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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09:37:01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4 17:39 編輯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6-7 23:52 編輯

作者:藥丸兒人
書名:為師與爾解道袍

【內容簡介】
雲谷裡,石室中,
陰陽雙修之時,我心魔湧動,情關失守,
對出落得日益俊美的徒弟犯下大錯……

講的是遭失身打擊後昏迷又甦醒過來的男徒弟失了憶,
百般瞧不上辛苦倒貼的女師父,
為修仙窮酸遊走江湖,
偶爾破關斬將,
大多還是師嫁攻略的故事。

傳說中臭名昭著的「老白、地雷、雞血文」。


【備註】
52、53內文貼的是「和諧版」(部分字以……………帶過)
附件下載提供無和諧版。


【目錄】
P.1P.2
1.禽獸師父,洗心革面吧!(一)
2.禽獸師父,洗心革面吧!(二)
3.禽獸師父,洗心革面吧!(三)
4.禽獸師父,洗心革面吧!(四)
5.禽獸師父,洗心革面吧!(五)
6.誘拐徒兒做相公?(一)
7.誘拐徒兒做相公?(二)
8.誘拐徒兒做相公?(三)
9.誘拐徒兒做相公?(四)
10.誘拐徒兒做相公?(五)
11.誘拐徒兒做相公?(六)
12.故地重遊(一)
13.故地重遊(二)
14.故地重遊(三)
15.故地重遊(四)
16.故地重遊(五)
17.故地重遊(六)
18.故地重遊(七)
19.故地重遊(八)

20.故地重遊(九)
21.故地重遊(十)
22.白鬼童(一)
23.白鬼童(二)
24.白鬼童(三)
25.白鬼童(四)
26.白鬼童(五)
27.我來告訴你真相(一)
28.我來告訴你真相(二)
29.那只爛竹馬(一)
30.那只爛竹馬(二)
31.知道、不知道(一)
32.知道、不知道(二)
33.養的是狼不是羊(一)
34.養的是狼不是羊(二)
35.養的是狼不是羊(三)
36.養的是狼不是羊(四)
37.養的是狼不是羊(五)
38.養的是狼不是羊(六)
39.難言之隱(一)
P.3P.4
40.難言之隱(二)
41.難言之隱(三)
42.難言之隱(四)
43.心事我了然(一)
44.番外Ⅰ(一)
45.番外Ⅰ(二)
46.心事我了然(二)
47.心事我了然(三)
48.那些與師兄的曾經(一)
49.那些與師兄的曾經(二)
50.相思得解(一)
51.相思得解(二)
52.相思得解(三)
53.相思得解(四)
54.相思得解(五)
55.相思得解(六)
56.相思得解(七)
57.好一雙準夫妻(一)
58.好一雙準夫妻(二)
59.好一雙準夫妻(三)
60.好一雙準夫妻(四)
61.好一雙準夫妻(五)
62.但願君心似我心(一)
63.但願君心似我心(二)
64.網絡版大結局
65.番外Ⅱ(一)
66.番外Ⅱ(二)
67.後續(一)
68.後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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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21:50

【68.後續(二)】

  合魂術後,方迤行的一切表現都很正常,就是因為太過正常,才讓人不禁心生懷疑。

  他所有的平心靜氣,所有的雲淡風輕,都像是花盡心思,拼盡全力,特意偽裝出來的假象。
  
  我覺得方迤行已經恢復記憶了。
  
  相較表面的正常,方迤行的身體,卻又恢復得極慢。

  繃帶纏在胸口近十來天,日日敷以丹房最上好的靈藥,卻連一丁點好轉都沒有。這麼多日過去,合魂時留在他胸前的傷口依舊皮肉翻卷,血肉模糊,而方迤行就像是不怕疼一樣,在我動手刮除腐肉時連呼吸也沒亂過。

  這樣的行屍走肉給了我一種錯覺--仿若這傷口其實不是在方迤行身上,而是在他心裡,是他此生所有痛苦和後悔的來源,在真正得到救贖以前,根本不可能愈合。
  
  我覺得這事有詭異,夜裡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不明白,干脆一骨碌爬了起來,隨便套了件衣服就偷跑去院子那側,方迤行屋前一探究竟。
  
  入了夜後,閬風宮裡死寂一片,我在窗外屏息窺探著,果然看見白日裡昏睡不醒的方迤行,此刻十分清醒地坐在桌前。

  他和白天奄奄一息的人完全兩個模樣,不知出神地想些什麼。
  
  一陣夜風自背後吹過,我下意識打了個冷顫,恰好就是這個時候,一動不動的方迤行突然迅猛伸手,一把抓摳在他受傷的胸前。以那樣的力度和速度,就算不是傷患之處,也是要疼上一陣的,而方迤行連哼都沒哼一聲,只是背影僵了僵,扣在胸前的五指就開始慢慢縮緊……

  不過片刻,一小片猩紅就從潔白的紗布下氤了出來。
  
  難怪一直不能愈合。

  我覺得方迤行已經瘋魔了。

  他這樣自殘,就好像是在替誰懲罰他自己一樣。
  
  我剛想沖進去抓著方迤行一頓臭罵,卻突然被一聲壓抑著的,像是野獸般的哀嚎驚在了原地。

  方迤行抓得一手血紅,握成拳的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隱忍的聲音本來不大,卻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低低的悶後堵在喉嚨裡,聽上去竟讓人起了幾分惻隱,就像是在哭一般……

  我愣在了原地,剛才想罵他的話,半分也想不起來。
  
  方迤行不會受打擊太大,精神失常了吧?
  
  翌日例行換藥之後,乘方迤行還沒睡下,我有些躊躇地開口:「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都記起來了?」
  
  方迤行倚在床頭,面色很白,氣息很弱,半晌也不回答我,待我險些等得不耐煩了,他像是才想起我的問話,輕聲道:「並沒有,什麼也沒想起來。」
  
  見他不願意說實話,我其實並不氣:「沒有就沒有吧。但是你要知道,師父為了你,如今依舊昏迷不醒,她來日若蘇醒,看到你這般,不知道又要傷多少心。你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真的就對得起師父?」
  
  方迤行許久不曾和我四目相對過,這次他看過來的眼中隱隱有些波動,還是很快被他壓制下去,到最後,什麼也沒說。
  
  那日之後,方迤行像是想明白了什麼,自殘的習慣似乎慢慢戒掉了。我稍稍放了心。
  
  不出所料,師父果然什麼都將方迤行放在第一位。

  幾日之後她好不容易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方迤行的傷勢。
  
  因為耽誤了治療,方迤行遲遲不能康復,雖然近些日子已經有好轉,但傷口還沒長好。

  我不敢往細了說,一時便不知道怎麼回答師父,沒想到即使是這樣,還是將師父嚇到了,她失控地抓著我的手,問我方迤行究竟有沒有事,將我抓得很疼。
  
  我連忙揀些好聽的說給師父聽,輕言細語安慰了她一番,診療結束後就跑去方迤行房裡,將這事和師父的驚慌擔憂原原本本說給他聽。
  
  方迤行靜靜聽著,還是像個木頭人一樣沒有反應,只有低垂著的眼瞼會偶爾極慢的眨幾次。
  
  情愛怎麼是如此奇怪的東西?能叫存了死念的人重新活過來,亦能叫活得好好的人在頃刻捨棄生念。
  
  師父順利出關後,掌門師伯正式閉關了。方迤行背著師父積極配合治療,身體好得八九不離十。

  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我卻知道,師父和方迤行,他們二人心中各有擔憂。
  
  師父擔心方迤行是不是已經在合魂之後想起了一切,更害怕他會因此後悔和自責,而師父不知道的是,方迤行已經想起來了,並且在之前一個月裡差些將自己折磨至死。
  
  那日晚上,在師父留在我這邊吃飯的空擋,我特意將方迤行拉到屋外,對他說了師父白天小憩時做了惡夢的事。
  
  「不管用什麼方法,一定要將師父的心定下來。師父很害怕你想起過去的事,成日精神恍惚,心思不寧,這樣對身子傷害太大了。」
  
  任我說了一大串,方迤行默默聽著也不答話。

  我怔了怔,有些不悅地沈聲問:「說到底,你究竟想起來沒有?」
  
  這次方迤行的回答倒是快得出乎人意料:「子鋅師弟,師兄不曾想起任何事,若師父這麼問你,你便也這麼答吧。至於師父那邊,我有考量,在此先謝過了。」
  
  晚飯之後,方迤行送師父回院子,我坐在窗邊想了很久很久。

  想師父患得患失的哀傷,想方迤行掩藏實情的隱忍,想來想去心裡不禁有幾分亂,更有幾分難過。難怪掌門師伯曾說,這世上最無用的便是感情。
  
  這一坐,一思量,便到了三更天,送師父回房一去不返的方迤行突然現身了。
  
  我揉了揉眼,隱約看到方迤行頭發散了下來,隨便束了束,衣服也穿得甚不規矩,連中衣都沒在裡面,面上似乎還有有些奇怪的紅暈……
  
  我心口一滯,突然明白了!

  好你個方迤行,我叫你去安撫師父,你便做了那樣的流氓事!

  我越想越生氣,越生氣越想去教訓他,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剛這麼想著,方迤行回屋子不過片刻,又神色不安地出了房門。
  
  他在院中的鳳凰木下站了好一會兒,樹側吊著的一只燈將他的面色照得十分柔和,我盡全力盯著,妄圖看清做完「壞事」的方迤行都在想些什麼,卻見他望天長歎了一口氣,像是雙眼酸澀般舉手揉了揉眉心,繼而擋著眼前,轉身沒入夜色離開了。
  
  這夜之後,師父再也沒有強裝笑顏過,像是徹底放下了心,再也不懷疑方迤行是否是喬裝失憶。

  我真不明白,方迤行那流氓法子為何會這麼奏效。
  
  再之後,師父耐心將她自創的劍術全套教給了很少鍛煉的我,又將從不離身的寶刃傳授給了我。

  師父說她如今功力盡失,拿了神兵利器也沒用,不如留給弟子,物盡其用。我一邊驚喜地應著,一邊想,師父做了這麼多善後的事,恐怕是因為她隨方迤行下山的日子不遠了。
  
  沒用多久,師父和方迤行便結伴離開了,我很不捨,卻想著師父日後有方迤行陪在身邊,能一直那麼開心地笑著,便什麼都值得了。
  
  山上的日子,說快也快,說慢也慢。七八年過去,師父隔三差五也會寄書信回來說些近況,我知道她和方迤行樂於行蹤江湖,居無定所,有屬於他們的快樂,偶爾若離得昆侖近了,還會親自回來小住幾天。
  
  我覺得我知道師父這般做的原因。
  
  我曾經偷偷研究過古籍,知道凡逆天而行,必遭天譴,多數人損福折壽,歸期不定,無法長命,而師父隔幾年就回來住一段時間,無非是認為自己命數或許到了,既然逃不過一死,不如落葉歸根。
  
  我不小心聽道過師父和掌門師伯的對話。
  
  師父在掌門師伯面前一向很心虛:「師兄,你說……我怎麼還沒死啊。」
  
  掌門師伯則例行慣例古井無波:「怎麼?阿芙嫌活得膩了?」
  
  然後師父就干笑說,那倒不是,就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明明是個只能活三五年的人,為什麼到如今還安然無恙。
  
  二人匆匆說過幾句便換了話題,只是連我亦能感到掌門師伯的疑慮,他像是也無法參透其中緣由。
  
  乘師父耗在掌門師伯那裡,我堵住方迤行的去路。
  
  他剛正從院子裡出來,看見我沖過去,點了點頭問:「子鋅師弟有何事?」
  
  方迤行如今也到了而立之年,比起師父好像沒有半點老的跡象,倒是成熟了不少。
  
  我也沒時間跟他兜圈子,便開門見山說:「當年我聽說你帶了師父去南疆,我只問你,你是不是找了什麼法子替師父續命?」
  
  方迤行的雙眼中有一閃即逝的訝異,隨後便恢復鎮定,答:「並不曾,芙兒她一生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想來這些,都是她的福報。」
  
  「你別跟我偷換話題!」我皺眉,隨即又想到一事,「南疆的胡拉阿婆,她是摩挲族世代相傳的蠱師一事,還是我親口告訴你的,你說,你是不是當初找了她,是不是跟她一起對師父……」
  
  「子鋅。」方迤行出聲打斷了我,側首看了一眼漸漸西沈的日頭,輕聲道:「不要想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我說沒有,便是沒有,這些話你問我也就罷了,千萬別去跟芙兒說。芙兒也該完事了,我去接她。」
  
  說著,人影一晃,已經自顧自離去了。
  
  師父和方迤行,他們兩個人,為了彼此能夠安心,守著各自的秘密。

  聽說夫妻相處之道,誠字首當其沖,他們這樣隱瞞對方,不知道算不算犯規……
  
  我看著方迤行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暮色中越走越遠,心下有些不知所措,忽然明白了一事。
  
  從今往後,我替他們彼此保守的秘密,恐怕,又多了一個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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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21:21

【67.後續(一)】

  人的一生有很多秘密,而我的秘密,就是替那兩個人保守秘密。
  
  -----
  
  雲谷出事後,一直由我親手照顧師父。
  
  師父實施禁咒,慘遭反噬,血紅色的痕紋布滿胸前,詭譎的契約文字縱橫交錯,一直延伸到脖子,到臉上……那樣子的師父,看起來有幾分瘆人。
  
  明明那麼虛弱了,卻還在虔誠向掌門師伯懺悔請罪。

  師父說,一切都因為她禽獸了方迤行所致。
  
  我不信。
  
  以師父單純遲鈍的性子,怎麼可能做禽獸之事?就算她有賊心,也不一定有賊膽,就算有賊膽,按照常理判斷,她的計劃通常也不可能順利實施。

  更何況,如果一切真的像師父所說,方迤行就更不可能因為歡好一事憤恨交加,導致在練功關頭走火入魔了。
  
  所有掌門師伯認為的合情合理,在我這裡都說不通。

  因為我知道,姓方的……喜歡師父。
  
  他喜歡師父,大概是真的很喜歡吧,習慣了用目光去追隨,習慣了寸步不離,習慣了不假手於人地細心照顧……如果不是師父太過於遲鈍,又怎麼會感受不到這種早就超越普通師徒關系的情誼?
  
  師父和方迤行有著讓人羨慕的默契,對彼此的每一點一滴,都熟悉到了骨子裡。原先我以為這不過是因為姓方的跟著師父年份比我長一些,而用不了多久,我也可以擺脫「局外人」的角色,卻在後來才發現,他們的關系,比我想象中還要再多點什麼。
  
  我喜歡師父,卻不是方迤行那樣的喜歡。

  誠然,這並不能構成我討厭方迤行的理由。

  細說起來,我會覺得方迤行無能又礙眼,似乎是那年冬天以後。
  
  彼時師徒三人結伴,遊走江湖,少不了風餐露宿,條件雖然艱苦,卻也因為師父格外活潑開朗而平添樂趣。

  在山中湊合過夜,氣溫低得厲害,三人就在小小的洞窟裡擠作一團,生了堆燒得不算旺盛的火堆在中間。
  
  師父這人不是一般的逆來順受,冷得這麼厲害的夜裡,她居然沒用多久就靠著石壁睡著了,便剩下我和方迤行相對無言。
  
  方迤行漫不經心挑了挑火堆,說:「子鋅師弟,若是累了,你也休息吧,由我守著就好。」
  
  黃鼠狼給雞拜年。

  沒有特殊緣由,他能好心把守夜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礙於不願吵醒師父,我沒有跟方迤行做口舌之爭,干脆翻身窩在一角閉眼假寐,看方迤行究竟想玩什麼花招。
  
  開始確實打算假寐,我卻不小心在中途迷糊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一直縈繞著洞外夜風嗚咽的聲音,和偶爾輕輕炸響的火花聲。困倦中我下意識睜開眼,揉了揉,看見原本端坐在旁的方迤行已經換了地方。
  
  師父身上蓋著姓方的脫下來的外袍,他緊挨著師父,扶著她的腦袋靠在他肩上。
  
  姓方的一直垂著腦袋,以我的角度和不太明亮的火光,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他一直專注於打量著熟睡的師父,低著頭也不嫌累,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得讓我以為方迤行似乎也那麼睡過去的時候,他輕悄悄將頭壓低,壓得更低,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然後,他的嘴巴,竟然就印上了師父的……
  
  輕輕一觸,輕輕分開,幾分不捨,更多是不安,像是怕被人發現。
  
  我知道方迤行一直對師父很好,卻不明白原來這個好,不光源自於師徒之情,更有男女之愛……
  
  我嚇得一下子彈了起來,腦袋磕到了石壁上,動靜極大,差些將師父吵醒。
  
  方迤行擡頭來看我,肯定知道我看到了剛才那幕,面上居然沒有半分羞愧,亦沒有半點慌張。他將我看了半天,低聲說:「你什麼也沒看到。」
  
  「……」
  
  說到底,戀師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師父生得白白淨淨,比一般女子活潑開朗不知多少倍,面上總有種讓人看不夠的神采奕奕,方迤行會喜歡師父,並不是說不通。我只是鄙視,男子漢大丈夫,做事怎麼能掩掩藏藏?他今天能躲過我的眼睛,來日還要再躲別人的,騙來騙去,騙了師父,更騙他自己。
  
  而這樣遮遮掩掩的感情,怎麼能配得上我光明磊落,敢作敢當,說一不二的師父?
  
  我覺得方迤行的感情沒有誠意,便好心在翌日出言提點,殊不知我所有的鄙視,沒有造成方迤行半分困擾。
  
  那個天光初亮的冬日清晨,風裡還卷著細小冰渣,吹得人睜不開眼,他立在洞口,並不高大健碩的背影看上去已經有幾分成年人的寂寥,聽了我的斥責,最後竟似笑非笑地摸了摸我的頭,說:「子鋅你還不懂。」
  
  看,這樣的方迤行,又怎麼會因為和師父成好事而憤恨交加?

  我不信。
  
  真相是什麼,師父不願意讓人知道,我便不知道吧。只是害得師父到如斯境地,即便其中肯定有復雜的理由,即便這也絕對不是方迤行所希望的,我也是怨恨難平的。
  
  在方迤行不知道的地方,師父苦心損耗多半修為保住他性命,甚至不惜拿心頭血去養被存在她身體裡,本來屬於方迤行的一魂二魄,怎麼叫人不擔心?

  閬風禁術,不曾有人冒著死的危險去用過,又怎麼會有人知道這樣做的下場?
  
  掌門師伯什麼也不說,只安慰師父道,等將來有機會將方迤行的魂魄從師父身體裡抽走,再幫助方迤行合魂,便就好了,無須擔心。
  
  我看到師父假裝安心的笑顏,看到掌門師伯眼中隱藏的憂慮就知道,結果,絕不可能那麼簡單。

  這兩個人,一個裝糊塗,一個什麼都不說,又豈是我能夠干預的?
  
  師父幾乎花了一個月時間才能勉強下床,方迤行明明傷得沒有師父重,卻一直沒有蘇醒的征兆。師父看出我的顧慮,一遍一遍同我說那些她編造的情節,說她如何如何可恥,如何如何卑鄙,都是她強迫了方迤行,並且囑咐我,千萬不要告訴方迤行「實情」。
  
  這樣的師父,好傻。
  
  等到第二個月,一直昏迷的方迤行終於醒了。

  我跟著師父去探望,吃驚地發現他在醒了之後像是換了個人般,性子越發沈悶了,而最重要的,他把師父給忘了。
  
  方迤行怎麼能忘記師父?他不是那麼,那麼喜歡師父的嗎?

  喜歡得這麼多年來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喜歡得明明都要忍不住了,卻一直苦心隱藏,就怕嚇到心思遲鈍的師父……這樣的方迤行,怎麼會記得過去幾年所有事,獨獨將師父忘記?
  
  師父笑著跟我解釋,大概是因為強行剝魂的關系,讓方迤行記憶有些混亂。

  她的笑有點勉強,看得我心裡酸溜溜的。
  
  像是為了報答方迤行過去這麼多年對她的喜歡一般,師父不顧顏面,天天追在方迤行身後,管他是冷面相待,還是以禮相拒,師父通通都不放在眼裡,一顆心像是燒得火熱火熱、滾燙滾燙的火焰,完全不管對方怎麼給她潑涼水,依舊義無反顧。
  
  失憶後的方迤行面對師父的窮追不捨,看上去很困擾。他困擾一個身為他師父的女子,怎麼可以不守師徒規矩,妄圖和徒弟結姻,而只有我才知道,師父那顆看上去滾燙燙的心下面,藏著怎樣的酸楚和後悔。
  
  方迤行原本是喜歡師父的,喜歡到心坎兒裡去了,卑微得猶如塵土,那樣的方迤行,根本不應該以陌生又高傲的姿態對待師父。

  我想,無論日後姓方的還能不能想起來最初的一切,他總會有追悔莫及的一天,而那一天,就是他迎接懲罰的開始。
  
  這一日來得並不晚。
  
  師父以身養著方迤行的魂魄已經一年有余,面上強撐著,身體已經越來越虛弱。
  
  掌門師伯命令我們兵分兩路,我去天山尋用來給師父保命的地脈紫芝,師父和方迤行去唐門借養魂燈。

  也不知道師父為什麼耽擱了那麼久,等我順利采回靈藥,他們不知道還膩在哪裡。
  
  掌門師伯亦有些擔心,對我主動請命去尋師父的要求很痛快許了。
  
  去唐門匯合,幾經波折借來了唐門祖傳的不二法寶養魂燈,再之後,即便是快馬加鞭,啟程回昆侖的路上,師父還是無法控制地陷入了昏迷。
  
  那一日她原本好好地騎著馬,還和我有說有笑,毫無征兆晃了晃身子,閉了眼就倒了下去。整個人從馬上跌落,如果不是姓方的手腳利索,沖上去穩穩接住師父,後果不堪設想。
  
  我知道,這時候的方迤行,就算還沒想起他和師父的一切,早也在心裡對師父儲了特別的感覺。即便是這樣,即便他已經讓師父如願以償,可在看見師父陷入昏迷的臉後,我的怒意仍舊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長久以來的怨恨在這一刻崩塌,我一拳砸在毫無防備的方迤行臉上。
  
  他挨了重拳,摔倒在地,怔了怔,連嘴角血漬都不擦,狼狽跑回師父身旁,任我怎麼在背後打也不還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一樣,直到我打得氣喘籲籲,手都疼了,停下了動作,他才後知後覺地回頭看我。
  
  他的眼睛很紅,嘴角還噙著血漬,啞著聲音問我,師父到底怎麼了。
  
  不是為了師父,我怎麼會忍他這麼久?我早就想罵他了,罵醒他,告訴他,為了救他,師父到底付出了什麼!

  可是,可是……想著師父曾經苦心拜托過我的事,所有的話在沖出口的瞬間,又化作濃濃的苦澀,被我生咽了下去。
  
  方迤行雙眼陡然睜大,像是知道了什麼一樣,抖著聲音反問:「……難道是因為我?」
  
  那次以後,我雖然什麼也沒說,方迤行卻好像在冥冥之中知道了。
  
  回閬風之後,師父安排掌門師伯為方迤行實施合魂一事,又故意當著方迤行的面讓師伯關她禁閉,就是為了不讓方迤行將她和剝魂合魂的事情聯系起來。
  
  師父將方迤行想得太簡單了,我雖然竭力為師父保守著秘密,方迤行卻好像已經知道了。
  
  合魂的前一夜,方迤行來找我,問明日合魂,是不是由我負責實施麻沸。
  
  這麼大的事情,不由我在旁幫襯,師父肯定不會放心。
  
  對於我的愛答不理,方迤行根本不在意,只淺笑對我說:「師兄我有一事拜托子鋅師弟,還請千萬要答應我。」
  
  方迤行要求將麻沸藥量減半。
  
  到了這個地步,我不可能不明白方迤行想干什麼。

  他一定察覺到了事情的古怪,但也知道無論是師父還是我,都不可能將實情告訴他,是以只好用這個方法去尋找事情的真相。
  
  我雖然答應過師父保守秘密,卻也不願意師父一人全全承擔。
  
  合魂過程中如果麻沸減半,會讓方迤行勉強維持神智,至於最後他會聽到些什麼,知道些什麼,推算出什麼……便不算是我親口洩密了。
  
  第一次,我無條件答應了他的要求。
  
  合魂之後,師父在初元觀裡休養,整整一個月都沒有蘇醒跡象,我總是提心吊膽,掌門師伯卻安慰我說,方迤行的一魂二魄已經從師父身體裡取走,不再會危及她的性命,蘇醒只是早晚的事情。
  
  比起師父暗無天日的昏睡,方迤行不到七日就醒了過來,從他一貫平靜的面上,看不出太多變化,好似合魂當日他什麼也不曾聽到一般,每日除了吃飯吃藥就是睡覺,過得也還算自在,只是話比從前更少了。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20:56

【66.番外Ⅱ(二)】

  兩年之後的夏至,日夜顛倒慣了的師尊沒由來地扔了酒壺,難得規矩地好好梳洗了一番,一大清早扯著瞿青往宮門外走。
  
  瞿青不解,也不問,反倒是老頭子忍不住自己道明緣由,說,她終於來了。
  
  她?瞿青結舌。
  
  是啊,青兒忘了?師父笑得合不攏嘴,說,你的那個她啊。說完還興致勃勃沖瞿青擠了擠眼睛。

  瞿青這才想起來,自己命中,還有一個未出現的「貴人」。
  
  閬風宮宮門前,他靜靜站在師尊身後,見不遠處那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緩慢在石階上移動,幾乎是手腳並用,一邊爬還一邊抱怨。
  
  跟瞿青想得一樣,登門拜師的那個她,是個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黃毛小丫頭,臉上手上都弄得髒兮兮的,原本不情不願地嘀咕著,卻在和自己四目相對後,坦率地露出癡癡的表情。
  
  瞿青知道自己隨母親生了一副好皮相,會被異性這麼打量不算奇怪,只是不想對方接下去的話,竟然會那麼直接。
  
  「天……你、你怎麼生得那麼好看?你、你一定是神仙來的吧?」汗意淋淋的小臉上,一雙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清澈透亮,像是吸進昆侖山頂日月光華,看向自己時一動也不動。
  
  師尊仿若丟了面子般咳了兩聲,瞿青這才溫和開口道:「我姓瞿,單名一個青字,從今往後就是你的師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是除了師尊以外她見的第一個人,盡管待旁人都很和善,卻唯獨只和自己交好。

  瞿青想,這未嘗不是好事,她那份毫無保留的信賴,對自己有心引領她得道成仙,無疑是極好的助力。
  
  手把手教她習武,教她識字,他待她有多好,教她便有多嚴格。

  彼時瞿青只有一個想法,如果這丫頭真如師尊所說仙緣不淺,能早一日讓她悟道,便早一日讓她規避劫難。
  
  瞿青有心而為之,像是為了彌補遺憾般,從前所有沒來得及為妹妹做的事,全部給了施芙。

  師尊喜聞樂見,亦贊瞿青做得好,說他如今能夠平心靜氣在妹妹死後,接納並親手教導閬風的第一個女弟子,或許是他放下舊傷的第一步。
  
  閒暇時候,瞿青也曾細心觀察過他的小師妹,那個看上去似乎比誰都聒噪的丫頭,卻有著一顆平靜如水的內心,任誰也無法窺探,誰也無法走進,像是天生薄情寡義一般。小小年紀能有這般覺悟,實屬不易,瞿青並不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麼,又是什麼造就了她如今的性子,不知不覺中,便又多了幾分好奇。
  
  瞿青會假設,普通人家的妹妹,是不是就應該像她這樣呢?

  會崇拜自己,會喜歡粘著自己,明明一臉明白寫著想要靠近,歡喜裡卻還有些敬畏……這個每日都會帶給他不同感覺的丫頭,山上的歲月仿佛都因為她的出現而鮮活起來。
  
  瞿青一心一意將她當做妹妹,卻不想對方似乎並沒有將他當做兄長。
  
  山中不知歲月老,一年又一年過去,黃毛丫頭長大成人,施芙的精力也日益旺盛起來,整天圍著他上躥下跳,哄他開心。

  那時少女已經一十有六,幾年時間,原本瘦瘦小小的身子仿若抽芽柳條般柔軟舒展開,楚楚動人,加上原本生得就明眸皓齒的,瞿青知曉,一心青睞於他小師妹的同門弟子不在少數。
  
  一日裡,她竟不知從雲山閣哪裡翻出舊典,紅著臉磨蹭了半天,極小聲音問自己是否願意助她雙修。
  
  瞿青看清她手裡的書冊,驚愕之後免不了慍怒,第一次不由分說關了她三日禁閉。
  
  意外帶來的震驚難以言喻,一直以來他悉心培養的兄妹情,怎麼會讓她做出如此大膽又直白的提議?

  不,或許……她也只是為了修行吧?
  
  對,一定是如此。他知道師妹某些時候愛武如癡,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所以這個提議,極有可能只是單純的,不帶任何其他目的的。
  
  明明這麼說服自己,心中仍免不了隱隱生出了異樣感覺,甚至在她出關有意避著自己後,越來越明顯。
  
  瞿青很難解釋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像是不曾存在,又像是如影隨形。

  還不待他有機會細細體會,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裡,小師妹跑散了鬢發,全身透濕,不顧身份有別闖進了他的屋子。
  
  她氣喘籲籲,堆笑討好地蹭到他身前,細聲如蚊:「師兄,你別生我的氣了,我給你賠禮,你看這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師兄你喜歡嗎?」
  
  屋外並沒有下雨,也不知道她是在哪裡弄得全身透濕的,淺青的道衣濕漉漉貼在凹凸有致的身上,曲線盡顯還毫不知情。或許是夜深水涼的原因,少女面色帶些異樣的蒼白,卻顯出她從不曾有過的嫵媚一面……
  
  他尋回神智,本欲耐心同她好好說,雙修這事不是心意相通的男女,絕不可行,就算是她想精進功力,也定也有別的辦法……所有還未出口的解釋,在瞿青看清對方掌間所捧何物之時,煙消雲散。
  
  仿佛是驚天雷電,瞬間劈開他掩埋在心間已久的罪惡。
  
  青冥石,只有後山曲池湖心底才有的青冥石,此時,就被她捧在手上。
  
  「你不顧門規……去曲池了?」他聽見自己質問的嗓音,冰冷而又陌生。
  
  少女亦有些怔然,卻還腆著臉往他面前送了送:「師兄,對不起,我知道門規不得擅入後山曲池,只是我早知道這石子珍稀,又覺得配師兄剛剛好,這才……」
  
  「那,你看見了?」他根本聽不進她的解釋,腦海裡開始浮現妹妹慘白的臉,還有妹妹死前,一遍一遍喊著的「哥哥」二字。
  
  這次,明明清楚聽見了他的問題,她卻好似根本回答不出一般。
  
  漫長的沈默耗盡了瞿青最後的理智和耐心,他發狂般上前揪住了少女,反手將她推倒在床,幾乎是怒吼著出口:「說!我問你!是不是看見了!」
  
  少女面上一瞬的呆滯,洩露了她極力掩藏的秘密,平素能言善辯的人,此刻竟啞口無言,甚至不敢看他。
  
  瞿青心中已明了,一聲冷笑,狂怒之余下意識伸手去扯她的衣領:「你不是想雙修?好,為兄現在便了了你這個心願,但願你從此以後莫再去曲池,莫再想什麼法子來討好我!」
  
  那時的他,就好像被什麼東西俯了身一樣,即使不曾親眼看見,也能想象出他那時的神情,該有多麼可懼。

  他曾經以為妹妹性子剛烈,容易鑽牛角尖,卻從沒有想過,和妹妹同胞而生的他,內心亦住著一頭隨時會發狂的野獸。
  
  最後她是怎麼委屈地含著淚逃出去的,瞿青已經記不清楚了,他恍恍惚惚,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在桌前坐了一整夜,直到微弱的晨光驅走他內心黑暗,他才想起該去向師妹道歉。
  
  少女房中人去樓空,桌上擺著寫得歪歪扭扭,她請命下山的書信。
  
  最後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他,她選擇了主動離開。
  
  她走以後,山上修行的日子好像回到了年少時光,安靜又平和。

  日出日落,花謝花開,庭中玉蘭樹下的少女身影遍尋不著。
  
  每個午後都格外寧靜,耳根子也終於清淨了起來,瞿青卻好像不適應了。
  
  只是他亦明白,如果自己和她的緣分就這樣走到盡頭,如果因此能換來她避過劫難,余生安寧,這未嘗不是最好的結果。
  
  而這一次,他終於可以正視妹妹的死,親手將瞿虹葬在了後山的梧桐樹下,從此以後,不用曲池埋葬他的秘密。
  
  一別五年,等小師妹再回閬風之時,記憶中的少女已經長大成人。
  
  眉眼依稀還有當年的稚嫩,卻自有一派逍遙恣意風流模樣,將師尊玩世不恭又愛裝糊塗的性子學了十成十。
  
  他發現,她對著兩個徒弟疼愛有加,卻在對著他的時候,恭敬裡添了一份疏離。
  
  人的七情六欲往往不受控制,更比不過時間流逝。

  從前她只對他的噓寒問暖,只給他的親密無邊,只同他的傾心信任,那些曾經屬於過他的東西,如今毫無保留給了另外一個人,瞿青有種古怪的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妹妹不由分說搶走他最喜愛的東西。
  
  如今她能對著旁的男子傾情,該算是件好事吧?

  你看,至少,至少,她不必再為他歷什麼情劫了……也罷,也好。
  
  盡管知道施芙傾心於大徒弟,但瞿青也萬萬沒有想到,她真的會不顧師徒身份,背地裡與少年徒弟行雙修之事。
  
  那日雲谷裡動靜極大,空前災難可想而知,他匆匆趕去,破除禁制之後,看到的是石室裡滿室的漆黑。黑暗中,氣息虛弱得難以察覺,衣冠不整的她面色慘白,了無聲息地癱倒在地。
  
  那是第一次,瞿青的身體快過思維的速度,他不假思索沖過去抱她在懷裡,看到懷中人胸口前開了個窟窿,傷口不停地往外湧血。
  
  身體是冰涼的,止不住血的傷口卻滾燙滾燙,從他的手掌一直灼燒到心口。
  
  「……兄,師兄……我……我枉為人師,行壞事……害……害迤行走火入魔……故而不得已才,才用禁術……」
  
  明明已經意識模糊,她還在強撐著跟自己解釋事情原委。
  
  他知她一向執拗,是以並不強迫她噓聲,只任她含糊說下去,頻頻點頭,動手點了她周身大穴,往她體內灌輸真氣。
  
  敢擅用禁術,抽得少年一魂二魄而出,強制禁錮在自己體內,靠心頭血和多年修為宿養,用來鎮定對方因走火入魔而躁動的魂魄……

  虧她想得出來這個法子,她不光是連多年的修為不要了,根本就是連命,也是豁出去了。
  
  那少年對她,一定很重要吧,比生命都來得還重要吧?既然如此,事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還重要嗎?還重要嗎。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瞿青恐懼的。
  
  既然能夠避開與自己結緣,為什麼她還會落得這個下場?

  擅自使用禁術,行同逆天,逆天而行,必遭天譴,雖然沒人知道結果會是什麼,損福折壽卻是避免不了的。
  
  瞿青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回憶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反復思忖她出走五年間山上生活的空白,回味她曾陪在身邊時歲月的鮮艷,再往前,師尊還不曾渡劫,再往前,她還不曾上山時,而師尊千叮嚀、萬囑咐說,說她會因他歷今生情劫,禍福難定。
  
  ……

  因他,因他,因他而起……卻原來,不是為他歷劫。
  
  當初,若不是二人生出間隙,原本好好在山上修行的她,又怎麼會逃下山去?如果不下山,又何談遇到少年徒弟一說?
  
  思及此,瞿青心下了然,不禁苦笑。
  
  師尊啊師尊,青可是從一開始,就會錯了二人命數?明明千方百計想要為她避劫,到頭來,一切還是盡在上天的算計之內。

  而最可笑的是,他還以為他的所作能助她躲過一劫,卻到底還是他,親手將她送到了情劫的面前。
  
  少年徒弟失憶了,忘記了她的一切,借由這個契機,瞿青不肯放棄,依舊嘗試說服她放下塵世情愛,專心同自己一道修仙,希望借由僅剩的仙緣早日飛升,脫離凡世苦痛,只可惜那時,他的話早已不能再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他的小師妹褪了道服,離開閬風,和心愛的人遠走高飛了,若干年間偶爾也來書報平安,專門只揀好聽的說,壞的半個字也不提。
  
  沒人知道,有兩粒色澤剔透的青冥石,安靜地躺在瞿青案桌的抽屜角落,就像沒人知道,閬風掌門雲翳真人瞿青,曾經懷有一己私欲,故意接近過一個女子。
  
  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情感呢?想來,一定不是世人口中所謂的情愛吧。
  
  最開始,他不過是不想欠她人情,至於再後來……也只是不捨得,不忍心讓他的小師妹受苦而已。

  僅此……而已。
  
  -----
  
  「天……你、你怎麼生得那麼好看?你、你一定是神仙來的吧?」
  
  「我姓瞿,單名一個青字,從今往後就是你的師兄。」
  
  「……師……兄?」
  
  「是。以後,為兄便喚你阿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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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20:28

【65.番外Ⅱ(一)】
  
  很多年前,師尊曾經親口告訴他,那個女子,是他命中至關重要的貴人,會助他掃平修仙路上最後的障礙,除一身戾氣,終成正果。
  
  作為交換,那青,又能為她做點什麼?

  他聽後這麼問,想著總不能平白欠人情分。
  
  師尊搖頭,捋須長歎,欲言又止,說--她只會因你歷此生情劫,今世禍福難定。
  
  在遇見她以前,他就從師尊那裡聽說過她的故事。

  還未真正了解她,他已經知曉了二人今後的命數。
  
  他從最初就以為,愛上自己,大概是她今生難逃的宿命,故而不得已逃了又逃,也從未想過,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誤會。
  
  多年之後再憶從前,方知人是多麼自以為是的可悲生物。
  
  -----
  
  盛夏之後,師尊雲遊歸來,跟瞿青反復念叨一個人。
  
  一個女娃兒,一個師尊在蜀中順手救下的乞丐女娃兒。
  
  據說那日暴雨,她因偷錢不成,反被眾家僕殘忍打斷了手腳,扔在積水的雨塘中,圍觀的百姓礙於富家淫威,根本沒人敢上前勸攔。
  
  路過的師尊恰好喝得酩酊大醉,一邊淋雨解燥,一邊上前和她搭了話。
  
  「小丫頭氣兒都沒剩幾口,還硬撐著跟我搭腔,說如果我是看熱鬧的,大可以回家尋把傘再來看,若恰巧看得開心了,能給她點賞錢就再好不過了,哈哈哈……」
  
  瞿青知道師尊性情古怪,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人都能入得他眼,果然見師尊笑得合不攏嘴,自問自答:「青兒,那可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女娃兒啊,手腳都折了還有心思說這些。你猜,她要錢做什麼?」
  
  瞿青恭順回答:「答師尊的話,不外乎是問診瞧傷。」
  
  「嗯,不錯!她確實是這麼個意思。」師尊說到此,伸手拍了拍空蕩的腰間,又道,「可為師身上又怎會有那黃白之物?丫頭聽後,立馬翻了臉,當真比翻書還快,嗤笑說早料到窮酸道師不能有幾個子傍身,不過勝在一身武藝,既然沒錢請郎中,不如火速替她綁一個來。」
  
  小小年紀,不分尊卑,竟敢開口差遣閬風掌門行綁匪之事,難怪會那麼對師尊胃口。

  瞿青暗自皺眉,問:「如果為了醫治,不如央求將她送去醫館,為何要綁來郎中?」
  
  師尊將長須摸了又摸,搖頭道:「請郎中並非為她自己,而是為了替她久患消渴之症的叔父診治,她之所以會因為偷錢被打斷手腳,相信也是為此吧。哎,也是一個可憐之人吶--」
  
  師尊活了百年,人間百態看過太多,僅僅是這樣一個故事,斷然不至於讓師尊反復念叨,瞿青深知其中必有理由,隨即見師尊斂了笑,轉而嚴肅道:「青兒,為師掐指算過,那丫頭是你命中不可或缺的貴人,會助你摒除一身戾氣,否則,以你今日之修為,就算早已超過同輩師兄弟,日後也終將難成大器。」
  
  上閬風的這些年,瞿青早已學會收斂情緒,便不動聲色問:「師尊以為如何?」
  
  「為師已打算正式收她為徒,當然了,還要她自個兒願意才行。怕是緣分還未到。」
  
  一句看似極不經意的話,如悶雷炸響在瞿青耳中,饒是他,半晌也無法回神,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曾經不肯收女子為徒的師尊,竟要破例收下旁人?
  
  不知過了多久,師尊一聲歎息幽幽飄入他耳中。

  老道師像是知道瞿青心中所想一般勸道:「青兒,放下,放下吧--為師說過多少次,那事,並非是你的過錯,若你這輩子都無法釋懷,恐怕終究……」
  
  再後面的話,就是老生常談。
  
  瞿青神遊在自己混亂的思緒中,腦海裡只反復響著一個聲音:那猶如夢魘,每到黑夜降臨後便纏得他無法安生,師尊苦口婆心勸他早日釋懷的,指的是……他親手殺死胞妹的事。
  
  是的,一年之前,瞿青十八歲時,眼睜睜看到世界上另一個自己,死在了他的面前。
  
  -----
  
  他和虹兒是孿生兄妹,從生下來就沒分開過,自小好得就跟一個人似的。
  
  與其說虹兒是妹妹,不如說她更像是哥哥,凡事爭強好勝,比自己這個真正的兄長還要可靠。

  多虧了父親是舔著刀口過活的鏢師,倒也不曾真正約束行為乖張的妹妹,瞿青明白,父親的多數溺愛,只緣於父親憐他二人自幼喪母。
  
  瞿青和妹妹十二歲那年,父親終於淡忘一生只有母親一人的誓言,娶了個不知從哪裡救下的狐媚女子。
  
  「那個狐狸精!什麼弱女子!我看她根本就沒安什麼好心!」
  
  瞿青看著妹妹一邊朝地上啐口水,一邊摩拳擦掌,如果不是他強行攔著,妹妹此時只怕已經翻到姨娘屋子裡,動手將她破了相。
  
  「虹兒!就算不願意承認,爹爹既然已經娶她入了門,我們便算、算是……」
  
  「算?什麼都不算!想讓我喊她?門都沒有!瞿青你可別不信我說的,那個狐狸精接近咱家,一定是有目的的!」
  
  瞿青只當妹妹性急,接受不了父親納小的事實,才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卻不想這些話最終一語成籤。
  
  爹爹死了,被那個進門不到三月的姨娘連同鏢局二當家,他和虹兒喊了十幾年「二叔」的人,聯手給毒死了。
  
  那時候,妹妹拉著他躲在無人知曉的石室密道裡,原本只想來捉姨娘和二叔的奸,卻意外聽到了父親已慘遭毒手的消息。
  
  父親去世,鏢局易主,風光大葬的背後是瞿青和妹妹剜心蝕骨的痛,將姨娘和二叔的惺惺作態看在眼裡,兄妹二人隱忍數日,只等父親頭七那夜溜到姨娘房中,一人一刀,結果了床上正忙著快活的奸夫淫婦。
  
  大仇得報不是故事結尾,瞿青和妹妹開始了逃亡生活,靠著半吊子的拳腳,一路躲避追殺,在幾乎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被下山的師尊救了下來。
  
  師尊將他兄妹二人看了又看,最後笑著說他與瞿青有一世師徒情緣,瞿青可願意入閬風門下。
  
  修仙尋道一事,瞿青從未想過,也無意拜師,誰知妹妹的反應卻異常強烈。

  她毫不客氣質問,難道我們要一輩子活在別人的威脅下麼?哥哥,若我能為男子,說什麼也不會放過這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那是瞿青第一次見面容幾乎帶了狂熱的妹妹,明明是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眉眼,卻在那時顯得陌生極了。
  
  再後來,瞿青順理成章成了掌門的關門弟子,而瞿虹則因為女兒身無緣閬風,無論瞿青私下怎麼同師尊商量,師尊總會以同樣理由拒絕他:閬風不收女弟子。
  
  門規歸門規,這些並沒有阻礙瞿虹近乎狂熱的追求。
  
  瞿青在山上修煉,瞿虹便在山腰尋了間木屋住下,只要瞿青下山,兄妹二人偶爾團圓之時,瞿虹必然會求著他學習閬風的武功心法。
  
  誠然,私授教派武學是明令禁止的,瞿青雖不敢觸犯禁忌,卻也挨不過妹妹一遍又一遍的苦求。

  瞿青甚至發現,妹妹會乘自己留宿的夜裡,一個人偷偷爬起來,悄悄穿上他的道服,握上他的青鋒劍,溜出門去,在晦暗月色下,癡迷演練偷學的一招半式。
  
  同樣的容貌,近似的身材,妹妹面上的神情卻比他還要狂熱,還要癡迷,沒有半點女兒家作態,一招一式,一舉手一投足,似乎都在極力模仿著他……那是一種近乎病態的執念。
  
  心生貪欲,已是事實,任其發展,不知會不會成為心魔,瞿青看著妹妹在月夜裡詭笑且滿足的蒼白面容,隱隱感到不安。
  
  雖然無法以口相傳,若妹妹想學這些,相信定有別的法子能行得通。

  自那後,每次瞿青來探望瞿青,都會「不小心」遺留下一本武功秘籍。
  
  瞿虹天資聰穎,甚至勝過瞿青,故而她能在短時間內趕上甚至超過瞿青的修為,瞿青並不吃驚。對於瞿虹偷學一事,二人默契地三緘其口,瞿青只想,若能了了妹妹一樁心事,讓她偷學些拳腳以求自保,怎麼能是壞事?
  
  這般相安無事,四年過去,二人到了十八歲。
  
  因多年堅持修煉,瞿虹並不像普通女兒家柔弱,除了身高略矮瞿青幾分,喬裝打扮一番,外人還是很難辨出二人不同。

  瞿青沒有想過,也正是這一點,讓瞿虹生出了更為瘋癲的想法。
  
  她苦苦相求,甚至強硬逼迫,要代替瞿青上山去做閬風弟子。
  
  「哥,我不是說我要代替你,我是說……我們輪流,就是輪流。你能帶給我的,畢竟只是一小部分,我也想見識見識教派雲山閣裡的典藏,還想學更多更多的東西……這樣吧,一月一換,我、我保證!決不讓旁的弟子發現,可好?」
  
  那時候師尊正在閉關,以其他弟子和自己不深不淺的交情,大概是分不出來自己和妹妹的。
  
  瞿青其實知道自己本該拒絕,也知道這事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可如今他在世上只剩妹妹一個親人,又怎麼忍心不去幫她完成夙願?一再退步,一再忍讓,這一次,瞿青亦咬牙答應下來。
  
  他跟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助妹妹達成心願,待她真正當過閬風弟子,所有臆想中的虛妄也會隨之消散。
  
  瞿青這麼說服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的縱容,就那麼將妹妹送上了不歸路。
  
  那個面目清俊的妹妹,比他還要機敏聰穎的妹妹,披頭散發在地上翻滾,全身抽搐,雙眼通紅,口吐白沫,卑微地蜷縮掙扎,一遍一遍喊著「哥哥、救我」,而他拼了命動用所有已知的禁術,卻也無力回天。
  
  她怎麼會,怎麼會膽子大到偷食丹房丹藥,為了突破身體極限,竟不擇手段地學那些佚名的武功心法?瞿青不相信妹妹會不知道這樣做的下場……

  可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妹妹明明知道,還選擇了這條路,是否是她的內心,早已癲狂得無人能控制?
  
  幼時喪母,少時喪父,如今連妹妹也被自己親手害死,自此以後,他瞿青在世上舉目無親。
  
  瞿青親手將妹妹還熱的身體抱下曲池,束在湖底的巨石上,那裡得天獨厚的精氣能助其屍首不毀。
  
  他失魂落魄地從水中上岸,周身透濕,曲池四季皆暖,此時卻讓他冷得忍不住打顫。

  上岸之時,閉關多日的師尊一臉沈重站在岸邊,像是早已知曉一切真相,對瞿青擅闖禁地並不責問。
  
  「終歸還是逃不開。青兒你可知,為何為師會阻止你妹妹入教?」
  
  師尊的話聽在耳朵裡面,嗡嗡亂響,像是從天邊傳來一樣聽不真切。
  
  「為師早料到,與閬風結緣,會害你妹妹性命。怎知萬千阻撓,也擋不過命數一說。」
  
  是……這樣嗎?人與天抗,難道真如蚍蜉撼樹?如果他能夠早一些知道結局,絕對會好好將妹妹保護起來,又怎麼會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命數,命數。

  師尊曾經不敢與他言明妹妹的命數,如今卻和他坦言相告,將來那個即將助他修成正果的女子,會為他歷此生情劫,禍福不定。
  
  說他是虛偽也好,說他是自欺欺人也罷,曾經沒能助妹妹逃過一劫,是瞿青心中一生的痛。

  既然今次已知命定,無論如何,他也想助那女子一臂之力,不讓悲劇重演。
  
  他根本就不想和任何人有情感瓜葛,又怎麼願意讓旁人為他歷盡情劫?

  一心修仙,只求早日解脫凡塵俗世。
  
  在施芙上山以前,瞿青早就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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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20:05

【64.網絡版大結局】

  一路橫沖直闖,速度很快,叢林間被樹影割碎的晚霞晃得人眼花,暖風在耳邊歡快呼嘯,馬蹄急驟,方迤行手中的馬鞭抽得更響。
  
  顛簸中我艱難地縮在他身前,雙手扶著頭上抖得丁鈴當啷的銀飾,高聲向「綁匪」求饒:「這位壯士,請慢些,慢些--顛得我很是難受!」
  
  方迤行的手臂將我箍得更緊了些,並不認真和我唱對台,說話時嗓音帶著掩不住的笑意,柔聲安撫:「很快就到家了,且忍耐一下吧。駕,駕--」說罷亢奮縱馬,沒有半點要減速的意思。
  
  這還是我頭一次在馬背上這樣自顧不暇,只能靠方迤行抱著我的腰穩住身子,狼狽之余不禁癟嘴抱怨:「你昨晚千叮嚀萬囑咐,說要親自來接我,原來就是這麼個『接』法嗎?」
  
  方迤行又高笑了一聲,身子緊緊貼住我後背,俯身過來時挨我後耳根耐心解釋:「入鄉隨俗,既然搶婚是南疆的婚嫁規矩,少不了按慣例行事,更何況珊姑娘竭心盡力向我推舉此法,迤行這樣做,也是尊重她的意見,珊姑娘硬說自己是娘家人,我又哪敢開罪。」
  
  我:「……」
  
  一直到進了城,將人顛得內髒幾乎倒位的狂奔才終於停下,方迤行長「籲--」一聲勒了馬,我們被馬兒馱著原地急轉了好幾圈,它這才像是跑盡了興,暢快打了幾個響鼻,驕傲地昂著頭,又甩了甩鬃毛,悠閒十分地輕踏著小步往城裡走去。
  
  我終於松了口氣,眼前不再一陣黑一陣白,扶著沈重的頭飾,嘗試坐直身子。
  
  擡頭看去,蘇巴什古城中,正是夕陽西斜的好時候,只見前路鋪滿了沈甸甸的金色暮光,配著古城裡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長街,仿佛是一條通向未來的時空隧道,如夢似幻,亦真亦假,美得讓人屏息。
  
  我不由看呆了,瞪大了眼,眨了眨,又眨了眨,才回過神來,驚喜地一把抓過方迤行袖角,另一手指向前方美景,迫不及待對他道:「迤行你看,你看!你看前面--那個,那個!」
  
  眼神與我相觸,方迤行幽亮的眸中全是溺愛,他只擡頭望了一眼,就像是已經明白我心中所想,反握了我的手,低聲道:「不管前路幾何,往後定有我相陪。」光是那樣憐愛的語氣,都叫人聽癡了。
  
  余暉曬得我雙頰發熱,更在方迤行的打量下愈來愈燙。
  
  見我不說話,他也不說了,只伸手在我腦門上撥弄了幾下,好像扶正了什麼東西,含笑不語,將我上下一番打量後,眼中柔情更勝,烏發紅衣襯得他面如冠玉,翩翩瀟灑。
  
  片刻後,方迤行像是無可奈何道:「這般妝扮,真叫人認不出來,之前珊姑娘跟我打賭,說到時候我一定會大吃一驚,我那時還不信,想著你什麼樣子我沒見過……」
  
  我聽後干笑,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問:「可是很怪?」
  
  方迤行淺勾唇角,搖頭否認:「怎麼可能,沒有那回事。」
  
  「真沒有?」我追問。
  
  方迤行耐心點頭說:「千真萬確。」
  
  我長舒一口,轉了轉被壓得酸疼的脖子,嘀咕說:「那是什麼嘛。你知道我這輩子也沒這般過,你不嫌怪,我都嫌……」
  
  方迤行雙臂架在我腋下,湊過來輕輕「噓」了一聲,不讓我說下去,只拿鼻尖蹭了蹭我的耳廓,我側首,就見他笑嘻嘻地看著我。

  近在咫尺的一雙眼,又黑又亮,其中蘊含的熱量像是能將人整個兒吸進去般迷人。
  
  神遊之時,提醒的咳嗽聲適時候響了起來。
  
  「咳咳咳--行了行了,別膩味了,快些下來,耽誤了行禮的好時間,吃虧的可是你們。」原來是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驅馬回到胡拉婆婆家門前,胡拉婆婆假裝皺眉教訓,眼裡也有濃濃笑意。
  
  方迤行今天倒是很聽話,乖巧地向胡拉婆婆認了錯,即刻翻身下馬,轉手將我抱下,只因今日我這身嫁娘打扮,實在不適合在馬背上上躥下跳。
  
  三日未回,家中前院裡顯然被好好布置過。

  門前掛滿成串的緋紅紗籠,隨風擺動,像是含情脈脈的美人欲拒還迎的羞澀,曖昧又朦朧,院裡一張檀木桌,上鋪紅綢絹,兩柄紅燭各放一側,一眼看過去,上面還有木篦銀碗一類,我印象中無法跟婚嫁聯系起來的小物件。

  萬事俱備,只欠新人了。
  
  胡拉婆婆看了看天色,神色莊嚴令我二人及時行禮。
  
  於桌前的鴛鴦墊上雙雙跪下,虔誠合十,胡拉婆婆拿起銀碗繞著我二人走了好幾圈,口中默念著什麼,手指沾了碗中液體,點在我和方迤行的眉心處,沈聲道:
  
  「今日由我齊於胡拉叢文見證,你二人正式結為夫婦。」隨後開始吟唱我半個字也聽不懂的頌詞。
  
  我偷偷睜開一只眼去看方迤行,他就跪在我身側,身子挺得直直的,雙手合十端於胸前,雙眼輕闔,沈靜表情下亦有無限歡喜。
  
  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他恰好也睜眼來看我,觸到我偷看的目光時微微一怔,隨後淺笑,用口型喊了一聲「芙兒」,原本我慌亂的一顆心就那麼毫無理由地漸漸沈澱下去,安靜下來,心口飽脹飽脹的,被什麼填得滿滿當當。
  
  不像中原婚誓復雜,要拜天地拜父母,還要宴請賓客親朋,南疆素來崇尚戀愛自由,只要男女心意相通,就算沒有長輩的允許,只要找來見證人,拜過南疆的日,拜過南疆的月,就算正式成為夫妻。
  
  接下來胡拉婆婆怎麼說,我和方迤行就跟著怎麼做,跪了又拜,拜了又念,耐心地完成整個儀式,而其中最讓人覺得有趣的,便是相互綰發。
  
  胡拉婆婆令方迤行站在我身後,將桌上的木篦遞到他手上,示意他拆掉我的頭飾,為我重新梳發。
  
  方迤行何時干過這些事情?我本以為以他的笨手笨腳,一定會將我弄痛,哪知道從頭到尾他都十分謹慎,梳發時更是溫柔仔細,梳齒輕輕劃過頭皮,順著發絲下滑,給人酥酥麻麻的舒服感覺,光是想想我的發絲被方迤行握在掌中擺弄的樣子,就讓人覺得臉紅心跳。
  
  我被方迤行服侍得很舒服,他也似乎樂此不疲,直到胡拉婆婆舉手在嘴邊咳了咳,催促道:「咳,差不多就行了啊,換換換,換人,換古麗給扎力梳。」
  
  方迤行用事先準備好的大紅綢帶將我頭發束成一束,笑著將木篦遞到我手上,轉身背對我,他好似像到什麼,怔了片刻,又微微蹲低了一些,好方便我動作。
  
  礙於身高差異,我為方迤行梳發的速度就快許多,一切就緒後我和他扎著同樣顏色的發帶,梳著同樣發型,又被胡拉婆婆指揮重新跪到墊上。
  
  胡拉婆婆將我們打量又打量,眼神在我和方迤行身上掃來掃去,露出很欣慰的笑容:「只差最後一道,你們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最後一項?」我看看方迤行,方迤行看看我,眨了眨眼,表示同樣不明白。
  
  胡拉婆婆走到我們身前,要我們挽起袖子,將小臂露出來,隨後手上沾了奇怪的綠色膏藥,從方迤行開始,在他右臂上畫了奇怪的符號,從手肘連到手掌,一直到食指指尖,隨後又如法炮制在我左手做了同樣的記號。
  
  我雖然好奇,也不好開口詢問,方迤行在接觸到我疑惑的眼神後微笑安撫。
  
  綠色膏藥入膚即化,開始是冰涼的,進入皮膚後帶起一陣奇怪的熱度,不多時整個小臂都熱了起來,筋脈血流也加快了般,隱隱發漲。
  
  正值我疑惑之時,胡拉婆婆一手端著銀碗,一手拿著小銀刀向方迤行靠近,對著他伸出的右手食指飛快一劃,登時鮮血湧出,落入銀碗,刺眼猩紅,遇水化開。
  
  見狀我差點就要驚呼出聲,卻被胡拉婆婆一個眼神制止了。
  
  不出意料的,我也被殘忍地劃破了左手食指指尖,和方迤行的手指一道浸泡在銀碗中。
  
  不多時,碗中的液體變成了淡紅色,胡拉婆婆端著碗,口裡默念著什麼,讓我們這樣泡了近半盞茶時間。我並不覺得傷口有多疼,大概因為先前擦了奇怪藥膏,反倒有種熱乎乎的飽脹感。
  
  一番祝福詞念畢,胡拉婆婆如釋重負地收回血碗,將血水橫撒在我二人身前地下,沈聲道:「你二人如今已經完成血誓,只待同磕三個響頭,從今以後便是生死與共的夫妻,生當同衾,死亦同穴。」
  
  我隱約聽說過「血誓」一說,是南疆人以鮮血為祭,命為賭注的一種誓言。

  聽說歸聽說,只是南疆人生來性情豪放,一生愛戀像是夏夜裡螢蟲般繁復眾多,很少真有人敢將血誓用在成親上。
  
  思及此,我心口一陣接一陣的酸澀,好像又裹著甜絲絲的糖心,細細品來又覺得甜蜜,不禁眼眶微微發熱,我想,這要求一定是方迤行提出來的。
  
  我咬著唇看方迤行,他還我一笑,像是肯定了我的猜測。
  
  「禮成了還愣著干嘛,還不快抱古麗回洞房!」
  
  胡拉婆婆的吆喝提醒了方迤行,我還沒反應過來,天旋地轉間已經被人抄著橫抱了起來,急沖沖往燃著紅燭的房裡走。
  
  我忐忑地去看方迤行,視野裡男人的下頜曲線十分干淨,唇角輕輕勾起的樣子俊美無雙,明明與我眼神相觸了,卻什麼也不說,含笑打量更讓我心裡發慌,偏生胡拉婆婆還火上澆油大喊:「婆婆年紀大了,不光耳朵不好,一到時間就睡死了,你們小夫妻隨意啊,隨意!」
  
  ……要羞死人了。
  
  我干脆悶在方迤行懷裡裝死,直到他大步流星抱著我回到房裡,將我拋向鋪了並蒂蓮刺繡的大紅被褥上,轉手開始解自己的衣衫。
  
  我一見就慌了,趕緊擺手制止道:「等--等一下啊,這才什麼時候啊!」
  
  「什麼時候?正是好時候,不開始就來不及了。」方迤行毫不知羞,眨眼間已經將大紅喜服脫了下來,接著跪到床邊來解我的。
  
  我嚇得直往床腳縮,掙扎道:「不行不行,不能亂來。」
  
  方迤行頓了頓,退開半步似笑非笑地看我:「什麼不行?什麼亂來?方才我們不是已經拜過天地,是真正的夫妻了麼?」
  
  「是……那麼說沒錯啦……」我心虛地咽了口口水。
  
  方迤行乘我無力抵抗,飛快將嫁娘紗衣整個兒剝了下來,我眼見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只能乖乖躺平,頗有幾分誓死如歸的意思,閉著眼小聲建議道:「那……那你小點動靜……」說完之後,只感覺整個脖子都熱了起來。
  
  過了半天,不見身上有任何動靜,我疑惑著睜開一條縫去看,床邊的方迤行已經套上了平常衣衫,手裡還拿著我的常服,神情古怪地看我,那樣子,分明就是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會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方迤行頓了頓,開口道:「今日是七夕,街上有集會,我是想早些帶你去放河燈……」說到這裡,他又頓了度,掃了一眼我穿得清涼的模樣,雙頰好似飛上一層淺淺紅霞,「還是說芙兒你想先……」
  
  「放河燈!現在就去放河燈!」我羞憤交加,跳起來搶過方迤行手裡的衣服,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了妥當。方迤行在一旁要笑不笑,強忍著的模樣實在礙眼,我想他一定是知道我剛才誤會成什麼了。
  
  九天娘娘,弟子好丟人!
  
  一路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到河邊,我的羞憤無法及時消化,特別是看到方迤行的臉後更加不自在,恨自己剛才怎麼能做出那樣的蠢事……可反過來一想,根本是方迤行的言行引人誤會好不好?
  
  半晌後我含淚總結:「迤行,你真的變壞了,都知道欺負我了,這才剛剛成親呢。嚶嚶。」
  
  見我裝哭,方迤行也不戳穿,只攬著我的肩在兜售花燈的女童手上買下好幾盞,拉著我跑去河邊,轉移話題說:「前幾日聽說河邊出了幾起溺死命案,還未查清,不想南疆百姓還是膽大的居多,絲毫不影響他們玩樂呢。」
  
  「溺死?謀殺嗎?」
  
  方迤行刮了下我的鼻子,自責道:「看我。明知道你好奇心重就不該和你說,好好的日子,不提這些事了。快些,等會人多了就不好放了。」說著,放了一盞燈在我手上。
  
  我看著方迤行滿滿當當抱在懷裡的花燈,有些疑惑:「我們就兩個人,你做什麼買那麼多燈?」
  
  方迤行答得高深莫測:「因為某些人以前許完一個願望,又有第二個願望,我干脆多買些,省得之後不夠用。」
  
  這個某人的行為,真讓人覺得耳熟。
  
  我干笑了幾聲,系好裙裾下擺,往延伸到河裡的石階走下幾步,蹲下去思索了半晌,看著河面上眾多閃著盈盈光亮的花燈,思緒飄遠,合十虔誠道:「今日施芙得償所願,與方迤行結為夫婦,銘感上天,期望遠在昆侖的瞿青師兄亦能感受同樣快樂,願師兄心想事成,早日結成仙緣。」
  
  夜裡河水冰涼,一盞小小的花燈從我掌間滑落,隨波逐流而去,匯入綴滿湖面的花燈群中。

  盡管不是第一次見了,還是免不了為這樣的良辰美景感慨。
  
  第一個願望許下,轉頭方迤行又遞來一盞,他那個輕輕抿著唇的笑容像是在說:我就知道第一個願望肯定是給掌門的。
  
  那麼第二個便是給我的寶貝小徒弟了:「孝徒施子鋅,今年一十有六,願他能早日尋到真愛,千萬莫學師兄鑽羽化登仙的牛角尖。娘娘保佑!」
  
  「希望姍娘的孩兒早日平安出世,如果是男兒就像豫大哥,如果是女兒就像姍娘,健康活潑,快快長大!」
  
  「還要焦伯焦婆長命百歲,閬風派,萬古流芳!」
  
  「胡拉婆婆福壽安康,越活越年輕~」
  
  「唔……小金子早點脫離蛇胎?」
  
  「咳咳。」方迤行適時清了清嗓子,指著手上最後一盞燈提醒道,「最後一個願望了,芙兒想清楚了再說。」
  
  我大愕:「咦?最後一個了麼?那迤行不是沒有了?」說著,我就想上岸再補買些花燈,不料起身時不慎被石階絆了一跤,身子一歪就要跌掉,好在被迎面過來的一人眼疾手快扶住了。
  
  我擡頭,一張還算熟悉的少女笑顏映入眼中。
  
  「施小姐,還請小心。」她將我扶穩了,退開半步,開口道。
  
  我「誒誒」應了兩聲,頗有些尷尬,看了看對方身後並沒有跟著別的人,便問:「倪姑娘也是來放河燈的?怎麼一個人?」
  
  倪千千狡黠一笑,得意答:「我正打算乘夜溜走,誰知半路見到施小姐,想著無論如何應當同小姐告別一番。」
  
  倪千千不說我還沒注意,說完後我才發現,她今日穿了普通中原女子的衣裳,梳了普通中原女子發髻,加上沒有半點口音的漢語,說她不是南疆人我也相信了。
  
  只是她方才的話……
  
  「溜走?去哪裡?這麼晚了,明日再出發也不遲……」
  
  「好不容易才混出來,等到天亮就哪裡也去不了了。」倪千千面上笑意漸濃,好像根本不在意離家出走的窘境,「我這就去中原了,來日他鄉若還能相遇,定和施小姐好好聚聚。這次我能打定主意前往,一切都還要多謝施小姐指點,千千銘感五內。」
  
  說著,對我行了一禮。

  我呆呆跟著還了一禮,隨後看著倪千千轉身輕巧沒入人群,再也尋不著蹤跡。
  
  直到倪千千走了許久,我還沒回過神來。

  我摸了摸鼻子,疑惑喃喃:「……謝我什麼啊。」
  
  方迤行接過話:「那要看你都跟她說過什麼了。」
  
  說過什麼?我回憶了片刻,答:「她好像問過我和你是不是師徒關系……不過,這跟她離家出走,有關系嗎?」
  
  「有沒有關系倒是不好說,不過我倒是想起另一事。」方迤行說得意味深長,「一年之前在揚州城,我也曾經驚訝於豫大哥和珊姑娘的事,他二人身份有異卻兩情相悅,倒是讓我也反思了許久。」
  
  ……可是這跟倪千千離家出走,又有什麼關系?
  
  我歎了口氣,表示自己完全不明白這幾者之間關系,干脆不再深究,隨即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河燈上,說:「最後一盞,迤行來放吧。許什麼願好呢,要不然我幫你想想?」
  
  方迤行卻只將花燈遞到我手上,道:「如今我最大的心願已經達成,便不可再貪心,還是芙兒來。最後一個願望,想好了麼?」
  
  我愣了楞,心下思量了幾番,然後紅著臉,肯定點點頭。
  
  在方迤行的注視中蹬了鞋,我踩著水往水裡走了幾步,彎腰將花燈送到河面之上,看那一盞紅光慢慢飄遠,發自內心笑了出來,默念說:「那就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吧--」
  
  我的願望,方迤行的願望,如今都已經實現了,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只願千帆過盡,能有一處讓人停泊之地,就像……我和方迤行這般。

  當然,這些話我是沒臉說出來的,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
  
  不多時,浸在水中的腳踝上傳來瘙癢,像是有人溫柔拂過。
  
  我羞赧道:「別這樣,好癢。」
  
  「這樣?」方迤行立在我身側,長長的衣擺亦氤濕了不少,說,「什麼好癢,哪處?」
  
  「就是這樣撓得我好癢!」我憤恨跺了跺腳,氣方迤行揣著聰明當糊塗,「你別、別摸我了……」
  
  方迤行聽罷一愣,笑容突然就沒了,舉起雙手澄清:「芙兒,我可沒撓你……」
  
  看了看方迤行舉到空中的手,又感覺到腳踝上的那只,呼吸滯了一刻後整個人大驚,背脊都涼透了。
  
  我不禁驚叫一聲,只見眼前從水中緩緩冒出一個長發糟汙披散,膚如死灰,看不清面容,形態勉強還算是人形的東西……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好久沒有碰見這麼美味的食物了,呵呵呵呵呵呵呵……」
  
  「……」娘之!是百年成形的水鬼!
  
  還不待我仔細辨別它的年份,我的腳踝被它用力一拖,腳下一滑,整個人就被拉到了水裡。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在不著調地想,之前幾起命案,不會都是它干的吧?
  
  口鼻一瞬間灌進水,嗆得眼前發暈,我憋著氣,下意識摸向腰間,欲抽出纏身的軟劍與之抗衡,才悲催地想起我的「引雷」,已經傳給了愛徒施子鋅……
  
  嗚嗚嗚嗚嗚嗚,心底淚流成河,嗆得口水鼻涕齊飛。
  
  太久不打架,我幾乎都忘記了,不管最近與方迤行過得如何溫馨平淡,這其實始終是個充滿各路妖魔鬼怪的修仙世界啊!
  
  掙扎遊水的間隙,我跳出水面放聲高叫:「迤行!救我!!我沒有功力對付這個妖怪啊啊!!!救命!救命啊!!救……咕嚕咕嚕咕嚕嚕咕嚕。」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9:38

【63.但願君心似我心(二)】

  「你、你--你怎麼來了?!」
  
  我看著被朦朧月色襯得如夢似幻的男人,心跳陡然加快,有種美夢成真的不真實感,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敢確定這不是因為過度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方迤行原本蹲在牆邊,在我探出身後緩緩站了起來,看了我半晌,懊惱地長歎了口氣,才說:「你若再不肯出來,我都想著是不是該學犬吠才更有用……」
  
  方迤行看望過來的神情背著光,叫人看不真切,雖然嘴上說著抱怨的話,眸間的似水柔情卻顯而易見,那般真實,讓我完全看出了神還不自知。
  
  方迤行走進幾步,嗓音繼而變得輕柔,像是羽毛在皮膚上輕搔,問道:「……如我這般,擅自前來,是不是將你逼得太緊?本來只不過是幾日不見的事……」
  
  聽到這種剖白,臉不紅心不跳是不太可能的,盡管我已經努力在適應方迤行日趨精進的肉麻本事,但每次臨到當場還是難免羞赧,只知道順著心意搖頭否認:「根本沒有的事,什麼緊不緊的。」
  
  「真的?」
  
  「真的。」我堅定說著,換來方迤行放心的一笑,恍惚間只覺得手上一暖,已經被他握在了手間。
  
  方迤行搓了搓我的手,不急不躁說:「別擔心,我是聽了四更響才出門的,既然已經過了子夜,就算私自前來,那些規矩也做不得數。」
  
  規矩?「什麼……規矩?」
  
  方迤行怔了一下,遲疑反問:「芙兒不知?」

  好像篤信我能將南疆林林種種的風俗習慣都弄得門兒清一般。
  
  看方迤行有意賣關子,我不禁有些著急,而且怎麼聽怎麼覺得,這個所謂「規矩」,其實不能是什麼好事呢?
  
  「女兒節間,不管是郎君還是情郎,姑娘家都是不能見的--對吧?」方迤行如此說,我聽罷點點頭,表贊同,心道就是這些的話我還是知道的,卻又聽他問,「那芙兒可知道如果破了規矩,會有什麼結果?」
  
  我心裡「咯登」一聲,恍惚了片刻才遲疑搖頭。
  
  方迤行無奈歎了口氣:「說的就是破了規矩的男女,日後……很難攜手白頭。」
  
  「那你你!你怎麼不早說!」我怪叫一聲,趕緊從方迤行掌間掙脫,抽回了手,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慌忙拜道:「娘娘在上!不知不怪,不知不怪,方才弟子誰也沒見著,誰也沒見著,這可千萬不作數,不作數!」
  
  心裡砰砰亂跳,慌得沒邊。

  施姑娘不是南疆人,怎麼可能會清楚知道當地的規矩嘛!這幾日姍娘吃了喝喝了睡,乏得要死,根本沒功夫和我說這些舊時風俗,我雖然不是迷信之人,但也不願意當那主動觸黴頭的人。
  
  我這邊緊張得要死,方迤行卻像是沒事人一般,細說起來,好像他才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吧?
  
  我嘟噥嘴,有些不悅說:「你這是明知故犯,也不知道會不會罪加一等。」
  
  方迤行斜倚在窗欞旁,身周泛著淺淺月光,面上的笑讓人讀不懂,聽我問話並不著急回答,只說:「你不是從來不信這些東西的,怎麼今日這般緊張?」
  
  我自然緊張。關乎方迤行的事情,哪一件我不曾緊張過?我不語,頗有些委屈地看著他。
  
  與方迤行對視,我從來沒有敗下陣過的時候,這次亦然。

  片刻後方迤行垂下了視線,想了想才坦誠與我道:「剛才那些子虛烏有的規矩,都是我隨口胡謅的,哪曉得你真會當真。」雖然是道歉的話,清淺的嗓音裡卻好像有莫名歡喜。
  
  我沒有細想方迤行為何高興,也並不對於他撒謊這事氣急,只問:「真的是亂說的?沒有不能白頭這事?」
  
  他點頭,伸手摸了摸我鼻尖,指肚撚了撚:「千真萬確,哪知道這個竟能叫你嚇出汗。」指尖的溫柔動作,像是貓爪子撓著我的心肝,每一個字又像是浸著蜜般從他唇間吐出,我終於尋回鎮定,細細感受這難能可貴的月下幽會,尤為怦然心動。
  
  我或許也曾經幻想過。
  
  施姑娘不是無父無母的小乞丐,方迤行也不是那小我幾歲的徒弟。我和他或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兒時玩伴,或許是自在娘胎裡就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妻,又或者我是尋常人家女兒,而他則是於一次雨中遊湖時遇到情投意合的青衫公子。只可惜那麼多種才子佳人的故事,和我們的,一點也沾不上邊。
  
  正因為有了願望,才會有奢望,明明知道能如此這般已是天賜,不該再強求,卻忍不住希望我們的故事能再美,再美一些。
  
  溫熱呼吸噴在我臉側,帶起一陣輕癢,方迤行探進半個身子,雙臂擱在窗欞上,輕道:「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沒,沒。」我壓下波動的心緒,笑問,「怎麼就突然來了,不會只是因為想見上一面……吧?」
  
  「不是這個,還能有什麼別的原因?」方迤行接話倒是極快的。
  
  只是三日未見,能夠交換的新鮮事其實並不多,聊了那麼幾番之後,月色越發深沈,幾乎已經無法視物。我並不覺得困,反倒是方迤行開了口:「算算時間也不早了,還是快去休息吧,明日我來接你,好嗎。」
  
  雖然姍娘家在山上,離城內胡拉婆婆家路程也沒有多少,若再問姍娘借匹馬的話,回家不過幾柱香時間。
  
  「不用了吧?這麼麻煩,你不是還要陪胡拉婆婆去集市?我還是自己回去吧。」
  
  方迤行好像完全沒有聽到我的建議,摸了摸我的頭,頭一次擺出一副長輩姿態:「送了胡拉婆婆去集市我就趕過來,等我來接,乖--」
  
  被小我幾歲的男人這樣呵護,我多少感覺有些別扭,尤其是那個「乖」字,當真讓人無地自容,最終我被迫同意他的提議,方迤行這才踏實離開。
  
  晚上睡在床上,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念著方迤行手掌留在我頭頂的感覺,軟軟的,癢癢的,心裡還有點甜。
  
  大概因為睡得晚了,翌日直到太陽曬屁股,我還在床上迷糊翻滾,姍娘等我等不來,干脆在下人攙扶下尋到我這裡,這才將我叫了起來。
  
  不醒不知道,一醒之下才知道連豫鍾都回來了。

  我想著方迤行說要來接我的事,急匆匆梳洗了一番,早早準備就緒,等候時間裡就在房裡同姍娘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還特地求證了是否有女兒節間壞了規矩要受懲罰的事,有了姍娘再三肯定和保證,我這才完全放下一顆心。
  
  到了晌午,本該張羅飯菜,我想著方迤行若來接我,少不了二人之後在街上各個攤點大飽口福,便和姍娘說不用特意準備午飯了,而這次,姍娘竟然也沒反對,只說既然要走了,她無論如何也要盡地主一次之誼,將我洗涮得干淨漂亮再放回去。
  
  ……我突然有種被寄養在別人家寵物的感覺。
  
  姍娘聽罷,扶著肚子哈哈大笑,指揮丫頭們將浴桶搬進房中屏風後,再端著熱水和各式香料魚貫出入,不多時,香噴噴的浴湯就準備好了。
  
  我根本來不及否決這個提議,已經有兩三個小古麗拉拉扯扯將我押到屏風後動手開扒。
  
  我一邊垂死掙扎,一邊心存疑惑高聲問:「姍娘!姐姐!這節後沐浴,難道也是女兒節規矩?」
  
  姍娘帶笑的嗓音彎彎繞繞,順利鑽過屏風傳到我耳裡:「正是正是。不過是安心洗個澡,妹妹還是好好享受,相信方少俠不會這麼快來的。」
  
  姍娘口中的「安心洗個澡」,真的沒有表面上聽上去那麼簡單,原本干淨的我險些被齊齊動手的小古麗們搓掉層皮。香木浴桶中,巴掌大小的各色花瓣浮在浴湯之上,古麗們沒完沒了往我身上淋她們特質的花蜜油,弄得我整個人像是從花堆裡鑽出來般的香。
  
  洗完之後,我又被按在梳妝台前擦頭發,姍娘靠在一旁太師椅上,抽了抽鼻翼,滿意道:「當真香氣迷人,配妹妹,真是再好沒有的了。」
  
  說實話,我總覺得姍娘今日好像話裡總有話,覺得她奇怪吧,又尋不到線索。
  
  待我擦好頭發,正準備穿衣之時,被姍娘揮手攔了下來,姍娘甩開我的舊衣,道:「誒。既然洗干淨了,當然不能穿髒衣服了。不如妹妹先穿我的衣服將就將就?」
  
  說罷拍了拍手,就有小古麗偷笑著搶走了我原來的裙裾,另有一人捧著潔淨衣裙,恭敬遞上。
  
  南疆衣式和中原不同,我不會穿,只能當個木頭人任人擺弄,只是穿著穿著,姍娘的隱瞞便不攻自破。
  
  姍娘生得比我高,又比我豐滿出好多,沒有可能她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會如此貼合,說起來,就好像是為我特意裁剪一般貼身。
  
  我迷惑地低頭看了看裙擺,伸手摸了摸衣襟前繡著的並蒂紅蓮,又擡高了手臂瞧順垂直下的輕紗廣袖,後知後覺,明白了什麼……
  
  頃刻間,我覺得呼吸困難,眼眶已經泛熱。
  
  七彩霓裳,銀線金絲,裙擺上墜滿了銀色珠片,走動間搖曳輕盈,泛起層層波光粼粼,怎麼看怎麼像我那日看見的嫁娘衣裳。
  
  與姍娘對視之時,忍不住眼睛裡就要濕潤了。姍娘艱難挪步過來,扶著我的肩讓我重新坐下,一邊輕歎著,一邊親手執了青黛筆替我畫眉。
  
  「終於知道啦?什麼女兒節啊,不讓見情郎啊,那都是幌子,要娶你過門,方少俠自然需要幾日背著你準備準備。連這嫁衣,也是連夜趕制好,他昨晚送來的。」
  
  我明明該高興的,心中卻不知為何又酸又甜,喉頭哽咽著,半晌竟什麼也說不出,只能不停吸鼻子。
  
  畫完眉後再施粉,姍娘一邊在我臉上裝扮,一邊輕聲與我道:「你好歹叫我一聲姐姐,我就算是你娘家人了,既然是姑娘出嫁,自然得從家裡走。誒,對了,可千萬別掉眼淚,否則我這化了半天的功夫可算白費了。」
  
  施粉黛,這還是我生平第二次,不如第一次在瀟瀟手下的折磨,又或許只因為此情此景下我難免感觸萬千,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所有裝扮。

  姍娘替我化面,古麗們就替我梳發,經過精心打理的長發松松挽成耳側一個髻,配著姍娘手下的出色妝容,我看到鏡中那陌生女子眉如遠黛,眼燦星辰,紅唇鮮艷欲滴,仿若即將乘夜怒放的海棠。
  
  挨到日暮時分,已是南疆姑娘出嫁的時辰。
  
  從房中出去,由小古麗在前面領路,姍娘緩緩走在我身旁,她大著肚子行動不便,而我則因為衣著拘謹別別扭扭。
  
  不多時,有竹笛陶塤聲此起彼伏,絲竹聲聲,伴著年輕男女清亮的對唱,忽高忽低,越往外走,便見有越多人加入對唱隊伍,看向我的目光,無不一人不充滿喜悅之情。
  
  就算再不願意承認也得承認了,我要出嫁這事,除了我自己以外,怕是這家裡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知道了。
  
  直到走到倪家外院下山路口,小徑邊聚集了不少人,豫鍾自然也在其中,見到我們,他立刻上來扶上姍娘,邊含笑對我說了好些祝福喜慶的話。
  
  情歌還在耳畔此起彼伏,男子熾熱求愛,女兒嬌羞回應,此時此刻聽在我耳裡,自然比平時更讓人害臊。我們一群人在小徑上等了又等,就是不見方迤行蹤影。
  
  要說不急那是假的。

  我正打算問問姍娘和方迤行約定的是什麼時候,卻是從小徑那頭,陡然響起急匆匆的馬蹄聲。
  
  蹄聲匆忙,一路由遠及近,片刻後便見一紅衣男子騎著油棕大馬,沖我們直奔過來。
  
  那從來都帶著得天獨厚的清爽氣息的男人,仿若清池裡睡蓮般安靜沈穩的男人,今日裡身著艷麗的大紅錦衣,發髻上亦束著同色綢帶,面帶欣喜,眉眼中的濃情更是叫人不敢直視。
  
  還不待我做出正確反應,駿馬疾馳而來,引得周圍人一陣驚呼後紛紛避讓,霎時只有我還傻愣愣立在原地。方迤行策馬經過我身邊時,他突然側腰傾身,長臂低揮橫掃而過,便成功撈上了我。
  
  慌亂中只能抱緊他的脖子,一陣天旋地轉,戴在我額上的銀器佩飾也跟著叮鈴鈴作響,而再睜眼之時,我人已經安生地坐到了方迤行身前。
  
  他緊抓韁繩,雙腿驟夾馬腹,即刻調頭疾馳而去,頭也不回地喊:「人我就帶走了--」
  
  我正欲開口問他為何出現得這般驚悚,卻聽身後好似是姍娘帶著頭驚慌叫道:「有人搶嫁娘啦!!」
  
  直到這時我才想起來……搶人,好像是這地的嫁人規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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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9:19

【62.但願君心似我心(一)】

  「說到底……芙兒也並不知我少時心中有過什麼樣想法,不是嗎?」
  
  方迤行用額頭輕抵我的,幽幽輕吐的話語極是纏綿,說著他少時埋藏在心中不為旁人所知,一觸即癢的秘密。
  
  我聽後並沒有著急追問他話中具體所指,反而覺得有哪處不對勁一般。

  這話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呢?
  
  我皺皺鼻子,拿鼻尖蹭了蹭他的,絞盡腦汁思忖了半晌,將方迤行那句話顛來復去嚼了好幾遍,終於靈光一現!

  反應過來後,我慌張地提高聲音問:「你、你、你!你記起來啦?!」
  
  比較不幸的是方迤行好似正打算湊近來親我,卻被我陡然擡頭的動作狠狠撞到鼻梁,只聽一聲悶響後,我捂著微微發暈的額頭,見對面的方迤行雙手捂著鼻子,已經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好好的親暱氣氛,全部打了水漂。
  
  方迤行退開一些,像是當真疼得厲害,自然地搖頭悶聲道:「並未想起什麼,純粹只是對自己內心的猜測而已。」
  
  「猜測?」我表示不解。
  
  「自我醒來,原本只將你當做是全無關系的陌生女子,一路下山上山再到下山,雖然發生了不少事,可不過一年時間,已叫我一顆心全部安放在了你的身上……不難想象過往那些年裡,過去的我,心裡定然也是儲了你的……」

  方迤行微微點頭,像是為了說服我而慎重補充著:「不管是以前的我,還是現在忘了過去的我,不管是師徒相伴的五年,還是重新認識的這一年,我的心意或許根本不曾變過,只是我之前不知道罷了。很難想象,一個人怎麼可以這般歡喜於另一個人,一切一切的喜怒哀樂都只為了她……芙兒,只因那個人是你,我便比什麼都來得開心。」
  
  我被方迤行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何時已經打消了顧慮,只覺得當下臉頰微熱,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回味方迤行的話,我還是難免好奇。

  那些年裡,在我沒有發現方迤行情感的時候,他都是在用什麼樣的眼光追隨著我呢?
  
  見我一瞬不瞬望著他,方迤行伸手摸我臉側,輕輕揪了揪,湊近了說:「想問什麼便問吧?嗯?」
  
  我吞了口口水,艱難道:「你說你猜……我是說,你猜,以前的你對我,會是個什麼感覺呢?」
  
  方迤行怔了一刻,隨即淺笑起來,眼尾輕挑,眸間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他長臂一勾,拉扯過裹成蠶蛹的我,雙雙沈沈摔倒在榻上,唏噓道:「還是不說了,說了,又該將你嚇到。」
  
  「誒?別呀--」聽方迤行賣關子,我趕緊出口制止,「說嘛,反正也是你猜的,不一定是真作數,我只是……只是參考參考啦。」
  
  方迤行嘴角抿了抿,看著我的眼中透出一絲狡猾,像是在思考這麼做的好處。我相當識時務,飛快在他臉上「吧唧」了一下,然後回到原位,眼睛眨啊眨地看著他。
  
  收到「賄賂」後,方迤行果然心情舒暢,擡手摸上被我親過的地方,暢笑出聲:「非要說的話,總不是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
  
  「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見我疑惑,方迤行當真哭笑不得,握拳咳嗽了兩聲,挨到我耳邊嘰裡咕嚕,倒出他的悄悄話。開始還有節制,到後來越聽越聽不下去,我趕緊紅著臉喊了停。
  
  方迤行攔下我去捂他嘴的手,握在掌心,暖暖地裹著揉按,柔聲道:「害怕嗎?可是男人的天性便是如此。若是真的愛上一個女人,希望她全身心都屬於自己是天經地義,而明明是萬分疼惜愛護的,不捨她受一點傷的,可只要想道她在自己身下哭泣求饒的樣子,又比什麼時候都來得……興奮。」方迤行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試探,「這樣……是不是很變態?
  
  方迤行眼中有光華盈盈流動,其間每一分璀璨都像是獨獨為我而生,是以即便他嘴裡說著我無法理解,甚至覺得有點失常的話,我也沒有半分懼怕,反倒嘗試去安撫他道:「那倒不至於啦……只要是迤行,我……我肯定不會那麼想你的。」
  
  方迤行像是松了一口氣,抱著我的手臂收緊了幾分,長腿也干脆纏了上來。
  
  我任方迤行壓著,反手摸回畫冊子,隨便翻了幾頁,想了半天決定道:「那還是別還給姍娘了,就留著自己用吧。光是迤行喜歡可不行,我也要找到我最喜歡的--」
  
  說著,嘩啦嘩啦翻動的書頁,忽然停在了一張顯得尤為古怪的圖上。

  畫中男子裸著身子被五花大綁,面上不但看不出絲毫驚恐,反而露著滿足,他身旁另有一冷艷女子,手傾紅燭,正用蠟油澆滴男子後背。
  
  興許是我視線過久的停留引起方迤行注意,他伸長脖子順著方向瞧了兩眼,一經看清書上內容,重重咳了一聲,轉手抽走了我手裡的花冊子。
  
  方迤行改口道:「其實也不能全照著這個上面的來……」
  
  剛才也不知道是誰說照著這冊子,今日感覺特別來著。
  
  我斜睨方迤行,瞧他心虛的模樣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連忙舉手聲明,就算他不介意被綁成螃蟹,我也委實沒有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嗜好。
  
  方迤行見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最後只伸手刮了我鼻尖,無可奈何地說了句「你呀……」,面上的寵溺,看得人心花怒放。
  
  不知怎的,我陡然想起多年前瀟瀟在一個清晨軟語咿呀念著的一句話,說--少年紅粉共風流,錦帳春宵戀不休。
  
  當真……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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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抵不曾說過,來到南疆的這兩三個月內我所有過的最大體會便是,這地的節日,實在太多!
  
  潑水節後,崇日節,朝月祭,拜完日神拜月神,祭完山神祭河神,南疆地大物博,仿若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值得百姓用最虔誠的心意和行動去酬謝。
  
  臨近盛夏七月,我被隨時可能會臨盆的姍娘拉去她家過當地特有的女兒節。
  
  女兒節是南疆所有女子的節日,不管是幼童還是少女,嫁做人婦的還是未出閣的,為期三日的女兒節間,出嫁的古麗必須回門到娘家,期間同娘家人同吃同住,絕不能與郎君見面。
  
  這麼長時間以來,我日日都與方迤行在一起,只是分開幾日,我料想總是不成問題的,況且姍娘盛情難卻,我便滿口答應下來。

  相對的,豫鍾不得不從姍娘家離開,暫時同方迤行寄居在胡拉婆婆家中。
  
  真人不露相,我也是去到姍娘娘家見識過之後才知道,她倪家絕對當得起南疆五大家族之首。

  蘇巴什古城中,一整片山頭的屋院都是倪家的,姍娘雖父母雙喪,但家中親戚卻是不少,各個熱情好客,性格豪放,不難看出原來姍娘繼承了南疆女子特有的真性情。
  
  與姍娘在家中吃了好幾頓飯,我都不曾有機會一次性將她的姨伯兄姐弟妹見全,而其中最讓我感到意外的,當屬在倪家飯桌上二度巧遇女紅衣。
  
  潑水節當日,我和方迤行曾在街上被一干女子圍堵,其中為首的姑娘著一襲紅綃衣,容顏靚麗無雙,叫人印象深刻,即便是我這等不太能記住人長相的糊塗蛋,再遇之時也將她認了出來。

  對方眸光亦亮了一瞬,料想大抵是她也覺得我眼熟吧。只是不想,原來她與姍娘還有些遠親關系。
  
  午飯之後,姍娘又開始頻頻打呵欠。

  如今她懷著整八月的身子,諸多不便,真是不知她為何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非要替我張羅過什麼當地的女兒節。

  我陪著姍娘回了房,守著她懶洋洋地上了榻,同她又說了幾句,直到見姍娘眼皮子都重得擡不起來,才躡手躡腳出了她的院子。
  
  我順著齊腰高的竹編籬笆晃晃悠悠往自己屋中去時,於半路樹蔭下看到仿佛已侯我多時的一個人--紅衣少女。
  
  對視瞬間,她便毫無遮掩向我走了過來,到面前後拱手一禮,很是直截了當:「我叫作倪千千,敢問怎麼稱呼小姐。」
  
  只有中原人才叫小姐,看來倪姑娘不光是中原話說得好,連中原的規矩都摸得很熟。
  
  我亦禮貌相迎:「小姐不敢,若是願意,便叫我施芙吧。」
  
  倪千千看上去像是十六七模樣,但就我對南疆女子的了解,她實際年齡大概不會超過十五。明明豆蔻年華,看上去卻滿腹心事,接連見到她的這兩次,次次都愁眉不展。

  我二人萍水相逢,雖有淺緣,也不至於推心置腹,她顯然並不會對找我談心有興趣,如此說來,倪千千又是為何會找上我呢?
  
  大概看穿了我的疑惑,倪千千一副明人不說暗話的模樣:「今天來找施姑娘,主要是那日在街上……多有失禮,那日那樣,我其實並沒有別的意思,希望姑娘不要介意才好。」
  
  都過去了那麼久的事,不知道倪千千怎麼還會心生掛念,掛念便掛念,也不必特意跑來與我解釋……

  我剛這麼想著,果然聽倪千千接著道:「這麼說雖然很冒昧,只是我聽說……姑娘和少俠,原本是……師徒關系?」
  
  我並不忌諱旁人提這茬,點頭輕松道:「是啊,我與迤行,本是師徒關系。」
  
  「可你們要成親了。」
  
  我歪著頭想了想:「南疆地方,原來也不許師徒通姻麼?」
  
  「倒……也不是。」聽了我的答復,倪千千看上去更落寞了。

  她緩緩垂下了眼瞼,不再看我,好像是搖了搖頭,低低呢喃,「原來在真愛面前,是什麼也不能阻擋的,而他那般躲著我,無非只是不喜我罷了。」
  
  無意之中將心事說了出來,倪千千看上去很是抱歉,反應過來後與我匆匆寒暄了幾句,這才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住到姍娘家的第二個夜裡,我開始覺得有些別扭,不光是因為白日倪千千提了方迤行,更是因為原本我以為沒什麼了不起的短暫分離,如陳年烈酒,後勁十足,所有白日裡從姍娘家聽來看來的熱鬧趣事,抵不過靜謐夜裡纏綿入骨的相思。
  
  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原來個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體會。
  
  不知道這個時候迤行正在做些什麼,可有休息,可有想我?
  
  這種萎靡一直延續到第三日白天,我有些等不及三日女兒節趕緊過去,好讓我和豫鍾趕緊回到各自崗位。
  
  見我悶悶不樂,心思玲瓏的姍娘頭一次沒看出端倪,甚至在摸了我額頭後一本正緊道:不會是天氣太熱,中暑了吧?
  
  同姍娘道明原因吧,太丟臉,不說吧,心裡又憋得慌,想來想去,我還是把話吞回了肚子。

  我跟自己說,多忍一夜吧,三日都過來了,也不在乎這最後一晚,只待明日天一亮,就可以回去了。
  
  我這麼想著,心中才好不容舒坦了一些,接下去在床上平躺半天,又翻身側著睡,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搖蒲扇,聽著窗外低叢中,似有小奶貓喵喵叫喚。
  
  往先我只聽過夜貓叫春,從未聽過奶貓叫喚,一時覺得頗是新鮮,便順著「喵喵」嬌聲的頻率搖著扇子,好不逍遙。
  
  那叫聲輕軟,柔膩,一聲接一聲,一直沒斷過,開始我還不覺出,只是聽著聽著便覺得有些不對勁,才「騰!」的一下,趕緊坐了起來。
  
  三步兩步沖到窗前大力拉開,探出身子,低頭一看--今夜月色充沛,毫不吝嗇潑灑在那人蓬松的發頂之上,照得滿頭烏絲柔柔亮亮,而他就蹲在窗下,對著我窗台方向,攏著雙手學小貓細聲叫喚,一切都像是為了引我出來。
  
  滿心相思之情在見到方迤行的瞬間奔湧而出,驚喜得我一時說不出個像樣的話來。
  
  聽到我開窗動靜,一直蹲著的人昂起頭來看我,一雙桃花眼,瀲灩眸光頃刻被映得明亮,堪比月華之濯。
  
  「芙兒。」他微微一笑,用方才學過可愛貓叫的嘴輕喚我的名字,怎麼不叫人心底軟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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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8:57

【61.好一雙準夫妻(五)】

  那是一種根本無法用言語來描繪的火熱感和蓬勃力。
  
  雖然早知道男女身體截然不同,但當方迤行真正被我掌握在手中時,我仍有不少訝異。

  比起女人在歡愛中化做一灘柔軟春水,男人則有著焚人心神的炙熱和堅硬。
  
  隨著手上動作,掌心的物件慢慢有了變化,那麼硬,那麼燙,突然壯碩起來,一只手圈不住的程度讓我實在睜目結舌。

  我沒皮沒臉地斜眼偷瞄,清楚看到它充血腫大的模樣,見自己的手就那麼圈在方迤行的……上面,視覺上的強烈刺激無從形容。
  
  方迤行看上去很是舒服,仿佛我的愛撫給了他極致享受。
  
  片刻後,他在我耳畔低語呢喃,嗓音如蜜般甜膩:「想看就大方看……怎麼還偷偷的?……嗯……唔……」卻是話還沒說完,又發出舒心長歎。
  
  已經走到這一步,再說害羞未免矯情,但當面被方迤行戳穿我的小心思實在是難堪的事,我幽怨地咬著唇,狠狠橫了方迤行一眼。
  
  與我對視的瞬間,我分明看到方迤行的身子猛震了一下,不知是我的神情落到他眼裡,變成了什麼別樣刺激,亦或者是我手上的動作成功取悅了方迤行,他咬著牙悶哼了一聲,瞇著眼意味深長地看望過來,蹙眉的樣子極是性感。
  
  「那裡動……嗯,就是那裡……」他竟然是根本不懂「矜持」二字,直接開口向我索要了起來。
  
  我覺得我大概把一輩子的厚臉皮都在這一次用完了,全程都沒有異議,就依著方迤行的意思動作著,掌心擼動,指尖刮擦,若無意間碰到頂端和後面,他總好像有特別強烈的感覺。
  
  終於,方迤行像是受不了般主動拉開了我的手,深深吸了幾口氣,面色酡紅,眸光幽深:「不能再做了,受不了了。」然後一鼓作氣扯光我的衣衫。
  
  用最溫柔的觸摸和愛撫,耐心喚醒我身上的每一寸,方迤行的大掌纏綿流連,慢慢來到我胸前,自下輕輕托起,手掌完美包裹住胸前的柔軟曲線,男人手上用了幾分力按捏,像是愛極這種觸感。
  
  我則不以為然。

  不過是兩團肉,有什麼值得討人喜歡的?

  可最詭異的,還並不是這一點。
  
  我的身體,自己少說也摸了二十幾年,無論是正著摸、反著摸,從上摸到下還是從下摸到上,無論怎麼摸,也遠遠抵不過方迤行任何一個輕微至極的動作。
  
  一如此時,他仿佛不經意作弄著,就順利讓我從頭麻到了腳,鼻前不禁瀉出一些聲音。
  
  方迤行無疑是喜愛我的反應的,他湊低了些,親了親我的下巴,大膽直視著我的慌亂,問:「芙兒舒服?」
  
  我悶了好半天,拗不過此時心底最誠實的感覺,聲細如蚊答了「……舒服」。
  
  「是嗎?」方迤行笑著說了這麼一句,隨即低下頭去,到胸前豐滿時微微張開口,探出舌頭在頂端輕飄飄地舔了一下。
  
  濕熱劃過敏感,一簇電流自腰眼鼠竄而上,又癢又麻,我情不自禁拉長了脖子,閉眼哼了一聲。

  紅嫩嫩的舌尖,從方迤行嘴裡探出來還猶自濕潤的誘人模樣,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開始是舔動,很快就被更加柔軟的溫熱之處包裹,高頻的震顫和咬扯,每一樣變化都讓人欲罷不能,一邊是口舌溫柔疼愛,另一邊還由靈活得讓人生厭的手指撫慰著,我很快便潰不成軍,是意料之中的事。

  早在幫方迤行……的時候,我早就興奮不已,眼下片刻撩撥之後,身體大有決堤之勢,只因我深刻明白,他的討好再是舒服,也比不上真正進入時帶來的,仿若能令人窒息般的快感。
  
  每次事前,方迤行總會做得很認真,仿佛是憂心我無法接納他一般。

  這次明明是他急色先提出來的,怎麼到了最後,顯得急不可耐的人,還是我呢?

  這也太不公平了!
  
  想到此,我伸手擋下方迤行的動作,另一手環到他頸後勾住,撐起上身靠近方迤行臉側,張口含進他的耳垂。
  
  方迤行握著我胳膊的手猛地收緊,喉嚨裡傳來短促的悶哼。
  
  我也是在一次無意之中發現方迤行這處弱點的。那時他正忙著在我身上進進出出,像是瘋魔般有著無窮無盡的精力,我畢竟不比他,一場下來之後已顯頹勢,好幾次想開口求饒又覺得丟臉。在靠近方迤行臉側時,我幾乎是本能咬住了他的耳垂,又含在嘴裡吸了吸,就是這個小動作,讓一直勇猛沖鋒的方迤行重重哼了一聲,挺腰做了幾個深刺後,毫無抵抗之力地繳械投了降。
  
  此乃制服方迤行的不二法寶,屢試不爽,正如當下,我只是試著輕咬了幾下,就聽方迤行的喘息漸重起來,像是野獸發怒前堵在喉管裡的低吼。
  
  「……可真壞心……枉我這般體諒你。」方迤行粗魯地擠到我雙腿之間,隨即擡手拖起我的腰身,將我的兩條腿直接舉到了肩膀之上,整個人就著這般姿勢壓了下來。
  
  這般體位是我二人之前不曾試過的。我被方迤行沈沈壓著,眼睜睜看到自己的兩條小腿被分別扛在方迤行肩上,也因為這個姿勢,下身被迫強行貼住他的,毫無遮掩保留。
  
  方迤行沈著腰在下面磨蹭了幾下,待濕潤彼此之後就用腫大抵在入口,我酸麻得說不出話,只能怯生生望他,他卻沒有給我留余地的打算,果斷干脆地提槍而入,直搗黃龍。
  
  不管做過多少次,最初進入的這一刻,總有被強行侵犯的異物感。不適間我尖著嗓子叫了一聲,方迤行皺眉低咒,只停頓了片刻就開始毫無保留地全力進攻,動作間大進大出,毫不留情。

  盡管我明白,方迤行在床上和平日裡的溫完全是兩個模樣,但今日裡,分明還要更強勢些。
  
  只待適應了他刁鑽的擠入抽退,快感層層疊疊如浪拍岸,一波波沖刷著我的神智,與方迤行緊密相連的地方燃起了火,化成了水,被他的熱情熬化的蜜糖,沾得彼此濕潤。
  
  或許是新鮮,又或許今夜的方迤行格外賣力,熟悉美妙的極致感很快如約降臨,眼前萬千花火炸碎隕落,亮如白晝,讓我幾乎再也不能視物半分,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震得耳膜發疼的狂亂心跳。
  
  以往每到這種時候,方迤行總格外體諒我,壓下自己的沖動,盡其所能為我延長極致的歡愉感。而今夜,他一反常態,根本不顧我到了極致後連擡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身體裡更是再經不起一星半點的沖撞。

  眼下方迤行化身成一頭發狂的野獸,沒有理智,不懂自控,更不管我已無法承受他的征討,只道一下接一下頂著,好似永遠不知疲憊。
  
  酸麻得令人無法忍受的古怪感覺瞬間遍布全身,我掙扎著去推他如巨石般壓著我的健碩身體,高聲抗議道:「不行,不行,別動了,難受,我難受,受不了……唔……」
  
  方迤行根本不將我的小打小鬧放在眼裡,身體亦像是不受他控制地動作,喘著粗氣說:「再等等,再堅持一下……嗯……快了,快了……」
  
  「等不了了,難受,別動了,別動了……啊!啊!」我漲紅了臉,用盡全力想擺脫方迤行的禁錮,卻是越動,就越跟他密不可分,而反抗過程中的叫嚷,更讓方迤行燒紅了眼。
  
  我憤恨難當,張口咬上方迤行寬闊的肩頭,全力發洩怨氣,想讓他也嘗嘗我的痛苦,哪知道這一口下去居然適得其反,方迤行像是舒服到了極限,長歎道:「芙兒你咬得我好舒服……」然後抵著我,開始死命碾磨。
  
  我被方迤行頂得想要尖叫,手腳不受控制地胡亂顛顫,好一陣眩暈後,火熱的鐵棍子又開始搗進搗出。

  我欲哭無淚,極度無奈中突然想到一法,隨即提氣,猛地吸緊了小腹。
  
  方迤行低吼一聲,差點跌落到我身上,只咬著牙說出了一個「你……」,就突然加急了挺動頻率,像是不肯放過最後一絲一毫的快樂。

  那一瞬間,方迤行猛地揚頭時而拉長的脖頸線條迷人至極,我眩暈地想著,這個男人,就是我的愛人啊。當幾貫熱流在我身體深處猛地爆炸開來時,我也再次看到絢爛火花炸亮天際。
  
  事後我久久回不過神,閉著眼喘氣,方迤行動作溫柔地退了出來,引得我打了個寒顫。

  他伸手替我抹平貼在額上的濕發,從背後將我整個人抱在了懷裡,像是不確定般貼著我問:「……芙兒生氣了?」
  
  「唔?」我尚還有些迷糊,並不清楚方迤行指的是什麼,只是再怎麼說,我也不可能生他的氣不是?

  於是便十分老實地搖了搖頭。
  
  方迤行松了一口氣:「我不是故意的。方才真的……停不下來,完全停不下來,只怪感覺太好了……」

  他低沈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因為情事帶著慵懶,貼著耳根一直鑽到耳孔裡,弄得我整個後背都麻透了,我淺淺呻吟了一聲,扭了扭身子。
  
  方迤行撐起身後靠在床頭,又將我拉到了他的懷裡,我靠在他肩頭,一側頭便能看到他微微凸起的喉結,說不出的迷人。
  
  方迤行反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陣,掏出本東西,二話不說,直接遞到我手上。

  我低頭一看,正是「姍娘食譜」。
  
  看我不解,方迤行善意提示,笑得好不奸詐:「說好的,晚上一起看。」
  
  我弄不明白,方迤行怎麼能在劇烈情事後立馬轉換心情說好吃的?盡管無法理解,還是第一時間順著他的意思翻閱了起來。
  
  冊子不厚,中間有好幾頁被人特意折了起來,是以翻動之時,書頁很自然就停在了那裡。

  我翻起折起的書頁,只見頁面上文字寥寥無幾,全是圖畫--還不是菜品圖。
  
  畫中一男一女,形態逼真,衣冠不整,男人將女子雙腿扛在了肩上,正壓在女子身上忙著風流快活。
  
  花冊子我少時看得多,此刻沒什麼道理驚慌失措,卻後知後覺地發現,方迤行剛才和我的……怎麼跟這畫上如此相似!
  
  想到此處,趕緊匆匆往前翻了幾頁,果然又看到一張男人褻玩女子豐乳的圖畫,栩栩如生,當真如同方迤行對我做的那般……
  
  我「啪!」的合上書冊,皺眉道:「迤行,你學壞了。」
  
  「不是芙兒非讓我選出喜歡的嗎?」方迤行對我的不悅不以為然,雙臂環在我身前,拿臉側蹭了蹭我,「不聽你的話,你不高興,如今聽了你的話,怎麼也不高興?」
  
  「我哪知道姍娘給我的是花冊子嘛!」我堵著氣不理方迤行,他也不著急,左邊耳朵說兩句,又換到右邊耳朵說,不管怎麼就是不肯松開我。
  
  「我倒是覺得這東西不錯,至少今日……感覺很是特別。」方迤行最後沒皮沒臉總結了一句。

  我聽罷更加無地自容了。
  
  烏龍我搞過不少,但很少能把自個兒從頭到腳全部賠進去,而今日最瘋狂的時候,我幾乎是哭著喊著,說了許多許多羞恥的話。

  想到此處,我更加憤憤不平了。
  
  「不好不好,一點也不好,都是這東西把你帶壞了,明天我就去還給姍娘。」
  
  方迤行伸手扳過我的臉,靠近了些,輕聲道:「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好人』?」
  
  我不假思索回答:「就是好,什麼都好,你自小就特別逆來順受,要有多乖巧,便有多乖巧。」
  
  「乖巧?」方迤行搖頭,無奈笑道,「芙兒你大概不知道,大凡男人,就沒有所謂『好人』,本性都是下流的,也包括……我在內。」

  方迤行用額頭抵著我的,眨眼時濃密的睫毛就在我眼前扇動,他的薄唇輕輕貼著我的,道,「其實芙兒並不知道我少時心中有過什麼樣想法,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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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8:36

【60.好一雙準夫妻(四)】

  病好之後又是一尾活龍。
  
  我深感精力充沛無處可用,打算全身心投入食譜鑽研中,奈何幾日過去,每當我詢問方迤行是否找好他最喜歡的樣式時,他的表情總是喜悲參半,就好像無法相信我會認真學廚般。
  
  每日裡,還是方迤行耐心地跟著胡拉婆婆下廚,他不讓我靠太近,我只好偶爾藏身在廊間,扒著門框偷看他被油煙嗆到時的狼狽樣,每到這時,心裡就有種說也說不清的柔情。就是這種感覺,讓我更加堅定了一定也要為他做飯的想法。

  方迤行究竟是為了什麼不肯讓我放手去做呢?不得不說,有時候男人想法真是千奇百怪。
  
  這日午間,胡拉婆婆照例去了集市,家裡便只剩我和方迤行。

  午飯吃到一半,我越想心裡越悶,只覺得味如嚼蠟,食不下咽。
  
  方迤行見我放下飯碗有些不解:「怎麼了?味道不好嗎?」
  
  憋了多日的濁氣湧上心口,我大義凜然道:「一直拖著,你哪日才肯告訴我?讓你挑選喜歡的樣式,怎麼就那麼難?不肯看的話,干脆還是還給我吧。」說著,我沖方迤行攤出手掌。
  
  這幾日我就沒少問過這個問題,每次方迤行都是敷衍一帶而過。
  
  聽說我向他要食譜,方迤行挑了挑眉,像是哭笑不得:「……看那個,打算做什麼?」
  
  做什麼?這不是多此一問嘛。「當然是照著食譜學著下廚啊。」
  
  話音落後,方迤行的表情一瞬間凝在了原地,好半天後他才長舒一口氣,搖頭自顧自道:「搞了半天,原來芙兒一直以為那個……是食譜?」
  
  「什麼叫以為是食譜?本來就是食譜啊,姍娘送給我的。」
  
  我明明沒有說什麼了不氣的事,方迤行卻像是終於恍然大悟了一般,小聲囁囁,「原來是姍娘所送,怪不得了……」
  
  我起身前去,挨著方迤行坐了下來,拿胳膊肘頂了頂他:「吶--你別岔開話題,快還給我。再說,我的廚藝不一定有你想象中那麼恐怖的,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
  
  「好。」方迤行眼睛笑得彎彎的,這次倒是答應得很痛快,「現在不還給你 ,晚上……我們一起看,到時候我再告訴你我最喜歡的有哪些個。如何?」
  
  「甚好。」
  
  飯後我端著木盆去水井旁洗碗,人剛在木凳上坐定,方迤行就尾隨著跟了出來。
  
  我洗碗,他蹲在一旁幫我打扇,道:「病剛好就碰水,要不然,還是我來洗吧?」
  
  我哭笑不得地橫了他一眼:「你見過哪個大男人做這些家務的?我知道你是體貼,可再悶下去,我也要無聊死了。不過只是洗洗碗。」
  
  午後微風輕吹,樹蔭下能得些許清涼,帶著暑氣的風拂過臉龐,幾綹發絲被吹在臉側,搔得人很癢。
  
  見我濕著手不方便,方迤行主動替我將發絲整齊歸到耳後,裝作不經意問:「自病愈之後,你身體可還有任何不適之處?」
  
  「比如呢?」
  
  「比如像是胸悶氣短,作嘔咳嗽。」方迤行眼瞼垂得低低的,輕啟薄唇,嗓音亦很輕柔,就像是不願讓我聽清一般。
  
  他這般說,我隨即便想起了我生病的那些夜裡,方迤行反常古怪的行為。
  
  我搖頭老實回答:「你一日十二個時辰都與我一起,我吐沒吐,咳沒咳,迤行該是很清楚才是。」
  
  「說得也是呢……」我的那句話對方迤行而言,仿佛就是顆定心丸,他隨即與我輕松嬉笑起來,搶著替我將洗好的碗碟搬回屋子。
  
  日暮西沈時,方迤行如約去集市接胡拉婆婆回家。他走了好一陣,我一人閒來無事,干脆想著要不要去離家不遠的河邊漿洗衣裳。
  
  雖然人生地不熟,好在南疆人民誠實可信。
  
  出門時我一路邊走邊看,驚奇地發現街頭那家院裡布置得尤為喜慶,仔細去看,大紅色的飽肚燈籠長長掛了一串兒,金色的穗子就在晚風裡飄啊蕩的,霎是好看。
  
  我尋思這家人多半是好事將近了,不是娶媳婦就是要嫁姑娘,也難怪總有街坊鄰裡前去賀喜。
  
  半個時辰過去,待我抱著沈甸甸的洗好的衣衫往回走時,又再路過了那家門前。

  不知是不是當真運氣好,真叫我看見個衣著華麗的嫁娘,眾星捧月般在眾人簇擁下走出了屋門。
  
  姑娘如花,貌美明艷,與中原女子含蓄溫婉的風情截然不同。

  這亦是我頭一次見識南疆姑娘的嫁衣,比起中原火紅的鳳冠霞帔顯得更為誇張,輕盈薄透的精良繡衣上綴滿了各色彩珠亮片,讓姑娘美得像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她一頭油亮烏發編成復雜股辮,莫說頭飾,就連蓋頭也沒有,露出毫不羞澀的自信容顏,奪人眼球。
  
  我邊走邊想,只覺得這般女子也是女子,跟中原姑娘將果然還是不太一樣的,卻是人還沒進門,又突然聽見身後一陣騷亂。

  幾個婦人齊齊扯著嗓子亂叫亂嚷,說的是什麼我聽不懂,但語氣慌張得就像是弄丟了寶貝。
  
  回頭看,人群中原本的新娘子此刻已沒了蹤影,我敏銳掃向西北方向的巷口,只捕捉到一個高大男子連拉帶扯地擄走了新娘,匆匆離去的背影。

  娘家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搶親都慌了手腳,人人只知道在院中喊冤,竟沒有一個人試著前去追回新娘。
  
  好久不曾碰到需要施姑娘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了,我一下也來了精神,重重將木盆往地上一擱,拔腿正要往西北追,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拉住了。
  
  胡拉婆婆古怪地將我打量,片刻後似乎是領悟到了什麼:「我知道古麗熱心腸,不過這嫁人的事,一輩子才一次,你可千萬別去添亂,壞人好事。」
  
  壞人好事?

  我好脾氣地同胡拉婆婆解釋:「怎麼會呢?有人來搶親,我這是要去將新娘追回來。」
  
  胡拉婆婆「哈哈」兩聲,前仰後合,用一種果不其然的眼神看我:「幸好我回來得早,將你攔在此處,否則那新嫁娘得怨怪你一輩子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搶親」,竟是南疆嫁人的風俗習慣之一!

  男子將喜歡的未婚女子搶到自己家結婚成親不說,娘家人還要配合演出被搶了人的樣子,其實不過是男女雙方商量好的一種婚嫁方式而已。
  
  我大窘,在胡拉婆婆詳細解釋後無地自容。
  
  胡拉婆婆毫不在意,一邊幫我曬衣服,探頭出來問我:「古麗丫頭,你和扎力的事,什麼時候辦吶?」
  
  被這麼一問,又憶起紅燦燦的彩霞之下,那一對新人攜手遠奔的身影,我的臉頰不禁有些發熱:「不……知道呢。」
  
  「怎麼會不知道呢?問問扎力啊--」胡拉婆婆大掌用力拍打著我的後背,笑得好不爽朗。

  叫我一個姑娘去問這種事,大概也只有摩梭族的胡拉婆婆才想得出吧?
  
  我答應她老人家今日晚上一定吹吹枕邊風,將這事問個清楚,可真正到了晚上,人都躺在了床上,卻一直沒找到機會問出口。
  
  方迤行不懂我的莫名尷尬,我只能先找些話題,順水推舟將南疆搶親的風俗,結合白日裡的奇遇與他說了一遍。
  
  方迤行配合我深情並茂的講述,恰時露出驚奇表情,偶爾又笑嘻嘻的,說是心不在焉吧,又好像聽得比誰都認真一般。
  
  在我鼓起勇氣開口問「我們是不是也在南疆成親」之前,方迤行毫無征兆轉了話題:「我好好想過了,等秋天的時候,我們便啟程去京城吧?」
  
  「誒?去……京城?」
  
  方迤行點頭道:「不是年年都惦記京城的冬日嗎?如今得了時間去看,豈不是正好?京城畢竟是大都,新鮮事兒料想也該多,肯定不會無趣的。等我們到了京城,我便去尋個自由點的差事來做,養家糊口。」
  
  原來在我光顧著在南疆吃吃睡睡的空檔,方迤行已將未來計劃得如此明確了。原來我曾經說過的每一句不經意的話,都被他牢牢記在了心上。
  
  只這麼想著,心裡不禁更加柔軟,擡頭去看方迤行,恰好捕捉到他眼裡那種像是要燒起來的火熱,不禁讓人心跳加速。
  
  我還來不及表態,已經被他順手帶到了懷裡。

  隔著單薄褻衣,他環著我的腰,如幼獸般撒嬌地在我脖子上磨蹭,半天輕聲問:「……可以嗎?」
  
  方迤行很少在這件事情上主動表態,大多數情況都是我稀裡糊塗就跟他光溜溜地滾到了一起,如今他正經八百拿到嘴上來問,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結結巴巴半天才推了他肩頭一下,說:「別、別問出口啊--」卻急得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擺。
  
  「好,好,我不問,不問……」方迤行從我胸前慢慢擡起頭,一雙眼裡亮晶晶的,接著就開始嫻熟地解起我的衣帶。
  
  自我生病以來,已經有十多日沒有過了。我有些慌亂地瞄向房裡還燃著的燭火,方迤行卻只伸手將床幔扯了下來,說:「就留著罷。」
  
  床幃散落,隔開部分火光,卻又不是完全,只叫密閉的小天地裡氣氛更加火熱,光線朦朧而曖昧。
  
  方迤行總有在纏綿擁吻後讓我心思潰敗的本事,一陣耳鬢廝磨後,我心裡亂糟糟的,只覺得唇上又濕又麻,胸腔裡的空氣好似被他全抽出去般,只能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氣。
  
  依在他懷裡,人還迷糊著,方迤行卻趁火打劫,毫無預兆地拉著我綿軟無力的手,慢慢摸上了一處我從未碰觸過的地方。
  
  火熱半硬的觸感從手心傳來,嚇得我瞬間魂不附體,差些原地跳起,瞪了半天眼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想抽手,又被方迤行握得動彈不得。
  
  他似乎不太好受,卻耐著性子誘導:「別怕,別怕,沒事的。」
  
  我……我……我見也見過,用……也用過,當然不是因為怕。

  只是只是,這般直接用手的事,與我還是頭一遭啊!

  陌生的觸感讓人又怕又愛,想要又覺得不該這麼做,我很快就口干舌燥起來,被這樣的事情迷惑了心智,不知接下去再該怎麼做。
  
  方迤行見我尷尬得無所適從也沒拒絕,干脆掌著我的腦袋按在了他胸前,「若是難堪便不去看就是了,只幫我摸摸。」說著,當真帶著我的手,握上火熱的那處,摩挲著擼/動了一下。
  
  只這一下動作,我隱隱聽見從方迤行喉頭憋出一聲悶哼。厚臉皮地說,當真聽得我心花怒放,不由自主便如他建議的那般,掩耳盜鈴做了起來。

  開始方迤行還握著我的手耐心指導,到後來干脆放了開來,任由我動作,只埋首與我耳旁,用火熱的氣息鼓勵:「嗯,就這樣,做得……很好。」
  
  明明是難堪得令人無地自容的話語,聽在耳裡,怎麼會有種抑制不住的快/感?

  躍躍欲試的好奇心得到滿足,好似我手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操控著他的喜怒哀樂,方迤行蓬勃的脆弱此刻全叫我掌握著,這種認知,怎麼能不叫人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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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8:04

【59.好一雙準夫妻(三)】

  夜裡就寢之時,我覺得身子好似有點沈,連和方迤行說話的時候都有氣無力的。
  
  方迤行大抵以為我白天玩累了,也不再纏著我說話,松了床幔後在一旁躺下,伸手摸了摸我的臉,溫柔說了聲「睡吧」。
  
  人睡到半夜,我漸漸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細細感覺,還是冷要多一些,便縮著身子往方迤行那邊靠。

  方迤行睡得不沈,我剛一湊近他便醒了,就著我靠近的姿勢伸手將我攬到懷裡,以為我在撒嬌,無意識地在我額上印了幾個吻示以安撫。
  
  方迤行身上的熱度讓人很安心,我便在不知不覺中貪戀起來,光是纏在他身上還嫌不夠,干脆手腳並用地摸索起來。他毫無疑問被我的古怪行徑弄醒了,只聽方迤行在頭頂悶悶「嗯」了一聲,長長的,啞啞的,溫熱大掌便摸到了我身上,在我後腰纏纏綿綿揉摸起來,黑暗裡聽他氣息漸重。
  
  我想他大概誤會我的意思了……
  
  奈何方迤行的撫摸讓人覺得舒服,我腦子很沈,無法開口,便也懶得去澄清什麼。纏著方迤行之時,我無意將一條腿擠到了他雙腿之間,貼著他暖暖的身子輕輕蹭了蹭,雖然迷糊,卻依舊清楚感到自己觸到一團軟中帶硬的事物……
  
  方迤行的動作突然一頓,怔了片刻,猛地翻身壓了上來。

  身上熟悉的壓迫感給我帶來許多踏實和安心,我剛長舒了一口氣,方迤行就湊過來親我的耳根,與我十指交握的手靈巧地摩挲著我的掌心,沈著腰身,與我小腹緊緊相貼。
  
  這還是第一次他這般動作,我沒有半分羞澀掙扎的。這種反常無疑引起了方迤行的注意,他像是想到什麼,旋即拿額頭抵著我的量了半天,壓著聲道:「……好像有些燙。」
  
  我沒力氣睜眼,點頭肯定道:「我也覺得燙,但也冷得不得了,你抱抱我,我冷得背心都涼了……嘶……」說著又打了個冷顫。
  
  方迤行不再說話了,順著衣擺將手從下面伸了進去,在我後背摸了摸,大概觸到了一層薄汗,語氣懊惱道:「好像有些低熱……定是白日淋水受涼了。」
  
  我看方迤行大有半夜下床折騰的打算,趕緊出口阻止:「沒事,先睡一睡,睡好了明日起來再說吧……你抱著我睡,真的挺冷的……」
  
  方迤行聽了我的話,幾乎沒合眼,果真抱了我一整夜,只是不幸的是早上起來後,低熱變成了高熱。
  
  天剛一亮,方迤行就下了床,問我喝不喝水,又忙著替我敷毛巾,幾番出出入入,似乎還叫來了別的人。門口偶爾傳來人聲,似乎是方迤行和胡拉婆婆在說著什麼。
  
  迷糊間,有人來床邊探了我的體溫,揪開眼皮瞅了瞅,又捏著下頜迫我張開嘴看舌頭,從頭到尾都不曾把脈。
  
  想來也是,各個地方行醫的方法大抵是不同的,只是不知胡拉婆婆原來還有這等好醫術。
  
  不久後我聽胡拉婆婆操著怪調子同方迤行道:「你們中原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英雄……不提當年勇?婆婆我就是勘勒,你還上街找什麼勘勒?古麗沒事,就是體內有些濁氣,才會引起體熱。」
  
  胡拉婆婆的說法,方迤行似乎是不太信,因為他半晌後只怔怔問:「只是發熱,不是……別的什麼?」
  
  「別的?」胡拉婆婆怪調反問了一句,隨後從床邊退開,伸手放下了床幔,明亮日光便被擋在了榻外。
  
  再之後,他們二人邊說邊往外走,直到討論聲和腳步聲一同消失在門後。

  我猜想胡拉婆婆大概是指導方迤行煎藥去了,因為當日晚些時候,方迤行便灌了我一碗比黃連還苦的湯水,帶著一股從未聞過、叫人幾乎難以忍受的怪味。
  
  此種怪味刺激之下,想不醒過來也難,我一口氣喝完後幽幽睜開眼,正想說點什麼,卻在看清方迤行的臉後本能怔了一下。
  
  明明還是他,卻又好像有點……不對勁。

  大概因為一夜沒睡,方迤行眼裡布著血絲,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若讓別人看了,指不定以為我得的是什麼絕症,不久於人世。
  
  我本想打趣於他,卻沒什麼力氣,半晌後只能伸手揉了揉方迤行死鎖著的眉心,輕聲道:「我這點小病小痛,過兩天就好了,你今晚可千萬別再熬著不睡覺了。你若再病了,誰來照顧我?」
  
  方迤行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話,他應得好好的,卻沒有做到。
  
  方迤行以不擠著我為由,搬到屋側的矮床上去睡,其實夜不能寐,迷糊中我能感到他一晚上探過我好多次。
  
  又過了兩日,方迤行除了照顧我就是往胡拉婆婆那裡跑,在古怪藥水強力摧殘下,熱度順利退下去了,我依舊沒什麼精神,懨懨躺在床上懶得動彈。
  
  胡拉婆婆再來看我的時候見我醒了,便抓緊時機取笑道:「這麼點小病就把你的扎力嚇得,中原男人都這麼婆婆媽媽的嗎?婆婆我說沒事,他偏偏不信,你們這小兩口呀!」
  
  倒不是說方迤行不肯信胡拉婆婆的話,委實因為我從前絕對不是淋個雨就會生病的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聽胡拉婆婆又道:「只是得個高熱便這般,若將來有了孩子,經歷生產之痛,我看你的扎力怕是恨不能幫你生了!」
  
  我聽到胡拉婆婆話裡的關鍵,遲疑問:「婆婆……迤行他,跟你提孩子的事了?」
  
  胡拉婆婆不知我心中顧忌,點頭答:「是啊,你的扎力問我有沒有可能因懷有身孕,身子弱才會生病,我答他說……」
  
  孩子之事,當然是八字沒有一撇的。
  
  胡拉婆婆後來說了些別的,我腦子裡亂糟糟的,聽得不太清楚,只一心想著,莫非真如那日姍娘所說,男人都是極在乎子嗣的?
  
  關於這事,我既沒膽子當面問出口,又覺得話憋在肚子裡難受,晚飯時將方迤行打量來打量去,心中長歎一句,第一次覺得陷入兩難地步。
  
  見我不想再吃,方迤行放下手裡的碗,問:「是不是光吃粥沒胃口?明日想吃些什麼,我再給你做便是。」

  他見我一直看著他不做聲,斂了笑,伸手摸上我額頭,道:「已經不熱了,還是不舒服嗎?」
  
  我搖頭道:「你看看你,病的明明是我,怎麼憔悴的倒是你?臉白成這樣,是不是夜裡又沒睡?」
  
  「沒有的事。」方迤行笑著敷衍。
  
  我想了想,心虛試探道:「你……是不是跟胡拉婆婆說……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了?」
  
  我分明看到方迤行的眉頭極快地皺了一下,又在瞬間平復:「不就是問你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生病期間吃食要不要忌口的。還能有什麼別的。嗯?」
  
  說的……倒也在理。
  
  見方迤行面色有恙,氣息不穩,大概也是被我的病連累的,我便不好再繼續問下去。
  
  夜裡我頭疼睡不著,不想驚動矮床上的方迤行,就睜著眼睛安靜躺著,雙手疊放在小腹上,反復想著胡拉婆婆的話,姍娘的話,還有……方迤行那一點點的反常。
  
  方迤行大概不知道我醒著。他半夜起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剛喝了水,又急著沖出了房。我本以為方迤行是趕著去出恭,只是一晚上的次數,也未免太多了些。

  臨近天亮,終於有一次他還沒來得及出去,就在房裡吐了起來,我才知道方迤行並不是去出恭的。接二連三嘔吐聲後,他咳得撕心裂肺,卻還一直緊緊捂著嘴,看樣子是生怕吵到我。
  
  日夜顛倒,沒能好好休息,又是熬藥又是做飯,還要費心思照顧我……

  想到這裡,我心裡不禁酸溜溜的,難以言喻。
  
  一個將我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男人,或許我根本就不應該用世俗規矩去丈量他的心思。

  孩兒的事,將來若是能有,自然比什麼都好,若是……不能有,方迤行又怎麼會因為這個就怨怪於我呢?

  我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是那樣的人,又做什麼偏偏作繭自縛?
  
  差不多痊愈了的這日,神出鬼沒的胡拉婆婆背著古怪的木箱到了我房裡,當著我的面擺弄起瓶瓶罐罐,銀針銀碗。
  
  我見識過南疆草藥的難以下咽,對胡拉婆婆江湖郎中般的醫術並不是很信任,僵著臉干笑道:「婆婆,你看,我都好全了,不用再扎針了吧?」
  
  「這不是用來退熱的。」婆婆好心同我解釋,準備就緒後坐到床邊,對我說,「不讓你好全了,你的扎力都要煩死婆婆了。南疆濕熱重,我給你放點血疏通,很快的。」
  
  聽胡拉婆婆這麼說就不難猜到,方迤行該是給她找了不少麻煩。

  以方迤行的細膩,只要跟我病情有關的,肯定連一絲一毫都要問清,但以他藥癡的水平,相信胡拉婆婆無論費了多少力氣,大概也無法與他解釋清楚。
  
  正想到這裡,只覺指尖突然傳來一股刺痛,卻是胡拉婆婆將我中指泡在乘了藥水的銀碗中,在藥水裡出針扎破了指尖。
  
  胡拉婆婆一邊按擠我的手指一邊安慰:「看,是不是不疼?」
  
  銀碗中藥水黑漆漆的,不知由什麼制成,就算在其中放了血也看不出來。

  疼倒是不疼,只有一種古怪的麻。
  
  正做到一半,方迤行端著剛熬好的粥進了屋,見胡拉婆婆幫我治療,嘴角不自覺抿了起來,喉頭滾了兩滾,是他緊張時才會有的反應。
  
  我笑著朝他擺手:「好餓好餓,弄完這些後便吃飯罷?聞起來好香哦--」
  
  方迤行照常答了「好」,不自覺看向胡拉婆婆手上動作時的表情卻很凝重,好像在介意什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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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方迤行說,我熱得最厲害的那兩天,姍娘和豫鍾曾經來過一次。

  方迤行說我得了高熱,若萬一將病氣過給懷著身子的姍娘就不好了,他們夫妻倆才打消了來看我的念頭。
  
  如今聽說我已完全康復,只是還需在家中靜養兩天,姍娘便迫不及待趕過來看我。
  
  房裡點著草藥熏香,加上屋子通風日照都不錯,就算幾日沒出門我也不算太悶。
  
  見姍娘興致勃勃來看我,又憶起方迤行這些日子衣帶不解地照顧我起居飲食,我心虛地問:「姐姐可還記得上次我離開揚州時,姐姐送給我的那本秘籍?」
  
  姍娘正吃著甜茶的動作一頓,眼角朝我一掃,笑得好不得意:「可……好用?」
  
  我搖頭,遺憾道:「之前一直未得出空,還沒來得及好好學呢。」
  
  姍娘長長地「喔」了一句,意味深長道:「那你可要抓緊時間,都是要當人家媳婦的人了,該會的,還是要會……只是,千千萬萬別讓方少俠發現你在看這個,說什麼也應該背著他學不是?」
  
  我自然明白燒得一手好菜這本事不是一天能練就而成的,若想給方迤行個驚喜,的確該照姍娘所說,背著他偷偷學。

  可我轉頭又想了,與其背著方迤行沒頭沒腦地練,不如問清楚他到底好那些菜,我也好針對性地練習才是。
  
  這般想著,翌日在房裡吃飯時,我心急地翻著大小包袱,將壓底的秘籍翻了出來。
  
  伸手遞給方迤行,我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看看這個……喜歡哪個,告訴我。」
  
  方迤行略有不解,還是伸手接了過去,隨手翻了兩篇後更是震驚無比,像是不能相信我打算認真學習廚藝,面色有恙地問:「你……讓我看這個?」
  
  「是啊。」我想著既然短時間內不能將整本食譜都學會,不如有的放矢,「……迤行喜歡哪個,記得告訴我。」
  
  那一頓飯,方迤行沒有再吃,滿臉的掙扎,不知道在跟自己較什麼勁。
  
  當時我無法理解方迤行的古怪,只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姍娘的「秘籍」裡都記載了什麼樣的經典。

  等事後再知道的時候,只覺得是自作孽不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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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4:16

【58.好一雙準夫妻(二)】

  水珠在湛藍天空下交織飛灑,劃出一道一道七彩晶瑩,承載著南疆人民最誠摯的祝福。
  
  我和方迤行抱著湊熱鬧的心態,沿城街往古城中央方向漫步,越到城中人流越密集,男子朗笑,女兒嬌吟,三五成群,好不歡暢。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裡曾有我們最美妙的回憶,方迤行的心情看上去也是格外好,平素略顯沈悶的人今日面上一直帶著淺笑,唇角微微上翹,眼裡光華流轉,偶爾側首與我對望一眼就叫周遭黯然失色,在一堆堆花花綠綠的喧囂中,白衫素衣獨顯清潤怡人,看癡了多少南疆姑娘。
  
  我本欲借美人美景的當口感歎上幾句,想我施家小芙是何等好福氣,居然能尋到方迤行這等心意與相貌都無雙的兒郎。殊不知贊美之話還未出口,我和方迤行就不慎被一群正忙於嬉鬧的姑娘沖散開來。
  
  我離方迤行幾步之遙,眼見沖到他跟前的紅衣姑娘腳下一滑,身子沖方迤行傾倒。

  他略一皺眉,不好退讓,出手攙了一把。
  
  時間像是在頃刻間停滯,紅衣姑娘直腰擡頭,素衣青年頷首側看,對視之時姑娘眼中霎時盈滿驚艷,呆若木雞,倒也是我意料中的事。
  
  我一早便知曉南疆少女風情萬種,熱情又火辣,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同歲時已比中原女子發育好上許多,配上獨特的民族服飾,毫不吝嗇展現天生天賜的嬌美肢體,肩頭圓潤,細腰纖纖,雙腿豐滿又修長,身姿輕盈得像是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姑娘小心。」見對方怔然,方迤行不徐不疾抽回手退開一步,客氣道。
  
  紅衣姑娘癡癡看著方迤行,眸中情緒復雜,不知在想著什麼,任憑同行姐妹怎麼喚她也不回。

  周圍幾個心有靈犀對視了一番,便悄聲議論了起來,我聽著她們說似乎是說什麼「鐵定又在想那人了」。
  
  我想站出去打個圓場,又怕多此一舉顯得我不夠大方,卻正是這時,自身後人群中又沖出個面上帶疤的健壯男子。
  
  男人走路呼呼帶風,健碩的胸肌坦露在外,一跳一跳顯示著主人的威武,黝黑熊掌一把揪住紅衣姑娘的後領,將她拎遠了些,劈頭蓋臉就是一通南疆方言,我是聽不懂,只是縱是那語氣也叫人明白不能是什麼好話。
  
  果不其然,紅衣姑娘聽後就怒了。

  她亮晶晶的杏眼一翻,皺著眉揚手沖男人肩頭一推,看似輕巧,卻是下了狠手的,一掌下去震得男人渾身一抖。

  看不出來,姑娘還有點功夫。
  
  見二人硬碰硬過上了招,姐姐妹妹們也急了,趕緊上前勸架,一撥推著漢子,一撥拉著紅衣姑娘往外走。
  
  小姑娘火氣大,離去前不忘朝猛漢怒吼,說的卻不是當地方言:「中原人哪裡不好了?我倪千千就是喜歡章沐白!我如今就清清白白告訴你,你攔得我一時,攔不住我一世!再有下次,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扭頭,風風火火走了。
  
  一干姐妹面面相覷,賠著笑臉和男人又嘀咕了幾句,才循著紅衣姑娘的身影而去。末了,猛漢極不友善地瞪了方迤行一眼,觸到那恨不得啖人肉的眼神,連我都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對於這出鬧劇,方迤行倒是完全不在乎,待眾人散去,他好脾氣地沖招了招手,我剛一走近,就被他扯了過去抱了滿懷。

  不肯放開,像是懼怕我們會再度被沖散一般。
  
  街上人來人往,嬉笑聲不斷,所有喧鬧在耳中漸漸淡去,只余內心一片寧靜,仿佛只要他在我身邊,全世界便是我們兩個人的。
  
  方迤行低頭拿鼻尖蹭了蹭我的,笑道:「並不稀奇,若有一天有人敢向我奪你,怕只怕,我會比方才那位表現得更瘋狂。」
  
  方迤行所言極是。

  不難看出,方才那男人滿腔熱情都是一廂情願,人家紅衣姑娘恨不能避如蛇蠍。

  世事便是如此,愛是愛了,又有多少有情人能心意相通、終成眷屬呢?
  
  於街邊相擁,我滿足地享受著方迤行懷裡的安寧,卻不知何時被周圍百姓瞧了笑話。起哄聲不絕於耳,他們叫嚷著「古麗!」、「扎力!」,分明是取笑我和方迤行毫不忌諱,當街親密的舉動。
  
  我像是被捉奸在床般難堪,正想退開來,不料卻被方迤行鎖了個死緊。
  
  他的笑聲裡漾著得意,臂彎牢牢箍著我,擡頭回應周圍百姓,大聲道:「珂門,武德麗扎爾西。姆盧悉撒!」
  
  「……」什麼東西?
  
  一句比符咒還難聽懂的話自他口而出,人群中即刻爆出歡笑。

  我見大家莫名其妙笑得前仰後合,高舉水盆沖我們一邊猛灑水,一邊歡呼「姆盧!姆盧!姆盧!」
  
  潑向我們的水很大一部分被方迤行擋了,我縮在他懷裡,看他變成落湯雞還笑得好不得意的樣子,一頭霧水:「母……母什麼玩意兒?」
  
  「姆盧,就是祝福的意思。」方迤行將我濕漉漉的頭發歸到而後,耐心回答,「我方才告訴大家說我們就要成親了,他們正祝福我們呢。」
  
  有了前因後果,我再看百姓們爽朗又帶著額外意思的笑容,便更加不好意思了,只能配合方迤行傻笑。
  
  ……不對啊。他什麼時候會說南疆話了?
  
  方迤行伸手摸了摸我滿是水漬的臉,解惑道:「我跟胡拉婆婆學的,她說大凡姑娘家,都喜歡這般當眾勇敢示愛的,千叮嚀萬囑咐,叫我今日一定要這麼做一次。芙兒,這般,你可是喜歡?」
  
  「我……我……」……自然是喜歡的。
  
  雖然羞怯,我依然咬著唇堅定地點了點頭,便看到方迤行眼中的歡喜像是要溢出來般,情不自禁將我抱得更緊了。
  
  濕衣黏在身上不太舒服,方迤行前前後後好一頓感謝,眾人才解散包圍我二人之勢。

  方迤行領著我回家張羅換衣的事,我便與他一道朝來時的路往回走,卻在隔條街的街角聽到極大的爭吵動靜。
  
  說話人分別是一男一女,因為正在氣頭上所以口氣聽著都不算太好。

  因為極少能在南疆聽到純正熟練的中原口音,我便不禁留了份心思。
  
  「你大著個肚子,還想跑去哪裡?潑水潑水,萬一著涼了,腹中孩兒該怎麼辦?」男人高聲質問,嗓音裡有不容忽視的威嚴,像是早已習慣了發號施令。
  
  「孩兒孩兒,什麼都是孩兒。整天都是孩兒!煩死人了!你走開,少攔著我--」女人的回答亦不甘示弱,她話音剛落,我便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從深巷中傳出,卻是她扶著肚子,不管不顧快步沖了出來。
  
  我初聽二人聲音時就覺得有些熟悉,更是在看清對方之後心頭一跳,滿是驚喜地搶步上去。
  
  看看巷中高大威猛的男人,又看看身前妖嬈美麗的女人,我興奮道:「豫總捕!姍娘!你們怎麼也在南疆?」
  
  -----
  
  我才知道姍娘的娘本是南疆人,跟著揚州書生的爹私奔之後才有了姍娘,父母早逝後,姍娘就經常往來兩地之間。
  
  豫鍾和姍娘固有觀念不同,又互不退讓,常常為芝麻綠豆的小事便僵持不下,慶幸的是他二人的尷尬關系在姍娘突然有了身子後出現了轉機。

  今次他們便是在揚州豫鍾老家拜過天地後齊齊上路,有意回姍娘娘家探望的。

  姍娘說這是老家不成文的規定,苗疆姑娘的第一胎一定要在老家生產,孩子才會平安健康長大。
  
  聽方迤行和豫鍾寒暄時稱呼後者為「豫總捕」,姍娘翻了個白眼,冷哼道:「早就不是什麼總捕了,自從知道我懷有身孕後就辭了衙門工作,也不管我願意不願意就強行拉著我拜堂……要我說,根本就是看中了我肚子裡的這個!」
  
  不知是不是脫離總捕身份,豫鍾不再像以前那樣老黑著臉,只是話語還是少的,偶爾在姍娘說得起急時才出口安慰幾句,說來說去,無非是「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別氣壞身子。」看樣子,是極珍惜姍娘的。
  
  故人他鄉相遇,我心裡十分開心,哪裡願意見他們「貌離神合」地吵,便趕緊拉著姍娘到一旁敘舊,剩下年歲有差的方迤行和豫鍾湊作一塊。
  
  「我還說要喝姐姐喜酒,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就是連娃娃都有了。」我盯著姍娘衣衫下圓滾滾的肚皮打量,很想上手摸一摸,小聲問,「幾個月了?」
  
  「快六個月了。」姍娘倒是滿不在意,「要不是這孩子,他還指不定怎麼想勸我改邪歸正呢。好像不辭了總捕的位子就沒法說服自己跟我成親似的,稀罕。」
  
  「姐姐做什麼這麼大火氣?」我聞著姍娘話裡的酸意,只覺得同是夫妻相處,各人有各人擅長的方式。
  
  「怎麼能不氣?也不知道成親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我,自從曉得我有了身子以後便一改常態。哼,男人啊,就是把子嗣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聽到這裡,我不禁心下一抖,頓了半天才心虛道:「子嗣……固然重要,也不見得比姐姐還重要吧?要我看,豫大哥無非是不會表達罷了,而這孩子,也只不過是給了他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而已。」
  
  這些我都明白的道理,心思透亮的姍娘又怎會不知?

  她沖我擺擺手,換上副笑臉,道:「就不說我的事了,你和方少俠,可成事了?姐姐我看著,像是不錯呢。」說罷朝我眨眨眼,機靈狡猾的樣子與從前無異,我想她大概是看到方才我們牽手並行的模樣了。
  
  這幾天早已被胡拉婆婆翻來覆去打趣了個夠本,眼下我不顧羞怯,咬著唇點了點頭,肯定道:「說起來,還要多謝姐姐和豫大哥的。」
  
  姍娘不明所以:「謝我們什麼?」
  
  我舒了口氣道:「最初姐姐和豫大哥的身份不也同樣沖突?你們能夠不顧困難選擇在一起,相信曾經也給了迤行不少觸動,我自然是要道聲謝了。」
  
  臨近中午,姍娘本欲留我和方迤行用飯,但礙於這是第一次拜訪姍娘的大家族,我空著手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說好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姍娘懷有身子,聊了半晌後來了午困,也就沒有留我們,只令豫鍾親自送我和方迤行出了門,再三邀請說改日一定來玩。
  
  按習俗,潑水節接下去還要持續好幾日。

  瘋玩一天的收獲既不是方迤行在街上遭年輕姑娘搭訕,也不是我們重遇舊友,而是明明我和方迤行二人都被淋了透心涼,到最後卻只有我一個人莫名其妙患上了高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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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3:13

【57.好一雙準夫妻(一)】

  教派和身份的約束力鞭長莫及,下山後看天高雲淡,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悅,若真要具體形容一下,便是我和方迤行都像是脫了韁的野馬,對未知前路懷揣激情。
  
  二人出門在外,按方迤行的意思,我們以準夫妻的關系示人,故而歇腳住店之時,不管客棧是房空還是客滿,機靈的掌櫃和方迤行對視片刻後,總會心有靈犀地拿出一把房鑰匙。
  
  對於外人自然而然承認我二人的關系,初始幾天我還是略有羞澀的,生怕人家覺得我們長妻少夫有些古怪。方迤行不似女兒家面皮薄,平靜如水的臉上總也看不出多余情緒,為了安撫我的焦慮,他甚至十分坦誠地與我耳語說,能節省的地方還是節省出來的好,要兩間上房實在浪費,這才是真實原因,叫我千萬不要多想。
  
  不知為何,這個理由,我怎麼聽怎麼覺得耳熟……
  
  同住一間房或許不是什麼大事,但後遺問題又接踵而至,不為別的,只因同床共枕這事往先我固然司空見慣,卻在真正和方迤行……過後,頗有些局促。
  
  聽瀟瀟說,大凡男子,床笫間的欲望都是很強的,更不是女子可比擬的,到嘴的肥羊從來沒有不吃的道理。我繼而想,夜夜春宵然則美妙,可身體未免會吃不消……

  但若要直接拒絕他,我又做不來,萬一駁了方迤行的面子,還因此讓他產生什麼心理陰影,就不好了。
  
  同睡的第一個夜裡,我幾乎為了這些事徹夜輾轉,方迤行倒好,散了烏發,只著了雪色單衣側臥在我身旁,手搭在我的腰間輕撫了一陣,便呼吸平穩的睡著了,絲毫沒有半點要與我……咳,的意思。
  
  他大概是不好意思開口,所以才裝睡吧?

  這麼想著,我便花了一夜的時間去分辨方迤行究竟是真睡還是裝睡,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頂著兩個黑眼圈睡意朦朧,覺得自己還不是普通的無聊。
  
  若說第一夜因為緊張而沒有行動,第二夜……方迤行說什麼也會有點什麼吧?
  
  結果無疑又是出乎意料的。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五天……方迤行和我同床共枕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我開始懷疑不是瀟瀟的話有問題,就是方迤行根本不算個男人。
  
  但是這話,我肯定是沒法直接問出口,便在窗外貓兒都徹夜叫春的一個悶熱夜晚,往方迤行散著沐浴清香的懷裡靠了靠,又蹭了蹭,旁敲側擊問,迤行不想麼?
  
  短短五個字,翻天覆地,徹底將我推入火坑。
  
  當夜裡關於方迤行為何能做到美人在懷都如柳下惠般的原因我沒能問出來,只知道自己從頭到腳,被他狠狠的、飽飽的吃了一遍。
  
  僅僅一個普通的問話就得到這般水深火熱的下場,我除了有些後怕以外,更加慶幸自己幸好沒直接問方迤行「你究竟還是不是個男人」。
  
  事後二人都有些喘得厲害,光裸肌膚相貼,連急驟的心跳聲融在了一起。

  方迤行將我抱在懷裡,溫熱的手掌順著脊柱上下輕撫,弄得我格外舒服。
  
  他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面頰,又親了親耳垂,才啞著嗓子說:「修道之人本就不應貪欲的。」回答的,正是我之前問他「迤行不想嗎?」這個問題。

  說完之後大概連方迤行也覺得這話忒的假,才笑著改口道:「好吧。事實是迤行忍了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算不上什麼。」
  
  有了這一次坦誠相待,往後的日子裡,幾乎是只在我表現出「可以」意思的時候,方迤行才會有所行動。床笫間總是如水溫柔,如火熱情,就算再是放縱之時,也極為顧及我的感受,一夜裡基本兩次為準,若我告饒說疲倦,他便低聲答應得好好的,然後再「體貼」地將兩次時長融合成一次,叫人事後說不出他半分不是……
  
  我思來想去覺得此事有些古怪。
  
  說起來,一個年級不過二十的青年人該正處於欲望巔峰,難以自持,只求數量不求質量的,方迤行這麼年輕就開始過分拘束自己,會不會老沈得過快呢?

  再有,他說他早已忍了很多年,那麼到底是多少年呢?
  
  一日我二人共乘一匹馬,我在前,他在後,我腆著臉壯了膽,偷偷摸上方迤行握著韁繩的手,問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方迤行很賊,但笑不語,下巴擱在我肩上,輕巧地將問題掉個頭拋回給我,問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白自己是喜歡他的。
  
  我覺得我還是太老實了,真的扳著手指頭開始數,回憶道:「大概是去無量上那年?」
  
  唔,我和方迤行去無量山那年,他才十六歲,若我真的在那時候就動了這種心思,是不是太禽獸了?

  於是想了想又改口說:「不對,該是去南疆那年……吧?」
  
  方迤行輕輕笑了笑,不再說話了,長臂環在我身側,雙腿輕夾馬腹,馬兒就在官道上不徐不疾走著,它額前掛著的金鈴被晨風吹得清脆響,很是悅耳。
  
  我側身回去用腦門頂了頂方迤行的下巴,略有些不服氣道:「我都老實說了,迤行你怎麼還不說?快快與我坦白來。」
  
  方迤行揉了揉被我撞疼的下巴,眼裡似笑非笑,神情好似委屈,讓我懷疑是不是自己下「頭」太重了。

  好半天他才輕輕道:「反正比去南疆那年要早很多,這般說,可是滿意了?」
  
  不知為何,每每當我興奮地提及過去時,就好比眼下,總能從方迤行面上看到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情緒。

  似乎是惋惜,似乎是滿足,似乎是……痛楚。
  
  他是否曾和我一樣,懊惱二人明明早就心意相通,卻平白繞了這麼大個圈子;他是否如我現在這般,慶幸好在自己親手把握住了幸福,才能有如今的滿足。

  但痛楚呢?方迤行的痛楚,又是為了什麼?
  
  世上煩惱萬千,只要做到不看,不想,不問,它便什麼也不是。

  方迤行既然有意隱瞞,我也絕沒有只為了滿足好奇,便親手撕開他的傷口,將血淋淋的秘密掏出來看的可能。
  
  -----
  
  從閬風離開的時候正值二月末,萬物復蘇,生機盎然。
  
  方迤行安排一路南下,吃吃喝喝玩玩,優哉遊哉,卻不願向我透露半點關於旅程終點的消息。

  他像是尤其喜歡看我著急上火的猜測模樣,直到我也學了點小聰明,強忍著抓腮撓癢的好奇心,不再多問他半個字,方迤行這才做小伏低,討好般將實情告訴了我。
  
  「一道去南疆吧。若你真是在那裡鍾情於我,更是要回去看看了。」方迤行拉著我的手,裹在掌裡揉來揉去,生怕我會拒絕一樣。
  
  南疆氣候暑熱,濕氣很重,日夜溫差大,若說居住實在不算是一個好去處。但不管怎麼說,若是方迤行想去的地方,我又怎麼會拒絕呢?

  唯一的遺憾是一路上我們走得委實慢,以這般速度,鐵定要錯過南疆三月街的祭祀了,實在可惜。
  
  三月街亦稱觀音市,是當地傳統的盛大節日,從前於南疆暫住的那半年裡,我和方迤行有幸碰上過一次。

  相傳觀音大士會於每年三月十五日到大理傳經,因此每年屆時,善男信女們便搭棚禮拜誦經並祭之。農歷三月是大理最美的季節,三月的蒼山,峰壑間還存有雪影,杜鵑已綻放於叢林,青黑的山顏漾起一片紅海,而洱海上白帆點點,島嶼隱現,同樣特別迷人。
  
  「三月街是趕不上了,但是潑水節還是有機會看上一看的。」見我略帶失望,方迤行如是安慰著。
  
  水陸交替,邊走邊看,在白梨花絢爛的季節裡享盡春日風光,我們終於進了大理。
  
  南疆百姓格外熱情好客,就算是身無分文的旅人,在南疆也不至於會餓死街頭,而被不知名的大嬸拉進家裡吃碗茶水,則算是十分正常的情況。
  
  進蘇巴什古城那天,我們找到曾經給我和方迤行提供過住宿的摩梭族人胡拉婆婆。

  胡拉婆婆年紀不小,身體卻很是健康,聽聞摩梭族是女子為尊的族群,婆婆曾十分榮耀地與我說她年輕的時候,固定的情人都有七八個。而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如今她孑然一身,別說子嗣,連半個伴侶都見不著,只靠出色的手工編織活賴以生存。
  
  兩年未見,胡拉婆婆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和方迤行,熱情地表示空出的屋子我們還是可以照以前那樣用,只是方迤行需要適當充當勞力,負責幫她將貨物送到集貿市場,早晚接送。
  
  方迤行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胡拉婆婆炯炯有神地將我二人來回打量,私下拉著我的手問:「古麗,他……已經是你的扎力了?」

  胡拉婆婆族語裡,古麗是姑娘的意思,扎力則是生死相許的戀人。
  
  我熱著一張老臉點點頭,惹得胡拉婆婆哈哈大笑、方迤行回看過來的時候勾唇淺笑,桃花眼裡波光點點,亮得瘆人,肯定是聽見我的話了。
  
  好吃好住一陣子之後,潑水節如期而至。
  
  這日清晨起,街上的男女老少已經穿上了節日盛裝,挑著清水,先到佛寺賧佛、浴佛,然後開始互相潑水,互祝吉祥幸福,往往是一邊翩翩起舞,一邊呼喊,鼓鑼之聲響徹雲霄,場面壯觀十分。
  
  相比潑水,更讓青年男女期待的,則是丟包。
  
  丟包用的花包是用十分漂亮的花布做成,內裝棉紙棉籽,四角和中心綴以五條花穗,是象征愛情的信物,青年人通過丟包、接包互相結識,我突然憶起那一年,我和方迤行參加潑水節時的糗事。
  
  那是我們第一次去南疆,很多風俗只是耳聞,並不太算了解。胡拉婆婆見我們忐忑出門,安慰說只要跟隨人群走動就可以了,到時候別人做什麼,我們便跟著做什麼。
  
  我原以為潑水沒什麼難的,卻低估了當地居民常年練就而成的戰斗力,我這邊還沒往外潑水呢,自己身上卻早就淋了個透濕,如此一來,也只能把氣出在同樣防不勝防的方迤行身上。
  
  被我潑水,方迤行倒不怎麼怒,即使淋了滿頭滿臉還笑笑的,長長睫毛濕漉漉,看過來時連眼睛都像是泡在蝴蝶泉裡般清澈。
  
  輪到丟包的時候,我聽路人議論說男男女女要分開兩邊站,我和方迤行便十分不情願地被人流擠散了開來。

  不知道是情愛魔力太大,還是南疆年輕男女太多,總之推推搡搡之間,我不小心崴了腳,當場一陣鑽心痛後,看見腳踝就腫了起來。礙於行動不便,我只能被迫退出了人流,在大樹下找了個陰涼處坐了下去。
  
  剛剛坐定,只聽人群裡發出轟動的笑聲,大抵是丟包正式開始了,如此一來,我也錯過了叫方迤行退出的最好時機。
  
  我方才用師威命令方迤行一定要沖到第一排,且在第一時間找到我,眼下他果真十分勇猛地沖在了男人部隊的最前列。
  
  那時候南疆已經有了許多外來人,比起當地皮膚黝黑,孔武有力的粗魯漢子,中原略顯溫文儒雅的男子是極受歡迎的。

  只一瞬間,我便看到南疆妙齡女子手上那些花包跟長了眼睛似的,沒玩沒了朝方迤行身上投擲,打得辟裡啪啦一陣亂響,而他就在莫名的「攻擊」中,焦急地尋找著我的身影。
  
  不知為何,看到他那副執拗模樣,我就那麼開心地笑了出來,就是這笑,讓方迤行徹底發現了我的存在。
  
  不顧身後那群花姑娘們口裡依依呀呀的挽留,方迤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衣衫微亂,朝我走來時,面上明顯帶著幽怨,好像我在怪我為何獨獨扔下他,讓他出了大醜一般。
  
  他走近,立在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然後堵著氣,揚手就把手裡的花包朝我大力扔了過來。

  動作看起來很重,打到身上卻沒有多疼痛。
  
  我笑瞇瞇地望他:「為師不是故意的,這不是不小心崴了腳嘛。絕對不是故意把你扔在人群裡,看你出洋相。」
  
  方迤行倒似乎不稀罕我的解釋,幾步湊過身子來,指了指我手間的鮮花,又比了比他的頭:「師父沒有接到我的包,這花便要插到迤行頭上。」
  
  我的心跟著一抖,握著花的手有些遲疑,只因先前明明聽胡拉婆婆說過,沒有接到花包,兩情相悅的男女,互送鮮花用來表達情誼,私定終生。

  我手裡這支花,真的能送出去麼?
  
  還在遲疑間,方迤行已經堅定地握著我的手腕,一下就將那花斜斜插到他的發髻間。
  
  一串白色的風鈴花,在方迤行墨發間顯得十分俏皮,隨風搖擺,不倫不類的模樣明明很是好笑,我卻沒了取笑他的心情。
  
  「這花包,是要給心儀的女子的。迤行怎的亂扔?」
  
  少年迤行就那麼怔怔望了我半晌,漆黑明亮的桃花目像是滲出了風鈴的香氣,最後他無奈地笑了笑,這般同我解釋:「迤行沒有心儀女子,只有師父而已。」
  
  我那時懷疑方迤行是情竇初開,身旁又只有我一個女子,才會移情在我身上,卻殊不知早在那以前,他已經將整顆心都系在了我一個人身上。
  
  二年之後重來這潑水節,滿腹甜蜜心事,回想起來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般。
  
  曾經將花包憤恨甩到我身上的少年,潑墨鴉發中斜插著我手中花枝的少年,變成了如今牢牢牽著我手的那個人啊,他已是我未來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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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2:54

【56.相思得解(七)】

  他那般說,顯然已經不是來詢問我的意思。

  早早全盤計劃妥當,再來告知於我,我發現方迤行近日來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有「勇」有謀,遠不如看上去的那麼木訥嘛!
  
  我怎麼也做不好的菜,方迤行初初試一試就能做出個七八分像,雖然欠點火候,還是難掩他日後晉升大廚的潛力。

  難不成真如焦伯所說,方迤行遲早有一日會化身為下得廚房,上得臥床的全能夫君?就連過去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比方迤行高出幾分的修行和功力,如今也打了水漂……
  
  這樣一想,我不禁有些喪氣。他這般好,這般能干,和方迤行一比,自己怎麼像個廢物一樣呢。

  這樣的認知實在是忒的心煩!
  
  「其實,其實我還是那個意思,迤行不必凡事以我為中心,我們不妨順其自然就好。再說,你以前那般防范著為師,如今恁的……」呃,「熱情」二字我不好意思說出口,只能用「周全」代替,感歎道,「實在叫人難以習慣啊--」
  
  話一說完,我便心虛地垂下腦袋,偶爾用眼角余光瞄上一瞄,看方迤行是什麼反應。
  
  他嘴畔的笑意絲毫不減,看得人心跳加速,方迤行只恍若所思地「哦」了一聲,抱著手肘道:「迤行從前並不知道,師父竟是這般有情趣的人呢。」聽著像諷刺。
  
  我條件反射擡頭,愣愣看他。
  
  「若即若離,欲拒還迎,這些招數,確是情中大計,師父若喜歡那種調調,迤行便做回那樣便是,又有何難?」他的語調還是不曾變化,但神情已經冷上半分,說罷竟是從椅上起身,轉而就往門外走去!
  
  「誒!」我著急上火,根本沒細想這本就是方迤行的屋子,他假裝往外去又能走去哪裡,身體卻已經快想法一步,上前去抓他的袖角。
  
  這廂手還未觸到,身前人出乎意料猛地旋身,長臂大展,順勢將投懷送抱的我攬了個滿滿當當。

  腳下輕移,帶著我暈暈乎乎轉了幾個圈,反應過來時,已經一道坐到榻沿邊。
  
  方迤行長腿微開,曲腿坐在榻邊,雙手握著我的腰,我與他眼看眼、鼻觸鼻正面相對,正好分腿跨坐在他身上。

  ……莫說,這樣姿勢真的很難不讓人亂想。
  
  明明覺出方迤行眼中有刻意掩藏的偷樂,我還是忙著與他解釋:「我不是說要回到之前那樣,只是你現在待我這樣千依百順,實在是,實在是……」
  
  「無法適應?」看我冥思苦想無果,方迤行干脆替我做了答。
  
  我剛咬唇想點頭,卻被他狠狠刮了一下鼻子。

  酸疼得眼淚一下便飆了出來,正欲抱怨,剛才被他刮痛了的鼻頭又受到前所未有過溫柔的親吻。
  
  與我鼻息相接,方迤行輕聲喃喃,像是一串叮嚀流瀉入心房:「若真如此,師父還是早日適應的好,因為往後的日子,迤行定會千百倍,千萬倍的對師父好。明日比今日好,後日比明日還要好,一直,一直,把所有最好的,全部……都給師父。」
  
  情話有種魔力,讓人由衷篤信。

  這種時候,我應該說些什麼?似乎說什麼,都是多余的吧?

  我從方迤行眼中尋到濃濃繾綣,連心都被甜蜜泡軟了,看他越來越近,便自動閉上了眼,等待唇上溫柔觸碰。
  
  等--等--等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

  待我再睜眼看去,方迤行早就離我遠遠的,身子後傾,雙手撐在身後榻上,歪著腦袋饒有興致地打量我。

  饒是我面皮如城牆厚,當下也有點把持不住,自作多情的尷尬,簡直是言語難以形容。
  
  方迤行則不以為然,歷來溫和的面上浮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師父方才那般詆毀迤行的努力,該怎麼懲罰才好呢?」唇角輕勾,眉梢也挑了挑,簡直可以用邪氣來形容,「以免再犯,還是要小小懲罰一下,師父以為呢?」
  
  說道懲罰,我即刻想到上次在花樓裡的事。

  那時我不顧禮義廉恥當眾念了房事詩,將方迤行氣得七竅生煙,他扯著我進了房將我困住,不忌諱師徒身份有別,說是要好好懲罰我。
  
  剛想到此處,迤行心便像是心有靈犀般:「對了,上次說要懲罰師父,結果半路師父逃走,那今夜,便兩次並一次好了。」他這麼說著,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是要我感謝他的仁慈般。
  
  輸人不輸陣,我自然不能這般屈服,硬著脖子問:「什麼懲罰?」
  
  「師父過來些便知。」
  
  老實說,我整個人已經坐在方迤行身上,還能怎麼過去?
  
  還在遲疑,方迤行又說了遍「過來」,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挪屁股,盡可能靠近,直到近得不能再近,幾乎是腿根相貼,這才重新坐了下去,猶怕方迤行覺得我重,我支在榻上的雙膝還分散了一部分重量。
  
  哪知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之下,我下坐之時,方迤行還是輕輕震了一下,面上原本溫潤平和的笑容有一剎的凝結。
  
  ……我真的就這麼重嗎?至於讓他這般吃驚?真讓人沮喪。
  
  過了好半晌,他才重新調整好施罰者的情緒,保持著雙手後撐、身子後傾的姿勢,頗有些懶洋洋地說:「還要再過來些才可。」但這一次,聲音明顯啞了不少。
  
  我畢竟不曉得男人心思,只道我二人身下都緊貼著了,已經沒有余地讓我上前,但當視線掃到方迤行歪著頭時微微勾起的嘴角,和那張微微開啟的薄唇,我覺得自己忽然又明白了什麼。
  
  傾身過去,這次連前胸都貼上,雙手自他肩上滑過勾住脖子,我微微側臉,將親吻送了上去,直接印在方迤行嘴上。
  
  他的鼻息有一瞬的停滯,我抱著的身體變得有點僵硬,卻像硬扛著什麼,任我緩緩慢慢親吻著,一點一點含吮也不回應,只是變得濃重的呼吸洩露了他的暗自興奮。
  
  待好一陣廝磨,我覺得耳根都要燒起來之後,才稍稍微喘著退開了一些。

  手覆在他堅實的胸前拉開距離,只覺得心跳得腦子發暈,我側開臉,喬裝正常說:「這樣,總可以了吧?」
  
  「不行。」方迤行的嗓音異常低啞,撥得人心弦亂顫,我心虛看過去,觸到他微微泛著水光,略有些紅腫的唇瓣時更是羞得無地自容。

  他望看過來的眼神像是帶著高溫般,面上難掩欲色,「還不夠,要師父再來一次。」
  
  他說再來一次,我哪能真色急地投懷送抱啊。
  
  我這邊還在扭捏,方迤行卻像是耐心耗盡般,他突然直起身子將我腰身箍緊,來勢洶洶俯身就親,低頭時火熱的吻印在我還想辯解的嘴上。
  
  無疑又是一番天雷勾動地火,正當我被親得渾身沒勁,雲裡霧裡之時,只聽房門「砰」地被人粗魯踹開,強行掙脫方迤行糾纏一回頭,就看見施子鋅神色扭曲地杵在門口,身旁還站在半步不願意離開他的小金子。
  
  小徒弟反應比我快,他沖進房將端著的滿盤鮮果重重放到桌上,轉身撒腿就跑了。

  被小徒弟撞到我的親熱場面,真叫人覺得尷尬萬分,此時呆站在門口的小金子似乎還在狀況之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與我對視片刻,還傻乎乎地露出一個純真的笑。
  
  「你……你還在這裡干什麼!」卻是去而復返的施子鋅跑回來,揪著小金子的衣領一把將她拖走了。
  
  本以為這丟臉的事到此就結束了,哪想還留下了不小的後遺症。
  
  一日清晨我慣例去找小徒弟練劍,人還沒進門就聽到屋中一陣悶響,像是椅子被接連踢翻的動靜。

  推門去看,屋裡站著臉紅得快要滴血的施子鋅,舉著袖子不停擦著嘴,頭一次氣得連半個字都說罵不出來,而矮床上跪著不知所以的小金子一臉懵懂,只拿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

  小徒弟見她那樣,當下氣得快死了。
  
  饒是我再遲鈍,當下也或多或少看出了點門道,心道這小金子別的不會,就這些事還學得真快,可憐子鋅就那麼淪為了她的實驗對象。
  
  自這事後便有不成文的規定,便是我不能再肆無忌憚在方迤行房中與他親熱,以免又叫小金子學到一些不該學的。
  
  另一方面,施子鋅從那事後十分刻意避著小金子,轉而花了許多精力在練劍上。雖說施子鋅是重拾武藝,也因天道酬勤,不久之後劍術突飛猛進,我欣喜得不行,終於放心將自己生平最喜歡的寶貝傳於他。
  
  能從我這裡學到《雙儀劍法》,施子鋅本已經很吃驚了,如今看到我遞出去的「引雷」,小徒弟當真又驚又喜。
  
  「師父,師父……引雷是師父從不離身的佩劍,怎能就這麼送給子鋅,子鋅實在是……」
  
  「如今我的功力已不在,霆鈞真人的名號是空,只是普通拳腳,自然用不上『引雷』。與其埋沒它的驚世才能,不如送給能夠善用它的人。《雙儀劍法》當初就是為它而創,師父希望子鋅能夠領略其中奧妙,發揮二者效用。」
  
  「引雷」從前由師父傳給我,如今我再傳給子鋅,也算是閬風傳人代代相授,也只有這般,才不枉費小徒弟跟我拜師一場。
  
  往日纏在我腰間的薄刃輕如鴻羽,遞到小徒弟手上時卻沈得讓他險些栽了個跟頭。

  引雷是上古神兵,自有靈性。

  我憶起最初收到「引雷」時遇到的糗事,不禁哈哈大笑:「對了,要讓它正式承認你是主人,它才會幻化成最適合你的模樣,在那之前,要經受住它的刁難啊。」
  
  施子鋅神色嚴肅,猶如托了千斤玄鐵,不敢辜負我的厚望,沈聲答了「是!」。
  
  匆匆又過了幾十日,昆侖山上仍帶寒意的春風已經吹綠了枝頭,一大早我還未起方迤行就來了,手上還拿了個小布包。

  他從中翻出一套紅色衣物,我仔細一看,居然是山下姑娘家才會穿的裙衫。
  
  「試試這樣的衣服,師父穿起來一定好看。」
  
  我二人下山後總有要成為夫妻的那日,再穿閬風道袍自然不合適,只是不想方迤行連這些為我準備好了。

  我接過裙衫問:「你什麼時候下山買的?」
  
  方迤行淺笑搖頭:「拜托焦伯弄來的,師父喜歡嗎?」
  
  普通女兒家的東西,我說不上多喜歡,但因為是方迤行特意為我尋的所以意義不一般,自然愛不釋手,待換好後又得了他許多稱贊和笑容,心裡更加美滋滋的,只覺得自己這身和方迤行身上那套淺青色的深衣很是般配。
  
  我雖長他四歲,如今做回女兒打扮,二人站在一起並不覺出有多大年紀差距。
  
  梳頭時方迤行就站在我身後,附身下來,扶著我的肩,從銅鏡中看二人模樣,似乎也很是得意道:「不光是打扮,下山後這稱謂,還是要改一改的。」
  
  我想起才子佳人那套酸溜溜的東西,忍俊不禁:「莫非要我叫你作方公子,你叫我作施姑娘?」
  
  「那樣太過生分。」方迤行居然還正經八百接過我的話茬,「不如就叫……芙兒?」
  
  我頓時掉了一地雞皮疙瘩,搓了搓胳膊。
  
  方迤行對我的不買賬極不樂意,也不管我頭梳了一般,抱著我在房裡轉了好幾個圈,直將人弄得頭暈目眩才正經道:「依我看,芙兒就挺好。」
  
  「不好不好。」我推辭說,「感覺我突然小了很多輩。」

  當慣了長輩的我突然被這般稱呼,自然有些不自在。
  
  方迤行放我下地,伸手刮了我鼻子一下,一本正經道:「總不能一直都是長輩,再說,成親以後,還要改口叫娘子的,如今還是快些適應得好。嗯?」
  
  方迤行臉皮好像越來越厚了,花花腸子也多了起來,甚至建議我大可以叫他「方郎」。

  難道男人一心戀愛以後,就會有這麼多的改變?
  
  為了彼此稱謂的問題,我和方迤行僵持不下,還沒商量出個所以然,已經到我們下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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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2:07

【55.相思得解(六)】
  
  我以為,凡事都講究「一個巴掌拍不響」。
  
  小金子態度不明朗也就算了,施子鋅既然這麼不願意認同她的存在,放她歸隱不就得了,為何非要聽從我的建議,費死勁地留下她?
  
  我起初有些想不通,後來也是靈光一現才悟到,施子鋅極有可能是看中了金玄蟒變身為人這件奇事。說起來,小徒弟自小就好鑽研些奇奇怪怪的事,如今有活生生的例子送到眼前,自然沒有不研究的道理。思及此,我對小金子的人身安全抱著極為不樂觀的想法。
  
  小徒弟的屋子裡,一人一妖於我眼前對峙,小徒弟絲毫不吝嗇他的火氣,對著小金子就是一頓臭罵:「你如今都化身成人了,多少該有點身為人的自覺吧?啊?哪裡有人見了生肉眼睛放光的?」
  
  我心道熟肉你也不給人家吃啊,小金子可真夠冤的。
  
  施子鋅在我面前是一百二十分溫順,教訓起人來都不帶喘氣的,面色嚴肅,口氣生硬做著總結:「你若是不想做人,我也不攔著你,你現在就走。但從今往後若要是想好好做人,我勸你趁早將為妖時那套邪魔歪道通通丟棄!」

  這般說著,我只覺得小徒弟身上閃現正道之光刺痛了我的眼,簡直就是活脫脫年幼版的師兄啊,怎麼一個兩個都存了勸人一心向道的鴻鵠大志呢。
  
  從頭到尾,小金子都很在狀況外,無論小徒弟怎麼痛斥她都能做到泰山崩於前亦面不改色,嘴裡無聊地「嘶嘶」,就差把舌頭伸到嘴外玩一玩打發時間了。要我說,他們兩個根本是雞同鴨講……
  
  「哎呦!算了算了。」我見二人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一把從小金子手上回收了雞胸肉,出門時擱在窗台上,拉著滿腹怒氣的施子鋅往外走,道,「你出來,為師有些事情說與你聽。」
  
  聽說我有事找他,小徒弟眼睛一亮,閃著疑惑的光。
  
  因為冬季濕寒,院中鳳凰木下的石凳上添了獸皮墊,我一屁股做了下去,安然翹起二郎腿,指揮小徒弟站在不遠處院中空地上。

  我琢磨了一會兒該怎麼開口,摸了摸鼻尖說:「隨便舞套劍給為師瞧瞧。」
  
  「啊,啥?」小徒弟一頭霧水杵在原地,明顯不太明白我的用意。
  
  我反思自己的指令大概過於抽象,於是改口說:「就上清劍吧。」
  
  施子鋅還在猶豫:「可是師父,子鋅這裡沒有劍可以舞。」
  
  「誒--怎麼到了現在還說這麼沒水準的話?」我高深莫測地擺了擺手,拖著腮幫子朝他笑,「劍在心中,便是在手中。舞吧--」
  
  片刻後小徒弟微微抿了抿嘴,收起懶散神態抱拳沖我鞠了一躬,「還請師父指導!」於是提氣起招開式。
  
  我並非不知道,小徒弟喜歡煉丹勝過舞刀弄槍,我卻以為他學武的積極性會夭折在半路,多半是愛較真又實誠的方迤行害的。

  你想啊,師兄弟二人同時學藝,難免總有切磋,方迤行仗著年紀稍長幾歲,跟著我的時間略長,招法招式又是下苦功練過的,哪是弱雞仔般的施子鋅打得過的?十次比試,子鋅總要慘輸十次。方迤行從不因為他年長便手下留情,久而久之下來,小徒弟難免就生出許些抵觸情緒,好一段時間見著刀劍就像是見著方迤行的臉,恨不得上去踩幾腳消消氣才好,故而才將心思統統放到別的學問上--比如方迤行挖破腦殼兒也學不會的醫理。
  
  當然了,盡管施子鋅半路棄武從醫,執劍長老教出來的徒弟總不至於差到哪裡去,盡管不常練習,功力欠缺,舞出來的招式還是像模像樣的,可惜空有軀殼,劍魂卻是不再。
  
  一套上清劍耍完,小徒弟氣息已經有些不穩,我笑瞇瞇地道:「嗯,再來套太極劍吧。」
  
  小徒弟大抵認為以指代刃,空場舞劍的做法有點愚蠢,若不是在他院子裡,他還真丟不下這個臉,是以上清那一套舞得有些迅速,肯定存了早舞完早完事的想法,哪知一套完了又是一套。
  
  礙於是師父親口下達的命令,施子鋅不好違背,沈聲答了「是」,腳步緩慢劃出,氣沈丹田,雙臂輕動,面色沈穩,亮出太極起式。
  
  太極劍法完畢,再到追魂奪命劍,全真劍法,落英劍法,一套套走下來,鑒於體力消耗過大,施子鋅的一招一式已經慢慢走了形。
  
  我彎腰在地上拾起一把碎石子,挑著眉看施子鋅不再標準的動作,出口教訓:
  
  「手腕上三分!」「啪--」

  「左腿壓下!」「啪--」

  「腰怎麼這麼硬?」「啪--」
  
  說哪兒打哪兒,碎石子自我手間飛出,準確無誤打在施子鋅身上,叫他即刻意識到何處不足,小徒弟見我如此嚴肅,絲毫不敢怠慢,練得更加認真。
  
  方迤行正好從外回來,見我在院中指導施子鋅練武略有些吃驚,一路走到我身旁蹲了下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我,又看看一見他就跟見了死耗子般,卻不得不專注舞劍的施子鋅,淺笑問我:「師父今天好興致。」
  
  方迤行額發間有些濕,我便猜想他也是練武歸來,假裝皺了皺鼻子:「一身汗味,快去洗洗。」
  
  方迤行被我瞧得有些尷尬,挪開了幾步,「真的臭烘烘的?」
  
  「騙你不成?別光顧著在這看你師弟笑話,沒看見他眼睛都快燒起來了嗎?」說著又飛出去一粒石子,打得不專心的小徒弟「噢呵!」地痛叫了一聲,我正經道,「子鋅專心。」
  
  小徒弟面上有些掛不住,答了句「是」,又重新開始。
  
  見我不理他,方迤行大抵看出我真是有心要指導施子鋅,便不好再打岔,又沈默看了好一會,再小石子又一次飛射到施子鋅身上時,他低低笑了一聲。

  站起來拍了拍身上,走到我身後俯下身子,方迤行靠在我耳旁飛快道了一句:「師父這副凶樣,真是好多年都不見了。」然後揚長而去。
  
  這還是第一次從方迤行口中聽說我凶,我繼而回想起來最初他跟著我學武時,我手中的石子亦叫他吃了不少苦。
  
  一個時辰下來,缺乏鍛煉的小徒弟已經喘氣如牛,癱在地上再也不願意起來,我這才笑瞇瞇地上前,蹲在他身前拿手指戳他腮幫子。
  
  「師父這是玩的什麼啊?饒了子鋅吧……媽呀,累死人了……將一年都沒練的全練了……」
  
  我並不隱瞞自己的意思:「我打算將自創的《雙儀劍法》傳授於你,故而想看看往年練武的根基有沒有壞。雖然仍有距離,不過刻苦練下去還是有希望的。」
  
  小徒弟聽罷一下坐了起來,抱著膝蓋滿面驚愕:「《雙儀劍法》?師父你……不不,不對,以前姓方的不是想學師父都不教給他?怎麼我……我也不是……」
  
  「是啊是啊。」我不教給方迤行是因為他爆發力太強,並不適合習這套以柔化剛的劍法,「迤行他太為陽剛,這套劍學不來。」
  
  小徒弟聽後臉上像吃了蒼蠅那麼臭。
  
  我笑哈哈地摸了摸他的頭:「為師不是說你不陽剛啦,子鋅還小,有待一日定能成為男人中的男人!哈哈哈,哈哈哈。」
  
  「師父,你別解釋了,我更絕望了……」
  
  正值我勸解施子鋅來日方長,將來他一定能躋身進閬風三美,小徒弟臉一陣紅一陣白時,方迤行恰好沐浴完出來了。
  
  剛洗過的長發還濕著,只隨便拿帛帶束了束,他見小徒弟賴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片刻後建議道:「以前迤行不肯練武時,師父不是都將我綁成蠶蛹,倒吊在樹上?我瞧著院中這棵鳳凰木,不高不低,倒是剛剛好,師弟不妨試一試。」
  
  我「噗--」地笑了出來,便看見小徒弟咬牙切齒嚼著「姓--方--的」三個字。

  他們師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恢復往日模樣,見了真讓我打心眼兒裡覺得踏實。
  
  鑒於一下午都耗在小徒弟身上,晚飯時我十分自覺地去了方迤行房裡,方迤行腳程快,從夥房拎著食盒一路回來時,飯菜還熱騰騰的。
  
  我搓著手饞兮兮地看他從食盒裡一道道往外端菜,很有些迫不及待,伸手就逮了一塊熟牛肉扔嘴裡。鹵香四溢,軟爛可口,一嘗就知道是出自焦伯之手!
  
  這邊我正吃著帶勁了,轉眼見方迤行一言不發斜眼盯著我油乎乎的手指打量。
  
  我將手往身後縮了縮,干笑道:「方才洗過手了……」
  
  方迤行並不答,只在擺好飯菜後將筷子遞給我,指了指桌上一盤菜:「別光顧著吃牛肉,嘗嘗這個。」
  
  我低頭一看,那分明是一道青筍滑肉。
  
  「這……這……」我有些心虛,想到下午在夥房跟焦伯偷師學藝的事,心道只怕那個嘴巴漏風的臭老頭已經把這事原原本本,全部告訴方迤行了。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嗯。嘗嘗,我做的。今天也是第一次學,不知道味道怎麼樣。」方迤行並不否認這事,夾了一塊放到自己嘴裡,皺著眉品了品,片刻後說,「還湊合,不難吃。師父嘗嘗?」
  
  我怔了片刻,放下筷子,琢磨了一會兒才開口:「迤行,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方迤行也放了筷子,視線對上我的,平靜看不出情緒。
  
  我接著道:「就算我們倆……啊,那什麼,以後要成親,你只要像以前那樣就好了啊,這些事情,用不著親力親為。」
  
  看我苦著臉,方迤行突然笑了出來,重新拿起筷子給我夾了好些菜:「吃飯時候別說這個,師父不是餓了?先吃先吃。」
  
  直到看我有些心神不寧,吃起來也不太香,方迤行才坦率道:「迤行不是說過,師父想做的事情,交給我,師父不想做的,一樣交給我。並不是因為關系的改變才刻意做改變,是真的想為師父親手做這些。」方迤行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措辭,「這種感覺非要形容的話,該是……很歡喜?」
  
  看樣子,方迤行吃了秤砣鐵了心打算將來都一直這麼對我好,真是這樣的話,我覺得我十分有必要早些適應他的好,當下趕緊調試好心情,美美地吃完了飯,飯後還對著方迤行親手做的那道菜指導說:「下次雞片還要再薄一點,再嫩一點才好。」毫無分毫慚愧的意思。
  
  方迤行不但不惱怒,反而十分開懷地笑了起來。
  
  自傍晚沐浴後他便沒有束發,半長的鴉發上系著淺青的發帶,斜搭在胸前,房中火光明明滅滅,溫柔又曖昧的閃動,那樣的笑容融在火光裡,活活像是能捂化人心口般溫暖。
  
  方迤行伸手過來,大拇指蹭了蹭我嘴角,像是已經計劃好一切才與我說:「開春之後我們便下山可好?迤行連地方都想好了,相信師父定然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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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1:42

【54.相思得解(五)】

  我累極了,暈暈乎乎睡死過去,方迤行則截然相反。
  
  他像是一點都不困,從身後抱著我說了好些話,嘴巴就挨在我耳旁,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像是常年縈繞在昆侖山頂的雲霧般虛幻,只可惜我這不解風情的人困意一來,愣是一個字也沒聽清。
  
  等再次醒來時,我發現光著入睡的自己套上了件寬寬大大的內衫,身上原本的粘膩感已經不在了,像是有人為我親手清理過般。
  
  這種認知無疑是讓人羞赧的,奈何夜半醒來時我依舊迷糊,便也就沒有深究。身上壓迫感消失無蹤,我旋即反手摸了摸床榻,還沒叫出他的名字,已發覺身後是空蕩一片。
  
  心間莫名湧起一股失落,怔了片刻正欲埋頭繼續大睡,漆黑一片的房裡卻響起一個柔和嗓音:「師父醒了?」
  
  ……咦?方迤行……沒走?
  
  我旋即伸手撩開幔帳,見窗外依稀有些光亮,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該天亮了,而方迤行就穿戴整齊地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麼,見我探出半個腦袋後起身走來,挨著我在床邊坐下。
  
  方迤行伸手拉了拉跨到我肩膀下的衣領,又摸了摸我散下來的長發,半晌一言不發。

  我看不清他表情,明明方迤行的表現也很正常,而我總覺得似乎有哪處不對。
  
  我躺了回去,翻身枕在手上,低聲問:「迤行你怎麼不睡……」

  「……不累嗎」這句話,卻是沒好意思問出口。
  
  方迤行淺笑:「迤行本想著在師父房裡過夜,於理不合,怕旁的弟子發現,所以半夜就折回自己院子了。」
  
  「……那怎麼又回來了?」我揉了揉眼睛,迷糊問道。
  
  「自然是因為……有些捨不得師父。」方迤行俯身過來,在我眼皮上親了一下。現在的他對於二人間的親暱舉止,簡直是手到擒來,不得不說比我進入角色快多了。
  
  被他親過的眼皮子癢癢的,不過片刻我又哈欠連天,低聲道:「我還沒睡飽呢--」
  
  方迤行淺笑著應聲,手掌覆在我腰間緩緩揉按,力道不輕不重,實在是好享受,弄得我更加昏昏欲睡,而他就像是怕驚走我的瞌睡般,以一種無比輕柔的嗓音道,「師父睡吧。」
  
  「那迤行呢?」我閉著眼懶洋洋問。
  
  「迤行就這樣守著師父睡罷。」他大抵怕我繼續聊下去就沒完沒了了,補充道,「好了,別再說了,睡吧。」說著另一只手掌覆在了我的眼上。
  
  眼上像是蓋上一片溫熱的雲彩,明明沒有重量,又覺得有些沈甸甸的,漸漸的,我再次迷失在去尋周公的路上。
  
  大抵因為「活動」的關系,這一覺我睡得很滿足,連夢都沒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方迤行守著,只覺得踏實無比,等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即便隔著幔帳,也能感受到照入室內的充沛日光。
  
  我攏了攏衣服,剛一下床就看到方迤行正提著食盒進房,淡淡的清香立刻讓我肚子條件反射般「咕唧--」一聲叫。
  
  簡單梳洗後,飯菜已被整齊擺上了桌,方迤行悠閒地坐在桌前,一只手撐在臉側,笑意盈盈地看我,只是雙眼裡真有不少血絲,倒是應證了他說守著我不睡的話。
  
  相對無言的曖昧使室溫上升,我盡量不去回想昨夜發生在我二人身上的事,嘗試表現得平常,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方迤行擡了擡下巴,視線落在我面前的一碗清粥上:「雖然該吃午飯了,可師父剛起來,還是先吃點清淡的墊底為好。」
  
  我的確餓壞了,也不懂什麼叫客氣,見不燙了,拿起勺子就吃。

  清粥綿軟香糯,口感甚好,我含糊問:「迤行不吃嗎?」
  
  他夾了一筷子小菜到我碗裡,搖頭道:「剛才做粥的時候順便吃了點,師父吃罷。」
  
  我差點將口裡的粥噴出來。
  
  「……咳……咳咳,迤行做的?」我狠狠捶了兩下胸前才把口裡的粥咽下去。
  
  方迤行牽了牽長眉,疑惑道:「有什麼問題嗎?味道很怪?我剛才吃過了,沒什麼問題啊。」
  
  「不不,粥沒事,沒事……」
  
  是,粥是沒事,我有事了。
  
  ……看看,我到底在一夜春宵後做了什麼事啊?

  睡得跟頭死豬一樣就不說了,到了大中午才起,居然還讓心上人親手下廚服侍我吃喝。
  
  這一瞬間我腦海裡生出極古怪的想法,總覺得方迤行像是寵妾,而我就是挺著大肚子滿腦子肥腸的老爺……
  
  這要不得,這完全要不得啊!!

  莫說我不似尋常女子溫柔體貼,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了,總不能連最基本填飽肚子的本事都沒有吧?
  
  說到吃食這事,我立馬想到姍娘送給我的絕世食譜,幸好還有它可以救命。

  當然,化身為廚神是需要一個過程的,比起立刻翻出食譜研究,我覺得有必要先去夥房裡見習見習。

  於是過了好幾日,乘方迤行專心練功的空當,我獨自一個人溜溜達達去了夥房。
  
  修道之人並不提倡重口腹之欲,只要能吃得下去就可以湊合。閬風弟子的夥食是輪流制,與打掃、洗衣並列為初級弟子身上的三座大山。

  閬風宮裡除了種植草藥,是沒有專門開墾種田的,如此一來食物供給還是靠焦伯推著板車,隔三差五運到山上。
  
  焦伯和老婆住在昆侖山山腰,原本干什麼的我並不清楚,只是打我入了閬風,他已經是閬風食材專業戶了,專門負責上山下山倒買倒賣。

  上次我提過那個「情愛啊,誰先給出了心誰就完蛋咯」的說法,正是出自年近五十的焦伯之口。
  
  眼下,見我面帶笑容進了夥房,焦伯似乎有點意外,原本忙著收拾菜簍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上上下下掃了我好幾遍,吹了吹胡子:「格老子的,今天也沒有天現異象啊,什麼風能把你這個丫頭吹來?」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背手走了進去,「看看,就隨便看看。」
  
  由於我少時對著夥房的油膩很是苦愁,又不小心放過幾次火,後來每到我輪值基本都是焦伯代手,如今聽我這樣的話,他明顯不信。
  
  焦伯一開口說話就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黑洞洞,揮手將我往外哄:「夥房裡髒兮兮的,出去出去,沒什麼好看的。稀罕!」只是眼裡閃著異光,那意思像是我若不告訴他實情,這門檻我是跨不進來的。
  
  以柔化剛跟焦伯推了幾下手,我實話實說:「您看啊,如今我年紀也不小了,生火做飯是一樣都不會,我這不是也是想亡羊補牢學兩招,省得日後太丟人……」
  
  焦伯圓鼓鼓的大肚子阻了大半去路,聽罷一臉淫笑道:「老子就知道……丫頭你好事將近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什麼……搞得像是他添小似的。
  
  我沒傻到將腹誹都說出來,只任焦伯占著口頭便宜,又順著他的好心教學將夥房裡的蔬果肉都認了一遍。見我學得認真,焦伯還挺開心,干脆順道給我露了一手,來了道萵筍滑肉片。

  別說焦伯這人大老粗,手下活兒可以點也不粗。三下兩下,青青白白一道佳餚就出鍋了,再等這一整盤美味美美下肚之後我才想起來,我今天特地來了趟夥房,根本什麼也沒學著嘛……
  
  我提議說照著焦伯的方法重做一道萵筍滑肉,被焦伯以極嚴肅的態度攔截下來。
  
  他額頭上滲出不少汗珠:「大丫頭,你聽老子的話,隨便認認菜做個樣子就行了,飯菜就別做了,女娃娃,美美的就好,廚房交給男人才對!老子看迤行就挺有這方面的天賦的,肯定是個下得廚房、上得臥床的好漢子!」
  
  我狠狠咳了兩聲,覺得焦伯委實有些為老不尊:「……是這樣嗎?」
  
  焦伯連說兩個「當然」,怕我不信,又及時補充:「你看我們家燒火不都是老子干?我那婆娘從來不進庖室!」
  
  焦伯義正言辭,以為他的借口我看不穿,其實我早就想到他的阻攔極有可能關乎我從前一次生火,不小心將他一把胡子全部燒沒了的意外。
  
  臨走時,我順手牽羊了一塊新鮮的生雞脯肉。

  小金子很久沒打牙祭了吧?也不知道子鋅都怎麼虐待她了,這麼想著,便干脆向大小徒弟的院子走去。
  
  方迤行外出練武不在,施子鋅湊巧也不在,我推門進房的時候,縮再床沿角落那個身影突然一抖。
  
  我其實並不明白,如今我也不需要小金子的血養病了,將她放生了豈不更好,天天躲在房裡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我耐心地對有點呆的小金子闡述了這個想法,她就歪著頭「嘶嘶嘶」,也不知道是真聽不懂還是假聽不懂。

  就算是個關在籠子裡養的動物,還有放風的時候呢,更何況以小金子的本事,連我都不一定困得住,她緣何自己畫地為牢啊?天天粘著小徒弟,難不成……
  
  我面色緊張,突然握著小金子的肩膀搖了搖:「你……不會喜歡上子鋅了吧?」

  「……嘶……」

  「我的天!來真的啊?人妖相戀可是沒有結果的啊,你要三思而後行啊……」

  「嘶……」

  「不行不行,乘沒有泥足深陷,不如還是快點回你的老窩去吧。走走走,我現在就送你走--」

  「……嘶。」小金子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眼中並無情緒顯露,好像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自說自話。
  
  ……等等。

  誰說人妖相戀是沒有結果的?為什麼我這麼不顧世俗的人,還會被這種理論左右思維呢?

  思及此,不禁覺得自己有些滑稽。原來根深蒂固是這麼可怕的東西,不知不覺中就會左右人們看待事物的眼光。
  
  我將包著生雞脯肉的小包包遞到小金子鼻子前:「聞聞,香不香?」
  
  見到生肉,小金子嘴裡的動靜分明變得短促而有力,眼中瞳線銳利十分,真有幾分妖物的猙獰。

  我就說,小徒弟將她逼得太狠了,不過強壓之下效果也是顯著的,因為小金子的嘴好像真的不臭了誒。
  
  小金子不能說話,只十分笨拙地用手接了過去,放在嘴邊聞來聞去,半天就是沒下嘴。
  
  我都不知道她猶豫著什麼,突然聽到身後「吱嘎」一響,隨即有人大步邁了進來。

  施子鋅將藥婁往地上重重一放,看都不看我們,道:「吃,你敢吃就別再我這裡呆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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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1:24

【53.相思得解(四)】18+

  之前第一次床底體驗,實話實說,當真……苦不堪言。
  
  我依稀只記得那時的方迤行是前所未有的失控和大膽,霸道地將我禁錮在身下,發狂般的親吻和撫弄,粗暴的動作點燃本能火花,終成燎原大火。
  
  當時到底是驚嚇多過刺激,亦或者相反,如今我已經記不起來了,但敢確定的是那時的方迤行十分笨拙。從未涉足過情事的他大概不懂體貼,只待自個兒匆匆準備好後,紅著眼喘著粗氣,急不可耐地分開我的雙腿,就那麼挺腰撞了進來,然後就是一輪又一輪凶猛的橫沖直闖……

  而如今他體貼備至,才讓我知曉,原來情事裡面居然有這麼多不同感覺。
  
  眼下,方迤行直著身子跪在我雙腿間,精壯的胸肌腹肌簡直讓人噴血,更不提腹下……………………

  我本該回避的,或者至少矜持地捂個臉躲避一下,卻被本能吸引得挪不開目光,癡癡地盯著他那兒打量個沒完,這種放肆除了用本能解釋,我簡直想不出別的借口……
  
  九天娘娘,弟子搞不好……其實根本就是個很淫亂的人吧?
  
  不似我的外強中干,方迤行大抵並不羞於被我看光。

  相反的,因為我目光久久鎖定的地方,他面上突然顯出一種暗藏的興奮,雙眼像被點亮般,順著我看探的方向,低頭掃了自己腹下一眼,然後我便親眼看見……………………………………
  
  「啊--」
  
  這次我是真的嚇著了,趕緊以手捂住眼睛,不敢再看,方迤行乘我分心的功夫擠進我雙腿之間,下身與我挨得極近,幾乎,幾乎是用他…………抵著我的腿心……
  
  「別、別……」我心虛地抗議,視線從指縫間隙悄悄打量他,方迤行居高臨下,寵溺地勾了唇角,當真讓人心驚肉跳,下身又撞了撞我,不知有意無意。
  
  他耐心俯下身拉開我掩耳盜鈴的手,一把撐在我身旁,另一手將我一條腿拉高,再一傾身…………………………蹭來蹭去。
  
  濕乎乎的,又滑又燙,………………這種感知無疑讓人羞恥至極,我想夾起雙腿卻被方迤行的大掌壓制著,他全身都像是著火了般,連嗓音都帶著一股熱意,「都這樣了……師父……別再折磨我了……」聽得人汗毛直豎。
  
  我這才注意到撐在身上的方迤行長眉微蹙,呼吸一時急促,一時又停滯,好像是痛苦又像是舒逸,而我亦因為呼吸急促,導致胸前大起大伏,曲線變化倒極度明顯,隨後我便見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胸前,漆黑的雙眸瞬時幽深一片。
  
  方迤行本能微微挺腰,不輕不重地………………,漸漸讓人有些欲罷不能,我在他的動作和火熱注視下,無法控制體內的興奮升騰,震顫不已。
  
  我誠實的反應讓方迤行十分受用,他吞了幾口唾液,啞著嗓子呢喃,「師父……迤行進來了。」然後手下毫不含糊,乘著我失神與他若即若離的碰觸時,一手………………………………………………
  
  我驚呼一聲,只感到………………………………。

  身體本能的緊張立刻讓方迤行急喘了起來,他焦急直道:「輕些……師父輕些……放松點……嗯……」
  
  我欲哭無淚,哪是不想放松,只是這火熱堅硬之物實在叫人難以容納,況且……這還是我第二次跟它打照面,真的……不熟啊……
  
  見方迤行如此難受,我只好把心一橫,專注於放松身體配合他,哪知半天過去,方迤行就是沒有一點動作。

  我急得都快哭了,好不容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能半途而廢,我帶著哭腔推了推他的手,「……你動嘛……」
  
  方迤行答得也很艱難,好像跟我一副說不通的模樣:「太、太……我動不了……」
  
  怎麼會動不了呢?這句話聽在耳朵裡,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九天娘娘,還有比我更悲慘的人嗎?

  思及此,我酸楚萬分地啜泣了起來。
  
  方迤行緊張兮兮地俯低了些,待看清我並不是裝哭以後,聲音都慌了:「師、師父?是不是迤行又弄疼你了?」
  
  我嘴裡光顧著「嗚嗚嗚嗚」,搖頭否認。

  叫我怎麼說才好……裡面……又酸又漲,麻得要死,他卻死僵在那裡,還要不要人活了。
  
  方迤行湊過來吻掉我臉上的眼淚,軟著嗓子,似是違心建議道,「那……那不做了,我出去,這就出去……」
  
  說罷居然真的打算擡腰退出,這下更嚇得我六神無主,開口就道:「不是疼!不是疼!是太大了,好大,撐得我好難受,你……動一動啊……」
  
  方迤行身子狠狠一震,連帶著深埋在……………………,他似是沒聽清我方才的話,所以才反問:「……師父你說什麼?」
  
  事到如今我也顧不上面皮了,眼淚汪汪地委屈道:「……那裡好大,撐得……」
  
  這次卻是我的話未完,方迤行低吼一聲,高高擡起我的一條腿壓到上面…………………………………………直頂到最深的地方,讓人像是通了電般亂顫。
  
  方迤行體內的獸覺醒了,我曾親身體驗過他的熱情如火,又怎會不明白?

  身上人被欲念燒得緋紅的眼,不再只是微蹙的眉頭,汗濕的額發和滴落到我身上的汗滴,無不一處無惹人心醉,沈淪欲海的俊顏更是少有的狂亂,似乎只有這時才能讀懂他骨子裡原本的叛逆和張狂。
  
  …………………………方迤行長驅直入的行軍節奏越來越快,將我的思緒幾乎撞出腦袋。快意,麻意,酸意,復雜又陌生的情緒交織,來回洗刷著全身的神經,雙腿不自覺便夾上他精瘦的腰。
  
  方迤行低吼一聲,停頓一瞬……………………動作之大,讓我不得以抓著床柱才能穩住身子。

  他不知疲憊………………抓著我的手放在他背上,指導說:「抓緊我。」然後抄起我的腰…………………………緊接著又是一番狂轟亂炸。

  我整個人像是被他搗成了一灘水,連腳尖的骨頭都酥掉了,漸漸迷失神智,只有他暗暗壓抑的喘息引領著我………………………………
  
  漸漸我摸索到些竅門,學著他的節奏試著去迎合他,只是片刻,方迤行的動作明顯變得更為急躁,粗喘也像是壓抑不住般,披散下來的發絲隨著他的動作,一陣一陣刷著我的身前,此癢難耐。

  他像是無處宣洩般突然………………占著絕對主導的霸道樣子讓我意亂情迷,身心淪陷,潰不成軍。
  
  「……迤行……嗯……」我感到深埋在……………………像是忍耐到了某種極限般。
  
  「唔!」果然聽方迤行悶哼一聲,而後連連…………………………將我扣得死死的,突來的猛勢激得………………他則僵在身上開始高頻顛顫。

  …………………………………………………………便明白了他該是到了極致,半晌後方迤行壓抑不住一聲長歎沖出口,失了魂般緩緩跌到我的身上。
  
  他身上濕得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心跳又急又大聲,仿佛連氣都不會喘了。

  我摸著方迤行的臉,有點小心翼翼地問:「……還好嗎?」
  
  他像是賭氣:「……不好。要……死了。」
  
  我側過臉去啃他的嘴:「亂說。」
  
  「沒亂說……舒服得要死了……真的……」方迤行閉著眼與我唇舌糾纏,與其說是調情,不如像是為了安撫彼此躁動情緒。半晌後他突然想起什麼,有些懊惱小聲問:「……是不是太快了?」
  
  「什麼太快?」我不明所以。
  
  方迤行聽後似乎更不高興了,卻又馬上振作了起來。他低低撐起身子,不知從哪裡找回了精神,埋首在我胸口…………………………如同幼獸般啃咬,弄得我小腹裡電流亂竄,人便不自覺地收縮著身子。

  方迤行原本不急不躁的動作突然停住,喊了句「師父」,然後難捱地哼了一聲。
  
  我分明感到身體裡………………正以可以感覺到的速度重新膨脹起來,重振旗鼓,好不快活。
  
  「這次一定讓師父先舒服……」他用濃濃的鼻音說著,突然直起了身子,將我順帶著翻成側躺的姿勢,舉起上面的一條腿扛到了肩上……
  ……………………………………………………………………我還來不及害臊,又被方迤行接下去的動作奪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比起第一次的躁進,這次方迤行則更注重變換角度挺動,…………………………似乎聚精會神探索著什麼,終於在某一次抵入時………………………………
  
  他的聲音帶著狂喜,順著他方才進退的路徑摸索又撞了一次,試探問:「這裡……嗎?」
  
  「唔!」我無法形容,確是有一處的感覺幾乎是要人命,我悶在被子裡哼哼唧唧,沒有作答,方迤行卻偏偏像是明白了一般,只就著那一處反反復復玩弄起來。

  耐心的開掘,討好的伺候,越來越猛烈的征伐,快意在熱潮疊加的過程中以讓人難以承受的態勢瘋狂爆發開來。

  那一刻人仿佛是洪荒中被炸得粉碎的塵埃,連自己都尋不著半點痕跡,我狂喜著被送到陌生的地方,嘴裡不知喊出了什麼,換來的是方迤行同樣心滿意足的悶哼,才知道他亦在我身上體會到甜美到至極的滅頂歡愉。
  
  只這一次後,我完全失了神智,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斷開,很快就墮入黑甜的夢鄉。

  依稀還記得方迤行將我擁在懷裡,汗潮潮的身子緊密相貼,他細細親吻著我的耳根,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說著:「師父剛才那時居然……居然叫了迤行的名字……」
  
  而我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氣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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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1:06

【52.相思得解(三)】18+

  溫柔漸漸變成火熱,方迤行的親吻為我取暖,源源不絕的熱意真實又生動,讓我幾乎忘記還身至峰頂、躺在雪地裡的事實,只有在手偶爾觸及方迤行身下的積雪時,才能尋回點神智。
  
  「我們……回去吧。」二人分開喘息的間隙,我建議道,聽夜風吹得身後斗篷獵獵作響,只尋思我們若這樣纏纏綿綿下去,明日只怕就要添兩個掛著鼻涕的病號,到時候又該惹人非議了。
  
  方迤行用鼻音答應得好好的,溫熱的大掌卻將我的後脖頸扣得更緊了,嘴上動作沒有半分要停的意思,親得我嘴上發麻,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腰一下便軟了。
  
  「……嗯……回……嗯……去吧……」我小聲地重申,出口的句子被方迤行弄得斷斷續續,聽得人臉紅心跳。

  這次,他終於不情不願松開了些,隔了些距離看我,又湊上來挨了一下,才「嗯」地答了一句。
  
  方迤行跟在我後不徐不疾撐了起來,那張依舊平靜如水的面頰好似格外紅,血氣方剛,難怪在雪地裡也不覺得涼。
  
  我腹誹的間隙,方迤行已經抖落了沾在身上的雪花,又為我重新系好大氅的絲帶,扣上兜帽,順帶為我拍了拍身上,手臂自我後背滑到腰間時就順勢扣緊了。
  
  「我送師父回去。」方迤行將我抱進懷裡,如法炮制禦劍下了山,比起上山時,他的身體明顯要熱很多,心跳也更急更快一些,我思來想去只得出了「年輕人是經不起撩撥」的結論。
  
  不知是不是叫一冷一熱給鬧的,回到院門前時我鼻子一癢,醞釀了半天打了個大噴嚏,好不尷尬。

  方迤行倒是不尷尬,定定看了我半晌,伸手蹭過我鼻尖後,拉著我便往房裡走。
  
  我腿不及方迤行的長,被他拉著一路幾乎是小跑:「送到這裡便可以了。」
  
  「送回房。」他這麼說,話裡明明不帶什麼情緒,卻讓我聽得心驚肉跳。
  
  推開門,方迤行長腿邁了進去,轉手一扯我便跟著打著旋進了房。

  人還沒站穩,只聽門扇「砰!」的一響,像是被人踢合,緊接著又回到了那個火熱的懷裡。
  
  地點換成緊閉的房中,方迤行的自控似乎降到了最低,無論是親吻還是握著我腰的手勁都弄得我有點疼,若不是我肯示弱地「哼哼」幾聲,他大抵不會大赦般放開我讓我喘口氣。
  
  幾輪交戰下來,黑暗裡只聞氣喘籲籲,發鬢和衣帽上落雪融化,弄得彼此身上都有些濕漉漉的,我的指尖輕輕滑過方迤行的額角,不知那些究竟是汗還是水。
  
  我退開幾步,只覺得出了滿背汗,遂解了披風脫了外袍,似乎依舊覺得悶得喘不過氣,又蹬了鞋:「不是說只送為師回房?」
  
  「沒說只。」見我穿了襪袋直接踩在地上,方迤行皺了皺眉,上前將我打橫抱起,三步兩步走到榻前將我拋了過去。

  床褥墊得很厚,落到床上時倒不覺得半分疼痛,只是這般感覺,確實是我二人從前不曾有的。
  
  我撐起身子看去,從窗縫瀉下的月光隱隱照亮榻前人,方迤行亦褪了披風,正單手解著領口盤扣,動作十分粗魯,見我望他,似乎莫名頓了一下。
  
  領口開了一半,露出不多不少一片肌膚,在層層疊疊衣料間顯得格外誘人。他看上去十分焦躁,卻又似乎是隱忍著什麼,半晌後狠狠吸了一口氣,干脆俯身過來撐在床沿,雙眼看起來亮晶晶的,試探問:「……迤行不走了,好不好?」
  
  其實我並沒仔細聽他說了什麼。

  一來我的心跳聲太大,導致耳朵裡一直都是嗡鳴狀態,二來,此時方迤行長年系得仔細的領口敞了開來,露出的脖子線條十分好看,喉結滾動的樣子更是惹人心猿意馬,我的手幾乎是不受控制,就那麼摸了上去。
  
  方迤行的身體狠狠一震,然後就整個人壓了上來。
  
  衣衫在手忙腳亂中被剝得亂七八糟,迎著月光,我看見方迤行胸膛處分明有一塊比想象中還要大的傷口,比我的要深上很多,而這個疤,恐怕會一直陪著他了。
  
  我垂首親了上去,發自內心的憐惜,目的並非是撩撥人,卻因為親吻間我的下巴蹭到方迤行胸口的某處,讓他難耐地長歎了一聲。他的手輕輕掌著我的腦袋,稍稍按近了些。
  
  他這一掌不要緊,我另一只手下意識為了撐住,便直接附上了他的胸膛。
  
  因常年練武,方迤行的身材自然沒有什麼可挑剔,然想象終比不上親手描繪,與女子完全不同的肌理觸感讓人羞得難以啟齒。
  
  暈暈乎乎中,方迤行傾身壓了上來,火熱的溫度和身上的壓迫感讓我開始本能有些退縮。見我有一瞬的發怔,方迤行溫溫柔柔親了過來,低啞說:「迤行會小心的……」

  一只手握著我的,偶爾用指尖在掌心描畫,像是為了幫我放松,只是手上偶爾的僵硬,也暴露了他的緊張。
  
  我的心思很快便無法集中,肩膀一涼,卻是方迤行伸手拉開了我的裡衣。

  他的吻順著我的脖子一路流連到鎖骨,親吻濡濕留下的痕跡本該是涼的,此刻卻像是著了火般,我緊張地繃著身體,覺得癢得難受中亦帶著其他感覺,不禁喘得有些厲害。
  
  剛想叫方迤行停下讓我適應適應,他卻摸索著將手直接伸到小衫裡,火熱的手掌大著膽子,一下握上……………………

  我整個人嚇得僵住了,片刻反應過來後只覺得臉燙得沒法形容。
  
  方迤行亦像是驚呆了般,握在我胸前的手微微發著抖,本能試探著揉了揉,見我並未過分排斥,才就著本能隨心所欲起來。
  
  揉捏的動作叫我羞恥又難堪,我上氣不接下氣,只能小聲哼哼,不知過了多久胸口一涼,連最後遮擋的小衫也被扯了下來。
  
  他的手,他的唇,還有從背後滑落下來的發絲,無不一處不像是帶著魔力,讓人又喜又憂。喘息交織,方迤行動情的悶哼聽在耳裡尤是清晰,我心間的甜蜜化成了糖水,身體裡漸漸有刺刺古怪感傳來。
  
  方迤行的腦袋漸漸從我胸口往下,細細密密………………越來向下,那種畫面的刺激是無從形容的。他耐心地………………像是討好般地引我打開,為了方便接下去的動作似的。
  
  我見狀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趕緊伸手拉住他向下的動作。

  方迤行呆了一瞬,還是由著我的意思重新上來。
  
  他………………酥酥麻麻如電流迸發,在體內亂竄,方迤行低啞粗重的嗓音撩人心弦,「迤行在想……若那般,師父稍後是不是就會少些不適……」
  
  「……」他果真存了那個……那個的心思!
  
  我簡直不敢肖像那副畫面,推慫的手又被方迤行一把握住,他滿是憐愛的親吻起來,隨後竟然…………………………
  
  我從不知指………………………………便讓人難耐至極。他拉著我的動作雖然堅決,看望過來的眼神卻是溫柔如水,只是那兩汪春水下像是燃著滔天火焰,根本不是表面的柔情能夠掩飾的。
  
  直到將我折騰得繳械投降,方迤行放開了我的手,當著我的面含了含自己的手指。

  見他這樣,我腦中像是接連炸開許多火花,還在我呆愣的間隙,方迤行的手已順著……………………到腰帶前停了片刻,下決心般……………………越來越下,慢慢觸上……………………………………
  
  我本能緊張地握住他的手,很是不知所措,只是對我從來言聽計從的方迤行這次似乎很堅決,我越是抗拒,他便更加無法自制般摸索了起來。
  
  指尖動作得有些滑膩,我卻知道並不光是因為方迤行……………………有了這種認知,我當真羞愧欲死,來不及申明自己絕對不是那種……………………只聽見方迤行倒抽了一口氣,而後便蠻橫地封上了我欲解釋的嘴。
  
  嘴裡的攪拌勾弄,絲毫不影響他手上的動作,方迤行的手指弄得人酥麻不已,隨後一陣異物感突如其來,卻是他的長指已經…………………………
  
  我本能的緊張讓方迤行低低悶哼了一聲,他親吻的動作突然停住,側首急急喘了好幾口氣,而我的羞恥現在更多源於抵在我大腿側那個……………………

  他都這樣,怎麼還有耐性……那般?
  
  我不太明白,只是方迤行待忍住了什麼後,手上……………………帶著小心翼翼。

  體內古怪的感覺隨著他的動作越來越明顯,很快便讓我說不出話來,偶爾我難耐扭動時,就會蹭到了抵在我腿邊………………這時便有舒逸的長歎從方迤行喉嚨裡擠出。
  
  方迤行像是著了火的氣息噴在我頸側:「……嗯,師父……好,好多……」
  
  「別說!」我幾乎要哭出來,不敢聽那些情話,不知哪裡生出來的氣力去捂方迤行的嘴。
  
  他閉著眼皺了皺眉,手下………………停了下來,我剛要舒口氣,緊接著…………傳來一陣更為明顯的飽脹感,讓我本能驚叫了一聲。

  他居然……他居然又多……
  
  「我怕師父之後痛……所以……這般……」方迤行像是為自己的魯莽在解釋,手上卻沒有停下的意思,起初的飽脹感很快在濕潤動作下化作別的,讓人憑空生出求饒的想法。
  
  「……迤行……別……」我低低在他耳旁告饒,方迤行卻當充耳未聞,過了好半天才艱難地應了下來,果真在某個時刻退了出去。

  抽離感讓人一陣難受,我滿腹怨氣,想著方才種種丟臉,張嘴在他肩膀上就是一口。
  
  這一口不知是將他咬痛亦或者咬爽了,方迤行悶哼了一聲,………………並沒有離開,遲疑著向上幾分,試探般摸上了另一處,起初碰了碰,在確認了以後才輕輕…………起來。
  
  身上狠狠一麻,我的嘴不肯從他肩上挪開,一邊咬一邊悶哼。

  方迤行似乎很愛我這樣的反應,低喘著不確定般的問:「……舒服嗎?」
  
  身體比我來得誠實,潮水般的酥麻感自身下化開,傳到四肢百骸,我從不知道歡愛之前還有這般多的舒暢,我的心像是懸在不知名的地方,全靠方迤行才有著落,只能在慌亂中緊緊抓著他,任洶湧快感一浪一浪拍來,越來越猛。
  
  我慌得不知所以,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是不想要,卻好像讓方迤行弄明白了什麼。

  他指尖動作……………………對我無疑是火上澆油,很快我便潰不成軍。在某一點後我本能拱起身子,旋即只覺得腦子裡沖進來一片空白,我像是被拋到雲端般,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極致歡愉,人滯了半天才癱軟下來,心如擂鼓,下身一陣陣的痙攣。
  
  方迤行亦像是打了一場戰,他起身的同時我才發現,不光是我,他亦渾身都被汗水濕透,連眼角都憋紅了。
  
  他退到床尾,再也不顧我是否會害羞,當著我的面…………然後…………跪在我被他…………雙腿間。

  忍耐到極限的表情有些扭曲,並非是猙獰,偏還惹得人心疼。
  
  我順著他帶著汗意的胸前看到形狀分明的緊繃腹肌,一路向下,終於正眼看見腹下昂揚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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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6-6 10:10:40

【51.相思得解(二)】

  「為什麼要那麼說?為……什麼……」
  
  男人失力地跪在床前地上,身上衣衫淩亂,胸前纏繞著的繃帶一點點一片片被猩紅滲透,我冷汗涔涔,坐在床上動彈不得,明明想上前去安慰解釋,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為什麼……為什麼顛倒事實……為什麼裝作那樣的人來接近,害我以為……以為,其實卻……」他根本不等我回答,一切只像是喃喃自語,嗓音沙啞,字句破碎,擡頭看我時是極度震驚後的無措,雙眼通紅,「事到如此……我該拿什麼來還你……拿什麼……我到底該怎麼辦……你說,師父,你說啊……」
  
  那些渴求的話像是刀尖扎入我心口,直刺最柔軟的內裡,攪得血肉模糊,痛得我根本發不出音,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人。
  
  他突然直起身子,慌忙膝行幾步,一把抱住我,神情慌張:「我將我的命給你,都給你……師父要怎麼懲罰我,我都不會有半分遲疑。拿去,全都拿去,我什麼也不要,全部給師父,只求師父能好起來……求你……求你……求求你……」
  
  聽他這般說,胸口幾乎是窒息般地疼,男人絕望地將頭埋在我小腹,讓我真真切切感受他的痛苦。伸出手,想去安撫,卻僵在半路,哪怕就是像往常那樣輕松地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頭,都做不到。
  
  ……不是……並不是這樣……

  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種結果。

  就是因為明白他的倔強和執拗,才會拼死也想將真相隱瞞下來。若一切以這樣做結局,我的努力,又還有什麼意義?
  
  突然有人抓著我的肩猛地搖晃,我呼吸一滯,神智回籠,慢悠悠地睜開了眼,漸漸清晰的視野裡是小徒弟一張不可置信的臉。
  
  他緊抓著我的手臂又搖了搖,瞪大了眼問,「……師……師父?師父你做噩夢了?」
  
  我恍惚深吸了幾口氣,揉著太陽穴環顧四周……還是自己的房間,原來我是在等方迤行叫施子鋅為我診脈的間隙,躺在太師椅上睡著了。
  
  面上涼涼的,我後知後覺摸到眼下一片濕潤,趕緊拿袖子蹭了蹭,笑道:「啊……啊哈,大概是氣血不足,怎的打個盹兒也會做夢,哈哈……」
  
  小徒弟不怎麼買賬,嚴肅的面容讓我覺得自己十分滑稽。

  我看了看他背在身後的大藥箱,卻沒有看到方迤行人影:「迤行人呢?」
  
  「……院子裡有點事耽擱了。」小徒弟拿著我的手腕診了半晌,慎重地握著我的手囑咐,「能為師父做的,子鋅一樣都不會少,可師父如此心重,怕是什麼藥都無法醫治。若再這樣下去,子鋅只能將實情告訴姓方的了,總不能什麼事情,都讓師父一個人扛著,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不行!」我下意識高聲否決,反手抓住小徒弟,半晌僵持後才反應過來,緩和口氣道,「……為師是說,不必告訴你師兄,真的……不能告訴他。」
  
  施子鋅舉雙手投降:「是!我明白!師父想當做一切沒發生一樣,才拼命瞞著姓方的。既然要當做真的沒發生,師父才是頭一個要放下的人,如師父這般日日介懷,瞞得了一日,豈能瞞過一輩子?」
  
  「……」
  
  一番話下來,不得不讓我承認,小徒弟是真的長大了,看問題的眼光似乎已到了我無法匹敵的程度。亦或者,我身在局中,處處受制,才不知該如何應對?
  
  自出關後,方迤行幾乎日日與我膩在一道,冬日出門總是不太方便,大部分時間都悶在房裡。方迤行的話素來很少,相處時基本都是我一個人在說,有時我喋喋不休,他就會不動聲色地為我倒上一杯熱茶,再淺笑地看我痛快暢飲,甚至盯著我的臉走神。
  
  方迤行也好,師兄也好,所有一切在我眼裡都顯得過於順利,便是這種順利,反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積壓在心底的慌亂才會不知不覺蔓延擴散開來,成為夢魘纏身。
  
  我無奈摸了摸鼻子,干笑著同小徒弟保證,從今往後,定要重新做人,絕對把過去拋在腦後,且邀請他積極監督我,這才打消了小徒弟沖去跟方迤行道出實情的打算。
  
  就診結束時已經是暮色四合,屋外正在化雪,氣溫低得厲害,我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特地揣上暖爐,跟小徒弟一道去他院子裡。
  
  這廂人還沒進院,便瞧著從裡面竄出來三個人影。

  三人都是閬風弟子,乍看下有點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們正罵罵咧咧地從院子裡你推我我推你,相互抱怨地走出來,迎面看到我,全都怔住了,立刻垂首,借以掩飾面上的淤青和傷處,齊齊道:「師叔好……」
  
  我皺了皺眉,盯著三人正中的那個最眼熟的道:「我記得你叫有……有……」
  
  「有學!」中間的男子亢奮地將自己的名諱告訴我,指了指左邊,「子忠」,又指右邊,「良生。」然後又齊齊給我拜了一拜。
  
  「好好好--有學,子忠,良生是吧?這該吃飯的點,你們怎會在此處?」
  
  三人面上的興奮在瞬間凝固,彼此交換了幾個眼神,語塞起來,我便背著手繞著他們轉了好幾個圈,最後還是小徒弟發了話,「大概是幫我送了些藥材來吧。」
  
  「誒……是是是,正是如此!」三人勉強應對道。
  
  藥材?什麼藥材要三個人送?還送得鼻青臉腫的?
  
  我不去拆穿這蹩腳的謊話,見三人組在我含笑的打量中落荒而逃。

  這三個人年紀都比我要大,該是比我更早上了閬風,只是礙於輩分叫我一聲師叔,和子鋅同輩。
  
  等三個人走了,小徒弟才喘口氣道:「這幾天盡鬧個沒完,不知道誰將消息放出去了,總之大家似乎都知道師父跟……跟姓方的事,天天都是來打架鬧事的?」他伸手指了指三人組離去的方向,「都是今天第二撥了。」
  
  我聽後大驚,舉拳擋在嘴邊:「咳咳……還有這事?咳咳……為師和迤行的事,他們為何會表現得如此氣憤?」
  
  小徒弟反常地用看白癡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很有幾分師兄的真傳。
  
  我還沒來得及出手教育小徒弟,倒是院子裡的那人注意到我們的到來。
  
  他大步流星,幾步便迎了過來,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番,看我裹得密不透風還捧著手爐,似乎很是滿意,嘴角微微綻開一朵笑,「師父怎麼來了?」卻在笑完後抽了口冷氣,原來是扯著嘴角傷處了。
  
  見我的視線落在他的嘴角,方迤行趕緊擡手,有意掩飾打架斗毆後的痕跡。

  我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省得方迤行也拿那種看白癡的眼神看我,我便更加無地自容了。
  
  晚飯是在小徒弟房裡吃的,我們師徒三人在桌上吃,小金子便窩在竹椅上抱著個大籃子,籃子裡裝滿各種野果,盡管新鮮欲滴,但大冬天就吃這個,哪能飽啊?
  
  我懷疑小徒弟有虐待動物的傾向,便夾了些燉肉送到她面前。
  
  施子鋅快我一步攔了下來:「師父,小金子只吃活物,這肉她不吃的。」
  
  沒理由啊,我覺得小徒弟的話沒有什麼依據,一旁的小金子更是眼巴巴地看著我,嘴裡輕輕地「嘶嘶」。
  
  小徒弟一聽她的叫喚就不耐煩:「嘴巴那麼臭還敢吃肉!吃你的果子吧!」說罷,還猛拍了她腦門一下,看得我都覺得疼。
  
  小金子從前那麼暴躁霸道,如今明明餓得眼睛從金色變成了綠色,依舊可憐兮兮地往嘴裡塞水果,不敢半分怨言。

  見一個十多歲的男孩對一個面上看上去十多歲的女孩,實際卻是好幾百年的女妖發號施令,卻是件挺有趣的事,想著是他倆之間的事,我不好插手,便訕笑著算了。
  
  飯後我拉著小金子仔細打量了打量,果然自從那日泡完曲池水後,她身上的傷果然好得七七八八了。
  
  「怎麼就突然變成人了呢?真夠古怪的……」我揉著小金子柔順卷曲的長發自問自答,而她似乎很喜歡這般被撫摸,乖乖地蹭了蹭,偶爾懵懂地回看過來,搖了搖頭,似乎在說她也不明白。
  
  「算了,你就小心在這裡藏著吧,別被別人發現了。」

  小金子一身都是寶,施子鋅又偏愛煉丹,他可千萬別存了哪天將小金子「卡嚓」,貢獻給煉丹事業的想法啊……
  
  在我和小金子親暱相處的時間裡,方迤行和施子鋅一同消失了,不知他們是不是偷偷摸摸在我背後說什麼。
  
  方迤行飯後說送我回院子,卻沒有直接回去,而是順路去了劍靈山山腳。
  
  夜裡的劍靈山比起白日的虛無縹緲,更像是蟄伏於夜裡生息的魔獸,方迤行牽著我一路行到山下,不言不語,我尋思著若是為了飯後散步,這步也散得有些太長了。
  
  走到山下,他忽又轉過身來,親手為我攏了攏領口,順帶著理了理耳鬢被夜風吹亂的發,開口問:「師父還記得迤行剛醒時的事麼?」
  
  怎麼能不記得?那時我可是為了見他一面,玩了命地在爬山。
  
  「還好意思問?這可都是你大逆不孝的證據,居然累得師父爬那麼多次山!」我墊腳捏住他的鼻子,鼻尖冰冰涼涼的,方迤行不惱不怒,反而很開心一般,突然給我攬到懷裡來。
  
  只聽他不徐不疾念了聲:「雲見--」
  
  黑夜裡方迤行身後白光一閃,他那俏皮得要死的寶劍就蠢蠢欲動飛鞘而出,還在思索間,方迤行已經抱著我跳上了青鋒劍,乘風一路朝山頂飛去。
  
  急速攀升的感覺讓人心慌意亂,我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方迤行為何會突然想出這麼一出,只能緊緊抱著他的腰以防摔下去,想問話又不能開口,只怕吃了夜風隔日會鬧肚子。
  
  越往山頭攀升,夜風就越急,吹得人面頰生疼,方迤行似乎感覺出,展開裘氅將我裹得更為嚴實,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在我發心落下一個吻。

  不經意的小動作,瞬間搶占我全部的注意力,幾乎忘記了夜寒的事。
  
  不多時終於停了顛簸,似乎已經到了頂峰,方迤行抱著我跳下劍。

  落地時腳下化雪的薄冰打滑,我不慎絆了一下,尖叫著身子傾斜著朝他直直撞去。
  
  今夜也是怪,方迤行不知道在想什麼,不但不伸手扶好我,發倒就那麼任我撞了過去,而後毫無疑問的,二人便雙雙跌倒在軟綿綿的雪地裡,好不狼狽。
  
  我的腦袋壓在男人胸前,他悶笑時胸膛震得我面紅耳赤。
  
  我有些惱羞成怒,伸手撐在他臉兩側,猛地仰起頭來問:「你笑什麼?」
  
  方迤行像是聽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悶笑了好半晌,才將手插入我的掌心之下,隔絕了雪地的冰涼,「我少時以為師父是……迤行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之師父在迤行心中的形象,一直很高大……」
  
  這話明顯只說了一半。

  「然後呢?」
  
  「然後就是啊……」方迤行居然也學了我賣關子那套,將聲音壓得低低的,慢慢的,「就是發現,其實師父也是個普通女子罷了。」
  
  說這話時,他眼裡像是攏著兩汪春水,柔柔亮亮的,明明四下一片漆黑,眼中光亮卻叫我看得清清楚楚,怪不好意思的。
  
  他自顧自動了動與我十指交叉的手,笑道:「手這麼小,個子這麼矮,又輕得跟什麼似的,不是普通女子,又是什麼?」
  
  不顧他掙扎,我伸手到方迤行立得高高的衣領裡取暖,凍得他一縮,這才覺得扳回一局:「拐彎抹角的……到底想說什麼?還不快快與為師招來!」
  
  方迤行干脆不再放抗,雙臂熟門熟路箍上我的腰,將我摟得更近了,頭就埋在我的頸窩裡蹭,悶悶道:「以後師父想做的事,迤行去做,師父不想做的事,也讓迤行做……所有的事,都交給我吧。」
  
  「……」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大概算是愛的坦白吧?
  
  就在我細細考慮其中緣由時,方迤行雙眼裡的灼熱已經到了極限,我見後心頭一顫,條件反射般閉上了眼睛,緊接著鼻前一陣熱氣,唇上一暖,他便親了上來。
  
  動作溫柔得快叫我融化,而我的腦海裡還反復響著那句話。
  
  我想,不管過了多少年,那個夜裡,他懷裡的溫度,唇上的輕柔,還有許我一世無憂的話語,總會那般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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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6-6 10:10:13

【50.相思得解(一)】

  小徒弟發牢騷的聲音落下不過片刻,已有兩個身影一前一後,走入眾人視野。
  
  前面那個自然是三九天裡連厚衫都不穿,全身單薄得直打哆嗦,抱著雙臂搓來搓去的施子鋅,他一路蹦蹦跳跳竄了進來,防寒的裘氅和踏雪靴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剛疑惑著,緊接著便看見了小徒弟裘氅和踏雪靴的去向。
  
  施子鋅身後跟著的那人身高與他依稀相仿,就是身形忒的陌生,瞧著不像我記憶中任何一個閬風弟子。

  那人身上套著的正是小徒弟的裘氅,兜帽帽簷壓得低低的,不知是男是女。
  
  「要不是看在你受傷的份上,哼,我才不可能帶你來這裡,等會你趕緊下水泡一泡,泡好了我們就趕緊回去,萬一被旁的人發現……嗚啊啊啊!!!師、師父?!」
  
  小徒弟大抵不曾想過這「擅入者死」的洞窟裡還有別人,頭一次見了我跟見鬼的表情一樣,僵硬的表情在轉眼看見掌門師兄後更為誇張了,幾乎是下意識將身後人忙往陰影裡推,慌著跟師兄見禮,分明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好半天過去,一干人悶著誰也不說話,施子鋅緊張得背手扯住了身後人的衣服,有幾分莫名護衛的意思,著實讓我更加好奇了,且篤定了來人一定不是閬風派的人。

  若是本派弟子,豈有見著掌門不行禮的道理?
  
  卻是這個時候,師兄一言不發地將手上的青石安安生生放在了袖子裡,對我點頭囑咐:「師妹早些將濕衣換了,這樣下去小心風寒,禁閉還有一月時間,切勿怠慢。」

  說話的間隙,掃了掃緊貼我身後的方迤行,又瞄了瞄施子鋅,而後竟是轉身挪步,先行沖洞外走去。
  
  待到師兄走得遠了,我這才一臉狐疑,慢悠悠地沖施子鋅逼近:「好啊--如今子鋅也長行市了,居然敢私帶門外人來到門派禁地。你說,師父該怎麼罰你!」
  
  我故意裝作很生氣的模樣,一下便唬住了小徒弟。

  方才施子鋅強裝了半晌的氣勢終於軟弱,只一瞬間的疑惑已經讓我得手,我出手如電,一下將藏在施子鋅身後的人拉扯了出來,順手打落那人頭上的兜帽。
  
  兜帽斗篷下,濃密烏發卷卷曲曲,一直垂落到小腿,小臉尖尖瘦瘦的,蒼白得厲害,一張白面上只有唇瓣猩紅如血,對方猶豫著回看我的眼眸裡閃著一片金光,瞳孔縮成一條細細的線。

  這個看上去不過十多歲的女孩子,顯然不是個人。
  
  方迤行也察覺到詭譎,立馬沖到我二人中間,打落了我原本拉著她的手。
  
  女孩的手又冰又滑,完全沒有常人該有的溫度,復又回憶起剛才的手感,依稀記得女孩手掌虎口間,還有一層古怪的粗糙感。
  
  方迤行警戒地擋在我身前,半晌一語不發,神情凝重,施子鋅見狀從不遠處沖了過來,亦將那女孩拉到了身後:「姓方的!你想干什麼!」
  
  「子鋅,你從哪裡尋來……她的?」方迤行大概不知道如何精準形容對方,話語之中停頓了一下。
  
  「我從哪裡?肯本不是我找的好吧!是她非賴上我不肯走!怎麼走都趕不走!」小徒弟沒說上兩句,火氣又上來了,說完之後又一副後悔不已的樣子,「呸呸!我干嘛跟你解釋,你一邊去!」隨即拉著那女孩的手,將裘氅的袖管擼了起來給我看,軟著嗓音解釋:「師父你看,她受傷了,天寒地凍的怎麼也好不了,我什麼藥都用過了,就是不管用,這才想著帶她來這裡療傷,並非有意違反門規的……」
  
  女孩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上,同她的面色一樣慘白,乍看之下仿若屍體般的灰白,虎口處有一串串金色的鱗片,一直延伸到胳膊肘。而更加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這條細細的手臂上,大小不一許多刀傷。
  
  見我不語,施子鋅正欲預跪下認錯,卻被方迤行一把拖住了。
  
  方迤行像是看出了什麼門道,瞇著眼打量了那女孩好半天,之後我才隱約聽見了像是他倒抽了口氣的動靜。
  
  我連忙扯了扯方迤行的袖角,「怎麼了?你認識這孩子?」
  
  方迤行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不光是我,師父……也是認得的。」
  
  我認得?

  可我怎麼不記得呢……
  
  腦子裡還在天馬行空地搜索,卻是方迤行閃身回到了我身邊,壓低聲音在我耳畔道:「師父,她該是綺瘴林的金玄蟒……」
  
  ……什、什麼!?「金玄蟒!?」
  
  我聽了方迤行這個答案,表示難以接受,好半天後反應過來才想起,這女孩外表確實帶著蛇妖的特征,加上手臂上七七八八的刀口,多半是小徒弟放她的血給我療傷造成的。
  
  蛇在冬日需要冬眠,看她此刻昏頭轉向的樣子也知道她虛弱至極,故而才有傷口不愈合的情況吧?

  只是,我一直以為那個粗肉條就是個粗肉條,哪知道在粗肉條的糙皮下面,竟是這麼個可愛又悶呆呆的女孩?
  
  我走近幾步,打量她面上純真又懵懂的神情:「我問問你,你可認得我?」
  
  女孩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只是金色的細瞳看上去讓人覺得格外危險,她乖乖地點了點頭,害羞地往我這裡蹭了蹭。
  
  「你叫什麼名字?我該怎麼稱呼你?」
  
  女孩聽罷楞了一下,歪著頭不語,嘴裡「嘶嘶」地發音,小徒弟趕緊替她作答:「師父,小金子她……她不會說話。」
  
  不待我回答,卻是小金子走近了幾步,大大方方伸手將胳膊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她緩緩蹭著我脖頸,像是為了汲取溫暖,嘴裡再次舒逸地發出輕輕的「嘶嘶」聲。
  
  見此變故,方迤行如臨大敵般將我拉了開來,施子鋅則是怪罪小金子太過放肆,亦將她揪了開來,道:「師父,師父,小金子就是愛粘人,不是故意的。」生怕我會嫌棄小金子一樣。
  
  說起來,我和小金子也是老交情了,打過不知多少架,蛇形若嫌棄嫌棄還有個理由,如此木呆呆的小丫頭,怎麼可能叫我嫌棄?

  只是鑒於我還在禁閉期間,不敢過多做停留,便吩咐施子鋅快些將小金子扔到曲池裡泡一泡,再趕緊拎回去。
  
  「凡事等我出關了再說,小金可是大寶貝,可千千萬萬別叫其他弟子發現,子鋅藏好了啊。」
  
  施姑娘生平妖魔鬼怪見了不少,卻是頭一次見到蛇妖變人形的,實在太有意思了!

  小金到底多少歲?五百歲?還是一千歲呢?

  這麼說,前兩天小徒弟苦著臉反應成天粘著他的人,不會就是小金子吧?!
  
  回密室的一路上,方迤行都很沈默,我憶起剛才他大無畏當在我身前,但是嘴角本能難受得抽搐的樣子,就覺得可愛。
  
  我拿手肘撞了撞他:「怎麼?不是說不怕蛇了麼?誰剛才嚇得一聲不吭的?」
  
  方迤行揉了揉太陽穴,長舒一口氣:「迤行不過是未想過金玄蟒還有化成人形的一天,著實有些吃驚,並非懼蛇。」
  
  「……」死鴨子嘴硬。

  我又摸著下巴問道:「金玄蟒一向都是生人勿近的,對除了我以外的生人都凶猛得很……怎麼我剛才看見那意思,她還挺親近子鋅的?」
  
  方迤行頓了頓,點頭表贊同,面色依舊緊張,似乎是不想再提這個話題。
  
  我偷偷笑了笑,沒有拆穿他。
  
  待走到密室門口時,我將身上方迤行的衣服脫了下來,塞到他懷裡:「今天師兄大概也是心情好,才什麼都沒問,還有不到一個月我就出去了,這段時間就別來探望我了,省得惹師兄不高興。」
  
  方迤行答應得很爽快,接過衣服後卻不收回手臂,裹著我的手輕輕握著:「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迤行都照做。」
  
  我由他拉著,另一手摸上他消瘦的臉頰:「還騙師父說什麼只是傷口沒長好,都瘦成這樣,晚些回院子找子鋅拿點藥吃,等我出關的時候,再看到你這樣可饒不過你。」
  
  「師父說什麼便是什麼,迤行……全部照做。」方迤行依舊淺淺笑著答,好像就算我此刻說出要星星要月亮的要求,他都會照辦一樣。
  
  哪有這樣敷衍人的!
  
  我擰了擰他的鼻子以示懲罰,這才依依不捨走回密室,聽石門在身後慢慢關閉的動靜。
  
  背靠著石門我沈默了許久,猜想著,門外的方迤行大概也未離去吧?即使就這麼不見面,不說話,我與他似乎也能感到對方令自己安心的存在一般。
  
  今日師兄離去前不曾計較方迤行突然出現的事,只囑咐我快些回去換衣服,便自顧自離去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認同了我和方迤行的事呢?
  
  因為生出這個想法,心情便跟著歡快了起來,連帶著禁閉的日子也過得快了。
  
  再後來的時日裡,師兄很少出現,偶爾檢查我念書功課做得如何,才會在房裡盤腿打坐,我二人無言相對,一坐就是一下午,氣氛也出奇的安然。

  我突然憶起我初上閬風,跟著師兄學習時,也是這般。
  
  忽忽又過了幾十天,待到約定出關的日子,師兄一大早就來了,見我已經收拾利落,便與我一道往觀底走。
  
  我因解禁而激動,卻不敢當著師兄的面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挑了些沒有營養的話題說:「師兄,如今我功力喪失大半,怕是無法再擔任執劍長老一職,故而……」
  
  「那倒不必。」師兄斬釘截鐵道,「閬風本是小派,加上教風隨意,你這個長老的虛名頂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無礙。」
  
  我「喔」了一句,然後又是久久的沈默。
  
  通往觀底的石階螺旋而下,又彎又長,我跟著師兄一步步走著,半晌後聽他道:「阿芙你大概不知,師父在外遊歷遇見你後,回來便和為兄說過,說你根骨極佳,又有仙緣,來日必定能有大造化,說是飛升也未嘗不可。若不是當初因我之事累你下山,阿芙大概便不會有這場劫數……」
  
  師兄口中的劫數,指的大概是我逆天而行,用禁術強留方迤行一命的事。
  
  我連忙擺手,否定這種說法:「不是不是!師父想讓我飛升,我可從來沒有那樣打算過,說起來,上閬風也只是為了鍛煉拳腳而已,並不是那麼想長命百歲的,更何況,更何況……」

  更何況,不是還有「只羨鴛鴦不羨仙」的說法嗎?
  
  「阿芙真這麼想?」師兄像是不信,又問了一遍。
  
  「絕無半句虛言。無憾,不悔,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臨到門前,我朝師兄深深作了個揖,沈聲道,「還望師兄原諒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妹--」
  
  「過幾日為兄也要閉關了,之後有什麼事情,阿芙便自己拿主意吧。」 師兄不再說話,伸手輕輕托了我起來。聽他這話我便知,他一定猜到了我已經有離山的打算了。
  
  此時,從一直緊閉的大門外傳來些動靜,「吱嘎--」一聲長響,明亮晨光便蜂擁而入,照得我滿目都是明晃晃的。

  待我適應了光亮朝門外看去,不遠處的長路盡頭站著的那個人,輕而易舉便虜獲了我的視線。
  
  青白道服的男子,烏發一絲不苟地束在道冠裡,其上刺繡帛帶隨風飄揚,人看上去便添了幾分清風道骨的飄逸感。他手裡撐著把蟹殼青的油紙傘,不知在那裡等了多久,傘頂上累了薄薄一層雪,傘下陰影攏在人面上,顯得格外柔情似水。
  
  一邊是和心上人浪跡天涯的美夢成真,一邊是同兄長親人般師兄的分離,我當下笑得有些不自然,側身朝師兄再次一拜:「還請,師兄一定多保重--」
  
  師兄擺了擺手,示意我是時候離開,我甫一邁出初元觀的門,就有小弟子恭恭敬敬送上紙傘,口中喚:「師叔請--」
  
  而我的視線,卻一直鎖在遠處那個慢慢走近的人身上。
  
  一步,一步,他在雪地上踏出的腳印,更像是踩踏在我焦急的心上。
  
  方迤行的唇角漸漸勾了起來,直到走得更近了,有晨光灑在他的面上,才叫我看清那雙桃花眼裡滿是閃爍的情緒,早已呼之欲出。
  
  我對身旁小弟子說了聲「不用」,便急吼吼地往台階下走去,越走越急,越走越急,最後幾乎是小跑了起來,最後一頭撞進了那個溫暖的懷裡。
  
  雙臂箍緊他的腰身,我的臉在方迤行胸前蹭來蹭去,幾乎不管身後的小道士看了會作何反應。方迤行先是一怔,隨後也很快也適應了過來,沒有撐傘的那只胳膊環到了我的背上。
  
  他微微彎下背,清幽的嗓音熨帖於我耳旁:「師父。」
  
  我連連「嗯」了好幾句,全當是回答了方迤行,卻埋著臉不肯從他懷裡出來。
  
  聽著他跳得安穩的心,我想我是明白了,從今往後,我們之間終於有什麼東西,不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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