:公子難求


【內容簡介】

初次見到姬恪是蘇婉之八歲在禦花園左手雞腿右手肘子閒逛時。
自小被自家哥哥扭曲了審美的蘇婉之登時驚為天人,繼而惦記了整整八年,還時常揣出來惦念回味。
八年後,姬恪回來了……
蘇婉之琢磨著,也該下手了。

★一句話簡介:姬恪,你還能再難搞一點麼?→_→★


【目錄】

上卷:公子是個渣
中卷:難求就不求
下卷:還是拿下吧


【相關作品】公子無恥公子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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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8 07:43:44

《上卷:公子是個渣》


【第一章】


  晨曦刺破天穹,幾縷微光自大陸盡頭蔓延開來,映照著微寒的護城河水碧波粼粼,揮灑的淺金光暈籠罩住整座明都,恢宏的建築群驀然騰出一種令人折服的氣勢。

  明都外,一輛馬車漸漸駛進。

  尚是清晨時分,城門口來往多是商賈小販,這輛頗為華貴的馬車便顯得格外矚目。

  駛至城門口,守衛剛要喝令停車,卻見那戴著斗笠的車夫從懷中掏出一面燦金的權杖,將其中一面示於守衛。

  權杖正中碩大一個「齊」字,刻得筆意遒勁。

  守衛見此,當即一驚,便要跪下。

  那車夫卻虛手一擡,竟是生生讓守衛跪拜不下。

  守衛驚駭擡頭:「不知……」

  車夫已冷淡開口:「不用虛禮太多,我們只是進城而已。」

  「是是,小人知道。」

  當即不再有人阻攔,馬車便順利進入了城內。

  守衛目送馬車遠去,直到已再不見馬車才收回視線。

  另一守衛見此好奇道:「這是哪位大人進城,竟然讓你嚇成這樣?」

  回頭的守衛仍然帶著滿面的訝異,似是沒收回神來,良久才道:「不是哪位大人,是……」

  「是什麼?」

  「是齊王殿下!」

  「那位號稱神童的齊王殿下?可是……齊王殿下不是八年前就因為體弱去了齊州封地養病,怎麼?」另一守衛略帶詫異,又忍不住問道:「那你可看見齊王真容了?」

  守衛搖頭;「哪能啊,那車簾一直蓋著,我又不敢掀開。不然倒真想看看齊王殿下是不是如傳聞中那般風華無雙。」

  「那此事要不要告訴上面的?」

  守衛繼續搖頭:「不用了,我們不說,只怕不過兩日這事也會傳遍明都的。」

  馬車入城,一刻不停的朝著城西的偏路行去。

  這條路通向城西的義莊,一向人煙稀少,又因尚早,更是幾乎杳無人煙。

  車夫放緩馬速,低下聲問道:「公子,這條路看來沒有改動。只是,不知公子打算何時進宮?」

  等了一會,才見車中應道,那聲音溫溫和和,宛如流水般柔和悅耳:「等我祭拜過先人,便進宮面見父皇。」

  隨著聲音落下,馬車一側的車簾被緩緩掀開。

  街面無人,街道兩邊也少有店鋪,顯得冷冷清清,唯有沿街連綿種著的碧綠垂柳,隨風輕揚,方顯出些生氣來。

  然而,透過那低矮的民居,隱約可見位於明都正中的皇城。

  輕微的歎謂聲未隔著車簾,那動人嗓音比之方才更多出些許清冽。

  「八年了,明都還是老樣子。」頓了頓,「其徐,不用管我,駛快些吧。」

  駕馬之人聞言,揚鞭策馬,馬車又賓士遠行。

  馬車內的男子微微揚起頭,露出那張肖似他母妃——當年那名豔絕明都蕭妃的容顏,淡漠的目光穿透廂房低矮的屋簷,一直延展到那九重天下,天幕盡頭,才慢慢合上眼眸,斂起心緒。

  明都,我回來了。

  -----

  果不其然,不出兩日,齊王殿下回到明都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明都。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齊王姬恪之名早幾年便從齊州傳了過來,當年十一歲的齊王已經有了神童之稱,七歲作詩,八歲熟讀四書五經,九歲便敢與教習的大儒爭辯,只可惜因其母妃去世大病一場,不得已去往齊州的靈泉調養身體。

  沒想正是在齊州那八年,齊王姬恪的名聲鵲起了起來。

  不單單因為姬恪遺傳自蕭妃的容貌以及越發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性子,更因為短短八年,姬恪便將原本貧困潦倒的齊州整治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人人富足。

  當然,齊王的美名不止在普通民眾中傳遞,更是傳入了無數小姐家的閨房。

  此時,明都蘇丞相蘇府上。

  「小姐,齊王當真有這麼厲害麼?」

  蘇婉之舔唇笑道:「這是自然,小姐我看上的男子怎麼可能不厲害。」

  「小姐,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些……」

  想了想,蘇婉之道:「你如果讓我出門的話,我就含蓄一點。」

  蘇星警惕道:「小姐,你又要如何?」

  蘇婉之垂頭,不勝嬌羞地擡頭望了她一望,同時絞緊手裡的白色長綾,柔弱道:「蘇星,人家,人家想去看齊王……」

  抽了抽嘴角,蘇星伸長了雙臂攔在門口,言之鏗鏘,「小姐,再裝我也不會讓你出門了。難道小姐忘了上次出門惹上禮部侍郎家的公子,把人打落湖中差點淹死,老爺不是才禁足小姐一月,還有上上次,小姐你非要去見什麼新科狀元,因著人家年過不惑貌不驚人硬是把人氣得當場便要自盡,再還有上上上次……」

  「夠了,你別說了。」

  蘇婉之撫額,這丫頭的愛記舊賬的破習慣是和誰學的?

  如此爭辯,自然是無甚結果的。

  她早料到。

  夜深人靜時候,蘇婉之早早入睡,在被褥中換上一身小廝的男裝,趁著皎月當空,躡手躡腳溜出廂房,又在外間香爐內丟下一把安魂散,便借著白綾翻牆而出。

  這等活計已經做得再熟不過,若無意外,必然能順利出府。

  但偏偏那夜她實在時運不佳,翻牆而出之時,恰遇正翻牆而入的翩翩公子。

  她剛一落地,便見一紫衫公子騰起身形,身法優美飄逸至極,院外幾株桃樹微搖,落下一兩花瓣,襯著那淡紫衣衫如墨長髮,煞是好看。

  這位好看的公子,不巧正是蘇婉之大哥。

  於是,腳跟一轉,原本欲過牆的蘇慎言便又轉了回來。

  「之之,這是想去哪?」

  一雙多情的桃花眼璀璀璨璨,宛若星辰當中。

  蘇婉之悲憤,若不是常年累月受其所害,她又怎麼會眼光水漲船高,又怎會對禮部侍郎家肥豬痛下下手,又怎會被新科狀元的相貌所驚,言語不慎。

  終其所以,罪魁禍首當屬眼前人。

  顯然,蘇慎言並沒這個自覺。

  見蘇婉之不回答,反倒逼近了一步。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淡淡脂粉香氣從蘇慎言的衣衫上透了過來,轉了轉眸,站定道:「哥哥……這是剛從醉煙閣回來?」

  蘇慎言也站定在她身前,摺扇在身前指點:「你待如何?」
  
  蘇婉之斂容,狀似一本正經道:「哥哥如此年紀已入得大理寺,更應好好讀書習字,以圖報效國家,助我北周增強國力,不該流連煙花之地,荒廢了正途。」

  蘇慎言盯著她,良久,竟是霍然笑了:「這些廢話又是從哪本話本上看的?好了好了,你想出去也行。不過,總要哥哥跟著你才安全,夜黑風高,要是被哪個不長眼不幸拐走了蘇家大小姐,可怎麼是好?」

  蘇婉之痛心歎氣,大哥這果真是在大理寺這等陰慘冷冽之地呆久了,言語之間,明誇暗諷,犀利無比,倒跟那大理寺卿禿驢張大人有幾分相似。

  「之之在想什麼?哥哥也多日不見你了,如今以身作陪,你難道不高興?」

  她乾笑:「高興,高興。」

  「不開心?」

  「開心,開心,怎麼不開心?!明都不知多少少女期望與哥哥夜遊明都,之之有此殊榮,簡直三生有幸,感激涕零,恨不能此時便化作烏雀,銜草以報,來感懷上蒼,以慰我此時的激動之情。」

  蘇慎言聞言,笑而不語。

  於是,一路無言。

  跟著蘇慎言,自然不會再走小路。

  因蘇婉之未滿十六,身板尚未發育,寬大的小廝服一蓋,倒也看不出男女,更何況,走在蘇慎言身旁,眾人只當她是蘇慎言僕從,十人倒有九人的視線都沖著他去了,自然沒人注意到一邊的小廝。

  便也在此時,蘇婉之見識到了蘇慎言的姘頭之多,令人歎為觀止。

  每走幾步,就能見少女邊掩著面,邊偷窺蘇慎言,更有女扮男裝之少女前來攀談,顯然相熟也不是一日兩日。

  這還只是在晚間,白日更不知還有多少。

  蘇婉之不禁唏噓扼腕,如今的少女們啊,竟只注意外在皮相,難道都無人發現蘇慎言這副皮囊之下的荒淫心腸?

  能如我家齊王般表裡如一的人能有多少啊,扼腕扼腕。

  正腹誹著,眼前突閃過一人。

  那人在侍衛的掩護下從轎中閃入酒樓不過瞬息,蘇婉之甚至未曾看清他的面目,但只那一個剪影憧憧的側面,她便能斷定,對方的模樣,只怕不俗。

  當下,懶得去管身旁蘇慎言,腳下如風,幾步便從人群中擠了過去。

  站在酒樓門口,望著茫茫人海,蘇婉之方覺剛才的行為實在魯莽了。

  這人他……究竟是在哪?

  剛呆了不到一刻,肩膀便被人拍住。

  連猜也不用猜,她把手所進衣袖裡邊慢吞吞地回頭邊朗聲唱和:「蘇公子……」

  蘇慎言連看也不看她,收回手道:「便知你見色起意的壞毛病又發作了。」

  蘇婉之不樂意了:「公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整日所見男子不過你一人,看久了已是審美疲勞,多看看調整一下視野也是好的……」

  「看膩了?」
  
  她頷首:「膩了。」

  蘇慎言半句話不多說,擡腿便走,至出了酒樓,聲音才悠悠飄來:「既然膩了,那上面那位公子只怕也入不了你的眼,我們走吧。」

  蘇慎言這話在蘇婉之腦中略一轉,不過瞬息便擡腿追了出去。

  「公子,公子……」

  蘇婉之神情乖覺地望著蘇慎言,微微擡起頭,企圖給他一種被仰視的感覺:「公子,你認識方才進去的那位元公子?」

  蘇慎言這廝顯然覺得抓住她把柄,負手而立,仰頭望天,竟是不搭理她。

  腳下一轉,蘇婉之慢悠悠道:「蘇公子你不告訴我也無妨,反正人已是在酒樓了,我便一間一間廂房的搜,若是有人盤問起來,只說我是蘇相家蘇公子的小廝,蘇公子侍妾與人私奔,我前來追人。」

  蘇慎言不語。

  她繼續悠悠朝著酒樓晃去。

  邊走,邊偷偷舉袖掂量著:一,二,三……

  「之之,慢著。」
  
  壓住上揚的嘴角,蘇婉之不耐道:「蘇公子又有何事?」

  剛一轉頭,便見蘇慎言那把竹骨摺扇一擡,似是要敲在她頭上,身形一閃,躲過當頭一敲。

  蘇慎言頓了頓,終是搖搖頭,有些寵溺似地笑道:「你還真是半點虧不肯吃。好吧,告訴你便是……」

  「那人……」蘇慎言拖長了音調欠揍道,「……不正是……你一直想見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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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5-28 07:44:17

【第二章】

  「真的!?」

  齊王姬恪。

  蘇慎言尚沒說名字,她就霎時驚了,震了。

  呆呆半晌問:「他……是齊王?」

  蘇慎言毫不猶豫頷首。

  蘇婉之即刻舉手摸了摸額、捏捏臉,二話不說接著擡腿便要朝著酒樓走。

  倒是蘇慎言先一步喚住了她,無奈道:「你就這樣去,如何能見到齊王?」

  為人當要能屈能伸,她懂的。

  垂下頭,轉過身,雙手低放於膝,眨起眼睛,蘇婉之低低乖巧道:「哥哥,此事拜託你了……」

  姬恪所進酒樓乃是明都內數得上名號的邀月樓,蓋因一詩中狂生的一句詩作而名,也因此常年吸引些自詡風雅之學子逗留,再又因此此處與隔壁花樓關係密切,大有相輔而開之意。

  想來不難理解,對月邀杯,再配上美食若干,酒足飯飽,難免不會想些更風雅的顛鸞倒鳳之事。

  蘇慎言作為風月場之老手,文士中之敗類,自然是熟客。

  帶著她一路寒暄套話,很快便找到了姬恪所在的包廂。

  蘇慎言推開門的一刹那,蘇婉之些微有些恍惚。

  她其實是曾見過姬恪的,八年前,太后大壽,宴請群臣,傳奇話本看得多了,蘇婉之對皇宮總是有種難言的情節,難得一次進宮機會自不會錯過,軟磨硬泡之下到底是跟著爹爹進了宮。

  進去了後,沒裝乖多久,她就借著尿遁從大殿溜之。

  那時八歲的她在師父手下輕功已有小成,自忖流竄不成問題,便左手握只雞腿右手抱只肘子,邊啃邊四處張望。

  見到姬恪正是那時。

  不得不說,蘇婉之八歲前大多呆在府中,爹爹官務纏身懶得搭理她,師父又神龍見首不見尾,難得有個師弟又還未出現,日日朝夕相對男子只蘇慎言一人。

  而蘇慎言自小有小潘安之稱。

  這直接扭曲了她的審美,那時在她眼中,年紀相仿少年不過兩類,一類,比蘇慎言好看,一類,比蘇慎言難看。

  所謂物以稀為貴,後者數量太巨,她實在記憶不能。

  然而,就這麼一個前者,蘇婉之卻是記了整整八年,還時常揣出來惦念回味。

  猶記得,那也是四月天的一個日子。

  禦花園裡的牡丹開得極好、極豔,少年裹在厚厚的銀白裘皮大麾中,只露出半張臉和一雙修長的手來。聽見她的腳步聲,少年緩緩側頭,那一幕像是戲曲裡刻意回閃似的,她看的一眨不眨,只等少年整個轉過頭來,才恍然回神,那一張臉,竟是襯得園裡那嬌豔雍容的牡丹都淡了三分。

  蘇婉之的少女春心,也便是從那時起懵懂的。

  蘇慎言擡袖,低首:「拜見齊王殿下。」

  隨著蘇慎言這麼一聲,蘇婉之的神智也神遊回來。

  姿勢仍是恭謙的站在蘇慎言身後,眼睛卻悄悄向上瞅去。

  人還未看到,已先聽得一道極其悅耳的嗓音。

  「是謹與麼?我還在想入京後何時能見到你呢?」

  蘇婉之偷偷瞥了瞥蘇慎言,沖他擠擠眼睛。

  謹與是蘇慎言的字,若關係不甚密切之人是不會知道的。

  蘇慎言理也沒理她,聞言後,倒是即刻恢復了他風流公子的常態,一點也看不出剛才恭謙守禮的模樣。

  「謹與也是剛知道,尚不及拜訪。方才在路上瞧見王爺的身影,便就過來看看。」

  蘇慎言的話音未落,兩聲沈穩的腳步聲踏了過來。

  這兩聲直踏得蘇婉之心頭蕩漾,視線就順著那白緞繡雲紋的長靴飄了上去。

  姬恪離她不足五步之遙,身後的小幾上擺了一張棋盤和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一襲白衣如雪,穿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幾分清冽之感,隱隱又透出帝王家說不出的尊貴之意,仿佛高山流水,流雲飛絮。

  看蘇婉之一眨不眨的望著他,他微微側過頭來看向她,那一雙眸子裡是比墨更深沈的光澤,卻又帶著絲毫無害的溫潤之意,比之八年前,更是……蘇慎言踩了蘇婉之一腳,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迅速低下頭,同時琢磨著怎麼報這一腳之仇。

  「這是……你新找的小廝?」

  蘇婉之迅猛擡頭:「我是……」

  沒料蘇慎言更快地打斷我:「是啊,剛剛買回來,笨手笨腳什麼都不會,還總是惹麻煩,不聽話的很。」

  蘇慎言,我記住了!

  姬恪目光輕柔,宛如月光流水般清靜,語調溫和:「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他微微彎下腰,這句話竟是對著蘇婉之說的!

  驟然靠近的距離幾乎能聞見姬恪周身的清淺氣息,蘇婉之一哆嗦,實話就哆嗦出來了:「你好看。」

  話一出口,便覺得甚是丟人,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垂頭。

  姬恪卻是笑了,這一笑好似光風霽月,將姬恪周身彌漫著的淡淡疏離氣息也似乎驅散開來。

  他的身後,是如墨的夜色,廂房外掛著幾隻精巧宮燈,在微起的風中搖曳,萬家燈火點點映亮在身側,斑駁光影投射在姬恪身上,他微微側首彎眸,眉目疏朗,容顏清冷,雪白衣袂在隨風漾起,那等景象,堪以入畫。

  此時此刻,偏偏有個煞風景的聲音道:「之之,口水快掉下來了……」

  蘇婉之僵硬回頭。

  「公子,你說什麼……」

  蘇慎言以扇掩面,飛快回道:「公子只是覺得帶如此小廝出門有些丟人……」

  -----

  「恪怎麼此時入都?」

  「父皇五十壽誕,我總要回來的。」姬恪漫步走回小幾邊,信手收著棋子,聲音有些許悵然:「時久未回,明都都有些陌生了。」

  「若是恪不嫌棄,謹與倒是可以做個嚮導。」

  姬恪微笑道:「那倒不必,大理寺是事務想必也很繁重,就不麻煩謹與了。」略停了停:「更何況,明都多少也算我的故地。」

  「那樣的話……」

  沒等蘇慎言一句話說完,蘇婉之已經極兇猛地用小指戳了他數次。

  到底骨子裡流著一樣的血,蘇慎言這回終於沒拆她的台。

  「……不若讓我的小廝帶著恪在明都轉轉?雖然這小廝,咳咳……不過城內的倒還是熟絡的。這幾年明都內大小也翻修了幾回,只怕同八年前多少略有差別。」

  蘇婉之忐忑地偷偷瞄著姬恪。

  姬恪靜靜回過頭,眸光裡是淡如水的平靜,旋即又微笑起來:「正好我也要找個地方,那便麻煩了。」

  明都大小地方,蘇婉之多少都逛過,夜間出門尤其多。

  於是,跟著姬恪上轎子上的甚是坦然,姬恪這頂轎子是按著藩王規格來的,舒不舒服姑且不論,但絕對是大氣的,坐了姬恪蘇婉之兩人仍顯得寬敞。

  兩人座位正中多出來個隔板,整齊擺了一套書冊,邊上垛了鏤花雕刻的匣子一隻,轎內四周均是上好的繡品鋪襯,明明沒茶卻也散發著隱約的茶香。

  那是姬恪的氣息,蘇婉之想到這頓時精神一振,不過她也沒忘了姬恪讓她帶路的初衷。

  「王爺想去什麼地方?」

  姬恪坐在蘇婉之對面,擡眸可見的位置。

  聽見蘇婉之的問話,姬恪道:「暫時不急,自回明都我還未在城內逛過,你可以先帶我四處看看麼?」

  姬恪的聲音不疾不徐,很是平靜。

  蘇婉之自然不會違背姬恪的意願,更何況,在城內逛一遍可比直奔某處的時間要長得多,她巴不得呢。

  自邀月樓外,蘇婉之一邊告訴轎夫路徑一邊指著夜景滔滔不絕的跟姬恪做著介紹。

  姬恪一直安靜聽著,絲毫沒有不耐煩,甚至還偶爾問上一句,表示他在聽著。

  遺傳自老蘇丞相,蘇家這兩兄妹的口才都算尚佳,一番介紹說的妙趣橫生,說到興起之處,蘇婉之還連比劃帶演示,反正她現在一身小廝打扮,也用不著顧著什麼大家閨秀的形象。

  轎子也從邀月樓一路順著長街而下,拐彎便是明都的南城門。

  轎夫擡得很穩,自南城門再行至北城門幾乎沒有什麼顛簸,但蘇婉之看見緊閉的北城門也就知道這一躺只怕是要走到頭了。

  「這是北城門,出了城就是北郊鏡湖,王爺如果無事不妨去看看,每到夏日鏡湖邊百花齊開,湖面倒映起花影,層層疊疊密密覆下花海一般,美不勝收啊美不勝收,再向北去幾個城便是北庸關,不過那個地方嘛……小人也沒去過。」

  說完這一番話,蘇婉之才發覺自己已經口乾舌燥了。

  姬恪忽然叫停轎子,掀開側簾說了兩句。

  轎子停在城門前,姬恪下了轎。

  蘇婉之連忙也跟著下車,剛一下車,就見有人送了一壺清茶和幾隻茶杯過來。

  姬恪回首對著蘇婉之笑笑:「方才你說了這麼多,想必肯定口渴了。」

  蘇婉之愣了愣,方伸手去接那茶,不過實在口渴,也不客氣,倒上便喝。

  咕咚咕咚幾杯下了肚,才覺得臉頰微紅,有些少女般的羞赧。
  
  這對於橫行了將近十五年的蘇婉之而言,實在難得。

  把茶壺茶杯交還,蘇婉之看著姬恪的背影。

  姬恪的身形挺得很直,不知為何,那頎長的背影總讓她覺得有些單薄。

  想起有關姬恪十一歲大病幾乎垂死之後身體便一直不好的傳聞,蘇婉之覺得很是不舒服,想了想道:「王爺,現在天色已晚,春寒料峭,你還是趕快回轎子裡吧。你要去尋什麼地方,不如明天小人再帶你去?」
  
  姬恪笑著搖頭:「不用了,我要找的地方便在這附近。你便先回去吧。」

  說罷又對身後的侍衛道:「送蘇小姐回去吧。」

  蘇婉之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響,甚是失落。

  垂頭喪氣的坐在不知姬恪何時叫來的另一頂轎子裡,朝著蘇府前進。

  然而,想著想著,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等等,方才姬恪說送她回去時,說的是……

  蘇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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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4:44

【第三章】

  蘇婉之懊惱了整整三日。

  每每思及那晚之事,都覺得這會可是面子裡子都丟盡了。

  蘇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著自家小姐食不下嚥,悲憤難當的模樣,也忍不住跟著急得團團轉。

  倒是因為大理寺公務繁忙,白日少見回府的蘇慎言笑眯眯地撐著摺扇對蘇星道:「不用擔心,我只消幾句話,就能讓你家小姐恢復正常。」

  蘇星將信將疑。

  誰知,蘇慎言只進屋片刻,出來之時,蘇婉之已經由悲憤變成興奮了。

  蘇星大為驚奇,忙問:「大少爺,你剛才對小姐說了什麼啊?」

  摺扇一收,蘇慎言舉扇在蘇星眼前晃了兩下,道:「佛曰:不可說。」

  言罷,又搖著扇出了門。

  蘇星再去問蘇婉之之時,蘇婉之已經翻箱倒櫃地找起了衣裝。

  「小姐,你這是在幹嘛?」

  蘇婉之嘿嘿一笑:「這會你不讓我出去也不行了。」

  「為什麼啊小姐?」蘇星茫然。「小姐,小姐,你快告訴我啊!」

  蘇婉之再不解釋,繼續忙活起來。

  蘇星的疑問,很快得到解答。

  三日後,晟帝為三皇子齊王殿下接風洗塵,特宴請明都內青年才俊到齊王舊府同樂。

  齊王舊府無人居住已久,平日只有一兩老僕照料,齊王這一回來,定然是不能再如此了,晟帝撥了幾十侍女侍從伺候齊王起居,又令工部著人修葺齊王府,短短幾日之內,齊王府便大變了模樣,亭臺樓閣,飛簷陡壁,假山怪石一樣不缺,所有家什也都徹底翻了新。

  起初蘇婉之不知,還暗自想過,就齊王府那個破舊模樣能開宴席?

  此時一見,頓時為工部的效率所震驚,震驚之余,蘇婉之還有些忐忑,雖然是和蘇慎言一同去的,但是似乎也許可能青年才俊其實與她無關……

  沒想一步入齊王府中,蘇婉之就見滿目的大家閨秀,鶯鶯燕燕,心中大定之餘,又有些不爽。

  蘇慎言長袖善舞慣了,沒一會,便同幾個年紀相仿的青年聊到一起。

  蘇婉之掃了一眼,那幾個也都是世家出身。

  光看打扮,個個都是一副翩翩公子,氣度不凡的模樣,又是玉佩,又是峨冠,衣衫上繡了大團大團繁複精緻的花紋,人手配備一隻摺扇。

  不過視線移到臉上……能看的還真沒幾個……

  但就那麼幾個能看的,蘇婉之已經瞧見了不少小姐偷偷暗送著秋波。

  自小蘇婉之就是在男孩堆裡混跡,後來情竇初開曉得男女授受不親後又因為性格原因,蘇婉之一向同這些大家閨秀不怎麼處得來,再後來蘇婉之剽悍的名聲漸起,就更沒人樂意同她紮堆了,如此一來蘇婉之自然也沒有什麼閨中密友。

  好在她也不大在意。

  四處閑轉,正想逮個侍從問下齊王何在,就聽見一道尖刻的女聲。

  「有些人,長得不怎麼樣,偏偏還總做些癡人說夢的事情,真是可笑,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河東獅的模樣……」

  若說這幫嬌小姐裡,蘇婉之若有最看不慣的人,便是這位開口的王蕭月小姐。

  所謂宿敵,無外乎與此。

  當初蘇婉之剛剛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子時,也曾想同這些小姐處好關係。

  奈何久在男孩堆裡,女子家該會的事情一件不會。

  哪家的布料好看,哪家的簪子做工好,哪家的成衣鋪最合心意,哪家的胭脂水粉最豔麗,這樣對於蘇婉之而言,都好似天方夜譚。

  她所熟悉的卻是刀槍棍棒,玩樂混世。

  深思熟慮後,蘇婉之意識到她分明是找錯物件了,雖然她父親是丞相,可是這些文官家出身的小姐實在和她不對盤,她應該去找武官家女才對!

  想通之後,蘇婉之立刻下手。

  巧了,手握重兵的武官世家王家這一代家主王將軍恰好有個女兒和蘇婉之同歲。

  蘇婉之滿懷希望地帶著自己的寶物直奔去找王小姐。

  可是,事與願違。

  王小姐尖叫著把蘇婉之辛苦做好的泥塑和收集的爬蟲毀了個乾乾淨淨,蘇婉之忍無可忍,脾氣爆發,握起小拳頭,一拳把嬌滴滴的王小姐徹底砸暈。

  當然,事情的最後,還是被蘇慎言一番甜言蜜語外加兩盒容坊新出產的桃花醉胭脂給解決了。

  可是,這兩位大小姐也就此結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每每見面,相看兩相厭。

  此時在齊王府遇見,卻是冤家路窄。

  蘇婉之一甩袖,特地挑的月白滾金邊長裙旋起,隨著蘇婉之的動作翩躚而落,雪白的流蘇在腰間款擺,流雲髻兩邊垂下的烏髮散落於肩膀,只就外表而言,確實是個大家小姐模樣。

  嬌弱弱的掩起唇,蘇婉之嬌羞道:「不知,王小姐在說誰呢?」

  王蕭月見狀,露出高傲不屑之色。

  「說誰呢,誰心裡清楚。哼,蘇婉之,你別以為現在你裝……」

  蘇婉之卻突然把視線朝王蕭月身後移去,似乎看見什麼般,訝異道:「唉,齊王殿下……」

  王蕭月頓時住口,一改臉上的表情,極盡大家閨秀的緩緩回首,嘴角含笑:「齊王……」

  蘇婉之捂著肚子大笑。

  「哈哈……王蕭月,你這是第幾次上我的當了……看你也挺聰明的,怎麼就死不悔改,哈哈……」

  沒想到,王蕭月回過頭來,卻沒表現出憤恨的表情,反而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蘇婉之察覺不對,再想回頭的時候已然遲了。

  姬恪從從容容從她的身後走出,換了一身深紫的朝服,高冠上垂落下銀色絲絡,姬恪的精神似乎也比上次見面要好些。

  一連兩次,在心上人面前丟人,蘇婉之真覺得自己揹運到家了。

  倘若此時地上有個坑,蘇婉之定然迅猛把自己埋進去,毫不遲疑。

  「蘇小姐,那日多謝了。」

  蘇婉之疑惑擡頭。

  姬恪微微一笑:「那日勞煩蘇小姐帶路。」

  姬恪不提便罷,一提蘇婉之更加覺得無地自容。

  「那件事……齊王殿下還是不要提了……」

  姬恪所要招待的人眾多,自然不可能和蘇婉之久聊。

  姬恪剛走,王蕭月便湊過來驚訝道:「你居然認得齊王?」

  其實根本不算認識,但蘇婉之看著王蕭月的模樣,頗為舒爽地點了點頭。

  -----

  「公子,方才那兩個分別是王將軍和蘇丞相的女兒。」

  其徐跟在姬恪身後低聲道。

  姬恪輕輕「嗯」了一聲,表示知道。

  「那邊坐著的是于尚書之女和厲太傅之女……」

  姬恪順著其徐的話一一看過去,依然是溫和的神情。

  待記完後,姬恪才喘了兩口氣,微微垂下頭,掩蓋住眸子裡銳利的光芒。
  
  「公子,需不需要先去休息一下?」

  姬恪揮手推開其徐欲扶的手,淡淡道:「餘毒早就清乾淨了,我沒事。」

  「可是公子的身體仍被重創……」

  「我沒事。」

  其徐見姬恪堅持,也不勉強,只是靜等著姬恪。

  不過一會,姬恪又重新恢復了精神,唇邊笑意柔和。

  「其徐,我讓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麼?」

  其徐應道:「已經有消息了,不過,還需要進一步接洽。」

  「那麼,另一件呢?」

  「那件事已經辦妥,公子無須擔心……只是,不知是否需要提前?」

  姬恪微笑搖頭:「欲速則不達。」

  所關心之事已了,姬恪正要離開,其徐卻又忍不住道:「公子,我見陛下對您至關至切,而且……」

  姬恪的笑容微停了一瞬,旋即道:「其徐,你太單純了。」

  「帝王家的事,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

  言罷,姬恪再度轉身。

  沒等走到園中,便聽見一陣混亂的騷動聲。

  姬恪走到時,正見一身月白長裙的女子拽著一名青年的衣領,聲音威脅道:「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周圍整整圍了一圈人。

  而這青年竟然面對一名女子唯唯諾諾,顧左右而言他。

  再走近些,才發現一邊的地上另一青年正躺倒在地痛苦哀嚎。

  姬恪一眼便認出,那女子正是蘇丞相的獨女蘇婉之。

  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早知道這個是個奇特的根本不像女子的女子,可是,無論如何,女子如此作為,是不是有些出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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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5:06

【第四章】

  蘇婉之怒極,根本沒顧上考慮什麼形象不形象。

  方才占了王蕭月便宜的,蘇婉之很是愉悅,便在齊王府裡又逛了起來。

  齊王府早年無人失修之時,蘇婉之借著白綾,沒少翻進去玩樂,個人愛好便是在這找尋姬恪曾用過的舊物,毛筆、硯臺什麼,甚至連小花瓶都順走了一個。

  小小一個齊王府,自然也給蘇婉之摸得再熟不能。

  蘇婉之記得,齊王府側園西側有個小屋,少有人去,蘇婉之幼時常在那囤積自己的寶貝,經年未去,不知還在否。

  漫步而去,卻沒想聽見裡面隱約有些人聲。

  「剛才想說什麼,快些說罷。」

  「大哥,聽宮裡人說,聖上這幾日每日都面見齊王,親自指點教授,寵倖非常,我們這跟著大皇子可靠麼,要不要趁著時局還未明朗,叫父親改投齊王?」

  蘇婉之對北周的皇位之爭毫無興趣,她父親是純臣,一生只聽從晟帝一人的命令,這等皇位之爭之事跟她家實際毫無關係。

  不過,蘇婉之還是回憶起了那位大皇子的音容相貌。

  相貌尚算過關,只可惜,那雙小眼睛怎麼看怎麼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尤其一笑起來,估計大皇子自以為那等笑容是爽朗瀟灑,在蘇婉之眼裡,就只有二字能夠形容……猥瑣!

  跟她家齊王簡直天淵之別,這位小弟真是有眼光,想著,蘇婉之翻身上了房頂,繼續聽牆根。

  「笨蛋!你懂什麼?聖上再寵齊王,也不可能將皇位留給齊王。」

  「誒,這是為何?」

  「你可知齊王的母妃蕭妃是什麼出身?」

  「這個……不知,大約也就是哪位世家的小姐……」

  「世家小姐?……蕭妃的出身可是比世家小姐要尊貴的多,她可是血統純正的公主出身……可惜,卻是個前朝的公主。」

  「啊,哪?」

  「你當聖上是真的對齊王好?無非就是為了補償這八年齊王受的苦,而且齊王在民間名聲甚高,聖上自然是要做做樣子給天下人看的。」

  「八年受的苦?齊王不就是因病去了齊州,難道……」

  「因病?呵呵……誰都知道齊王幼時便能騎善射,身子虛?體弱多病?那根本就是中了毒!許皇后容不得齊王,當年若不是蕭妃……」

  那聲音越來越小,蘇婉之幾乎聽不清楚。

  但蘇婉之聽了這些,心裡的不舒服一點點堆積起來。

  剛想掀開一片瓦,聽得清楚,就忽然聽見裡面的人道:「所以,你說齊王這個雜種又非嫡子怎麼可能繼承大統?要我看,他現在最該做的,只怕是趕緊巴結巴結大皇子,以求能頤養天年吧。」

  「嘿嘿,大哥說的是,不論那齊王再是優秀,也就是個雜種羔子而已。」

  手掌握緊鬆開數次,聽到最後一句話,蘇婉之終於忍不住。

  從房頂一躍而下,推開小門。

  果不其然,兩個青年男子正站在其中,見她進來,神色有些慌亂,但還強裝鎮靜。

  蘇婉之根本不等他們說話,上前逮著個子高的就一是狠狠一拳。

  「你,你是哪裡來的潑婦!」

  另一個見狀,忙想朝外跑。

  蘇婉之手臂一揚,白綾飄帶便從袖中「嗖」一聲躥出,直直綁住另外一人的胳膊。

  綁住這個,那個卻趁機朝著人多的地方跑去。

  既然已經做了,蘇婉之也懶得去管什麼後果,身形一動追了過去。

  這次的出手,蘇婉之半絲沒有覺得後悔。

  不論如何,她無法忍受別人在她面前詆毀姬恪,這幾乎是有些偏執的念頭。

  姬恪不記得也罷,她卻是記得的。

  八年前,她在禦花園裡見到姬恪,十一歲的姬恪還未長開,五官輪廓都帶著些許少年的稚氣,手裡握著一卷已經翻皺了書,淡淡書卷氣揮散在他的身側,整個人顯得柔和而親切。

  她驚得差點聯手裡的雞腿都沒握住,哆嗦著指著他:「你,你是人是妖?怎麼長得比蘇慎言還好看……」

  姬恪放下書,沖她極溫柔的笑:「我叫姬恪,是人。」

  她兩步跑到姬恪面前,仔仔細細的研究著姬恪的外貌,姬恪倒也不生氣,任由她瞪著一雙大眼睛裡裡外外的看個透,卻只是笑。

  確定他是人後,她放下心來,乾脆一屁股坐在姬恪身邊,問他:「裡面的宴席你怎麼不去?」

  姬恪緩緩坐直身體,不答反倒:「油,你的臉上沾著油。」

  「啊?」

  修長手指慢慢靠近她的頰邊,略帶薄繭的食指抹去臉上蹭著的油。

  彼時,她還不知道什麼叫情動,只覺得被姬恪微涼手指觸過的地方像被火燒了一樣燙了起來,心跳也莫名其妙的快了起來,視線該往哪裡放都不清楚了。

  直到姬恪清脆清泠的聲音再度傳來,她才找回了神智。

  「母妃病了,可是怕過了病氣不讓我去看,我實在不想去那宴席。」

  言罷,姬恪微垂下頭,神情有些低落。
  
  她的情緒也隨著姬恪低落下來,當即,她做出了一個決定,把自己右手裡用油紙包著的肘子給姬恪!

  「諾,這個我還沒吃過,給你。」又補充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吃些我喜歡的東西就不會再難過了,而且,你沒去宴席,肯定現在也沒吃吧,這個給你吃!」

  姬恪看著那剛剛拿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肘子,用有些疑惑的目光望向她。

  她咬咬唇,大大咧咧道:「沒事,沒事,你吃吧,我還有個雞腿,我最討厭吃肘子了,給你給你……」

  蘇婉之確定自己對姬恪有意也是那時,眼巴巴望著姬恪吃掉她最喜歡的東坡肘子,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心疼,反倒比自己吃了還要滿足。

  她是喜歡姬恪的。

  她記得有關姬恪的一切,她記得姬恪哪怕一個微小的動作,她更記得姬恪殘留在她記憶裡,永遠溫柔似夢的笑容。

  這麼這麼的喜歡,又怎麼能容許人這樣辱駡姬恪?

  直到人群圍住她,她才些微有些覺得似乎鬧大了。

  丟下手裡的青年,蘇婉之四下尋找蘇慎言的身影,咳咳,至少她得知道這兩個人她惹不惹得起。

  剛剛回頭看去,蘇婉之便整個人僵住。

  姬恪站在離她不足五步之遙,雖然只有一瞬,但是蘇婉之仍能確定她方才看見姬恪似乎是微微皺了眉。

  姬恪是……不認同她的做法麼?

  可是,她是為了……

  姬恪步伐穩穩的走向她。

  蘇婉之呆呆站著沒動,任由姬恪走到她的身側,而後眼睜睜看著姬恪從她身邊走過,那淡淡的眸光並沒有看向她,而是筆直的朝著那兩個被她打的青年看去。

  「兩位錢公子可有事,我府上尚未請大夫,如果不嫌,可以做齊王府的馬車到就近的醫館。」

  年紀較小的那位錢公子見到姬恪,神情頓時有些不自在,扶起自己在一邊哀嚎的大哥,忙對姬恪行禮道:「齊王殿下,這個,這個就不麻煩了,我,我們休息休息就好了。」

  姬恪見狀,也不強迫,沈吟了一下溫言道:「若是如此的話,我府上有種從齊州帶來的金瘡藥,極是有效,不妨給令兄一用。」

  錢公子自然不敢再反對,點著頭帶著自家大哥到一旁廂房歇息,末了還瞪了蘇婉之一眼。

  那一眼蘇婉之確實沒有發現,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此刻依然看起來溫和謙遜的姬恪身上。

  她以為姬恪會來教訓她什麼,沒想到姬恪什麼也沒說,看見兩位錢公子離開,竟也擡腿準備離開。

  眾人本議論紛紛,但見人都走了,也就漸漸散了。

  僅剩的幾個對著蘇婉之指指點點,她也不甚在乎。

  看見姬恪竟真的快要消失在她的視野裡,蘇婉之才急了起來。

  咬咬牙,一甩裙裾,便追了上去。

  「姬恪姬恪……你別走……」

  姬恪聞言,竟然真的停了下來,回眸溫聲問道:「蘇小姐有什麼事情麼?」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像個女子?」

  沒料蘇婉之會問這個,姬恪倒是一愣,才淺笑道:「蘇小姐,為何有此一問?」

  「是不是覺得我太粗俗了,太過分了?」蘇婉之迅速在腦內組織了一下措辭,「我平時不是這樣的,只是,只是……他們欺人太甚……」

  「哦?」姬恪轉過身來站定,看著蘇婉之,展顏淡淡道「他們是如何欺負你了?」

  蘇婉之剛想再次扮作嬌弱女子,乾脆說他們調戲她便好。

  可是,一擡眸,看見姬恪幽暗深邃的瞳仁,帶著絲絲犀利,仿佛能看透她一般,那些到了嘴邊的話怎麼也再說不出口。

  支支吾吾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是他們太過分了,真的是他們……」
  
  姬恪笑道:「我知道了。還有別的事麼?」

  「沒有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姬恪方才的表情,竟有種似笑非笑的感覺。

  蘇婉之閉上眼,已經沮喪的徹底失去任何念頭了。

  -----

  姬恪直向前走了數步,一個身影不知何時又跟在了他的身後。

  「公子,那個蘇小姐似乎是喜歡您。」

  姬恪聞言,腳步也未停一下,只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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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5:23

【第五章】

  「之之,你還真的動手揍了啊。」

  蘇慎言搖扇,斜睨著蘇婉之,動作風流飄逸至極,只是那慢悠悠的語調,怎麼聽怎麼透著一種幸災樂禍。

  蘇婉之坐在齊王府一角的石階上,雙手抱頭,如雲的衣袂掩住她的面容,長長的裙裾拖到地面她也像是毫無察覺。

  搖扇在蘇婉之身旁轉了一轉,仍不見蘇婉之搭理他,蘇慎言收了摺扇,妥協似輕歎了口氣:「別懊惱了,那兩人不過是太府寺少卿之子,區區一個從三品而已。」

  言罷,蘇婉之依舊是那個姿勢。

  蘇慎言耐心有限,轉了轉掌中摺扇,忽對著一處道:「恪,你怎麼來了?」

  蘇婉之手臂微動,動了一半又停了下來,悶悶道:「哥,別逗我了。」

  這招他兄妹二人自小用大,分辨起來也幾乎無難度。

  「我的大小姐,你終於肯開口了……嗯哼?到底是怎麼了?把你的沮喪說出來也好讓哥哥解個悶。」

  蘇婉之放下手臂,怒視:「蘇慎言!」

  末了,聲音又低了下去。

  「他討厭我了。」

  「誰?」
  
  「還能有誰?」

  蘇慎言兩步邁到蘇婉之面前,定定看著她,略帶詫異問道:「這裡那麼多青年才俊,你這一趟就光顧著看齊王了?」

  蘇婉之毫不遲疑地瞪回去:「這裡還有比齊王更好看的麼?」

  盯:「難道你還就非齊王不要?」

  瞪:「我還就非齊王不要了!」

  蘇家兩兄妹相互對瞪,竟是雙方都不甘示弱。

  半盞茶的功夫,蘇慎言別開視線,隱約嘀咕:「自小眼睛便大如銅鈴,和你比這個,我太吃虧了……」言罷,語帶不快道:「你就這麼自信齊王能看上你?這滿場想做齊王妃的只怕是不少。」

  蘇婉之霍然起身,手托裙邊,翩然而轉。

  姿勢優美而俐落,那一襲月白滾金邊的長裙猶如花瓣般綻放,淩空旋舞,繡在衣裙腰身的瓔珞流蘇隨著蘇婉之垂下的烏髮漾起動人的弧度,蘇婉之腳尖一停,驀然回首,羽睫下眼瞳若水,笑靨如花。

  常年不將蘇婉之當女子的蘇慎言也微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即便只有一瞬,依然被緊盯著的蘇婉之捕捉發現。

  蘇婉之得意地甩下裙子,伸一指虛挑蘇慎言的下巴,眨眨晶亮的眸子嫵媚道:「蘇公子,奴家美麼?」

  這次蘇慎言反應迅速,一扇打開蘇婉之的手,震驚道:「這,你都是跟誰學的?」
  
  蘇婉之轉回石階邊,笑得狡黠:「不是哥哥你書房裡的美人十八式,這招叫什麼……額,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指紅杏挑豆來……」
  
  蘇慎言無言,望天。

  良久,低下頭無奈道:「之之,你想喜歡誰哥哥都不會管,可是,齊王你最好還是趁早放棄。」

  蘇婉之亦斂笑,端正姿態站在蘇慎言面前問道:「為什麼?我怎麼就配不上他了?」

  瞧著如此認真對他說話的蘇婉之,蘇慎言心中既有著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同時也有著更深的憂心。

  蘇慎言略一思索,放低聲道:「齊王他……之之,聽我說,陛下的身體這幾年因為那些長生丹藥變得越發枯槁,皇儲未定,不論大皇子睿王、二皇子燕王,還是三皇子齊王、七皇子靜王都有擁立者,在此時,父親作為當朝一品,若是和一方牽扯上關係,很快便會被打入黨朋一系。蘇家歷經三朝還能有此繁盛,無外乎一個『純』字,你明白麼?」

  她點頭:「我明白,可是……」擡頭,蘇婉之的目光清澈而堅定,「哥哥,我若真想嫁,也還是有辦法的,對麼?」

  蘇慎言不著痕跡的從蘇婉之的目光裡移開,複又撐起摺扇,散漫道:「可是哥哥我不會幫你。」

  不止不會幫,也許還會百般阻撓。

  姬恪他,把一切都看的太透,之之啊,這樣的男子又怎是你能掌握的?

  蘇慎言閑閑笑著,若為帝姬恪定然是明君,若為臣姬恪也會是能臣,只是,這樣的男人偏偏不適合做女子的良人。

  -----

  齊王府,齊王內宅書房。

  「公子,既然蘇相之女欽慕於您,為何不順水推舟?若是娶到蘇相之女,得蘇相支持,只怕對公子繼承大統助力不小。」

  姬恪將隨手抽出的書塞回書架,微微一笑:「蘇相不會把女兒嫁給我的。」

  其徐剛硬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這是為何?公子難道還……」

  抿了抿蒼白的唇,姬恪忽得問道:「府上的人是否都走了?」

  「回公子,是。」

  「共來了多少人?」

  「世家公子三十三人,小姐四十一位。」這些姬恪其實都知道,但其徐仍是如實回答。

  「那你可知這裡,支持我的又有多少人?」

  「這個……」其徐語塞,迅速在腦中過著每個公子小姐的家世。

  姬恪勾起唇角:「不用數了,很少。朝中但凡稍有見識都能看出我即位的可能性極小。」

  沒有直言,但是,姬恪沒有說出口的是,因為他尷尬的身份,蘇相無論如何也不會將女兒嫁給他。

  只是,看見姬恪用如此平淡的語氣說著這樣的話,其徐一時覺得胸中淤塞難捱甚至不知說什麼寬慰公子才好,轉念又一想,公子又何須他來寬慰,這些年他看著公子在危機四伏下一點點轉變越發堅強也越發思慮深重,卻是無能為力,然而,若不是這樣的公子又怎麼能撐到如今。

  叩門聲輕微傳來,姬恪道:「進來」。

  吱呀一聲,青衣侍女託盤而入,小心將盤中藥碗置於桌上,低垂著頭道:「王爺,這是今日的藥,尚熱著。」
  
  姬恪微笑道:「多謝。」

  侍女的頰邊泛紅,低低道了聲「嗯」便出了門。

  姬恪見狀,垂下睫,手指扣沿,端起書桌上已經溫熱的藥碗,濃稠的黑色汁藥散發著辛辣的苦澀,姬恪似未覺般,仰頭,汁藥順著喉結的幾下滾動湧入胃中,滿口的苦澀彌漫,連著口腔一直灼燒到胃中,姬恪卻連眉也未動一下。
  
  已經喝了八年的藥,也不再覺得苦。
  
  也許他還要再喝一生,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他再也不會讓自己失去什麼了。
  
  母親告訴他,他流著的是這世上最尊貴的血統,他亦認為。

  是我的,遲早還要是我的。

  放下碗,姬恪的眸若點墨。恰似朔夜蒼穹,漆黑的掀不起絲毫漣漪。

  -----

  自同蘇慎言大吵一架之後,便再沒見過此君。

  蘇婉之依舊被禁足,不知蘇慎言對蘇相夫婦說了什麼,第二日一早,蘇婉之就見自家娘親捧著厚厚一疊的畫卷走了進來。

  攤開一看,具是明都內各家官宦世家子弟的畫像,環肥燕瘦,不一而足。

  而且……蘇婉之甚為無言的看著蘇夫人攜著兩盒零嘴坐在蘇婉之身側,拉著蘇婉之的手,一張一張評頭論足,從家世到樣貌到人品,大有長談之意。

  蘇家家訓,在外聽老爺的,在內聽夫人的。

  蘇婉之敢在家裡和蘇相據理力爭,偏偏不敢得罪整日在家無所事事的蘇夫人。

  所以面對蘇夫人笑眯眯地說:「之之啊,你也不小了,終於到了娘可以操心你終身大事的時候了,這終生大事,娘親定然要認真、仔細、嚴謹的幫你好好的操心一把,你一定一定要放心。我想,我的之之這麼乖,一定不會讓娘親失望的,對吧?不然,娘肯定會覺得很傷心很傷心的。」蘇婉之連半個不字都「蹦」不出來。

  蘇婉之只好雙手交疊,鵪鶉狀乖乖坐在椅子上。

  看著蘇夫人樂不思疲的好似挑白菜一樣挑女婿,蘇婉之眼角抽了抽,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反正問到她一概是:「娘親啊,這位公子如此優秀,簡直好似仙男下凡,之之自愧與其差距太遠無法相配,內心十分惶恐。」或者,「娘親啊,你看這位公子面帶煞氣,瞧之渾身難受,顯然與之之八字不合,硬撮合成一對,只怕會有災害,娘親還是另擇,另擇……」

  幾次下來,蘇夫人也覺察出蘇婉之壓根就不是挑夫婿而是存心搗亂!

  當即,蘇夫人把畫一放,丟下手裡吃了一半的核桃仁,沖蘇婉之怒道:「這個不喜歡,那個也不喜歡,死丫頭,你到底是要哪樣啊?知道你喜歡漂亮的,老娘托了十來個媒婆把整個明都官宦家美男的畫像都給你弄來了,我容易麼我!你還在這裡給我挑三揀四的!」

  蘇婉之縮頭縮手,一副低到塵埃裡的乖巧樣。

  「娘……」
  
  身邊的侍女已經習以為常的收拾起蘇夫人吃剩的核桃殼。

  那廂蘇夫人突然似福至心靈一般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放低聲音湊到蘇婉之耳邊:「之之,你老實跟娘說,你是不是已經有心上人了?所以才這些都看不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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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5:54

【第六章】

  蘇婉之是很想嬌羞答答的彆扭兩下,再做出萬般無奈的樣子說出姬恪的名字。但是轉念想到蘇慎言說的那番話,蘇婉之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蘇夫人養蘇婉之十五年快十六年,看著蘇婉之神色猶豫的模樣,知道八成有戲。

  默默在心中感慨完女大不中留啊不中留,當即旁敲側擊,軟硬兼施。
  
  蘇婉之瞧著蘇夫人興致勃勃口水滿天飛的模樣,嘴角抽搐,早知如此還不如繼續聽她挑白菜,額,女婿呢。
  
  在見識到蘇婉之的油鹽不進之後,蘇夫人又怒了。
  
  「死丫頭,讓你說你不說,信不信娘明天就在這堆畫像裡隨便找一個給你定親!」
  
  蘇婉之小心擡頭,斟酌道:「娘,您願意讓女兒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不許跟老娘討價還價。」蘇夫人霍然起身,手指戳著蘇婉之的額頭,「之之,你說出來娘又不會吃了你……不然,小心娘親一氣之下把你嫁給大理寺卿張大人做續弦!」

  額,蘇婉之默默咽了口口水,大理寺卿張大人確實是位位高權重、為人可靠的男子,奈何壯年早謝——是個禿子。
  
  又想了想,反正這事遲早也是要被娘親知道了,還不如她自己說。
  
  躲開蘇夫人的手,蘇婉之坐直身體,莫名的聲音就有些低落:「娘,我告訴你了,你暫時不許告訴爹。」
  
  「乖之之,我不告訴你爹那個老頑固,你就別磨蹭了。」
  
  「齊王姬恪。」
  
  說完這話,蘇婉之便垂下頭,老半天沒見反應,剛想擡頭就聽到自家娘親若有所思的聲音:「齊王啊……娘從前見過他,相貌也確實標緻,你喜歡他倒也不奇怪……不過,之之,齊王此子……你不覺得難度太高麼?」
  
  「娘你什麼意思?」
  
  「就為娘昔年所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無論說話舉止都沈穩有禮,接人待物張弛有度,又加上他現在在齊州呆了這些年,這樣的人還是久居高位長大了只怕眼界太高,只看得見大局大勢,卻未必顧得上那點男女的小情小愛。」
  
  蘇婉之望天,頗不以為然道:「娘親,照你這說,那爹呢?無論如何,我喜歡他,就是喜歡他。」
  
  蘇夫人空出食指,繼續戳蘇婉之:「讓你亂比喻,那能一樣麼?你爹那個呆子……」頓了頓,改戳為撫又道,「不過,有這等志向不錯,不愧為娘親的女兒。娘親看好你!」
  
  蘇婉之喜出望外:「那娘親不反對我喜歡齊王?」

  「我為何要反對?在娘眼裡,什麼權衡權勢統統沒得我家女兒的幸福重要……」蘇夫人坐回座位,抄了一把瓜子繼續磕,「但怎麼能讓齊王心甘情願娶你這可就是你的事了,他現在聖寵甚眷,聖上又對送他去齊州八年此事心存愧疚,可不會強迫他娶妻,你娘給你去提親要是被人趕著出來那臉我可丟不去。」
  
  -----
  
  得到蘇夫人的口頭支援,雖然怎麼擺平姬恪還一點頭緒都沒有,蘇婉之依然覺得興奮異常。
  
  把從齊王舊宅順來的齊王幼年墨寶擺在桌上,蘇婉之用指尖輕輕撫摸著她為保護這張薄薄宣紙而特地托人定做的紅木框架,不時綻開幾聲的傻笑。
  
  蘇星被蘇婉之詭異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看了看那副她怎麼也沒看出門道的字,邊幫蘇婉之梳頭邊問道:「小姐,您這會又是怎麼了啊」
  
  蘇婉之頭也不擡,又寶貝的摸了摸那副字,悠然道:「在想怎麼把這副字的主人變成你的少姑爺。」

  蘇星手一抖,差點沒被蘇婉綰發的銀釵紮到。
  
  她對不起老爺,對不起夫人,對不起大少爺,她都這麼管著不讓小姐隨便出門了,小姐還是變得越發開放了……
  
  蘇婉之不以為意,繼續看著字。

  能從姬恪眾多天下蒼生花草樹木四書五經的練筆中找到這幅稱得上情詩的東西,她自然是寶貝的不能再寶貝。
  
  雖然那上面其實寫的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關雎》……
  
  入夜,蘇婉之摸著畫框入眠。

  複起時,又開始琢磨怎麼能再見到齊王,洗刷一下她之前留給他的壞印象。
  
  娘親雖然支持她,但是以她娘親那個性子能起到的作用實在……她爹,她巴不得他不知道才好……最後想來想去,能幫她的竟然只有蘇慎言,可是蘇慎言這幾日顯然是刻意躲著她。
  
  蘇婉之思考了一下,看來免不了還是要出去再去找蘇慎言一趟。
  
  然和姬恪的這第三次的見面,她倒真是想破頭也沒想到。
  
  夜朗星稀,烏鵲南飛。

  又是趁夜,撒過安魂散,蘇婉之摸出蘇府。
  
  這次沒能遇見蘇慎言,蘇婉之甚是遺憾。
  
  蘇慎言此時會在的地方,無外乎三處,大理寺,他在大理寺就近購下的小宅子和……青樓。

  只是略一斟酌,蘇婉之便雇了頂轎子直奔蘇慎言的宅子。
  
  到了附近,蘇婉之正欲下轎,忽然看見一頂甚是眼熟的轎子停在那小宅子前。
  
  再一看,蘇婉之差點沒坐穩。
    
  那轎子不正是姬恪的!
  
  重又回轎子坐好,多塞了一錠銀子,蘇婉之乾脆在門口等著。

  她本意就是找姬恪,既然姬恪已經自投羅網,自然她也不急了。
  
  不多時,裹著厚重披風的人影被迎出入了轎子,只遠遠望著那挺直如松柏的背影,被夜晚燈火勾勒如畫的側顏,蘇婉之的心就不自主的多跳了兩拍。
  
  指使著轎子跟在姬恪身後,不近不遠的距離,那轎子並未朝著齊王府行進,反倒是反方向。
  
  姬恪轎子停下的那一刻,蘇婉之以為自己眼睛瞎了。
  
  然而,姬恪的轎子卻是確確實實停在了醉煙閣側門前,那不時傳出的嬌媚笑聲和陣陣脂粉香氣,隔了老遠便能察覺。
  
  醉煙閣醉煙閣,名字甚是文藝,實際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妓館。

  蘇婉之也不是沒進去玩過,之前為了戲耍師弟容沂,她還特地大搖大擺的帶著容沂從正門進去,叫老鴇弄了十來個姑娘一字排開說是要帶容沂開葷,結果被滿臉通紅的容沂死拖硬拽給拉出了醉煙閣。
  
  只是,進去的若是姬恪,那就……
  
  不死心的蘇婉之死死盯著姬恪的轎子,沒想真的看見那黑色身影從轎子裡漫步而出,自側門入內,蘇婉之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幹乾笑了兩聲,甩下銀子,從側牆攀了進去。
  
  好在她這次為了去找蘇慎言,預計有可能去往醉煙閣,還特地換了套質地上好的男裝,略弄了弄臉頰和喉嚨,就算被人發現也無甚關係。
  
  沒想,一躍進去,蘇婉之頓時被滿面蒸騰的霧氣熏的兩眼茫茫。
  
  聽聞醉煙閣之所以叫醉煙閣源於此間內各個頭牌的住所均建得猶如天宮幻殿,無數輕紗曼舞,極盡華美出塵,尤其夜晚來,還能瞧見仙霧嫋娜,雪白宮裝的丫鬟往來不絕。
  
  不過,這仙霧是不是濃了點?
  
  咳咳,怎麼還這麼熱……

  蘇婉之一邊揮袖一邊試探著朝裡走。
  
  撲哧。
  
  腳底一滑,蘇婉之整個人一頭栽了下去。
  
  -----

  醉煙閣,錦嵐小築。

  「回稟公子,這些日子小女收集到的資料只有這些,至於有些大人尚在懷疑之中,名單也附在其後。」

  姬恪兩指一覆,並未急著去看,反倒輕聲道:「月錦,這幾年,苦了你了。」

  誰知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竟讓一向清冷對人從來不假辭色的醉煙閣紅牌月錦紅了眼。

  月錦咬了咬唇,低著頭,柔聲道:「小女的命都是公子救的,能為公子做點小事,又怎麼能說苦呢?」
  
  姬恪微側眸,清冽的音色裡似乎染上些許憐惜和悵然:「我救你也不過舉手之勞。這風月之地終究不適合女兒家呆,等幫我做完最後的事情,你就離開吧。雲郡是個好地方,到時候我會讓人護送你去,你……便找戶好人家嫁了罷。」

  月錦一驚,當即跪倒:「公子,小女此生願給公子為奴為卑,求公子別趕我離開!」
  
  不見姬恪的反應,月錦微微擡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堪稱完美的姿容,那也是個近乎完美的人,月錦連忙又低下頭,掩飾住自己眼中濃濃的迷戀之色。
  
  姬恪卻是覺得疲倦,禦人之術,最上莫過禦心。

  月錦喜歡他,所以他如此說,月錦不但不會離開,反而會更加專注的為自己賣命。
  
  只是,再自然的面具,戴久了也有累的時候。
  
  他需要一刻的休憩,也只是轉瞬就足夠。
  
  姬恪顫動睫羽,睜開時,眸裡已經一片如水溫柔,表情是無懈可擊的清雅淺笑。
  
  他動了動唇,正欲開口,忽然撲通一道落水聲傳來。
  
  姬恪和月錦兩人同時朝著小築內的溫泉看去。
  
  在水裡沈沈浮浮間,蘇婉之算是明白了,這壓根不是什麼仙霧,這就是個溫泉澡堂冒出的熱氣……

  拼死的掙扎撲騰了兩下才發現原來她能踩到池底……
  
  虧得她還以為剛才會淹死呢。
  
  艱難的走到一邊,抓著一邊的暗勾,踩著暗槽,蘇婉之費力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一半上來。
    
  喘了口氣,蘇婉之正想繼續爬出去,有人邁著沈著而冷淡的腳步聲走近。
  
  她擡頭一看,頓時面容一僵,嘴慢慢張大。
  
  手指一滑一松。

  砰!

  又一聲巨響,她又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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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6:14

【第七章】

  醒過來的時候,蘇婉之寧可自己繼續暈著。
  
  柔軟的被褥上熏了細膩的香料,床帳邊緣掛著好些手工精緻的香囊,陣陣醉人香氣彌漫在整個女子閨房中,好似溫香軟玉。
  
  身上全無濕潤感覺,反而顯得乾燥舒適。
  
  姬恪就坐在房內的桌邊,褪去厚重的披風,裡面是玄色錦服,銀絲雲紋盤踞于內邊,若隱若現,此時姬恪微側眸,薄唇微抿,淡淡笑意。
  
  「蘇小姐怎麼會在這裡。」

  蘇婉之在回答他的問題和詢問她掉回水裡後發生了什麼之中抉擇,最後還是把微紅的臉頰朝被窩裡藏了藏,才篤定道:「我是來找我哥的。」
  
  ……此時正在自己宅內泡澡準備就寢的蘇慎言突然打個一個大大的噴嚏。
  
  萬年黑鍋王,蘇慎言……
  
  姬恪聞言,沈吟了一下,溫聲道:「蘇公子今晚並不在此間,蘇小姐若是急著找他,我可以叫人送蘇小姐去蘇公子的宅子。不過,這麼晚,實不宜出門。」
  
  「咳咳,不用了不用了,現在估計哥哥也已經就寢了,我還是明日再找他吧。」
  
  蘇婉之連忙拒絕,又想著現在該說什麼才正常。

  有人叩門,姬恪應了聲。
  
  白衣丫鬟端了盤子進來,盤中放了兩碗藥,一碗漆黑,一碗泛著淡淡薑黃。

  姬恪起身,端了其中一碗至蘇婉之床邊。
  
  感覺到姬恪的靠近,蘇婉之忽得坐起,不想起得太猛,額頭差點撞上床梁。
  
  剛想揉揉額頭,已經有一隻手覆在她的額上。
  
  似無奈的輕笑聲自頭頂沒入她的耳中。
  
  「很疼麼?」
  
  聲音卻是極溫柔的,月光流水般皎然清婉。

  從額頭的熱度一直燒到蘇婉之的心裡,她的腦中轟然一響,半晌竟是呐呐無言。

  眼睛四處亂掃,奈何近在眼前的姬恪擋住了大半視線。
  
  於是,擡眼是姬恪,垂眼是姬恪,側眼還是姬恪。

  腦子也盡是姬恪。

  「我很可怕麼?」
  
  蘇婉之聞言,斬釘截鐵道:「不。」
  
  姬恪溫柔笑,語氣似有疑惑:「那為什麼你一看見我就嚇的掉進湖裡,現在也不敢擡起頭?」
  
  蘇婉之自然不會告訴他,那來自少女看見心上人的嬌羞。
  
  想了想,小心地擡頭,眨眨眼,大眼睛正對上姬恪因為笑容而微彎的眸,蘇婉之心中慨歎,為什麼這世上會有人好看成這種地步?
  
  輕輕揉揉她的額,姬恪彎腰在蘇婉之的額上吹了口氣。
  
  蘇婉之又怔了怔。
  
  姬恪的氣息驟然離開,遞來一碗仍冒著熱氣的藥。

  「方才蘇小姐落水,雖然月錦小姐及時替你換了衣裝,可是為免染上風寒,蘇小姐還是把這碗姜湯喝下吧。」
  
  小口小口的喝著湯,看見姬恪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些微的失落湧上蘇婉之的心上。

  這時,她才發現姬恪正端起另一碗藥喝。
  
  那碗明顯比她的大,藥汁苦澀的味道濃得隔了老遠還能聞到。
  
  「姬恪,你生病了?」
  
  姬恪仰頭把藥喝下,用一邊的方巾拭乾淨唇,溫言道:「不是,宿疾而已。」
  
  「那藥很苦吧。」
  
  「喝多了也便不覺得苦了。」
  
  「可是其實還是苦的吧。」
  
  姬恪難得的遲滯了一下,才笑道:「這麼說也可以。」
  
  蘇婉之摸摸腰側,裝東西的荷包還在身上,從裡面摸出兩塊拿油紙抱著的東西,丟給姬恪。

  「我特地找府裡廚子做的糖衣包,很甜的。」
  
  「糖衣包?」
  
  「就是冰糖葫蘆外面那層糖衣,我嫌山楂太酸,就乾脆只做了糖衣包起來吃。」

  姬恪怔怔看著手裡包的小小的糖球,忽而一笑,取了一顆,含進嘴裡。
  
  確實很甜,一含進去甜味就從舌尖蔓延開,瞬間驅散了口中的苦意,幾乎讓他覺得不適應。
  
  可是,不求酸,只求甜,這樣的想法,該有多麼可笑。

  蘇婉之喝完,就手腳麻利的把掛在一側的一套碧色裙裝換上。
  
  邊換,她才想起姬恪方才提到的月錦姑娘……醉煙閣的紅牌紅遍明都,一手琴藝出神入化,她自然是聽過的。
  
  手下的動作滯住,姬恪竟然還真的是來這裡……
  
  蘇婉之不由得浮現出蘇慎言搖著摺扇解釋自己常去醉煙閣的理由:「男人嘛,食色性也,你要相信哥哥,這個年紀沒有需求的,要麼是無能,要麼是斷袖……」
  
  照蘇慎言的理論,那麼她是不是該慶倖一下……

  姬恪聽到蘇婉之穿衣聲,轉過身去輕聲道:「蘇小姐若換好衣服,那我這便叫人送小姐回府。」
  
  方才的念頭盤桓在蘇婉之腦海,實在擱之不下,於是,也就出聲了。
  
  「額,這裡是醉煙閣吧。」

  「是的。」
  
  「那你是來……」

  姬恪笑了一聲,竟然還是笑意宛然的樣子,沒有絲毫赧然:「蘇小姐以為呢?」
  
  蘇婉之憋了半天也沒好意思把你是不是來嫖妓的這句話說出口。
  
  倒是一個聲音,先傳了過來。
  
  「齊王殿下,是來聽我彈琴的。」
  
  月錦自門外漫步而入,水色紋荷花長裙桃紅抹胸,玉色輕紗罩在肩頭,耳垂邊一顆寶石紅耳環,隱在烏黑長髮中寶石宛若一滴鮮血,行動間腰側環佩泠泠,氣質清傲。

  她只是一擡起頭,蘇婉之就感覺到巨大的壓力。
  
  姬恪並沒有拒絕月錦站到自己身側。
  
  更何況月錦說的話也並非完全不實,他確實很喜歡聽月錦彈的曲子。
  
  既柔情蜜意又順從,和緩如水。
  
  月錦見狀,心頭一喜,隨即道:「蘇小姐,還有什麼疑問麼?」
  
  蘇婉之見著對面那對璧人,耀目的把她的眼睛都快閃瞎了。
  
  壓力越大,蘇婉之心裡翻湧的情緒也越強烈。

  所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她自然是明白的。
  
  縮縮袖,蘇婉之正襟危坐道:「我有事想單獨同齊王說。」

  潛臺詞,月錦姑娘可否先讓讓。
  
  月錦不是笨蛋,自然明白,退了兩步,出去。
  
  姬恪轉頭問她:「蘇小姐還有什麼事情麼?」
  
  蘇婉之兩步走到姬恪身前,事到臨頭,她還是有那麼點羞赧。
  
  只好稍稍轉個彎子:「你喜歡這個月錦姑娘麼?」
  
  姬恪毫不猶豫笑道:「自然是喜歡的。不喜歡又怎會來聽她彈琴?」
  
  蘇婉之解釋:「不是這種,是那種想娶回去做妻的那種。」
  
  姬恪微微斂眸,良久道:「那種喜歡,卻是沒有。」

  他吐字很慢,也很清晰。
  
  蘇婉之聞之大喜,恨不能當場拍桌把姬恪定下。

  但心裡還殘存的那麼些矜持讓她定了定道:「那你有喜歡的人麼?」
  
  「不曾。」
  
  蘇婉之悵然若失的「哦」了聲,對姬恪道:「那如果有人喜歡你呢?」
  
  單刀直入,幾乎不帶掩飾。
  
  其實姬恪從一開始就知道,蘇丞相之女喜歡他,第一次,第一面,蘇婉之尤穿著男裝看他時的目光,幾許忐忑,幾許焦灼,還有幾許的不知所措,都匯成了思慕之情。

  這樣的目光他見得多了。
  
  女子原本就比男子好操縱,只是女子的行為過於受情感的支配,不如男子做事來得可靠,所以他一向很少利用女子做事,那樣的不可操縱性太高。
  
  只是,蘇婉之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送上門來的他為何不能利用一二?
  
  更何況,蘇婉之如此身份和如此性格,要利用起來,實在太簡單。
  
  他的聲音依舊清雅有禮,不曾絲毫改變。
  
  「蘇小姐,你可知……很多人是不能輕易談喜歡與否的。」姬恪只略停,又繼續說,「你是否覺得月錦小姐喜歡我?」
  
  蘇婉之一愣,還是直言道:「是啊,難道不是?」
  
  姬恪淡笑搖頭。
  
  「你不知道月錦小姐過去的經歷,自然會如此簡單認為。」
  
  蘇婉之被姬恪的淡淡輕愁的音色驚住。

  姬恪同她說了一個故事,一個很俗套的故事。
  
  弱女子同寡母清貧的生活,隨著年歲增長,女子的容貌越盛,卻因此招惹到了權貴,權貴逼迫女子就範,女子不肯,權貴便以其母之命要脅,其母聞之竟以命護女兒貞潔,誰知權貴仍不肯甘休,強搶女子並下藥辱其清白,因女子掙扎之中傷了權貴,權貴一怒之下又命人痛揍女子並將她賣到青樓……
  
  這個女子自然是月錦小姐,而這個權勢滔天的權貴,卻正是當朝大皇子姬止。
  
  「我能做的,只有盡力護住她。」姬恪淡淡看著桌面,目光中似乎隱隱有些無力的痛惜。
  
  -----
  
  待蘇婉之已經被送出醉煙閣。

  其徐才慢慢自陰影中走到姬恪身側:「公子,這樣做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這件事的確是姬止所為,只不過那女子香魂已逝而已,更何況,我這麼做也是為她報仇。」
  
  「可是,公子,這樣利用蘇小姐……」
  
  「不是我利用她,她做的一切都是她自願的也是她自己清楚的。」
  
  姬恪語氣沒有任何起伏,站起身,朝外走去。
  
  夜幕籠罩,無星無月,倒映在姬恪眼瞳中,更是一片黯淡的漆黑。
  
  「其徐,你最近的話有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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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6:48

【第八章】

  一月後,明都內最富盛名的戲班子壽喜班上演了一出新戲,在明都一炮走紅。

  這出新戲名為《豔鬼恨》,說的是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被大官逼迫,其母不堪作為大官威脅籌碼自縊而亡,大官仍是下藥辱了女子清白,又將女子轉賣到青樓,女子在青樓遭受百般蹂躪,終香消玉殞,奈何怨氣太重便化作豔鬼時時跟在大官身邊,將大官家鬧得雞犬不寧,最後一方外仙人得知,憐惜豔鬼替她殺了大官,豔鬼心願已了,煙消雲散轉世投胎為仙人靈獸報恩於他。

  這曲折的劇情與離奇仙怪故事吊足了觀者的胃口,甚至不少女子看此戲時還潸然淚下,抽噎聲不絕。

  然而這部戲的起始,卻是要從一月以前說起。

  -----

  那日自醉煙閣,送回來後,蘇婉之一晚上沒睡好,第二日一早爬起來把藏在櫃子裡的傳奇話本都攤出來。
  
  蘇星看她把話本翻得亂七八糟,剛要收拾,蘇婉之擡手制止:「別動,我再想想。」
  
  「小姐,你在想什麼啊?」
  
  蘇婉之頭也不擡,繼續翻著,口中高深莫測道:「你不懂的。」
  
  瞭解自家小姐也不是一天兩天,蘇星撇撇嘴,一跺腳出去了。
  
  蘇婉之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姿勢。
  
  不過片刻,蘇星又喘著氣慌忙跑了進來:「小姐,小姐……」

  蘇婉之悠然道:「急什麼,慢慢說……」

  「小姐,韓先生來了!!」

  「什麼!!!師傅回來了?!」
  
  蘇婉之飛速從榻上跳下,兩隻赤著的腳踩在地上,一臉慌亂的收著鋪的淩亂的話本書。
  
  蘇婉之的這位師傅是她爹的至交好友,據說她父親還是只是個秀才的時候兩人就已相識了,手無縛雞的蘇丞相能平平安安蹦躂到現在韓先立所起作用甚巨,但也因此,蘇丞相從小就逼著蘇家兄妹二人拜在韓先立門下,跟著他習武。
  
  提起此事,蘇婉之就滿腹牢騷。
  
  她被迫習武的時候,蘇慎言已經被蹂躪的淡定了,每日做完自己的功課看著她蹲馬步做苦力就在一邊幸災樂禍。
  
  可憐人家少女這個年紀都是被嬌養在家裡,她自懂事後,就一日比一日苦,整日想著應付韓先立每日佈置的習武內容和每旬一次的考察。
  
  終於,兩年前勉強出師後,韓先立高人表示要帶著關門小弟子出門遊歷。
  
  蘇婉之當晚給觀世音菩薩燒了三柱高香。
  
  沒想,韓高人走前丟下一句「不日歸來檢查汝兄妹功夫」便飄然遠去。
  
  這一去就是兩年,蘇婉之本以為已經高枕無憂了,沒想到啊沒想到……
  
  蘇婉之前腳收拾好東西,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已經迫近。
  
  「師姐,師姐,我和師傅回來了!」

  小師弟容沂先一步邁了進來,緊接著後面是一身尋常青衫卻難言周身沈傲之氣的男子。

  「婉之,我上次教你的劍術與白綾融合的如何了?」

  蘇婉之乖巧的接過蘇星手裡差,雙手托捧:「師傅,您一路風塵也累了。先喝口茶吧。」

  韓先立淡淡的眸光一掃。
  
  「你是不是一點也沒練?」

  蘇婉之裝傻:「呵呵,怎麼可能啊,師傅。」

  「那就練給我看。」

  那劍法別說練了……蘇婉之連記都記不大清楚了……

  苦哈哈的握著白綾的一端,在韓先立的凝視下,蘇婉之一步步挪到校場……

  結果自然是……
  
  韓先立冰冰冷冷盯著她,吐出六個字:「每天練五十遍。」
  
  再然後,蘇婉之的苦難日子便到來了。
  
  每日天不亮早起負重,繞著蘇府轉上十來圈,直到日上三竿,便開始在校場練劍,容沂看著,一遍一遍,直到日落西山,渾身都似散了架一般。
  
  蘇婉之不是沒想過偷懶,反正容沂好糊弄的很,隨便裝著哪裡不舒服,呆頭呆腦的小師弟就連忙噓寒問暖,端茶遞水送點心。

  俗話說莫伸手伸手必被捉,這樣美妙的待遇只享受了兩次,就被韓先立當場抓包,結果換成了韓先立親自監督兩人一人練一百遍,一直到了更夫敲響三更鐘,韓先立才算放過他們。
  
  那之後,蘇婉之再想偷懶,容沂就乾脆去廚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藥汁過來,說是可以治癒頭疼眩暈發熱腿軟等等等等……
  
  蘇婉之瞪著那碗味道詭異的藥汁,又瞪了瞪一臉真誠關切的容沂,決定還是老實練劍。

    這一練就是十來天,每日累的蘇婉之大腦空空,幾乎想不起其他。
  
  盼星星盼月亮,韓先立終於有事要出門,七日後才回來。
  
  蘇婉之飽飽睡了一個美覺之後,爬起來又翻出那些話本,奮筆疾書起來。
  
  容沂忐忑地望著蘇婉之,深思熟慮多次才呐呐開口:「師姐……我們這樣偷懶不好吧……」
  
  「為什麼不好?」
  
  「萬一師傅知道了……」
  
  「師傅為什麼會知道?」
  
  「這個,這個……」

  蘇婉之文思微卡,叼筆思索,兼摸了摸容沂毛茸茸柔軟的腦袋:「你不說我不說師傅不會知道的,就算知道了,別怕,師姐罩著你!」
  
  被蘇婉之極具氣勢的話語震懾,容沂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清醒後,更小聲的偷偷辯解:「可是,師姐每次犯錯……都是拿我抵過的……」
  
  蘇婉之轉頭詫異道:「有麼?」
  
  容沂辯解更小聲:「有。」

  撈過容沂的肩膀,蘇婉之大手一揮:「你不懂,那是師姐對你的愛護。男人總是要經歷磨難才能成長,對不對?」
  
  「對……」離得太近,蘇婉之身上熏香的味道清淡,容沂的臉頰微紅。
  
  「你沒有聽過女子須歷經苦難吧。」蘇婉之湊近說。

  「沒有……」臉更紅了。
  
  蘇婉之鬆開容沂,拍板陳詞:「那就對了,師姐這是幫你歷經艱難,終成大業。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好了,你懂了吧。」
  
  「懂,懂了。」

  「很好,一邊玩去吧,不要打擾師姐。」
  
  如此廢寢忘食,日夜勞作,不到五日,蘇婉之的成果就新鮮出爐。
  
  她把墨蹟吹幹,所有的宣紙收好,疊成一摞,塞進衣襟口袋裡就要出門。
  
  蘇星不出意外的又攔在門前。
  
  「小姐,難道小姐忘了上次出門惹上禮部侍郎家的公子,把人……」

  這番言辭,反復多次,蘇婉之已耳中生繭。
  
  當即打斷:「你知道小姐我要去哪麼?」
  
  蘇星愣了一下:「不知道。哪?」
  
  「壽喜班。」
  
  「啊?啊!」蘇星語氣一變,改攔為攬,哀求道:「小姐,小姐,你帶我一起去吧。」
  
  壽喜班乃是城中最受歡迎的戲班子,每日客似雲來,幾個當家花旦更是美豔絕倫唱功不俗,那眼波一個流轉,唇角一個微抿,都能勾人魂魄,也因此這壽喜班每日的戲價頗高,但是依然有著不少的客源,其中更有好些貴胄子弟是這壽喜班的票友。
  
  蘇婉之是想常去,但是裡面魚龍混雜,子弟眾多,惹禍的可能也噌噌上漲,尤其王蕭月這個死對頭也時常帶著閨蜜前去,久而久之,蘇婉之倒也懶得去了。
  
  不過,這次卻不是主要為了聽戲。
  
  給了蘇星五兩銀子去聽戲,蘇婉之逕自轉到戲班子後臺亮明身份去見戲班班主。
  
  戲班班主是個微胖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起先是畏于蘇婉之的身份,看了蘇婉之的本子後當即眼前一亮,這本子雖然用詞粗糙,但貴在夠曲折夠吸引人,只要略加潤色,必然是個能大紅的本子,更何況這還是蘇相之女送來的本子,這些貴胄子女所寫只要能入眼,他都是不會拒絕的。
  
  兩人當即一拍即合,問及潤筆費,蘇婉之說只取平時七成,但有個要求,裡面那個大官的扮相必須找她所寫的來,那胖子班主自然忙不叠答應。
  
  如此這般,也就有了這部戲。
  
  送完劇本回來,不出三日韓先立果然回來驗收成果,雖然兩天的突擊練習有些倉促,但顯然還是勉強通過了韓先立的要求。
  
  蘇婉之松了一口氣後,便等著新戲上演。
  
  趁著韓先立出門半日,蘇婉之再度溜出看戲,坐在雅閣包間裡,她心滿意足欣賞自己的成果。
  
  雖說和事實並不完全一樣,但細微處的相似卻是和姬恪敘述的一模一樣,她承認,她懷有私心,所以她把月錦變成了女鬼,不過……蘇婉之一眨不眨盯著戲臺上白衣翩躚嘴唇帶笑的方外仙人,怎麼說她也把她變成了姬恪的靈獸麼……

  再一轉頭,蘇星看的兩眼通紅,絞緊手帕,容沂一臉驚奇目光專注於戲臺。
  
  蘇婉之更加心滿意足的再次看去。
  
  無論如何這部戲卻是紅了,然而,滿城的議論中,不知是誰先冒出一個聲音,這大官的打扮和模樣扮相怎麼這麼像朝中的大皇子姬止,又聽聞大皇子嗜好女色……此事,該不會是真的吧……
    
  好事者開始調查,順藤摸瓜,半年前慘死醉煙閣裡的柳雁姑娘被挖了出來。
  
  這位姑娘的經歷竟與戲中所說相差無幾,除了柳雁是的的確確身死醉煙閣,而大皇子還逍遙法外,其餘竟是完全一致。
  
  一時間,明都上下都流傳起了各種各樣有關大皇子姬止的傳聞。
  
  例如大皇子姬止極端殘忍,手下玩弄的女子少有倖存,又傳言大皇子姬止被妖邪附身,每月須女子精血方能維持形態,還傳……各色傳聞,不一而足。

  -----
  
  傳言自民間,流傳入官宦之中,也漸漸傳進了大皇子的睿王府裡。

  大皇子姬止聞之震怒,當即派人抓了壽喜班的班主,喝問他戲本從何而來。

  抓捕過程沒有遇到絲毫困難,姬止本還想用些手段逼他說出實言,沒想跪在地上的班主絲毫沒有猶豫,直言便說是蘇相之女蘇婉之。
  
  姬止怒氣翻滾,又加身邊僕從眾人慫恿,不等多想便要殺進蘇相府中問個清楚。

  就在此時,府中一位藍衫幕僚站出,道:「大殿下,此時不宜去直問。」

  姬止見這只是平日府中豢養的普通幕僚,眼角一斜道:「為何本王不能去?」

  那名藍衫人不緊不慢道:」大殿下,此時去盤問必然得罪蘇相,這是其一。其二,大殿下這一去便是坐實了民間傳聞。其三,大殿下又如何知道這不是個巧合?蘇相作為中立中堅,不站在幾派任意之一,其女沒有必要刻意陷害大殿下,更何況就情理而言她也不可能知道柳雁小姐之事。」
  
  姬止眸中的情緒翻滾激昂,終究壓下。

  他著力的掃了那名他從未正眼看過的幕僚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藍衫男子當即一彎腰,道:「小人姓江,單名一個成,無字。」

  一刻後,齊王府。

  天色已遲,涼風陣陣拂動。

  「公子,姬止果然沒有去丞相府。」
    
  姬恪咳嗽了兩聲,淡笑:「那麼看來成已經順利的吸引力姬止的注意。」

  「可是,公子,如此作為會不會太過高調?」
  
  姬恪屈指示意其徐關窗:「我也未料到她會用如此手段,高調與否我尚不知,但卻是管用的。」
  
  「可是公子,那月錦姑娘不是柳雁姑娘之事不是暴露了?蘇小姐知道的話……」

  姬恪以一指止住他的話,淡淡道:「這只是小事。」
  
  沒想,姬恪的話剛止,有人敲敲書房門,小心稟告道:「殿下,門外有位蘇小姐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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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7:13

【第九章】

  蘇婉之被下人帶到側廳等待。

  姬恪出現時仍是那套曲裾玄衣,步伐妥帖自廳外行來,他的長髮未束,些許落在肩頭,其餘直滑到腰際。

  廳堂外是齊王府新修葺的花園,順著曲回的長廊,無數燈擺搖曳。

  微漾的燈光下,姬恪容顏如玉。

  他的神情卻是溫柔的。

  見到這樣的姬恪,蘇婉之心裡越發沒有底氣。

  沒想,在她問之前,姬恪已經先一步開口。

  「蘇小姐是來問和月錦姑娘有關的事情麼?」

  蘇婉之點頭。

  她不想覺得姬恪騙了她,所以她來問了。

  只是沒想,姬恪只用了一句話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救下月錦姑娘的時候,她還叫做柳雁。」長而濃密和睫輕合,姬恪輕聲道:「她不願提及,所以那日我沒和你說,也沒料到你會……」

  蘇婉之頓時覺得有些尷尬。
    
  姬恪卻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反是對著蘇婉之忽而一笑。
  
  「蘇小姐既然來了,有沒有興趣欣賞齊王府的夜色?」
  
  「夜色?」
  
  細長的眉眼彎彎,似帶著蠱惑。
  
  姬恪沒有答話,只是帶著蘇婉之到窗外花園。
  
  各式或濃或淡的花香彌散在園中,氤氳出極其幽雅的氣息。
  
  幾經攀爬,站在花園正中假山高處,姬恪示意蘇婉之擡頭。
  
  搖搖晃晃站穩身姿,瞧著仿佛近在咫尺的屋簷,蘇婉之仰頭。
  
  一望無垠的夜空。

  蒼穹漆黑如墨,一直淹沒到目不所及,無邊無際。
  
  萬千繁星浩渺,好似有人捧了細碎銀沙,灑然散於空中。
  
  那一瞬間,她被所看到的震住。
  
  再看向姬恪,姬恪似乎並沒有要她說什麼。
  
  只是平靜的看過來,微笑說:「這處是我最近發現的,一直想找人分享。」
  
  蘇婉之的視線從天空轉到姬恪身上,就再難移開。
  
  在她看來,比起死物夜空,站在身邊的這個活生生的齊王,要美得多,也具誘惑力的多。
  
  他溫柔注視著蘇婉之的時候,蘇婉之甚至有種,被疼著寵著的感覺。
  
  真是太溫柔了。
  
  蘇婉之歎,再這樣下去,在這個男人的面前,自己會越來越笨的。
  
  爬上容易,爬下難。

  從假山上爬下時,蘇婉之一個不穩,差點從假山上摔下,幸虧先下去的姬恪伸手一攔,蘇婉之才堪堪站穩。
  
  這麼一來,不可避免的衝撞到姬恪身上。

  姬恪輕咳兩聲,臉色在瑩白的夜光下顯得更加蒼白。
  
  砰砰兩聲心跳後,取而代之的是隱約的心疼。
  
  姬恪送蘇婉之到府門口,蘇婉之幾乎捨不得離開。
  
  快邁上轎子的那一刻,蘇婉之像是想起了什麼,掉頭看向姬恪:「姬恪姬恪,下月的圍獵你去麼?」
  
  姬恪似是怔了一下,才頷首道:「嗯,我去。」
  
  -----

  轉回府中,其徐連忙上前為姬恪披上毛麾。

  寬大的毛麾中,姬恪的身形越顯瘦削。
  
  他不是沒發現,剛才他帶蘇婉之去看夜色,蘇婉之的目光卻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的確是為了哄蘇婉之才帶她去看什麼夜色,現在目的顯然已經達到了,但是……姬恪總覺得不大舒服。
  
  蘇婉之的目光太過自然也太過坦蕩。
  
  明明知道不可能,卻總有種被看穿的感覺。
  
  被看穿他其實根本不是這樣溫柔如水謙遜有禮的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偽裝。
  
  為了最後掠奪的偽裝。
  
  接近他的女子,哪個不是為了他的皮相和表面裝出的溫潤如玉。

  如果知道他的內心,她還會那種可笑的目光看著他麼?
  
  姬恪冷笑。

  反正姬止之事已經起到效果,所要的目的也很快就能達到。

  蘇婉之……暫時沒有價值了。

  -----

  大皇子姬止逼死弱女子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到底是傳進了晟帝的耳朵。
  
  晟帝對這個性格暴烈的大兒子一向頗有微詞,知道之後,自然十分不悅,但是念著自己五十大壽即將到來,天師正要為他煉製新的長生丹藥,在此時處理大皇子實在不是件好事,更何況許皇后必然會護著大皇子,事情鬧大,皇家的顏面必然受損。
  
  因此,他只是在退朝後,將姬止叫到殿中,旁敲側擊要他謹言慎行作為提醒,同時讓他在隨後的圍獵中好好表現。
  
  誰都知道大皇子善騎射,武藝超群,每每在圍獵中大方光彩。
  
  就在這樣微妙的氣氛下,圍獵之日也已到來。
  
  北周上任帝王是在亂世中結束了風雨飄搖的前代王朝,靠的完全是手中的兵權,因此極其重視培養後代弟子的勇武之氣。
  
  他在位時,便時常組織圍獵,晟帝即位後,每季的圍獵也被作為一種傳統保留了下來。
  
  蘇婉之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跟著大部隊奔向明牧圍場。
  
  距離上次見姬恪,已過去二十來日,偷偷寫戲本暗諷大皇子姬止的事情被蘇相知道,老頭子精神奕奕的把她罵了個狗血噴頭,引經據典,上追上古堯舜,下至當今大儒,足足罵了兩三個時辰。
  
  最後,蘇相接過蘇夫人手裡的茶,潤了潤嗓子,拍板。
  
  再然後,她就在蘇家的祠堂裡跪了四個時辰……
    
  揉揉似乎隱約還酸疼的膝蓋,蘇婉之掀了簾子朝外看去。
  
  如他們一般的官宦世家還有不少,都隨在隊伍裡,再往前,明黃的儀仗氣勢威武,透過縫隙,能看見先頭同色華蓋下的龍攆。
  
  齊王的佇列在……
  
  「啪」沒等蘇婉之找到,騎馬跟在一側的蘇慎言就用扇炳敲在蘇婉之頭上。
  
  「乖乖坐回去。」
  
  「哥……」蘇婉之委屈。
  
  「你瞧瞧哪家的小姐像你一樣……」
  
  蘇婉之捂著額頭不以為意:「哥,齊王殿下在?」
  
  蘇慎言直接用扇子將蘇婉之的腦袋戳回去。

  「跟來看圍獵就跟來看,哪裡如此多的廢話。」
  
  有蘇慎言看著,蘇婉之一路上都沒找到機會接近姬恪。
  
  出行第四日,車隊終是到了明牧圍場,此處林深靜謐,水草豐美,禽獸繁衍旺盛,南北相距足有三百里,按照地形與獸類,共分六七十圍區。
  
  眾人在行宮內略作休整,翌日清晨年輕男子便都換上勁裝,帶著保養良好的長弓箭弩策馬入圍區。
  
  蘇慎言作為年輕男子之一,一早便隨君側而去。
  
  混跡在一眾女眷中,蘇婉之輕易就偷到一套太監服,在和蘇夫人解釋過找不到齊王與嫁不出去必然關聯後,蘇婉之換裝溜入貴胄子弟的行列。
  
  這一趟出行,晟帝帶了好些妃子皇孫,隨侍的太監不少,沒人留意到她。

  大多數人的注意力此時都集中在了晟帝的身上,他的聲音不大,但是他一開口,場面中便是一靜。
  
  蘇婉之既不為官又不是什麼誥命夫人,得見天顏的機會自然少之又少。

  見晟帝說話,也忍不住朝那望去,遠遠便看見一個鬚髮微白的老者一身耀眼明黃龍袍坐在龍攆當中,十二毓的珠簾垂在雙目前,聲音蒼渾有力,面貌卻較他的年齡顯得過分蒼老,臉色也有些衰敗的病態。
  
  蘇婉之很不忠君的想,看這樣子,這老頭只怕是活不長了。

  晟帝言畢,策馬的公子哥們幾人一群揚鞭朝圍區深處騎去,手中握著長弓,似乎都躍躍欲試。
  
  眼看人都要走盡,蘇婉之也沒在這些人中看見姬恪的身影。
  
  再等不住的蘇婉之一個策馬,跟著其中一隊騎了出去,這些佇列中本就有跟隨負責拾取統計獵物的太監,所以也沒人發現有什麼不對,更何況此時眾人的目標都是早早獵到獵物到晟帝面前邀功。

  好巧不巧,蘇婉之走了半程,聽著前面人的對話,才知道這一隊竟然是大皇子姬止的佇列。
  
  再瞅著帶頭人猥瑣的小眼睛,幾乎可以斷定是姬止……

  真是冤家路窄啊……
  
  此刻姬止握著手裡烏金木彎月寶弓,背手抽箭,複用兩指夾箭拉弦。

  箭一聲飛鳴脫手而出,直射進前方狂奔的小鹿腹中。

  蘇婉之頓時覺得小腹一痛,小心翼翼的挪到隊伍最後。
  
  見箭中,姬止哈哈大笑,早已有拍馬的侍從下馬抓了小鹿到姬止面前。
  
  「大殿下真是英武非凡,這麼快就獵到了獵物,只怕全北周都再找不到比大殿下更擅騎射之人了。」
  
  姬止繼續拊掌大笑:「說得好,來人,賞!」
  
  聞言,更多的人拍起了姬止的馬屁,一時讚美聲誇耀聲不絕。
  
  姬止似乎很享受於這樣的恭維,摸了摸手裡的寶弓,姬止道:「本王也以為,男子就該如此,馳騁草原,金戈鐵馬……留在帳中只知整個喝茶看書做婦人態實在為人恥。」
  
  「是啊,是啊,大殿下說得有理!」

  「如大殿下這般才是真男兒啊!」
  
  蘇婉之卻隱隱有不舒服的感覺……姬止說的,是誰?

  姬恪身子不好……難道,真的差到連圍獵都不能,那麼他現在真的留在了大帳裡?
  
  只猶豫了一刻,蘇婉之便小心退到後側,待眾人看不見後,策馬狂奔向大帳。
  
  然而,她不知道,就在只距離她前方不到五裡的地方。
  
  有整整二十個黑衣人舉刀圍住了姬恪,而姬恪的身邊卻只有一個人。
  
  姬恪並沒有露出慌張的神色,只是面沈如水的擡眸望著黑衣人,薄唇微啟,語態淡漠而冰冷:「是誰派你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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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7:38

【第十章】

  未等姬恪話音落下,其徐已拔劍立于姬恪身前。
  
  姿勢似是隨意,但卻把姬恪死死護在身後。
  
  為首的黑衣人眼神示意,二十人同時出劍,招招狠辣斃命。
  
  姬恪神色不變,深黑的瞳孔深沈而望不到底。
  
  十之七八是二皇兄燕王,另有各一成可能是大皇兄睿王和七皇弟靜王。

  要真的確定,還需要其徐抓住其中之一。
  
  其徐當頭一刀就割斷了其中一人的咽喉,那刀快的恍若一道銀光,光芒一閃,鮮血飛濺,頭顱已骨碌碌滾動到地上。
  
  平日看起來沈默木訥的其徐在刀鋒出時暴起濃烈的殺氣,一人應付十來人毫不吃力,他甚至還抽空問姬恪:「公子,可有事?」
  
  頭顱離姬恪只有一步之距,鮮血濺在他的身側,一襲白衣依然雪白乾淨。
  
  姬恪淡聲道:「我沒事,留一個活口。」
  
  黑衣人此時才意識到眼前狀態的棘手,事先並沒人告訴他們姬恪身邊的男子武功會如此高強。
  
  看著中間獵物胸有成竹的模樣,難免還會有埋伏。

  但此時想退,顯然已經來不及。

  只要一抽出刀,劍光便會瞬息籠住,下一刻,等待著他們的只有粉碎肢體。
  
  一陣狂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圍獵剛開始,怎麼會有馬匹回轉?
  
  不等多思慮,馬匹上太監衣著的纖細身影已經模糊可見。
  
  蘇婉之習武,耳目較常人靈敏許多。
  
  遠遠聽見打鬥聲,不詳的預感促使她策馬前來,沒想到乍一眼就看見一群黑衣人圍住姬恪主僕二人。
  
  蘇婉之倒不知此刻該是慶倖自己來的快,還是擔心怎麼下手救人。

  但身體尚在大腦之前,馬匹已經一往無前的沖進了打鬥群中。
  
  又是她。
  
  不易察覺的皺眉,姬恪在蘇婉之到之前對其徐低語:「別讓她受傷。」
  
  然而,不過一瞬,姬恪的話就顯得多餘。
  
  蘇婉之縱馬至此,毫不做停,右手持韁繩,左袖口揮出一條白綾,在空中一蕩,白綾便卷起姬恪的身子,疾掠十丈,眨眼間已把他一個兜圈拉到自己的馬上坐好。
  
  動作幅度太大,姬恪的身體不堪重負,尚來不及說什麼,已經一個急喘伏在蘇婉之的背上。
  
  一時,黑衣人們都有些怔愣。
  
  明顯占著上風的是齊王二人,這掠人之事……又是為何。
  
  其徐見狀,緊張的同樣又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蘇婉之不會傷害姬恪,邊上又隱著數十自齊州帶來的暗衛,其徐倒也並不是太急,但手下的攻勢顯然比起方才更淩烈了幾分。
  
  黑衣人更是叫苦不叠。
  
  只是誰也沒料到,蘇婉之的馬在穿過眾人後,突然脫韁狂奔起來,蘇婉之拼力拉韁繩,馬匹依然瘋了般向前狂奔,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勉強穩住上下顛簸的身體朝下一看,才發現,馬匹狂奔的後蹄上銀光閃爍。
  
  顯然是剛才錯過眾人時,不知被誰的刀砍到馬腿……
  
  蘇婉之難得的沮喪了起來。
  
  這是要跑到什麼時候啊……卻不知邊上跟著的暗衛幾乎在同時啼血。
  
  「棄馬……」

  一個虛弱的聲音響在蘇婉之的耳畔。

  姬恪不知道什麼時候略微清醒了一點,緊咬到死白的唇略鬆開,吐出兩個字。
  
  只是離得太近,又在馬上,顛簸中,姬恪的唇碰到蘇婉之的耳垂。
  
  柔軟的唇瓣,溫熱的氣息……
  
  蘇婉之渾身一個激靈,竟然忘記反應。

  姬恪的瞳孔突然猛一收縮,聲音驀然拔高:「快點……」
  
  蘇婉之一擡眼,也驚了。
  
  此處原本就在明牧圍場的邊緣,如此發狂狂奔,竟然不一時就到了邊緣。

  而邊緣的盡頭……是一處斷崖。
  
  馬速太快,自看見斷崖到近在咫尺,不過瞬息。
  
  傳奇話本上,自懸崖掉落遇見精怪,高人,寶物等的多不勝數,可是真的面對上,能清楚明白的知道,掉下去,九死一生。
  
  白綾纏在姬恪身上,蘇婉之手腕翻轉多次,才將白綾脫開,越是急迫,有些事越是做的慢。
  
  呼嘯的風聲淩烈,一時兩人均是衣襟翻飛,陣陣作響。
  
  又耽誤了些時間,從前方尋到一顆樹,白綾射出,纏住樹枝,蘇婉之拽了拽,一手握住白綾一手抱過姬恪的腰。
  
  姬恪的身體本就大傷,調養之後也不過日常活動無礙。
  
  如此顛簸之下,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一隻小手緊緊環住他的腰,些微的髮絲帶著女子幽香拂過姬恪的面頰。
  
  姬恪有些不適的側頭,正看見蘇婉之纏住的樹枝。

  低喘兩聲,姬恪聲音小的近乎耳語:「不行……那樹枝……」
  
  馬蹄距離崖邊幾步之遙。

  「來不及了!」
  
  蘇婉之手臂發力,抱著姬恪身形騰然而起。
  
  馬匹顯然也意識到危險,想停下馬蹄,但已來不及,馬腿交錯之下,一聲啼鳴,整個落入了懸崖當中。
  
  蘇婉之松了一口氣。
  
  手臂再一收緊,準備借力將兩人送回明牧圍場之內。

  沒想到,白綾突然一松,只聽見咯吱一聲,白綾縛住的樹枝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竟然從中斷裂開!

  本已起來的身體再度沈了下去,萬丈深淵只在腳下!

  落下去之前,蘇婉之隱約看見有人拼命狂奔想要拽住她手裡的白綾,可惜距離太遠,根本夠不到……
  
  完蛋了!
  
  瞬間蘇婉之腦中只有這三個字。
  
  身體騰起的感覺蘇婉之不是第一次體會,但是這樣急速下墜的感覺確當真是生平第一次。
    
  耳邊盡是風聲咆哮,身體渾不著力。
  
  那一刻,蘇婉之的腦中曾是一片空白……太過失力的感覺,似乎離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但下一刻,她清醒過來。
  
  掉下去的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還有姬恪!

  姬恪不能死,姬恪絕對不能死……她還要嫁給姬恪呢,現在絕對不能死!
    
  峭壁縫隙上生著雜亂的樹杈,蘇婉之的左手依然死死抱著姬恪,右手揮動白綾,借助樹杈的力量減緩下落的速度。
  
  那些樹杈比起圍場內的還要小,自然經不住他們的重量,但掉落的增速確實要緩和一些。
  
  手掌被白綾磨破,破皮的掌心隱隱有血絲。
  
  很疼,但是蘇婉之半點也不敢鬆開。

  現在沒人能救得了他們了。

  姬恪動了動唇,似乎說了什麼。

  風聲太大,衣袂獵獵翻飛,實在聽不清晰。
  
  蘇婉之把耳朵湊到姬恪唇邊,分辨幾次,才勉強聽出他的話。
  
  「咳咳……看下面,是地面還是水面?有多深?」
  
  蘇婉之聽清,連忙朝下看,清晨剛過,依稀有著晨霧繚繞。
  
  隨著霧氣滾滾,陽光透過縫隙滲透而下,霧氣同時向著四面嫋嫋散開,雲霧深處,可見不大明晰的一線江水。
  
  「水面,大約……我看不清。」
  
  
  身體的不適到了極限,急速下落讓姬恪幾乎想反胃。

  強迫自己清醒……他還什麼都沒有做,他暫時……不能死。
  
  「蘇、蘇小姐,你會泅水麼?」
  
  「不會……」
  
  姬恪想起她掉進醉煙閣浴池裡的狼狽景象,心裡一沈……
  
  沒等他再說什麼,忽然聽見蘇婉之斬釘截鐵的聲音。

  「姬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姬恪有些想笑,他會落到現在也還是因為……事到如今,怪罪已然沒有任何意思。

  五臟六腑隨著越來越疾的下落,翻滾不休。

  姬恪慢慢合上眸,積蓄體力。

  掉落進水面的那一瞬,姬恪驀然睜開眼,掙扎著向上遊。

  卻發現,手腕上綁著一條白綾,正隨著水力拖他朝一邊曳去。

  他扯了扯白綾,白綾的一端似乎正綁在一塊暗礁上。

  那蘇婉之呢?

  念頭驟起,一息遲疑。

  一道巨浪拍下,淹沒了所有身影。

  -----

  姬恪清醒時,渾身酸痛,好似散架。

  但,並沒有死。

  身下便是陸地,天色沈幕,看似暗色的駭浪仍是一淘一淘的湧來。

  向上望去,饒是姬恪也覺得慶倖……蘇婉之並沒有告訴他大河盡頭是道傾天瀑布。

  手腕上的白綾破碎,只剩下短短一截。

  等等,姬恪想著……跌落瀑布的時候,似乎有人護著他。

  蘇婉之在……

  暗夜裡一切都如墨般漆黑,姬恪向邊緣摸索,尚未摸到人之前,淡淡的血腥味已經飄進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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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48:35

【十一章】

  再向上,是略粗糙的布料,入手滑膩。

  姬恪將沾了液體的手指湊到鼻端,確實是血。

  眼睛漸漸適應了陰暗的環境,姬恪看清,身邊昏迷不醒的女子正是蘇婉之。

  暗下來的天色,分辨不清靛藍的衣料和血跡。
  
  姬恪吃力地站直了身,四下打量起來。
  
  他們身處的是一處淺灘,遙遙能瞧見瀑布奔湧的形狀,而他們所處的身後是一個巨型的鐘乳洞,洞壁光滑,寸草不生,洞外似乎是蔥郁的林木,隱約的枝蔓伸展只顯出密密的陰影。
  
  除此以外,周圍並不見燈火,更不見人家。
  
  姬恪略一思索,便準備先去鐘乳洞休憩一會,他們既然是被水沖來的,再看見這個石洞,很容易猜出現在正是退潮時分,地面沙石尚濕潤,那麼退潮必然剛過去不久,漲退潮間隔通常是三個時辰,時間還夠,最重要的是……他現在急需休息。
  
  剛邁出一步,姬恪想起仍躺在地上的蘇婉之。
  
  彎腰探了鼻息,還活著。
  
  略作猶豫,姬恪試著擡起蘇婉之的胳膊,不算重,他還能負擔的起。
  
  拖著胳膊將蘇婉之拉近石洞裡費了姬恪大半的力氣,坐在地上的姬恪已經氣喘籲籲。
  
  時間過去太久,姬恪已經習慣了這具殘破的身體。
  
  易病,體弱,乏力。
  
  靠著洞壁,姬恪抱臂閉眸淺淺呼吸,想走出這裡無論如何他需要體力。
  
  然而,沒一會,低吟聲打斷了他的休憩。
  
  睜眼便見蘇婉之難受的皺著眉,姬恪才注意到剛才拖過來的時候,蘇婉之的身下壓著一塊不大不小的石子,正好硌著她的半個身子,由於太不起眼,方才並沒有注意到。
  
  姬恪上前撥開石子,微一垂頭,正對上蘇婉之甫睜開的眼睛。
  
  大而圓的眼睛烏黑黑,接著不甚明亮的月光倒映著他的容顏,隨即那雙眼睛裡流露出一些痛苦之色。
  
  姬恪就勢扶她坐起,視線卻並沒落在她的身上。
  
  雖然蘇婉之穿的是較她而言相對寬大的太監長衫,但是被水一浸透,長衫緊貼著肌膚,自然而然就勾勒出少女的身形。
  
  蘇婉之醒來先是被身上的傷疼的一激靈,而後又連忙拽住姬恪欲回的衣袖。
  
  「姬恪姬恪,你沒事吧。」
  
  姬恪並未抽回衣袖,反倒微微一笑:「我沒事,你呢?」
  
  見姬恪無事,蘇婉之捂著身上的傷口嗷嗷叫了起來。
  
  「好疼,痛死了……」
  
  姬恪頗無言,更讓他無言的是緊接著就聽見「刺啦」一聲,蘇婉之背過身去,竟然就這麼大喇喇的撕起了自己的衣服。
  
  撕開長袍下擺,略略提起濕透的褲腿就看見摔得皮開肉綻的傷口,好在有衣服包著,傷口處倒也不算太不堪。
  
  從小就受傷習慣,這點痛倒還能忍,蘇婉之偷眼看姬恪。
  
  姬恪又坐回石壁,閉眼,微側身對著她。
  
  紛揚的髮絲貼著他雖然透濕依然雪白的衣衫,淺淺的風揚起他的額發,落到合著的眸上,猶如漸起的蝶翼。
  
  蘇婉之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我、我給自己上點藥。」
  
  姬恪聞聲,未睜開眼,只是溫和道:「蘇小姐放心,我不會睜眼的。」
  
  蘇婉之暗想:咳咳……其實我一點也不怕你睜眼……
  
  掏出懷裡隨身帶的金創藥,蘇婉之背著身快速的處理身上的傷處。
  
  腿上好幾處傷口,右臂略有點脫臼,蘇婉之左手一用力,又把手臂扶正了回去,還揉了揉保證手臂的靈活性,最後再處理額頭上些微的傷處。
  
  姬恪閉著眼睛,只能聽見不遠處發出一陣陣倒抽冷氣和咯吱咯吱骨節活動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這個女子……果然奇特的不像個女子。
  
  又過了一會,蘇婉之安靜下來。
  
  長衫被撕下大塊包紮傷口,本身就不是太好的布料被她暴力撕扯的層差不齊、毛邊突起,配著身上斑駁的汙跡,看模樣是極狼狽的,但她自己似乎並不覺得。
  
  反而她試探著問:「姬恪,你真的沒事麼?用不用上藥?」
  
  姬恪微微笑:「不用了。蘇小姐還是先多休息一會,此處不宜久留,漲潮前我們還要去找其他出路。」
  
  說完便繼續閉目養神。
  
  蘇婉之靠在另一側,抱膝看著姬恪。
  
  因為姬恪閉著眼睛,她才敢這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越是看越是覺得好看,姬恪清俊的臉上乾淨白皙沒有一點瑕疵,眼眸緊閉雖然看不見那雙漆黑的眸,但眼瞼處覆蓋下的細細陰影,又總有種讓人禁不住心軟的孤寂。
  
  會喜歡上姬恪,也多半是因為那種感覺。
  
  八年前還是八年後,無論姬恪笑得有多溫柔多謙和,她總覺得姬恪隱約有那麼一瞬是落寞的。
  
  八年前那個躲在禦花園裡看書的少年和眼前男人的身影重合,蘇婉之真的很想抱住姬恪,就這麼抱著,什麼也不做,又想去安慰他,讓他不要總這麼、這麼……
  
  略垂下頭,好吧,姬恪根本不需要。
  
  驀然睜開眼睛,姬恪似乎有些無奈,依然笑著:「蘇小姐,何故一直盯著我?」
  
  蘇婉之接著答:「你問過我這個問題啊。」
  
  姬恪一怔笑了笑,再不言。

  此後,蘇婉之也不好意思再死死盯著姬恪,仰頭看了看石洞外。
  
  繁星點點,遼闊的一望無際。
  
  突然就想起姬恪那晚帶她看的星空,收回脖子,蘇婉之輕輕笑了。
  
  再垂頭看著地面,漸漸也覺得乏了。

  半夢半醒之間,寒氣透過單薄而濕潤的衣衫侵襲。

  蘇婉之覺得冷,下意識就朝著姬恪的方向挪去,不多時,就已經挪到姬恪身邊。

  三番四次被打斷睡眠,姬恪睜眼,入目的是一顆小小的腦袋,靠在他的胳膊上,依偎的姿勢十分小心翼翼,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蘇婉之因為失血也顯得蒼白的面容,安靜下來倒也像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就在這坐著睡確實有些冷,更何況身上的衣衫也只是半幹。
  
  只靠他一個人走出去未免有些困難,如果蘇婉之凍病了那麻煩的還的是他,姬恪猶豫了一下,抽出手微微攬住蘇婉之。
  
  沒料即使睡夢中的蘇婉之依然會得寸進尺,一個躬身,整個人就埋進了他的懷裡,兀自尋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沈沈睡去。
  
  雖然姿勢並不舒服,姬恪還是強迫自己就此睡去。
  
  兩個半時辰後,姬恪準時醒來。
  
  懷裡的人沈睡不醒,姬恪輕輕叫了兩聲:「蘇小姐,蘇小姐……」
  
  蘇婉之沒有反應。
  
  姬恪無奈,只好又叫了兩聲:「蘇婉之,蘇婉之……」
  
  蘇婉之聞聲一驚,猛然擡起頭,正撞上姬恪的下頜。

  姬恪吃痛的悶哼了一聲。
  
  眼睛迷茫了片刻,蘇婉之清醒過來,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別人的懷裡醒來,徑直想去看姬恪的下頜有沒有事。
  
  姬恪推拒,撐著石壁站直了身笑說:「我沒事。只是,再不離開就要漲潮了,我們下次未必就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

  清晨時分,天微微亮。
  
  一縷晨光投射進張家寨的寨門。
  
  張大嫂一早便爬起來送自家男人出去打獵,等張大哥一走又轉回來劈柴做飯,看著炊煙自屋頂嫋嫋升起,搓了搓手,忙活著把放在屋裡的草藥擺出去曬。
  
  張家宅不大,幾十戶人家都很是和善。
  
  林裡貂子多,狐狸多,豹子也多,他們一家靠著張大哥獵來的動物皮肉已能過活,張大嫂又粗通些草藥醫理,一家兩口子過的倒也不錯。
  
  寨裡人良善而且好客,偶爾有些過路人經過,在這借宿也往往出手大方,所以寨裡也不排斥外來人。
  
  剛把草藥曬了一半,張大嫂就隱約聽見敲門聲。
  
  敲門聲很輕、很慢,並不擾人。
    
  聞聲,張大嫂擦擦手就去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都顯得十分狼狽,一個白衣一個靛藍長衫,個子矮些穿著靛藍長衫的人扶住較高的白衣人,兩人身上都有些淋濕的痕跡,再一細看,張大嫂的眼睛滯在白衣人的臉上,移都移不開。

  那白衣人烏髮微散,雪白衣衫的下擺也染了些許汙跡,但絲毫未能掩蓋他的風華,尤其那張臉,卻是令人驚訝的好看。就連張大嫂進城採買見到的那些貴人,也沒一個比眼前男子更加清俊而氣質乾淨。

  直到聽見輕微的咳嗽聲,張大嫂才反應過來,不等二人說話,便道:「兩位是來求宿的吧?我這尚有一間空房,我馬上就去收拾乾淨。」

  那白衣人微微一笑,聲音虛弱的可怕:「那便多謝了。大嫂,請問,這裡是何地?」

  「這裡是張家寨。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我姓蕭,這位是……」

  「小人是公子的侍從。」

  蘇慎言的侍從扮多了,蘇婉之也便從善如流。

  扶著姬恪坐進屋內客房裡,姬恪體力透支很快便靠在榻上閉眸沈睡。

  蘇婉之早早便看見外面擺著的草藥,出門正打算問這位大嫂借點藥,再借點乾糧和熱水。

  一路行來,她也看出姬恪的氣力不支。

  她猶記得姬恪是需要喝藥的,這一天一夜的路途未進食又未飲水,姬恪的樣子實在嚇人。

  沒想她剛一走到外面,就見張大嫂笑吟吟的看著她,還沖她擠擠眼睛:「不用擔心,此處人煙稀少,寨子裡又一向安穩,即使有人來著巡查也不會有人發現你們。」

  這詭異的話語,讓蘇婉之生出些莫名囧然的念頭。

  「大嫂,難道你以為我們是私奔出來的?」

  張大嫂驚訝的看著她:「難道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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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50:53

【十二章】

  姬恪一向淺眠,這次卻是沈沈睡了足有五個時辰才轉醒。

  起時,天色已經盡皆暗下。
  
  他坐起身,低頭看著身上乾淨的白色褻衣,一刻的怔忪。
  
  果然是太過疲倦了麼。
  
  還是那處民居,被褥上散發著淡淡的潮氣,窗櫺和牆面都泛起薑黃,陳設也相當簡陋與陳舊。
  
  歡快的交談聲自屋外傳來。
  
  他咳了兩聲,交談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快步而來的腳步聲。
  
  「你醒了?」
  
  蘇婉之舉燈而來,她換了一身淺粉的布裙,質地很普通,裙上繡著的蓮花圖案也很粗糙,但穿在身上,絲毫沒有掩蓋住她那種與生俱來的飛揚氣息,尤其是那雙大眼睛,晶亮亮明閃閃,像是能恍花人眼。
  
  就連姬恪也是愣了愣才綻開習慣性的溫和笑容。
  
  其實姬恪並不喜歡這樣的女孩子。
  
  雖然同樣是迷戀,比起月錦的性格,蘇婉之要難把握的多,他喜歡聽話的、委婉的、懂得點到為止的聰明女人。
  
  蘇婉之,不能說她笨,只是……
  
  「餓了吧?有粥,你要喝麼?」
  
  姬恪點點頭。
  
  蘇婉之飛快地奔到隔壁,又「咚咚咚」的跑回來,只是手裡多了碗冒著熱氣的粥。
  
  不等姬恪反應,蘇婉之已經自動自發的舉起勺子在唇邊輕吹,遞到姬恪唇邊。
  
  勺子邊緣有一道深茶色的裂紋,看起來並不怎麼乾淨。
  
  蘇婉之的眼睛晶亮,期待的看著他。
  
  抿了抿唇,姬恪還是微張開了口。
  
  粥的味道很一般,還隱約有煮糊的黏膩感,只是勉強可以入口。
  
  但姬恪確實是餓了,一勺一勺吃下去竟沒有抗拒,甚至吃的一乾二淨。
  
  蘇婉之又跑去收拾碗碟。
  
  方才那位張大嫂站在門框處,笑看著他們,目光中充滿了了然之色。
  
  姬恪隱隱有些不怎麼好的預感。
  
  那廂,張大嫂已經感慨的開頭:「這姑娘對蕭公子是真的好,倒讓我想起年輕時我和我家那口子……」
  
  撫額,姬恪覺得頭疼,這個女子究竟又對他人說了什麼?
  
  這倒是錯怪了蘇婉之,蘇婉之雖然很想和姬恪有點什麼瓜葛,但也並沒有想過通過卑劣手段。
  
  充其量,也只是在別人誤會的時候沒有否認,被人當做是默認了而已。

  夜晚,蘇婉之睡在榻上,同一間房內,已經睡足的姬恪換上張大嫂留在床沿邊的青布褂漫步而出。跟打獵歸來的張大哥問了路,才知此地距離明都並不遠,麻煩就麻煩在當中隔了一條山脈,山路崎嶇,險峰陡壁,並不好走,夜間更是容易遇上野禽、猛獸。
  
  一旁的張大嫂建議他從管道繞行,雖然可能多上半個月的行程,但比起橫越山脈總是安全的。
  
  姬恪笑容依舊,沒有表態,只是似想起什麼問:「請問,在下之前的衣服呢?」

  張大嫂到院中,不一會就抱著他昨日穿的白衣過來,已經洗淨幹透,還晾曬出淡淡春光的味道。
  
  翻到白色褻衣,姬恪略詫異:「這是……那我身上那套?」
  
  張大嫂歎笑道:「還不是你家姑娘幫你買的,那可是上好的綢子,她變賣了自己的珠鏈才有閒錢替你買了套現成的。不是我說,你這姑娘對公子你可真真是癡情,一出門便是幫你又置東西又煮粥,方才還問我有沒有調養身子的藥想要給你熬一碗。唉……這麼好的姑娘家,公子可別負了人家。」
  
  回到屋內,就著光線渾濁的油燈,姬恪將自己的白衫自衣袖微撕開,雲袖內有一個不易察覺的暗袋,姬恪翕合睫羽,眼瞳漆黑幽深,從中取出一顆兩個米粒大小的藥丸,剝開蠟衣,含進舌中。

  他的餘毒其實並未清乾淨,當年許皇后的那碗補湯,母親替他喝了大半,仍有一小半進了他的口中,雖然醫救及時,但到底無法清理除盡,也只得靠著藥物壓制毒性,苟延殘喘至今。
  
  摸出另一隻袖口,姬恪正想如法炮製,忽然聽見有人語速極快說話。
  
  姬恪停了一下,發現是蘇婉之在說夢話。
  
  仔細聽去,蘇婉之喃喃說:「師傅,我聽話,我認真練功,你就別罰我了,要不我給您唱個歌……」
  
  姬恪頓然有些啼笑皆非。
  
  沒料,蘇婉之話音一轉:「……姬恪,其實我不比月錦姑娘差多少的,唔,不就是臉蛋沒她漂亮,身段沒她標緻,性格沒她溫婉
  
  ……喂,你別走啊,別走別走……」

  再之後,蘇婉之的聲音越發荒誕走板,根本聽不出是在說什麼。

  這一掙動,身上蓋著的薄被便落下了肩頭。
  
  腦海中張大嫂的話一閃而過,姬恪的視線挪到蘇婉之攤開的手指上,些微的燙傷紅腫。
  
  走近兩步,姬恪兩指夾著被單,小心覆蓋回蘇婉之身上,並略向裡掖了掖。

  還未抽回手,忽然手臂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
  
  姬恪以為蘇婉之轉醒,手一背,便將那件衣衫藏起,未開口便察覺蘇婉之翻了個身仍舊沈睡,雙眸緊閉,呼吸緩和,只是握住姬恪手臂的手越發收緊,竟將姬恪的手整個抱進懷中,嘴中還嘟囔著什麼。
  
  掙扎試圖把手臂抽出,反復幾次,終究未遂,蘇婉之的力氣實在大的驚人。

  姬恪無奈,坐在床邊椅上,靜靜盤算歸去時日和朝中可能發生的變動。
  
  房間裡漸漸靜下,只剩清風微動的聲響。
  
  油燈不知何時燃盡了,姬恪也以手支額淺淺睡去。
  
  -----

  第二日,小寨中忽然下起雨。
  
  天邊還只可見一絲晨曦的時候,沈沈的雲朵厚積在天穹,一片蒼然的暮色,細雨便已斜斜落下。
  
  一早,張大嫂就在忙碌的朝屋中搬運東西,一扁簍一扁簍的藥材很快堆積滿不算大的屋內。
  
  剛歇下一口氣,就看見那位白衣蕭公子倚在門邊,疏離的目光望向天際盡頭。
  
  儘管他的面上還帶著倦容,但絲毫無損那張清俊絕倫的容顏。

  「蕭公子這麼早就起來了啊?你看我這忙的都沒注意,我先給你倒杯熱水吧。」

  姬恪聞言,謙和的一笑,眸中那一汪深沈的墨色蜿蜒成了流水般的和順:「多謝了。」
  
  溫水入口,壓下了一夜的倦怠。
  
  「蕭公子,看著天色,恐怕你們還要等上幾日才能走。若是下雨,山路泥濘,極易出事。」
  
  「多謝。我知道了。」
  
  「別看這雨來的突然,對鄉親們而言這可是個天大的好事,這天可都旱了好些日子了。」看姬恪的神色似乎有些失望,張大嫂無緣無故就多嘴起來:「蕭公子若是無事,可以帶著那位姑娘去看晚上寨裡的雨神會,每年開春寨裡下雨都會舉辦一場,寨中的年輕男女都會去,裡面很是熱鬧。」
  
  「有趣麼?」
  
  蘇婉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顯然是剛起來,髮絲蓬亂散在肩頭,笑意宛然。
  
  那笑容太明媚,姬恪一息失神,慢慢別開視線。
  
  午時,大雨傾盆,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與屋簷,劈啪聲作響,地面上砸出一大大小小數個水漩。
  
  自窗望去,整個世界都淹沒在滂沱水霧中,朦朧間低矮的村落染上天青的色澤,影影綽綽。
  
  大雨直到晚間才漸漸小了,又恢復了斜風細雨的模樣。
  
  蘇婉之從下午便坐在階前,邊幫張大嫂挑揀藥草,邊眺望蒼茫雨景。
  
  松松灑灑的樣子毫無大家閨秀的氣質,卻勝在自然。
    
  見雨小了,蘇婉之忙一躍而起。
  
  剛想去找姬恪,就見姬恪已經走了出來,並沒有穿他自己的白衣,而是換了一身同蘇婉之差不多的藍衫,萬千髮絲紮成一束,除了那張臉其餘都與當地青年無甚差別。
  
  蘇婉之訝異。

  姬恪笑得溫和而沈靜,看不出病態:「你不是很想去,那就走吧。」

  雨神會開在一條淺流的河水邊,他們去時已經搭了好些棚子,有些是歌棚,年輕的男子女子在裡面歡歌笑舞,有些則擺上自製的布織工藝品和向雨神祈福的面具等等,另有一些棚內更是設座、備茶,款待從其他村寨來的年輕人,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蘇婉之對這些民間的東西,只是耳聞,從未見過,頓覺甚是新奇,想湊上去看,但又擔心人群沖散她和姬恪,只好探頭探腦地伸著脖子。

  跟在姬恪身邊,等了一會,蘇婉之忽然發現他好半天沒有走動。
  
  順著姬恪的視線看去,擺在地上的,是一面繡得極精緻的寶藍色雙面繡錦囊,那針線與手藝是蘇婉之一輩子也到不了的高度。
  
  蘇婉之凜然。
  
  姬恪難道喜歡會女紅的女孩子……
  
  感應到她的目光,姬恪笑笑,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逝,直言道:「沒什麼,只是想起母親小時候也曾給我繡過一個。」
  
  是這樣?
  
  蘇婉之松了一口氣,連忙指著錦囊對攤主說:「這個可不可以買給我。」
  
  攤主是個小個子的男人,他笑著遞給蘇婉之一串竹環:「這個可不賣,五文錢一次,要是套中了,便給你。」
  
  「這個怎麼可能套上去?」蘇婉之拿著那只比手腕粗些的竹環,裝作苦惱狀。
  
  對方精明一笑:「那可不是我的事。」
  
  蘇婉之掂量了一下竹環,又看了看姬恪。
  
  姬恪笑說:「沒關係,我並不想要。」
  
  沒料到,蘇婉之對他眨了眨眼睛,無聲做了個口型。
  
  看我幫你贏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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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54:55

【十三章】

  一環,兩環,三環……
  
  攤主目瞪口呆的看著蘇婉之輕輕巧巧把十來枚竹環投在錦囊上,一枚也沒落空。
  
  能把白綾玩的如臂使指,這點功夫自然不在話下。
  
  收了竹環,攤主苦著臉把錦囊遞給蘇婉之。
  
  掂量掂量,蘇婉之便笑著拋給了姬恪。
  
  錦囊做的很是漂亮,價錢應該遠在五文之上。
  
  姬恪跟在蘇婉之身後,寶藍色的錦囊轉動在指間把玩著,平靜的視線流淌過細韌的絲線,直到前面女子淺粉的衣衫。
  
  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婉之似乎很開心,絲毫沒有在意纏綿在空中的細雨,高仰著頭,東看西看之下,不知不覺間就拽住姬恪的衣袖。
  
  細白的手指,攥著他的袖口分外用力。
  
  一瞬間,姬恪有種怪異的感覺,怎麼會就這麼跟蘇婉之出來了,就這麼並肩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理智告訴自己,雖然想回明都需要靠蘇婉之,但是沒必要和她太過親密。
  
  他的路上,只需要他一個人就夠了。
  
  扯扯他的袖口,蘇婉之手指不遠處,低道:「那個是……」
  
  棚中,戴著猙獰鬼臉面具的年輕男女圍在一起放肆跳躍舞打,手裡拿著各種古怪的器樂,舞動中配合著跺腳和手掌交擊發出震悚的響聲,動作誇張,但是亦極其炫目,富有感染力,路過的人們都忍不住駐足停留。
  
  姬恪看了一眼,溫聲回到:「那是儺舞,源於上古氏族對於圖騰膜拜,對於常人而言,有驅鬼逐疫、祭祀功能的意義。」
  
  蘇婉之回首,笑得明媚:「你會跳麼?」
  
  一愣,姬恪笑笑搖頭:「那種舞是古時流傳下來的,舞姿和儀式已經遺失了大半,現在跳多半是沒有定式的。」
  
  蘇婉之了然的點點頭。
  
  難怪看起來像群魔亂舞……
  
  不過,既然沒有要求……
  
  蘇婉之拽著姬恪上前,問邊上攤位的攤主:「你這裡面具賣麼?」
  
  半刻鐘後,紛紛攘攘的笑鬧聲迎面撲來。
  
  儺舞的隊伍中,多了一對年輕男女。
  
  舞樂聲震天,就連滴答的雨聲也被淹沒在了歡慶的聲音裡,無人留意。
  
  舞動的人群中,一道玉帶輕盈揚起,淺粉的衣衫翩翩若飛,女子皓腕輕擡,那條玉帶便圍著女子疾速騰轉而起,忽隱忽現的那抹粉色莫名的奪人目光,女子身軀雖似柔若無骨,其間蘊藏的力道卻帶著一絲淩厲的氣勢,旋轉間不論動作還是步伐都簡練乾脆,又似乎綿延不絕力道無盡。

  熱烈,張揚,而又不乏柔美。

  漸漸地,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彙聚在女子身上。

  張家寨雖在此地算大,但比起大城鎮還是顯得孤陋了,這般舞蹈,卻是從未見過。

  戴著面具的姬恪漸漸退到一側,眸中倒映著飛快旋轉的女子身影。

  只是粉色的布衣,卻硬是給她舞出了血色紅衣的氣度。

  莫名的,姬恪想起在自己府上,蘇婉之拽著錢家公子的衣襟,氣勢逼人的模樣。

  人有百樣,女子又為何不能是如此模樣?

  姬恪正想著,那條玉帶似有生命一般靈活的舞到他的身前,勾起他的手指便把他勾到近前,姬恪微愕然。

  不知是受民風影響,還是蘇婉之本就大膽,看不清面具下她的表情,但蘇婉之的手已經遞到了姬恪的身前。

  那雙手乾淨細長,掌心有習武的薄繭,還有這幾日帶著他而落下的大大小小的傷口。

  跳躍舞動的速度漸漸慢下來。

  不知是誰先開起的頭,有人嚷嚷:「跟她跳吧,大男人家的還害羞什麼?」

  「就是就是,姑娘家都不怕羞了。」

  「快點去吧,可別讓姑娘來等著你啊。」

  樂聲還在耳邊奏響,蘇婉之的手固執的停在他的身前,明明是矮他半個頭的個子,沒有一點怯弱。

  像是一瞬靜了。

  那只手只在他眼前。
  
  一份靜止的等待,一切一切誘惑著他把手交付。

  不管遲疑還是失神,等姬恪回過神來,手卻已經放在了蘇婉之的手上。

  那是姬恪一生中少有的,在想之前便已經做了的事。

  -----

  雨神會上,一場熱鬧的儺舞。

  歡歌笑語,笑聲不絕於耳。

  多年後再想起,姬恪已經記不得那場舞究竟是如何跳的,只記得蘇婉之淺粉的布衣在視線中紛亂的旋轉,似乎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不過,當日晚上回到張家,蘇婉之就似斷了腿一樣,迅速洗漱換藥癱軟在床上。

  空房內只有一張床。

  前一日,他們是錯開時間入眠,還未覺得如何。

  此時便顯得尷尬。

  張大嫂兩口早已睡下,大約以為他們真是一對,也沒有想過住宿之事。

  姬恪亦覺得累,但剛服過藥,倒也還能忍耐,便漫步出了房間。

  睡了一會,蘇婉之才想起這事,姬恪已經不見了。

  自榻上爬起,繞到院中,看見姬恪正在削一根竹節,竹節極長,他低垂著頭,不緊不慢的一刀刀削著。

  「姬恪,你不睡麼?」

  姬恪搖頭,指節泛白的手指依然握著竹子:「你先睡吧,我不困。明日上路,山路難行,我準備些竹子好方便行路。」

  大半夜不睡覺,說是為了削竹子,這理由……實在牽強。
  
  「我來削吧。」
  
  大大咧咧搶過一根竹子,坐在一邊,蘇婉之抄起身邊的柴刀削了起來。

  削法大開大闔,幾刀下去,竹子已經瘦削了一圈。
  
  姬恪忍俊不禁:「你還是回去睡罷,今天夠辛苦了。」
  
  「我習過武,不覺得累,還是你去吧。」
  
  「我……」
  
  不等姬恪說完,蘇婉之一把奪過姬恪手裡的竹子,抱起整摞竹子向後一放,咽了咽口水視線略飄道:「其實不用這麼麻煩,那床它……挺大的。」
  
  饒是姬恪,也被震上了一震。
  
  並肩躺下的時候,兩碗水擺在正中。
  
  額,姬恪擺的。
  
  清風皓月,寂靜無聲。
  
  姬恪閉上眼睛,意識漸漸迷離,不是沒有注意到緊緊盯著他側顏的視線,只是確實累了。
  
  蘇婉之也早就累了,不過,怎麼想到自己睡在姬恪身邊,就怎麼精神振奮,渾似打了雞血一般。
  
  翌日清晨,姬恪醒來剛想起身,就見有人伏在他身上,攀著他的四肢,臉頰紅潤,呼吸淺淺。
  
  蘇婉之是什麼時候爬到他身上的。
  
  再一看……姬恪撫額,她又是怎麼做到越過那兩碗水爬過來的?
  
  咚咚。
  
  許是聽見了動靜,傳來兩聲叩門聲。
  
  「我熱了饅頭,兩位可要起來吃些?」
  
  「等……」
  
  話音未落,那門就自己吱呀一聲開了。
  
  房間內的情形頃刻落入張大嫂的眼中。
  
  「啊,我過會再來叫你們。」
  
  「砰」門就這麼又給帶上了。
  
  再出來時,張大嫂看著兩人的目光怎麼都透出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味道來。
  
  姬恪也未去深究,畢竟他們馬上便要離開了。
  
  留了兩錠銀子,兩人便帶足了乾糧和水,拄竹子順著張大哥說的路走了下去。
  
  綿延起伏的山地上,因為春天的到來染上些許生機勃勃的綠色,地面還有些因為雨水淤積的泥地,自山腳下蹣跚而上,直面巨大的山體乍然看去有種即將傾壓而來的錯覺。

  兩人都是轎子馬車做慣了的,此時全靠雙腿跋山涉水不免覺得辛苦。
  
  然而,除了辛苦,更有些單調。
  
  蘇婉之歇了歇,忽然問:「姬恪,你在齊州真的如傳聞中那麼厲害麼?」

  好吧,她其實想問很久了。
  
  喘了口氣,姬恪笑:「什麼傳聞?」
  
  「就是說你一到齊州就大發神威懲治貪官汙吏,乾旱了好些年的齊州隨著你的到來天降甘霖,年年豐收,人人安居樂業,家家戶戶都敬你做門神……」
  
  蘇婉之越說越誇張,姬恪失笑,淡淡道:「沒有這麼神話。不過是調整了一些政策,幾年下來略有所成而已。在一地,便謀一地福祉。」
  
  沒說出口的還有,謀一地的民心。
  
  不論最終是否能成,至少齊州是他最後的退路,怎麼能不好好經營。
  
  「姬恪姬恪,那是不是也如傳聞中一樣,在齊州有許多家小姐傾慕于你?」

  啞然了一瞬,姬恪搖頭道:「那更是無從談起,小姐們都在深閨中,又哪裡來什麼傾慕?」
  
  這話一半一半,傾慕自然是有,只是姬恪一向對女子溫謙有禮,也少有過分親近曖昧,敢直言愛慕的少之又少,像蘇婉之這種的更是奇葩一朵。

  聞言,蘇婉之若有所思。
  
  朝前走了一段,囁嚅了一會才又突然開口:「姬恪,其實我八年前在宮裡見過你,不知可否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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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7:55:21

【十四章】

  提到宮中,不知為何,姬恪的表情忽然就暗了。
  
  微垂頭,濃密的睫羽覆蓋下眼瞼,投射淡淡陰影,卻看不清他眼底流轉的波紋:「在宮中的時日,太過久遠,我只怕已經記不清了。」
  
  記不清?
  
  蘇婉之誘導:「你再想想,記不記得有個小女孩曾經給你送過一個醬香的東坡肘子?用油紙包著的!還熱乎的!」
  
  面對蘇婉之的滿面期待,姬恪仍舊是搖了搖頭。
  
  蘇婉之頓時神情蔫然。

  沒精打采的拿著竹子戳地,一邊走一邊戳,留下身後一個個泥洞子。
  
  姬恪這次倒是真沒騙她,對他而言,宮中不堪的記憶要比美好的多得多,太久沒去回想,也已經遺忘的差不多,那些細枝末節,更是無從回憶。
  
  只是沒想到蘇婉之會這麼受打擊。

  走了又一截,蘇婉之仍舊不死心的問:「你真的真的一點都不記得,再回想看看,東坡肘子,非常好吃的東坡肘子,汁液濃厚,肉質鮮美,筋肉活絡,充滿嚼勁,一咬下去滿口生津……」
  
  說完,蘇婉之就先咽了咽口水。

  這樣的描述對於兩個只帶著乾冷饅頭過活的人而言實在是件殘忍的事情,姬恪不由輕笑。
  
  笑容讓蘇婉之晃了晃神,就聽見姬恪略微歉疚的聲音:「我實在記不得了,小時候在宮中給我送過吃的的女孩子實在太多……」
  
  太多?
  
  蘇婉之抽了抽嘴角,又蔫回去了,甚至沒留意到姬恪語氣裡帶的那幾分少有的狡黠。

  一路蘇婉之走的郁卒,姬恪卻顯得步履格外輕盈。
  
  過了午時,兩人都有些疲累。
  
  在一塊稍顯乾淨的大石頭上,兩人席地而坐,取出張大嫂準備的乾糧,一人一個粗面饅頭就這水吃了起來。
  
  山珍海味吃慣,蘇婉之咬了兩口就覺得難以下嚥,不比剛出鍋鬆軟的饅頭,此時已經有些發冷變硬,尤其想起剛才的東坡肘子更是悲從中來,哽咽的難以自持。
  
  反觀姬恪,倒是極其斯文的一口一口慢慢吃著,他吃得很慢,咬一小口喝一點水,細嚼慢嚥,一點點東西都能吃上好一會。
  
  姬恪這樣體弱都行,那麼她也應該不在話下吧。
  
  洩憤似的,蘇婉之又狠狠咬了一口饅頭,喉頭滾動,吞咽下去。
  
  「咳咳咳……」
  
  糟糕……被饅頭嗆到了。
  
  姬恪的手拍上她的被,蘇婉之狠狠猛咳了兩下,又大口喝了幾股水,直到兩頰都咳的緋紅才算勉強咽了下去。

  「姬恪,咳咳咳……」

  蘇婉之痛苦閉眼。
  
  她還能更丟人一點麼?
  
  方才姬恪才說有好些少女給他送吃的,其中不知道會有多少大家小姐,蘇婉之再自負也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常人眼裡絕對配不上溫婉賢淑的良妻標準,這會又咳的形象全無——她剛才分明看到自己噴出來的饅頭屑順著膝蓋骨碌碌滾掉到地上,姬恪對她只怕又沒什麼好印象。
  
  第一次見面她女扮男裝半夜和哥哥廝混,第二次見面她把倆世家公子揍得鼻青臉腫,第三次見面她掉進醉閣的溫泉池裡,第四次見面她直接撈著人跳了崖……

  嗚呼哀哉!

  沒等蘇婉之感慨完,忽然臉上傳來了一點冰涼的觸感。

  蘇婉之睜開眼,姬恪的修長如蔥根一般的手指從她的臉頰拂過,幾點輕觸,似癢非癢,極其勾人。
  
  「臉上,沾了東西。」

  姬恪的聲音不大,幾分疏懶溫存。

  騰一聲,蘇婉之的臉紅了。
  
  她顫聲:「姬恪……」
  
  「嗯?」姬恪似乎無意的斜挑起眉,那般的劍眉星目,一瞬而過的風情讓蘇婉之的心也跟著一顫。
  
  八歲的時候,姬恪對她做過同樣的事情,只是那時尚小,對男女之事又無甚感覺,也沒覺出什麼來。
  
  時值今日,蘇婉之在蘇慎言的薰陶下,又加上偷翻了蘇慎言房裡若干本春宮,一時間腦中盡是綺念。
  
  她忍不住挪開身子,坐到一邊去,雙手抱頭繼續啃饅頭。
  
  姬恪不明所以,探過身子溫聲問:「怎麼了?病了還是哪裡不舒服?」
  
  朝裡挪了挪,蘇婉之口中漫聲道:「沒什麼沒什麼……我就是有點熱。」

  布衣不比蘇婉之以前華麗的長裙,也沒有如雲的衣袂,根本遮不住多少臉面,姬恪一垂眸就看見蘇婉之紅彤彤的脖子,紅暈順著脖子蔓延而上,染得耳朵根都是紅紅一片。
  
  姬恪此時想得卻是,蘇婉之這樣的女子居然會害羞,真是……不可思議。
  
  再略略靠近一點,蘇婉之又略略朝著裡面移去,半絲也沒有了之前的剽悍之氣。。
  
  「熱?是額頭發熱了麼?」
  
  姬恪探手到蘇婉之的額頭。

  微涼的手指觸到蘇婉之的額,非但沒有為額頭降溫,反而燒得更厲害了。
  
  擡眼是姬恪清俊至極的臉,額頭是姬恪手指的觸感。
  
  姬恪的手指,姬恪的手指……真是好漂亮的一隻手指……那手指……
  
  蘇婉之順著那只手指又移了上去。
  
  對蘇婉之的視線毫無察覺,姬恪若有所思:「確實是很燙。」又對蘇婉之說,「蘇小姐覺得頭暈麼?」
  
  蘇婉之點頭點頭。
  
  「那大約真的是發熱了。蘇小姐,快起來,我們回去先帶你看大夫,再買些藥熬了喝。」
  
  「等……等等……我沒事……」
    
  蘇婉之一把抓住姬恪按在她額頭上的手。

  下一刻,蘇婉之想得是,我居然真的抓住了,居然真的抓住了姬恪的手!
  
  「我真的沒事……你讓我坐一會便好了……」

  既然拉了,就捨不得放下。
  
  大約是因為身體不好,姬恪手指的溫度很低,皮膚卻極其細膩光滑,摸在手中宛如玉石一般沁涼、溫潤。
  
  指尖劃過姬恪的掌心,那只手似乎微顫了一下。
  
  蘇婉之連剩下的小半饅頭也顧不得吃,忙鴕鳥狀把頭埋進膝蓋裡。
  
  半晌,手中握著的手也並未抽走,反而感覺到姬恪坐在她身邊,不近不遠的距離。

  蘇婉之偷眼望去,姬恪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只是問她:「覺得怎麼樣了?」
  
  蘇婉之突然膽子就打了起來,雖然她素來膽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姬恪面前總是束手束腳的,說起話來也是笨嘴笨舌,還總語帶猶疑。
  
  「姬恪,你今年該是十九了吧?」
  
  說完蘇婉之便又想抽自己,她這這都問的是什麼問題啊?又得兜個大圈子。
  
  姬恪輕聲應:「嗯,我生辰在五月,到時虛歲應已及冠了。」
  
  狠狠心,蘇婉之直言問:「那你有沒有婚約?」
  
  「尚無。」

  蘇婉之手攥的更緊了些:「那你有沒有心上人?」

  姬恪一噎,還是道:「尚無。」

  「那你瞧我如何?」
  
  雖然蘇婉之強裝淡定,但說這話的時候,姬恪仍能感覺到蘇婉之手心沁出的汗。
  
  不等姬恪回答,蘇婉之又補充:「其實我挺好的啊,論出身不算差,琴棋書畫嘛……這個,雖然不精,但是我也多少會些,而且我身體好,到時候肯定能照顧好你,我還……」
  
  聽著蘇婉之絮絮叨叨的細數自己的優點,好似生怕他瞧不上她一樣,姬恪的唇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方才他還當蘇婉之是當真害羞,現在握著他的手滔滔不絕也絲毫不覺未男女授受不親,沒有半點羞赧。
  
  冰冷的手在溫熱的小手掌裡被一點點捂暖。
  
  也許記憶裡真的有個小女孩曾給她送過肘子吧,只是他確實不記得了。
  
  想想那個場景,又看著身邊似乎永遠沒有煩惱痛苦情緒直白的少女,大約會是很有趣的。
  
  倒也不覺得蘇婉之握著他的手那麼彆扭了。

  「姬恪,姬恪,你在聽麼?」
  
  姬恪側眸,微笑:「我在聽。」

  圓而烏黑的大眼睛看向姬恪,眨了眨眼睛,像是有光漫射而出:「那你覺得呢?」
  
  希冀眼瞳的流光溢彩。

  再沒有第二個月錦可以給他做擋箭牌,姬恪頓了頓,笑:「我覺得你很好。」

  真的很好。

  思慮簡單,未經塵世指染,稚氣未退,對一切充滿幹勁和活力,甚至連情緒都會毫不掩飾的從眼眸裡溢出。

  不知,不懂,便不用想。

  蘇婉之放開姬恪的手,霍然起身,臉頰微紅,眼睛直直盯著山脈的那邊。

  「那好,姬恪,我們快些回明都吧!」

  她娘親都答應了!

  回明都了就可以提親,下聘的!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5-28 08:04:49

【十五章】

  又走了一日,兩人在路上遇到了一隊在山中采藥的商販,說明去意後便跟著一隊人馬回了明都。

  此時,距離圍獵已經過去了十來日。

  人一多,蘇婉之自然不好再和姬恪說話,一路到了明都,城門口卻是戒備森嚴。

  姬恪上前表明身份以後,城門守備很快帶人核實,身份一確定即刻便有人打開城門把姬恪迎入。

  而蘇婉之,則是一進城門,就看見黑著一張臉的蘇慎言。

  「之之……」

  蘇大公子搖扇,漫聲。

  蘇婉之即刻便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哥,我好慘啊。」

  一扇柄敲在蘇婉之頭上,蘇婉之梗著脖子,乖乖任敲。

  瞧著蘇婉之因為跋涉而襤褸的布衣,未經梳洗而顯得蓬亂的發,甚至臉上原本細嫩的肌膚也因風吹日曬而黑瘦了不少,蘇慎言難得的心軟了軟。

  「好了,你哥哥我一向好心,我這就不追究你了,爹娘那裡我可做不了數,你可不知道這會鬧得有多大。先回家吧。」

  蘇婉之原本欣喜的表情又耷拉了下去。

  剛一回家,蘇星就撲上來,死死抱住蘇婉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容易精疲力盡餓著肚子安慰了這個,乖師弟容沂也紅著眼睛跑來,蘇婉之當即一把把師弟扇到一邊去,端起廚房特地為她開的小竈大快朵頤。

  開玩笑,她可是已經十來日沒有好好吃過飯了。

  再叫下人燒了水,準備了舒適的新衣,坐進浴盆中蘇婉之正準備美美的泡上一覺。

  還沒泡上半盞茶的功夫,有人破門而入。
  
  「死丫頭,你還敢回來!」蘇夫人一推屏風,直直上前拎起蘇婉之的耳朵,愣是把她從溫熱的水中提了起來。

  「娘,娘親……你輕點,我是您女兒不是您兒子啊。」

  自小蘇婉之就調皮搗蛋,雖然時常拿容沂頂罪,但也有被抓個正巧的時候,因此沒少被蘇夫人教訓,這提耳朵就是裡面最常用的,只是考慮到年歲漸長,蘇夫人動手的次數也少了許多,一時半會蘇婉之竟還有些不適應。

  扯了件外袍給蘇婉之裹上,蘇夫人又氣不打一處來:「你還知道你是個女兒家啊,圍獵追出去找男人我也就不說你了,居然還抱著個男人跳了崖,你當你是梁祝啊!」

  蘇婉之訕笑:「娘親,我這是情況緊急情況緊急……」

  插腰圍著蘇婉之轉了好幾圈,蘇夫人一個爆栗砸在蘇婉之的頭上,怒道:「早知當日我就直接把你許給大理寺張大人做續弦了,張大人的樣貌是不怎麼好,禿也禿了點,可勝在可靠穩重啊,娶了你定會一心一意待你,也不會平白折騰出這許多事來。」
  
  哪裡是不怎麼好,娘親,你太含蓄了……若是爹長成那樣你會嫁麼……

  蘇婉之小聲嘀咕。

  「怎麼又一副不樂意的樣子,別得意人家張大人還不見得看得上你呢……」

  等蘇夫人長長一串教訓結束,歇口氣的時候,蘇婉之才試探著說:「娘,你說如果姬恪答應的話,不反對我們的親事吧。」

  「我是說過……」蘇夫人一愣,「怎麼,我這半天都白說了,你還想嫁給他?」

  蘇婉之垂頭眨了眨眼,羞澀的說:「我跟他說了,他說他覺得我挺好的。」

  眼前蘇婉之慢慢擡起頭,期冀地看著她。

  這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脾氣。

  蘇夫人歎了口氣,「就是他現在想娶你,也怕是沒這個功夫。」

  「啊,為什麼?」

  「你是真不知道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麼……連明都裡都戒嚴了,你還沒察覺麼?」

  -----

  「公子……」

  「我沒事,也沒有怪你的意思。」姬恪壓了壓疲倦的眼皮,「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

  「圍獵之時,又出現了兩撥刺客,陛下被刺客重傷,姬躍及時趕到救下陛下,又聞訊公子墜崖,陛下大怒,斬殺了牽扯關聯宮人一百三十一名,全城戒嚴。」

  眼睛也未睜,姬恪問:「還有麼?」

  「兩日前,姬止強搶歌女入府,那歌女不堪受辱自盡而亡,其父向禦史大夫李大人當街告狀。」
  
  姬恪的唇染上幾分笑意:「那明都中如今風頭最勁的是我的二哥燕王姬躍?」
  
  「正是。」
  
  「傳訊給江成讓他此時不要在意我的存在,姬止可不能這麼早就退場。哦,還有……那株千年靈芝還在麼?替我敬獻給父皇。」
  
  其徐微訝:「那是夫人留給公子的,公子……」
  
  姬恪想也沒想,輕擺手:「於我無用,便是雞肋。我父皇他暫時還不能死。對了,大臣處近日有什麼風吹草動?」
  
  清醒一刻,其徐便又把幾日收集的消息對姬恪娓娓道來。
  
  姬恪聞言,似在沈思,並沒回話。
  
  其徐見狀,猶豫了良久又道:「公子,那日您被蘇小姐帶落懸崖後……」
  
  「哦。」姬恪頓了一頓,忽得一笑。
  
  笑容很淡很淺,突如其來,仿佛是一瞬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
  
  姬恪的笑容慣來是溫柔明媚,柔和若春風一般,倒少有這般笑得莫名其妙,甚至叫人摸不著頭腦。
  
  就連其徐也略是一驚,難道這位蘇小姐對公子做了什麼,還是……
  
  然而,只是一刻,姬恪笑容不變語態平平道:「之後並未發生什麼,只是在民居裡住了幾日一路走了回來。」似乎方才那一笑都是幻覺般。
  
  -----

  「師姐,你在做什麼?」
  
  蘇婉之剛把白綾拋上樹梢,就聽見一道清脆的少年音。
  
  「噓,小聲點。」
  
  左右看看,四下無人,蘇婉之才放下心來,轉眸道:「小容沂,大半夜不睡覺怎麼在外面亂跑,乖,快些回去睡覺吧。」
  
  容沂搖了搖頭,聲音洪亮:「蘇夫人說師傅這幾天不在,讓我看著師姐……」
  
  不等容沂說完,蘇婉之就一把捂上他的嘴。
  
  又確定了沒人才陰陰地沖容沂笑:「聲音小點,師姐這是人生大事,你不懂。」
  
  「可是蘇夫人讓我看著你……」
  
  蘇婉之眼眸微轉,笑笑,語氣誘拐:「是說只要看著我就好了麼?」
  
  容沂向後退了一步,莫名覺得背脊發寒。
  
  半個時辰後。
  
  「師姐,我們還是回去吧。外面很危險的。」
  
  蘇婉之扯著容沂,想也不想:「都說了不會帶你去醉煙閣了,你還怕什麼?」
  
  「可是,師姐,這樣真的不好啊……」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齊王府。
  
  想著這個時候,該已經沒什麼人了,卻見一個熟悉人影自齊王府走出。
  
  蘇婉之擦了擦眼睛,趕忙拉著容沂躲到一邊去。
  
  「師姐,那不是蘇大哥麼?你為什麼要躲啊?」
  
  蘇婉之想也不想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可是……」

  「你哪裡這麼多問題。」

  容沂委屈的癟癟嘴,再不說話。

  那廂,蘇婉之異想天開的想,蘇慎言這麼大半夜的上門,難道是想幫她提親?

  越想越覺得應該是,自家妹子和人家孤男寡女的相處了十來日,做哥哥的自然要讓人負責。

  蘇慎言是真上道啊真上道。

  難怪這麼年輕就在大理寺混的如魚得水。
  
  「好了,我們回去吧。」
  
  容沂連忙兩步跟上蘇婉之回轉的腳步,欣喜道:「師姐,你打算回去了。」

  「嗯。」

  打定主意,先去找蘇慎言盤問清楚了再說。

  -----

  後幾日蘇婉之卻是沒料到蘇慎言一時變得如此忙碌,說是巡城司為在城中抓到了一夥刺客,這幾日正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審。

  說來可笑,也就在這個當口,晟帝的五十壽辰如期到來。

  不過,原本晟帝還對大皇子睿王姬止頗有微詞,此時聽說姬止主動上門對那舞姬父親負荊請罪,又解釋清楚當日實是只想請舞姬入府中為睿王妃舞一曲,沒想家僕未曾解釋清楚,舞姬小姐也誤會了,方至如此慘劇。

  晟帝聞言,不論真假,口中卻是再不提此事。

  更何況,刺殺之後,晟帝便知道自己只怕命不久矣,更加倍的催促方士為他煉製長生不老藥,此時能安安穩穩再好不過。

  籌備數月的壽誕也在這個時候歡歡喜喜的開了起來。

  上次偷跑出去第二日師傅韓先立便又遠遊而歸,神清氣爽順帶壓榨自己的兩個弟子。

  每日練武練得精疲力竭,蘇婉之這會晚上是實在再沒力氣夜間活動。

  及至晟帝壽誕,才算是再次出門。

  晟帝的壽宴挑了宮中最大的一座殿,前殿坐著晟帝和三品以上的官員,後殿則均是三品以後,大小官員各都攜了家眷,滿堂看去,鶯鶯燕燕倒是占了過半。

  蘇婉之跟著蘇丞相,自然位置很是靠前。

  而姬恪的位置,更是直坐在晟帝下首的第三個位置。

  幾日不見,姬恪在路途中迅速消瘦的臉龐也像是豐盈了一些,衣著華貴繁複,璀璨金黃的長袍上隱繡層層疊疊,乍看之下,那上面的流雲飛絮都似活了一般,起伏纏綿,烏黑長髮被一頂紫金冠高高束起,越發顯得豐神俊逸。

  蘇婉之間或夾著,邊品著秀色可餐。

  正看著,就見一個同樣衣著盛裝的少女走到姬恪身邊,少女笑顏如花,冰雕玉琢的容貌亦是極美,神情恬淡如雪,隱隱透著一股清澈之意。

  即便沒見過,蘇婉之也能猜得出來,這是晟帝最寶貝的小公主,朝陽公主。

  只說了兩句,小公主就坐在了姬恪身側,托著下巴看姬恪,嘴裡還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麼。

  姬恪自始至終都微笑看著她,安靜傾聽,目光如水,極耐心也極溫柔的樣子。

  蘇婉之默默眼紅了。

  「蘇悍女,羨慕了?」
  
  好巧不巧,王將軍一家正坐在蘇婉之下首,王蕭月夾了一筷子精緻糕點,語氣閑閑,笑得很是欠揍。
  
  「就你這樣怎麼跟朝陽公主比,母夜叉。」
  
  可謂冤家路窄,蘇婉之側臉,嘴角一抹陰笑:「要不要我們出去比比?」
  
  指節一輪,咯吱作響,威脅意味十足。
  
  正說著,小公主拉了姬恪離席。
  
  蘇婉之眼尖看見,偷看了一眼蘇大人蘇夫人正在同前來敬酒的官員客套,便趁其不備輕手輕腳站起來,朝後退去。
  
  顯然王蕭月也看見了,跟著蘇婉之退了退,細聲問:「蘇婉之,你這是要去哪啊?」
  
  蘇婉之微笑吐字:「我去恭房。」
  
  「蘇婉之!」王蕭月一陣惡寒,「女人家的說這個……你惡不噁心。」
  
  前腳剛一走,發現王蕭月還是跟了過來。
  
  「王大小姐,幹嘛跟著我?」
  
  「誰跟著你了,我也出恭不行麼?」
  
  兩人正爭執著,忽看見不遠的樹蔭裡,一高一矮兩個華貴的身影一閃而過。
  
  兩位千金小姐相對一視,顧不上再吵嘴,又都跟了上去。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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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8:14:47

【十六章】

  朝陽公主帶著姬恪一路前行,腳步不停,竟是漸漸走近了外臣禁地——後宮。
  
  蘇婉之猶豫了一下,看王蕭月沒有回去的意思,想著她怎麼也算女子,咬咬牙便繼續跟了上去,她卻是不知,王蕭月此時也抱著同樣的心思。
  
  蘇婉之習武,腳步輕靈,王蕭月又跟的略後,這一路之下倒也沒被發現。
  
  再走走,兩個大小姐都覺出不對了。
  
  後宮便是後宮,可這地怎麼越走越荒蕪,一路過來不止宮人沒看到幾個,就連建築也越發破敗,由金碧輝煌的連綿殿宇變成長滿青苔藤蔓的陳舊古殿。
  
  本來女子為美衣著本就單薄,此時更覺陰風陣陣。
  
  實在想像不到宮中竟然有這麼樣一個地方。
  
  前方,朝陽公主同姬恪仍在走著,絲毫未作停留,只是此處無多少遮蔽,怕被發現,蘇婉之二人離得就遠了些。
  
  又走了走,幾個轉彎之下,竟是把人給追丟了。
  
  四周寂寂無聲,唯有落葉沙沙拂動聲響,兩人面面相覷,為何去何從思索。
  
  王蕭月抑制住自己回轉的念頭,哆嗦道:「蘇……蘇悍女!我們還是回去吧……」
  
  雖然會武,但瞧著這陰氣甚重的地方,蘇婉之心裡也有點犯嘀咕,本想退了算了,眸光一瞟,看見抱臂瑟瑟發抖的王蕭月,心中惡念一起,露齒笑道:「王大小姐,你平日不是膽子大得很麼?何時變得如此膽小怕事了?」
  
  蘇婉之這番表情做的實在不厚道,王蕭月恨得牙癢癢,剛想回嘴兩句,蘇婉之已經一個人朝前走去。
  
  比起一個人朝回走,至少前行還有個伴。
  
  王蕭月跺跺腳,到底是跟著蘇婉之走了下去。

  越往裡越顯陰森,不知不覺,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座破落的殿宇,金漆的柱子被磨得褪了色,蛛網纏繞了整個大殿頂端,就連牌匾也掉了大半下來,只能隱約可見開頭一個「霜」字,殿門隨著微風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王蕭月終是扯住蘇婉之的衣袖:「……這裡面怪怪的,我們快回去吧。」

  左右看看,再無別的出路,那麼姬恪十有八九是和小公主進了這裡面,雖然是有些駭人,不過,都追了這麼久,不進去看看蘇婉之實在覺得虧得慌。

  嘴角一勾,蘇婉之笑得人畜無害:「王小姐,你要是怕,就自己一個人回去唄。」

  當即用手帕包著手,推開眼前似乎搖搖欲墜的大門。

  撲簌簌的塵埃落了滿地,殿宇的面目也落入了蘇婉之的視線中。

  空蕩蕩的大殿零零碎碎擺著些東倒西歪又損壞了十之七八的家什,地面薄薄一層塵土,蛛網密佈,一副意料中的頹敗景象。

  一望能看到邊,並沒有人。

  不得不說,蘇婉之此時確實有些失望。

  沒想到追了大半天,還是白跑,怎麼說也得至少讓她多看姬恪兩眼嘛。

  剛想離開,忽然聽見清風中傳來一道極細微的聲響。

  「什麼聲音?」

  聲音倒沒聽清,就聽見王蕭月突然尖叫起來。

  蘇婉之擡手一把捂住王蕭月的嘴,側耳傾聽,聲響越來越大,像是個女人的聲音,一個女人的笑聲。

  還沒聽仔細,突然手指一痛。

  王蕭月竟然用牙咬了她的手,蘇婉之怒,看向王蕭月正想發火,突然間王蕭月的眼睛直直盯著她的身後,嘴張得老大,卻半晌發不出聲音,只有喉嚨裡咯咯響了兩聲,接著兩眼一翻,竟就這麼生生暈倒了過去。

  蘇婉之不明所以,回過頭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餘一指的距離,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女子湊臉到蘇婉之面前咧嘴陰陰的笑,而那張臉,幾乎稱不上是臉,皮膚大半潰爛滿是瘡疤,一道傷口橫貫在鼻樑上,把這張恐怖的臉仿佛一切兩半,再配上那詭異的笑容,尤其在空曠的大殿中要多滲人就多滲人。

  女子笑了一會,卻見蘇婉之還在尖叫。

  她撇下大約是唇的部位,聲音嘶啞道:「我不可怕麼?」

  蘇婉之停止尖叫,中肯回道:「可怕。」仿佛怕對方不信,她還點了下頭,補充,「真的很可怕。」

  「那你為什麼不暈倒?」那聲音依然嘶啞,如同拉破的風箱。

  蘇婉之想了想:「如果你能告訴我姬恪在哪裡,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沒暈倒。」

  略退了退,白衣女子用手托著自己慘烈的臉似乎在沈思。

  離得稍遠些,那張臉也顯得沒那麼可怖,心中將它當成一團肉團,蘇婉之莫名想起席上沒來及吃的羊肉。

  蘇婉之咽了咽口水,乖乖等著。

  說起來,這不怕倒要感謝蘇慎言。
  
  作為一個從小以看自家妹妹驚慌失措倒楣犯錯為樂的哥哥,蘇慎言還是個小粉團子的時候就會拿著死老鼠死蟑螂塞進蘇婉之的被窩梳妝盒等等,從一開始的尖叫暈倒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東西塞回蘇慎言的被窩,蘇婉之的適應能力可謂與日俱進。

  後來蘇慎言以新科一甲第三名探花的身份自請調入大理寺之後更是變本加厲,沒事就給蘇婉之捎點大理寺特產——誰都知道大理寺那個和刑部直接掛鉤的地方能出什麼好東西……
  
  噁心著噁心著,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姬恪在……」

  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蘇婉之擡起頭,屏息聽。

  突然,蘇婉之驀得揚腕,一條白綾自袖口「嗖」然而出,白綾纏住身後木棍,咣當一聲木棍落地,幾滾之下遠遠摔離。

  舉著空空雙手的小公主站在蘇婉之身後,一瞬呆怔,似乎還不能相信剛才發生了什麼。

  再一道人聲,溫和無奈,無比的耳熟無比的悅耳。

  姬恪摸了摸朝陽公主姬陽的腦袋,對蘇婉之做了一個拱手的姿勢:「不知道蘇小姐這一路跟著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金光燦燦的姬恪站在這冷冷清清的大殿中,倒把大殿都襯得似乎亮了三分。

  蘇婉之被晃了晃目,嘿嘿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吃撐了出來逛逛,不小心就逛到這了,而且……」

  剛想說王蕭月,這才意識到王蕭月已經暈了,正四仰八叉不甚雅觀的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姬恪歎了口氣,雖明知蘇婉之是托詞也沒點破:「蘇小姐煩請現在帶著王小姐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倒是小公主聽見姬恪的話,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瓷娃娃般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扯著姬恪的衣角,柔聲撒嬌道:「恪哥哥……」

  姬恪無聲地搖搖頭,擡手制止了她的話。

  兩步走到蘇婉之身邊,扶起王蕭月遞給蘇婉之:「蘇小姐,自前方沿著此路向下,不出半刻,便能看見巡邏的守衛,只說迷了路,他們會帶你們回去的。」

  蘇婉之接過,就見姬恪忽得展顏一笑,略顯白皙的面容在這一笑的襯托下更是透出些令人心折的味道,明月清輝尚不及一份容色,直教人心跳砰然:「今日之事,還望……」

  不等姬恪說完,蘇婉之就目光直直的點頭點頭。

  然則,便是在此刻,女子的笑聲再度詭秘響起。

  「嘻嘻嘻嘻……」

  陰風一起,那淒婉催命般的聲音忽忽然而飄,直教人覺得風聲鶴唳,毛骨悚然。

  小公主已經當先跑了過去。
  
  姬恪也是臉色一變,很是難看。

  蘇婉之不明所以,看向方才那個肉臉女人,對方也看向她,肉色的嘴唇緊閉,顯然,這次的哭聲不是這個女人發出來的。

  而且,這聲音雖沒有方才大,但明顯更加的淒厲,也更加聳人。

  皇宮內院禁闈隱秘蘇婉之在話本裡也有耳聞一二,但也卻是沒想到能真的遇上。

  再一刻,小公主哽咽的哭聲斷斷續續傳來,姬恪顧不上蘇婉之,匆匆循著聲音走了。

  和女人大眼瞪肉眼瞪了好一會,女人扯著嘶啞嗓音對她道:「公子讓你走!你走!」
  
  蘇婉之試探著問:「這裡面到底是誰啊?」

  「不管你的事,知道了會死。快走!」

  「你是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的啊?」

  女人瞪大眼睛,似乎沒想到蘇婉之的膽子達到這個程度。

  這些年誤闖入的宮女太監和內眷稀稀疏疏加起來也有七八個,不是被她嚇暈,就是被公子下手或威脅或處理掉,可這小姐看起來竟是絲毫不怕。

  更讓她詫異的卻是另一件事,一看衣著就知這個小姐十有八九哪個官家小姐,一旦說出去可謂後患無窮,可是,公子居然打算放她走……

  「你不說的話那我自己進去看看了……」

  「等等……」女人澀聲,「你不怕死麼?」

  蘇婉之毫不猶豫的點頭:「怕。」

  「那你為何還不走?」
  
  「他們方才從裡面出來,也沒死啊。」摸摸下巴,蘇婉之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繼續道,「更何況,如果危險的話,姬恪呆在這我不放心。」

  言罷,把王蕭月靠在邊上,蘇婉之便打算進去。

  那女子攔在前面,卻是用一種古怪的口氣問道:「你和……公子是什麼關係?」

  這個問題甚是合蘇婉之的意。

  蘇婉之整整衣裙和鬢髮,雙手捧腮,微微側顏粲然一笑:「你不覺得我和姬恪很般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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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8:17:29

【十七章】

  那女子的神情更加古怪。

  蘇婉之趁著女子不備,腳步一晃,越過她朝裡面而去。

  「不許去,你……」

  狡黠一笑,蘇婉之已經先一步踏了進去。

  女子伸手一把向蘇婉之抓去,眼看就要夠到衣袖,忽見白綾一揚,力若千鈞般揮開女子的手,隨著白綾「嗖」一聲回到蘇婉之身邊,她腳尖一蹬,已遠遠跳開數丈。

  方才沒有留意,大殿之後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門,位置極隱秘,正通向後面的偏殿。

  地上還有家什的碎屑,蘇婉之輕巧地越過。

  再一邁步,再不顧女子的呼喊,閃身進了殿內。

  那詭異的笑聲越發清晰,不知是不是聽得多了,蘇婉之倒不覺得很怕。

  偏殿依然是荒廢已久了的模樣,只是收拾的略乾淨了一些,而那笑聲的出處卻是從地下而來。

  飛快掃了四周,蘇婉之的視線停在了邊角不起眼的一個小櫃子上,櫃子倒在地上,上面的灰卻不及地面的多。

  掀開櫃子,下麵是兩個把手樣的鉤子。

  蘇婉之用白綾一拉,那看似很重的地磚竟被拉了起來,露出一個隻容一人過的洞口。

  蘇婉之鑽身而入的時候,女子才將將走進殿中。

  沒料到的是,剛一下洞,兩眼尚一片漆黑之時,就有人把刀架在蘇婉之的脖子上。

  寒光凜冽,蘇婉之咽了咽口水,指尖捏著刀鋒,細聲細氣的說:「壯士,能不能把刀拿來一點,我怕你手抖。」

  對方聽見她的聲音,口氣生硬道:「蘇小姐?」

  「誒?你認得我?」

  蘇婉之一轉身,還沒看清人,已經被另一個人的聲音懾住。

  「其徐,放開她。」姬恪自微光中走出,不論發冠衣著都一絲不苟,但蘇婉之卻莫名覺得他顯得疲憊,「蘇小姐,你怎麼還沒走?你不該來這裡。」

  那柄懸在她脖子上的刀一瞬抽開,甚至移開的過程中,還帶了一縷她的發。

  蘇婉之掃了一眼,髮絲斷口處平整光滑,倘若剛才那刀抹過的是她的脖子……

  脖子隱隱開始覺得疼。

  果然,有些事還是不要深想的好。

  笑聲漸漸低下去,蘇婉之下意識的朝姬恪身後望去。

  姬恪的反應讓她不得不想到,裡面那個女人……該不會是姬恪的母妃蕭妃吧。

  似乎是知道瞞不過,姬恪並沒有擋住蘇婉之的視線。

  地窖的這端沒點燈,盡頭處卻亮著盞油燈。

  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蘇婉之也看清那頭是個地牢,朝陽公主蹲在地上拉著地牢裡女人的手,那個女人的頭斷了般低低垂著,一動不動。

  之前那個鬼臉的女子也爬了下來,只看了蘇婉之一眼,就蹣蹣跚跚的向前跑去。

  「姬恪……這裡也沒什麼麼。」

  姬恪的視線如水一般滑過蘇婉之的面前,油燈的燭光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明明滅滅,遺留下一片晦澀的陰影。

  「你還想看到什麼?」

  語氣頗淡,甚至帶著些許的不悅。

  這是蘇婉之第一次聽見姬恪的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

  試探著問:「姬恪,你生氣了?」

  「沒有。」

  還說沒有,那語氣那神情……

  蘇婉之擡起頭,大大的眼睛盯著姬恪,咬咬牙道:「好吧,姬恪,我就是想來看看你,聽你說說話,什麼宮廷隱秘什麼謎團我都沒興趣牽扯,我都快半月沒見到你了。」

  「噔」一聲,身後其徐的佩劍撞上了石壁。

  就連姬恪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樣小兒女的話在這樣冷僻的環境裡,實在格格不入。

  但蘇婉之說的如此自然,如此理所應當,好像沒有任何覺得不合適。

  大概是覺得畢竟和姬恪有那麼一段共曆生死獨處的時光,蘇婉之說起話來更加的直截了當。

  倒是姬恪被蘇婉之是話一岔,忽然就覺得氣不起來。

  甚至於覺得自己方才和蘇婉之計較,實在是件很無意義的事情。
  
  一方面來說,蘇婉之這個性子叫做直率不加掩飾,另一方面,卻是讓姬恪都無從揣測。
    
  若是換一個人跟著他們走到這裡,姬恪絕對會懷疑對方的用心。
  
  可是這個人若是蘇婉之,姬恪卻實在不知道……
  
  微微別開視線,不去看那雙似乎有光暈流轉的眸子。
  
  姬恪輕歎一口氣:「就算如此,你也無須跟到這裡。你難道不知這裡藏有隱秘,雖然這個秘密在皇室中已不算絕密,可是你是外臣之女,干係牽連重大的話,你只怕再也走不出這裡。」
  
  牢中關的是雲妃,姬陽的母妃,早幾年已經銷聲匿跡了的晟帝寵妃。
  
  但對姬恪而言,她還有一個身份,便是自己母妃蕭妃的陪嫁,他的族人。
  
  蕭妃死後,姬恪去了齊州,這位同樣美豔的侍女曾經一度取代了蕭妃的存在,甚至還生下了備受寵愛的公主姬陽,可是晟帝到底受不了一個時不時會向自己提起蕭妃過往,時而有些神經質的妃子,在許皇后的施壓下,雲妃被打入了冷宮,人也漸漸瘋癲起來。
  
  姬恪回到明都時,雲妃已經因為幾次在冷宮中傷人,被關進了地牢。
  
  在姬陽的慫恿下,姬恪去見過幾次雲妃,這也是一種試探,許是因為愧疚,晟帝知道,但是隻字未提也從未阻攔。
  
  雲妃的確是瘋了,但也有偶爾清醒的時候。
  
  從她的口中,姬恪套出了不少有關舊族人的事情,他的母妃雖然死了,但畢竟是前朝公主,在前朝皇室幾乎死絕的情況下,他的身份在舊族中就是極尊貴的,若能聯絡起舊族人的力量,於他而言,無外乎如虎添翼。
  
  畢竟,從八年前他就已經開始謀劃這件事,若真要做,就一定要萬無一失。
  
  姬恪所想,蘇婉之全然不知。
  
  或者說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想著能這麼輕而易舉被她和王蕭月跟蹤到,而這裡又沒有什麼守衛,那麼藏著的秘密肯定不至於致人死地,當下繼續用更細緻的目光描摹著姬恪的面容,聲音中絲毫沒有擔憂,疑問的非常真誠:「那姬恪,你打算把我一直留在這嗎?」話到末了。竟還有些羞澀。
  
  明明是順著姬恪的話向下說,但是這話從蘇婉之口中說出來,那感覺一時間倒有些變味,甚至於還帶著點旖旎。
  
  姬恪頓時語塞,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力感。
  
  陰森的環境裡,姬恪清晰看到其徐似不忍觀之般微微扭過頭去。不遠處姬陽也向這邊投來疑惑的目光,似乎是奇怪為什麼姬恪在那裡耽誤了這麼久。
  
  姬恪沈吟道:「方才是我說重了,蘇小姐還是請回。」
  
  蘇婉之私心也不過是來看看姬恪,總覺得她和姬恪相處時間不長,對姬恪也不夠瞭解,所以便想著能近一些。
  
  此時,看姬恪的模樣,蘇婉之倒也不想急於求成顯得太過分。
  
  「那我……」念頭一轉,蘇婉之忽然想起一件事,隨口便問了出來,「對了,姬恪,那日我看見我哥從你府裡出來,是和你說了什麼麼?」
  
  姬恪聽見蘇婉之的話後,語焉裡的溫和之意漸漸冷淡了下來,並不明顯:「沒什麼。蘇小姐,你說是來看我的聽我說話麼,現在你見到了,聽到了,可以離開了罷。」跟隨姬恪多年,其徐自然感覺到,目光不自覺轉到蘇婉之身上,以為蘇婉之會被姬恪的口吻激到。
  
  沒料蘇婉之這次的重點又放錯了地方。
  
  「我這就走,這就走……姬恪,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蘇小姐了,我聽著彆扭,你叫我婉之吧。」
  
  站定在姬恪面前,蘇婉之大有姬恪不叫便不走的味道。
  
  姬恪的視線轉到蘇婉之的臉上,沒有帶著笑,深黑的瞳仁不見光澤,溫和笑意也被掩藏在了潤黑之中,然而蘇婉之就這麼回瞪向姬恪,微微癟著嘴,睫毛輕顫,眼瞳卻是一眨不眨,流轉著清澈見底的水意,無遮無攔更顯得無畏。

  幾秒的對視,像是過了幾年。

  動了動唇,姬恪垂眸認輸,聲音低沈:「婉之……」
  
  那一聲比起呼喚,倒更像是歎息。
  
  即便如此,蘇婉之還是聽得心頭一蕩,歎謂般的呢喃何其勾人,更何況是用姬恪那溫玉般柔和的音色說出,她恨不能當場撓牆。
  
  之之之之聽多了倒像是叫鳥名,哪有婉之來的�靜婉約,更帶著不言而喻的曖昧。
  
  心滿意足的蘇婉之飄飄然出了地牢。
  
  目光只在蘇婉之身上一掃而過,姬恪便大踏步走向了地牢深處,燭火在姬恪幽暗的眸中跳動,蒼焰寂寂。
  
  那一聲「婉之……」隨著清風,漸漸消散,再無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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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8:25:10

【十八章】

  蘇婉之回到宴席的時候,慶典才剛過半。
  
  久時未歸,蘇夫人問及,蘇婉之捂肚子,表情扭曲,裝作吃壞了東西剛從恭房出來,蘇夫人見狀也就沒再追問,只順口問了一句:「之之,隔壁王家的小姐你方才出去見到了沒有?」
  
  蘇婉之沈思了片刻,道:「我似乎剛才看到她也朝著恭房去了……」
  
  ——不知道被人發現王家大小姐暈倒在恭房里間,會是個什麼光景。
  
  大殿正中堆建起墩台,一隊身姿嫋娜的舞姬輕紗薄履,高高踮起腳尖,在乍暖還寒的天氣裡,隨著悠揚華貴的琴聲,輕歌曼舞。
  
  姬恪還沒回來,蘇婉之百無聊賴的拿筷子夾著肉往自己嘴裡塞。
  
  嚼了嚼,唔,味道還不錯。
  
  左右看看,無人注意,蘇婉之抄起筷子幾下撥拉了七八塊肉進自己的碗裡,準備慢慢享用。
  
  剛想開吃,蘇夫人一筷子擋住蘇婉之。
  
  「之之,吃那麼多,你還當不當自己是姑娘家了?」
  
  蘇婉之委屈地看著自家娘親,神情楚楚可憐。
  
  手指卻死死叩著碗口,不撒手。
  
  母女倆對著一碗肉僵持著,頭頂上有聲音飄來。
  
  「躍見過蘇夫人,蘇小姐。」
  
  慢條斯理的音色,恰到好處的抑揚頓挫,幾分慵懶幾分低啞,笑意蘊藏其中。
  
  蘇婉之僵了。
  
  衣袂浮動,紫衣的一角掃過桌面,淡淡熏香的氣息。
  
  蘇夫人已經一臉慈愛的轉頭:「是燕王殿下啊。」
  
  姬躍笑得無限風華,紫金冠紮在頭頂,襯著一襲紋樣繁複重疊的深紫錦袍,極其風騷,明晃晃的紫玉琉璃抹額映光一閃似能刺目,眉眼間昳麗的近乎妖異。
  
  晟帝的二皇子燕王姬躍。
  
  蘇婉之一直以為他是個變態。
  
  姬躍的母妃是已逝前皇后玉皇后,玉皇后在生下姬躍後便難產而死,說起來這位十三歲嫁給晟帝十七歲為晟帝生下嫡長子的皇后也算是鞠躬盡瘁,奈何這位元皇后有個缺點,也是致命的缺點——其貌不揚。
  
  作為一個要和幾百上千女人搶男人的女人,可以笨可以蠢也可以狠毒,但絕對不能不漂亮。
  
  不漂亮的下場就是不受寵,不受寵的結果就是明明自己兒子是嫡長子,但包括晟帝沒人承認。
  
  姬躍在扭曲的環境中扭曲的長大,許是玉皇后的怨念有了效果,從十來歲開始便越長越妖孽,越長越勾人,而他本人更是偏愛豔色,每每出場光是衣著打扮便震倒了一片。
  
  奈何姬躍那張臉確實不錯,看久了除了打扮誇張總體還是以好看為主的,北周人民也向來對美人比較寬容,再加上姬躍身份特殊,如此這般,硬是給姬躍開創了新一代妖孽美人的先河。
  
  當然,這不是蘇婉之覺得他是變態的原因。
  
  姬躍十四歲便被封王出宮建府,比他大哥姬止還要早上一年,論起原因……
  
  蘇婉之抽了抽嘴角,北周第一位因為指染宮女太多被趕出皇宮的恐怕只有這位殿下了吧。
  
  更傳言,姬躍還在燕王府裡豢養了幾十寵姬……
  
  蘇婉之聽過北地為了配產出更多好馬,會取其中血統最純正的公馬與其他母馬交配,產出血統優良的小馬駒,這位燕王殿下只怕比那些配種的種馬還要生猛……
  
  但最讓蘇婉之覺得費解的是,對於這樣一位生猛的殿下,依然有著眾多的高官名門小姐猶如飛蛾撲火般恨不能立刻撲進他的懷抱再不出來。
  
  而姬躍變態就變態在這裡……他來者不拒……
  
  蘇婉之還僵持著,燕王殿下已經親切地和蘇夫人攀談了起來。
  
  話題幾變,不知怎麼地就移到了蘇婉之身上。

  「不知蘇夫人和蘇小姐剛才在說些什麼?」姬躍眼波隨之一轉,到了蘇婉之的身上。
  
  蘇婉之頓時有種自己已是姬躍案板上肥肉的感覺,不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廂,蘇夫人倒還毫無知覺,指著蘇婉之的碗道:「還不是小女太貪吃,你看她,這麼一大碗肉竟然想一個人吃完……」
  
  姬躍看了一眼,微彎下腰,自然而然地夾了一塊肉,塞進嘴裡,咽了下去。
  
  細長的眉眼微眯,那塊琉璃抹額在他的頭上晃了兩晃,淺光映映:「不算上好,我府裡新請了一位雲州的廚子,手藝絕妙,蘇小姐如果有興趣,可來一試。」說話間飛揚上挑的眼角噙起笑意。
  
  蘇婉之目瞪口呆。
  
  姬躍剛才吃肉用的筷子,是她的筷子!
  
  視線瞄到那筷子上沾著的點點口水,蘇婉之心中一陣惡寒,當即強笑婉拒:「多謝燕王殿下擡愛,小女在閨中已久,不慣外出。」
  
  姬躍微調頭,勾著唇不溫不火笑:「難怪不常見到蘇小姐。」
  
  離得越近,蘇婉之越能清楚的看到那張俊美又陰柔的臉龐,比之姬恪溫和清俊的容顏,實在……
  
  太娘了!
  
  話說,她娘呢?
  
  蘇夫人眼觀鼻鼻觀心,竟是不打算管她!
  
  好你個重色輕女的娘!
  
  蘇婉之向邊上靠了靠,繼續嬌羞狀:「殿下……您離這麼近,小女十分羞赧……」所以您能不能過去一點?
  
  沒料,蘇婉之讓開的那點位置,反而讓姬躍靠得更近。
  
  「不知蘇小姐有沒有逛過禦花園?」
  
  「嗯,逛過的。」忍耐忍耐。

  「那可有興趣與躍同遊?」

  蘇婉之霍然擡頭,忍住磨牙聲:「殿下,小女已經逛過了。」

  姬躍手指優雅地輕輕捋過額前的鬢髮,兩彎剔透清澈的眸子漾起魅惑漣漪,輕笑的甚為愉悅:「我帶你逛,自然與你自己逛不同。」

  姬躍用他的言行舉止,完美的詮釋了自戀二字。

  頭疼的感覺蔓延進蘇婉之的腦中。
  
  一縷異味飄來,蘇婉之眼角餘光一瞟,只見王蕭月自偏門而入,身上不知沾染了什麼,帶著些臭烘烘的味道,目光四處搜尋。
  
  最後定格在蘇婉之身上,踏前兩步就要朝著蘇婉之撲過來。

  蘇婉之眼疾手快,假裝腳底一滑,拽著姬躍一個側身。

  王蕭月直挺挺撲進了姬躍的懷裡……

  那味道……周圍的幾位大臣及家眷都忍不住捂著鼻子向邊上靠了靠。

  蘇婉之站到一邊,扇了扇風。

  她明明只是把王蕭月丟到隔間裡,沒扔進裡面,咳咳,怎麼這麼臭……

  姬躍大約是頭回遇到這麼特別的投懷送抱,眼前的女子他自然是認得,只是,怎麼會是這個味道……眼尖看見王蕭月裙邊沾染到他衣角上的似泥非泥的深黃色物體……

  一陣胃腸翻滾的滋味湧上來。

  姬躍第一次很不君子很不優雅的推開了投懷送抱的佳人,連滿臉通紅的佳人也忘了安慰,就頂著衣衫上一身的褶皺匆匆退下。

  王蕭月滿臉尷尬的看了看四周,特別狠狠瞪了一眼捂嘴偷笑的蘇婉之,提起裙裾一溜小碎步奔出。

  蘇婉之心情大好的回到自己的位子繼續吃肉。

  -----

  樂極生悲的是,當蘇婉之真的從恭房出來的時候,正看見換好衣服的燕王姬躍站在去大殿的必經之路,等她。

  蘇婉之學著王蕭月的小碎步,小心拎著裙裾,力圖製造一種泯然眾人的大家閨秀氣質。

  「蘇小姐。」

  蘇婉之垂頭看著地面,溫婉笑:「燕王殿下還有什麼事麼?」

  姬躍換了一身白色錦袍,腰間一條蟠龍玉帶,明明是素色的裝扮,一臉妖孽笑容的姬躍穿來卻反透著一種禁欲般的氣質,好似無限斑斕的顏色都掩藏在姬躍的白袍下。

  不知從哪裡摸來了一把摺扇,姬躍居高臨下俯視蘇婉之,以扇勾著蘇婉之的下頜,這次卻沒了方才在大殿裡的好情緒,甚至聲音裡還帶著些許威脅的味道,細眸眯得很是危險:「蘇小姐,你還是不要裝了的好。」
  
  蘇婉之又是一陣惡寒,哪裡來的慣例,調戲姑娘就一定要用摺扇勾下巴?
  
  眨巴了兩下眼睛,蘇婉之按著心口:「殿下,小女……」
  
  姬躍向前逼近一步,蘇婉之倒退一步。
  
  「殿下,你離小女遠點嘛……別靠這麼近……」
  
  一步又一步,不知不覺,蘇婉之就被逼退到廊柱上,正想著拐個彎從邊上再退後,已經被姬躍握住手腕。
  
  蘇婉之訕笑:「殿下,你抓著我的手幹嘛?給人看到了多不好……」
  
  毫不為所動,姬躍逼著蘇婉之乖乖站定,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你覺得我好看麼?」
  
  蘇婉之點頭點頭。
  
  雖然蘇婉之對姬躍沒有絲毫興趣,但也承認,姬躍這張變異的臉從皮相上來說絕對是不難看的。
  
  姬躍緊緊攥著蘇婉之的手腕,眉梢挑起斜斜入鬢,語氣甚是疑惑的問:「那你為什麼好像不喜歡我?」
  
  蘇婉之哈哈乾笑。
  
  姬躍攥著蘇婉之手腕的手更用力,一捏之下,隱約可聞咯吱兩聲毛骨悚然的骨骼扭動聲響,蘇婉之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這個變態!力氣這麼大!
  
  好吧,殿下你贏了……蘇婉之沒什麼骨氣的打算求饒。
  
  正欲開口,眼見一個同樣的白衣身影自不遠處走來,別人身影的蘇婉之或許會認錯,但姬恪的絕對不會!

  當即張口就要喊:「姬……」

  姬躍卻像是發現了一般,迅速兩指一掐,哢嚓一聲後,蘇婉之的下巴便被俐落卸開。

  摺扇也不用了,姬躍直接上手勾住蘇婉之的下巴,唇角一咧,笑容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與輕魅,琉璃抹額似因他的神情也染上了些許幽暗的色澤:「你就這麼喜歡姬恪那個冷血變態?」

  蘇婉之有口難言。
  
  好意思說別人,你才變態呢!

  下巴被卸了,手腕被抓了怎麼辦?

  不還有腿麼?

  忍無可忍,蘇婉之眼中厲光一閃,擡起膝蓋狠狠朝著姬躍下身頂去。
  
  幸虧姬躍學武反應快,下一秒便抽身退離蘇婉之一步以外。
  
  蘇婉之那一腿踢的又狠又猛,絲毫沒留手,即使沒踢到,仍帶起短促的風聲一嘯。
  
  這一退離,蘇婉之自然從鉗制中脫身,扶著下巴擰動了兩下,把掰開的下巴又托了回去,同時揉了揉劇痛的手腕。
  
  定定看著姬躍,蘇婉之咬牙切齒出五個字:「殿下,請自重!」
  
  姬躍若有所思地看著蘇婉之,似乎在看一樣待價而沽的商品。
  
  懶得再和這位殿下糾纏,蘇婉之矮身準備從姬躍身側閃過,不料姬躍腳步一移又擋在了蘇婉之身前。
  
  眯起眼,姬躍嘴角溢出一個妖韶笑容,似乎也不打算再糾纏下去:「姬恪不會娶你的,比起他我自覺容貌才學不差,不若嫁給我如何?」
  
  蘇婉之用一個「殿下您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的目光回應了姬躍。
  
  姬恪方才才走過,現在也沒走的太遠,此時若是去追應該還來得及。
  
  姬躍卻堵著她的路,完全不讓她走。
  
  「蘇小姐,為何不考慮一下?」
  
  北周的燕王殿下勾起一側的唇角,手指隨意梳理起自肩頭滑落的鬢髮,墨黑雪白,反差中格外的奪人眼球,眼角微揚流瀉幾分輕惑,薄唇壓低聲音到近乎低語般,勾魂攝魄。
  
  蘇婉之一心撲在姬恪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姬躍特意流露的魅惑。
  
  「除此以外,殿下還有別的事麼?」
  
  姬躍漂亮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惱怒,旋即被他壓了下去。
  
  「蘇小姐,若你嫁我,我可保你享盡寵愛與榮華,一生不論是否有所出燕王正妃的位置都是你的,你想何時回蘇府我都應允,絕不會讓你受氣受淩。如何?」
  
  這番話姬躍說的很是自信,他允諾的條件是多少名門小姐所奢求的,更何況,他本人並不差。

  蘇婉之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說:「就這個嗎,殿下,我會考慮的,那小女先告辭了。」

  她壓根沒想過嫁給姬躍,條件不條件根本與她無關嘛。

  雖說蘇婉之回話回的快且認真,但是口吻裡的敷衍姬躍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姬躍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更不如姬恪性子隱忍會偽裝,見蘇婉之走也不再阻攔,只是轉瞬聲音裡那點柔情蜜意都消散了乾淨,餘下的唯有陰冷尤帶著幾分譏誚的:「蘇小姐,本王可比你更瞭解我三弟,娶你對他而言是樁不劃算的買賣,以他從不肯吃虧的性子,要他娶你,你便是做夢吧。」

  蘇婉之的腳步頓了頓,回首看去。

  音色淡而清越,反倒不見幾分惱怒:「成與不成,不在你也不在他,我自己做的事,合乎於心,我樂意足以。」

  語畢,掃過姬躍難看的臉色,蘇婉之邁著輕快的步子奔去找姬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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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5-28 08:31:32

【十九章】

  然而拖得久了,姬恪已經不在了。

  蘇婉之頗為沮喪的坐回自己的座位,歡歌笑語中,晟帝同身側太監耳語兩句,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晟帝渾濁亦並不清晰的言語聲。

  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晟帝的致辭。

  乍然聽到一聲「賜婚」,蘇婉之登時豎起耳朵。

  「……兒臣無異議。」

  循聲望去,睿王姬止面色如常的應聲,倒是被賜婚的工部尚書一家面如死灰,看那家小姐的樣子都快哭出來了。

  蘇婉之不禁有些羞愧,畢竟怎麼說姬止那玩弄女子的傳言也是自己弄出來的。

  誰知,剛一想,晟帝又把目光轉向姬躍。

  「躍兒可有心儀的女子,若有便說出來,朕便也一道幫著你賜婚了。」

  蘇婉之一凜,下意識看向姬躍。

  反是未曾注意幾乎這一刻,席上小姐十之八九都忍不住朝著姬躍看去。

  姬躍揚袖,白衣在他身前翩翩然舞了一道極華麗的弧度,隱約可見玉帶自姬躍的腰間穿行而過,更襯得姬躍腰身細韌,束髮的紫金冠隨著姬躍的微微低頭,閃耀出炫目的光暈。

  「兒臣屬意……」

  姬躍的尾音微顫,留得意蘊悠長,引眾人都忍不住側耳傾聽。

  蘇婉之暗暗撓桌,姬躍不會玩殿上逼婚,君無戲言這種把戲吧……

  似乎是有意的,姬躍眼眸一斜,督了一眼蘇婉之所在的方向,那一眼端的是水波脈脈,欲語還休。

  這一片若干家的小姐都忍不住羞紅了臉,若能譯成言語,只怕便是「殿下,你好壞……」

  對於這種刻意的發情,蘇婉之已經淡然處之。

  比起風流公子,自家還有個名滿花街柳巷的蘇慎言蘇少卿,簡直處處發情幾多愁,說起來蘇婉之能長成這種奇葩,並且在明都萬千風流公子中一枝獨秀的相中姬恪,且死不悔改,和蘇慎言的反面教育有著不可或缺的關係。

  折磨夠了一片芳心,姬躍勾唇笑得妖嬈:「兒臣屬意在座最大膽的小姐。」

  此言一出,譁然一片。

  夠八卦的開始到處打聽誰家的小姐為人處世最為放肆。

  蘇婉之努力把自己往桌子底下縮縮縮,還是禁不住慢慢投過來的視線。

  尤其在姬躍話音一落的同時,蘇婉之囧然的發現似乎正襟危坐著的姬恪有意無意的瞟了過來,那目光若有似無裡就透著點篤定。

  蘇婉之悲憤。

  歷數了一下自己做過的「好事」,蘇婉之嘴角抽了抽,害禮部侍郎家的公子落水,逼得新科狀元差點自盡,還拳打了太府卿家兩位公子等等等等……

  第一次,她開始反省自己為何不能像個正經大家閨秀一樣一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算出門為何不女扮男裝、喬裝改扮、冒名頂替……

  也好過現在丟人丟分還搞不好給選出去同姬躍……

  「哦,朕不知躍兒竟喜歡這樣的女子,唔,不知滿朝文武誰家的小姐最為大膽啊?」

  晟帝饒有興致地睜大自己因為蒼老越發顯得無神的眼睛打量著眾位大臣家的小姐。

  好幾位小姐硬是克服了羞澀,大著膽子挺直脊樑微笑。

  蘇婉之繼續縮縮縮。

  目光幾繞,在眾人視線的指引下,蘇婉之到底沒逃過被點名的宿命。

  「額,那家一直朝著桌裡躲的是誰家的小姐啊?」

  訕訕笑著從桌下坐起,雙手交握放在膝頭,頭低低垂著,髮絲遮掩住蘇婉之的臉頰,一副標準小媳婦鵪鶉狀,聲音細弱似弱柳扶風:「陛、陛下,人家人家害怕……」
  
  眼睛掃過一遍的蘇丞相,晟帝繼續追問:「是蘇卿家的丫頭啊。你怕什麼呀?」
  
  蘇丞相看著自家不爭氣的女兒,默默在心頭泣血,剛想替蘇婉之向聖上認個錯,沒料蘇婉之已經開了口。

  「大家都看著人家,人家害怕嘛……」

  那聲音嬌滴滴,脆生生,活脫脫一個弱質少女。

  聞言,就連蘇丞相和蘇夫人都抖上了一抖。

  說罷,蘇婉之悄然擡眸看了一眼晟帝,又受驚似的倏忽垂下眼簾,頭低的幾乎埋進膝蓋中。

  眾人更是默默。

  蘇丞相接著泣血,聖上若是知道真相,會不會……會不會覺得他家欺君啊……

  晟帝的目光又轉回了姬躍。

  「不知躍兒覺得哪家的小姐最大膽呢?提出這樣的要求,只怕躍兒心中已有了人選了吧。」

  姬躍自袖中伸出修長手指,順著蘇婉之的方向直直指去。

  笑容裡帶著肆意與幾縷邪氣,音色亦若低吟般婉轉:「就是她。」

  晟帝似乎沒能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道:「躍兒是想娶蘇卿家這個丫頭?」

  蘇婉之想揍人,真的,很想很想……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還是她,姬躍玩她呢?

  渾然不覺之間,握在手裡那根玉筷已經被蘇婉之悍然掰斷,嘎嘣一響,好似掰斷的正是姬躍的子孫根。

  「兒臣以為不是。」

  柔和而不顯懦弱的聲音,溫潤若流水綿延。

  姬恪坐在座中,淺笑妍妍,眼瞳淡淡似有微光泛起,氣質清朗光風霽月,言辭間落落大方道:「既然二皇兄喜歡大膽的女子,那如今瞧來便不是蘇家小姐。」

  大約姬恪的言語過於理所應當,仿若只是陳述事實,更何況物件又是蘇婉之,倒也沒人朝著爭風吃醋方面去想。

  只是暗地裡想著,齊王殿下還真是才從齊州回來啊,性子又好,連蘇家小姐方才的樣子都當了真……

  那廂,蘇婉之埋進膝中的臉上嘴角都快笑得合不攏了。

  晟帝思忖了片刻,問姬躍:「躍兒,是如此麼?」

  被喚到的燕王殿下卻是看向了另一側的齊王殿下。

  姬躍倒不是沒料到姬恪會出口阻攔,雖說蘇婉之的確是個很有趣的女子,但他想娶蘇婉之的本意從根本而言也確是沖著蘇婉之背後的蘇丞相。
  
  雖有許氏一族的支持,但如今姬止已經沒有那麼討聖寵,更何況帝后不合已不是一日兩日,如今許皇后大約是意識到當年為了保住皇后之位殺戮太重,近幾年更是都躲在自己的殿中吃齋念佛,不管世事。姬恪比起姬躍則優勢更小,再者前朝血統也會制約姬恪,只要有其他皇子在守舊派的大臣抵死也不會讓姬恪即位,晟帝的幾位皇子中,目前卻是他的勢力最大。
  
  而他目前要做的不是贏取更多的支持,而是穩固自身。
  
  蘇丞相為相已久,已是清流中的支柱,若他投向哪方哪方勢必會勢力大增,但想想便知,沒那麼容易,姬躍也沒想過只是通過聯姻就贏得蘇相的支持。
  
  但娶蘇婉之雖不會直接為姬躍帶來什麼重大的利益,可至少會讓其他幾方投鼠忌器,也會隱隱讓他沾上幾分清流的味道,換而言之,蘇相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若姬躍做出了奪權違逆之事,罪及九族,蘇相也脫不了干係,無形之中,倒是把蘇相和他綁上了一條繩子。
  
  當斷,姬躍不介意拖幾個死鬼一同下地獄。
  
  這樣的盤算姬恪自然能猜到,阻攔他就在意料之中了。
  
  可是……
  
  姬躍伸舌舔了舔唇,看著姬恪毫不示弱的回盯著他的目光,幾分玩味。
  
  蘇婉之喜歡姬恪,就連他只是在席上看看蘇婉之熱烈的視線就能猜出,他聰明的三弟姬恪又怎麼會不知道,這麼一說,倒是不怕被誤會麼?
  
  還是說,姬恪也有幾分動心了?
  
  他們尚小時,姬躍便看得出這個和他同樣籠罩在驍勇大哥姬止陰影下的三弟也不是什麼善類,去齊州養病?去齊州避難才是真。
  
  就他收集的資料而言,姬恪做事的風格向來是利益最大乾脆俐落,絕不做無用之事,所以他才敢斷言姬恪不會娶蘇婉之,因為蘇婉之不能在婚姻這項籌碼中帶給他最大的利益,所以他不會娶。
  
  然而,此時姬躍更多了些其他的心思。
  
  蘇丞相先一步跨了出來,朱色官服長揖到地:「聖上明鑒,小女頑劣,實在配不上燕王殿下。」
  
  「蘇卿何必如此說,朕瞧著蘇小姐還是很不錯的嘛。」
  
  晟帝瞪大了眼睛,蘇婉之模模糊糊的身影在視線裡朦朧成像,至少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看身材也不會差哪去。
  
  「躍兒,你倒是說說,你看上的到底是不是蘇家小姐啊?」
  
  姬躍以手掩目,卻是做出了一副黯然傷神的模樣。
  
  「蘇相都這麼說了,想必蘇小姐覺得皇兒不夠優秀,不願嫁與我,父皇又何必要兒臣明言?」
  
  這句話說的是兩分失望三分黯然外帶五分的歎然。
  
  在席眾人紛紛以不識好歹的目光看向蘇婉之和蘇丞相。
  
  「哦?」
  
  晟帝聞言,沖蘇婉之道:「蘇小姐,你是否不願嫁給躍兒啊?」
  
  父子倆短短幾句話,硬是把選擇權都撇給了蘇婉之,說是選擇,然而這選擇中卻還是帶著些強迫的硬性。
  
  蘇婉之若是說願意,那必然得嫁給姬躍,還得說是心甘情願嫁給姬躍,若是蘇婉之說不願意,那麼得罪晟帝與燕王那是肯定,之後只怕也無人再敢向蘇婉之提親,連燕王殿下都看不上,那還能看上哪家,就算蘇婉之主動倒貼,只怕對方也會礙于燕王的身份不肯迎娶。
  
  姬躍在心底冷笑,蘇婉之這麼喜歡姬恪,自然不會想嫁給他燕王姬躍,拒絕了之後晟帝問她不願嫁給姬躍是何原因,以她這種性子只怕是會說出想要嫁給姬恪,而姬恪十之八九是會當面拒絕蘇婉之的要求,到那時蘇婉之還是要嫁給他,只是不知拆穿了姬恪憐香惜玉的假面具之後這位癡情的姑娘是否還會願意繼續慕戀姬恪。
  
  萬一中的萬一,姬恪應允了蘇婉之的請求,那就更妙了,娶了無用的蘇婉之得罪了晟帝和他,以後只說橫刀奪愛就足夠讓姬恪為人詬病了,他之後的種種對付姬恪的手段也師出有名了。
  
  他想的甚美。
  
  那邊蘇婉之已經緩緩擡起了頭,斂了笑意和羞澀,聲音依舊細弱,但面容上卻是少有的認真與正色,讓人不由自主也著意聽起了她的話:「小女非是覺得燕王殿下不好,也並非過分自信以致以為燕王殿下配不上小女。只是小女常聞『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又常見父母以彼此為唯一相愛甚篤,因而心中難免有所希冀。小女也聞時常有女子相夫教子遵守三從四德,然而男子卻三心兩意輾轉於煙花之地對妻兒置之不理,不免為此憤憤,或許可笑,但因此小女真的只願能尋到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燕王殿下尚未娶妻已有了姬妾無數,恐小女嫁過去之後成為妒婦,與燕王殿下爭執不合致使家宅不寧,所以……」
  
  朝堂之上世人皆知蘇相未納姬妾也從不出入煙花之地,笑他懼內的不少,蘇相也未有解釋,此時聽來倒也確實是愛護妻子的舉動。
  
  壽宴上來了不少官員的家眷,其中不乏賜封的誥命夫人,聽了蘇婉之的話,一時之間倒有不少感同身受,憶及年少時對於心上人的期待,再看看旁邊的死鬼,頓覺傷感,不住就應和起來。
  
  蘇婉之這番話其實很是大膽,但她說的坦蕩,也毫不掩飾內心,反倒讓人覺得直率,又因燕王在這方面確實名聲不大好,晟帝一時也有些不知如何應答。
  
  姬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杯中佳釀,唇不覺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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