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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09:00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6 11:15 編輯

作者:立誓成妖
書名:休夫老鴇油菜花

【內容簡介】
油菜花一開的時候,她嫁人了。
油菜花二開的時候,她成棄婦了。
油菜花三開的時候,她做老鴇了。
油菜花四開的時候,她梅開二度了。
油菜花五開的時候……

某男怒吼:「油菜花你有完沒完?」
某女冷哼:「不開到一百不算完!」

於是油菜花一百開的時候,她死了很久了……噗……

其實,這就是一個抽風老鴇在抽風青樓裡跟抽風男人們的抽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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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7:39

【番外.魏常離】

  (一)

  十六歲之前,我是丞相府的千金。十六歲之後,我是定國公的夫人。

  這兩個身份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無怪乎是從一個宅子搬到另一個宅子,從待字閨中變成了教子相夫。

  自幼,我的一舉一動就有著嚴苛的標準,不能有半分的行差踏錯不合規矩,恨不能定下哭泣時所流的眼淚顆數。

  出嫁前,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是城外的梅林,在那�,做了這輩子最大膽的一件事。

  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僅有三面之緣的男人,我想跟他走,做他的妻子,去海角天涯。

  然而,這終究成了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

  我與他之間橫隔了太多的東西,讓我們的感情顯得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他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只留給我一片紅梅花瓣,帶著永不退去的淺香,那是冰雪的味道,是分別時彌漫於天地間的純白。

  三個月後,我穿戴上鳳冠霞帔,成了別人的新娘。

  不是他,這個別人究竟是誰,已經無關緊要。

  我埋葬了我的愛情,繼續著我的人生。

  ……

  (二)

  我的丈夫是總攬朝政的定國公,這是一場政治聯姻,雙方都很清楚。

  新婚當夜,我們平靜的行了夫妻之實。第二天醒來,發現枕邊已空,我閉上眼睛想了想,竟完全記不起昨晚那個男人的模樣。

  再見時,已是華燈初上。

  看著稱呼我『夫人』的英挺男子,我略微有些驚訝於他的年輕。

  母親應該曾經跟我說過夫家的情形,我卻只是過耳就忘。本以為,能有如此權勢的必是一個四五旬的老者,何曾想,竟會是未滿而立的青年。

  怪不得,父親會急著與其結成同盟,這樣的人倘若為敵,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我該慶倖於自己能為家族出分力吧?

  笑著施禮,我柔聲喚他『夫君』。

  從今以後,他是夫我是妻,這兒便是我下半輩子的家。

  ……

  (三)

  之後的生活,安靜而平淡。雖是新婚,卻並不存在通常小倆口剛剛在一起時會發生的碰撞磨合。我們之間,就像是一對共度多年的老夫老妻。

  彼此守禮,相互謙讓,真正做到了相敬如賓。我很滿意這種狀況,因為是我所熟悉的,就如同我的父母,就如同大家族�的所有姻親。我要做的,只是依著從小的教導,按部就班走下去。

  白日�,他去上朝,我來持家。天黑後,他在書房辦公,我在居處做女紅。夜深了,雙雙就寢。

  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偶爾會有應酬,但從不飲酒。除去公務需要,他幾乎每天都回家吃飯,若是忙得晚了,便歇在書房,不來擾我。

  他的話極少,我的話也不多,所以相處時,大多是靜默的。不過並不覺得尷尬難捱,倒是很舒服。

  有的時候興致來了聊幾句,也大多是說說最近發生的時事趣聞,或是各自喜歡的詩詞文章,但從不提及婚前的只言半句。我們不曾有過約定,卻有著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相信,在他的心�,也有一個地方,永遠住著一個人。

  因為每年開春的時候,他都會獨自攜一壇酒,去城外的農莊待上半天。回來的時候,衣服的下擺處常會粘著幾片嫩黃色的花瓣,小小的毫不起眼,沒有香味。府�的下人聽了我的描述後說,那是油菜花。

  ……

  (四)

  第一次看到夫君讓一個小女娃娃騎在自己脖子上時,我的確被嚇了一跳。不僅因為與其一貫端方肅穆的形象天差地別,更因為他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無所顧忌,發自於心。

  他的笑比他的話還要少,便是偶爾笑了,也是清清淺淺的。我一度以為,他與我一樣,打小所接受的嚴格世家教育,致使早已不記得該如何大聲的哭大聲的笑,該如何表達自己真實的情緒。

  原來,他不是不記得,只是不願意。

  那個小女孩和他的哥哥是一對龍鳳雙生子,聰明可愛非常討人喜歡。一年中總會自江南來京城住幾個月,陪伴年幼的皇上。

  這段期間,夫君常常會留在宮�用膳。據說,是三個孩子纏著他,不放他走。

  回來後,與我說的話也相對而言多一些,話題自是在孩子們身上。說的最多的,是那個叫月月的女孩兒,是如何的調皮,又闖了什麼禍。

  這個時候,他的唇角總是上揚的,偶爾還會忍不住笑出來。略顯低沈的嗓音,帶了些許的明快,很好聽。

  看得出,他是打心眼兒�喜歡那些孩子。如果,是他自己的骨肉,會不會更加喜歡?

  ……

  (五)

  婚後半年,我有了身孕。

  那年的冬天,他抱著剛剛來到世上的兒子,細細端詳了好一會兒,猶豫了半晌,終於忍不住納悶地問我:「這孩子的臉怎麼紅通通皺巴巴的,我記得歲歲月月他們不是這樣的啊!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那一刻,我笑出了聲。

  屋外又飄起了大雪,轉眼便是滿世界的銀裝素裹。

  我卻沒空去欣賞那份潔白,因為兒子把他爹胸前的衣服尿濕了一大片,我正忙著再尋出一件來,給趕著上朝的丈夫換上。

  男人的笑駡,孩子的啼哭,下人們的進進出出,忙亂間,我的心像是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我想,應該是——塌實。

  五年後,次子出生。

  通常情況下,父母都會偏疼幼子一些,但偏成夫君那樣的,實在是少見,簡直恨不能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通通送到小兒子的面前。

  如果單單是這樣,也就罷了。他還要長子萬事都讓著弟弟幫著弟弟護著弟弟,時時刻刻耳提面命『長兄如父』。

  不過是幾歲大的孩子而已,怎能如此苛責。就為了這個,我與他不知爭執了多少回。

  是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也會拌嘴也會鬧彆扭,就如同尋常夫妻。

  ……

  (六)

  又過了幾年,兩個孩子先後進了書院。平日�很少回來,我終於得了清淨。

  皇上親政後,夫君釋權,也輕鬆了不少。

  這年的春天,夫君忽然來了興致,決定帶我出遊散心。

  一路南行,至一江南小城。

  此處風景秀麗,我們邊行邊看,不覺天色漸晚。

  夕陽西下之際,忽聽一曲簫音嫋嫋,循聲望去,見一中年美婦正倚欄獨奏。

  不想在這樣的小地方,竟也能聞得如此清雅之曲。我不禁聽得入迷,待到曲終,欲同夫君品評一番時,才發現身邊已空。

  費了一番氣力找尋,日月交替之際,我看到了他。

  一大片漫無邊際的油菜花,在初升的月色中不減鮮嫩的黃,沒有媚俗的香。

  他靜靜地站在那兒,面對著花田背對著我。

  不知道是光線不好還是我眼花,那向來挺直若刀鋒的肩背,竟像是有了隱約的佝僂。

  是因為那曲簫聲,擊碎了他的防備壓垮了他的脊樑麼……

  這�是他的過往,沒有任何人能夠走進。

  就像我隨身香囊�的那瓣梅花,也從來不會示人。

  默默轉身,我回到客棧。

  黎明時分,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帶著疲憊。

  打開房門,將他迎入,用幹毛巾拭去他鬢髮間的露水,我什麼都沒問。

  他看到整齊的床鋪,現出一絲歉然,握了我的手,卻終是什麼都沒說。

  我笑了笑,他亦笑,將我輕擁入懷。

  既不能再愛,便相依相伴,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嫁他為妻,為他生子,與他白頭,我很滿足。

  (妖怪廢話:相教于油菜花,柳音才是魏留心中永遠的負累。所以大家能理解他為毛那樣逼著大兒子對小兒子好的吧……)。

  〈完〉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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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7:20

【番外.憶歲月】

  (一)

  我的師父是淫僧,乾娘是老鴇,義父是文藝中年,還有一群為了青樓事業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叔叔阿姨伯伯嬸嬸哥哥姐姐。

  仲父總是批評我缺乏沈穩的氣度,對此,我只能深表遺憾和無奈。我想,我的苦衷也只有歲歲和月月才能理解。

  這兩人分別是我的義弟和義妹,乾娘和義父的龍鳳雙生子,比我小兩歲。是我從小到大唯一,噢不,唯二的玩伴。

  相較於我而言,他們也許更能體會在那樣一個環境下生存的艱辛和不易。我們三個手拉著手肩並著肩最終能成長為內心陽光且對社會有用的大好青年,實屬難能可貴老天開眼。

  我是皇帝,歲歲是我的禁衛軍統領,月月是我即將迎娶的皇后。

  ……

  (二)

  其實我直到現在依然有些想不通,歲歲這麼個生性溫吞的傢夥,怎麼就成了能令京城十萬禁軍真心擁戴個個服氣的老大了呢?

  歲歲是他的小名,他自然是有正經的名和字的,不過我們還是習慣這麼稱呼他,尤其是乾娘,還喜歡在前面加個『小』字,滿口『小歲歲』的叫著,就連我這麼個抗打擊能力超群的人都忍不住頭皮發麻。可已年滿十八的正主兒偏偏絲毫也不介意,照樣笑著答應。

  仔細想來,認識他有整整十七年個年頭了,我還真沒見他跟誰發過脾氣,永遠溫溫潤潤和和氣氣的。反正任憑月月怎麼無理取鬧怎麼玩命欺負,都是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最多不過是皺皺眉頭歎口氣,就像是長輩對頑劣的晚輩那般的既無奈又寵溺。

  我相信,如果他不是個天生的受虐狂,那就是上輩子欠這個妹妹欠大發了,比如殺了老媽強奸了老爸之類。

  唉,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若是被仲父知道我的腦子�有這種天雷陣陣的念頭,怕是又要挨上好一頓教訓。

  說起仲父,我就忍不住妒忌月月那丫頭。

  在我認識的那群人中間,仲父是最正常的一個,事實上,有些太過正常了。嚴肅端方像是鐵板一塊,似乎這輩子也不會行差踏錯一步做出半件逾矩的事情來。我真懷疑,他究竟是怎麼跟一幫子以不著調為己任的奇葩們相識相知並保持了十餘年情誼的。

  在我的印象�,仲父很少笑,便是偶爾笑了,也大多是同僚間的虛應,表面功夫而已。只有在看到月月時,才會露出那種發自於心的笑容,讓小時候的我翻了不知多少酸水。

  不管月月如何調皮搗蛋膽大妄為,有一次甚至差點兒用炸藥掀了半個皇宮,仲父通通一笑置之。我懷疑,就算被月月一根一根扒光了鬍子,他也會笑著誇獎『拔得好拔得妙!』。

  通常在這種時候,我和歲歲這兩個總是活在被嚴格要求的陰影下的的苦孩子,便會蹲在牆角一邊流哈喇子一邊畫圈圈。不過跟我的羨慕嫉妒恨比起來,歲歲顯得平和很多,反正在他看來,只要妹妹高興就萬事大吉,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

  ……

  (三)

  我的父母去得很早,就留下了我這獨苗一根。父親的兄弟姐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早就在京中絕了跡。至於母親,據說是個孤女。

  所以,我真是徹徹底底的一個孤家寡人。為了防止我產生各種各樣的兒童心理疾病,自我三歲開始,歲歲和月月便常常入宮來陪我玩耍,到了七歲,便索性讓他們留下來做了我的伴讀。

  他倆雖然來到這世上前後只差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性子卻是天差地別。

  每次看到性如烈火的月月插著腰教訓溫吞似水的歲歲,我都忍不住感歎造物主的神奇。

  歲歲天生是塊讀書的料子,月月反之。於是老太傅在教課時,月月總會遭罰,不過都由歲歲堅持代受了。弄到後來,老太傅既不忍心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被打板子,又不甘心自己最頑劣的弟子逍遙法外,糾結得本就不甚茂密的白髮掉了個七零八落好不淒涼。

  仲父終於看不下去,便讓暴力因數發達的月月停止禍害上書房,跟著大內高手們去學功夫。

  結果,歲歲害怕妹妹吃不了苦又害怕妹妹犯了錯沒人代為領罰,於是決定半天讀書,半天習武。幾年過去,竟一不小心弄了個文武雙全。

  仲父愛才,便將其帶在身邊親自傳授兵法以及治軍之道,一來二去,造就了個史上最年輕的禁衛軍統領。

  在此期間,月月當然也沒閑著,稱霸皇宮之後覺得不過癮,又在江湖中混了個非法組織頭目玩玩。在我看來,其宗旨沒別的,無怪乎『閑著找事』。因為她這輩子既不求財也不求色,純粹是吃飽了撐的打發時間。

  作為全天下最有錢的夫婦的寶貝閨女,月月用來射人的箭都是純金鍛造的。作為全天下最有勢的皇帝的準老婆,月月打小就明白除了我之外別的男人全是那天邊的浮雲連看一眼都浪費時間。

  好吧,我錯了,別的男人�面絕對不包括她的親爹,我的義父。

  ……

  (四)

  我不是很清楚,為什麼我叫乾娘為乾娘叫義父為義父,而不是叫乾娘為義母或者叫義父為乾爹。不過這個問題我也沒打算弄明白,反正我不管是叫義父還是叫乾爹,那位文藝中年都非常非常的不待見我。

  比如眼前,我已經在蕭家的客廳�喝了八杯茶幾乎要喝得尿急,這個家的主人卻還是沒有出現。

  不是不在,是故意晾著我。

  旁邊伺候的下人們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已經開始不耐煩,但依然沒有露出半點惶恐慌張。倒不是因為訓練有素或者悍不畏死,只是因為見怪不怪習以為常。

  自打我在月月的十歲生日宴席上突然頒下聖旨,封其為未來國母之時起,就時不常的會上演這麼一出。尤其在歲歲前年正式接受官職後,更是變本加厲乃至於喪心病狂的令人髮指。

  說實話,對於義父的暴躁抓狂,我真是挺能理解的。

  蕭家自古以來便不涉朝政,族中子弟大多經商,嫡系一脈中則絕無從政的先例,也絕不與皇家結親。

  而義父一共就兩個孩子,一個做了皇后,一個做了統領。我要是他,估計早就揪頭髮撞牆自謝于天下自絕於人民了……

  可是,這也不能怪我。

  月月兩歲多的時候就立誓要對我的龍根負責,我總不能不給她這個面子,尊重女性的良好品德,是師父自幼便幫我牢牢樹立了的。

  歲歲當時也許下了同樣的心願,但鑒於我對小菊花的澆灌事業暫無興趣,他的小菊花也沒有讓人染指的打算,故而只能換種方式兌現諾言。

  所以充其量,我也不過是順水推舟沒有拒絕而已,怎麼到頭來就全都成了我的不是了呢?

  真是一想起來,就讓人黯然神傷無語凝噎。

  我正自怨自憐,忽聽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自外面傳來,於是頓時不尿急了,因為全改為冷汗冒出去了。

  ……

  (五)

  我聽說民間好像有句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不知道有沒有下半句:『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氣』。

  如果沒有的話,我準備過幾天頒道聖旨昭告天下給湊成一副對聯,橫批是:『半子難當』。

  我不僅是半子,還是乾兒子,還是義子,那真真兒難得我是成天介風雲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

  乾娘待我自是極好的,雖然時至今日還依然像是對小孩子一樣沒事就掐掐我的臉摸摸我的頭讓旁邊的圍觀群眾恨不能自插雙目,但是相較于義父對我的方式,我簡直恨不能讓乾娘把我摟在懷�喊我『心肝肝肉蛋蛋』……

  這麼說吧,如果不是怕月月翻臉,我絕對有理由相信,義父早就讓高叔叔一劍做掉我省得礙他的法眼了。

  提到那像是從冰雪堆�爬出來的高叔叔,我就忍不住打擺子,正哆嗦得帶勁兒,便聽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響起:「草民不知聖駕親臨,見駕來遲,罪該萬死!」

  我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兩個箭步竄上前去,雙手托住了來者的雙臂,阻擋了其想要下拜的姿勢,聲音顫得跟在三九寒天裸奔似的:「義父,您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不知皇上此言何意,草民惶恐。」

  他再度堅持要行大禮,我則腿肚子抽筋膝蓋發軟。如果不是怕他遭雷劈,我這個跪天跪地跪祖宗的皇帝真想給他下跪磕頭。

  您老一惶恐,我這小命就要去掉半條……

  ……

  (六)

  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問過義父,為什麼每次一見到我就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記得他當時是這麼回答的:「不是不大高興,是大不高興。」

  那會兒我還非常天真,簡單的大腦搞不清楚『不大』和『大不』兩者有什麼區別,等到琢磨明白了,已經又過去了好幾年。

  其實也是由不得我不明白,因為當聽到太監宣佈了那道把月月定為後宮之主的皇命時,義父那張臉黑得喲……如果不是乾娘當場給了他一個熱情的香吻滅了熊熊怒火而燃了另一把火,我可能已經被他活活掐死當場了。

  於是我只好再次虛心求教,究竟是哪里讓他如此不滿意。他的回答是:「因為你不可能是個好男人。」。

  這個命題對於當時剛剛十二歲離男人還有一定距離的我來講,實在是太抽象了,讓我苦思冥想而不得要領險些鬧出了抑鬱症。後來,還是乾娘開恩,告訴了我所謂好男人的定義。然而,自懂事起便一個人睡一張大大的龍床的小小的我依然稀�糊塗懵懵懂懂,只好沒事就使勁琢磨,一琢磨就又琢磨了好些年。

  再後來,我明白了,同樣的,也是由不得我不明白。因為月月對我的龍根負責的那是相當之徹底,就連出去混跡江湖,都企圖要將我的龍根帶在身邊好生照料。為了表示要做一個古往今來最好的好男人的決心,我將宮�的宮女全部遣散只留太監,方圓五百里之內連個母耗子都沒有半隻。如此這般,才終於避免了成為史上第一個『無根皇帝』的殊榮。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義父可算是對我減弱了一點點殺氣。然而,我剛剛想要歎一聲黃天不負有心人守得雲開見月明,又出了歲歲那檔子事。義父的那把熊熊怒火啊……連乾娘都沒法子壓下去了。

  ……

  (七)

  歲歲是義父的獨子,生下來就是要做蕭家接班人的。

  自打他與月月一起進宮伴讀後,義父便在京中置辦了宅子,江南京城兩頭住。一半原因是為了與兒女在一起,另一半則是為了教導歲歲從商之道。

  所以說,歲歲是文武商三途皆通,且是精通。我一直很納悶,他是如何學明白這些而沒有變成神經病的……。

  歲歲知道自己將來的位置,所以自小的理想便是做與父親一樣的儒商,將蕭家的產業拓展全國乃至世界。

  然而,這個理想卻被一場宮廷政變所終止。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有人謀反而已,很快便被仲父壓了下去。然而,年方十四的歲歲卻就此認定,想要保護妹妹保護我保護家人,只有從政,掌兵權。

  兩年後,他入了禁軍,自護衛做起,終至統領。

  這件事讓義父對他動了家法。

  義父除了對我沒有好臉色之外,待其他人從來都是滿面春風一團和氣,將斯文儒雅演繹得淋漓盡致。尤其是自己的家人,更是恨不能時時刻刻捧在手心�寶貝著呵護著。十六年�,沒有對一雙兒女大聲說過一句話動過一根汗毛。即便月月鐵了心要做我的皇后,義父也只是無可奈何長歎一聲,隨她去了。

  然而,歲歲的這個決定卻讓義父大發雷霆。

  ……

  (八)

  據說,好脾氣的人一旦發作起來是非常可怕的,我深信不疑。

  那一天,義父對歲歲先是訓斥繼而罰跪,最後用了好多年沒有動過的藤條。

  祠堂的門開著,我和乾娘月月仲父師父還有好多人就站在外面,卻沒有一個人前去勸解。

  我們看著歲歲肩背挺直地跪在祖宗牌位前,後背的衣服慢慢由白變紅。他沒吭聲,義父也沒說話,只是一下一下地揮動著家法,直到斷成兩截。

  後來,仲父對義父說:「有我在,你放心。」

  義父則握著乾娘的手說:「對不起。」

  歲歲掙扎著轉過身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這小子有種,昏過去也沒哼一下。

  這小子很倔,認準了的事情就絕不會回頭。

  這小子背叛了家族辜負了父母放棄了平坦大道,用自己選擇的另一條滿是艱難險阻的崎嶇之路,用自己的方式,護佑著家人,還有我。

  與皇家聯姻,若無政治力量支撐,一個不慎便是滅頂之災。歲歲懂,義父更懂,他只是不忍心自己的兒子去背負這一切。歲歲明白,我們大家都明白。

  可是,這小子溫吞如水,卻又強如倔驢。

  也許,因為懂,因為明白,所以別無選擇。

  總而言之吧,這事就這麼成了定局。只不過之後義父每次見到我,那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表情,就好像是我打了他兒子似的。估計不讓他報了這個仇,我這輩子是不會好過了。

  要不然,乾脆讓他抽一頓?

  我正琢磨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便聽義父說了句:「你留道旨意下來,若是駕崩,我女兒可以改嫁。」。

  義父啊,我還沒出征呢,你就這樣咒我……

  ……

  (九)

  京都是個墨客雅士聚集的地方,朝中更是不乏文采斐然之輩,不過,我卻真是極少看到能與義父一較高低的,無論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風度還是信手拈來皆文章的才學。

  而歲歲顯然很好的繼承了這一點,再加上自幼習下的武功底子以及兩年來在軍中的錘煉,儒雅風流中融合著幾分昂然陽剛,真不知迷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歲歲和月月這對龍鳳雙子,在十歲以前幾乎是從長相到個子都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那之後,歲歲開始飛速竄高,骨架也漸漸長了開來。待到幾年過去,已比月月高了一個半頭不止,能夠居高臨下拍著照舊欺負起他來毫不手軟的妹妹的頭頂心歎氣了。

  至於兩個人的模樣,怎麼說呢,反正我一直覺得歲歲的五官生得要更加精緻漂亮一些,當然,這種念頭是萬萬不能表露出來的。

  記得大概在我七八歲的時候,有一次誇歲歲長得好看,小孩子嘛,都是有什麼說什麼,我是真覺得他比我所見過的那些大臣啊太監啊神馬的要好看很多很多。

  沒想到話一出口,義父沖過來一把抱著歲歲拔腿就跑,像是生怕我變成大老虎吃了他兒子似的。

  後來我終於明白,他不是怕我變成老虎,是怕我變成色狼……

  這讓我感到很是冤枉,因為我就算真的想對歲歲色上一色,也有賊心沒賊膽,義父未免太不瞭解自己閨女在捍衛龍根主權方面六親不認的決心和魄力了……

  ……

  (十)

  跟義父議完事,我在一片翠竹旁遇到了匆匆而至的歲歲。

  想是剛從禁衛軍中操練回來,一身白色薄甲尚未來及卸下,快步行走間,與腰間佩劍碰撞出輕輕的金戈之聲。

  他見到我似乎並不覺意外,恭恭敬敬施了個武將之禮。

  我無奈受了。

  月月從會說話起就一直叫我『憶哥哥』,這麼多年來從未變過。而歲歲則先是喊了我幾年『義兄』,伴讀之後就改稱『皇上』,入朝為官之後,更是無論人前人後都將臣子的本分盡了個十足十。

  月月總是說他像個小老頭一樣迂腐,他則總是笑一笑並不辯解。

  我知道,他是怕被人說,仗著是我的發小便恃寵而嬌。也怕但凡有個行差踏錯,會被有心之徒抓到把柄趁機對仲父或者蕭家不利。

  他的心思我都明白,我只希望,他的諸多顧忌�沒有『伴君如伴虎』這一條,就夠了。

  「你這麼著急趕回來,是為了找我吧?」

  「回皇上,是的。」

  「仲父都跟你說了?」

  「臣不贊同皇上禦駕親征。」

  「你應該知道,我為何要這麼做。」

  「臣明白。」

  「我雖已親政多年,那班老臣子卻還是將我當成一個奶娃娃指手畫腳。這場仗來得正好,既可用戰績堵住他們的嘴,也可培植我在軍中的勢力,你為何要反對?」

  「于公,此戰甚為兇險。于私,臣不想讓妹妹擔心。」

  「好打的仗,又何須我親自出馬?至於月月,我本就沒打算告訴她,所以才拜託血玉盟的盟主教她一套掌法,好讓她暫時留在總舵不問世事。」

  「原來皇上早已將一切安排妥當,不過,臣依然不贊同。」

  「理由?」

  「臣決不能讓妹妹的將來有絲毫的意外。」

  「你認為我會輸?」

  「皇上雖是英才天縱,然而戰事一起,風雲莫測。」

  「難道,你還想讓已然年屆五旬的仲父出征?」

  「不,臣請旨,此戰,由臣掛帥。」

  ……

  (十一)。

  歲歲兩個月前剛滿十八,尚未加冠。

  氣度雖極是沈穩練達,眉目間卻仍是有些稚氣難掩,依稀可見當年那個抱著我的大腿使勁往自己那邊掰的孩童模樣。

  這麼年輕就做了禁軍統領已是史無前例,若是統帥三軍恐怕不知要摔爛多少人的下巴。

  我走到一株翠竹前,抱臂倚了上去。竹身被我壓彎,複又彈起,我便隨著這一曲一伸間來回晃蕩。

  不管他在我面前要守何種禮數,我卻只管放下所有戒備,做一個吊兒郎當沒正形的兄長。

  「你也說了,戰場上什麼變故都有可能發生,我又怎能讓你代為涉險?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別說乾娘和義父會做何反應,光是月月那丫頭就能活活吃了我連骨頭渣都不帶吐的。」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為臣者,本當為國家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歎口氣打斷了他:「你若還跟我說這些虛言,我可沒空奉陪。義父剛剛答應將幾條秘密商道讓出來給我軍運送兵力,我正急著要去與諸將好好商量一番。」

  歲歲停頓片刻,擡起一直垂著的頭,身姿挺立,如松如柏。神情中減去了幾分小心恭順,取而代之以唯有在我面前才會偶爾露出的俾睨傲然:

  「倘若禦駕親征,將士們會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只求將敵暫且擊退而不求將其徹底擊潰。夷狄此番來犯,雖是精心謀劃多年力圖不勝不歸之舉,然而,臣卻有把握,滅其主力奪其國土,永解我西北兵禍大患,保我邊境百姓至少三十年的安居樂業。

  軍中多是魏伯伯的舊部,臣是魏伯伯的親傳弟子,他們必會鼎力相助。此番作戰,可趁勢傾國之力將戰線拉深拉長,在取得全勝的同時,臣亦能為皇上遴選可用之材。另外,有皇上坐鎮京中,後勤補給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免除前方將士的後顧之憂。相信經此一役,朝中必然再無人敢看輕皇上半分!」

  一番話,鏗鏘有力。這才是令十萬全國最精銳的軍中兒郎真心擁戴的年輕統領。

  我心中震撼,無言良久,最終站直了身子。

  「看來,你是與仲父商量好了,才來找我的。」

  「臣已將全盤謀劃同魏伯伯反復推敲過。」

  「這麼說,我不答應也不行了?」

  歲歲斂了眉眼忍了笑:「恐怕是的。」

  我哼了一聲:「你可知,我盼著能真刀真槍上陣殺敵盼了多少年?」

  他擡眼看了看我:「皇上就算出征,也絕對沒有可能碰到任何刀槍。」

  我鬱悶。

  他大約是想要安慰我,於是很誠懇地建議:「皇上如果實在覺得手癢,可以去找月月。」

  我連連擺手:「我只是手癢,不是皮癢!」

  說笑幾句,我又問:「有幾分勝算?」

  「七分。剩下的,是三分天意。」

  「那麼,你我且合力,讓天,也站到我們這一邊!」

  歲歲緩緩點了一下頭,與我擊掌為誓。臉上的笑容,是很少見的粲然。

  我不知道,這是因為他終將能實現征戰沙場護國衛民的宏願。抑或只是因為,他讓妹妹心愛的男人遠離了那片血與火組成的險境。

  ……

  (十二)

  大軍開拔那天,晴空萬里。

  我親手將白袍白甲的歲歲扶上戰馬,小聲告訴他:「你凱旋之日,便是當大舅子之時。」

  他愣了一愣,然後悄悄在我的肩窩砸了一拳:「你手癢的毛病待我回來再治。」

  「到時候,我們定要醉上一場!」

  「打上一架!」

  他朗笑,策馬。

  劍鋒所指,莫敢不從。一呼三軍皆披靡,男兒當如是。

  那面印著大大『蕭』字的帥旗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再度看到時,已是兩年後的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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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7:00

【第六十六章.終章】

  「伯伯!」

  一看到抱著歲歲從內院走出來的魏留,月月當機立斷改變了拍馬屁的對象,清脆地喚了一聲,鬆開不被自己所迷惑的親娘便張著雙臂跌跌撞撞奔了過去。

  魏留忙蹲下身,展臂將她撈起,一對小兒女一邊一個偎在懷中,孩子身上所特有的甜香在鼻尖縈繞,化開了如鐵的沈肅,徒留笑容滿面柔情滿腔。

  見著門口並肩而立的兩人,略一愣怔,旋即不動聲色地打著招呼:「蕭兄,別來無恙。」微微一頓,面色如常聲音稍澀:「蕭夫人,好久不見。」

  歲歲和月月雖因常去宮中陪伴憶兒的緣故而與魏留相熟,但華采幽卻是自那日京中一別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一晃,已是兩年有餘。他還是那般的風神俊朗,只是原先的鋒芒已盡數斂藏,若不是那聲脫口而出的『阿采』,竟像是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熟悉。所以,的確是很久了吧……

  遂笑著施了個禮:「是啊,好久不見。」

  蕭莫豫看到魏留抱著自己的兒子已是不爽但也並非無法忍受,可看到自己的女兒也撲向他時眼中的大火立馬開始熊熊燃燒,等看到自己的一雙兒女與他的那股子親熱勁兒更是恨不能變身成巨型噴火龍將之化為灰燼再打個噴嚏徹底來個灰飛煙滅……

  然而,這諸般情緒卻也只能在腦子裡來回想個幾次過把癮,明面兒上的功夫依然要做個十足十。抱拳朗笑著上前一步:「蕭某離家的這段時間,妻兒承蒙魏大人百忙之中撥冗照拂,蕭某在此謝過。」

  這兩年間的發生的事情,華采幽在路上已大致說了一遍,關於魏留的鼎力支持也是毫不避言。故而這番話確是實情也確有謝意,也越顯不卑不亢磊磊落落。

  魏留放下兩個小傢夥,灑然回禮:「故交一場,應當應分。」

  便是因了這『故交』二字,過往不提,恩仇俱泯。

  而一旁的華采幽見歲歲胳膊腿兒齊全安然無恙,一顆心不僅沒有放下反倒更加恐慌,一把將他拉過來:「你說,妹妹到底做什麼壞事了?」

  歲歲搖搖頭,像個小大人一樣歎了口氣:「娘親別問了,總之都是孩兒不好。」

  月月趕緊把腦袋點成小雞啄米:「對對對,都是哥哥不好,都怪哥哥跟我搶憶哥哥!」

  華采幽頓時一驚:「憶兒……皇上也來了?」

  「我來江南處理公務,皇上知道後堅持要跟著,說是為了體察民間疾苦,實際上還不是為了跟歲歲月月玩兒。」一說起孩子們的事情,即便對象是當今天子,魏留亦不自禁的神情柔和慈愛滿滿:「我無法,便只有謹遵聖意安排皇上微服出巡。前天到的,今日返程。多虧月月闖了點兒禍,才沒有與你錯過,還見到了久違的蕭兄,總也算不虛此行。」

  華采幽的頭皮一陣發麻:「月月把……皇上怎麼了?」

  魏留笑了笑,淡淡言道:「太醫診治過了,歇一會兒就好。」

  月月一聽,立馬又生龍活虎起來:「我就說憶哥哥最厲害了,鳥鳥被抓一下有什麼關係?」

  蕭莫豫納悶:「鳥鳥?」

  華采幽崩潰:「鳥鳥!」

  歲歲皺了眉毛,表情有些沈重:「孩兒不該不讓著妹妹,妹妹搶不過孩兒,就搶了義兄的鳥鳥。」

  蕭莫豫照舊懵懂,華采幽在自行腦補了一下之後卻徹底悟了。

  歲歲月月最愛跟憶兒玩的遊戲就是抱大腿,看誰能讓憶兒往自己的方向倒。說來也奇怪,歲歲萬事都讓著月月,唯獨在此事上非常較真堅決不放水。想必這次月月眼見要失敗一時惱羞成怒情急之下便想拽點什麼東西支撐借力於是乎小手一張狠狠地抓住了天子的龍根……

  正兩眼發黑天旋地轉,忽聽一聲『憶哥哥』一聲『義兄』,便見兩個小蘿蔔頭爭先恐後衝向四平八穩踱過來的一個富家公子裝扮的小正太,唇紅齒白隱有威儀。

  「憶哥哥,你的鳥鳥好啦?」

  「義兄,我代妹妹賠不是,你不要生她的氣。」

  小皇帝眨著眼睛歪著腦袋咧嘴一笑:「剛剛你們還沒分出輸贏,再來再來!」

  月月摩拳擦掌:「這次我一定不會輸的!」

  歲歲萬分糾結:「我……以後都讓你贏。」

  華采幽各拍了兩個小傢夥的後腦勺一巴掌:「以後不許再玩這個,弄傷了龍根誰負責?」

  月月不解:「什麼是龍根?」

  歲歲想了想:「就是鳥鳥。」

  月月於是抓起憶兒的一隻手,字正腔圓:「憶哥哥的龍根,我負責!」

  歲歲毫不猶豫的也拉住另一隻龍爪:「義兄放心,我跟妹妹會一起對你的龍根負責的!」

  憶兒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然後莊重地點了點頭。

  華采幽頓時被這相親相愛的詭異組合感動得無語凝噎。

  魏留的表情還算平靜只不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蕭莫豫則忽然想起華采幽之前關於『皇后』尤其是『男皇后』的戲言,只覺五雷轟頂一張臉綠得煞是生動活潑。

  三個孩子手拉手去一邊繼續玩抱大腿,三個大人一時倒有些相對無言。

  默然少頃。

  華采幽方想起該請客人往前廳用茶,不過被魏留以馬上就要動身的理由婉拒了。

  蕭莫豫放眼打量了一下周圍,見雖已離家四載,此間的一草一木似乎全無變化。只是當年離開之時孑然一身,如今回來卻已是有妻有子亦有女,一家四口終於團聚,不禁有些感慨。

  魏留看了他一眼,忽地笑道:「蕭兄倘若有事要辦不妨請便,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無需在此處特地相陪。」

  這話的言下之意很是明顯,是要他留下一個空間讓其餘兩人單獨相處。無論是否有過往,這樣的要求都於情於理似有不合。

  不料向來醋意甚大的蕭莫豫這次竟痛快得很,一抱拳應了之後,轉身就走。

  華采幽雖明白他這是對自己的充分信任,但也還是有些愣怔,下意識想要喚住又怕駁了魏留的面子,不免躊躇。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魏留笑意依然,只提高了聲音:「三個月後我大婚,夫人可有空前來喝杯喜酒?」

  蕭莫豫的腳步一頓,聽他又道:「就是不知可有那個榮幸,能請『江南儒商』賞面親臨。」

  「魏大人放心,他保準到。」

  蕭莫豫回身應承,與魏留面對而立,齊聲朗笑。

  見二人這般景象,華采幽笑得也很歡暢:「是哪家的姑娘這麼有福氣?」

  「相府千金,二八年華,才貌雙全德容恭儉。」

  「這樣一聽,有福氣的好像是你才對。」

  蕭莫豫走過來,執起華采幽的手:「此話不妥,應該說,是彼此的福氣。」

  魏留看著他們,含笑點頭:「但願如蕭兄所言。」

  蕭氏夫婦對視一眼,旋即異口同聲:「一定會。恭喜!」

  這時,摔得滿身灰塵的三隻小髒猴竄了回來。

  憶兒當先問道:「仲父有何喜事,朕如何不知?」

  魏留恭謹回答:「不過是臣的一樁小小私事罷了。」

  蕭莫豫笑著擺擺手:「定國公大婚,怎能算小事?」

  月月揚起腦袋問華采幽:「娘親,什麼叫大婚?」

  「就是伯伯要給你和哥哥找個伯母。」

  「什麼叫伯母?」

  蕭莫豫晃了晃握在一起的兩隻手:「就是一直陪在伯伯身邊的人,就像我會一直陪著你娘親。」

  月月頓時嘟起了小嘴,滿臉不高興:「伯伯是我的,娘親也是我的。我不要別人陪著伯伯,也不要你陪著娘親!」

  歲歲和憶兒表示贊同。

  蕭莫豫捂著受傷的小心肝,拚命穩定著臉上的和藹慈祥:「多幾個人疼你們不好嗎?」

  月月癟嘴表示不屑:「不要!有伯伯和娘親疼就行了!」

  歲歲和憶兒再度點頭。

  蕭莫豫重整旗鼓:「可是,伯伯和娘親也需要別人來疼啊!」

  月月雙手叉腰頗有氣勢:「我會疼伯伯和娘親的!」

  憶兒附議:「朕也會。」

  歲歲附議:「還有我。」

  蕭莫豫再接再厲:「但你們會長大的,長大了以後就不能一直待在伯伯和娘親的身邊了,那該怎麼辦呢?」

  月月擰著兩道淡淡的眉毛很仔細地動了一番腦筋,然後兩眼一亮:「讓娘親做伯母!」

  歲歲和憶兒紛紛向她投來了欽佩的目光。

  「還是妹妹聰明。」

  「月月的這個提議,朕看可行。」

  魏留望天。

  華采幽乾笑。

  蕭莫豫淚奔。

  ——————

  送走了魏留和憶兒後,蕭莫豫幾次嘗試討好歲歲和月月,均被將其視為害得娘親變不成伯母的兒女所拒絕,一顆心碎得比餃子餡還要稀爛。

  華采幽安慰他:「孩子們又不認識你,總要有個熟悉的過程,慢慢來嘛!」

  蕭莫豫長籲短歎顧影自憐:「可我是他們的親爹呀!血脈親情的力量不是很強大的嗎,怎麼到我這兒就不起作用了呢?」

  華采幽斜眼睨著他:「你這話裡有話的,什麼意思?」

  「……沒有沒有,你誤會了!」

  「不過,據說他們第一次見到常離的時候就非常親近。按照你的理論,莫非……」

  「啊呸呸!血脈親情什麼力量都沒有,全是忽悠人的!」

  「既然這樣,該怎麼樣才能讓歲歲月月接受你這個親爹呢?」

  蕭莫豫神色莊嚴:「靠著我出眾的人格魅力,去一點一點征服他們!」

  華采幽滿意地拍拍他的臉:「乖。」

  「……」

  沐浴完畢,著貼身中衣斜倚在榻上的蕭莫豫看著正在將長髮弄乾的華采幽,忽地說了句:「我不要做皇帝的老丈人!」

  「怎麼好端端的冒出這個來?」

  「總之,我的孩兒決不能嫁給那個臭小子。不管是歲歲還是月月還是接下來的三四五六七八九!」

  「……九?」

  「九九歸一才圓滿嘛!」

  「圓滿你個頭!找別人生去,我沒空!」

  蕭莫豫起身走到她的背後,接過布巾為她輕輕擦拭,又取來梳子為她細細梳理,隨即將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湊至頸間嗅著芬芳,嗓音柔和:「真的,沒空麼?」

  「沒……」

  溫熱的氣息移到耳邊,自鼻腔發出的聲音帶了幾分令人酥麻的撩撥:「嗯?」

  「沒空生孩子,不過……」華采幽將手伸入他的衣領,撫上他的後背,用指甲輕劃,挑起眼角膩著聲音:「倒是有空做些別的事情。」

  蕭莫豫輕聲悶笑:「那就先揀有空的做!」

  屋外月華初升,屋內燭火搖曳。

  華采幽摟著打橫將她抱起的蕭莫豫,歎了一聲:「其實按照我的私心,還是寧肯永遠做憶兒的乾娘。除了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被捲入後宮的是非之地,還因為……」

  「你擔心他的皇位坐不穩。」

  「嗯。常離與丞相聯姻,朝中再無任何力量可與之抗衡。憶兒距離親政還有十年,恐怕到時候……」

  蕭莫豫擁著她坐到床上,點了點她的鼻尖:「有亂來在,憶兒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

  華采幽不解:「亂來?倘若真的發生宮闈之變,難道指望他的武功救出廢帝不成?」

  蕭莫豫搖搖頭,攤開她的手,用指尖在其掌心一筆一畫寫了兩個字——『鑾來』。

  「不是巒,是鑾?金鑾?自金鑾殿而來?!」

  「如果我猜得不錯,很有可能。他雖已是方外之人,不爭凡塵功利,卻也必定不會坐視自己家族的血脈斷絕。」

  華采幽震驚難耐:「怪不得,淫僧一看到憶兒就變成了聖父……」

  「所以啊,有這個聖父的悉心教導盡心回護,憶兒的安全應當無虞。」蕭莫豫頓了一下,又道:「依我看,魏留目前對憶兒也是真心輔佐,況且,如今的朝局的確需要一個像他這樣強勢的權臣方能穩得住。不過日後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數,眼下很難預料。」

  「這也只能看憶兒自己的造化和本事了……」

  華采幽沈默了少頃,然後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這種涉及皇室秘聞的東西,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蕭莫豫笑著親吻著她的耳垂:「不過,我倒的確有件事情瞞著你。」

  「什麼?」

  「這幾天在路上閒來無事,我又想出了兩個新的姿勢,打算今晚付諸於實踐。」

  「……原來你是身體上的君子,思想上的姦夫!」

  「承蒙誇獎。」

  「你個文藝流氓!」

  「要不然怎麼配得上你這個蓋世老鴇?」

  「這麼說來,我不拿出點新鮮玩意兒,豈不虛擔了如此威武的名號?」

  蕭莫豫一聽這話頓時兩眼直冒綠光,迫不及待便要狼化。

  華采幽卻將他推開,翻身下了床,跑到外間的書桌旁倒騰了一番,折回來時手裡握著一桿蘸滿了墨汁的毛筆。

  蕭莫豫一瞧,好像還真是挺新鮮的,半闔了眼簾挑逗,真真兒是媚眼如絲:「娘子意欲何為?」

  華采幽『嘿嘿』一笑跳上床,三下五除二將他的衣衫剝去,然後不知從哪裡扯出一截棉繩,把他的雙手牢牢捆在了床頭。

  蕭莫豫很是享受地任其擺弄:「娘子,看來這兩年你也沒閒著呀!」

  燭光下,他的身量瘦削而結實,肌膚白皙線條流暢,越顯得胸口處的那塊傷疤刺目。

  擡手覆上,華采幽閉上眼睛:「杏兒說,當初拖了很久方才痊癒……」

  蕭莫豫看著她,聲音很輕,笑意很深:「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痊癒了。」

  華采幽吸了吸鼻子,然後睜開雙眼極其純良地一咧嘴:「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了。」

  分腿坐在他的胯上,一手執筆在那傷痕的周圍描繪,一手在另一側的胸前敏感部位撫摸揉捏。她過腰的長髮垂下,一部分落在他的『六塊』,一部分掃過他的『第七塊』。畫了一會兒,似是覺得有些熱了,於是將自己的衣領解開,稍一動作,綢緞衣物便開始下滑,露出嫩白的俏肩,還有若隱若現的淺溝。

  不消片刻,蕭莫豫只覺全身上下都繃緊到了極點,每寸筋骨都在由內而外的燃燒,剛想掙扎,卻聽華采幽不緊不慢說了句:「今兒個這幅畫如果畫不完,咱們就等下次我的大姨媽走了以後再嘗試你那兩種新姿勢。」

  「……你……你這是故意報復……」

  「別不領情!我為了你去學畫畫,這份情意簡直就是感天動地!」

  「我寧願你去學『春宮』三十六式。」

  「行,明兒個開始我就每天在你身上畫一式。」

  「……做人要厚道……」

  「相比較你那九九八十一朵梅花,我已經很厚道了!」

  蕭莫豫這會兒已是再也說不出什麼,只能將全部的意志都用來控制體內澎湃的洶湧。頭大力後仰,將脖頸拉伸出一個誘人的弧度,喘息聲越來越沈,額角鼻端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華采幽見了,忽覺甚是口渴,便俯下身用舌頭舔了舔,咂咂嘴:「鹹的。」又自他張開的雙唇間探入,舔了一圈,回味一番:「甜的。」

  蕭莫豫本已暗沈的眸色陡然又深了幾分,猛地一昂頭咬住她的下唇,趁她吃痛前傾,雙腿擡高圈住她的腰,讓她的身體與自己嚴絲密封合在一處,含混著說了句:「偶爾嘗試一下女上男下的姿勢,也不錯。」

  猝不及防,華采幽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不過此時此刻早就完全沒有心思再去注意。

  眼中只能看到他染上了氤氳的眸子,還有,兩人鋪陳於枕邊,交纏在一起的黑髮。

  結髮夫妻。

  蕭莫豫雙手被縛不能寬衣解帶,華采幽便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剛半直起身子想要褪去衣物,便聽一聲巨響,窗戶破了個大洞。

  與此同時,一紅一銀兩個身影撞了進來,乒乒乓乓一陣電光火石。

  旋即分開,站定,齊齊看將過來。

  華采幽處變不驚反應很快,立即將自己半解的衣衫重新攏好,順便還理了理亂髮,然後非常鎮定地打著招呼:「相比於高粱地師徒不敲門而自入的習慣,陸閣主登堂入室的法子更加別具一格。」

  陸越笑嘻嘻抱了抱拳:「有的時候為了殺人,難免禮數方面不夠周全。還望蕭掌門見諒……」稍停,視線一轉,落在來不及遮掩依然擺著個千般曖昧萬般誘惑的造型的蕭莫豫身上,眼睛裡頓時噌噌的玩命發亮,笑容變得就像是見了腥的饞貓:「久仰『江南儒商』的大名,不想初次相見便如此坦誠,真是讓陸某受寵若驚!」

  赤條條無牽掛的蕭莫豫在經歷了最初的驚悚羞憤後,已然淡定,神色如常的點點頭示意:「陸閣主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在下此時不方便起身見禮,還望多多包涵。」

  「無妨,無妨。」陸越連連擺手,邁步走過來:「蕭兄胸前的這幅畫可否給在下品評一番?」

  高粱地冷冷一揮劍將他攔住:「一個烏龜,有什麼好看的?」

  烏龜?

  蕭莫豫勃然變色。

  華采幽急忙辯解:「看不懂就別胡說!」

  陸越站在原地歪著頭用直勾勾赤裸裸的目光使勁瞅了瞅:「小高你什麼眼力勁兒?明明就是一隻土鱉。」

  土鱉?

  蕭莫豫萬念俱灰。

  高粱地則惱羞成怒,一劍劈過去:「少廢話!」

  陸越連忙招架:「你讓我殺了蕭掌門,我自然就不廢話了。」

  「有我『血玉盟』在,你休想動她一根汗毛!」

  「你們『血玉盟』真是有病,一個要殺一個要救,連手下的思想都統一不了,真不知道那個盟主是怎麼當的。」

  高粱地暴跳:「說我師父壞話者死!」

  陸越身子一晃又自窗口掠了出去,遠遠丟下一句:「蕭兄,改日再來觀摩畫作,如蒙不棄,可否讓在下親自動筆?」

  尾追而去的高粱地也拋來一句話:「不是烏龜,不是土鱉,是王八!」

  王八?

  蕭莫豫心喪若死。

  華采幽只管自己納悶:「土鱉和王八難道不是一種動物嗎?」

  蕭莫豫奄奄一息。

  窗戶毀壞,冷風倒灌,家丁護衛們也在趕過來,有些事看樣子是沒法繼續做了。

  為了安慰悲憤欲死的蕭莫豫,華采幽將他拉到了『銷金窟』。

  古意拍著胸口保證,在這裡開房絕對安全無干擾,且提供各種專業服務。

  外有燈紅酒綠絲竹喧囂,內有紅綃羅帳奢靡旖旎。

  兩倍美酒下肚,蕭莫豫終於再度活了過來。

  一把抓過正研究『爆菊』器具的華采幽扛在肩頭,大步走到床邊將之丟下,在床鋪的呻吟聲中,和衣撲上,狠狠吻住她的唇深深吸吮,同時三兩下便將她的衣裙撕成了片片綾羅。

  華采幽被他這一連串簡單粗暴有效的舉動弄得有些發懵,被扒光光了之後才稍微回過神來:「吃春藥啦你?」

  蕭莫豫哼了一聲,也不答話,只管甩去自己的衣物,分開她的雙腿,先以手指開道,復挺身進入,又試探摩挲少頃,待她久未雲雨的身子慢慢適應後,方徹底用自己的昂揚填滿了她充滿渴求的空隙,在那片溫熱濕潤的天地裡,縱橫馳騁。

  整個過程,帶著點野蠻帶著點霸道,卻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珠聯璧合水乳交融。

  待到雙雙極樂,華采幽已然是渾身汗濕聲音嘶啞,軟綿綿癱在床上再也沒有半分力氣。

  蕭莫豫將她攬在懷裡,撩開她的髮絲,得意地捏捏她的臉頰:「沒有前戲也依然吃得暢快,方見英雄本色。」

  華采幽半死不活的哼哼:「英雄,我收回之前的話。你不是文藝型的流氓,你是爺們型的流氓!」

  蕭莫豫輕笑出聲,將吻印在她的額間,低聲呢喃:「油菜花……」

  「嗯?」

  「沒什麼,就是想喊喊你。重逢之後,我還沒有這麼叫過。你說,在歲歲和月月的前面我們要不要避諱一下?如果孩子們也有樣學樣的這樣喊咱們,好像不大合適。」

  「也好,以後這個稱呼就只有我倆私下裡才用。」

  「那我就叫你孩兒他娘。」

  「小墨魚。」

  「你該叫我孩兒他爹。」

  「我說,我在你胸前畫的是小墨魚。」

  「……油菜花啊,你將來千萬不要教咱們的孩子畫畫!」

  「當然不用我教,咱們『銷金窟』裡多的是畫畫高手,比如夏先生……」

  「停!還是由我親自來教就好了。」

  「你沒空,還要跟我研發新姿勢呢!」

  「……那不如現在就開始吧!」

  「……又來?」

  「不行了?」

  「我堂堂蓋世老鴇怎麼可能有不行的時候?不過這次我要在上面。」

  「成交!」

  ……

  滿月的光輝溫柔地照著在這個熱火朝天的戰場外面的牆根處,那一溜排蹲著的各色人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個腦袋珵亮的和尚。

  其中,一個氣質高雅的人一手拿畫筆一手捧冊子,邊聽邊想邊一絲不苟地畫著什麼,學術大師的風采油然而生。

  旁邊的兩個人正在小聲地談論著——

  「那個居然是墨魚?」

  「反正我怎麼看怎麼像烏龜。」

  「不過墨魚到底長什麼樣?」

  「你把衣服脫了,我畫給你看。」

  「我殺了你!」

  這時,和尚飄了過來,豎起一根手指:「高施主如果能幫助貧僧渡陸施主堪破色戒,貧僧就去抓一條墨魚來給高施主看。」

  「一言為定!」

  「……大師果然不愧是淫僧的典範!」

  「陸施主過獎了。」

  「廢話少說,看招!」

  三個人擺開陣式正要開戰,卻被迎頭擊來的數十張鞋底打了個正著。

  一個耷拉著眼皮的女子作為發言人陰惻惻的說了句:「免費聽戲,大聲喧嘩者,殺無赦!」

  眾皆以譴責的目光相附和。

  外面的世界再度安靜下來,裡面的攻城略地還在繼續……

  春光無限,城外有塊油菜花田,開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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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5:57

【第六十五章.夫妻雙雙把家還】

  蕭莫豫說完後,默了。

  華采幽聽完後,也默了。

  這沈默的世界透著股寧靜的美好。

  屋外春光明媚,屋內和諧穩定。

  少頃。

  華采幽很溫柔地問道:「你記起來了?」

  「啊?」蕭莫豫做茫然無知狀。

  「沒關係,咱們不著急,慢慢來。」

  華采幽柔情似水,蕭莫豫毛骨悚然。

  兩人以這種詭異的姿態到了院中,華采幽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而去了廚房,片刻後,抱著一摞飯碗走了出來,然後打開包袱,放進去,再繫好。

  蕭莫豫不免納悶:「這是做什麼?」

  「路上要投宿客棧,我們既然是夫妻身份總不好要兩間客房,但你我其實還只能算是陌生人……」

  蕭莫豫的表情僵了僵:「那與這些碗有何關係?」

  華采幽很認真地豎起一根指頭:「一間房只有一張床。」接著又豎起一根:「但我們有兩個人。」

  蕭莫豫覺得自己實在很像個白癡,卻還是忍不住問下去:「是啊,怎麼了?」

  「作為同床共枕的陌生人,你難道不覺得需要用點措施來杜絕某些事情的發生嗎?」

  「……你……我……碗……床……」

  蕭莫豫視線渙散已然言語不能。

  華采幽則盡職盡責的繼續解釋到底:「待就寢時,將這些碗盛滿水,放在你我中間即可。回到家中依然需得延續此法,省得人多口雜再傳出什麼不好的謠言來。畢竟沒有人知道你失憶,所以咱們要扮作恩愛夫妻掩人耳目才行。」

  天雷滾滾,晴空霹靂。

  蕭莫豫忽然覺得自己的腳好疼,如同被一塊大石頭砸中一般。

  一陣抓耳撓腮,低聲結巴著:「可……可是你睡覺的時候很不……很不……」

  華采幽循循善誘的柔聲問道:「很不怎樣?」

  蕭莫豫長歎一聲,將『老實』二字給生生嚥了回去,垂頭喪氣黯然銷魂。

  他略懂了,這是標準的自己挖坑自己跳還自己埋的一條龍的自作孽不可活服務。

  其實稍一尋思,也便明瞭。

  定是之前的那句『我早就說過,小高不敲門的習慣便是跟其師父學的。』,讓華采幽起了疑心。因為這是當初高粱地初到『銷金樓』撞破他們親熱之時,他對她所說的話。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她竟還記得這樣清楚……

  於是接下來又編了個套給他鑽,終於讓他不打自招。

  大意失荊州陰溝裡翻船,只是何曾想她現如今竟這般的細心敏銳。更可怕的是,還學會了不動聲色殺人於無形。

  本打算逗她一逗,再選個恰當的時機給她個驚喜。結果不僅計劃落空,反而先機竟喪弄了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被動挨打的局面。若是一直與她那般同榻而眠下去,還不如直接被雷劈死的好。

  但,事到如今要如何收場呢?

  四十五度角仰望蒼穹,蕭莫豫只覺憂傷滿懷。

  「咱們趕緊上路吧,到了打尖的地方正好趕上吃午飯。」

  華采幽賢良淑德的笑著,蕭莫豫心驚膽戰的應著。

  頭上無時無刻不懸著一把珵亮的鍘刀卻不知何時會『光當』落下來的感覺,委實很難熬。

  到了村口,便見路旁的參天古樹下有一個輪椅,上面坐著個白衣飄飄的中年男子。

  懷抱酒罈,雙頰微紅,星眸半瞇,斜倚在椅中的身子柔若無骨,烏黑的長髮垂在身側迎風輕擺。

  蕭莫豫上前執禮:「有勞盟主親自相送,蕭某夫婦愧不敢當。」

  「這麼快就改口了?我還是覺得死巷這個名字更適合你。」男子懶懶地瞟了他一眼:「還怕你會被抽筋扒皮想要為你收屍,既然沒事,那就快滾吧!」

  看來,果然什麼都瞞不過這位『非法組織頭目』,必然早已看出了端倪。

  華采幽則笑瞇瞇地裝著糊塗:「是誰與他有如此深仇大恨呀?」

  男子擡眼看過來,霧濛濛的褐色眸子閃過一絲清亮,忽地展顏一笑,黯淡了萬丈驕陽:「你的確有些意思,怪不得他即便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依然心結難解。」

  揉揉被閃暈的雙眼,按下澎湃的色心,華采幽聞得這句話也只能乾笑兩聲,無言以對。

  男子見狀,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到現在,你還認為那個心結是他怨你怪你?真是笨得夠可以!」

  「……難道不是?」

  一直默然的蕭莫豫這時輕輕歎了一聲:「傻瓜,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決不可能會怨你怪你。所謂的心結,不過是忘不了。就算藥物能壓制我腦中對你的記憶,但那份感覺卻依然留存於心,永遠無解。」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重感天動地,讓華采幽似有所悟忍不住有些湧動。

  藍天白雲艷陽高照,田野小徑古樹遮蔭。

  一對有情人癡癡相望,萬千過往只待下一瞬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微笑便轉為醉人的濃情蜜意,氛圍正好。

  白衣男子撐著額角閒閒地看著他們,像是頗覺欣慰,於是貌似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話:「總算不枉費我昨晚花了那麼大的力氣為你逼出殘毒。」

  昨晚?

  華采幽眨眨眼,蕭莫豫也眨眨眼。

  「原來,我在油菜花田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恢復記憶了?」

  「……」

  「你是故意扔了我好不容易給你配的解藥,讓我難堪?」

  「……」

  「接著,你又故意對我說了那麼多的狠話,讓我難過?」

  「……」

  「最後,你還故意逼我向你道歉對你愧疚,讓我傷心?」

  「……」

  「很好,很好。」

  「……」

  華采幽雖然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溫溫柔柔解語花一般的模樣,然而適才的氛圍卻已然徹底化為了灰燼,濃情蜜意頃刻間變成了槍林彈雨。

  無語的蕭莫豫萬分幽怨地看著罪魁禍首,白衣男子卻壓根兒無視他的目光,百無聊賴地掩口打了個哈欠,開始閉目假寐。

  醉美人成了睡美人,自是不便再打擾。

  蕭氏夫婦遂屏息斂容,認認真真的對其行了告別禮,悄然離去。

  行了一小段,華采幽駐足回望,樹下的那一椅一人仿若永恆靜止,映著周圍的生機勃勃,竟帶了絲絲縷縷的寂寥。

  蕭莫豫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沈:「十年來,他從未曾離開過這個村子半步,因為這裡是他妻子過世的地方。他將總壇搬遷至此處,保留了原先的一草一木,就是為了讓妻子的氣息永遠留存不散,時時刻刻都能陪著她,直到老去,同穴。」

  「如此深情卻不能做一對世間的神仙眷侶,真是可惜。」

  「他妻子還活著的時候,兩人卻是聚少離多。到了後來,甚至因為一連串的誤會而生出了嫌隙。待到真相大白之時,已是天人永隔,徒留追悔莫及。」

  華采幽恍然歎息:「怪不得他會說,活著才最重要……」

  蕭莫豫扳過她的肩,看著她的眼睛:「當生命快要完結的時候,人就會變得很包容,因為那時候所有的外部因素都已不再重要,於是便會懂得珍惜。然而,通常情況下,我們並不知道死亡何時會到來,總覺得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可供揮霍,總覺得不管什麼樣的誤會也有足夠的時間去解釋去澄清。但,卻往往會留下永生的遺憾。關於這個,你我應該很清楚,因為這兩種情形,我們都經歷過。」

  「那好,你告訴我,為什麼明明已經解了毒,還要故意假裝?」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華采幽癟癟嘴:「你是為了檢驗我的決心,順便讓我明白夫妻間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蕭莫豫點點頭:「有什麼是比感同身受這個法子更有效的呢?我可不想將來再因為這樣那樣的誤會而與你分開,此般滋味,一次足矣。」

  「盟主是怎麼知道解毒之法的?」

  「其實這兩年來他一直在嘗試,前段時間終於尋到了方法,只不過沒有付諸實踐而已。」

  「為什麼?」

  「不知道是否應該讓我憶起過往,擔心會不值得。」

  「我不值得再度擁有你的感情?」

  蕭莫豫不予否認:「可以這麼說。」

  華采幽無奈地哼了一下:「那昨天又為何突然給你解毒了?」

  「因為你讓他看到了值得。」蕭莫豫笑了笑:「更因為我的堅持。」

  「是你主動去請他幫忙的?」

  「我知道他必然有法子,以前之所以沒有提,是因為我覺得如今的生活沒什麼不好,倒也無需強求。」

  華采幽拚命壓下蠢蠢欲動向上翹起的嘴角,板著臉:「那現在為何又改變心意了?」

  蕭莫豫的眼角眉梢已是滿滿的笑意,卻也故意學著她保持著嚴肅:「不想起你,要怎麼跟你睡一輩子呢?」

  「所以,你究竟要不要跟我睡一輩子?」

  「要!」

  華采幽非常滿意於是乎笑顏如花,成功表了忠心的蕭莫豫眼見好事在望便再接再厲的使了一把勁兒:「那些碗,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吧?」

  「有,怎麼沒有?計劃照舊!」

  蕭莫豫抓狂長嘯:「……為神馬?!」

  華采幽在他耳邊吹了口氣:「大姨媽。」

  「……」

  ————————

  蕭莫豫一路憋屈著回到家,滿面的陰霾在看到門口小板凳上規規矩矩坐著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時立馬消散殆盡,彎著腰湊過去,堆起最最慈祥和藹通殺六界眾生的笑容:「月月,還認不認識我?」

  月月忽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這個怪蜀黍,然後非常有禮貌地搖搖頭:「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蕭莫豫的一顆心頓時在女兒甜甜糯糯的聲音裡化為了一池溫暖的泉水:「因為我是你的爹爹啊!」

  月月想了想,歪頭一笑:「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不是東西的人!」

  蕭莫豫黑線,回頭用目光指責華采幽這個娘,卻見她看著這個像是全天下最乖的乖寶寶似的閨女一臉的驚悚,聲音都直打哆嗦:「你闖什麼禍了?你哥哥呢?還……還活著吧……」

  「娘親!」小丫頭一見她,立馬撲過來抱住她的腿,擰著小身子撒嬌:「月月好想娘親呀!」

  「少跟我拍馬屁,快說,又造什麼孽了?」

  蕭莫豫看到女兒跟她如此親熱嫉妒得雙眼噴血,看到她居然這樣不待見女兒又憤怒得頭頂冒煙。

  騰身站起剛想展現一把自己當爹的用場,就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驀地響起:「阿采,你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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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5:24

【第六十四章.記起】

  「我選擇的是後者,現在你要怎麼做才能幫我達到前者的效果?」

  華采幽瞪著悠然站起身的蕭莫豫,忍了又忍才總算沒有撲上去扭斷他的脖子:「你不想找回記憶?」

  「為什麼一定要想起從前?」

  「你是不願,還是不敢?」

  「有何不敢?」

  「害怕過去會帶給你痛苦,害怕面對隨之而來的責任。」

  「如果會讓自己不快樂,忘了豈不更好?至於該我承擔的東西,我不會逃避,今天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你既然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回去之後又要如何掌家?」

  蕭莫豫一聲輕笑:「相信這個難不倒我。」

  華采幽看著他不經意露出的自信和傲然,仿若又見到了那個於談笑間殺伐決斷的江南儒商。只是曾經的錦衣華服,換成了如今的布衣青衫,曾經的清雅風流,變為了如今的謙和淡然。終究是回不去了麼?

  風吹過,帶起田野特有的芬芳。三三兩兩下地幹活的人們經過,熱情地打著招呼。天很高很藍,雲很輕很白。油菜花輕擺,湧起層層疊疊金色的波浪。

  「這兒真的很好,我也很喜歡。如果我沒有出現,你也許可以與世無爭的度過接下來的歲月。娶個媳婦,生一堆孩子,種幾畝薄田養一群雞鴨。待到韶華逝去,與老伴相扶相攜看日昇月落,聽歲月靜好。」

  華采幽停頓片刻,擡起頭直視蕭莫豫的雙眼,聲音由輕轉沈,有力而決絕:「只可惜,這種生活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你。因為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無論你在哪兒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一定會找到你,帶你回家!」

  「即便,我已經忘記了一切?」

  「即便,你永遠都想不起來。」

  蕭莫豫依然清清淺淺的笑著:「你一直都是這樣不肯放手的麼?」

  「不,我以前總是太輕易放手。一次是誤會你與表妹有染,還有一次是你毒發快要死了。」

  「所以,一次你放棄了與我的感情,另一次你放棄了我的生命。」

  這樣冷酷而犀利的話讓華采幽不禁愣了一下,剛想解釋,卻聽蕭莫豫又道:「你現在如此執著,其實是為了彌補吧?不僅是為了曾經的輕言放棄,也為了你之前提起過的相疑。」

  華采幽忽然覺得有些惱怒:「這麼說來,你是在給我補過的機會了?」

  「我只不過是在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來看事情罷了。」蕭莫豫負手立著,面容沈靜語調和緩,卻帶著旁觀者的冰冷:「如果拋開我們過去的糾葛,拋開彼此的身份,拋開責任的維繫,你還會這樣執著麼?還會這樣不管不顧的要跟我在一起,廝守終生麼?」

  見華采幽又一次愣住,蕭莫豫眸子一黯,極輕微的搖了搖頭,聲音裡多了一絲絲的歎息:「我講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再陷入自己織就的羅網裡無法自拔。今後,我會與你好好相處,盡到一個丈夫當盡的義務,相信我們一定能夠做到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我要的不是這些!」

  蕭莫豫的笑容更加溫潤,聲音卻越發冷冽:「如果我只能給這些,你是不是要再度休了自己?」

  華采幽在這樣毫不留情的步步緊逼下,只覺得長久以來的疲憊和惶然以排山倒海之勢將自己瞬間淹沒無法呼吸,整個人像是馬上就要爆裂一般急需一個發洩的渠道。

  卻最終只是暗地裡緊緊握拳,壓下恨不能殺人的衝動,面色如常說了一個字:「是!」

  隨即轉身離開,腳步之重,驚起飛鳥無數。

  蕭莫豫看著她繃直的背影,苦笑著一歎,撩衫席地而坐,對著面前一望無際的油菜花田低聲喃喃:「還好,總算比以前稍微沈得住氣了……」

  話音剛落,便聽一個既輕且穩的腳步聲傳來,至身後停下:「我收回剛剛的話。」

  愕然回頭,只見離去的華采幽又折了回來,神情中已經沒有了強自壓抑的怒意,取而代之以十足的冷靜:「如果拋開過去的一切,我就不再是我,正如現在的你一般的殘缺不全。所以很抱歉,你之前的假設於我而言根本就不可能成立。我只能這麼執著,別無選擇。無論你怎麼想怎麼做,我都不會再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休書上。我永遠都是蕭家的媳婦,你蕭莫豫的妻子也永遠只可能是我一個!我會全心全意的待你,至於我們究竟是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還是情投意合的眷侶,則要完全取決於你的態度。另外,雖然你是理所當然的掌門人,但你回去之後我也並不會完全退居宅院相夫教子,而是會輔助你,共同執家。」

  「你是想要借此來牽制我?」

  華采幽啞然。

  蕭莫豫側首看著她,眉梢輕揚,似有讚許但更有嘲諷:「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重新調整好情緒,並且掌握談判的主動權,怪不得能撐起整個家業。佩服!」

  談判……

  她與他之間,居然需要用上這個招數。難道只是在商場上通過唇槍舌劍明爭暗鬥得來利益最大化的一樁交易麼?

  他現在是把她看作一個為了穩住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而不擇手段的女人吧?

  原來,被最在意的人所誤會,是這樣的感覺……

  挨著蕭莫豫坐下,華采幽擡手掠了掠鬢髮,望向天邊的雲卷雲舒:「我的確放棄過我們的感情,因為我對自己對你都沒有信心,因為,那個時候我們都不懂得如何去表達自己。所以,在這件事情裡我是有錯,但你也一樣有責任。而你所謂的我放棄了你的生命,則是因為我不忍心再看著你繼續痛苦下去,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當時的心情。

  至於剛剛提到的要與你共同執家,並不是為了牽制你。我們是夫妻,所有的事情就該一起去面對去承擔。我從來都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只知道守著巴掌大的宅院過日子。重要的是,我現在知道掌管一個諾大的門庭有多難多累,既然有能力幫你分擔,自是責無旁貸。況且,我希望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只是濃情蜜意也不只是細水長流,而是基於平等的相互扶持相互尊重。

  你曾經說過,倘若不信談何相愛。但你也說過,信任源於瞭解。我想,我大概永遠都沒有辦法毫無條件的去盲目相信任何人,包括你在內。所以,我只有徹底的瞭解你,才能做到再無相疑。」

  轉過頭看著身邊的男人,話語清晰,簡潔有力:「我要做的不是你背後的妻子,而是與你並肩而立的女人!」

  風揚起她的髮絲,拂在蕭莫豫的臉上,似是覺得有些癢,讓他忍不住微笑起來:「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讓我不得不接受。」

  「有了誤會,就要及時澄清。」華采幽也笑了笑:「其實這是你教我的。因為以前,我總愛自以為是,而且不給你任何解釋的機會。終於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結果,也給你留下了心結。雖然我至今仍不知該如何去解,但以後,必然不會讓你我之間再有同樣的結產生。」

  「那麼,就把這個當作我們夫妻間的相處之道吧!」蕭莫豫很惋惜的歎了一口氣:「我忽然有些後悔扔了那解藥,或許想起過往,也並沒有那麼糟糕。」

  「沒關係,不管你想不想得起來,你都一定會愛上我。」

  「憑什麼如此自信?」

  華采幽用下巴指了指油菜花海:「就憑我肚兜的顏色跟這個一樣。」

  「…………」

  ————————

  兩人回到蕭莫豫的住處簡單做了番簡單的收拾。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蕭莫豫的所有家當不過就是幾件半舊的衣物幾桿半禿的毛筆一副普通的黑白棋子而已,雖不值錢但到底頗有紀念意義。

  華采幽坐在小板凳上看著他把東西打成一個不大的包裹:「就這些了?」

  蕭莫豫拍拍泛白的青色長衫:「孑然一身別無長物。」

  「不止吧?還有外面的幾隻雞鴨和地裡的青菜蔥蒜呢!」

  「……你打算帶了一起上路?」

  「不然乾脆就賣給這兒的人,友情價,八折!」

  「……你還真是具有商人的氣質……」

  「承蒙誇獎,愧不敢當。」華采幽站起來,猶豫了一下:「不去跟他們道別?」

  「此處人來人往本就稀鬆平常,當走便走,無需多言。」

  相比較蕭莫豫的灑脫,華采幽倒是平白有些傷感起來:「這村子如果沒有人引路,

  外人是絕對不可能進來的。換句話說,離開以後,很可能永遠都不能再回來了。」

  「緣聚緣散莫強求。」蕭莫豫拎起包袱,淺笑:「我們走吧!」

  華采幽看了看窗外悠然靜謐的小院,忽然覺得他此刻的笑容刺目至極,猛地張開雙臂自後面將他緊緊擁住:「小墨魚,對不起……」

  蕭莫豫的身子微微一僵,眉心輕漾,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溢出嘴角:「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何干?」

  「可是,如果你將來後悔……」

  「我對自己的選擇,從不後悔。」

  「可是……」

  「哪兒來的這麼多的可是呢?」轉過身,看著華采幽已經紅了的眼眶,蕭莫豫溫潤的聲音帶著讓心安定的力量:「你之前不是很堅定的麼?難道現在就開始遲疑了?」

  「不,不會。我與你一樣,從今以後,對自己的選擇永不後悔。」

  華采幽習慣性的抽了抽鼻子,蕭莫豫忍不住一笑,屈起食指輕輕刮了刮她的鼻樑。

  就像,那日離別之時……

  華采幽一陣恍惚,剛想開口,眼角卻忽然瞥到不知何時有個白影站在屋角的暗處,披散著長髮,無聲無息。立馬被嚇了個魂飛魄散小腿肚子轉筋,哆嗦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蕭莫豫見狀不明就裡,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頓覺無奈:「盟主,大白天的扮鬼好像不大合適吧?」

  「我那是不忍打擾你們的打情罵俏。」

  白衣男子自陰影裡飄了出來,病懨懨地掩口打了個呵欠:「結果等了半天,什麼好戲都沒看到。」

  華采幽好容易回了魂,瞪著這個弱柳扶風的美大叔:「你跟亂來什麼關係?」

  「何許人也?」

  「跟你一樣,都是偷窺的同好者!」

  「我才沒有偷窺,是在光明正大的觀看。」

  「你沒有得到我們的允許,就叫偷窺!」

  「誰讓你們不關門就要行苟且之事的?」

  「不關門也不代表你就可以不問自入!」

  蕭莫豫倍感頭疼地阻止了兩個死磕到底的人:「盟主大駕光臨可是為了那罈酒?放在廚房了,請自便。」又對華采幽隨口解釋了一句:「他這是老毛病了,你也莫要與他計較。我早就說過,小高那不敲門的習慣便是跟他學的。」

  華采幽愣了愣,眨了眨眼。

  白衣男子則風華絕代的飄了出去,一眨眼,又抱著一個大酒罈子風情萬種的飄了回來,長眉微微蹙起:「差點兒忘了問,我那乖徒兒跟『財色閣』的陸越有什麼恩怨?」

  「高粱地沒告訴你嗎?他被陸閣主給吃了豆腐。」

  男子興趣缺缺的點了點頭:「哦……原來是去報被輕薄之仇了。」

  「……他自己去的?」

  「跟那臭丫頭一起。」

  「……杏兒的功夫很高?」

  「打兩個山賊應該沒什麼問題。」男子理了理衣袖,又理了理長髮,歪頭忽閃了兩下長長的睫毛:「乖徒兒沒錢,莫非是想讓臭丫頭去色誘,然後再伺機動手?」

  華采幽忍不住說了句:「指望杏兒這種沒長開的丫頭片子,還不如他自己上來得靠譜。」

  「有道理……」男子又伸出玉樣的修長手指掩著口,打了個呵欠,隨即衣袍翩翩的飄了出去,留下氣若遊絲的輕柔話語:「怪不得臭丫頭盜了我的令牌,看樣子,是她逼著乖徒兒帶她去找陸越,想以此跟那『財色閣』做個交易。據我猜測,十之八九與你的項上人頭有關。宰了你,永絕後患,死巷遲早是她的囊中之物,說不定還能附帶整個蕭家做聘禮。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兒,哦呵呵呵……」

  「…………」

  華采幽沒好氣地白了蕭莫豫一眼:「都是你這個禍水惹出來的事兒!」

  蕭莫豫則笑著指了指她的發端:「血玉簪沒有被收走,還在你這兒,怕什麼?」

  「這其實是盟主故意留給我的對不對?」

  「沒有順著杏兒的意思跟我提親,大約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唯一一次沒有滿足女兒的要求。」蕭莫豫最後環顧一遍棲身了兩年的住所,擡腳欲要離開:「所以不管杏兒怎麼胡鬧,他都不會再去阻止。反正有小高陪著,不會出什麼大的問題。也正好可以讓那丫頭出去見見世面,脫去些稚氣。」

  「這位盟主雖然有些古怪,但也真的算得上是個很好的父親。」華采幽卻沒有動,而是像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忽地笑了起來:「月月……哦對了,就是你的女兒,有一天問我,爹爹是個什麼東西?歲歲……也就是你兒子回答她,爹爹不是個東西。」

  蕭莫豫的臉瞬間黑了一半:「童言無忌!」

  華采幽沒理他,繼續笑瞇瞇地說道:「我後來一琢磨,其實這個回答也沒錯。因為從物種方面來看,你是人,的確不是東西。從罵人語言學來看,你也著實不是個東西!」

  蕭莫豫的另一半臉也黑了:「胡說八道!」

  「你先別生氣嘛!當時我一直找不到你,心裡難免有點著急。恰好又想起你在雍城的蕭家山莊的秘格裡面所放的那些畫,就帶了點兒怨氣……」

  蕭莫豫的面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神情,驚訝中帶著些許的扭捏,不過霎那便恢復了鎮定,好奇地問道:「什麼畫?」

  華采幽更加鎮定,說笑話似的眉飛色舞:「其實也沒什麼,那會兒表妹突然出現,你可能有些心煩意亂,便背著我畫了好些她的畫像偷偷藏了起來,結果恰巧被我給看到了。男人總會時不時精神出軌一下的,我非常瞭解所以也就沒往心裡去。只不過後來一時鬱悶,才會偶然想起的……」

  蕭莫豫左邊的眉毛開始不受控制的挑高:「你確定你沒看錯?我的意思是……我應該不會做這種事吧?」

  華采幽理解萬歲地拍了拍他的肩:「這真沒什麼!你看,後來你因為跟安陽郡主牽扯不清,結果弄得她因愛生恨對你下了蠱毒差點讓你一命嗚呼,我不是也原諒了你,並且一直陪著你嗎?」

  蕭莫豫右邊的眉毛也開始高高挑起,聲音出現了不正常的波動:「不,會,吧?!」

  「怎麼不會?你的風流韻事何止這些?跟青樓的姑娘們小倌們,甚至樓裡管事的包括淫僧大和尚,都有著非同尋常的交情呢!說起來,你的愛好真是夠廣泛。而且,也很受歡迎很吃得開。讓我這個做老鴇的妻子既自豪,又榮幸。」

  蕭莫豫嘴角抽搐了幾下:「你倒大度……」

  「我是很想得開的,不會去計較你愛不愛我這種無聊的問題。」說到這兒,華采幽自嘲地曬了一聲:「反正你也說過,我對你沒有愛,咱倆互相不吃虧。」

  蕭莫豫瞳孔有些放大:「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就是咱倆最後分開的時候,我問你,如果一個人,心甘情願為了另一個人而忍受人間半世孤獨,而與其攜手共赴陰曹地府,算不算愛?」

  蕭莫豫的瞳孔又開始收縮:「我怎麼回答的?」

  華采幽很認真地看著他:「你跟我說,當然不算!」

  「……我應該說的是『算』吧!」

  「當時雖然匆忙,但我聽得很清楚,是『不算』!」

  蕭莫豫在連番顛倒黑白的刺激下終於忍無可忍,脫口而出:「那時候我跟你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不是魏留』,第二句就是『算』!」——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很不想這麼快讓小墨魚記起來的,但是昨天去喝妹妹的喜酒,這顆孤獨的心被森森地刺激了,於是決定積點德……淚眼望天∼

  來來來,好久沒開賭局了——猜猜小墨魚是啥時候恢復記憶的?咋恢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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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5:04

【第六十三章.拒絕】

  這個問題,蕭莫豫沒有回答,由於一個輪椅的橫空出世。

  華采幽看著坐在輪椅上的人以及面無表情在後面推著輪椅的高粱地,很是吃驚。因為杏兒喚了一聲『爹』,蕭莫豫喊了一聲『盟主』。

  鼎鼎大名讓黑白兩道敬畏不已的『血玉盟』盟主,居然是個雙腿殘疾之輩。

  當視線最終落在那人臉上的時候,華采幽不禁大為感慨——好一個身殘志堅的美大叔!

  那一襲的白衣勝雪,那一身的傲骨清風,那一臉的病容倦倦,那如畫的眉眼清冷的神色,就連撐著額角露出的半截手腕都在星月光輝下散發著無暇的聖潔光芒……

  「蕭掌門,久仰。」

  聲音既輕且柔,帶著幾分慵懶幾分淡然還有幾分厭怠,卻絲毫不會讓人覺得無禮,只會忍不住的心生憐惜,恨不能衝過去將其擁入懷中好好撫慰一番……

  華采幽擡眼看了看黑咕隆咚的蒼天,勉強壓下不由自主湧動的母愛……或者是不合時宜澎湃的色心悍不畏死膨脹的色膽……

  端正了態度,肅然斂衽道:「承盟主多次出手相救,蕭華氏在此謝過。」

  「用不著謝我,反正也不是我出的手。」

  華采幽怔了一怔,旋即從善如流的笑著對高粱地致意:「那麼,就多謝高少俠了。」

  高粱地繼續僵著一張臉扮萬年不化的冰山。

  男子於是風情萬種地揮揮手:「我們只是散步路過而已,你們繼續。」

  高粱地冷聲:「你這也叫散步。」

  「還不是為了遛你。」

  「……我又不是狗!」

  「乖啦乖啦,回去再撒嬌。」

  「…………」

  見他要走,杏兒連忙撲過去抱住:「爹,我要嫁給巷哥哥,他說需要你親自跟他提親才行,你現在就跟他提!」

  蕭莫豫尷尬:「這其中有些誤會……」

  「有什麼誤會?你不就是這麼說的?不許耍賴!」

  「杏兒,此事非同兒戲,不要使小性子。」

  「究竟要我說多少遍你才相信我是認真的?我不管,我就要嫁給你,總之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不可開交,忽聽那輪椅上的人意興闌珊說了句:「這是你們倆的事兒,商量好了之後再來找我。」

  華采幽頓時大為敬佩:「盟主不受世俗立法的拘束,鼓勵女兒去追求自己喜歡的男人,果然夠開明!」

  高粱地冷冷哼了一聲又冷冷說了一個字:「懶!」

  「還是乖徒弟瞭解為師。」白衣男子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讚許:「蕭掌門說的那一長串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只是懶得管那麼多罷了。」

  蕭莫豫歎了口氣:「看來,盟主想必也懶得管那壇『天山雪釀』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男子聞言猛地坐直,一掃之前的病弱之態,迷霧一樣的眼睛頓時精光四射,鼻子略一聳動,大驚失色,一把揪住正想偷偷溜走的杏兒的後衣領:「臭丫頭!你又偷老子的酒!說,喝了多少?!」

  華采幽好心的代為回答:「不多,才一壇而已。」

  「一壇?!而已?!」男子一聲慘叫,適才超凡脫俗的仙人風采蕩然無存:「我跟那天山老怪打了整整七日七夜打得差點脫力而亡才贏來的兩壇極品佳釀,就這麼一轉眼的功夫便被你幹掉了一半!」

  蕭莫豫神情悠然:「剩下的一壇我本打算今天晚上用來款待蕭夫人的……」

  華采幽一唱一和:「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杏兒拚命掙扎:「爹,你不能為了一罈酒而出賣你的親生閨女!」

  高粱地冷笑:「為了那罈酒,他出賣自己都沒問題。」

  男子點點頭:「乖徒弟,為師真沒白白疼你。」

  華采幽趕緊提出了誠懇的建議:「盟主若是要出賣自己,請千萬記得到『銷金窟』來,價錢方面保證從優。其實,有不少客人喜歡身體帶點兒缺憾的,稱之為殘缺美。」

  男子疑惑:「缺憾?殘缺?我?」

  高粱地再度冷笑:「師父的腦子不健全,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

  蕭莫豫無奈撫額:「應該是輪椅的問題吧?」

  華采幽納悶:「莫非我說錯什麼了?」

  被按著動彈不得的杏兒忽然張口狠狠咬在了自己親爹的大腿上,只聽一聲痛呼,但見一道白色驚鴻,輪椅眨眼間空空如也。

  三丈之外則衣袂飄飄的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烏髮垂順長及腰際,面如冠玉唇艷若滴,美若嫡仙風華絕代。

  華采幽瞠目結舌:「原來盟主你……不是殘疾啊……」

  「我只是懶得走路!」男子這會兒的聲音已再沒了絲毫的慵懶倦怠,透著一股氣急敗壞的火藥味:「臭丫頭,回去再跟你算帳!」又轉而對照舊氣定神閒的蕭莫豫道:「死巷,要怎麼樣才肯把酒還給我?」

  「很簡單,我希望日後能繼續同盟主執平輩之禮。」

  「成交!我才不想有個壞男人做女婿,因為我是個好男人!」

  杏兒大哭:「那爹就去做壞男人!」

  高粱地冷嗤:「他不是好男人,他是懶男人,只不過是懶得跟除了師娘之外的女人睡覺而已。」

  杏兒呆了一下,繼續大哭:「我這就去讓莫姐姐嫁給爹,讓爹做一個勤快的壞男人!」

  男子頓時駭然至極面無人色,追著邊哭邊跑的杏兒而去。

  高粱地幸災樂禍的哼哼兩聲,然後推著已經空了的輪椅四平八穩的離開了,留下一片冰寒之氣。

  華采幽忍不住縮縮脖子:「這個世界可算清靜了。」

  蕭莫豫笑了笑,不語。

  夜色已深,曠野風疾。

  在經歷了之前那一

  團混亂的熱鬧之後,眼下的無言顯得格外刺耳,刺目,刺心。

  默然良久,華采幽方憋出一句:「哎呀,我今天晚上住哪兒?」

  蕭莫豫愣住。

  華采幽很純良地看著他:「好像只有去你那裡借宿了,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蕭莫豫繼續愣。

  華采幽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倒是不介意你對我怎麼樣。」

  蕭莫豫終於失笑:「夫人……」似覺再這樣稱呼有些不妥,於是一頓。

  「你以前,都叫我油菜花。」

  「油菜花……」蕭莫豫舉目望向遠處的田野,神色有恍然也有了悟:「那麼,你是如何喚我的?」

  華采幽的聲音很輕,像是唯恐稍一大聲,眼前的人便會如同千百次夢中的那樣,消失不見:「小墨魚。」

  蕭莫豫收回目光,唇角向上勾起:「我們之間的稱呼,很有趣。」

  「這是你我第一次見面時,給彼此取下的名字。一喊,就是十餘年。」

  「我們是青梅竹馬?」

  「準確的說,是指腹為婚。」

  「我們的過去是怎樣的?」

  「我十歲時父母雙亡去了你家,十六歲嫁你為妻,十七歲休了自己,十八歲再度做了你的新娘,十九歲為你生下一雙兒女,二十歲做了蕭家的代掌門,二十二歲重新找到了你。」

  「你說得真簡單……」蕭莫豫輕輕一歎,稍稍側身擋去如刀的寒風,又問:「我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你中了蠱毒,忘了過去。」華采幽凝視著這個雖言笑淡淡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關切的容顏,看著這個無論何時何地在何種情況下都會不由自主為她遮風擋雨的胸膛,只覺喉嚨裡像是有火在燒,嗓音乾啞得越加厲害:「因為我一直猜你疑你不信你,令你終於心灰意冷疲憊放棄。」

  蕭莫豫略一思量:「我就是你之前所說的那個笨蛋?」

  華采幽笑著點了點頭。

  「你就是那個,等我的人?」

  華采幽依然笑著再度點了點頭。

  「即便我什麼都忘記了,你也堅持要我跟你一起走麼?」

  「如果我堅持,你會不會同意?」

  「倘若我永遠都記不起來,那麼還是不是你要等的人?」

  「你自己想不想找回過去?」

  四個問題,都沒有明確的答案。

  又是沈默。

  華采幽緊了緊衣袍:「咱們要在這裡討論出結果嗎?」

  「是我疏忽了……請。」

  蕭莫豫頓了一頓,沒有再喚『夫人』,卻也沒有喊出『油菜花』。

  兩人剛走上田埂,便見杏兒又風風火火的衝了過來,又像之前那樣一把拉了華采幽就走:「想趁機和巷哥哥待在同一屋簷下,門都沒有!」

  華采幽無可奈何只能嚷嚷了一句:「那我爬窗行不行?」

  蕭莫豫的輕笑

  若死了,則萬事皆空,再無計較。」

  華采幽擡眼望向初升的旭日,少頃,恭恭敬敬向那似乎已然陷入沈睡的男子行了個禮。

  出門未走多遠,被杏兒從後面趕上。

  酒勁退去,少女的臉龐露出原有的紅潤,剔透的肌膚閃著珍珠般的光澤,氣呼呼地等著她,大聲喊道:「不許你帶巷哥哥走!」

  華采幽無奈地攤攤手:「你爹好像不同意你嫁給他。」

  「我不管,大不了跟巷哥哥私奔!」

  「為了一個也許並不愛你的男人,斬斷這世上唯一僅存的親情,你真的不會後悔?」

  杏兒咬著唇,遲疑了好一會兒:「可是,爹如果真的疼我,就不該阻止我。」

  「你爹就是因為真的疼你,所以才會這麼做。」華采幽擡手輕輕拂去她黃衫上的落葉:「你很喜歡黃色對不對?我看你的衣櫥裡都是這個顏色。」

  杏兒自豪地綻開笑顏:「巷哥哥說,我穿這種顏色的最好看!」

  「嗯,是挺好看的。」華采幽真心的讚美:「這樣的顏色,最適合你這樣充滿了生機和活力的年紀,曾經的我,也非常喜歡。」

  杏兒好奇地打量著面前這個服飾莊重大方的女子,很難想像,她如果穿了一身耀目的嫩黃,會是什麼模樣。

  華采幽於是頓生歲月催人老的蒼涼,無奈長歎:「想當年,我也是縱橫青樓的一枝花啊……」

  杏兒不由『噗哧』一下笑了出來:「你?」

  「不信?」

  「還真看不出來。」

  「你知不知道你的巷哥哥以前叫我什麼?」

  杏兒想了想:「他昏迷中說的那句話,好像是叫你……」

  「油菜花。」華采幽接過話茬,然後看向遠處正開得燦爛的一片金黃:「因為這個名字,所以我才喜歡那個顏色。因為我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朵油菜花,所以他才會……」

  「覺得我穿黃色好看……」杏兒頓時白了一張小臉:「所以,巷哥哥在我的身上,找到了你的影子……」

  「不管他記不記得從前,有些東西已經烙印在了他的生命裡,永遠都抹不掉。」雖然華采幽覺得自己很殘忍,卻依然清清楚楚地繼續說道:「比如我,就是他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與他之間,有太多的過去,也有很深的情分。這樣的感情,或許並不驚天動地轟轟烈烈,甚至夾雜著諸如親情諸如責任等額外的因素,於是顯得不夠純粹也不夠完美。但正因如此,才絲絲縷縷滲入了骨髓血脈,此生此世永難剝離。讓我們即便分開,卻依然彼此牽絆並最終能夠回到對方的身邊。令別人即便想插入即便能插入,卻也不過是表面的是暫時的。」

  停了一下,放緩了語氣:「你還小,你的人生還沒有正式開始還有著無數的可能。你現在或許會傷心難過,但是相信我,很快就會過去的。因為你將遇到一個全心全意對你的男人,一個生命裡只有你的男人。你值得的,不是嗎?」

  杏兒將眼眶裡的眼淚通通給逼了回去,倔強地擡高下巴:「我才不要聽你說這些大道理!如果你與巷哥哥之間的感情真的那麼深那麼牢不可破的話,他就應該一看到你便馬上會想起一切的!」

  華采幽搖頭苦笑:「其實,我也曾經是這麼認為的。畢竟,戲本子上都這樣演。甭管是什麼原因,甭管忘得有多徹底,只要一看到自己心愛的人,便立馬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失去的記憶如同黃河倒流一般全部都能回來。可是,如果真的這麼管用,還要大夫做什麼,又讓那些靈丹妙藥情何以堪?」

  說著,自懷裡摸出一個小瓶:「幸虧我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帶來了解藥。這也是為什麼,我遲遲沒有來找他的原因。從那位安陽郡主的口中問出配方,又跑去苗疆找齊材料,再調配成功,足足耗去了我一年零四個月的時間。」

  邊笑邊拍了拍杏兒的肩頭,語重心長地教導著:「小丫頭,最後再告訴你一個真理,生活畢竟不是演戲,沒有那麼多的狗血戲碼。所以,踏踏實實找個愛你的男人,為他生幾個大胖娃娃,跟他好好的睡一輩子吧!」

  說完,再也不理依然心有不甘的杏兒,大步離開。

  反正有那樣一位看似不靠譜,實則智慧豁達並經歷過情傷懂得感情的爹,相信她一定能夠很快走出這段青澀懵懂的初戀。

  ——————————

  在那片油菜花怒放的地方,華采幽找到了田埂旁悠然閒坐的蕭莫豫。

  「這瓶解藥能讓你想起過去,你可以選擇吃,或者不吃。如果你選擇的是後者,我會掐著你的脖子幫你達到前者的效果。」

  蕭莫豫擡頭看了看獰笑不已的華采幽,乖乖的伸手接過,然後瀟灑的掄臂一揮,藥瓶在空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落入遠處的油菜花從中,蹤跡難覓……——

  作者有話要說:基本上在我看來,電視上那些男主或者女主被女主或者男主一刺激就立馬想起一切的失憶情節,還不如直接上板磚照腦袋拍來得符合邏輯∼

  油菜花對杏兒說的那番話,其實是我對很多中年夫妻感情出現裂痕的一點點理解。

  兩個人從年少到中年,攜手走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光,也許會漸漸覺得乏味喪失了激情,於是出現這樣那樣的出軌和背叛。但是,即便真的最終走到了無可挽回的那一步,彼此在對方生命裡留下的印記卻是永遠都消失不了的。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有很多夫妻離婚後再度復婚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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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2:32

【第六十二章.所謂好男人】

  蕭莫豫怔了一下,旋即探手扶住開始有些歪倒不穩的杏兒,輕聲笑道:「你醉了。」

  「胡說,我才沒有醉!」杏兒圓睜杏眼,抓住他的手臂,整個人前傾,昂起腦袋,不依不饒地重複:「我要你娶我,聽見沒有?」

  「聽是聽見了。」蕭莫豫清咳一聲,端正了神色:「可此乃人生大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下說定的不能算數。所以,我現在的回答根本做不得準。」

  「你的意思是,要我爹親自上門來提親嗎?」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乖乖去睡覺,待到明早睡醒後,再來找我。」

  杏兒此刻雖頭腦昏沈,神智卻依然清醒,聞得這種擺明了是敷衍的話語頓時便惱了,兩手撐在蕭莫豫的胸前用勁往後一推:「我是跟你說認真的,你卻只當我是在開玩笑!」

  她的武功本就不弱,加上酒意上湧控制不了力道,一推之下竟讓蕭莫豫踉蹌倒跌了幾大步,眼見便要撞上一處凸起的木樁。

  虧得一直淡定圍觀的華采幽反應夠快,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

  「小心你的後腰又報廢了。」

  「還好這次沒有傷到後腰。」

  下意識的兩句話,脫口而出,異口同聲。

  蕭莫豫先是一呆,繼而一思量,狐疑著問道:「怎麼我的後腰的確曾經受過傷麼?夫人……莫非知道此事?」

  華采幽低頭看著與他交相緊握的那隻手,低聲喃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什麼?」

  「我是說,男人的後腰脆弱得很,有幾個是完好無損的?比如偶爾會跟青樓的假山石或者姑娘房中的桌椅板凳什麼的親密接觸一下。」

  蕭莫豫被華采幽突然仰起臉時的猥瑣笑容弄得又是一呆,然而奇怪的是,對這種大為露骨的話,向來端方的他居然絲毫也不覺得有何不妥更無半點排斥。

  好像對他而言,青樓其實是一個很熟悉的地方,那裡的燈紅酒綠絲竹喧囂,那裡的姑娘們管事的,還有……

  「應該是在……老鴇的房中……」

  華采幽的手猛地一抖,急切的想要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看清茫然自語的蕭莫豫的表情,可未容分辨,便被衝過來的杏兒所打斷。

  「滿嘴青樓啊姑娘啊什麼的,你羞不羞?」杏兒狠狠把兩人的手分開,一張粉白小臉不知是因為酒氣還是因為憤怒而紅了個透亮:「離我巷哥哥遠點兒,不許你把他帶壞了!」

  華采幽眉目一凜,旋即笑嘻嘻地擺出一副諄諄教誨的架勢:「小丫頭,你知不知道青樓給咱們國家的稅收做出了多大的貢獻?姑娘們又為維護社會和諧穩定以及文化傳播事業出了多少力?不要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小小年紀就習慣於帶著世俗的偏見去看事情。還有啊,我現如今是奉旨開青樓,有皇帝頒下的匾額掛在門楣,乃是天底下最光明正大的買賣,懂嗎?」

  一番話,把杏兒的酒意說跑了三分,腦子卻糊塗了七分:「你怎麼是開青樓的?你不是蕭……」

  見她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把嘴閉起來,華采幽已經瞭然,卻並不說破,而是故作疑惑:「對了,你到底還跟不跟我拼酒了?」

  杏兒於是也想起了初衷:「當然拼了!」

  「可是,你一共就帶來兩壇,你自己先喝了一壇,如果我把剩下的這壇喝了卻也跟你一樣沒有醉,那咱倆豈非分不了輸贏?」

  「……好像是哎……」

  華采幽非常嚴肅地繼續忽悠面現苦惱之色的杏兒:「所以啊,鑒於你我都是酒中豪傑,我認為,應該再去弄個三五壇過來才行,你覺得呢?」

  「有道理……」

  「趁著天還沒完全黑趕緊去弄吧,我在這兒等著與你一較高下。」

  「噢……」

  杏兒撓撓頭,暈暈乎乎的走了。

  蕭莫豫終是再也憋不住,笑出聲來。

  「這丫頭遇到了夫人,哪裡來的勝算?」

  華采幽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你是想讓我輸,還是想讓我贏?」

  蕭莫豫將那罈酒抱入廚間放好,拍拍手緩步踱出來:「她小孩子心性,我們沒必要陪著一起瘋。」

  這句話不僅避重就輕,而且聽似奚落,實則含著憐惜回護之意,華采幽斜於是撇撇嘴斜睨著他:「你好像應該謝謝我,幫你解了圍吧?」

  「多謝。」

  暮靄沈沈,炊煙裊裊。

  看著面前這個半真半假笑著向自己作揖的人,華采幽暗自握了握拳,聲音如常甚至還帶著促狹:「明天她爹若果真上門提親,我是不是還趕得及喝杯喜酒?」

  蕭莫豫略一頓,直起身:「夫人說笑了。」

  「怎麼是說笑呢?這般可愛的姑娘,你難道不喜歡?」

  「喜歡。」

  華采幽咬了咬牙,活動了一下有些抽搐的面部神經:「喜歡就娶了做媳婦唄!」

  「有很多人很可愛,我都很喜歡。」

  「你想告訴我,你是一個花心大羅卜?」

  蕭莫豫莞爾失笑:「我是想說,喜歡並不等於愛。另外,夫人的話語有的時候委實與這身裝束和氣質不大一致。」

  華采幽的面部神經頓時不再抽搐了,開始笑著閒聊:「從我的外表來看,你覺得我是做什麼的?」

  「出身世家大宅,執一門興衰。」

  「那麼,從我的言行來看呢?」

  「行走江湖,市井留蹤。」

  「都對,厲害!」

  「能將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歷融於一身,夫人真是頗具傳奇色彩。」

  華采幽非常謙虛地擺擺手:「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不高興做豪門媳婦自己休了自己,然後當了一段時間的青樓老鴇又把自己重新給嫁了回去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

  「…………」

  蕭莫豫啞然,心中卻莫名一動。

  青樓,老鴇,還有手上殘留的感覺,很奇怪……

  華采幽則背著手,歪頭借初升的月色打量著青衫長立的俊逸男子:「接下來,換我給你瞧瞧。你的外表和言行倒是一致,斯文儒雅溫潤謙和,擅詩詞歌賦,喜琴棋書畫。性情包容,心境平和,無意爭鬥,極易滿足。」

  蕭莫豫頷首:「夫人果有識人之能。」

  「不過……」華采幽的話鋒一轉:「剛剛我摸到你的指間有薄繭,這明顯不是勞作所致,而你平日裡應當也不會長時間執筆……」

  「夫人的意思是,我曾經做的是案頭營生?」

  「你的這身修養氣度,絕非尋常文吏,更非寒窗書生。再結合你有武功根基,待人接物言行舉止隱隱然有大家風範,雖謙和有禮卻不卑不亢甚至不經意便偶有淩厲迫人之感。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你當為世家子弟,且已然獨掌門庭。」

  蕭莫豫眉梢輕輕一揚:「若真如夫人所言,一個世家大族豈會對堂堂掌家之人的失蹤不聞不問?」

  「也許,是有人將這件事瞞了下來,替你擔起整個家業。」

  「為了奪權?」

  「為了等你。」

  蕭莫豫看著華采幽雖近在咫尺卻模糊不清的面容,心底最深處似有什麼東西在拚命叫囂著,但什麼都聽不見。定了定神,語氣遲疑:「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華采幽激動之下,不管不顧抓住了他的手,聲音忍不住的發顫:「你,想起來了?」

  「不,我只是覺得,舉國之內能稱為世家的不過就幾個而已,彼此之間當有來往,或許夫人湊巧見過我,也說不定。」蕭莫豫並未掙開,任她握著,語意帶著斟酌和探究:「因為,夫人給我的感覺很熟悉。」

  華采幽難掩失望,一點一點鬆開手,暗暗吸口氣:「如果我說,我認識你,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帶你回去,你願不願意?」

  「回去之後,重掌家門?」

  「對。」

  「家大業大,刮得風雨怕也不會小。」

  「對。」

  蕭莫豫頓了片刻,望向她的眼眸深處:「真的有人在等我?」

  華采幽依然不閃不避的直視著他,依然斬釘截鐵的回答一個字:「對。」

  「是誰?」

  華采幽剛想回答,門外便忽然衝進來一個人。

  跌跌撞撞的杏兒帶著未散的酒氣一把拉著她就往外走:「我果然是糊塗了,居然把你跟巷哥哥單獨留在一處,這怎麼能行呢?你跟我直接去爹的酒窖裡,不拼出個輸贏絕不罷休!」

  她這會兒的力氣大得驚人,華采幽擺脫不掉,只得齜牙咧嘴被一路拖了走。

  回頭,依稀可見蕭莫豫獨立院中,垂首看著自己的掌心,不語不動。

  月色如水,映照在他的眉間,留下一道淡淡的陰影。

  華采幽忽然一陣心慌,他又皺眉了麼……

  ——————

  ——————

  杏兒跑來跑去的這一通折騰,將體內的酒力徹底激發,沒到酒窖便一個趔趄跌坐田埂再也爬不起來。華采幽無奈,只好陪著她一起吹冷風,初春天寒,不過所幸都是習武之人,倒也不覺有多難捱。

  「我知道你是誰!」杏兒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之後突然翻身坐起,用直冒綠光的眼睛死死盯著華采幽:「我絕不會讓你再有機會傷害巷哥哥的!」

  被她一驚一乍弄得毛骨悚然的華采幽趕緊手腳並用向後蹭了一段距離,覺得稍稍安全了些才哆嗦著開口:「有話好好說,咱雖是女子不是君子,但也要遵守動口不動手打頭不打臉的原則,否則,你就不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

  「…………」

  不出所料,杏兒再度被這種四六不靠的方式弄傻了眼,可見她果然是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孩子,恐怕還從沒有人當真與她計較過。華采幽壓下欺負小朋友的罪惡感,和顏悅色問道:「是高粱地告訴你,我是誰的?」

  杏兒原有的思路被弄懵了以後,便不由自主老老實實的回答問題:「我聽到高粱地和爹說,你就是蕭家的那個什麼掌門人,也就是巷哥哥把『血玉簪』相贈的人。」

  「那你應該知道我與他是什麼關係,我又怎麼可能會傷害他?」

  一說起這個,杏兒立馬爆了脾氣,搖搖晃晃爬起來,指著華采幽便是一通罵:「你以為我不知道嗎?當初就是你把巷哥哥害得那麼慘的!他剛被救來的時候,一直暈迷不醒。爹說,是因為外傷加體內未清的蠱毒,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此前不顧毒發而過度耗費心神,導致心力交瘁所致。他胸前的那道傷觸發了舊患,無論用了多少靈藥都遲遲不見好轉,爹說,那是心結。我不懂什麼意思,爹也不肯給我解釋。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他在昏睡中說了一句話,便去逼問小高,小高架不住我軟磨硬泡這才將你們之間的事情講給我聽。你知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華采幽此時的臉色比死人好不到哪裡去,聞言勉強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個難看至極的笑,嗓子啞得厲害:「油菜花,你信不信我。」

  杏兒大為吃驚,愣了半晌:「你怎麼知道?小高跟你說的?」

  華采幽繼續咧著嘴啞著聲音:「因為這句話,就是他的心結。」

  苦心謀劃殫精竭慮,付出了一切卻只得了一個『不信』。

  這個結,如何解。

  「總之他既然忘了你,我就絕不許他再想起。」杏兒甩甩頭,重振旗鼓:「因為你帶給他的,只有痛苦!」

  華采幽草草平復了心緒,擡頭

  看向她:「你就這麼有信心,能讓他快樂?」

  「當然!」

  「憑什麼?」

  「憑我喜歡他!」

  「你喜歡他什麼呢?」

  「他的一切我都喜歡。」

  「包括他的過去?」

  「他沒有過去。」

  「人不可能沒有過去。」

  「反正只要是跟他有關的,我就都會接受,都會喜歡!」

  「無論是好還是壞?也許他以前是個心機深沈陰險毒辣之輩,這樣的他,你也喜歡?」

  「喜歡!」

  「回答得未免太過輕率。」

  「不,這不是輕率。喜歡一個人就該這樣,即便他去殺人放火我也跟著,即便他十惡不赦我也站在他這邊,即便為了他拋棄所有眾叛親離我也不悔!」

  「那麼,如果他喜歡上了別人,你怎麼辦?」

  「除了我,他不可能會喜歡別人。」

  「凡事都有萬一。」

  「萬一……我是說萬一,他真的心裡有了別人,我也不怕,再把他搶回來不就行了!」

  華采幽看著這張年輕的面容,聽著這個清脆的聲音,默然片刻,忽地將頭埋進自己的膝間悶笑不已,肩頭抽動。

  良久,抹把臉站起來,對眨著醉意朦朧的大眼睛的杏兒歎道:「小丫頭,你比我強。如果一開始能有這份自信和勇氣,我就不會離開。如果後來的歲月裡能有這份決然和堅定,我就不會猜疑。我與他,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笑了笑,瞇了瞇眼睛,又道:「問你個問題,你覺得他是好男人嗎?」

  「當然是!」

  「你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算得上是好男人嗎?」

  「巷哥哥那樣的就是!」

  華采幽搖搖頭:「曾經有個人跟我說過,所謂好男人,就是只跟一個女人睡覺,而且一睡就是一輩子。」

  然後,半側身,對不知何時默默站在道旁大樹下的青衫男子說了句:「我就是那個跟你睡過覺的女人,你要不要跟我睡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杏兒的愛情觀其實讓我這種老成干豆角一樣的老妖怪挺羨慕的,不過,我還是覺得油菜花的最後一句話比較威武,符合我猥瑣淫蕩的風範……嗚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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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42:09

【第六十一章.被求婚】

  對於蕭莫豫失憶,華采幽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但是真到了這一刻,面對著他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目光,還是忍不住一陣陣的心絞痛。再加上之前完全沒有料想過的紅顏知己的突然出現,更是讓五臟六腑都瞬間擰巴到了一處。

  高粱地皺著眉瞥了她一眼,卻一直沒有抽出已經被她給捏得幾乎變形的胳膊,只是冷冷問了句:「進不進去?」

  「小高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都到了門口,哪兒能不進來?」少女的話語輕快,笑容俏皮:「有客登門豈能無酒款待?正好爹前些天得了兩罈陳年佳釀……」

  蕭莫豫以食指虛虛點著她,帶著寵溺的戲謔:「明明就是你這丫頭自己想偷酒喝,別拿客人做借口,反正若是待會兒被你爹抓到了,可千萬別指望我會為你說話。」

  「咱們趕在他發現之前把酒通通倒進肚子裡,然後再將酒罈子砸碎埋起來不就行了?這就叫毀屍滅跡死無對證!」少女邊說邊湊到他的跟前,拉住他的袖子嬌聲軟語:「巷哥哥一定不會出賣我的,對不對?」

  蕭莫豫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我什麼都沒聽到。」

  少女歡呼一聲跑了出去,嬌小的身影在田埂上輕躍,如田野裡新發出的嫩芽一般充滿了旺盛的生機和活力。

  華采幽目送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咧著嘴盡量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這位小姑娘天真爛漫委實可愛,不知該怎麼稱呼?」

  蕭莫豫側身讓他們進入院子,含笑應道:「杏兒。」

  這個名字讓華采幽不由得有些抑鬱,她原本很陰暗的希望這姑娘最好是叫地瓜土豆狗尾巴草至不濟也得是大蒜榴蓮蓬蒿菜之類的名字的……

  可既然是來自於杏樹底下為什麼不乾脆就叫杏樹?可見這『血玉盟』的盟主也是個好色之輩憑什麼女孩兒的名字偏不能就地取材非要二次加工了?

  腦子裡亂哄哄想著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在石凳上剛落座,便聽高粱地冷冰冰地說了句:「我要用劍砍了!」

  華采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趕緊鬆開他的胳膊,又狗腿地為他理平皺巴巴的衣袖,正想開口說話,忽然眼前一花,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去找師父給我報仇!」

  「……你還惦記著這事兒呢……」

  「什麼事兒?」蕭莫豫從屋裡走出來,拎著兩個竹椅:「小高這是去幹嘛?」

  「他……」華采幽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自發間取下簪子:「找盟主去覆命。」

  蕭莫豫看了看她手裡的『血玉簪』,旋即朗然笑道:「原來是貴客臨門,真是失敬。」

  「你,不認識這個?」

  「盟中的信物,怎會不認識?」

  「那……你知道這是怎麼到我手上的麼?」

  「難道不是盟主給你的?」

  「不……」華采幽仰首望著蕭莫豫的眼眸:「是一個笨蛋給我的,不過我一直都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髮簪而已。」

  「他不讓你知道,想必是不願你心有負擔。」

  「可他什麼都不說,我又怎知他為了我而寧願放棄生的機會?」

  蕭莫豫回視著她,目光坦然,聞得此話微微笑了笑:「就算不知,卻也還是將他看得極重。否則,夫人華衣美服一身貴氣,卻為何在鬢間只有這一個看似普通的髮簪呢?」

  「是啊,自打他親手為我戴上,這三年多來我便沒有用過別的髮飾……」華采幽低下頭,揉了揉鼻子:「只可惜,有些事情,我總是明白得太遲。」

  蕭莫豫見狀,便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她。

  華采幽愣了一愣,擡眼:「這是?……」

  她的眼眸清亮,並無絲毫的淚意,蕭莫豫也是一愣,不禁吶吶:「我還以為夫人……」

  「你以為,我想哭?」

  華采幽問得小心翼翼,蕭莫豫則只是定定地看著她,沒有回答,有些恍惚。

  「我想哭之前的這個動作,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華采幽將『血玉簪』舉高,至他的眼前:「事實上,也只有送我此物的那個笨蛋,才知道。」

  烈日當空,陽光打在簪子上,激起一抹明晃晃的血色。

  蕭莫豫覺得有些刺目,下意識便欲用手遮眼,剛擡起手,忽見華采幽的神色似有幾分淒楚,心中莫名一動,手已放到了她的肩頭,輕輕歎道:「別難過……」

  話出口,方察覺自己的言行大為不妥,頓覺尷尬,忙收回手,後退一步:「想來,是我的一番湊巧舉動讓夫人憶及故人,更是之前的交淺言深觸及了夫人心中的隱痛,實在是唐突冒犯了,還望夫人見諒,千萬莫要往心裡去。」

  湊巧……

  交淺言深……

  華采幽搖頭苦笑。

  蕭莫豫越發尷尬乃至於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默了片刻,只得清咳一聲:「杏兒那丫頭大概偷酒的時候被捉住了,小高去覆命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天色不早,夫人若是不介意,就在寒舍用午飯可好?」

  「好啊!」華采幽打起精神,看向廚房:「食才都有吧?我去做飯。」

  「哪裡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蕭莫豫笑著攔住她:「屋裡有幾本閒書,夫人可去翻看解悶。」

  「你這兒還住有別的人?」

  「一間茅舍自然只有我一人居住。」

  「那想必,也不會有幫傭僕人什麼的了?」

  「這兒人人自食其力,何來的使喚下人。」

  華采幽狐疑:「難道,你去做飯?」

  蕭莫豫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華采幽吃驚:「你會做飯?!」

  蕭莫豫莞爾:「我一個山野村夫會做飯有什麼稀奇?倒是夫人這樣的大家氣

  派竟識得素手做羹湯,讓人頗為意外。」

  「我曾經做了一年多呢!」華采幽邊說邊挽起衣袖:「好久沒下廚了,今兒個正好試試手藝有沒有退步。」

  蕭莫豫見她躍躍欲試毫不做作,便也不再客套,點頭應了。

  屋後有塊小菜園,種著些時令蔬菜,蕭莫豫從中間拔了幾棵,又指著在籬笆牆外散步的幾隻雞鴨告訴華采幽,那些也是他養的,晚上等杏兒和小高過來就宰了下酒吃。言行舉止輕鬆隨意,帶著發自心底的愉悅和滿足。

  抱了柴火進入廚房,他便開始熟門熟路地點火燒水淘米煮飯,只讓華采幽做摘菜的輕鬆活兒。

  華采幽在剝蒜的時候,看著將布衫衣擺掖在腰間袖管高挽忙碌於竈台的蕭莫豫笑道:「你可比那個笨蛋強多了,他淘米能淘掉一半的米,升火能熏死一群人,切菜恨不能把自己的手指頭一併給切了去……所以後來我都勒令他待在廚房外面,省得幫倒忙。」

  「有夫人為他親手準備一日三餐,是他的福氣。」

  「他可不這麼認為,總說我做的飯菜難吃死了。」

  「我倒覺得,他可能是故意不學廚的呢!」蕭莫豫將一盤炒素盛出來,聞了一下香味,又用筷子夾起一條嘗了嘗,滿意地點點頭:「這世上沒什麼東西是學不會的,端看想不想學,願不願學。」

  華采幽誇張地睜大了眼睛,做難以置信狀:「你莫不是想說,他那樣其實是為了要吃我做的飯菜?」

  蕭莫豫一本正經:「很有可能。」

  華采幽於是笑得前仰後合,邊笑邊用手擦眼睛,頓時被手上殘留的大蒜辣得淚水橫流。

  「你……」蕭莫豫懊惱不已:「我今天是怎麼了,總是口無遮攔。」

  「沒有沒有,你說得挺有道理挺對的。也許,你很瞭解他……」華采幽越是流淚便越是用手去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事實上,好像每個人都很瞭解他,只除了我……」

  蕭莫豫無聲地歎了口氣,拉住她的手,用帕子替她拭了拭臉上的淚水,又打來半盆清水,為她輕輕洗去眼睛周圍的辣味。

  「我雖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過他既然用那份心待你,便必然不忍看你為了他而痛苦哀傷。」

  華采幽閉上眼,感受著面前這個人指腹間的溫度,讓那溫柔低沈的聲音撞擊著脆弱的耳膜:「可是,他已經不記得我了,我再怎樣,都與他無關。」

  「若當真刻骨銘心,又怎會輕言忘記?若並非那麼刻骨銘心,又何必沈溺其中?」

  「所以,對他來說,曾經的一切都只是過眼雲煙,想忘就能忘。所以,對我來講,苦苦掙扎於陳年舊情不過是,庸人自擾。」

  「人本就不該活在過去。」

  「如果沒有過去,又哪有現在和將來。」

  「我就沒有過去,現在不就很好?相信將來也會一樣。」

  華采幽睜開依然有些淚意的雙眼,蕭莫豫的面容略顯模糊,但黑亮的眸子卻甚為清晰,那是可一望而見底的澄澈,再也沒有不可知不可辯的沈沈暗流。待到眼前的濃霧散去,視線落在他的眉心,發現曾有的那道宛若刀刻的印痕已消散不見。

  於是想起,重逢的這段時間裡他再也沒有皺過眉頭,即便歎息,也未蹙眉。

  「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嗎?」

  蕭莫豫見她已無礙,便俯身端起水盆,走到外面倒掉,淡淡的說了句:「無需強求,順其自然。」

  「果然是我,強求了麼……」

  華采幽喃喃一聲自嘲,旋即轉身將青菜倒入油鍋之中,濃煙四起,嗆咳連連。

  三個菜一盆湯兩碗飯,粗粗淡淡簡簡單單。

  蕭莫豫的手藝居然很是不錯,華采幽讚不絕口胃口大開。

  至於華采幽的手藝,似乎值得商榷。

  她自己吃了一筷子,便露出不好意思的乾笑:「果然太久沒下廚,退步了退步了哈∼」

  而蕭莫豫則邊吃邊品評:「油放少了,鹽放多了,炒得老了……」

  拍得毫不留情,但也吃得一點不剩。

  華采幽使勁眨了眨又有些發酸的眼睛,沒搭理他,只管幾大口扒完了飯,自己又跑去盛。

  留下蕭莫豫看著面前的空盤子愣怔——

  這種情景,這個味道,好熟悉……

  飯後無事,蕭莫豫便領著華采幽在村子裡散步,算是聊盡地主之誼。

  路上遇到的農夫農婦村姑包括小孩子都很熱情地與他們打招呼,有時候還停下來聊幾句閒天,也無怪乎都是諸如天氣如何收成怎樣村東頭的誰家要娶媳婦了村西頭的哪個要嫁女兒了之類之類。

  華采幽的心情漸漸開朗,同時難忍好奇,便悄悄問蕭莫豫:「這些真的都是『血玉盟』的人?」

  「如假包換。」

  「不像啊……」

  「難道一定要三頭六臂凶神惡煞的才像?」蕭莫豫笑著搖搖頭:「其實盟裡的人平日裡也都是普通百姓,要吃飯睡覺娶妻生子。只要無人來擾,便是與世無爭的一輩子。」

  「你很喜歡這兒的生活,是不是?」

  「簡單平實,沒有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誰又會不喜歡呢?」

  華采幽看著蕭莫豫沐浴在陽光下的側臉,輕輕道了一句:「嗯,那個笨蛋,也會喜歡。」

  ————————

  日薄西山之時,杏兒方抱著兩個大酒罈子出現,只是不知為何沈著臉,面色很是不善。

  華采幽對此顯然摸不著頭腦,蕭莫豫卻絲毫不以為忤,只是悄聲解釋了一句:「這丫頭就是這樣,喜歡動不動耍耍小性子,不過轉眼就又好了。小孩子脾氣而已,並沒什麼惡意的,還請夫人不要與她一般計較。」

  言語間對杏兒的那份熟稔親暱以及對自己的那份客氣有禮,讓華采幽本就擰巴的五臟六腑乾脆團成了一團亂麻,糾結無比。

  兩人說話的當口,杏兒已將酒罈重重放在了石桌上,叉著腰,用溜圓的大眼睛瞪著兀自鬱悶的華采幽:「聽說你的酒量不錯,今日我便與你比上一比。來,先乾為敬!」

  然後,華采幽就瞠目結舌地看著她萬分豪爽的『咕咚咕咚』幹掉了整整一壇,震驚之餘也不禁豎起大拇指真心的誇讚:「這位姑娘,你可真是條漢子……」

  原本既無奈又擔心的蕭莫豫聽了這句話,輕笑出聲。

  杏兒大怒,將空酒罈往地上一摔:「笑什麼笑,不許笑!」

  蕭莫豫只得拚命忍住:「好好好,不笑不笑。」

  杏兒又頗為霸氣的將手一指:「現在該你了!如果你喝不過我的話,就輸了!」

  華采幽卻笑嘻嘻的一攤手:「我可沒有答應要跟你比,所以,咱們之間好像並不存在什麼輸贏的問題。」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與你分出輸贏來!」

  「為什麼?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再說了,分出輸贏又能如何?」

  「如果我贏了,你就馬上離開,永永遠遠不許再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那如果你輸了呢?」

  「我不可能會輸!」

  華采幽見她性情爽直嬌憨可愛,倒是有趣,便存心逗她:「憑什麼呀?你又不是大酒桶。」

  「就憑我喜歡巷哥哥,我要嫁給巷哥哥做妻子,就算是拼了命,我也絕對不會輸!」

  杏兒晃晃悠悠走到已經怔住了的蕭莫豫跟前,站穩,一字一頓:「下個月十八我及笄,巷哥哥你要來娶我。」——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人品真是差啊∼網絡又他狼外婆的崩潰鳥……

  小墨魚的行情多好呀,俘獲了一個天真小蘿莉的少女之心,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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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10 10:41:45

【第六十章.重逢】

  那日離開京城之時,魏留告訴華采幽一件事,當初在擊潰敵軍之後,曾在其大營內搜出過一份密報,稱己方在決戰之夜有一支本打算前去偷襲的五百餘人的精銳部隊莫名失蹤。

  說的時候,魏留神情輕鬆,像是僅僅在隨口說一件趣聞,華采幽便也笑哈哈的擺出一副聽過就算的樣子。

  然而一回到蕭家,華采幽就立即翻閱了蕭莫豫去雍城前後的所有往來資料,最後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一樁運送馬匹的生意上。

  短短一年半的時間,蕭家以高價從鄰國購買馬匹十萬餘,分批次經由秘密商道運往數個騎兵駐地。

  華采幽這才恍然,蕭莫豫去雍城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給向來騎兵較弱的本國軍隊配備良駒,同時削弱敵國的戰力。想必,那場戰爭之所以能夠迅速取得完勝,這些戰馬也立了不小的功勞。

  怪不得他那時會說,要做的事情雖然與朝廷有關,但卻是利於江山百姓的正道而並不涉及奪嫡之爭。

  做為掌控國家半數經濟命脈的巨賈,可不參與政治,卻不可無心國事,方無愧江南儒商的名號。那清俊溫雅之人的肩上所擔著的,自始至終都不僅僅是一個蕭家而已。

  有關此事,魏留當時應該也看出了蛛絲馬跡,然而朝廷方面不信任他,擔心他藉機控制軍權更擔心他利用那些商道直取京都犯上作亂,所以蕭莫豫便寧死也不漏半點口風。至於後來局勢的發展,也只能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幾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不在人力的控制範圍之內了。

  華采幽明白,後來魏留已掌兵權朝中大勢已去,蕭莫豫卻依舊不肯低頭,則多半是為了『銷金樓』那幫子人的後路。

  決戰之夜,讓樓裡一干人等與蕭家山莊眾人從秘道裡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雍城,同時伏擊敵軍,再將其屍首與兩處建築一起焚燒成灰。待到戰事結束,魏留回城,屍骨早已被徹底銷毀,死無對證,查無可查。

  華采幽的這些推測,已在古意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另外,雍城鄰城的那家『銷金樓』分號,開設的目的就是要給魏留製造假象,讓他產生蕭莫豫企圖要以此為掩護轉移那些人的錯覺,從而達到分散其注意力的效果。

  只是,古意離開雍城之後便隨著其他人一起到了一處早已安排好的江南小鎮暫且隱居下來,再也沒有與蕭莫豫聯絡過。

  這次以如此大的陣仗重新開設『銷金窟』,則是遵從了之前蕭莫豫留下的命令——

  憶兒登基之日,重見天日之時。也只有到這個時候,方可與華采幽聯絡,且只說是為了躲避太子滅口而不得提半句與魏留有關之言。

  憶兒做了皇帝,關於其生母是誰便再也不重要。魏留總攬朝政,作為一個人臣所能得到的已盡皆在手。所以,那樁所謂的秘密也就失去了價值,相應而言,知道秘密的人亦隨之沒有了任何可利用性,是死是活怎麼個活法自然無人再去關心。

  蕭莫豫雖不知道睿王爺後來會對前兩任先皇下毒,卻早已料到憑魏留的野心,必定會在三五年內挾少主以令群臣,故而才定下了這條計策。否則,豈不活活憋瘋了那群不甘寂寞的青樓奇葩?

  至於蕭莫豫和四大管事一直隱瞞著沒有將實情告知的理由,華采幽很明白。除了因為那時候的她太過心思單純為人太過衝動之外,還因為她實在太信任魏留,一旦得知,難免不會在他面前露出什麼破綻。不過也正因如此,魏留才遲遲沒有找到疑點終於被成功瞞了過去。

  只是不知,蕭莫豫蠱毒在身痛楚難當之際,要如何才能那般冷靜周全的安排好一切,留給華采幽一個乾淨的蕭家以及一個權傾朝野的強大後盾……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誰利用了誰,誰欺瞞了誰,誰又真的是為了誰好,事到如今,大白於心。

  闔上最後一個帳本,華采幽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目光落在燭火搖曳的琉璃盞上,不禁微微苦笑。

  她按照魏留的提示暗中找出了那幾條商道的作用以及眾人的下落之後,一直沒有任何動作。就是害怕魏留在故意佈局引著她去查,然後一網打盡。

  直到古意出手,朝廷頒下皇匾,她才總算放下了高懸著的心。因為這表明了魏留的態度,以往的一切,一筆勾銷再不提及。

  本以為,終於可以知道蕭莫豫的消息了,何曾想……

  「小墨魚,我如今已經完全能夠站在你的角度去想去做,你怎麼還不回來?我知道你累了,想歇會兒,可是,你究竟還要休息多久……」

  低聲喃喃,話音未落,便聞一聲巨響,一個身著大紅衣袍的年輕男子施施然從碎裂的門板中間走了進來,然後用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指在華采幽的咽喉寸許之處:「蕭掌門,不知可否借頭顱給在下一用?」笑得非常之真誠善良,說得極其之斯文有禮。

  華采幽的脖子發涼汗毛倒豎不由得打了好幾個冷戰:「這半個月裡有好幾十人想要來借我的腦袋,不過只有你突破所有的防衛出現在了我的方圓十米之內,我想請問一下,公子乃是何方神聖?」

  男子歪頭露齒一笑,那笑容竟煞是好看,與他的紅袍一樣令人眩目:「在下陸越,只要是能賺錢的買賣都做。」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財色閣』陸閣主,看樣子我這回是不借也不行了。」華采幽長歎一聲,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對蕭掌門這樣的美人兒我本是不忍心下手的,奈何你的頭顱實在是太過值錢,兩相權衡一番,在下也只好忍痛割愛捨色而取財了!」陸越邊說邊歎幾欲扼腕一派人畜無害的模樣,手下卻半分不留情,劍輝一閃,眼見那劍鋒便要割斷對方的脖頸。

  恰在此時,又是一聲巨響,一個銀色身影破窗而入。利器相交,電光火石。

  華采幽只覺疾風撲面冷風刺骨,下一刻,髮髻被劍氣震得一鬆,青絲垂落。連忙彎腰屈身接住掉下來的血紅髮簪,歎了一聲:「好險」,隨即擡頭咧嘴:「高粱地,你終於來啦!」

  曾經的翩翩少年如今已是弱冠青年,身量高了些輪廓硬了些,眸若點漆唇紅齒白面容越發俊美了些,只有那週身散發的冰碴子味兒依然沒變。

  陸越與他對了兩招後飄身站定,待到看清了他的樣貌立馬雙眼直冒綠光露出萬分驚艷的表情:「閣下生得真是好生漂亮,幸會啊幸會!」

  說著,竟大步上前大張雙臂給了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猛地一歪頭給了一個大大的香吻,動作之熱情奔放出乎常理乃至於匪夷所思,生生把高粱地給弄了個措手不及反應不能,就這麼被稀里糊塗的吃了豆腐……

  佔到了便宜,陸越心滿意足迅速後退,大紅衣袖翩飛著又從門洞晃了出去,轉瞬消失於夜幕之中,只笑聲朗朗留下一句話:「今兒個看來這份錢財我是賺不到了,不過好歹收穫了美色,也算不枉此行!」

  門窗俱毀的屋內,小風呼呼地吹著小火歪歪地閃著,此情此景頗為淒涼。

  華采幽哆哆嗦嗦地蹭到徹底石化了的高粱地旁邊,踮起腳尖慈愛地拍了拍他的頭:「小高啊,乖,咱不哭,姐姐帶你去找你師父,讓他老人家為你報這被輕薄非禮之仇!」

  高粱地呆滯的轉了轉眼珠,無語淚雙行……

  ————————

  縱觀與蕭莫豫有往來的黑白兩道,能在大戰前夕神不知鬼不覺幹掉敵軍一支尖刀精銳部隊的,能從睿王府手中救下必死之人並讓其再也追查不到的,都只有一股力量——『血玉盟』。

  華采幽雖判定蕭莫豫的下落必與『血玉盟』有關,然而該門派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盟主的行蹤更是比皇帝還要詭秘莫測,這兩年因時局動盪江湖混戰於是乾脆幾乎銷聲匿跡。於是萬般無奈,只得玩了這麼一場自己出錢請人殺自己的戲碼。因為她如今依然是『血玉簪』的擁有者,『血玉盟』便斷然不能眼看著她死於非命,砸了自己的招牌。

  只是沒想到,居然會招惹來了陸越這麼個葷素不忌男女不限的大魔星,讓高粱地的身心遭到了極大的創傷,華采幽對此深表遺憾……

  牽著鬱鬱寡歡哀怨淒婉的冰山美青年,華采幽翻山越嶺終於來到了『血玉盟』的總部,竟是一處風景秀麗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

  看著身邊經過的那些扛著鋤頭下

  地幹活的憨厚莊家漢子們,華采幽不由自主的頭皮發麻,這一個個的可都是跟高粱地一樣的殺神呀!那砍人像砍西瓜一樣的手法,那在斷胳膊斷腿斷腦袋中間漫步的氣度,那腥風血雨不沾身的瀟灑……

  正感慨萬分,忽聽一人問道:「牛棚,你怎麼才來,又跟誰下棋去了?」

  「死巷!」

  循聲望去,只見那位牛棚老兄長得果然牛氣十足,膀大腰圓滿面虯髯瞪著銅鈴雙眼,真不知剛剛他在回答『死相』的時候,該是怎樣一副掐著蘭花指跺腳皺眉又嗔又怒欲喜還惱的嬌羞模樣……

  華采幽惡寒了一陣,然後問依舊默默地在走悲傷逆流成河路線的高粱地:「我們現在是去找盟主嗎?」

  「不是。」

  「那是去找誰?」

  「死巷。」

  「……你在跟我玩傲嬌?!」

  「滾!」

  「…………」

  一直等來到了一處幽靜的籬笆院外,華采幽才總算明白,原來是『死巷』不是『死相』。

  按照『血玉盟』盟主的起名邏輯:高粱地是在高粱地被撿到的,牛棚是在牛棚被發現的,所以死巷是在死巷被救下的……

  陽光正好,清風徐徐。

  小院中有一方擺著棋盤的石桌,旁邊有兩個石凳,上面坐著一名青衫男子,一手執棋譜一手輕叩棋盤。

  周圍甚是安靜,遠處偶有雞鳴狗叫。

  男子微微側了身子,倚著桌沿,偏首間,幾縷髮絲在白皙瘦削的頰邊調皮地擺動。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書冊,少頃,像是看到了什麼妙處,眉梢輕輕揚起,唇角泛起一個弧度。

  然後點了點頭,放下棋譜,拈起棋子,落於棋盤,稍一頓,旋即一撫掌,一聲輕笑,滿面燦然。

  長身站起,舒展著筋骨,隨意踱了幾步,方看到立在外面的兩人,於是朗聲招呼:「小高你回來啦?」

  這樣的眉眼,這樣的身形,這樣的氣質,這樣的聲音,日日掛念,夜夜入夢,時時不忘,刻刻相思。

  華采幽死死抓住了高粱地的胳膊,弄得面無表情的冰山也忍不住一個勁兒的蹙眉。

  想說話,卻張了嘴發不出半個音節。只能任由淚水模糊了雙眼,心如擂鼓耳中轟鳴。

  男子也看到了她,略一遲疑,便露出了清雅溫潤的笑容,柔聲問道:「你是高粱地的朋友對不對?快一起進來坐吧!」

  幾乎在同時,院內茅舍的竹簾被從裡面挑起,一位清麗可人的黃裙姑娘快步走了出來:「巷哥哥,誰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愛財愛色又抽風的陸越是本妖怪另一本書裡的人物,讓他穿越過來打個醬油調戲一把小高,滅哈哈∼∼

  小墨魚出來啦,你們再霸王,我就讓他再消失掉!摩拳擦掌獰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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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39:46

【第五十九章.奉旨開青樓】

  五月,睿王爺謀反罪證確鑿,念其曾於社稷有功故而免除死罪,判流徙千里,後因年老體弱,暴斃於途中。府中一干人等,無論男女親疏皆沒入宮中永世為奴。

  六月,皇帝駕崩,太子繼位。

  八月,冊立皇子憶,為儲君,拜『定國公』魏留做仲父。

  次年七月,新皇駕崩,儲君繼位,魏留總領朝政。

  換而言之,睿王爺給皇帝和太子下的毒,成全了魏留的權傾天下。一番辛苦,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簡單總結就是兩個字——悲催。

  短短一年的時間裡,帝位兩度易主,舉國震盪。現如今更是主少國疑權臣當道,令憂國憂民者是日也憂來夜也憂。

  而作為蕭家代理掌門的華采幽這會兒也非常之憂傷,只不過並非因為什麼國計民生的大事,純粹是因為剛剛下人來報,家裡的那對活祖宗又翻天了,歲歲不慎掉進池塘,眼下情況不明。

  放下手邊的事務,匆匆趕回家,便見月月正耷拉著小腦袋規規矩矩坐在小板凳上,華采幽頓時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響。這位平日裡橫行霸道胡作非為沒有半刻安生的『女魔頭』只在一種情況下會跟個好孩子似的,那就是闖禍的時候,禍闖得越大就越乖巧。

  「娘親……」

  看到華采幽,月月連忙站起來,兩隻小手交握著放在身前,忽閃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自下而上地望著自己的親娘,聲音甜糯得能釀出一碗蜜來。

  這小心翼翼楚楚可憐堪比普天之下最聽話、最懂事、最受氣的小媳婦樣兒喲……

  華采幽心驚膽戰四肢發軟的蹲下來,盡量收起獠牙露出狼外婆的笑容:「月月啊,你把哥哥怎麼了?他……還活著吧?」

  要說歲歲這孩子真是倒黴催的,命比黃連還要苦,就因為早從娘胎裡鑽出來了一時半刻便被戴上了哥哥的高帽子,這一生都要擺出兄長的架勢哄著妹妹、讓著妹妹,任其欺淩、任憑蹂躪……

  而月月則毫不客氣地將這種權利發揮到了極致,打從呱呱落地就表現出了王霸之氣,除非自己吃飽,否則堅決不讓哥哥喝奶,略大一些便開始常常將睡在一個搖籃裡的哥哥擠壓得沒著沒落委屈得不行,等到能說會走了更是變本加厲成天介不是打就是罵那女王一般的架勢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哥哥沒死……」

  華采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月月緊接著又加了一句:「一直睡……」

  捂著險些全面罷工的心臟,華采幽一把拎起女兒衝進了臥室。

  屋子裡的人看到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主子,除了正在忙活的大夫之外,立馬烏泱泱跪了一片。

  華采幽見狀兩眼一黑便要暈倒,恰在此時,忽聽床上傳來一聲極輕微的輕哼,緊接著便是大夫的長舒一口氣:「小少爺醒了。」「我兒子沒死?」

  「小少爺只是暫時閉了氣,緩過來就好了,不過落水受了寒又受了驚嚇,需好生調養幾日方可。」

  「沒死你們跪什麼跪?!」

  華采幽把那些因為沒有照看好小主子而嚇得膝蓋發軟的僕從通通轟了出去,然後扔下月月,竄到床邊,只見歲歲被包裹在厚厚的棉被裡,小臉刷白嘴唇發抖,頭髮還有些濕漉漉的。

  「寶貝兒,你這是怎麼弄的呀?」

  歲歲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捉魚。」

  「好端端的怎麼想起來去捉魚?」

  歲歲閉緊了嘴巴。

  「又是妹妹讓你幹的對不對?」

  歲歲不吭聲,只是搖了搖頭。

  華采幽又是心疼又是氣惱,點了點他的腦門:「你就護著她吧,總有一天被她把你的小命都給折騰沒了!」

  這時,月月怯生生地蹭了過來,趴在床沿看著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病歪歪的哥哥,眼睛眨啊眨,忽地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歲歲連忙從被子裡伸出手,給她擦眼淚:「妹妹不哭,哥哥不好。」

  月月於是哭得更加驚天動地黃河氾濫。

  見一雙兒女如此相親相愛妹友弟恭,華采幽不禁甚感欣慰。

  正心潮澎湃熱淚盈眶之際,又聽月月邊哭邊說了句:「哥哥,魚,跑了。」

  歲歲趕緊一邊咳嗽著一邊拍胸脯承諾:「明天去捉!」

  華采幽掩面而泣:「一個沒良心,一個死心眼,一定都隨了你們的爹爹!」

  破涕為笑的月月好奇問道:「爹爹是什麼東西?」

  歲歲一本正經地回答:「爹爹是人,不是東西。」

  華采幽咬牙切齒:「你們的爹爹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是個東西!」

  居然那麼久杳無音訊,當真什麼都忘了不成?簡直太不是個東西了!

  這段時日以來,朝局雖是動盪不安,蕭家卻是風平浪靜。

  華采幽對外宣稱蕭莫豫因身有沈痾需靜心調養,故而是以代理掌門人的身份入主蕭家,因了之前的種種安排大力清洗,所以並沒有費什麼太大的周折。

  接任後,在幾位得力管事的相助下,華采幽著實打了兩場漂亮的商戰,將對她的質疑壓了下去。後來,又因為憶兒的緣故讓所有反對她的賊心徹底沒了賊膽。

  那是在歲歲和月月的抓周禮上,當時已被冊封為儲君的憶兒忽然出現,在身邊之人的授意下,拉著華采幽的手恭恭敬敬叫了一聲「乾娘」,又摸摸那對龍鳳胎的腦袋瓜子親親熱熱叫了聲「義弟義妹」,舉座皆驚滿堂震懾。

  華采幽明白,這是魏留安排的,用皇家的力量在給她支持,所以並不意外。真正讓她險些掉落下巴的,是憶兒身邊的那個被其尊稱為『師父』的男子。

  面容俊朗,

  神情肅穆,舉止超凡脫俗,笑容悲天憫人,在纖塵不染的白色僧袍襯托中,越顯其聖潔莊重,仿若佛祖座下的白蓮花……

  「女流氓施主,別來無恙否?」

  華采幽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和尚悄悄衝著她豎起的『煩惱全消指』,這才算是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亂……亂來,果然是你,我還以為是你的孿生兄弟……」

  「貧僧的這幅皮相,普天之下獨一無二。」

  「你怎麼成了憶兒的師父了?難道你想讓皇太子殿下出家當和尚?」

  「非也非也!貧僧教授他琴棋書畫詩詞典籍文韜武略為君之道,卻獨獨不傳授佛法。」

  「你一個化外之人,為何要入朝中為官?」

  「女流氓施主此言差矣,貧僧並無任何官職,依然是閒雲野鶴,之所以留在宮中,只為一件事。」

  「何事?」

  巒來露出白森森泛著慈悲光芒的兩排牙齒,再度晃了晃那根『普渡眾生』的手指:「那裡有很多的男人很多的女人還有很多的不男不女的人,都在等著我帶領他們堪破色戒。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恭喜啊,你可算是找到組織了……」

  就在華采幽和巒來貓在牆角進行這段齷齪對話的時候,大廳裡的抓周儀式已經提前展開。歲歲和月月一邊一個抱住了憶兒的兩條腿,死也不撒手,最後三個孩子滾成了一團,你壓著我來我壓著你,場面甚是有愛極其蕩漾。

  數個月前,這對兄妹兩週歲生日時,宮裡派人將他們接了過去,據說,與吾皇滾得是風生水起風起雲湧風調雨順我佛慈悲……

  穩住了蕭家的局勢後,華采幽也曾暗中派人回到雍城查詢蕭莫豫的下落,均無果。

  接連兩度國喪,給娛樂產業帶來了沈重的打擊,尤其是青樓業,倒閉破產無數,造成大批姑娘失業,給國家的和諧穩定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就在官府考慮要不要開辦再就業學習班以解決這一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時,一家名為『銷金窟』的青樓勇敢地站了出來,以富可敵國的財力雷厲風行的手段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的效率,讓連鎖分店在各大城市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為廣大下崗姑娘們提供了重新就業的機會,解決了政府的一大難題,父母官們一高興便聯名上書,為『銷金窟』請下了禦賜皇匾——『奉旨開青樓』。

  華采幽看著手上有關此新崛起的行業鉅子的信報,咧嘴笑了幾嗓子。

  『銷金樓』升級為『銷金窟』,不僅增加了無與倫比的匪氣而且還拉上了皇命做後盾,果然一出手就不同凡響,果然是大大的驚喜。

  大模大樣晃到本城新開業的『銷金窟』門前,又大模大樣一撩裙擺翻牆而過,接著大模大樣如在自己家中一般的閒庭信步,

  只不過後面追了一群人嚷嚷著『抓賊』。

  白日裡的青樓總是冷清的,華采幽這麼一鬧,動靜大得分外邪乎。

  於是沒鬧騰多久,便聽一座小樓上傳出一聲罵:「吵什麼吵?不知道我們一直在床上搞到天亮才睡嗎?」

  門自裡面猛地打開,一個舉手投足間皆是風騷入骨的女子倚門而立,鬢髮散亂衣裙半掩睡眼朦朧粉面含怒,因了動作略大衣服滑落,眼見酥肩便要曝光,恰在此時,一件黑色的斗篷橫空出現,將其從頭到尾遮了個嚴嚴實實,讓一干哈喇子流到一半的人大為失望。

  「風艷,看來你還是沒能擺脫古意那個老古董啊!」

  華采幽大笑著騰身躍起,落在女子的面前,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她:「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真好……」

  擡眼望向從屋裡急步走出來的英偉男子:「老古,你被調教的不錯哦,在床上搞了一晚上還能這麼精神。」

  與風艷和古意大醉了一場後,華采幽一回到蕭家便安排了一件事,在江湖上廣發追殺令,重金懸賞自己的項上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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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33:43

【第五十八章.做戲】

  「我還真有點兒擔心,是不是要等到血流乾了,這毒才能解。」

  「放心,我才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呢!殺害堂堂『定國公』的罪名,我一介草民可萬萬擔待不起。」

  安陽看著緩緩站起身,神情自若與華采幽輕鬆談笑的魏留,就像是見了活鬼:「不可能的……你明明就快要死了……」

  「我的確是中了毒,毒性也很烈,不過卻是有解的。那解藥就灑在阿采的肩上,你應該還記得,她剛剛蹲下來的時候,我拍了她一下。另外,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毒素隨著血流了出去。所以,我還要謝謝你那一腳加重了我的傷勢……」魏留邊說邊給自己點了止血的穴道,順便又補充了一句:「阿采的那一刺,雖然深,卻也只是看著駭人而並沒有傷到我的要害。」

  華采幽笑嘻嘻地將那兵刃收好:「做戲就要做得跟真的似的,讓看戲的人深信不疑然後得意忘形,否則,又如何能將幕後的高人引出來捧場呢?」

  安陽滿臉皆是不可置信:「我一直都在嚴密監視你們的動向,你們絕對不可能有機會相互聯絡!」

  「我跟常離之前確實沒有通過氣,此次完全是即興演出。」華采幽晃到屋脊的最高處坐下,擺出要暢談一番的架勢:「因為能拿到常離親筆信的,一定是他身邊的人,我可不想再被牽著鼻子走,索性鋌而走險搏一把。」

  魏留也在她旁邊坐下,苦笑著歎氣:「倘若博輸了,怎麼辦?」

  華采幽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那我就只好去死了。」

  「你認為我會殺了你?」

  「你大概不會,只不過有人看到這齣戲沒有按照自己希望的樣子去演,難免會大過失望乃至於惱羞成怒喪心病狂,到時候她在暗我在明,那真是有多少條命也不夠死的了。」

  魏留看著她,輕輕道:「我永遠都不會。」

  此時,安陽已經平靜了下來,站在原處冷冷地看著他們:「告訴我,問題出在哪裡?」

  華采幽回答得萬分誠懇:「我就不告訴你,偏不告訴你,我要你一輩子都想不通,我急死你!怎麼著,想來咬我啊?」

  「…………」

  「沒錯,你還有長長的一輩子的時間來想這個問題,我真心的希望你在有生之年能夠想通。因為我是個非常熱愛生命的人,最煩動不動就殺來殺去弄得鮮血飛濺破壞環境。大家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長那麼大消耗了多少糧食多少布啊,如果一下子弄死的話實在是太浪費資源了。」華采幽的態度熱情而友好,看著安陽的目光簡直就是色眼迷離:「尤其是像郡主你這樣金山銀山堆出來的大家閨秀,又高貴又漂亮細皮嫩肉的瞧著就讓人摩拳擦掌垂涎三尺,可千萬要長命百歲使勁的活著才行。」

  安陽環顧了一下周圍那些不語不動的黑衣人,慘然笑道:「看來,你們是早有準備。也罷,勝者為王敗者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華采幽很遺憾地搖了搖頭:「你怎麼聽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我不是說了嗎,你不能死,要好好地活下去,最好能活得比我們還要久。」

  「士可殺不可辱!」安陽一咬牙,揮掌便要自斃,卻被一直旁觀的魏留所擊出的石子打中穴道再也動彈不得。

  「你是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又不是什麼士,所以不可殺,但可以辱!」華采幽站起來走過去,伸手在她的臉上摸了兩把,嘖嘖稱讚:「光憑這皮膚,放在青樓裡,便是一絕,定能讓不少的客人趨之若鶩。」

  見安陽又要咬舌,便慢悠悠地說了句:「你就算咬下了舌頭,他們也定能把你救回來。順便告訴你,有的客人,還就是喜歡不能言語的姑娘,覺得這樣享用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安陽雖已事敗,卻依然維持著淩人的氣勢:「諒你也不敢這樣對我!」

  「我為什麼不敢?」華采幽也沈下了臉,恨聲道:「以前之所以不能動你,是礙於你郡主的身份還有背後的睿王府。而現在……」

  安陽頓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聲色俱厲:「現在我依然是郡主之身,睿王府的力量也還在,並遲早會王者天下!」

  「你是郡主?」華采幽很納悶的眨眨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安陽郡主一直好好地呆在睿王府裡呢!至於什麼王者天下,醒醒吧!你當我們的『定國公』真是吃素的不成?」

  安陽神情大變,終於露出絕望之色,掙扎著道:「父王多年的苦心謀劃,就算擒住了我,也無損大局!」

  「出面聯絡振臂一呼的人都沒了,所謂的局也不過是一盤散沙的死局。」華采幽冷笑:「而且我相信,常離會有辦法從你的口中把那些局裡的棋子給一一掏出來的!」

  望向遠遠坐在屋脊上的魏留,安陽面現哀戚:「表哥,念在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份兒上,給我一個痛快,好不好……」

  暗夜中,魏留的神色不明,只聽他輕輕一歎:「我的表妹,在王府裡。」

  安陽幾近崩潰,嘶聲大吼:「你這樣待我,究竟是為了家國大業,還是為了討這個女人的歡心?!」

  魏留不語,華采幽則忽然一手扶住她,一手出拳擊中她肋下,斷其肋骨數根:「我給常離下毒又刺了他一下,固然是為了做戲給你看,卻也是為了替蕭莫豫報仇。因為常離曾經害他受傷,又故意讓他多受了那麼些時日的蠱毒之苦。」毫無溫度的笑了幾聲,帶著森冷的戾氣:「對常離我尚且能下這樣的狠手,更何況是對你?這次斷你幾根骨頭,不過是讓你嘗嘗蕭莫豫所經痛楚的萬分之一而已,反正咱們以後有的

  是時間,我會一點一點全部都討回來!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黔驢技窮,別忘了,我待過大宅門跑過江湖混過青樓,折磨人的法子至少知道千兒八百種,足夠你挨個兒嘗的!」

  安陽痛極,卻偏偏不能動,只能這麼僵硬的站立著。她再心機深沈,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況且,金枝玉葉何曾遭過這樣的罪,於是再也無法強裝下去,淚水順著煞白的小臉滑落,端的是楚楚可憐,嘴巴裡卻還是不硬撐:「你這個……心狠手辣毒如蛇蠍的女人……」

  華采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從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雖然做不到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是滴水之恨還是基本上能還回去一整個泉的。你不妨算算看,咱倆之間的過節大概能有多少滴的恨意?還你江河湖海怕是都不為過吧?」又像個大姐姐一樣溫柔地為她擦去淚水:「所以我才說,你可一定要好好的活著,這樣,我才能好好的回報你。」

  說罷,轉身對魏留招招手:「她就先交給你了,問出你要的東西之後,就把她送到蕭家去,讓我來盡盡地主之誼!」

  魏留做了個手勢,便立即有兩名黑衣人走過來將再也難掩恐懼驚慌的安陽架走。

  見示弱無用,徹底崩潰了的安陽猛然形似瘋癲的大笑起來:「表哥,你裝什麼情深意重?就不信你會全然不知那鐵盒子與信失竊,你不過是想借刀殺人罷了!」

  魏留霍然起身,華采幽則搶先一步淡淡說了句:「不用費心挑撥了,你說的,我都知道。」

  安陽愣住,再也講不出半個字來。

  東方隱有曙光初現,寒風依舊。

  「我剛才只是嚇嚇她,不用送來蕭家了,我才沒空招待。」

  「好。」

  「不過,能不死還是不要讓她死,我要讓她看著我們每個人都幸福快樂的活著。」

  「好。」

  「今天總算沒有白忙一場……」華采幽忽然蹲下,身子縮成一團,摀住了臉,指縫間有成串的淚珠不停墜落。

  魏留悄步走過來,站在她身邊,伸出手,卻在她的頭頂上方毫釐之處停住,旋即慢慢握成拳,收回身側,只是靜靜地立著,垂目看著這個瑟瑟發抖的人,聽著嗚嗚咽咽的哭泣。

  良久……

  華采幽終於抹了把臉,擡起頭,咧嘴露出一個怪異的笑:「他沒死,他果然沒死……」

  「你不是一直都相信他沒有死?」

  「我其實一點兒把握也沒有,這樣做,只是為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便是真的死了,我也要將他的屍骨接回入土為安,日日祭掃刻刻相伴。」

  「現在知道他沒死,你也終於可以安心了。」魏留於是也笑著:「我這就安排人去找他。」

  「不用了,既然有人存心救走了他,就應該知道他是誰。既然他還活著,就一定會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回到我的身邊。」

  「可是……他或許已經不記得……」

  「他不會不記得的……」華采幽站起來,用濃重的鼻音哼了一聲:「他敢!」

  魏留點點頭:「我也覺得他不敢。」頓了頓,又道:「阿采,我……」

  「常離,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也都想明白了。比如,是你告訴雲舒孩子的父親是誰的,因為你支持太子,日後要藉著他權傾朝野,就必須讓他的後裔乾乾淨淨萬無一失。比如,那兩樣東西也是你故意讓人偷走的。或許,你一直保存著沒有將其銷毀,就是為了引安陽出手,因為多方的異動必然令你懷疑睿王府此前早已埋下了暗棋。這樣一則你可以沿著這條線索追查下去,二則也可以看看自己曾經布好的局發展到最後是個怎樣的結果。」

  華采幽理了理鬢角,顯得很平靜:「其實應該說,你什麼都沒有做,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就像他說的,我從來都不曾真的相信他。甚至到最後……」仰首看著魏留,笑容裡有了一絲苦澀:「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認為,此事與你無關?因為在最後一刻,他跟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就是——『不是魏留』。起初我以為,他只是不想讓我恨你。就像他之前一直沒有告訴我,你讓他用商道來換解藥,只是因為不想在剩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一切的時候,少了個故交多了個仇敵。」

  魏留因失血過多的臉色愈加發白,忽地劇烈咳了幾聲。

  華采幽則繼續道:「你瞧,到了那一刻,我還是不信他。」狠狠地擦去再度流出的淚水:「只不過,以前我總是懷疑他要對別人不利,現在又總是懷疑他什麼都是在為了別人好……攤上我這樣的妻子,他一定很累吧……」

  魏留默然片刻:「那麼你後來又是如何確定的?」

  「因為我想到,如果真的是你,必然不會讓他以那樣的方式死在我的面前。你會慢慢來,先是讓我們決裂,接著讓誤會一步步加深,直到再也無可挽回,直到他在我的心裡徹底消失。」華采幽輕輕笑了笑:「安陽到底還是不夠瞭解你謀定而後動的行事方式,也不知道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為了一個樂師便衝動到不惜與官府作對的老鴇了。否則,蕭莫豫這一年來的教導也未免太過失敗!她太著急報復,又低估了對手,怎能不自尋死路?」

  聽到樂師,魏留的面色驟然一變,竟咳得彎下了腰。

  華采幽忙扶住他:「怎麼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

  「不是……」魏留喘了幾口氣,岔開話題:「我也是因為相信蕭莫豫絕對不會拿蕭家開玩笑,把自己視若性命的家業,交給一個居然敢這般明目張膽謀刺朝廷重

  臣的人,所以才毫不猶豫的與你做了這場戲。」

  「我可是在『定國公府』的大門前,在無數官員百姓的注視下,跟你一起離開的,你但凡出個好歹,我都絕對脫不了干係。就算我跟你同歸於盡了,那也會連累到整個蕭家。」華采幽看著已經重新站直的魏留:「我是故意這樣做,讓你明白我不會當真下殺手。而你配合著我這麼做,則是為了將睿王府的幕後主使一舉成擒。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一直忍到我問出了蕭莫豫的情況之後才發難。」

  「阿采……」魏留猶豫了一下:「你,真的不恨我?」

  「我不是說了麼,我不恨你,從來都不恨。」華采幽揉揉鼻子:「不過說起來也挺奇怪的,蕭莫豫但凡弄出點什麼事兒,我的腦子就像是被驢踢了一樣一團漿糊,到最後總是會做出一些愚蠢無比的事情來。對你卻不會,反而能冷靜下來想清楚……」

  魏留微微一笑:「你還記不記得,很久以前你曾經問過我類似的問題。你問我,為什麼總是對蕭莫豫心生猜測和懷疑,而我明明是你完全看不透的人,卻不會對我有這樣的情緒?」

  「我問過嗎?怎麼不記得了……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的回答是,因為我在你的心裡,並不那麼重要。」

  人往往在面對最重要的東西或者最重要的人之時,會失了理智亂了方寸不能思考不能判斷。相愛的人之間,尤其如是。

  晨曦中,華采幽打馬離去。

  魏留相送,仿若鋼刀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個長長的斜影。

  待到那一人一騎徹底消失於視野,方收回目光,以佩劍在地上劃出幾個字——

  為留,未長離。

  旋即,轉身大步離去。

  你雖不能為我而留,我卻只當你從來未曾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油菜花做為小墨魚教出來的徒弟,好歹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另,我忽然惡趣味了,YY一小段魏家兩兄弟投胎轉世之後的JQ∼

  這一世他們不是兄弟啊不是亂倫啊……

  雷者退散!!

  再廢話幾句,這源於我非常喜歡的一部廣播劇《蝙蝠》裡面的兩句台詞——

  小受:你到底想要什麼?

  小攻:我要你即使被我騙過害過傷過,也還深深愛我。

  ————————

  音說:「留,我們來對遍詞吧!」

  留點頭。

  音說:「我們就對馬上要配的那一段好不好?」

  留又點頭。

  音說:「好像無論我說什麼你都點頭。」

  這次留沒有點頭,只是輕輕的笑了笑,鏡片後的眸子黑亮幽深。

  夏日午後的空氣炙熱而乾燥,音忽然有些沒來由的慌亂,下意識便說出了廣播劇中的那句台詞:「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你深深愛我。」留的聲音低沈而醇厚,幾分霸氣幾分執著還有幾分深情。

  「你……你漏說了一句。」音的聲音清朗而乾淨,帶著些許的孩子氣,如他的人一般澄澈見底。

  「我不要你被我騙被我害被我傷。」留緩緩走近,用成熟高大的軀體將音稍顯單薄稚嫩的身子牢牢籠住:「我只要你,深深愛我。」

  心如擂鼓,沸騰了週身的血液,將不知名的熱意匯成薄汗湧出。音前額的頭髮有些長,過了眉,遮住上眼?,平時喜歡翹起一邊嘴角吹口氣上去,髮絲飛起的時候露出耍帥的壞笑。此時,卻已幾乎全被汗水所濡濕,沈沈的。

  留微微前傾,擡手將他額前的碎發掠開,看著那雙清亮黑眸中自己的倒影。利落整齊的短髮,英挺的五官,銀邊眼鏡平添幾分成竹在胸的穩健。他的沈默寡言源於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行動永遠比語言更直接有效。

  手穿過細軟的頭髮,遊移至後腦,牢牢托住。唇壓上那兩瓣微張的紅潤,摩挲吮吸,而後以舌尖撬開略有些僵硬的齒關,長驅直入。

  我是那個將要陪你共度一生的人,只有我才是,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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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33:20

【第五十七章.真相】

  烏雲掩去了月光,讓深紫官袍那處被暈染的顏色越加暗沈,白骨兵刃上迅速匯聚在一處滴落的血線,順著屋脊緩緩而下。

  華采幽揚起頭,喃喃輕語:「小墨魚,我來陪你了……」

  旋即手腕翻轉,將尖利的一頭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奄奄一息的魏留見狀雖大驚,卻動彈不得,只能滿眼絕望。

  便是在此刻,幽光急閃,華采幽只覺腕部一麻,那已經劃破衣襟的兵刃不自覺便脫了手。

  「著什麼急啊?過個一時半刻再死也不遲。」

  聲音清脆,面容秀麗,舉止端莊。

  華采幽驚訝地看著這個突然現身俏然而立的華服少女:「安陽郡主?」

  「花老闆,好久不見。」安陽微笑頷首,又禮數周全地對同樣驚訝不已的魏留打著招呼:「表哥,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你怎麼會……」

  「表哥想問,我怎麼會從那座防備森嚴囚牢一樣的王府裡出來是不是?」善解人意的安陽非常體貼的節省著咳喘不止的魏留的力氣:「因為,被關在裡面的那個,本來就不是我啊!」說著,掩口輕笑起來,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連精明過人心思縝密的表哥都瞞過了呢!不愧是父王花了幾年工夫調教出來的代替品。」

  「睿王爺竟……早有準備……」

  「父王只不過非常明白功高震主的下場而已,所以才會埋下這步棋。」安陽的笑容一點一點收起,語氣含煞:「只是沒想到,逼得他使出最後殺手鑭,逼得我再也見不得天日的人,會是你!」

  魏留想了想,隨即恍然:「這數月間各地連續有重要官員遇刺身亡,邊境異族蠢蠢欲動,甚至包括陛下以及太子的突發惡疾,看來,都與你睿王府埋下的這步暗棋有關?」

  「沒錯!否則父王忠心耿耿輔佐皇上幾十年,到頭來竟落得這麼個含冤莫白的下場,豈非天不長眼?!」

  「這番苦心謀劃恐怕不只是為了給自己討個清白吧?」魏留冷嗤:「之所以隱忍不發,不過是為了等待一個時機罷了。」

  「所以,我該多謝表哥給了我們這個時機嗎?」安陽蹲□,與他平視,恨意難掩:「父王就只有我這一個女兒,本來,有大好的江山等你坐擁入懷。可是,你卻不要,你竟不要!」

  魏留雖傷重,卻不減半分狂傲:「就算要江山,我也只會靠著自己的力量去爭!」

  「但你拒婚,卻是為了一個被夫家休了之後混跡於風塵的女人!讓我顏面盡喪再也擡不起頭來,你成心為了羞辱我,是不是?!」

  「我與你只是兄妹,從無其他。即便沒有阿采,我也絕不會娶你。安陽,如果你要報復,就只管發洩在我身上,莫要恨錯了人!」

  聽到提起了自己,華采幽覺得似乎不應該再沈默下去,便清了清嗓子:「郡主搞錯了,我不是被夫家休了的,我是被自己給休了的。而且,不要隨便歧視任何一個行業,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飯,風塵女子並不比郡主公主矮上半分!」

  魏留擡眼望向她,唇角輕勾,不禁莞爾。

  安陽一怒,轉而冷笑,站起來面對華采幽而立:「花老闆真是好興致,現在還有心情說笑。想必是覺得心願已了再無牽掛?」華采幽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我大仇得報,馬上就要去與愛人相會,心情當然不錯。」

  「哦?那麼如果我說,這兩點你都實現不了,而且永遠沒有機會實現,不知道,花老闆還笑不笑得出?」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找錯了報仇的對象。」

  安陽淡淡的一句話,卻讓華采幽像是被一道驚雷劈中,張口吶吶而不能言。

  也許是在瀕死之時激發了潛能,魏留竟猛然坐了起來:「阿采,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不要聽她胡說!」

  「你居然到死都還想護著她……」安陽恨極,擡腳將他踢倒,狠狠踩在他的傷口上,汩汩流出的鮮血迅速浸濕了繡緞鞋面:「怎麼,怕她知道了真相之後,死不瞑目?」

  魏留面色煞白,豆大的冷汗不停滲出,微微皺了一下眉,勉力想要開口,卻被華采幽所打斷:「什麼是真相?」聲音雖然平靜,身子卻已抖得如風中落葉。

  安陽見狀,忽地又綻開笑容,輕聲慢語道:「真相就是,那鐵盒子的確是表哥派人偷出來的,那封信也的確是表哥親筆所寫,只不過,最後把這兩樣東西送交到你手裡的人,是我。換而言之,我把表哥想做,而未做的事情,給做完了。」

  「原來,常離他真的放棄了,這次,他真的沒騙我……」華采幽目光有些散亂,像是失去了心神:「那些黑衣人……」

  「沒錯,是我派去的,還有那個『血玉盟』的少年,也是在我的安排下才及時趕到的。唯有讓蕭莫豫死在你的眼前,而且還是因你而死,你才會痛苦至極,繼而喪失所有的理智,只想殺死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怎麼樣,花老闆,我很瞭解你吧?」

  華采幽只能苦笑:「瞭解我這衝動脾氣的,又何止你一人。」

  「我要讓你害死你所愛的,再親手殺死愛你的……」安陽恨聲說罷,又衝著不住咳血的魏留輕輕笑道:「表哥,先是被所愛的人仇恨,然後死在她的手上,最後,看著她在愧疚痛悔裡永不超生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很好吧?」

  華采幽彎下腰,雙手撐住發軟的雙腿,深深喘了幾口氣,隨即走到魏留的身邊,蹲下:「常離,對不起。」

  「阿采,不關你的事。」魏留用滿是鮮血的手,輕輕拍了一下她不住發顫的肩頭:「倘若不是我確實存了那份心思,也就不會被人利用。你還恨我麼?」

  「不恨,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華采幽扯出一個笑容:「到了陰曹地府,我跟蕭莫豫請你喝酒,叫上『銷金樓』的那幫人。」

  魏留灑然應道:「咱們一醉方休。」

  「好。」

  兩人相視一笑,心結頓消,前嫌盡釋。

  安陽見狀,眸子裡的戾色陡然暴增,急閃數下,終是大笑:「想要相會九泉之下,一笑泯恩仇?二位,別做夢了!我怎麼可能會如此好心,成全你們?」

  「為什麼這麼說?」華采幽與魏留對視一眼,隨即豁然起身:「他是不是……沒死?他……在哪兒?」

  安陽回答得很乾脆:「不知道。」

  華采幽一呆:「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賣什麼關子?」

  「你們雖然讓我看了一出非常滿意的戲,但我還是覺得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安陽搖頭歎息:「原本,我其實是打算這個時候安排蕭莫豫出場的。如果他像是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著你,想必這個場景會非常的有趣。」

  魏留忽然慘笑:「你給我的解藥裡,加了毒?」

  「如果是毒的話,表哥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只不過是讓人忘記一些事情的蠱而已,對身體沒有損傷的。」安陽自袖中取出一個小藥瓶:「我正好還有一顆,花老闆,請笑納。」

  華采幽大驚失色,忙倒退幾步,險些滑下屋脊。

  此刻,安陽秀麗的容顏仿若有了一絲扭曲:「既然我得不到心中所愛,便要讓你們不管是陰間還是陽間,不管是黃泉路上還是六道輪迴,永生永世都只能對面不相識,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隨著她淒厲的話語,屋頂上又無聲無息多了十餘個黑衣人。

  華采幽見無路可逃,只得顫著手,接過藥瓶,不死心的哀求道:「安陽郡主,事到如今,至少請告訴我,他在哪兒?」

  「被人救走了。」

  「誰?」

  「如果我知道的話,他這會兒就該站在這裡!」安陽輕哼:「不過沒關係,他身上的蠱我已經引發了,就算過幾十年之後再死,你們之間的結果也是一樣。」說著,又看向正一點一點試圖掙扎坐起的魏留,輕輕道:「表哥,我不會讓你忘了我,即便是帶著對我的恨意輪迴,好歹也算是我在你的命盤上,留下了些許的印記。」

  寒風凜冽,寂靜的夜空中只餘衣袍獵獵聲響。

  見華采幽只是定定地看著掌心的藥丸遲遲不肯入口,安陽不禁冷笑:「花老闆,可別逼著我們動手代勞啊!快些吃了,早點兒上路。說起來,我其實已經很仁慈了,讓你們二位結伴同行。明兒個一早,所有人就會知道,蕭家新任掌門和定國公同歸於盡,相信這場軒然大波一定會造成不小的影響。花老闆,還真是要謝謝你給了我們這個漁翁得利的機會!」

  華采幽不語不動地又沈默了一會兒,在安陽徹底失去耐心的時候,忽然重重歎了一口氣:「被你這麼一說,我好像還真是不能就這麼死了。常離,你身上的毒也該解得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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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28:31

【第五十六章.索命】

  高粱地夾著華采幽竄回了廢墟,狠狠往地上一摔撞開其被點的穴道,然後看也沒看一眼便『嗖』的一下飄走了。

  華采幽剛順勻了氣血站起,銀衫少年已經又飄了回來,寒著一張臉,帶著一陣寒風。

  「人呢?他人呢?」

  「沒了。」

  「什麼叫沒了?沒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了!」

  華采幽腿一軟跌了回去,眨眼又一骨碌爬起來往那巷道死命衝過去。

  空蕩蕩,唯余血跡飛濺。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果然沒得很徹底。

  「他受傷了,武功又遠遠不如我,你為什麼不先救他?為什麼一定要聽他的話?」

  高粱地狠狠的將幾近崩潰的華采幽一把推倒在地,毫無表情的俊美容顏閃現出一絲恨意,冷冷的目光投向她發間的一抹暗沈殷紅:「血玉簪!」

  「什麼?」

  「誰戴著『血玉簪』,我『血玉盟』就要不惜一切保其性命。」

  血玉盟,江湖中的一個神秘組織,可護人,更可殺人,若將其得罪,則不管是什麼來頭隱藏得有多深,下場也只有死路一條,從無例外,且死狀甚為淒慘。故而,黑白兩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主動招惹。

  血玉簪,血玉盟盟主的信物,持有者便是連執天下生殺大權的皇家亦要退讓三分。

  因蕭莫豫同本屆盟主有交情,且曾經對其有恩,故而在雍城之行前得其贈信物,並得高粱地相助。

  換而言之,蕭莫豫早已料到此行可能會遇到凶險,只是將『護身符』,給了華采幽。

  所以,那日在黑森林,高粱地才不得不在最後一刻掉轉劍頭。

  所以,今日在陋巷,高粱地也只能選擇先救『血玉簪』的擁有者。

  所以,薛凝才會說,三皇子的人不是不想對華采幽下手,只是沒有辦法那麼做,想來,定是不願樹下『血玉盟』這個強敵。

  薛凝還說,華采幽與蕭莫豫之間有個致命的問題,當時華采幽不懂,現在懂了,卻遲了……

  高粱地後來告訴華采幽,他與巒來受蕭莫豫所托護送憶兒入京,一直住在魏留的『定國公府』內。前段時日太子正式公佈了憶兒的身份並順利認子後,本欲返回『血玉盟』,卻被有心之人引著又來到了雍城。

  「原來,是他托你們保護憶兒的……」

  「因為那是你的乾兒子。」

  因為是她的乾兒子,是她所在意的,所以他才會拜託這樣兩位武功高絕的人一直留在身邊護其周全。

  如果是以前,她恐怕會想,他這麼做只是為了完成太子所交予的任務吧……

  明明那麼簡單,為什麼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只有她……還當真是,眼盲心瞎。

  冰碴子一樣的高粱地最後丟下一句火藥味十足的話就憑空消失了——

  「老子去點死那幫黑烏鴉,給他陪葬!」

  時已正午,陽光刺目。

  陪葬……

  似乎,斷無生機。

  華采幽坐在蕭莫豫之前坐過的地方,將『血玉簪』取下,在自己的心口抵了半晌,最終還是閉了閉眼,站起身,重新挽起了髮髻。

  她要好好的活著,哪怕半世孤寂。

  稍作準備,打馬離開雍城,絕塵而去。

  蕭家會有人去接歲歲和月月,妥善照料。現在還不能去見他們,否則,她會再也捨不得離開。

  半月後,至一江南小城,風景秀麗河水蜿蜒。

  在一處幽靜的小橋旁,華采幽遇到了倚欄吹簫的紫雨,曲調淒婉帶著決然。

  「你怎麼會在這兒?其餘人呢?」

  「我給自己贖了身,大約一年前到這裡開了家樂坊。至於其餘人,當然還在老地方啊!」紫雨有些奇怪地看著激動過後復又絕望空洞的華采幽:「怎麼只有花老闆你一個人,蕭公子呢?」

  乍一聽那個拚命不去想的人被提起,華采幽頓時心中大痛,神色一黯:「他……」

  「莫非,真如柳音所料?」

  「柳音?」

  「他曾經托我給花老闆帶三樣東西和一句話。」

  竹哨——讓華采幽開始懷疑蕭莫豫對雲舒母子有所圖,也是其後一連串誤會的引子,是魏留交給她的。

  暗器——黑森林裡遇襲時傷了蕭莫豫,其後,魏留以此為據,一舉剷除了『無名教』。

  藥瓶——當柳音還是白衣樂師時,華采幽隨手所贈,卻被其視若珍寶,不惜以一世深情來還。

  一句話——『無名曲』只有『無名教』的教主才會,最後一次見到柳音,他所吹的曲子,就是『無名曲』。

  那幾個莫名其妙死在巒來手中的黑衣蒙面人,同黑森林裡的那群一樣,其實都是柳音派來找華采幽的。而他們斷不可能傷華采幽一根頭髮,因為柳音絕不允許。

  所以,那些暗器便是另一撥人早已準備好的,目的就是要借此栽贓給『無名教』。而倘若當真是只聽皇家調度的『黑羽衛』,必不會也不屑這麼做。

  華采幽想起,蕭莫豫曾經說過,這整件事裡,最大的受益者就是魏留。既藉機除去強敵,又徹底解了與安陽的婚約。然而當時,她卻堅決不信。

  「看來,柳音真的很瞭解你。」紫雨輕輕歎了口氣:「所做的一切,所安排的一切,所謀劃的一切,也全部都是為了你。」

  華采幽狠狠擦去不知何時遍佈於臉上的淚水:「他在哪兒?」

  「我不知道。」

  「紫雨,你是不是在等他?」

  「我永遠也等不來他,因為他的心裡沒有我。」紫雨撫摸著玉簫,微微笑了笑:「我只是偶爾,想想他。對了,我改了名字,叫念音。」

  ————————

  又十天,至京城。

  暮春三月,生機盎然。

  作為代表著當前朝中最大勢力的『定國公府』,門庭若市。

  華采幽一介平民又是女流之輩且無人引見,想要從正門進入那絕對是癡心妄想。於是便在府旁街邊大樹後面的石板上老老實實坐著,一直到日落時分,方遠遠看見一隊人策馬徐行而來,當先者,深紫官袍,氣宇軒昂,神情冷肅,顧盼俾睨。

  拍拍手站起,華采幽邊跑邊衝著正翻身下馬的當朝一等公提氣大叫:「常離!」

  話音未落,幾把明晃晃的鋼刀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再多動半下,立馬血濺當場。

  「住手!」紫影一閃,鋼刀墜地,被迫定住了身形的華采幽只覺周圍的景致花了一花,脖子上架著的東西就全都消失了,眼前也只剩下了一個人,用清清朗朗的聲音帶著難抑的驚喜問她:「阿采,你怎麼來了?是來找我的嗎?」

  華采幽笑嘻嘻地摸了摸涼意猶在的脖頸:「我在京城只認識你,所以,也只能來找你。」

  「快隨我進去。」

  「我是來找你喝酒的。」

  「府中美酒任飲。」

  「可我覺得戒備森嚴的深宅大院會壞了酒興。」

  「那咱們就隨便去找家酒樓。」

  華采幽歎口氣攤攤手:「可是,帶著那麼多的侍衛會嚇跑別的客人嚇壞店老闆的。」

  「誰說我要帶侍衛了?」

  「你現在位高權重,恐怕不能像當年那般隨意而為吧?」

  魏留朗聲大笑:「在阿采面前,我永遠都只是常離。況且,能傷我的人,恐怕還未出世!」

  眾目睽睽之下,便是在皇上面前也不卑不亢不假辭色的魏大人,將馬鞭丟給隨扈,與那風塵僕僕的黃裙女子並肩離去,眉梢輕揚頭稍偏,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喜與寵溺。

  在不起眼的街角找了家不起眼的酒肆,華采幽同魏留幹掉兩壇之後,索性躍上了屋頂,對月抱壇,長歌痛飲好不快活。

  「我已經一年多滴酒未沾,所有人都說,我是個律己甚嚴乃至於近乎苛刻之輩,其實,我只是不想和除了你之外的人飲酒。阿采,你來,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許是太久未曾碰酒,之前飲得又很急,所以酒意上湧得厲害。魏留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便躺了下去,手枕在腦後,看著恰恰轉身望過來的華采幽:「阿采,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呀!說起來,也算得上是拜你所賜,我該謝謝你才對。」

  魏留輕笑,映著月光的眸子似乎籠了一層迷霧,聲音裡也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哦?此話怎講?」

  華采幽放下空酒罈,抱膝面對他而坐,歪著頭笑得甚是歡快:「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知道蕭莫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怎麼會大義滅親為那些冤死的人報仇,然後再入主蕭家掌管諾大家業?」

  魏留尚未聽完即神色大變,想要坐起,卻發現渾身發麻動彈不得,同時胸腹間傳來陣陣絞痛,不過僅僅霎那慌亂,馬上便恢復了鎮定,沈聲問道:「你說的這些,我如何全然不知?」

  「不知?這天底下有什麼事情是你魏留魏常離不知的?」華采幽斂了笑,語氣冰冷帶煞:「你從一開始便設計好了,一步步引我對蕭莫豫起疑,是不是?」

  劇烈的疼痛讓魏留重新神智清明,眸色越顯幽深,抿了抿已然刷白的唇,爽快應道:「沒錯,我是成心讓你認定雲舒是他逼死的,可沒想到,你竟能原諒他。」

  「但你知道,這已經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有機會,便能長成毀滅一切的利劍。」

  「那個機會,就掌握在我的手裡。」

  「因為你早就知道,太子要滅口,而蕭莫豫根本無路可選。」

  「他有。我讓他用商道來交換,但是被拒絕了。」魏留看著面色猛然一僵的華采幽,冷冷一笑:「在雍城,我要製造一個瞞天過海的假象,要保幾百個人的性命,其實並不難。可惜,他只在乎自己的家業而罔顧那些人的死活!」

  「不……」華采幽沈默片刻,緩緩搖頭,語氣卻極堅定:「因為他知道,你就算暫時保他們不死,也只是為了捏在自己的手裡作籌碼,一旦用不著了,必會通通除去。你的野心,絕不止於一個『定國公』,你想利用這個來要挾即將繼位的太子,得到更多的權勢。」

  「就算如你所言,那又如何?五百六十七人,的確是死了。」

  「就算……就算他們真的……」華采幽深吸一口氣:「我也相信,與蕭莫豫無關!」

  魏留擡眼看了看明亮的月色,微微瞇了瞇,仿若是在自言自語:「果真,憑空消失了麼?」

  這句話極輕,華采幽並沒有聽見,自顧自繼續說道:「你給我解藥,告訴我你已經放棄了,讓我對你滿懷感恩和愧疚,自然不可能有半點生疑。然後你再利用我對你的信任,讓我與他徹底決裂,最後再殺了他斷了我的所有念想,你便可以乘虛而入。」搖頭苦笑:「我的每一步,每一個反應,都在你的安排之下意料之中。怪不得你總是跟我說,讓我站在原地就好……你想得到的,不管是權勢,地位,東西,還是人,都一定要得到,都沒有得不到。」

  魏留收回視線,凝視著她,聲音低沈而艱澀:「我,得到你了麼?」

  華采幽慘然嗤笑:「只可惜,你千算萬算總有算不到的地方。比如一個白骨兵刃,比如柳音。」

  魏留聞言猛地一顫,竟用手肘將身子撐起了一些:「柳音?他……他……」

  華采幽見這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

  改色的人竟忽然如此失態,不禁有些納悶地皺了皺眉:「柳音只是讓我明白了一些事情的關節而已。」

  「他……是什麼時候……是怎麼讓你明白的?」

  「之前托別人交給我的幾樣東西和……」華采幽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魏留慘白的面色,還有緊緊捂在腹部的手,輕輕地笑了,帶著滿滿的怨毒:「想靠著拖延時間來驅除體內的毒嗎?別白費力氣了!這是『血玉盟』用來對付叛徒的毒藥,天下至毒,無解。」

  魏留的冷汗已經濕透了重重衣衫,嘴角開始慢慢滲出絲絲黑血,咬了咬牙,忽地開口輕輕問道:「阿采,你真的就這樣恨我?」

  「廢話!你害我失去最愛,背負著愧疚懊悔永不得翻身,我恨不能一刀刀淩遲了你!」

  「如果我告訴你,那日與你所說的話,關於要放棄的話,都是真的,之後,我什麼都沒有做過,你信不信?」

  「你覺得,我還會不會相信?」

  華采幽冷哼一聲霍然站起,神情淒厲,寒風烈烈,黑髮飛舞。

  右手一翻,一截骨狀利器在星月照耀下閃著白色金屬光澤:「我用這個傷了他,現在就用這個送你入黃泉!」

  魏留的唇邊綻開一抹苦笑,鬆開緊皺的眉心,靜靜地看著森然寒芒沒入自己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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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17:14

【第五十五章.死別】

  太陽一點一點升起,朝霞鋪滿天際。

  華采幽環視周圍的淒涼瘡痍,空氣裡依稀還有焦味的殘留。沒來由的慌亂難當,遂握緊那截白骨,想要拔腳狂奔,卻因體力的透支而雙腿發軟,只好一邊自我鄙視一邊往著蕭莫豫消失的方向跑去。間或跌到,偶爾摔跤,連滾帶爬,狼狽不堪。

  地上的血跡一路蜿蜒,終在一處廢棄無人的死巷而止。

  華采幽連呼帶喘追到這兒,彎著腰指著倚牆而立的蕭莫豫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打雞血啦你?受傷還跑這麼快!」

  蕭莫豫的臉色慘白,緊捂胸前的指縫依然不停有血緩緩滲出,半邊的白裘已是殷紅斑斑:「怎麼,要為那些冤魂索命報仇麼?」聲音雖輕,卻極是冰冷。

  華采幽總算喘勻了氣,站直身子走過來:「冤有頭債有主,就算要索命報仇也得去京城找那罪魁禍首才是!」

  蕭莫豫一愣,旋即皺眉嗤道:「不自量力!」

  「至少,也該去找下手的那些人。」華采幽停在他面前,揚了揚手中的物件:「也就是使用這玩意的人。」

  陽光下,那『白骨』一頭粗圓適於手握,一頭尖利宛若鋼刺,之前染上的血跡已盡皆褪去,露出閃著白色金屬光澤的本色。

  這只是一種形似白骨的兵器,昏暗的光線下極易認錯,所以,才會有那樣駭人的殺傷力。

  「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些人究竟是誰?」

  蕭莫豫看著一身泥土卻雙眼晶亮的華采幽,輕輕笑了一下:「我說的,你信嗎?」

  「想讓我相信你,就不能什麼都瞞著我!」

  「你若信我,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也斷不會相疑。」蕭莫豫靠著牆,穩住身形,聲音裡是沈沈的疲憊:「先是薛凝,接著是雲舒,然後是現在,你不僅不信我,而且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從來都是這樣,從來都是……油菜花,你之前說,因為愛我,所以寧願眼盲心瞎。可,這真的是愛麼?」

  華采幽張了張口,但什麼都說不出,只覺心裡堵得厲害酸得厲害。默了少頃,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點了止血的穴道:「先去醫館,別的,以後再講。」

  蕭莫豫卻神色猛地一凜,反手按住她:「暫時用不著。」

  話音剛落,但聞衣袂連響,十餘個黑衣人將不深的巷道堵了個嚴實。個個身法詭譎,功力不淺,且毫不掩飾其渾身散發著的森然殺意。

  蕭莫豫見狀,挑挑眉輕笑一聲,帶著濃濃的自嘲:「糟糕,沒想到滅口滅到了自己的頭上,果然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

  華采幽呆了片刻,忽然暴跳:「放屁!你能有那個本事調動鄰國部隊的高官顯貴來供你驅使?不給你安個裡通外國通敵叛國漢奸走狗的帽子人民群眾都不答應!」揮了揮那白骨狀的武器:「據我所知,只有鄰國的某些高級將領才有資格使用這種象徵著權柄的兵刃。蕭大公子,你能不能來給我解釋一下,這玩意兒為什麼會出現在『銷金樓』的廢墟裡?難道是決戰當夜,敵國的將領跑到我們的後方大本營裡來喝花酒找姑娘不成?!」

  蕭莫豫覺得頗有些意外的歪了頭打量著她,半晌,方歎了口氣:「為什麼到這個關頭,你的腦子居然又好使了呢?油菜花啊油菜花,是不是每次都要在我快死的時候,你才能發現我的可取之處?這實在不是什麼好的習慣。」

  華采幽一聽,頓時更加怒不可遏:「小墨魚你個混帳王八蛋!我是因為一時眼花才會以為這個不過是截白骨所以隨便戳了戳,你卻明明知道是殺人的利器還不閃不躲的逞英雄。你是成心故意的對吧?就想讓我慚愧內疚在你面前擡不起頭來對吧?」

  一邊跺著腳大聲罵,一邊不動聲色側了身子用手環住蕭莫豫的腰,抓緊了他的腰帶:「到現在還死鴨子嘴硬,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打算讓我誤會你到底恨你到死,巴不得你被人大卸八塊橫屍街頭,然後就可以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度過下半輩子的寡婦生涯了是不是?你說說你這動的是什麼匪夷所思的腦筋存的是什麼天打雷劈的心?都一把年紀當爹的人了,還跟我玩什麼傲嬌系的小美男,啊?!」

  最後一個字發出的同時,內力也全部集中到了雙手,正欲趁勢將蕭莫豫遠遠送到高牆的外面,助其脫困。卻不想他竟像是早已料到會有此舉一般,緊要關頭身子猛地下沈,致使功虧一簣:「我走不掉,也不會走。」

  華采幽差點忍不住索性掐死他再直接扔出去,急急小聲道:「外面不多遠就有我騎來的馬,你堅持一下,然後趕緊去找官兵來,我在這裡拖住他們,只有這樣才能有生路,要不然就是一起死!」

  蕭莫豫眸色深深地看著她,卻不再多說什麼,只微微搖了搖頭。

  這時,一直被徹底無視的黑衣人們終於不甘忍受自己那比打醬油還不如的悲催命運,為首的一個冷冷開口:「兩位不要枉費心機了,在我們的手上,還從來沒有過活口。乖乖受死,說不定還能得個痛快。」

  華采幽怒喝:「你給我閉嘴!沒看到我們兩口子正在討論嚴肅的問題嗎?上吊還容人喘口氣呢,等把話說完了再死不行啊?」

  見黑衣人竟當真不再作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目光漠然,華采幽也蔫了。

  因為這只能說明,他們有著十足十的把握,現在之所以不急著有動作,就是像貓捉老鼠一樣,看著手中的獵物花招用盡卻不過是徒勞掙扎,等到玩夠了取笑夠了之後,再慢慢下口。

  蕭莫豫偏首看著華采幽,忽然輕輕道:「其實以你的身手,倒可以搏一下。」

  「搏你個頭!」華采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懶得再討論這個問題,便用下巴指了指巷子裡的那群『貓』:「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蕭莫豫沒了血色的唇角挑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頓了頓,方無所謂似的隨口應了句:「不知道。」

  「難道又是『黑羽衛』或者是『無名教』?」

  「肯定不是。」

  「我這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跟黑衣人死磕上了。」

  「我又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跟你死磕上了。」

  華采幽瞪著已經靠牆席地而坐露出滿不在乎表情的蕭莫豫:「我們是在等死,你態度端正一點好不好?」

  「誰不是一生下來就在等死呢?只不過我們比較幸運,可以知道自己死亡的確切時刻。既然這樣,當然要讓自己擺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去死了。」

  華采幽想想,貌似很有道理,便挨著他也坐下了:「我們如果死了,歲歲和月月怎麼辦?」

  「張嬸先代為照料幾日,然後蕭家的人會接他們回去。別的不敢說,一輩子衣食無憂總當不是問題。」

  「你已經都安排好了?難道來之前就知道一定會出事?」

  「未雨綢繆罷了。我只是覺得,情況也許會比較複雜。」蕭莫豫輕輕咳了兩聲,歎息著笑道:「結果不出所料,真的不太簡單。所以我才一直教導你,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現在明白了吧?」

  華采幽緊緊地偎著他,試圖給他因失血過多而不住顫抖的身體一點溫暖,嘴裡卻調侃著:「朝聞道,夕死可矣。」

  「那麼在臨死前,你不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嗎?比如,究竟是誰想要我們的命,或者,我到底是不是那場屠殺的幕後黑手。」

  「這些等我死了以後變成鬼,自然就會明白的。因為,鬼總是能知道很多做人的時候搞不明白的東西。不過有件事,一定要在下黃泉之前弄清楚,否則,我便是做了鬼,也是個入不了輪迴的糊塗鬼。」

  華采幽坐直一些,定定地看著蕭莫豫清瘦俊逸的容顏:「如果一個人,心甘情願為了另一個人而忍受人間半世孤獨,而與其攜手共赴陰曹地府,算不算愛?」

  蕭莫豫回望著她,眉心微漾。少頃,有些吃力的擡起手,屈起食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樑。

  尚未及言,便聞一陣尖銳的利器破空聲突起,同時一道銀色的影子仿若閃電般攻入黑衣人之中,眨眼間便擊倒了三個。

  華采幽如看到了蒼天大地如來佛齊齊顯靈一般,從地上『噌』的一下彈起,歡呼:「高粱地,你就是人民的大救星!」

  蕭莫豫隨之緩緩撐著站起,雖也笑了,眸子裡卻是一片瞭然於胸之後的蒼涼。

  高粱地雖靠著猝然襲擊而得手,但黑衣人也已經迅速擺陣展開反擊,一大部分人將他牢牢困住,其餘的則對華采幽和蕭莫豫出了殺招。

  華采幽藉著那奇形怪狀的白骨兵刃勉強應付了幾下便開始左支右絀,正手忙腳亂間,突然聽到被自己護在身後的蕭莫豫提氣叫了聲:「小高!」。聲音雖有著中氣不足的虛弱,卻甚為清朗,帶著決然。

  心中猛地一顫,熟悉的場景在腦中驟然閃現。

  不顧一切轉身,無視招招致命的強敵,只管緊緊握住蕭莫豫那似乎毫無溫度的手,然而剛張口還未出聲,便被他極輕極快的兩句話所打斷。

  隨即,便被人自後攔腰抱住,身子一輕,拔地而起,與此同時,蕭莫豫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猛然一掌拍向她的脈門,迫其鬆開了緊扣不放的手指。

  華采幽想要掙扎,卻被高粱地直接封了穴道,再也動彈不得。

  絕望中,只能拚命睜大眼睛,看著蕭莫豫微微揚起的臉,在旭日的籠罩下,帶著清清淺淺的笑。

  還有,迅速將他淹沒的黑衣,閃著寒光的兵刃,帶著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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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10:15:57

【第五十四章.決裂】

  華采幽捧著鐵盒與那封信在路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被越來越高的朝陽晃得有些眼暈才站起來,一步一挪到了家門口。

  隔著籬笆牆,蕭莫豫的陣陣朗笑中混著孩子們『咿咿呀呀』的聲音自屋內傳出,間或還有幾下清脆的鈴鐺輕響。那是上次『銷金樓』眾人所送一大包禮物中的一樣,一對銀鈴手鐲,兩個孩子的小手上各戴一隻。

  在門外站了好半天,華采幽忽覺手指有點兒疼,低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拇指被鐵盒燒黑的邊緣劃開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的血,那封魏留寫來的信因為就放在盒蓋上,已經被染紅了一半,只能清晰看到最後幾個字——『力殺,五百六十七人,皆無活口。』

  『力』其實是『劫』的右半邊……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華采幽的手一抖,指上的傷口又擴大了一些,將那個『力』字也徹底化為一點血紅。

  轉身,快步離開。到了集市恰巧碰到張嬸,華采幽便托其給蕭莫豫帶句話,說是有樣東西必須要到旁邊的鎮子去買,如果天晚了,她就在那裡的客棧住一宿,明日再回。

  告別張嬸,又去馬市買了一匹快馬,遂飛馳而去。

  到了雍城的鄰城,已是日落月升。

  華采幽稍一打聽,便找到了『銷金樓』在此處新開設的那間分號。燈紅酒綠客似雲來,除了門庭和面積略小之外,與那雍城的第一青樓沒什麼不同。

  裘先生打通人脈關係後便功成身退,這裡先是交給古意打理,蕭莫豫離開雍城後,便又將他調了回去照看蕭家的生意。所以現在這『銷金樓』的分號主要是由當地請來的幾個資深人士掌管著。

  華采幽不想多費唇舌,便直接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翻牆而入,在樓裡大模大樣轉了一圈,又翻了出來,繼續策馬狂奔。

  這個『銷金樓』裡上上下下數百人,果然沒有一張熟識的面孔。

  至雍城,啟明星微亮。

  路過『蕭家山莊』,只見曾經的溫暖安靜已成一片死寂焦土。

  進城,下馬。在這燈火通明的邊境不夜城裡徐徐步行,身邊很多人在來來往往路旁的小販在賣力吆喝,華采幽卻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後來,人漸漸少了,周圍的光線也漸漸暗了,華采幽的聽覺倒是恢復了。

  迎客聲,送客聲,絲竹聲,爆竹聲……還有紫雨的簫聲,風艷的笑聲,錢姐的算盤聲,刑媽媽的訓斥聲,裘先生的說話聲,以及夏先生那滿是學術氣息的演講聲……

  很多聲音,混在一起,熱鬧喧囂震耳欲聾。

  好吵……

  華采幽咧咧嘴掏了掏耳朵,然後,一切猛然歸於沈寂,只餘風聲呼嘯。

  和『蕭家山莊』一樣,眼前是焦土一片,在『銷金樓』矗立過的地方。

  還有一個人,白色輕裘玉簪束髮,溫雅從容。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華采幽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嘶啞得厲害,很難聽,不由皺了皺眉,頓了一下又道:「我應該問,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兒?」

  「因為如果單單是為了買一樣東西,你不會捨得離開孩子們整整一宿。」

  蕭莫豫向華采幽緩步走來,腳下的廢墟發出令人齒冷的碎裂聲:「是誰告訴你這兒出事了的?」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

  「你其實早就知道!」華采幽啞著嗓子打斷他的話:「這麼大的事情,又與蕭家有關,你怎麼可能不在第一時間知道?為什麼要煞費苦心的對我隱瞞?別跟我說什麼怕我擔心傷心之類的鬼話,我連你的死都能接受,還能接受不了別人的?!」

  蕭莫豫腳步一頓:「你這是什麼意思?」

  華采幽反而迎上前去,仰首看著他不辨眸色的雙眼,語聲輕柔卻字字如刀:「五百六十七條人命,一夜之間灰飛煙滅,就為了皇家的面子。他們中的很多人,或許根本就沒有見過憶兒,也根本就不知道憶兒和雲舒的關係,更加不可能知道憶兒的身份。但是為絕後患,為了徹底抹去憶兒生活過的痕跡,那些人就必須要死。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太子為什麼要這麼做。高高站在權力頂峰上的人,就該心狠手辣,就該視普通百姓的人命為草芥,就該用纍纍白骨條條冤魂鋪平其王者天下的路!你瞧,我是不是很明白?」

  蕭莫豫緊蹙的眉頭一點一點打開,卻留下一道永難消失的印痕:「五百六十七,你連這個數字都知道……」

  「我還知道太子在運筆時,習慣在『滅口』的『滅』字最後一筆,有個小小的停頓。」見蕭莫豫的神色大變,華采幽終於徹底絕望,慘然而笑:「我明白很多事情,只是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的?那些全然無辜的人,那些朝夕相處的人,那些一起吃過飯喝過酒聊過天甚至打過架的人,你如何能下得了手?又是如何在殺死了他們之後,還能常常若無其事的與我談起與他們之間的趣事?」

  「你認為是我……」蕭莫豫剛有了些許血色的面頰陡然蒼白,幾與身上的輕裘同色:「你竟認定了是我……」

  「難道不是?」

  「我說不是,你信嗎?」

  「又是這句話……」華采幽依然笑著,帶著恍惚,也帶著淒然:「雲舒死的時候,你也是這麼問我的。當時我說,我信你。」伸出手,撫上蕭莫豫的眉眼:「因為我愛你啊,所以寧願,眼盲心瞎。」

  「原來,你一直都以為是我逼死了雲舒。」蕭莫豫後退半步,避開她的指間:「原來,你從未信過我。」

  「雲舒的死,跟她自己的選擇有關,你充其量,不過是推了她一把。所以我雖怪你怨你,卻並不恨你。這段日子以來,你讓我見識到了你的雷霆手腕,有的時候雖鐵血無情,卻行之有效,成大事掌大業者本當如此。」

  華采幽將手收回,看著自己的掌紋:「前段時間我甚至常想,日後我若當真掌家,有可能會比你更狠更絕。」默然片刻,輕輕一歎:「多可笑啊,我怎可能及得上你。為了所謂的私交,與太子的私交,彈指間便送五百多人入了黃泉。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那封命令燒燬『銷金樓』的信,是給誰的?」

  蕭莫豫頗為意外地脫口問道:「那信你是如何……」

  華采幽定定地看著他,只覺一日一夜策馬狂奔滴水未進的疲憊仿若狂濤駭浪般捲襲而來,已再無力氣維持站立,便抱膝蹲了下去:「你的密信,我自然不會偷看。只是無意中瞥到了幾個字……那果然不是『沒』字的右半邊,而是燒燬的『毀』,燒燬『銷金樓』……我親手將那信裝好,封口,第二天綁在信鴿的腳上,然後看著你放飛……九月十九,兩軍決戰,炮火齊鳴,那樣混亂的時候,自然沒人會去特別關注城裡城外的兩個小小起火點,還有被數十萬人的拚殺嘶吼所掩蓋的屠戮與慘叫。待到大戰結束,該死的都死了,該毀的都毀了,該撤的也都撤了,這便成了一樁無從查起的無頭公案,只能歸入是戰火的誤傷……真是好心計好謀劃,天衣無縫。怪不得,太子會如此信任你,將重任托付於你。」

  蕭莫豫的面色急劇灰敗,眸子卻越來越亮,心中像是有火在熊熊燃燒,清朗的聲音變得艱澀,卻壓住了呼嘯的冷風:「他隨便對你說幾句話,你便連問也不問就對我全盤否定,不給我半點解釋的機會。我們是夫妻,你竟對我相疑至此!」

  華采幽擡起頭,神情漸漸冰冷,將懷中的鐵盒與那封染血的信遞給他:「常離什麼都沒說,只是讓人帶來了這個。我也不願相信你真的會那樣做,所以我先去了鄰城,以為那裡是你早就預備好的退路,以為你早就將那些人悄悄的轉移了過去,以為雍城的一切不過是個用來搪塞太子的障眼法。可惜,那裡不是退路更不是生路,只是你的一處普通生意……我很希望你說,常離給我的東西其實都是假的,是他偽造的,是用來陷害你的,是用來挑撥我們之間關係的……我更希望你說,我認錯了路,其實『蕭家山莊』和『銷金樓』在應有的地方好好的立在那兒,其實沒有人死誰都沒死大家都好好的活著……」

  蕭莫豫抿著唇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物件,輕哼一聲:「竟能派人混入我府中自火裡偷出密件,果然是處心積慮。」

  到了此刻,華采幽終於再也無法維持平靜,嘶聲大喊:「說啊,你為什麼不說?」

  蕭莫豫沈默著將那些信件全部撕碎,一揚手丟入風中,眉宇間帶了幾分淒然幾分傲岸:「總之,他絕不會傷害你所在意的人,而我則為了權勢心狠手辣六親不認。你既信他不信我,多說何益?」

  「在意的人……在意的人……」

  華采幽的腦子裡被這四個字攪得混沌不堪,撐地站起時,手中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低頭一看,藉著微露的晨曦,竟是一截森森白骨,霎那間,擊潰了所有的理智:「原來你所謂的,終有一日我會和所有我在意的人一起齊聚江南喝酒品茗,是和他們的冤魂!蕭莫豫,莫豫,你做事當真是從不猶豫!」

  起身,振臂,將手中白骨直直送出。

  蕭莫豫眸色冷冽,看著這全無招式可言的一擊,不閃不避。

  袍角飛揚,血滿白裘。

  華采幽未料在沒有用任何內力的情況下,一截白骨竟能有堪比利劍的威力,一驚一愣,頭腦頓時恢復了清明。

  蕭莫豫擡手拭去唇角沁出的血絲,猛地後退一步,拔出胸口的利器,輕咳著笑問:「你現在是不是,寧願我早就毒發死了?」

  華采幽呆呆地看著手中那已成紅色的白骨,霍然擡頭,卻只見蕭莫豫踉蹌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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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10 10:14:21

【第五十三章.解毒】

  臥室裡的兩個孩子依然睡得香甜,蕭莫豫卻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披著薄襖倚床半臥,見華采幽推門進來,忙掀開被角,眼睛亮亮的偏首對著她笑。

  華采幽藉著微弱的燭光看著他唇角漾起的淺紋,竟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只得呆呆站在原地。

  蕭莫豫便歎了口氣,下了床,走過去,牽起她的手,拉著她一步一步來到床邊,然後按著她的肩頭坐下,又為她除去鞋襪脫去外衣,將她塞進被子裡,最後彎下腰搓搓手覆在她冰涼的面頰上:「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請客人入屋,就這麼站在風口裡說話,是何待客之道?」

  他掌心指間的溫暖終於讓木頭一樣的華采幽恢復了感覺:「你知道來客人了?」

  「嗯。」

  「知道來的是誰?」

  「嗯。」

  「知道他來做什麼的?」

  「嗯。」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恰巧醒了,然後就聽到了。」

  華采幽這才注意到蕭莫豫的鬢角有汗漬,心中一緊,忙不叠將他也拉入被中:「剛剛又發作了?」

  她這回沒有假裝看不見,蕭莫豫也沒有假裝沒發生,而是皺著眉苦著臉軟著聲音:「是啊,可疼了呢∼」

  「喲,知道疼了?你不是挺有種的嗎?」

  「那當然,沒種你能生出歲歲和月月?」

  「…………」

  華采幽眨著眼睛看了蕭莫豫半天,忽然趴到他的身上,狠狠咬了他的鎖骨一口,又用手使勁在他的肋骨上戳了幾下:「你的骨頭,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蕭莫豫被弄得連連悶聲慘叫:「油菜花你有病啊?人的骨頭還不都是一樣的,你指望在我身上發現鋼筋鐵骨不成?」

  「那常離為什麼要誇你的骨頭硬呢?」華采幽歪著腦袋想了想,恍然大悟:「看樣子,我需要拿個大鐵錘來試試才行。」

  蕭莫豫忙一把將她摟住,笑得既得意又扭捏:「不過是因為我沒有答應他一件事,他就這樣誇我,真讓人怪不好意思的。」

  「什麼事?」

  「讓我將蕭家的幾條運貨線路借他用用,我怕耽誤自己的生意,就小氣了一把。」

  「用來做什麼?」

  「送兵入京。」

  華采幽倒吸一口涼氣:「兵諫?!」

  蕭莫豫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梳理著她的頭髮:「我既然沒答應,他自然也就沒告訴我詳情。不過想來,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華采幽坐起一些,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口:「常離……是用解藥來……相迫?」

  「這麼大的買賣,酬勞當然極是豐厚,解藥只是其中的一個條件罷了。」

  「你,為什麼不答應?」

  蕭莫豫看著她,淡淡道:「如果換作是你,會否答應?」

  華采幽默然良久,方緩緩搖了一下頭:「不會。此事一旦捲入,若敗,則蕭家必遭滅門。即便能成,蕭家也將陷入皇權爭鬥的泥沼永難脫身。我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將整個家族拖向深淵。可是這些,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你記恨魏留。他的野心和手腕勢必能成就一番功業,你掌家後,跟這樣的人做故交,總比做仇人要好。」

  「居然連這個都謀劃到了,小墨魚你真是個……」華采幽憋了半天,卻只憋出兩個字:「笨蛋……」

  蕭莫豫握住她依然沒什麼溫度的手:「你怨不怨我?」

  「你都已經讓我自己想明白了個中利害,我又有什麼好怨的呢?」華采幽低頭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百年基業,諾大家產,成千上萬人的身家性命,你可以毫不猶豫的死,卻不能無所顧忌的生。以前的我,也許真的不懂,可經過了那麼多的事,現在的我,想不懂也不可能了。」

  蕭莫豫輕輕歎了口氣:「我沒有毫不猶豫……」

  「我知道……」華采幽忽地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語氣歡快起來:「不管怎麼樣,一切都過去了。常離還是把解藥給了我們,而且是無條件的。」展顏一笑:「我就知道他不會真的忍心傷害我所在意的人,他曾經答應過我。」

  「是麼……」

  「對啊,就連柳音那樣跟官府作對,他都願意不去追究呢!」

  「魏留,也是你所在意的人,是不是?」

  華采幽撇撇嘴:「又吃醋!」

  蕭莫豫笑著揉了揉她額際的碎發,然後將她攬入懷中,眸子裡閃過冷冷的嘲諷,卻什麼都沒有說。

  逝者已矣,無需再提。提了,也只是讓她心裡所在意著的人,又少一個。所以魏留,我之所以只讓她知道你的好,不過是不想她傷心而已。

  靜靜相擁了一會兒,華采幽忽然問道:「對了,你什麼時候知道常離有解藥的?」

  蕭莫豫不答反問:「你可知睿王爺為何會忽然遭到貶斥,罷官削爵軟禁於府中?」

  「不是說,因為下屬虧空軍餉所以被連累的嗎?」

  「睿王爺把持朝政那麼多年,怎麼可能因為這點事而倒台?真正的原因,是魏留在敵營中搜出的關於他通敵叛國的證據。」

  「通敵叛國?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朝廷既然沒有對外宣佈,那說明是有人將此事壓了下來。難道是,常離?他有這麼大的權力?」

  「主要是因為睿王爺的勢力盤根錯節,朝廷不想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時候逼得太緊,免得激起什麼不可收拾的變故。最關鍵的在於,那個所謂的證據經不起徹查,魏留所要的,不過是籍此暫時困住睿王爺的手腳,以便能夠順利接掌兵權,入主京師。」

  華采幽呆了呆:「所以,睿王爺是被陷害的……」

  蕭莫豫點點頭:「可以說,現在的魏留掌控著睿王府的命運,想拿安陽手中的解藥,又有何難?」

  「睿王爺倒台,三皇子想必已經沒什麼希望奪嫡。太子當了皇上之後,憶兒就是儲君……」華采幽恨不能叉腰大笑:「那我就是未來皇帝的乾娘!哦呵呵呵……」

  蕭莫豫不甘示弱:「我還是未來皇帝的義父呢!」

  「將來再把月月嫁給憶兒,咱就是皇帝的嶽父和嶽母啦!」

  「……我女兒才不要嫁給那個總是對我臭著一張臉的小子!」

  「那要不然讓歲歲上?男皇后好像也不錯……反正我要做皇帝的丈母娘!」

  「…………」

  蕭莫豫等華采幽妄想症發作告一段落後,又正色道:「關於憶兒的身世,今後切不可再提,否則必惹禍端。記住,他與這雍城,從來就沒有半點關係。」

  華采幽神情僵了僵:「我明白,未來的皇帝怎可能與『銷金樓』,與雲舒,有什麼關係……」

  見她黯然,蕭莫豫忙捏了捏她的鼻尖,促狹道:「油菜花只要你乖乖的,等我們回了江南,我就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什麼驚喜?」

  「現在不告訴你。」

  「不許賣關子!」

  「我就賣!」

  「你再賣我就對你不客氣!」

  「切,誰對誰不客氣呀?」

  蕭莫豫翻身下地,跑到書桌前搗鼓了一會兒,然後拿著一支硃筆又翻了上來。

  「現在已過午夜,咱們要開始點第二朵梅花嘍!」

  「啊?」

  華采幽只一個愣怔的功夫,蕭莫豫便以筆尖在她光潔的前額幾筆繪出了一朵紅梅,襯著剔透的膚色,仿若於白雪之中怒放。

  蕭莫豫細細打量,喃喃讚歎:「真美。」

  華采幽含羞帶怯欲拒還迎:「客官過獎了。」

  「我在誇我的畫作,與你何干?」

  「…………」

  華采幽正要發怒,身上忽覺一涼,竟是遮體衣物已被壞笑連連的蕭莫豫給輕車熟路的扒了個精光。

  「你個臭流氓,到那邊找張紙跟你的畫作玩你的文藝小腔調去,別來招我!」

  蕭莫豫的語聲沈沈,嗓音啞啞:「還有什麼紙比你的身體更適合做畫?」

  輕輕壓住華采幽動個不停的下半身,一手握住她的兩個手腕將之固定於床頭,一手執筆在其渾圓翹挺上的兩點粉暈處描摹,不同於之前的快速,這回一筆一畫進行得很是緩慢,力道也甚是輕盈。柔軟的細狼毫在敏感的肌膚上一次次拂過,帶來的微癢酥麻讓整個身體隨之戰慄,就連血液也開始抑制不住的騷動起來。

  華采幽想要掙扎卻已全身無力,只好咬著下唇瞪著終於完成大作正在以十分認真萬分專業非常嚴肅的態度歪頭欣賞的蕭莫豫:「小墨魚你等著,老鴇報仇十年不晚,咱倆有的是時間死磕!」

  「油菜花你瞧,你又威脅我。」蕭莫豫癟癟嘴竟像是很委屈:「那我就只有對你再不客氣一點了……」

  畫筆於是緩緩向下,勾勒出梅樹的枝椏,足足過了盞茶功夫,方行筆至肚臍處,又是一番精雕細琢,而後繼續下移,以密處做土壤,描出數片迎風而落化作春泥的花瓣……

  華采幽此刻已是喘息難抑,額間的紅梅被滲出的汗珠暈開,更添魅惑。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長長的睫毛被沾濕,不規律地顫動著。

  蕭莫豫停筆,擡頭,見了她的模樣先是一愣,旋即瞳孔的顏色陡沈。隨手將硃筆遠擲,俯身含住她潤澤的雙唇,鬆開她的手腕,握住她的纖腰,輕輕擡起與自己的身子緊密結合,沒有一絲空隙。

  在由慢而快的律動中,華采幽眼裡的霧氣終於成串滾落,被蕭莫豫輕輕舔去,埋首在她的耳邊,聲音裡是滿滿的心疼:「傻瓜,堅強了那麼久,這會兒倒哭了。」

  雙手攀上他的脊背,雙腿與他交相糾纏,用指尖和牙齒在他身體上留下點點痕跡,華采幽哽咽著呻吟:「我想起以後常常要被你這麼不客氣地對待,我就喜極而泣。」

  「…………」

  「油菜花,我還想要個女兒。」

  「去你的,當我是母豬啊?一年到頭就給你生孩子玩兒?」

  「要不然,咱歇一年生一次?」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先定計劃嘛!」

  「我現在要睡覺!反正日子還長著呢,小墨魚你急什麼?」

  「嗯,還長著,不急。」

  ——————

  ——————

  蕭莫豫因為中毒的時間過久,所以解起來也很慢,一直拖到那九九八十一多寒梅無論是在紙上還是在某人的身體上盡皆被點成了紅色,才算把體內的殘毒基本清除乾淨。

  二月,春寒料峭。

  華采幽去市集買了些東西,準備過幾天在路上用。

  蕭莫豫說族裡出了點事,急需趕回去處理,所以沒時間繞道雍城去跟『銷金樓』眾人道別。華采幽也不願分開一年多好不容易才見面就又要上演一出煽情的離愁別緒,便決定先直接回江南,待到事畢,孩子們入了族譜,再找機會回來與那幫傢夥好好聚上一聚,反正蕭家在此處有產業,以後總要常來常往的。

  回來時,在路上碰到了一個人,說是受托將兩樣東西交給她,見華采幽接過,那人立即便走了。

  兩樣東西分別是一個小鐵盒,一封信。

  鐵盒的邊沿拐角有幾處應該是被火熏出的黑印,秘鎖已被打開,是蕭家專用的那種保存重要文件的機密設置。

  信是魏留寫來的,信紙不知何故有些皺有些舊,墨跡也像是有段時日了。

  華采幽打開盒子,裡面有幾封信,內容很簡單,全是要求蕭莫豫盡快將一干知道憶兒身份的人滅口的命令。雖無落款,紙張也很普通,但不難推測出,乃是出自太子之手。

  再展開魏留所寫的信,只有一行字——

  九月十九,『銷金樓』和『蕭家山莊』遭劫殺,兩處共五百六十七人,皆無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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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10 10:13:58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2-7-11 13:14 編輯

【第五十二章.解藥】

  十一月十七,冬至。

  華采幽按照江南的習俗做了赤豆糯米飯和湯圓,又按照本地的習俗包了一盆餃子,在廚房裡團團轉忙了一整天。好容易搞定了端上桌,去喊蕭莫豫抱孩子們出來吃團圓飯,結果一進裡屋差點當場撅過去。

  只見蕭莫豫鋪了一張畫紙在書桌上,將一兒一女放在畫紙上,然後拿著他們沾滿了墨汁的小手玩畫畫,一筆一筆還玩得挺認真。

  也不知道已經玩了多久,兩個小傢夥不僅爪子黑了,連頭帶臉帶今天剛剛換上的新衣服全都黑了,於是華采幽的臉也黑了……

  「小墨魚,你看看你幹的好事!」

  一聲斷喝,嚇得孩兒他爹猛擡頭,露出一張縱橫交錯的黑白臉:「噓!不要打擾我們創作。」

  華采幽似怒似笑表情扭曲著走過去,歪頭瞅了瞅:「好端端的幹嘛畫一叢雜草?」

  蕭莫豫立馬投來一記鄙夷的目光:「你個沒文化的,這是梅花!」

  歲歲搖頭晃腦哼哼了兩聲表示附和。

  月月想必覺得哥哥搶了自己的台詞,很是不滿,一爪子照著哥哥的鼻子就拍了下去。

  蕭莫豫撫掌大樂:「乖女兒好樣兒的!」

  歲歲是被這父女倆給欺負慣了的,所以只是抽抽鼻子,沒有任何不滿。

  倒是華采幽看不過去,伸手把他抱起來:「兒子不怕,有娘親疼你,咱們不理你的壞爹爹和壞妹妹。」順便踢了蕭莫豫一腳:「還不帶你的寶貝閨女過來洗臉換衣服,飯菜都要涼了。」

  蕭莫豫謹遵妻命,樂顛顛把女兒放在脖子上,歡天喜地當先跑了。

  每當這個時候,華采幽都很有把月月給『退貨』的衝動,因為看著蕭莫豫對女兒那股子滔滔江水般的疼愛勁兒,實在有理由懷疑她生出來的這個其實就是他前世的小情人……

  吃飯的時候,蕭莫豫曾先後試圖給孩子喂湯圓餃子和赤豆,均被華采幽喝止。很是不甘,終於在她去廚房熱菜的工夫,成功餵食了一樣東西——桂花冬釀酒,結果自然是惹來了孩兒他娘的好一頓臭罵。

  等到華采幽把兩個嘴角吐泡泡的小醉貓安頓好了之後,回到廳裡,卻發現貌似又要多一隻大醉貓,忙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劈手便將幾乎空了的酒罈子奪下。

  蕭莫豫撐腮斜倚桌邊,挑眉輕笑:「油菜花你別緊張,這點酒還醉不倒我。」

  華采幽忿忿然:「誰緊張了?我是生氣你居然吃獨食好不好!在塞北弄出這罈子江南風味的酒我容易嘛我?」

  「是是是,不容易。」蕭莫豫探手將她拉入自己懷中,擁緊:「所以謝謝你,讓我還能再嘗一次家鄉的味道。」

  華采幽把剩餘的酒倒成三碗:「以前每年的冬至,蕭伯伯總是會和你我圍著暖爐,邊聊天邊喝桂花冬釀酒。今天,是我們五個人一起,飲盡這一壇。」

  蕭莫豫站起身,將一碗酒灑在地上,一碗酒飲入腹中,看著桌上的三隻空碗,眸子一黯。

  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蕭家的這罈酒,似乎都只有三個人來喝了……

  拉著華采幽來到臥室書桌邊,蕭莫豫藉著燭光執筆,輕描淺摹間,將那叢雜草勾勒成一樹素墨的寒梅:「這裡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每天點紅一瓣,花瓣盡,而九九出,到時候春暖花開,咱們便可以啟程回江南了。」

  華采幽遞上硃筆:「那麼第一朵紅梅,當然該出自你這一家之主的手中。」

  「一起。」

  「好。」

  握著她的手,輕輕落筆,梅花怒放,若染心頭之血。

  蕭莫豫終是體弱,酒勁上湧很快便昏沈睡下了。兩個小傢夥因了肚子裡的桂花酒作祟,也睡得格外安穩。

  華采幽卻在這難得的靜夜了無睏意,索性披了衣服拿出一本名冊翻看。這上面有不少的人名旁邊被做了註釋,比如『可堪重任』,比如『留待查校』,比如『永不續用』,還有極少數被圈了一個鮮紅的圓框,意味著已遭家法處以極刑。

  他們一家在這個小鎮避世而居的一年多裡,蕭家上下經歷了一番大清洗,幕後的操縱者,便是這位看似無心亦無力再去管理諾大家業的掌門人。

  華采幽看著蕭莫豫以退為進,將各路心懷叵測的人馬引出,而後再予以致命一擊,佈局精妙,心機深沈,手段狠辣。

  他說:我會留給你一個乾乾淨淨的蕭家。

  她說:即便不乾淨也沒關係,因為我已經學會了如何清理。

  他說:有些事,太過骯髒殘酷,交給我來做就好。

  她說:傻瓜,其實我早就決定,要與你一起變灰變黑。

  三更,略有倦意。華采幽闔上名冊正欲就寢,忽聞窗外似有異動,遂悄步而出。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一個挺拔若鋼刀的身影立於院內,黑髮黑裘,輪廓分明。

  「阿采,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

  魏留緩緩至華采幽三步距離處,停下,輕歎:「你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而我,卻再也走不過來了。」

  「常離……」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嗎?」

  「是不是因為一個人?」

  「是的,因為一個女人,父親深愛著的女人。我本不叫魏留,表字也不是常離,但五歲的時候,父親堅持給我改了名改了字,母親一怒之下重病不起,纏綿病榻幾年後還是去了。父親愛著的女人不是母親,卻讓母親的兒子來銘記他對另一個女人的愧疚。很荒謬很諷刺,是不是?」

  「你父親是在後悔,因為當初沒有挽留,所以才會導致與心愛之人的長相離別?」

  「就算留,也一樣會走。

  父親的妻子只可能而且永遠只有母親一個,因為他要靠著駙馬的身份來換取朝廷的信任,來保住他世襲的權力和名位。」

  「原來,你的母親是公主……」華采幽想了想:「怪不得安陽會喊你表哥,而你又那樣抗拒與她的婚事。」

  「魏家世代與皇族結親,我卻偏不!」魏留冷肅的神情裡滿是俾睨的狂傲:「我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守住這一切,而不是皇家的恩賜。」

  「恭喜你,做到了。你不僅守住了雍城的家業,而且走入了京城的核心。挾不世之戰功,擁半國之兵力,翻手為雲覆手雨,便是這天下,與你而言也不過是探囊取物。」

  「我想要的,幾乎都得到了……」魏留斂了鋒芒,眉宇間染上一層淡淡的落寞蕭瑟:「母親去世後沒多久,我便跟著一位名師遊學四方,十餘年來未再踏入家門半步,直到父親彌留之際方回來接掌雍城大印。父親臨終前交代給我的最後一件事情,是繼續找尋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他沒有辦法給愛人名分,至少,也要給孩子姓氏。我對父親有怨恨,但更多的是不解,我不明白如何竟會為了一個女人,而牽掛一生而鬱鬱一生。直到,我遇見了你。」

  華采幽笑了笑:「如果我能化解你對你父親的心結,那麼我很高興,但是,也僅此而已。」

  魏留偏首打量:「阿采,你變了很多。」

  「那當然,都為人妻為人母了,還能不變?」

  「我想,讓你改變的應該不止是角色的轉換。」

  「沒錯,還有身份,我現在是即將上任的蕭家掌門人。」

  魏留望著透出一點燭光的窗戶,那後面有正在安睡的父子三人。

  「你竟始終不來找我,他竟當真不肯低頭。」

  華采幽被這句仿若自言自語的話弄得愣了一愣。

  魏留又自懷中取出一個錦盒:「告訴他,這次我什麼條件也沒有,儘管放心服用。他的那把硬骨頭再熬下去的話,就該油盡燈枯了。」

  「這是……」

  「阿采,你是不相信我能拿到解藥,還是不相信我會把解藥交給你?」

  華采幽沒有回答,因為她此時此刻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已經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魏留輕輕歎了一下,執起她的手,將錦盒放入她的掌心:「阿采,我得到了一切,只除了你……」

  轉身離去,黑髮黑裘融入蒼茫夜色。

  摘片樹葉,一曲哀婉音符隨風飄散。

  因為是心愛的人喜歡的曲子,所以也是父親喜歡的。

  紫雨吹奏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阿采教給她的,還以為阿采當日只聽我吹過一次,便記下了。一時按捺不住欣喜,遂提筆寫信,然而回信中的內容竟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這曲子,如何能是柳音最喜歡的?

  『無名教』,我知道是那個女人的兄長為了替妹報仇而特意創立來與父親作對的,十餘年來兩方面互有勝負糾纏不休。我早就有意將其連根拔除,卻未料苦心佈局竟還是讓新教主鑽了空子。之後幾番較量,雖然沒能徹底剷除,但終是殺了那柳音,沒了首領的烏合之眾,已不足為患。

  無名教,老教主,那個女人,新教主,最喜歡的曲子,柳音……

  我不願繼續想下去,可不得不去查。

  沿著這條線索,找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忽然想起,那兩次正面交鋒的時候,柳音其實都沒有使出全力,明明有重創我的機會卻到最後關頭變成了破綻。我本以為,是由於他太年輕對敵經驗不足所致。然而,搜集回來的情報上卻明白無誤地寫著,他是如何一步步從地獄一般的修羅場裡走出來的,那是個時時刻刻都要以命相搏的地方……

  唯一的解釋,他知道我是誰,也知道自己是誰。

  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相連。

  我砍了他一劍,擊了他一掌,最後,捏碎了他的骨頭。

  而他,沒有做半點對我不利的事。恐怕,就算是那個與我做交易的所謂籌碼,也是假的吧……

  我與他僅有的一次不涉及生死的接觸,是在『銷金樓』的門口,他撲過來抱住我說:「客官求求你,來澆灌我的小菊花吧!」

  真是個愛玩愛鬧的孩子,那樣的年輕,笑起來神采飛揚。

  只是,太過單薄……

  當我打在他胸口的時候,當我捏住他肩胛骨的時候,都能清晰感覺到他的清瘦。

  我想,那種感覺,會一直殘留在我的指間,永生都揮之不去。

  阿采,是我愛著的,是我不擇手段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女人。我確定,總有一天,我會走到她的面前,而且,這一天指日可待。

  然而,我只能停下。

  因為他對我說:「積點兒德吧!你已經擁有了那麼多,又為何還要如此執著?」

  他對我說的這最後一句話,我應了。

  柳音,你本當姓魏——



【柳音番外】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外面的燈籠陸續點燃,五顏六色迎風招展,就像姐妹們的衣裙。

  扮上精緻的妝容,我坐在自己的房裡等候今晚競標的勝利者。

  我是樓裡的頭牌,一曲千金,值錢得很。

  正百無聊賴撫弄從不離身的玉簫,一個輕柔卻不失清朗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我叫柳音,是新來的樂師,今夜由我為姑娘伴奏。」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男子抱琴而立,背後那些鮮艷到刺目的色彩竟像是半點也沒有落在他的身上,乾淨的面容清澈的雙眸,一襲白衣纖塵不染。

  我走過去,打量了他一番:「你可知,我對伴奏者的要求很高?」

  他低著頭抿唇笑了一下,有些害羞:「請姑娘考較。」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青澀的男子了,一時竟起了捉弄之心,遂故意刁難於他,想看他侷促不安手足無措的模樣。

  然而,我沒有看到,因為無論是怎樣生僻古怪的題目,都被他輕而易舉一一化解。

  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靈巧有力,琴弦在輕輕撥弄間,時而如山泉擊澗時而如江河奔流,時而如竹馬弄青梅時而如金戈卷黃沙。

  我不由自主橫簫與他的琴音相應和,像是已經排練了很多遍一般,天衣無縫。

  「今後,我所有的伴奏都由你來完成。」

  「謝謝紫雨姑娘。」

  他站起,向我微微躬了身子致謝,清秀俊美的臉上浮現了兩抹淺淺的紅暈。

  我暗自歎了一口氣,在這個地方,長得好看又沒有自保能力,其實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無論是男還是女。

  後來,果然聽說他時常被客人騷擾,不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到最後都沒有被得逞。

  又過了段時日,我在無意間得知,那些曾經對他試圖不軌的客人都在事後或病或死或離開,下場慘淡。這其中是否有什麼內情或是聯繫,我不清楚,也沒有興趣。

  他每隔幾日便會來為我伴奏,我們之間的配合越來越默契。每次都是他彈琴我吹簫,並無什麼多餘的言語。

  一天,來了位頗有勢力的貴客,雍城護衛軍統領,馬武。

  此人是個標準的莽漢,卻偏要學別人的附庸風雅,不惜花大價錢來我這裡聽曲。

  我本想隨便敷衍一下打發了他,不料他竟看上了柳音,先是汙言穢語,旋即動手動腳。

  按道理,我是不該管的。因為他獸行的對象並不是我,因為只要客人高興,可以對一個地位卑下的樂師肆意妄為。

  但是,我看到柳音奮力掙扎時緊抿的唇角,竟鬼使神差般上前想要阻止,結果惹惱了馬武,隨手抓起桌上的木琴便向我當頭砸了過來。那琴雖不是很沈,然而在武功高強的人手裡卻足以變為殺人的利器。

  我心中苦笑,平生第一次管閒事,就招來了殺生之禍,真是活該。

  閉目等死,耳中只聽得一聲巨響,身上卻無痛感。睜開眼睛,便見柳音擋在我的前面,左臂的衣袖裂開,露出深可見骨的大口子,染紅了半邊白衫。他靜靜地站著,瘦削的肩背挺直,面色越加蒼白,卻並無痛色更無懼色,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馬武覺得掃興,大怒離去。

  我在生死線上走了個來回,一時也不由得有些愣怔。待到反應過來,柳音已然離去,帶走了斷琴,只留下幾灘鮮紅的血跡。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帶了傷藥去了他獨居的小院。

  畢竟,他也算是為了救我,而且,從來沒有人站在我的前面,為我擋去傷害。

  那個小院地處偏僻,離了絲竹喧囂,在這樣無星無月的午夜倒別有一番獨特的寂然。

  屋裡一燈如豆,推開門便能聞到血腥氣,還有一股淡淡的藥草味,很奇特。

  柳音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坐在床頭,倚牆抱臂,身子微微蜷縮略有顫抖。昏黃的燈光下,依然能見其面白若雪,大顆大顆的汗珠沿著頰邊不停滾落。

  「你……」

  很久未曾關心過別人的我忽地嘴拙起來,不知當說什麼。

  他擡眼看著我,抿著毫無血色的唇笑了笑:「我沒事,皮肉傷罷了,自己上點藥就行。」

  「哦……那你上過藥了?」

  「嗯。」

  我點點頭,將手中的藥瓶悄悄放入袖中,想了想,又道:「我那兒有上好的金瘡藥,可能比你自己的效果會好些。」

  他又是一笑:「多謝姑娘的好意,我的藥雖然並不名貴,但是見效很快。」

  「恐怕這樣的藥性太強,敷上的時候會很疼吧?」

  「習慣了。」

  我一愣,下意識:「啊?」了一下。

  他擡手以袖擦去滿頭滿臉的冷汗,淡淡道了一聲:「我疼習慣了。」

  那藥的效果確實驚人,沒過幾天,柳音便又抱著琴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許是有了一次共患難的經歷,我與他之間的隔閡也像是消了不少,偶爾也會隨口聊幾句。

  我漸漸發現,他的見識氣度似乎並非一個普通的樂師所該有的,就像他的琴音,無論是什麼曲子,都會不自然的便散發出一股中正平和的氣勢,不媚俗不輕浮。

  不過,我不會去探究,在這個地方,我們有的只是現在,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盛夏的某個晚上,我在樓裡遇到正要去給別的姐妹伴奏的柳音。

  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好,彼此打了招呼後忽然對我偏首一笑:「我給你彈首曲子吧,是我最喜歡的。」

  我說:「好。」

  他遂席地而坐,將琴橫放在膝上,手指輕佻,曲調淒婉之中帶著幾分決絕。好像,與他此刻的心情不大相符。

  我按下疑惑,隨口

  問了句:「很好聽,曲名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母親喜歡,我便記下了。聽說,是當年故人送她遠離時所作。」

  他站起身時,自袖中掉落了一個小瓶子,連忙屈身揀起,放在手心裡鼓起腮幫將浮灰吹去,樣子很可愛。

  我見了好笑,便打趣:「這瓶子裡是什麼瓊漿玉露,讓你如此寶貝?」

  小心收好,他挑眉:「瓊漿玉露算什麼?紫雨,你知道被別人關心是什麼滋味嗎?」

  我說:「不知道。」

  他的笑容擴大,帶著幾分得意,滿是孩子氣:「我也已經很久都不曉得了,但是,今天再次嘗到,那滋味啊,好極了!」

  這是柳音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他給我彈的那首曲子,一曲成讖,意為訣別。

  那天夜裡,他終是沒能逃開馬武,但,他也算是為自己報了仇。

  我又來到那個小院,卻在滿池荷花前止步。

  因為我忽然很怕會在那屋子裡看到一個清秀瘦削的男子,笑著說:我疼習慣了。

  要經過怎樣的折磨,才能把疼痛都當成了習慣。如今的他,是不是再也不會疼了……

  我站在院外,以簫音送他一程,然而,沒了琴聲相和,竟曲不成調。

  ——————

  ——————

  後來,我常常會在夢裡見到柳音,白衣烏髮袍腳輕擺,擡手撥琴弦,抿著嘴羞澀地笑。

  我總覺得他其實沒有死,雖然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他早就已經化為了枯骨,然而我的心裡卻還是會存著這絲妄念。

  所以,當我看到那個黑袍男子的時候,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我死死地盯著他,一模一樣的容貌,一模一樣的身量,便是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我不敢眨眼,生恐又是清夢一場。直到他望向我,斜斜的挑起唇角。

  這笑容,不一樣。

  於是我醒過神,恢復漠然。卻在他的笑容裡看見了一絲得意,那樣的孩子氣……

  是他,柳音。

  但幾乎所有人都說他不是。

  一個邪魅狷狂,一個青澀柔順。一個是腰纏萬貫的神秘青年,一個是任人欺淩的卑賤樂師。除了長得像,根本就是毫不相關的兩個人。

  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他既不願承認,便讓那個樂師永眠地下。

  他依然名叫柳音,依然在樓裡出沒。只是這次所有人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稱一聲『柳公子』,只是這次他只為一個人彈琴,花老闆。

  那日我在小院外的荷花池畔,曾遇見過花老闆,抱著他的斷琴。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如何有了交情的,只知道花老闆看上去有些難過。

  這就足夠了,有個人,為他真心難過。

  後來,花老闆還為了他的死而做了不少事,甚至不惜與官府作對給自己惹來了麻煩。

  幾乎所有人都說,現在的這個公子不是曾經的那個樂師,除了我,除了花老闆。

  她知道實情,他也只在她的面前承認。

  我想,不管是曾經的他,還是現在的他,花老闆都當得起他的一片心。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花老闆心中的那個人,不是他。

  有一天,我在樓裡散步。看到不遠處的花老闆正在邊走邊看手裡的幾張薄紙,臉上帶著幸福的笑,想必,是外出辦事的蕭公子寫來的。

  她的後面跟著柳音,約莫五步開外,悄悄的。神情間再也沒了素日裡的嬉笑輕佻玩世不恭,癡癡的。

  我忽然覺得很有趣,他在背後看著她,我則看著他的背影。如若回頭,能否看到另一個人的正臉?然而,又如何可能回頭……

  我笑著拭去眼中的霧氣,繼續遠遠地看著。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去,我的生活沒有變化,只是花老闆與蕭公子成了親,然後離開了雍城。而柳音,也一起跟著失了蹤。

  也許,是找了個地方獨自待著吧?他這樣的人,本就是無論再怎樣傷再怎樣痛,也絕不會示於人前。

  四月十五,滿月當空。

  一夜笙歌過後,我乏了欲睡,關了房門,卻見到了他。

  還是黑色錦袍,帶著逼人的貴氣,還有,一股熟悉的藥草味。

  他交給我兩個包裹,一大一小。大的裡面是金銀,小的裡面則是三個不起眼的物件,一個竹哨,一個黑色暗器,還有一個小瓶子。

  「錢財用來給你贖身,去江南開家樂坊,奏自己喜歡的曲子。至於這些……」他拿起小瓶,以指尖輕輕摩挲,眼角眉梢漾出了水般的溫柔:「如果有一天,她和蕭莫豫決裂,拜託你把這三樣東西交給她,再告訴她一句話,那首『無名曲』是只有『無名教』教主,才會的曲子。」說著,又輕輕笑了笑:「當然,希望永遠不要有這麼一天。」

  看著他把那瓶子小心翼翼的放好,我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就是那天你從袖子裡掉落的寶貝吧?是她送的嗎?」

  「嗯。她看到我身上有傷,特地拿給我的。」

  原來,他要的,便是這點溫情。

  如果,那晚我將手中的藥瓶遞給他,結果,會否不同?可這世上,永遠都沒有如果。

  他走後,我忽然想起,藥草味就是那次去看望他時所聞到的,藥性很烈藥效很好。所以,他又受傷了嗎?傷在了哪裡,重不重,疼不疼……

  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與敵軍決戰的前夕,我去給將士們助陣。一曲慷慨奏罷,又請巒來和尚用內力助我將另一曲簫音遠遠傳遞。

  我想告訴他,我要離開了,聽他的話,去江南,開樂坊。

  我最喜歡奏的曲子,就是他最喜歡的——
引言 使用道具
cve1130
侯爵 | 2012-7-10 10:11:05

【第五十一章.滿月】

  九月十九,魏留率軍大勝,殲敵過半,退敵千里,一舉剷除了數十年來無法解決的邊境大患,聲勢如日中天。

  十月十九,晴,微涼。

  華采幽餵奶,蕭莫豫圍觀。

  「油菜花你讓我兒子喘不上氣了!」

  「油菜花你讓我女兒喝不到奶了!」

  「油菜花……」

  華采幽擡眼一瞪:「有本事你來喂!」

  蕭莫豫很是不忿:「你當我不想啊?」

  「把你兒子女兒抱走!」

  「客觀條件不允許嘛!」

  「那就給我乖乖閉嘴!」

  蕭莫豫只好委委屈屈地繼續圍觀,安靜了沒多會兒又道:「油菜花,你為什麼只長了兩塊呢?如果長三塊甚至四塊該有多好呀!」

  「那還是人嗎?那是母豬!」

  「可是如果那樣的話,我就也有的吃了……」蕭莫豫蹭到床上來,用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兒子的小臉,又摸了摸女兒的小鼻子:「你們這兩個小傢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吃飽啊?爹爹已經餓了好久了呢!」

  華采幽隨手把他給撥開:「邊兒去,別打擾我的寶貝們吃飯!」

  蕭莫豫哀怨控訴:「你有了孩子就不要相公!」

  「那要不然……」華采幽歎了口氣,作勢要將一對吃得正歡暢的龍鳳胎給移開:「為了證明我對相公你滔滔不絕的愛意,就乾脆讓他們先餓著好了。」

  蕭莫豫立馬義正言辭地批判:「油菜花你怎麼能這麼做呢?真是一點兒做娘親的覺悟都沒有!」接著又萬分慈愛地對一左一右兩個粉嫩剔透的娃娃說:「不過歲歲月月,咱們要原諒娘親,因為她實在是太飢渴了。」

  華采幽一擡腳,將他直接給踹了下去……

  孩子的大名因為分歧較大暫時懸而未決,目前只定下了小名。男孩兒是哥哥,叫歲歲。女孩兒是妹妹,叫月月。

  關於這個小名兒的問題,當時也是經過一番嚴肅認真且熱烈的討論的——

  蕭莫豫說,這是為了紀念小墨魚和油菜花在一起的歲月。

  華采幽說,那為什麼不能是紀念在一起的日子?

  蕭莫豫說,難道要叫日日和子子?

  華采幽說,不如就直接取一個『日』,拆分開來,就叫太太和陽陽。反正小墨魚和油菜花之間如果沒有這個字,也就不會有這兩個小東西的存在了。

  蕭莫豫說,那乾脆直接就叫圈圈和叉叉豈不更好?

  華采幽說,你個臭流氓!

  蕭莫豫說,…………

  今天是孩子的滿月酒,白天的時候左鄰右舍包括鎮上的好多熟人都來了,擠得小院滿滿當當熱熱鬧鬧,一直到天快黑才逐一告辭離去。這段時間多虧了鄰里的幫忙,蕭莫豫和華采幽這對菜鳥父母才沒有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麻煩來。

  雖然,蕭莫豫每次抱孩子時,依然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深恐沒控制好手勁會把手裡那嬌軟的小身體給掐碎捏扁;雖然,華采幽每次被半夜啼哭的孩子吵醒時,總是如同一頭發怒的母獅子一樣嚷嚷著要把兩個小討債鬼重新塞進肚子裡去;雖然,他們直到現在每次給孩子洗澡時,都一定要有張嬸在旁邊指導著以免不小心弄出人命……

  不過,這一家四口總算磕磕絆絆的都活下來了,而且還活得挺滋潤挺樂呵。

  出了月子,華采幽終於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一次澡了,而蕭莫豫期待已久的大餐也終於勝利在望了……

  華采幽雖然身子強健奶水充足卻也不夠兩個孩子一起喝的,蕭莫豫便去買了頭母羊回來作為補充。

  又是人奶又是羊奶的一通來回折騰,等到娃娃們可算是吃飽喝足時,已是月上中天。

  華采幽盤腿坐在床上,蕭莫豫則照例蹲在搖籃邊低聲為孩子們哼歌兒。

  「小墨魚,他們睡了沒?」

  「睡了。」

  「那你還不過來?」

  「等一會兒。」

  「跟你講哦,我今天很累,等一會兒說不定也就睡著了。」

  「行。」

  「……什麼行?」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你有了孩子不要娘子!」

  「嗯那!」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統統報銷,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華采幽悲憤了。

  赤足下地,悄悄走到蕭莫豫身後,猛地一個輕躍趴上他的背,摟住他的脖子咬住他的脖頸,含糊低吼:「你敢不要我?!」

  蕭莫豫猝不及防往前微微一傾,旋即單手撐地,側身打了半個旋,站起,展臂將華采幽撈到胸前抱住,嗔道:「你這麼大的動靜,萬一把他們吵醒了怎麼辦?」

  「醒了你就再繼續哄唄,反正我看你哄得挺開心的!」

  「我覺得你比較適合哄他們。」

  「去你的,我才不管!」

  「我的意思是……」蕭莫豫打橫將華采幽抱起,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你待會兒的聲音,會比較適合唱搖籃曲。」

  華采幽先是一陣蕩漾,但是緊接著就是一個激靈:「對啊,他們會聽到的!」

  正在邊走路邊用牙齒給她解衣扣的蕭莫豫隨口應了一聲:「嗯……」

  「那不成!」

  「嗯?」

  「會教壞小孩子的!」華采幽說得一本正經:「亂來曾經說過,小孩子會聽會看會想,只是不會說而已,孩童時期的所見所聞,會對其有終生都有影響的!」

  蕭莫豫的牙齒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這個亂來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那可是說不準的事兒,我不管,反正決不能拿我的寶貝們去冒這個險,你快放我下來!」

  「……都到這時候了還能由得了你?!」

  蕭莫豫咬牙切齒快走幾步,將掙扎不休的華采幽往床上一扔,又返回拉起豎在房屋中間的屏風把熟睡中的孩子隔開,然後踢了鞋子竄上床,揚眉勾指:「小妞,給大爺笑一個!」

  華采幽眨眨眼,用比他更快的速度扒光自己,最後抽掉髮簪任一頭長髮垂落,讓兩塊高聳若隱若現,擡手撩一撩頰邊的青絲,眼波如水,膩著聲音說了句:「大爺莫要成心為難,小妞我賣身不賣藝!」

  蕭莫豫瞬間達到了爆點。

  華采幽順利將他推倒,欺身而上,跨坐於他的腰間,抓住他的衣襟使勁一扯,在裂帛脆響中俯身咬住他的下唇,同時雙手自上而下遊走於他的頸項鎖骨胸膛小腹肚臍,及至某處,撫弄了一番:「尺寸好像有進步啊……」

  蕭莫豫悶哼一聲,握住她的腰際,挺身反壓:「撕衣服這種事,我想做許久了卻一直沒有得手,如今居然被你捷足先登,你讓我情何以堪?沒辦法,只好用你自己來彌補了。」

  華采幽被他那尺寸膨脹的某處摩擦得通體酥軟,已經開始抑制不住的輕喘:「我……我怎麼彌補?」

  蕭莫豫用兩指探進,逐漸深入,啞聲低笑:「就是用你來代替衣服,被我,撕裂……如何,這種感覺,好不好?」

  華采幽的渾身幾乎都要戰慄,拼了命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發顫的嘴唇:「好,好極了!我覺得,跟你的第七塊比起來,我似乎更喜歡你的手指。」

  蕭莫豫眼睛一瞇,眸子一斂:「哦,是麼?」

  旋即將手指慢慢抽出,就在華采幽陡然空虛之際,□昂然一送,同時低頭封住她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

  唇相觸,齒相碰,舌相交,身相合,靈相融。

  一夜無眠,幾番雲雨。

  啟明星閃亮,東方泛白。

  華采幽靜靜側躺在蕭莫豫的臂彎,看著他的睡顏。

  英氣的眉毛,長長的眼睫,挺直的鼻樑,薄薄的雙唇,削尖的下巴……悄悄探出手,以食指沿著每一個輪廓虛虛地描摹,一遍又一遍。

  每到眉心時,總會停一下,因為那裡有一道常常蹙眉而造成的淺痕。

  每到唇角時,也會停一下,因為那裡有兩彎總是微笑而留下的印記。

  他體內蠱毒的發作頻率又開始漸漸增加,偶爾也會咳血,這次是定然沒有辦法再拖延了。

  但是,她的心已不再像之前那樣惶然無依,雖然還是會很疼,卻不再尖銳到無法承受,而是那種鈍鈍的痛,可以分擔到接下來漫長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刻。

  能有這段跟天爭來的日子,與他一起等候孩子的出生,看到孩子的模樣,她真的已經非常滿足了。所以這次,她一定不會再哭,再強求,而是要笑著放手,讓他只帶著唇角的印記,安然離去。屏風外傳來孩子的哭聲,想是餓了。

  華采幽歎口氣,正打算起身,向來淺眠的蕭莫豫卻也醒了,一睜眼,恰對上她的目光,不由愣了一下:「油菜花,你怎麼了?」

  「小墨魚,我在想一件事。」

  「什麼?」

  華采幽伏在那清瘦的胸膛上,聽著那略顯紊亂虛弱的心跳,笑道:「我很知足。」

  蕭莫豫攬過她,在她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吻,眉眼稍彎:「我也是。」

  「還有一件事。」

  「什麼?」

  「你的那件衣服昨天洗了應該還沒有干,所以你今天恐怕是要裸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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