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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09:00

本篇最後由 nike 於 2017-9-6 11:15 編輯

作者:立誓成妖
書名:休夫老鴇油菜花

【內容簡介】
油菜花一開的時候,她嫁人了。
油菜花二開的時候,她成棄婦了。
油菜花三開的時候,她做老鴇了。
油菜花四開的時候,她梅開二度了。
油菜花五開的時候……

某男怒吼:「油菜花你有完沒完?」
某女冷哼:「不開到一百不算完!」

於是油菜花一百開的時候,她死了很久了……噗……

其實,這就是一個抽風老鴇在抽風青樓裡跟抽風男人們的抽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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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09:17

【第一章.老鴇名叫油菜花】

  華采幽三歲的時候死了大家閨秀的娘,十歲的時候死了鏢行天下的爹,然後被一位名叫蕭沛的男子從漠北帶到了江南。

  蕭沛與她爹是八拜之交,在兩人還是光棍的時候便立下了誓言,將來生男做兄弟生女做姐妹一男一女就做夫妻,於是,她成了蕭家的準兒媳。

  入蕭家的第一天便見到了她的準相公蕭莫豫,這個年方十四的少年皺眉看著風塵僕僕灰不溜丟的她,一襲華貴儒衫狀似斯文,說出來的話卻甚為毒舌:「你叫華采幽?倒過來念,不就是油菜花?」說完大笑,很是得意。

  「你的名字更加省事,直接正著念就是小,墨,魚!」她擡頭挺胸雙手叉腰,兩眼一瞪反唇相譏,極盡不屑挑釁之能事。

  「你!」

  「我?」

  她和他各向前兩步,她的鼻子剛到他的胸前,下巴卻仰得幾乎與地面平行。

  四目相交火花飛濺,他冷哼拂袖:「好男不跟女鬥!」

  「就怕你個娘娘腔想鬥也鬥不過!」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她雙手一錯,死死捏住他的脈門,再移步弓身用肩頂住他的腹部使勁那麼一撞。橫飛三尺,轟然而落。少年的尊嚴和面子隨著紛飛的塵土一起飄散,然後跌進了地縫的最深處,好不淒涼。

  自此,她和準相公的梁子便算是結下了。

  蕭家乃是江南巨商,實打實的名門大戶,走的是上層路線,那真真兒是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

  蕭莫豫更是兩歲識字三歲背詩五歲成文,從小小神童一路成長為了很有前途的文藝男青年。平日裡就喜歡個吟詩作對舞文弄墨,對著片落葉傷春悲秋的小調調。自是看不慣粗聲大氣魯莽尚武之輩,何況還是個女子。

  而華采幽雖然有個出身望族的娘,奈何去得太早,只跟著開鏢局的爹學了身剛猛異常的橫連功夫,豪爽豁達的性子。講究的是江湖兒女吃肉喝酒快意恩仇,最煩有事沒事多愁善感無病呻吟,何況還是個爺們。

  於是,這對準夫妻從開始的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再到眼不見為淨除了逢年過節各人住在各人的院子裡老死不相往來,互相鄙視彼此不待見的境界一路飆升。

  轉眼,便過去了六年。

  蕭沛自妻子十年前故去後,一直鬱鬱寡歡,久而久之終是一病不起。大限將至時,讓華采幽和蕭莫豫在自己的病床前拜了堂,旋即含笑而逝。

  那一年,油菜花開得極好,一望無際的金黃讓漫天飄灑的紙錢看上去也彷彿不是那麼的刺目。但華采幽還是像被那片慘白扎痛了眼睛,淚水怎麼都止不住。蕭莫豫雖是雙眼赤紅,卻從未在人前落淚。許是太忙,沒空悲傷。

  熱孝期間不能圓房,新婚夫妻對此規矩皆感激零涕無語凝噎。

  三個月後,蕭莫豫正式接手家族全部產業,開始巡視各地商號,一走便是半年。

  然後,帶了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遠房表妹回來。

  該表妹知書達理溫婉賢淑,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與文藝腔調的蕭莫豫甚是投契。

  華采幽偶爾看到兩人琴瑟合鳴的時候,總是撇撇嘴做無視狀只管練自己的拳腳功夫。不過,心裡也會有一絲念想閃過——那個小墨魚自從公公走後,便好像再也沒有碰過那些琴棋書畫,也再也沒有過如這般的暢快歡笑……

  又過了半個月,蕭莫豫再度出遠門,表妹留下。

  等他回來,卻看到了一紙休書。

  華采幽以七出之條裡的『無子』為由自己休了自己。看著休書上那方紅彤彤的刻了他名字的印鑒,蕭莫豫咬牙切齒迸出三個字:「油,菜,花……」

  而此時,華采幽揣著當年蕭沛變賣她爹鏢局所得的銀票,正翹著二郎腿躺在一片油菜花地裡睡大覺。

  深宅大院內待了七年,如今可算是能擺脫那些勞什子規矩束縛,過自由自在的日子了。貪婪地呼吸幾口帶著淺淺花香的空氣,她瞇著眼睛做了個決定,繼承爹的事業,回漠北重開鏢局。

  至於蕭家,蕭莫豫,自此兩不相干。

  只是公公的墳前,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上一柱香。

  藍藍的天上雲卷雲舒,漸漸幻化成一個慈祥的清�容顏,正衝著她笑。

  「爹……還是喊您蕭伯伯吧!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漫漫千里路,華采幽東遊西蕩走了快一年還沒走完。

  又是春暖花開時,她來到國內最大的邊境貿易城市——雍城。

  某月某日在某酒樓裡機緣巧合結識了一個自稱白大娘的爽朗美麗的女人,彼此脾性相投大聲唱高聲笑吃肉喝酒一醉三日。

  醒來時,華采幽只覺頭痛欲裂,抱著腦袋呻吟了好一會兒才稍稍清醒些。然後發現白大娘不知所蹤,並且,她身上的所有銀票也隨之一起不翼而飛,同時,懷裡多了一份契約一串鑰匙一張便條。

  契約,是『銷金樓』的買賣合同,賣者公孫白,買者華采幽,銀貨兩訖即日生效,上面有兩個紅彤彤的手印。

  鑰匙,用於『銷金樓』的老闆房間以及各處緊要地方,想必鎖著的是諸如房契地契賣身契以及所有的值錢物件。

  便條,除了大略說明鑰匙的作用外,只有龍飛鳳舞一行大字——『從此時此刻起,你就是雍城第一大青樓的老闆,就你那點小錢算是便宜你了,不用謝我後會無期!公孫白,也就是白大娘留。』

  看著拇指上殘留的紅色,華采幽的頭,這下子真裂了……

  不過,俗話說得好,當被生活圈叉的時候,不能反抗那便享受。

  於是,芳齡一十八歲的棄婦華采幽,嘴裡叼著一朵盛開得燦爛無比的油菜花,晃晃悠悠進了『銷金樓』,成了那裡的老鴇。

  ————————————

  雍城乃是通商要道,南來北往的商家日日絡繹不絕熱鬧非凡,各種服務行業便也隨之而繁榮昌盛,個中翹楚自然當屬既能提供食宿又能提供娛樂,既能滿足身體又能撫慰心靈的青樓業,而『銷金樓』便是當之無愧的行業大哥大領頭羊。

  前前後後佔地數頃大大小小房宇無數,有姑娘幾十丫鬟百餘小廝百餘打手百餘,再加上大廚子老媽子養花的喂鳥的遛狗的打醬油的躲貓貓的等等等等,少說也能有個四百來號人。就這規模,即便放到京城都絕對有資格爭個大佬玩玩。

  所以如果按照價值來算的話,華采幽的確算是揀了個大大的便宜。在這個認知的基礎上,她本次被生活圈叉得還真是挺有快感挺爽的……

  更何況,從名字就能看出,來這裡尋歡作樂的都不是一般程度上的有錢人。聽聽,『銷金樓』,華采幽非常懷疑,白大娘當初其實是想取名『銷金窟』來著,只不過聽上去太像土匪窩妖精洞這才逼不得已忍痛改了一個字……

  對於做了好些年巨商家的準媳婦而不可避免沾染上了拜金習氣的華采幽來說,每天看著別人的金錢嘩啦啦被銷進了自己的荷包,怎一個爽字了得。這也就是所謂的甭管青樓還是紅樓,能賺錢它就是好樓!

  當然,華采幽如今之所以能活得愜意無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閒,哪裡有成天忙得四腳朝天跟灰孫子似的人會覺得日子舒心的?

  說起來,這都要歸功於白大娘,全靠她多年如一日的不靠譜,練就了手下獨立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自我要求努力幹活的良好習慣。

  據說此人自從若干年前創建了『銷金樓』,在短時間內以令人乍舌的速度蓬勃發展壯大,並確立了核心領導班子成員以及一套行而有效的管理模式之後,便開始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遊蕩生涯,常常十來個月不見人影,偶爾冒出來也基本上是因為錢花光了……

  久而久之,即便是樓裡的人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從來沒有見過她的面兒,甚至完全不知道還有這麼個人存在。於是乎,『銷金樓』的幕後老闆終於慢慢變成了一個謎,一個傳說……

  得益於此,華采幽這個新任老闆的工作除了看看賬簿便是簽字畫押,這還是全仗了幾位大管事的給她面子讓她過過當老闆的癮,要不然,她就是個徹底的隱形廢物大擺設。

  做為『銷金樓』的領導班子成員,幾大管事那都是個頂個的人物,別的不說,單從處理華采幽這個莫名其妙橫空殺出的大老闆問題上便可見一斑。

  幾人在仔細查驗了契約鑰匙以及字條後,彼此對視一眼二話沒說,便將她帶到了原本屬於白大娘的小院,這便算正式承認了她在此間的合法地位。那雷厲風行的作風堪比閃電的效率,著實令人目瞪口呆歎為觀止。

  華采幽就納悶了,他們難道不怕她是坑蒙拐騙甚至拿刀威逼利誘白大娘拿到了那幾樣東西之後再殺人滅口的?真不知白大娘在他們的心中是太牛掰絕不會栽在別人的手上呢,還是壓根兒就是人緣太差愛死不死懶得搭理……

  不過,真相到底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也無需深究。

  青樓的規矩,但管今朝,莫問前事。只要進了這個門,便斷了之前種種,全當又重活了一次。

  所以,華采幽也從善如流給自己封了個日後行走江湖的名號——花老闆。

  也不知道是不是華采幽太衰,剛做了青樓業的大姐大沒幾天就給本行業帶來了重創。當然,這種想法委實有些太把她當根蔥了……

  雍城不僅是貿易重地,更是防禦敵國的軍事重地,自本朝太祖開國起,此處的城主便擁有直接歸其指揮的十萬大軍,且具有獨立的經濟軍事自主權,甚至轄內的官員也可自主任免,每年只需上交給朝廷可觀的賦稅年末上京朝拜一下走走過場即可。

  換而言之,雍城的城主在雍城,某種程度上便是個君王。

  故而,城主去世對當地百姓而言,絕對比皇上駕崩更加讓人當回事。

  便是因了這個緣故,整個雍城縞素一月禁樂百日,原本客似雲來的青樓只能關門歇業,把姑娘們給閒得只能每天盡琢磨該怎麼對付身上日益見長的贅肉了。

  『銷金樓』實力雄厚少賺些銀子無甚大礙,但規模較小的這麼坐吃山空漸漸便有些支持不住。

  華采幽於是做了上任以來的第一個重大決定,撥出大筆款項接濟那些即將倒閉的同行。

  就為這個,掌管財務的錢姐一張臉黑得連包公都自愧不如,弄得華采幽每次看到她都只能膽戰心驚躲著走。

  後來還是掌管外聯的裘先生看不下去,出面勸解了一句:「花老闆這招叫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繁榮我也繁榮,大家繁榮才是真的繁榮嘛!」

  華采幽頓生人海茫茫終得知己之感,淚流滿面……

  在一片蕭條中,雍城的青樓業眾志成城共度難關,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春去夏來,像是要將憋了三個多月的慾望給痛快淋漓地發洩個過癮,客人們和姑娘們團結起來鉚足了勁的醉生夢死。夜夜笙歌到天明,有的時候甚至連白日裡也不得安生。吵得華采幽好些日子無法安睡,差點兒神經衰弱。

  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尤其是在歡場這種可以極大刺激大腦神經的地方。比如,盛夏的正午,在青樓裡卯足了勁兒的放『二踢腳』……

  被一下接一下驚天動地的鞭炮巨響聲擾了清夢的華采幽,一邊問候放炮者的十八輩祖宗,一邊哈欠連天晃出去遛彎醒困。

  她如今住的地方名曰『大園』,幾大管事按照年齡大小分別住在『二,三,四,五園』,然後是頭牌姑娘當紅姑娘一般姑娘這樣排下去,或者單獨一個園子或者多人合住,一直排到『三八園』……

  華采幽雖然自認是個不通文墨的粗人,但依然被白大娘如此返璞歸真的純天然命名方式給深深的震撼了一把……

  『大園』位於整個『銷金樓』的正中心,想必白大娘很享受站在自己地盤的心臟處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感覺,但華采幽卻只想對這種收音效果奇好的佈局,豎中指……

  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華采幽只想快點到個安靜的地方去掏掏耳朵,在大太陽底下轉了一圈,終於遠離了那片喧鬧,被折磨得幾近失聰的耳朵裡忽然傳來一縷悠揚的琴聲。

  完全不似流傳於坊間的媚俗,平和中正裡隱隱透著傲然風骨,竟與記憶中的聲音有幾分相像,那是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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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09:45

【第二章.樂師魂滅】

  華采幽循琴聲而往,許是曬得太久,貌似心跳得速度有點兒快口舌有點兒干。

  穿過一處盛開的荷花池,便可見一個白牆紅瓦的四方大院子,雖是新粉刷的牆壁卻並不精緻甚至有些粗糙。孤零零座落在那兒,周圍只有些花草流水,透著一股世外桃源般的寧靜,與別處爭奇鬥艷的熱鬧大相逕庭。

  華采幽擡頭看了看外面的高懸門匾,是空的。

  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前段時間掌管內部業務的夏先生曾經提起,這幾年京城還有江南開始流行『小倌館』,估計差不多也快傳到北邊了。為了緊跟時代的步伐搭準潮流的脈搏,所以決定『銷金樓』也著手拓展該項業務。

  這處沒來得及命名的園子,應該就是小倌培訓基地的雛形。因為剛剛起步,本地人伢子手裡要過段時間才能有『貨源』,這裡便暫時用來安置一個新來的樂師。

  所以,適才那琴音乃是出自該樂師之手。

  華采幽輕輕籲了一口氣,心跳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正常,只是手心裡的汗多了些。

  左右無事,遂推門而入。

  院內乾淨整潔得有些空蕩,最醒目的便是院角處那個蔥鬱的葡萄架,還有架下的人。

  一案,一琴,一人。

  普通的長案,普通的古琴,人卻不能用普通來形容,至少那清秀得乃至於堪稱漂亮的模樣委實很惹眼。

  被不速之客所擾,白皙修長的手指不再撥弄琴弦,纖長的睫毛擡起,露出點漆雙眸。微一愣怔,長身立起。墨般髮絲如瀑般傾灑於飄逸白衫,陽光下的身姿單薄清瘦得幾乎不帶煙火氣息。

  華采幽看得有些傻眼,這真的不是……新來的小倌?好像有點兒暴殄天物吧……

  「不知姑娘可是來找在下伴奏的麼?」弱冠之年的男子,聲音清朗中帶著些糯糯的尾音,真是讓人一聽便不由得心生憐惜。

  華采幽好像聽人說過,這位樂師的琴技甚好,樓裡不少姑娘都爭著搶著讓他為自己的歌舞伴奏,就連以曲藝出名的頭牌姑娘紫雨也對其青睞有加。現在看來,之所以如此受歡迎,怕是這副容貌也功不可沒。

  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定會為之神魂顛倒迫不及待想要將其壓在身下好好疼愛一番……

  由於之前被夏先生硬拉著灌輸了不少小倌的知識,華采幽現如今已經可以很快判斷出什麼樣的男人,才最對男人的口味……

  「噢不是,我隨便走走路過而已,你的琴彈得很好聽。」

  為了保樁銷金樓』幕後老闆活在傳說中的神秘感,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懶,華采幽一直以來都很是低調,除了必須要打交道的人之外,樓裡還真沒什麼人知道她長得是圓是扁的,所以這新來的樂師會認得她的話才有鬼了。

  面對隨口的誇獎,男子的臉上迅速泛起了淺淺的紅暈,越顯肌膚白皙得幾若透明:「姑娘謬讚了,柳音愧不敢當。」

  「你叫柳音?音律的音嗎?名字也很好聽呢!」華采幽見他竟如此害羞,一時興起了捉弄之心,笑著走上前去,歪頭仔細端詳他的臉:「而且,長得也那麼好看。」

  她的身量高挑,額頭差不多到柳音的下巴處,眼睛的餘光恰能看到其喉結的滾動速度快得有些不同尋常,於是壞心更盛,索性欺身而上,拿出這些日子耳濡目染後無師自通的挑逗功夫:「柳哥哥……」

  想她華采幽如今雖是個棄婦的身份,卻也正值大好青春年華,自認還是有幾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姿色,主動投懷送抱勾搭個把男人成功的幾率總不會太低。

  然而,事實證明,她高估了自己。

  柳音見她嬌笑著柔若無骨似的靠將過來,竟慌得如避瘟疫般向後大退一步,結果害得她一個收勢不及,眼見便要摔個狗啃泥,虧得自幼習武身手敏捷,關鍵時刻腰一扭腳一旋,原地打了個轉兒總算穩住了身形。

  首次嘗試挑逗,卻遭如此嫌棄,玻璃心頓時嘩啦啦碎了一地……

  她惱羞成怒即將爆發的模樣讓柳音頓時慌了手腳,結結巴巴的企圖解釋:「姑娘,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

  下意識的嫌棄不是更證明了她毫無可取之處魅力值等於負數?!

  華采幽頭冒青煙邪火陡生,竄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這還叫不是有意?!」

  柳音於是更加慌亂,漲紅了臉只想趕緊掙脫她的鉗制。你來我往僅僅兩個來回,薄薄的衣襟便不堪撕扯,居然一聲脆響裂了個乾淨徹底。

  只見那露出的胸膛瑩白如玉,卻滿是縱橫交錯的青紫傷痕。

  華采幽抓著半截破布呆了呆:「這是誰弄的?你一個樂師總不至於還要刑媽媽來親自調教吧?」

  既然是青樓,便少不了會有些悲慘的事情發生。雖然『銷金窟』對姑娘和下人們已經算是很寬厚,甚少出隨意現體罰淩辱的情況,但總難免會有例外。就比如負責調教新人的刑媽媽有時候會覺得朽木不可雕不打不成材等等……

  柳音連忙側過了身子,彎腰縮肩攏緊無法蔽體的衣襟,輕聲道:「是我沒服侍好客人,應得的。」

  「原來是客人……」

  華采幽歎了口氣,既然入了這行要吃這碗飯,便應當早有準備會有這樣的遭遇。講白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同情不得,也同情不過來。

  只不過,今天卻是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害得他被迫要將屈辱展示在人前。

  「對不起啊,我沒想到會弄成這樣……」華采幽於是頗有些吶吶:「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兒個是怎麼了,也許,是因為你的琴音讓我……讓我……」

  想起了以為早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的人麼?所以,心中才會煩亂,才會想要小小的放縱一把?可是,為什麼還會想到他?那個討厭的傢夥……

  柳音偷眼看過來,見她微微低了頭咬著下唇神情悵然,忙道:「你別這麼說,不關你的事……總之都是我不好。」

  他急切想要安慰的樣子讓華采幽忍不住噗哧一笑:「可不是嘛,說來說去都是因為你的琴彈得太好了,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她重新展顏柳音才鬆了一口氣:「那我以後,不彈這曲子了。」

  「別啊,這麼好聽,不彈多可惜。」

  「那……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現在彈給你聽好不好?」

  華采幽的目光在他春光大瀉的胸前轉了轉,似笑非笑漫聲道:「彈如此高雅的曲子,又怎能衣衫不整?」

  柳音輕輕『呀』了一聲,立馬又漲紅了一張臉:「還請姑娘先在此稍候片刻,我去裡屋換件衣服。」

  「等一下,你房裡有沒有傷藥?」

  「沒……」

  「怎麼你的傷都不做處理的嗎?」

  「皮外傷而已,不礙事。」

  「胡說,就算不危及性命,總也會疼的吧?這麼著,我去拿些外敷的藥過來,你等我。」

  「姑娘……」柳音輕聲喚住了轉身欲走的華采幽:「我這輕賤之身,又何勞如此掛懷。」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不管是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都是各憑本事吃飯而已,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輕賤。別的不說,當朝丞相的琴彈得就一定沒有你好。所以,千萬不要再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咱們『銷金樓』裡可不興這個。」

  華采幽語聲朗朗的一番話讓柳音莞爾一笑,原本帶了些許陰柔氣的精緻面容竟顯出了疏闊灑脫之意,雖轉瞬即逝,卻甚為耀眼:「姑娘所言極是,令我茅塞頓開。其實,我……」低頭略一躊躇,旋即擡眼凝眸,幾分熱切幾分忐忑還有幾分堅持:「從未,也絕不會以色侍人,姑娘可願相信?」

  「信!」華采幽回答得不帶半點猶豫,彎了眉眼笑意盈盈:「因為以你的模樣如果願意這麼做的話,早就是京城小倌界的第一紅人了!」

  「…………」

  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淺黃色身影,柳音神情中原本的無奈和羞澀,漸漸隱去……

  華采幽拿藥再度過來,卻發現院中空空,人琴不見,估計柳音是被叫去替誰伴樂了,不知要弄到多晚才能回。只好將藥瓶放在葡萄架下,打算明日再來。

  然而,何曾想,那琴音竟再也無緣能聞。

  ——————————

  雍城護衛軍統領馬武暴斃在『銷金樓』的高床暖枕之上,聽到這個消息時,華采幽剛剛熬過了一夜的魔音灌耳迷迷糊糊睡下。

  待她洗漱乾淨穿戴整齊匆匆趕到案發現場,捕快衙役們已經把屍體打包擡走,只留下滿室的狼藉。

  掀翻的桌椅打碎的碗碟代表著曾經發生過的追打,滿床的不堪入目代表著曾經發生過的淩虐,而噴濺於雪白牆壁和紅色被褥的條條血跡則昭示著刻骨的憤怒和絕望。

  在來的路上,裘先生便已三言兩語大略說明了原委。

  其實很簡單,馬武喜好男色,想要了為他彈琴助興的樂師,奈何樂師抵死不從,遂用強。行事途中竟亢奮過度而暴斃,樂師在其死後用燭台的尖端在其身上留下了至少三十四個窟窿,隨即,投了井。

  事情發生在半夜,被發現則已是淩晨。那樂師泡了好幾個時辰的水,面目已有些扭曲腫脹,衣衫不整遍體鱗傷。

  必須要說,本城六扇門的破案本事相當不錯,一柱香的工夫便驗好了屍,收集好了相關人證物證,做了初步的論斷。而且秉公執法,完全沒有因為此事的不堪而企圖幫堂堂三品大員掩蓋真相。

  事實上,如果硬要按照表面證供冤枉是那樂師故意刺殺朝廷命官,隨後畏罪自盡也是輕而易舉的。因為,沒有誰會為了一個毫無來歷處在社會最底層的人而去喊冤與官府作對。

  畢竟是出了如此重大的人命官司,樓裡的幾個大管事對內安撫人心遏制流言,對外疏通打點配合調查,分頭行動各司其職忙了個不亦樂乎,力求不惜代價將所有負面影響控制在最輕微的程度。而真正的大老闆則繼續無所事事的清閒。

  華采幽沒有在那個充滿了令人作嘔氣味的房內多作停留,只從裡面抱了斷成兩截的古琴出來便獨自去了昨日的那個庭院。

  乾淨,整潔,空蕩。只有葡萄架,無案,無琴,亦無人。

  夏日的朝陽已頗有威力,將萬物照成白花花一片,晃得華采幽眼暈。

  在院子裡慢慢走了一圈,卻不知到底要做什麼,茫然得緊,躊躇了一會兒,只得離開。

  關院門的時候,似乎瞄到昨日放藥瓶的地方空無一物,不知是不是被誰給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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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0:15

【第三章.我的人,不許惹】

  華采幽出了那院子未走幾步,便見一婀娜身影正立於荷花池畔,一曲簫音嗚嗚咽咽。

  站在太陽底下聽了一會兒,似有汗水滑入眼中,蟄得刺痛,便擡手去揉。

  「有花老闆的眼淚送行,他也算值了。」

  靚麗的容顏甜美的聲音,舉手投足間風情無限卻又帶著股不可褻瀆的清高貴氣,很是符合那些自恃身份地位想要玩高雅情調的男人們的需求。

  這位十六七歲的紫衣少女便是『銷金樓』現如今正當紅的頭牌,紫雨姑娘。

  收起簫,裊裊婷婷走上前來,微微福了一福:「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花老闆。」

  作為最大的那棵搖錢樹,自然一早便被新老闆接見過了。只是華采幽深知,但凡頭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小脾氣小個性的,故而一直對其哄著捧著給予最高規格的顏面排場,卻絕不主動招惹。

  她可不是那些賤男人,喜歡打是親罵是愛虐戀情深的變態調調,沒事才不要送上門去消受這種美人恩。

  所以,她這個老鴇和自己手下的頭牌還真是一點兒也不熟。

  「有你的簫音一曲,他才真是值了。」華采幽訕笑著抹了把濕漉漉的眼角,伸手扶住紫雨:「只可惜,還沒有聽過你們的琴簫合奏,想必很是蕩氣迴腸。」

  紫雨歪了頭看著她,神情裡一片純真:「原來,花老闆也是愛樂之人,當真失敬得很。」

  「只是粗通音律罷了,愛樂二字委實愧不敢當。」

  對這位嬌滴滴以曲樂才藝艷名遠播的美人兒,自然便要輕聲細語的咬文嚼字。離開蕭家的這一年多,走南闖北的華采幽別的本事沒學到,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耐倒是大幅度見漲。當初,她若是有這個修為,也不至於總是和那小墨魚一句不合就吵得不可開交……

  唉,怎麼又想起了那個傢夥,這兩日定是休息不好導致腦子搭錯線了。

  「花老闆太過自謙,若非愛樂之人,又豈會單單將這斷琴取了出來,還跟個寶貝似的抱在懷裡?」

  華采幽垂下眼看了看無法再續的琴弦,眼前閃過那雙白皙修長的撫琴之手,那襲纖塵不染的飄飄白衣,不由輕輕一歎:「我只不過覺得,這是他所珍惜的東西,必然不願意放在那個滿是汙穢的地方,所以才……」

  紫雨忽閃著一雙水汪汪的妙目,突然冷冷一哼截斷了她的話:「汙穢?難道這兒就不汙穢麼?難道這世上居然還有不汙穢的地方麼?便是有,又何嘗是我們這種人能去得了的?花老闆這話說的,真是好生有趣!」

  瞧瞧,不愧是頭牌,脾氣說上來就上來,華采幽忍不住暗地裡翻了個白眼。不過,也的確是她的話中有不妥之處,戳到了這位才貌雙全心比天高,卻無奈只能淪落風塵命比紙薄的佳人的痛處。

  「算我失言了,紫雨你別往心裡去。你看天這麼熱,還是早點兒回去歇著吧,小心熱壞了身子。」

  華采幽毫不猶豫地笑著認了錯,正欲離開卻又被紫雨叫住:「花老闆,不如這琴還是交給我吧!即便不能再彈出曲子來,好歹也要想法子恢復了外觀。人已經殘破不全了,總不能讓琴也落得同樣的下場。就算……我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兒吧!」

  見她哽了嗓子澀了聲音,華采幽頓時老大的不忍:「你也別太難過……」

  「誰說我難過了?」未料紫雨竟全不領情,眼睛裡雖然霧汽濛濛卻像是真的並無悲傷:「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像他那樣的人,本就不該這麼活著。如今此生的劫難終於熬到了頭,可以去輪迴轉世過好日子,豈非再好不過的事兒?」

  華采幽聽了這話一時也不知該講什麼,憋了一會兒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想那麼多幹嗎呢?咱們只管在這『銷金樓』裡一日,便快活一日也就是了,你說對不對?」

  紫雨逕自從她手中取過琴,清冷冷說了句:「花老闆講得沒錯,及時行樂方是正途,反正,也不知何時會輪到自己。」

  回到『大園』,華采幽吃了點東西倒頭就睡,醒來後獨自坐在樹蔭下發了半天呆,日落西山時敲開了『五園』的院門。

  裘先生二十有二,幾大管事裡年紀行末,生得風神俊朗為人長袖善舞,將『銷金樓』與外間的所有關係事宜處理得妥妥貼貼。

  見到首次主動登門拜訪的華采幽,不禁小小的意外了一把:「花老闆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別拿這套場面上的官話來噁心我。」在日常接觸的幾個人裡面,就數他隨和得近乎油滑,故而華采幽與其之間的相處模式向來比較隨意:「馬武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聽聞是公事,裘先生便收起了嬉笑之色:「差不多了,官府走個流程,最多七日便能有定論,橫豎與我們『銷金樓』無關就是。」

  「那個馬武不是普通百姓,忽然這樣暴斃,難道家裡的人就沒什麼反應?」

  裘先生冷曬一聲:「怎麼沒有?非說自家老爺乃是被奸人所陷害,那樂師受人指使先下了藥,迷暈了馬武後將其殺死,又偽裝成那般不堪的現場,最後卻被殺人滅口。正籌謀著要翻案,還說不行的話就上京告禦狀。」

  華采幽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做他的大頭夢去!我問你,那馬武好男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吧?就他那混蛋秉性,難道從沒有鬧出過什麼岔子來?」

  裘先生看了看她,略沈吟一下:「其實,這位馬大人行伍出身又性子殘暴,下手便不免偶爾會失了輕重,弄死弄殘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只不過他藉著權勢都給壓下去了而已。」

  「這些都沒人知道的嗎?」

  「知道的一部分閉了嘴,另一部分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華采幽點點頭:「好,我現在要閉嘴的那部分開口,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那部分趁亂出手落井下石!」

  裘先生眉毛一揚:「你讓我把那些苦主找出來去擊鼓鳴冤?」

  「沒錯!如今馬武死了,什麼權勢都是狗屁,那些人也用不著再怕了!不過就算他們不肯出面,或者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他們的話也沒關係,想點法子弄些個人假扮苦主好了。總而言之,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馬武就是在與男人的性事中途死的,而且還用了強!我要讓他再無翻案之日,便是死了,也要永遠背著汙名受人指責!」

  她雖只是閒閒的坐著,但身上的淩厲氣勢卻極為逼人。偏低的嗓音沒有一般女兒家的軟糯,反倒有股不讓鬚眉的英武豪氣。

  這樣的她,與其一貫的懶散隨性大不相同,讓裘先生感到有幾分意外:「花老闆,你與馬武是往日有怨還是今日有仇啊?為何這般恨他?」

  「我與他無怨無仇素不相識,之所以要這麼做,是為了告訴所有人,只要是我『銷金樓』的人,就不能惹!客人們來找樂子,咱們便提供樂子,但前提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倘若再有喪心病狂用強亂來的,馬武便是他們的榜樣!」

  喘了兩口氣,頓了頓又道:「我要讓咱們樓裡的人,在今朝有酒今朝醉時,不用擔心第二天醒來會不會看到昨日還一起快活的同伴,已成了爛席捲裡帶著屈辱含恨死去的屍體。並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同樣的命運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看著這個英氣的眉宇間尚殘留著些許稚氣的女子,裘先生目露暖意,忍不住像個兄長般擡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微微一笑:「我這就去辦。」

  ——————————

  因為幾大管事堪稱彪悍的辦事能力和人脈關係,朝廷大員暴斃之事並未對『銷金樓』帶來什麼大的影響。而且幾乎全城的青樓在之前都或多或少受過『銷金樓』的恩惠,所以也沒有誰趁此機會散播謠言搬弄是非。

  故而,『銷金樓』裡歌照唱舞照跳酒照喝,一切照舊。

  至於馬武,則完全依著華采幽和裘先生的計劃,死後聲名狼藉萬人唾罵,連帶其家人也擡不起頭來,再加上官府同僚趁機的攻擊彈劾,沒多久,原本家大業大聲勢如日中天的馬家,便從雍城徹底銷聲匿跡了。

  那樂師的屍首在結案後被華采幽派人從衙門領了出來,找塊依山傍水的清淨地方做了他的墓地。

  下葬之日,樓裡去了不少姑娘,紫雨將已經修復好的琴在墳頭一把火燒了,仰首看著縷縷青煙,握緊了手中的長簫,終是沒有讓那孤單簫音再次響起。

  華采幽沒有去,獨自在園子裡喝光了一整壇的烈酒,醉了個一塌糊塗。

  服侍她的丫鬟好容易才把她弄乾淨扶上床,放下紗幔時,依稀聽到她含混的醉語:「柳音……留音……你還沒有留下音怎麼就死了……那首曲子,我還想聽你彈呢……我沒有去送你最後一程,你別生氣……因為我害怕……害怕看到那種場面……棺材,紙錢,墳……爹,娘,蕭伯伯……你們全都不在了……只有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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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0:48

【第四章.兩條長腿引發的悲劇】

  青樓老鴇其實真的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職業,除了要會經營運作懂賬務審核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之外,還要不定期接受新業務的再培訓。

  比如,最近幾日華采幽就在夏先生的狂轟濫炸下弄得頭昏腦脹鼻血長流。

  二十四歲的夏先生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上下兩排大白牙顯得沒心又沒肺純真又善良,這讓他看上去最多弱冠年華甚至還要更小一些,令人不由自主便失了提防心甚而至於偶爾還會母愛氾濫。

  此人對行業的發展走向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觸感,總是能弄出一堆新鮮花樣來吸引客源。而且,對相關知識的癡迷和精通幾乎讓所有業內人士汗顏撞牆。

  『銷金樓』重新打開門做生意不久,華采幽就有幸見識了一把。

  那天風高雲淡,酷暑的熱浪尚未來襲。華采幽很是舒服極是愜意地坐在院中玉桌邊,讓小風呼呼地吹陽光輕輕地照。

  然而,剛翻開夏先生拿來的圖冊的第一頁,汗水便一下子如『潮湧』般奔流滿身,轉瞬又被暴增的體表溫度給迅速蒸發,徒留幾縷青煙在頭頂心處繚繞盤旋。那滋味,嘖嘖……

  「這是我結合了幾乎所有流傳於世面的同類畫冊,再加上多年來的現場實地觀摩以及眾多當事人的親口描述匯總而成,絕對堪稱當世最齊全最完備水準最高的一套『春宮圖』。」

  夏先生則完全無視她的崩潰反應,一直負手站在一旁,目光深邃頭微揚。語氣嚴肅而認真,表情神聖而莊嚴。

  華采幽摀住紅燒大閘蟹般的臉,無力低呼:「拿走拿走,我又不要接客,看它做什麼?」

  「作為『銷金樓』的老闆,你可以不親身體驗,但是一定要對自己正在經營的東西有全面的瞭解。」

  「我……我怎麼會不瞭解,就算是棄婦,那好歹也是嫁過人的。」

  「嫁人不代表有這方面的經驗。」

  華采幽把手放下,瞪他。

  夏先生則依然端著一副最最純正的美聲學術腔:「據我分析,很有可能你的前任夫君就是因為沒有看過『春宮圖』,所以才導致了你如今尚保有處子之身的悲劇,由此可見普及『房事』教育的重要性。」

  華采幽瞳孔放大,無語。

  夏先生低下頭,冷靜中潛伏著狂熱的目光像是史上最牛掰的庖丁在打量一頭待宰的牛,讓華采幽頓生被扒光光於鬧市中裸奔的悚然感:「是否處子,我只需一眼便能判定。」

  「……把你的倆變態眼珠子從我的身上拿開!」

  於是這次因為小倌業務的拓展,夏先生又非常高效地趕製出了一套據說能超越之前大作的『男男春宮圖』。用圖文並茂外加現場講解的方式,讓華采幽在最短的時間內通曉了『爆菊』的全部過程和方式…….

  大功告成之日,面目青白眼神渙散腳步虛浮的華采幽,跟條遊魂一樣晃蕩進了一個偏僻幽靜的湖心亭,然後對著正在此間獨飲的某個男性人類由衷地發出了一聲讚歎:「閣下的兩條腿,委實適合環在腰間,扛在肩上!」

  彼時,一輪彎月如鉤,半點殘星明滅。空氣裡是斷斷續續的喧鬧,周圍是黑黑沈沈的水面。亭子裡是大眼瞪小眼的兩個人。

  半倚半靠柱子而坐的那個,衣襟大敞胸前肌膚光澤隱現,衣擺高掖兩條長腿交疊,懷抱酒罈,眼中有幾分朦朧醉意眼底卻是一片清亮。

  站著的那個,淺黃衣裙容顏清麗,膚色如雪身段高挑,倒也當得起『佳人』二字,只是那表情,怎一個猥瑣了得……

  「你說什麼?」低沈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沙啞,有著乾燥而穩定的質感,若非因酒力增了些許的慵懶隨性,想來必少不了那種慣於發號施令的威嚴氣勢。

  華采幽一聽之下卻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了,嗓音方面有些欠缺,不適合在身下淺泣呻吟。」

  話音剛落,她的下巴便落入了兩根手指的鉗制,竟完全沒能看清對方是如何出的手,連眼前一花的過程都省了,一個帶著強烈壓迫感的身軀就這麼穩穩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出於習武之人的本能,華采幽想也沒想便一記長拳直搗其腹部,不求自保但求傷人的招式剛猛異常,簡單實用沒有任何的花哨。

  那人收腹放手,略顯詫異:「你居然有武功?」

  華采幽揉了揉火辣辣的下巴:「許你有,就不許我有?」

  「你是這兒的姑娘?」

  「不是。」

  「那就是新來的小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像男人了?」

  「女人怎會有這種剛猛的路子?只不過我倒還真是不知,現如今的小倌流行著女裝了。」

  華采幽瞇了瞇眼:「你在拿我開心是不是?」

  那人一聲長笑,將酒罈隨手拋入池中,濺起浪花無數:「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如何稱呼?」

  「叫我阿花吧。」

  「跟我家的狗同名,為了防它介意,只能你換一個了。」

  華采幽一跺腳轉身就走:「我一定是腦殘了才會跟你在這裡鹹扯淡!」

  「說笑而已,花姑娘別生氣……」

  「……花你個大鬼頭的姑娘啊……」

  那人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所以我才說這個稱呼不好。」

  「……算了算了,叫我阿采,這次總不會再有你家的貓貓狗狗花花草草介意了吧?」

  「好,阿采。我姓魏,單名一個留字。」語調和緩,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華采幽卻只皮笑肉不笑福了一福:「原來是魏公子,幸會幸會。」

  魏留挑了挑入鬢長眉,沒有做聲。

  他的身量高大挺拔,面部輪廓分明,鼻樑挺直,眉眼硬朗。眼下的衣衫不整更添了幾分落拓不羈,身上淡淡的酒味則將骨子裡的陽剛之氣散發得淋漓盡致。

  華采幽想,剛剛自己的腦袋一定是被門給夾了,才會覺得他是被壓的那一方。人家那兩條長腿明明就是用來把對方壓在身下或者托住對方赤裸臀部的……噗……

  啊啊啊啊……該死的夏先生!我一個好端端的純潔棄婦就這麼被你給荼毒了!

  雖然被華采幽突然撲過去抱柱子磕腦袋的行為嚇了一跳,魏留依然能保持冷靜地建議道:「你如果想尋死的話,可以直接投湖。」

  「我才不想死,只是想要清醒一下,把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通通趕走!」

  「那也是投湖比較有效,我來幫你。」

  「啊?……啊!……」

  伴隨著一聲淒然慘叫,湖面上濺起了比之前那個酒罈所造成的至少高大十餘倍的巨浪,此起彼伏經久不息,而後慢慢歸向平靜。

  當湖水沒頂,意識漸離,華采幽腦袋裡最後殘留的念想是——

  個天殺的神經病嫖客,爆丫菊花!……

  當華采幽被魏留從湖底撈上來的時候,已是出氣進氣皆不能,空翻死魚眼了。

  魏留將她放平,出指如風連拍數個穴道,這才接連噴出幾支水箭,一陣驚天動地的嗆咳之後總算回了魂。

  睜開眼,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為什麼不會遊泳?」

  華采幽半死不活地哼哼:「你為什麼不去死?」

  魏留此時也是全身濕透,伸手扶她坐起,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助她順氣,話語裡含著隱忍的笑意:「實在抱歉,我以為你會的,否則斷不至於開這樣的玩笑。」

  「你是半仙嗎?跟我很熟嗎?憑什麼以為我就會?」

  「江南多水鄉,那裡的人十之八九皆通水性,何曾想,你竟恰好是例外的那個。」

  「我自小是在漠北長大的,所以……」華采幽下意識回了句,方覺察出不對勁,狠狠地抹了把臉,表情勉強還算沈穩:「你怎麼知道我打哪兒來?你究竟是誰?」

  魏留笑了笑剛想開口,便聽忽有衣聯破空聲嗖忽而至,一個從頭黑到腳的黑衣人不知道從哪裡竄了過來,恭恭敬敬單膝跪地:「稟城主,都查完了。」

  「讓他們先回去。」

  「是。」

  城主……

  魏留,時年二十有五,雍城新任城主。乃是老城主的長子,自幼在外師從名師,學成後四處遊歷多年未返。其父彌留之際方趕回城,於病榻前接下了城主大印。

  以上是華采幽腦袋裡所有關於現在這個雍城最終大老闆的印象,好像是數月前的某日裘先生告訴她的。當時也就是心不在焉的隨便聽聽,反正就算需要打交道也有別人去應對,跟她沒什麼關係,一轉眼就拋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故而剛剛聽到對方自報家門才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這頗具創意的歷史性初次見面,真是很好很強大很黃很暴力,很濕很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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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1:10

【第五章.落水的後果】

  待黑衣人如同來時那樣『嗖』地一聲消失後,華采幽已經結束了天打五雷轟的崩潰狀態,掙扎站起,後退半步,斂衽行禮:「有眼不識魏城主,實在失敬得很。」

  魏留隨之起身,擡手虛扶一把,語中含笑:「花老闆,適才多有得罪,還請莫要放在心上。」

  他那在平易低調中透露出的俾睨狂傲,帶著某種高高在上的俯視,讓擺明被狠狠耍了一回的華采幽分外不爽,當下冷著聲音:「魏城主是在說笑了,別說把我扔進湖裡,就算您高興起來把我從城門上扔下去,對我而言那都是天大的面子,只有受寵若驚的份兒。不過,下次魏城主您興致來的時候,能否先表明一下身份,也好讓我等小民死得明明白白心甘情願,不至於覺得冤枉有怨氣而耽誤了投胎的路!」

  她渾身濕淋淋的如同水鬼一般,頭髮有幾縷黏在頰邊,面色在黯淡的月光下顯得有些難看,然而言談舉止間的不卑不亢以及眼睛裡不加掩飾的怒意倔強,卻足以讓這些狼狽盡皆消失不見。

  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像是慣於交際應酬的歡場中人……

  魏留對她話語裡明顯的嘲諷不以為忤,反倒朗笑出聲:「真是好一張利嘴。也罷,今兒個本就是我的不對,還望花老闆大人大量,饒了在下這唐突佳人之罪吧!」

  俗話說得好,擡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人還是執一方生死大權的牛人,更何況這牛人還放下身段主動道歉了,如果再不趕緊就坡下驢的話那才真是皮癢找抽腦殘無極限。

  華采幽於是立馬換上一副謙遜大度的溫良模樣:「魏城主言重了,其實說起來都是我冒冒然打擾了您的清淨,這才鬧出了後面的誤會,所以該求得寬大處理的是我才對。」

  「好了好了,咱倆不要再搶著認錯了,就此扯平吧!」

  「全憑魏城主的意思。」

  魏留擺了擺手:「私下裡我不喜歡聽到這樣的稱呼,從今以後,你便喊我的表字,常離,而我則還是喚你阿采。」

  他語氣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讓華采幽暗地裡撇了撇嘴,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只有假笑著應了。想了想又道:「有個問題還請不吝賜教,你是不是從開始就知道我是誰了?怎麼看出來的?」

  「『銷金樓』乃是雍城最大的納稅戶,換老闆這麼大的事兒,官府總要適當關注一下的。你雖然一直很低調的隱於幕後,但那畫像卻早在你入主此間的第二天便擺在了我的案上,這也是為什麼我知道你來自江南的原因。當然,只是些例行公事的調查,所涉及的不過是最泛泛簡單的資料,你完全不必擔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會落在我手裡。」

  「……那你又為何要故意對我隱瞞自己的身份?」

  「沒有啊,我可是規規矩矩報上了名號的。」魏留忍不住歎了口氣:「只可惜,我的名字入不了你的法眼。」

  華采幽一回想還真是那麼回事,乾咳了一聲,臉上有些發燙:「我只是沒想到竟會在此情此景下與魏城主以此種方式相遇,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其實,見你不認識我,心裡倒有幾分高興,畢竟倘若能拋下各自的身份來相交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兒。」魏留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便是這麼個動作都做得氣派十足:「不過你既然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我便也當如此方顯公平。所以,我才會將你扔進了湖裡。」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因為依你的性子,這樣丟人的事情想必不會跟別人說,連帶著我這個人也會一併閉口不提。如此一來,發現我身份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只可惜,未料你竟完全不通水性。」

  這都是神馬匪夷所思的詭異邏輯啊?!這究竟是神馬人啊?!!

  華采幽悲憤地打了一個噴嚏。

  魏留繼續不鹹不淡用他那醇厚的男中音說道:「因為我用了真名,所以不想你用化名來敷衍。另外,阿花真是我家狗的名字,前兩天才生了一窩小崽,不信的話,改日可以去我那兒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我豈敢懷疑魏城主的話。」華采幽氣息奄奄地搖了搖頭:「但你就不怕我再弄個假名出來?」

  「那麼短的時間,你又被我氣得心思煩亂,除了真名想不到別的。」

  在這麼點小破事上頭也要轉這麼多的花花腸子,詛咒你丫總有一天腸子打結死翹翹!

  華采幽在心裡問候了他的健康之後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魏城主的一番話真是讓我享用不盡,只是眼下夜深露重的不適合繼續聆聽教誨,城主還是快些去將濕衣服換下,倘若染了什麼不適,我『銷金樓』可萬萬擔待不起。」

  魏留打量了她一眼,點點頭,又沈了聲音強調:「我說過,你要叫我常離。」

  不甘不願地再次默念了一遍,華采幽忽地一笑:「你的名和字倒挺有趣的。因了未留,故而長離麼?」

  魏留的眸色驟然幽深,旋即揮袖輕輕一曬:「當初不過是家父隨便取的罷了,哪裡有什麼深意?何況,便是留,卻也未必不離。」

  因了未留,故而長離。

  便是留,卻也未必不離。

  當日你若留我,我會否……

  然,你又如何可能,留我……

  華采幽揉了揉忽然有些發堵的鼻子,當先轉身邁步。

  魏留看著她稍顯單薄的背影,面上浮現玩味之色,緊隨其後。

  ——————————

  第二天,華采幽便非常光榮的病了,感冒發燒咳嗽噴嚏那是一樣也不能少,大夏天的還渾身發冷,捂在被子裡直哆嗦,這讓向來自恃武者體魄健康得跟頭西藏犛牛一樣的她覺得甚為羞恥。

  也許是因為常年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那就是排山倒海綿綿不絕,這場原本並非什麼大不了的小小風寒,竟要死不活拖了十來天才慢慢開始好轉。

  期間,樓裡幾個當紅的姑娘都曾先後前來看望,送了些補品陪著說了會兒話。幾大管事的也各自背著小手於百忙中抽空過來溜躂了一圈,卻皆是兩手空空連意思意思的客套都省了。素有『鐵公雞』之稱的錢姐還順手拿走了一根人家送的老山參,說是華采幽這會兒虛不受補不宜服用,反正放著也是浪費乾脆換點現錢來得實際……

  頭些天華采幽燒得昏昏沈沈,後來燒退了就蔫噠噠的很是萎靡,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園子裡看花間蝴蝶翩遷聽外面鼓樂歡鬧。

  這日黃昏,她百無聊賴歪在門廊的躺椅裡看太陽一點一點變成了個紅紅黃黃的荷包蛋,正圖謀著今兒個貌似胃口好了些,不如晚飯就用荷包蛋配清爽小菜時,一個久違了的聲音驀地響起:「阿采,精神不錯嘛!」

  不錯你妹啊不錯!

  華采幽暗地裡狠狠撓了無辜的椅子扶手兩把,這才能夠在臉上堆著完美的假笑,起身快步相迎:「這是什麼風把我們的城主大人給吹來了呀?」

  「嗯?」

  魏留輕輕從喉嚨裡發出的這麼一個象聲詞,立馬就讓她換上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著敲了敲自己的腦門:「該打該打,瞧我這記性,怎麼能把城主……噢不不,常離大人的吩咐給忘了呢?定是被燒壞了,不要見怪,不要見怪哈!」

  「把大人兩個字去掉。」魏留沈了聲音卻莞爾一笑:「我聽出來了,你這是在控訴。」

  「喲,這話是從何說起?我可是真心在悔過來著。」

  華采幽邊說邊欲揚聲將在後院煎藥的小丫鬟叫出來招待客人,被魏留搶先一步阻攔了:「不用麻煩,我坐一下就走。況且……」他的笑容裡透著點兒狡詐:「我和你一樣很享受沒什麼人認識的低調生活,可不想在你這兒因為你的一時口誤而成了被圍觀的對象。」

  「……我有那麼口無遮攔嗎……好吧,原來你我竟同是天涯低調人,失敬失敬……」華采幽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那正好我之前泡了一壺花茶還未曾飲用,如果不嫌棄的話,就湊合著喝上一杯可好?」

  「阿采的私藏必是珍品,我又如何能嫌棄?」

  「珍品倒是不敢當,真品倒是如假包換。」

  華采幽請魏留在院中玉桌邊坐下,拎著置於其上的瓷壺為二人斟茶:「不過,恐怕不太合你這種雄才大略之人的口味,不喜歡的話千萬不要勉強,我的面子可不如你的爽口來得值錢。」

  魏留不置可否地擡眼看了看她,執杯在鼻前輕嗅,淺啜,細品,一笑:「果然是花茶,清香淡雅倒頗有一番江南風情。」

  「我只是隨手摘了些花瓣混在一起,也沒什麼講究。真正的花茶應該是……」

  華采幽頓了一下,眼前閃過一個青衫男子近乎偏執地計較著什麼樣的花和什麼樣的花才能放在一起,每種各要幾分幾厘哪怕有一丁點兒偏差都不成。待到泡好,也是如魏留這般先嗅後飲再品,總是微蹙著的眉心便在這茶霧繚繞間一點一點打開……

  「真正的花茶是什麼樣的?」

  魏留的一聲詢問,拉回了華采幽的神思,端盞喝了兩口方道:「其實我也說不好,什麼時候有空你親自往江南一趟,便會嘗到了。」

  「只怕便是到了那兒,也不一定就能嘗到你口中所言之物。」魏留淡淡笑了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早就想來看看你的,只是這些天事務纏身,一直到了今日方得了空暇,還望莫要見怪。」

  華采幽於是顯得越發的恭敬溫良,微微欠身道:「我何德何能敢勞如此惦念?」

  魏留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好吧,我是專程來道歉的。若非我的緣故,你也不會遭此無妄之災。想要我如何表達這份歉意,儘管開口便是。」

  「這樣啊……」華采幽拖長了聲音,旋即笑了開來:「你這樣一說,倒顯得我小心眼了。其實與你無關,估計是因為水土不服,這才會大夏天沾了點兒冷水就病病歪歪,弄得跟個嬌滴滴大小姐似的。」

  「北方不比江南,雖是夏季卻也極易被涼氣所侵。難道你回來之後沒有馬上喝碗薑湯驅寒嗎?」

  「當時想著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換身衣服就睡下了。」

  魏留面色頓時一沈:「你的貼身婢女是如何做事的?!」

  華采幽有些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我本就不慣別人伺候,況且當時已然夜深,她們都休息了便沒有去打擾。怎麼,你是想要親自訓誡一番麼?那我可要先提醒一下,這兒的人比不上你府裡的那般識得進退禮數,萬一有什麼衝撞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才是。」

  魏留將杯子放下,側了身子看著她,語氣中有著勉強壓抑的不悅:「阿采,你是對所有官府中的人有敵意呢?還是單單針對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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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1:35

【第六章.齷齪的黑幕】

  夕陽斜照下,魏留的眉眼口鼻越顯硬朗冷肅,下巴處有一圈青色的胡茬,看上去便如他的人一般堅硬。極薄的玄色衣料,同色系的髮帶,一頭烏髮規規矩矩地散在背後,紋絲不亂。

  華采幽猛然驚覺,自己實在是太過放肆了。一個握有絕對生殺大權的人,即便由於一時興起或者是別的什麼目的而和顏悅色甚至放低身段,都只不過是暫時的。如果因此就得意忘形,當真以為自己有了資格可以與其肆意談笑乃至於還敢使小性子發脾氣,那都是不折不扣的找死行為。

  雖然她的確是對莫名其妙病了這一場心有不忿,但依了她素來的性子,倒也根本不至於會如此的惱怒,給人難堪。之所以會這樣,究其根本還是因為柳音,那個被三品大員糟踐的樂師,那個一身潔白的男子,那個即便死了還要承受非議懷疑被再三調查不肯放過的人……

  「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很沒道理,只不過心裡不知為什麼總覺得有些憋悶……」華采幽於是立馬調整心態放軟態度,面上還帶了幾分淒楚,讓大病初癒面容憔悴的她竟平添了些許的柔弱可憐:「就當是我依然高燒未退的胡言亂語吧,你千萬別和我一般計較。」

  魏留見她這副模樣,便也收斂了適才的不悅之色,語氣平淡如水:「你是因為馬武,所以才會對官府中人有了成見,尤其面對我這個此地最大的官兒,更加不由自主便帶了牴觸情緒,是不是?」

  華采幽心不在焉撥弄杯蓋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抖,暗自吸了口氣,方苦笑著開口:「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這就是所謂的害群之馬一個老鼠壞了一鍋湯吧?」魏留搖了搖頭:「馬武做出這等醜事,的確該死。他也確實死了,官府也並沒有包庇。而且,他的身後名一片狼藉,順帶著官府的顏面盡失,難道,這些還不夠償一個小小樂師的命嗎?」

  說到最後,他語聲下沈尾音卻是一揚,面上無甚表情眼中卻深不見底,於是華采幽的手又抖了兩抖。

  她垂了眼簾沒有做聲,魏留便也不再繼續,端茶抿了一口,放下起身:「總而言之,此事已經了結。你好好調理身子,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說罷,也不管華采幽的驚訝,瀟灑灑揚長而去。

  望著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轉瞬消失不見,華采幽抱著腦袋呻吟:「有沒有搞錯?還來?!」

  『大園』因為在之前常年閒置,所以沒有固定的下人,華采幽入住後,才從別的園子臨時抽調了幾個丫鬟小廝老媽子過來照應。

  她生性自由獨立,打小在鏢局又都是跟著師兄弟們一處吃住,慣於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即便後來到了蕭家也堅持大多親歷親為,讓滿院子的僕從無可奈何。為了這個,蕭莫豫沒少皺眉頭,認為她壞了府裡的規矩,不過礙著蕭沛對她的寵愛縱容才沒有妄圖去干涉。

  如今『大園』裡的一干人等清閒得很,每日裡東逛西竄神龍見首不見尾。而這個園子雖然地處全樓的中心位置,但相較於姑娘們的住處明顯冷清得不像話,客人都是有眼力勁兒的,既然是來找樂子自當哪裡熱鬧往哪裡鑽。

  所以魏留飄飄的來又飄飄的去,除了華采幽連個鬼也沒碰到。

  但是,裘先生卻知道他來過了。

  魏留前腳走,裘先生後腳就晃了進來,順手拍了拍半死不活的華采幽的後腦勺:「他怎麼你了?」

  「幹嘛只能是他怎麼了我,就不能是我怎麼了他?」

  「因為胳膊擰不過大腿民不與官鬥,所以你只能乖乖的被怎麼,而完全沒希望去怎麼。」

  「……你平時就是用這種欠死的口氣在外面跟別人打交道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乃是我這行的基本技能。」

  「……我好歹也是你老闆,居然罵我是鬼?!」

  裘先生大袖一甩,坐下笑道:「看來城主大人很關心你呀,丟下幾個隨從自個兒跑來私會美人。」

  「私會你個頭!不過看在你叫我美人的份上就不與你計較了。」華采幽用手撐著臉斜靠在桌邊:「他們還在查那件事兒呢?有完沒完啊,死都死了……」

  「畢竟是個官府大員,總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哪裡不明不白了?難道還想查出個為國捐軀的結果不成?再說了,查案自有公門捕快,何勞他城主大人親自出馬?依我看,根本就是借查案之名,行風流之實!哦對了,他們在這裡的開銷沒賴賬吧?」

  裘先生不由的笑出聲來:「這世上有兩種錢最不能賴,一個是死人的錢,還有一個就是喝花酒的錢。放心吧,都是現結的。」

  「那就好……」華采幽有些心思不寧地歎了口氣:「我覺得,他好像知道是我們在暗中對付那個姓馬的死鬼,而且,還很不高興的樣子。」

  「知道是正常的,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倘若對此一無所知,或者對咱們的做法毫不在意,這位新任城主未免就太糊塗了。畢竟,事涉官府的臉面,而『銷金樓』這次也委實太過張揚了些。」

  「那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啊?」華采幽頓時很是自責:「都怪我,非要逞一時意氣,萬一因此而連累『銷金樓』遭到猜忌打壓的話,那我可就罪過大了。」

  裘先生偏首看著她,目光幽深:「你真的在乎『銷金樓』的好壞麼?」

  華采幽一愣:「當然在乎啊,怎麼說也是我名下的產業。」

  「這樣啊……」裘先生莫測高深地笑了笑:「今兒個正好心情不錯,我且跟你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勢吧!話說那馬武執掌五萬護衛軍,素來因功高而狂傲自大,對老城主尚不怎麼放在眼裡,何況這位自幼離家無甚威望的新城主。他恰在這新老交替的節骨眼死了,難免就有了幾分微妙之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懷疑是新城主下的手?」

  「不排除這個可能。反正甭管什麼事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捕風捉影妄自臆測,通常無憑無據的很快便也就會平息。而倘若夠聰明的話說不定可以利用一下,給自己添些莫測高深的光環。至於咱們的新城主,則還從這件事情裡看出了自己手下官員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何種不加掩飾的地步。

  其一,這案子的現場取證屍體檢驗以及最後了結的速度快得簡直匪夷所思,擺明了是六扇門成心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之弄成鐵案;其二,我們不過弄了幾個人扮作曾受過馬武欺淩的苦主去喊冤,滿城文武便有一半趁勢群起而攻之,最後竟生生將馬家從雍城趕了出去。這些至少都說明了一點,有人想要馬武手裡的兵權,並且定要斬草除根。」

  華采幽聽得目瞪口呆:「照這麼說,我們豈不是幫兇?!……哎不對呀!」猛然一拍桌子騰身站起,怒吼:「你什麼意思,難道你也認為柳音是受人指使的?!」

  裘先生冷哼一聲,非常淡定地表示了自己的鄙視:「跟婦道人家,而且還是個暴脾氣的婦道人家討論這樣深奧的事情,實在是失策啊失策。這世上有一招,叫做藉機發難,你懂不懂?」

  華采幽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我不過是一時衝動而已嘛!……所以,那些人只是利用著這件事為由頭,而我們則好死不死的推波助瀾幫了一把手。」

  「基本上是這樣,當然,官場裡的那一套齷齪黑幕我也不是很清楚,會不會有隱藏得更深的內情,也只有以後走一步看一步了。」裘先生旋即端正了神色:「跟你說那麼多,其實就是想要提醒你,城主大人帶著親隨這些天頻繁出入『銷金樓』,所接觸的幾乎都是之前與柳音有過來往而且關係還不錯的姑娘。雖然沒人知道你何時與柳音有了交情,不過你在這件事情上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已經足可以證明你倆的關係匪淺。而最最要命的是,他好像有些懷疑柳音的來歷。」

  「所以,才會故意來接近我……」華采幽苦著一張臉顯得無比鬱結:「我跟柳音不過就是一面之緣而已,哪裡有什麼關係匪淺,真真兒是冤枉。」

  裘先生一笑:「怕什麼,清者自清。折騰了這麼些天什麼都沒查出來,我估計城主大人也差不多該打消疑慮,或者另尋它途了。」

  「嗯,他剛剛倒是說了,此事已經了結。」華采幽想了想,又抱頭哀嚎:「既然都了結了,那幹嘛還要來找我的麻煩啊啊啊啊啊啊……」

  裘先生似笑非笑看著她:「莫非,對你有意?」

  「城主和老鴇?嘿嘿,你還真幽默。」

  「得了,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接下來的事兒你自求多福吧!」

  華采幽連忙一把拉住起身欲走的裘先生衣袖:「講點兒義氣好不好?你跟我說了那麼多嚇人的話,怎麼能就這樣一走了之?我該如何去應對他呀?」

  「多長幾個心眼唄。」

  「啊呸!你當我是比干,還七巧玲瓏心?你倒是長出幾個來給我瞅瞅?」

  裘先生像是對待小狗一樣摸了摸華采幽的腦袋:「你好歹也是雍城最大的青樓的老鴇,應該怎麼和男人相處,難道還要問別人?要不然,我讓老夏來教你?」

  華采幽嚇得一哆嗦,裘先生收回袖子大笑離去。

  ————————

  沒過幾天,魏留居然真的來了。

  讓華采幽欲哭無淚的是,之後幾乎每隔三兩日,這位仁兄就會來溜躂一圈。倒也不做什麼,無怪乎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大眼瞪小眼發發呆,說的也全都是無關緊要的廢話。幾次之後,其神出鬼沒熟門熟路的程度簡直就像是到幾十年的老鄰居那裡串門,隨時隨地想來就來。

  而華采幽也從剛開始的戒備提防小心伺候,一點一點放鬆。偶爾,甚至會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那麼幾分舒服愜意。

  如此過了月餘,歌舞昇平一片和諧。

  這天,魏留又大咧咧晃了進來,提出趁著暑氣漸消氣候宜人之際去城郊賞景。華采幽做了老鴇之後還真沒怎麼出去好好玩過,當下一口答應。

  兩人並肩剛走出園子,便聽一個飽含了十二萬分震驚的聲音自旁邊傳來:「油菜花?!」

  華采幽如遭晴天霹靂,呆傻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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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1:59

【第七章.老鴇見前夫】

  華采幽真是挺喜歡油菜花的,小小的一朵,沒有撲鼻的香氣也沒有奪目的花容,但有著一股昂然蓬勃不屈不撓的生命力,盛開時,滿田野金燦燦的望不到頭一見便煞是喜人。

  然而這絕不代表她真的想做油菜花,準確地說,是痛恨被安上『油菜花』的外號,再準確地說,是痛恨被一個人這麼叫,事實上也就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

  從她十歲那年起,被那個人,叫了整整六年。

  「油菜花,你走路能不能別橫衝直撞的?」

  「油菜花,你不要總是舞槍弄棒的稍微有點女孩兒家的樣子好不好?」

  「油菜花,你居然把我從百里外辛苦運來的泡茶泉水用來洗臉?」

  「油菜花,你又砸爛了我的君子蘭,這都已經是第幾次了?!」

  「油菜花,你今後不要出現在我周圍的十尺範圍之內!」

  「油菜花……」

  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這三個字從那兩片薄薄的唇中,以那種溫和清雅裡帶著氣急敗壞和不屑不恥的語氣說出來,何曾想,耳根子才不過只清靜了一年半的時間便再遭荼毒。

  由南自北數千里,這茫茫人海怎麼就能恰巧碰上了,老天爺一定是在耍她的吧是吧是吧吧吧吧……?!

  沒容她雙目飆淚無語問蒼天,那個聲音又幾近失控地咆哮了一句:「油菜花,你為什麼會在這兒?!」

  華采幽被吼得小心肝一陣亂顫,拍著胸口像朵在烈日下快要被曬得蔫死的油菜花一樣含混呻吟:「你又為什麼會在這兒?」

  「果然是你!真的是你!你你你……」

  「唉,我來還想跟你虛偽地道一聲『別來無恙』,可是你竟添了結巴的病症。」

  蕭莫豫怒氣勃發正想反唇相譏,一直冷眼旁觀的魏留卻突然開口問道:「阿采,這位是?」

  「阿采?!」

  「算是……故人吧!」

  「故人?!」

  在連番刺激後,蕭莫豫終於冷靜了下來,揮揮手中的描金折扇快速調整了情緒後,轉而對魏留微微一禮:「敢問兄台貴姓?」

  魏留亦還禮:「免貴姓魏。」

  「原來是魏兄,在下蕭莫豫。」

  「原來是蕭兄,幸會幸會。」

  「彼此彼此。」

  華采幽看著兩人的客套寒暄不由暗暗一歎,莫非真如裘先生所言的那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她這只『鬼』生生把小墨魚給逼得面目猙獰青筋暴跳的?

  看看人家現在,錦繡絲袍飄逸,一枚玉簪束髮,面容清俊,身量修長,舉止溫雅從容,言談斯文有度。

  橫看豎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一位濁世翩翩佳公子的俏模樣,哪裡有半分面對她時的咆哮跳腳不淡定,活脫脫像只炸了毛的貓兒?到底是她該好好反省一下呢,還是這傢夥根本就是個人格分裂的神經病?……

  不過,這個問題她暫時沒空去弄清楚,因為蕭莫豫此刻正十分有禮地說道:「在下有幾句話要同這位……故,交……說,不知魏兄可否擔待一二?」

  他把『故交』二字說得極是咬牙甚為切齒,聽得華采幽頭皮一陣發麻,脫口而出:「我跟你不熟,沒什麼可說的。」

  「不,熟。」蕭莫豫那兩排整整齊齊的白牙眼看著便幾乎要被磨成了粉末。

  魏留於是萬般無奈地攤了攤手:「既然阿采這麼說,就只有請蕭兄不要見怪了。」

  秋老虎的熱情仍然似火,燒得樹上的秋蟬扯著嗓子發洩體內過剩的亢奮,華采幽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覺得燥熱無比,忍不住輕輕扯了扯本就隱約可見鎖骨的衣領,用手在臉邊扇了扇風。

  老天作證,她的這套衣裙在整個『銷金樓』裡絕對算是保守派的,她的這個動作也是在此處所能見到的最正常不過的,但是在蕭莫豫看來,根本就明確無誤地代表了一個意思——風騷。

  剛剛被勉強壓下去的暴跳因子瞬間變為了眼睛裡騰騰燃燒的兩簇小火苗,猛地逼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瞪著被嚇了一跳的華采幽,聲音裡卻帶了森森的冷意:「好吧,那我們就在這兒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這樣高高在上的質問語氣,讓已經平復了最初震驚的華采幽產生了本能的反感:「這好像與你無關吧?蕭公子!」

  「你叫我什麼?」

  「我敬你是客,自然要稱一聲蕭公子,不然呢?」

  她揚了下巴連譏帶諷的模樣,總是能輕而易舉便將人所有的涵養氣度通通打碎,蕭莫豫忍無可忍探手抓住她的腕子:「油菜花,不要再試圖挑戰我的底線!」

  華采幽撇撇嘴:「怎麼,想動武?別以為你是客我就不會還手!」

  「客?」蕭莫豫這回終於抓住了這個關鍵字眼:「你說的是什麼客?」

  「嫖客!」華采幽嘴角下撇的弧度更大:「到這兒玩的,還會是什麼客?」

  「我是來談生意……」蕭莫豫下意識急急解釋了半句,又停下,手上加力,再度說話時顯得有些艱難:「別告訴我,你是這裡的……」

  華采幽忽地嫣然一笑,就勢攀上了魏留的臂膀,原本略顯低沈的聲音竟甜得有些發膩:「沒錯,我是這裡的姑娘,這位是我的恩客。蕭公子你也要來捧場麼?實在是抱歉得很,我這幾天都沒空。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倒可以推薦幾位色藝雙絕的姐妹,包您滿意。」

  蕭莫豫渾身的血液像是全部湧到了臉上,接著,又瞬間褪了個乾淨,徒留空洞的蒼白。

  華采幽則趁機抽回自己的手腕,挽著魏留,用無比專業的嬌媚聲音嗔道:「你不是說要帶人家去賞景嗎?再不走天色就晚了呢!」

  魏留的目光在兩人面上逡巡一番,眉梢微微一揚,旋即抱拳對呆若木雞的蕭莫豫笑道:「美人恩,不能拒。先行告退,蕭兄見諒。」

  走至小徑拐角,華采幽在轉彎時視線掃到依然如石像般佇立在樹下的人,修長挺拔,髮絲如緞,與記憶中那個拈著落葉輕輕搖頭嗟歎的身影,並無二致。

  出了『銷金樓』,策馬徐行約莫半個時辰便離了繁華喧鬧的市區,來到城郊,彼時正是涼風習習斜陽照。

  至山腳,將馬拴在路邊樹上,沿山道蜿蜒而上,一柱香後,眼前陡然開闊,一簾瀑布自上傾瀉而下,在一汪碧潭中激起浪花層層朵朵。

  這瀑布並不很高也不很急,少了壯闊多了寧和,倒頗有幾分江南的婉約之態。

  並肩於一處光潔大石站定後,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的魏留偏首笑問:「這兒的景致可還入得了阿采的眼麼?」

  華采幽仰首,深呼吸,感受著星星點點水滴落在臉上的清涼,沒有做聲,只是微微頷首。

  「那麼,我的費用可否減免?」

  「……不二價!」

  「噢……那你準備如何服侍我呢?詩詞?歌舞?作畫?曲藝?還是……美色?」

  「……這些都沒有,陪你練武行不行?」

  魏留負手大笑。

  華采幽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卻只有短短的兩聲,便又猝然收住。

  「你的那位故交倘若對你有幾分瞭解,就會知道『銷金樓』這樣的地方斷不會讓你這樣的姑娘來陪我這樣的客人。」魏留望著那條奔流的白練神情舒緩顯得很是愜意:「否則,豈不是自砸招牌麼?」

  華采幽怒目瞪了他半晌,到最後也只有沮喪歎氣:「站在老闆的立場,我必須得承認你的說法很正確。但是站在個人的立場,我很有把你推下去淹死在潭水裡的衝動!」

  「即便不瞭解,只要有心去打聽一下,也會知道住在那個園子裡的是何許人也。」魏留轉過頭看著她:「所以,你所說的謊言除了帶給他短暫的打擊之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華采幽呆了一下,然後抱膝坐在濕漉漉的石板上:「什麼都看得太過明白的話,是會活得很累的。」

  「我還看明白了一點——華采幽,油菜花……」魏留輕聲念叨了一遍,再度大笑:「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那位蕭兄真是有趣!不過,我還是覺得阿采更好聽些。」

  「叫什麼都比那個見鬼的名字好聽!」

  華采幽沒好氣嘀咕著,隨手抓起一塊石頭砸了出去,濺起的浪花和激起的聲響全部都被飛流直下的瀑布所掩蓋。就好像,她對那個小墨魚所能夠造成的影響……

  「常離……」

  「嗯?」

  「反正你這麼厲害,什麼都能查得到對吧?所以,我好像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

  魏留垂首看她,眼睛裡有瞭然的笑意:「承蒙誇獎,洗耳恭聽。」

  華采幽咬著下唇把玩了一會兒手中的尖利石塊:「你應該知道,我是被夫家所休。只不過,那封休書是我自己主動寫的……」扯了扯嘴角,自嘲苦笑:「嗨!其實這麼做就是為了給自己留點面子,日後說出去想起來也才會覺得沒有那麼淒慘。本來嘛,做什麼非要等著別人開口?何必一定要到了那樣不堪的境地才死心?瀟瀟灑灑的離開,大大方方的放手,快快樂樂的過接下來的人生,多好!這世上,誰沒了誰不能活呢?」

  她的眼睫上面沾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如清晨的蝶翼般輕顫。魏留稍稍俯身,溫厚的手掌按在她的肩頭,聲音沈緩,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只有真的能做到瀟灑,大方,才能快樂。你說的沒錯,這世上誰沒了誰都能活,再深的傷痛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癒合。但是在此之前,你首先要確定的是,不後悔。」

  不後悔……

  華采幽的手不受控地一抖,尖利的石角頓時將手指扎出了血來。

  這種刺痛,就像當初聽到那番話時,心裡的感覺。會疼,但並不強烈。只是,原本以為很快就會消失的痛感,竟在隨後的日子裡時不時復發。淡淡的,不撕心不裂肺,卻持久不退。

  為什麼會這樣?

  之所以幾乎沒怎麼猶豫便寫了那封休書,就是因為覺得可以壓根兒不在乎,覺得既然彼此厭煩又何必勉強在一起不如索性放手去成全,覺得離開了那個家離開了他自己會過得更好,覺得一轉臉就可以把那六年裡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忘得一乾二淨……

  然而,好像並非完全如願。

  是不是太過意氣用事了?是不是錯估了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後悔了?

  不,不後悔,不能後悔!

  她不要跟一個完全不喜歡自己的男人過一輩子,寧願浪跡江湖孤獨終老也不願在強求而來的感情中,變得卑微變得渺小變得狹隘最終失去了自我。

  她要的是一份完完整整的感情,如果沒有,那就徹底不要!

  魏留撩衫蹲下,將華采幽傷口的髒血擠盡,又撕下內擺的布條細細為她包紮好:「回去後記得再用藥酒擦一遍,省得感染。」

  他此刻的神情寡淡,看不出任何心緒。聲音在毫不停歇的水流中越發低沈醇厚,帶了些許的空闊。英挺的眉眼和鼻樑上都沾染了薄薄的水汽,讓他的樣子看上去多了點兒柔和也多了點兒疏離。

  華采幽瞧了他幾眼,像是因為傷口的疼痛而眉頭緊皺。

  「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魏留笑了笑,站起身,衣袖在山風中鼓起,為其硬朗的側面輪廓平添了幾分凜冽。

  低頭活動了一下被包得圓鼓鼓的手指,華采幽咧嘴一笑:「不知道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福氣享受過被魏城主親自包紮傷口的待遇呢?不過,你好像真的很閒……」手一撐地利落跳起:「三天兩頭往『銷金樓』跑,難道就不怕手底下的官老爺們有樣學樣,個個以青樓為家?」

  「這樣不好麼?也算是給你們拉生意了。」

  「只怕這種錢太燙手,有命賺沒命花呀!萬一有什麼清廉耿直之人鬧起來,玩個撞柱死諫什麼的,城主大人迫於壓力不得不殺一儆百,到時候,我這個倒黴鬼怕就會成為第一個被殺給猴看的雞了。」

  魏留莞爾:「這個比喻不錯。」

  「……不要管字面意思,重在領會精神!」

  「阿采,你放心。」魏留沈默片刻,輕柔的聲音裡略帶歎息:「我承認,最先接觸你是為了馬武的案子。但後來確定你與此案無關後,便純粹只是來找你喝茶聊天而已,沒有其他目的。而且,我向來公私分明,絕不會耽誤正事。所以,你這隻小雞一時半會還沒有人敢殺。」

  他這樣坦坦蕩蕩的承認倒讓華采幽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心中雖依然還是會閃過莫名的不安,卻也無跡可尋,只好忽視。

  乾笑兩聲:「喝無味的茶,聊無趣的天,真不知你是太給我面子呢還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跑來玩自虐。」

  「阿采,你可不像是一個謙遜之人吶!」

  「隨便吧!你願意來我便只好奉陪,橫豎花茶和口水都不要錢。」他存心避而不答,華采幽便也懶得再費心試探,遂拍拍手,當先轉身離開這處無人打擾的靜謐:「快走快走,小雞要回窩吃食了!」

  魏留失笑,緊走兩步,與她並肩。夕照下的眸子,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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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2:18

【第八章.陰魂不散的前夫】

  和魏留在『銷金樓』的門前分手後,華采幽獨自晃悠悠穿過正在熱鬧起來的歡樂場,來到『大園』。剛想進去,卻聽一個聲音忽然涼涼的自黑暗中響起,嚇得她險些一記長拳砸塌了那個挺直的鼻樑:「姑娘有空否,我來給你捧場了。」

  蕭莫豫一步三搖地走到燈光下,折扇輕擺風度翩翩,只不過面上的神情有幾分扭曲,像是極力想要保持笑容卻又難忍在胸腔裡翻滾著的掐死人的衝動:「咦,你的那位恩客呢?這麼早就走了?」

  華采幽覺得額角突突直跳,便擡手按了按,蕭莫豫一眼看到她指上包著的那截明顯來自於男人服飾的布條,於是原本強裝的笑容也立馬消失了無影無蹤,一張清俊儒雅的容顏只剩了憤怒所造成的糾結。

  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那布條就是用力一扯,疼得毫無防備的華采幽倒抽一口冷氣,想也沒想對著他的胸口便擊出一拳。

  蕭莫豫借力飄然後退幾步,身法很是瀟灑漂亮,可落地時,腰眼卻好死不死恰恰撞上了一塊假山石凸出來的尖角,頓時臉色一白冷汗直冒,弓著身子說不出話來。

  華采幽見狀也是一呆,忙走上前扶住他:「小墨魚你有病啊?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呢?皮癢也不是這種癢法!」

  話說自打十歲那年蕭莫豫被華采幽一照面便來了個過肩摔之後,很有一陣子的知恥而後勇發奮圖強,認為男子漢大丈夫若是敗於女子的拳腳之下還不如死了算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一個只是把武術當作可以在舞劍弄月時更好展現其文藝氣息的人,和一個自幼便癡迷於此道打算將之當作吃飯傢夥的人,在較量上是完全沒有任何輸贏懸念可言的……

  蕭莫豫經過了無數次被扁得臭死的慘敗後,雖然沒有真的了無生趣自掛東南枝,但在男性尊嚴盡喪的打擊下,發誓再也不練功夫這種野蠻的東西了。同華采幽之間的爭鬥也從武力較量轉為了口舌比試,這才總算挽回了幾分顏面。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被扁,居然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膽敢主動出手挑釁,只可惜那結果,還是跟以前一樣一樣的……

  過了好一會兒,蕭莫豫才終於緩過些勁兒來,從牙縫裡往外面蹦字:「怎麼……不喊蕭公子了?」

  華采幽鬆開手,無奈豎白旗:「蕭大公子,算是我怕了你好不好?念在咱倆相識一場的份兒上,你和你的朋友在這裡的所有開銷我全包了。祝你們吃好喝好玩好,姑娘我生意忙得很,恕不奉陪!」

  說罷轉身剛想走,就聽蕭莫豫輕輕說了句:「如此,多謝花老闆了。」

  「你……你怎麼……」

  「這『銷金樓』好歹也是雍城最大的風月場所,那魏兄看上去好歹也是個有身份的風雅之人。」蕭莫豫靠在假山上連連冷笑看著面露驚訝的華采幽:「像你這樣無才無貌胸無點墨不解風情的婦人,如何能有資格得到青睞?只不過,還真沒想到你竟會是這裡的老闆,我本以為你最多是個跑跑腿的粗使下人罷了。」

  如果按照魏留的說法,這小墨魚多少是瞭解她一些的,也好歹花了點兒心思去打聽,總算不枉彼此死掐了那麼多年的孽債。

  但是,他的小表情小語氣,還有話裡的小內容,無一不透露著極度欠扁的氣息,讓華采幽深呼吸又深呼吸,忍了又忍才死活忍住了沒有高高舉起這條小墨魚,然後用膝蓋頂住他的腰,使勁那麼一折,啪嗒,斷成兩截……

  他的腰……

  勁瘦,柔韌,有力。非常適合握在手中,隨著那衝刺的韻律而瘋狂擺動……

  經過專業的目光審視,華采幽迅速做出了判斷:「小墨魚,如果你哪天嫖別人嫖得膩味了,想嘗嘗被嫖的滋味,可以來找我這個老鴇,報酬方面一定從優,考慮一下哦!」

  「…………」

  ————————

  昨晚用一句猥瑣無下限的話把蕭莫豫給氣得大怒離去後,華采幽做了整整一宿的怪夢。

  逝去的人,過去的事,那些平日裡不會去想努力遺忘的東西,以無數零碎片段的形式出現在夢裡,顛來倒去七拼八湊蜂擁而至,弄得一覺醒來倒像是在山野里長途跋涉了很多天未曾休息般疲累不堪,萎靡不振。

  半死不活爬起,見枕邊濕了一大片,照鏡子時又發現兩隻眼睛紅腫得嚇人,華采幽不禁撇撇嘴輕曬,不知道的準會以為她哭過了呢……

  拿冷毛巾敷了會兒眼,又懶洋洋洗漱完畢後覺得還是沒什麼胃口,便索性先出去遛遛彎。

  清晨的『銷金樓』雖然沒有夜晚那樣熱鬧,卻也並不安靜。不少節目經歷了通宵的瘋狂正處在最混亂的收尾階段,有些人灌了整晚的美酒這會兒酒勁恰好洶湧噴發。

  華采幽打著哈欠剛轉出園子沒走多遠,便在一個僻靜的樹林邊碰到了一個跌撞癲狂的醉漢,正敞胸咧懷舉個空酒壺張牙舞爪衝著初升的太陽吱哇亂叫,大著舌頭也聽不清究竟在說些什麼。

  樓裡的規矩,客人們覺得怎麼爽便怎麼玩,只要不鬧出人命,就算是對著螞蟻三跪九叩認祖宗打把傘蹲在牆角裝蘑菇,也要奉上十二萬分的理解和支持。於是,身為老闆的華采幽便以身作則很是配合地擡頭衝著太陽問候了一聲太陽……

  不料之前還全心全意對太陽述衷情的醉漢,一見華采幽竟立馬變了心,兩眼直冒綠光嘴裡嚷著『美人兒』便合身撲了上來。

  所以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天上的東西再好也比不過眼前的臭皮囊來得夠勁兒……

  類似這樣的情況華采幽早已見怪不怪,正準備揮一揮衣袖直接讓丫暈菜,斜拉裡卻忽然殺出個程咬金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醉漢的一雙魔爪距離她的身子還有一根筷子的長度時,一隻修長白淨的手自旁邊伸出,用食指和中指頂在那人勉強有衣服遮住的右胸,同時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斯文有禮地說道:「兄台,請自重。」

  大漢的身形受阻,被酒精麻痺的大腦很是反應了一陣子,然後才憋著滿腔的激情狂亂揮臂嘶聲爆喝:「老子玩女人關你他媽屁事!」

  「兄台何須口出穢言,辱人辱己?」聲音還是那樣不溫不火,只是手下卻半分謙和也沒有,眨眼便你來我往過了七八招。

  華采幽本就隱隱作痛的腦袋於是更加昏沈,按著太陽穴默默退到一邊讓出了鬥毆的場地。那醉漢雖也是個練家子,不過小墨魚跟他是半斤對八兩誰也不比誰的功夫高,反正也吃不了什麼大虧,既然有人想要英雄救美實在沒理由不成全。

  只是,這傢夥怎麼又冒出來了,難道是在此處長住了不成?

  『銷金樓』作為一家有檔次有規格有水準的青樓,提供的服務自然也是有檔次有規格有水準的。肉體交易只佔很少的比例,姑娘們主要還是陪著客人玩玩精神層面的遊戲,比如吟詩作對賞景作畫彈琴跳舞。

  通常好人家的女兒或者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大字不識幾個,或者仗著飽讀詩書就心高氣傲孤芳自賞,或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輩子見過的人全都在自家宅門裡打轉。這讓男人們,尤其是有點身份有點地位見過點世面的男人們,不免會生出幾分枕邊人無法理解自己的惆悵和苦悶,久而久之容易導致夫妻失和家庭矛盾……

  於是乎,類似『銷金樓』的地方應運而生,用姑娘們的才貌雙全善解人意見多識廣,去滿足男人們在現實生活中無法得到的精神契合的快感,讓他們在發洩之後能夠繼續有心力去維繫門當戶對的婚姻,對維護社會的和諧國家的安定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總而言之,蕭莫豫這樣的文藝小青年在『銷金樓』裡找到紅顏知己從而小住數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雖然,他已經有一個志同道合相談甚歡的表妹,不過那又怎樣呢?男人嘛,永遠都是喜新厭舊多多益善的主兒。

  這麼想著,華采幽開始有些不厚道地幸災樂禍起來,對小墨魚總是陰魂不散出現在自己眼前也覺得沒那麼難以忍受了。反正像這樣錢多得一塌糊塗的客人,她這個老鴇當然是歡迎之至,就算一輩子住在這裡燒錢玩兒也沒關係……

  正竊笑,忽聞幾聲亂響,只見場中纏鬥的兩人已分出了勝負。

  醉漢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看樣子是被小宇宙爆發的蕭莫豫一拳擊中腦部導致暫時昏厥。而勝利者則捂著自己的後腰一臉痛苦,貌似,又撞上假山石了……

  華采幽忙快步上前,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你還真是夠倒黴的,怎麼就跟假山石死磕上了呢……」

  蕭莫豫倒抽著冷氣咬牙切齒:「油菜花,你有沒有良心?」

  「關我良心什麼事?你打傷了我的客人還沒跟你算賬,說不定要賠不少醫藥費呢!」

  「你……」蕭莫豫氣急欲動,臉色卻驟然一變,只得皺眉咬牙拚命忍痛,再也無力還擊。

  華采幽這才有些慌神,扶住他微微有些發抖的身子:「不會這麼巧,撞到了昨天相同的地方吧?」

  蕭莫豫已經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了。

  傷到了腰,後果可大可小。華采幽即便再沒心沒肺也不好意思現在甩手走人,遂抱著對顧客負責的態度柔聲問道:「你住在哪個園子?我讓人送你回去然後再請大夫過來瞧瞧。」

  蕭莫豫搖搖頭。

  華采幽呆了呆:「你……不住在這裡?」

  蕭莫豫點點頭。

  「……那你一大清早的跑來幹嘛?」

  蕭莫豫深呼吸。

  「原來你有早上逛青樓的癖好,還真是不多見……」華采幽在他被一口氣噎死之前趕緊又說道:「這可怎麼辦呢?你現在不能過多走動,附近又沒什麼人……不然你在這裡等著,我叫人來擡你去醫館。」

  蕭莫豫忍無可忍低吼:「去你住的地方!」

  「這不好吧?孤男寡女的……」

  蕭莫豫冷笑:「怎麼,難道青樓裡也有貞節牌坊不成?」

  華采幽看著他這幅不屑的樣子就火大,不過轉轉眼珠子還是笑瞇瞇答應了。

  片刻後,大園的偏房傳出慘叫:「啊∼油菜花!你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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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2:58

【第九章.是我不要你的】

  旭日東昇,屋內光亮通透。

  蕭莫豫趴伏在軟榻上,衣擺上掀,露出肌膚白皙線條完美的腰部。如果不是腰眼處那一大塊幾乎滲出血絲的青紫傷處太過刺眼,華采幽肯定又會以專業的目光來做一番品評。

  「你一個大老爺們叫得跟殺豬一樣丟人不丟啊?算了算了,我本來就不會伺候人,還是讓丫鬟來給你上藥好了。」

  「你敢讓其他人碰我試試看!」

  「喲,還是這樣有潔癖?可這是在我的地盤上我幹嘛不敢?」華采幽習慣成自然一點口頭上的虧都不肯吃,可是看到蕭莫豫慘白的臉還有被冷汗浸濕的鬢角,心中不禁一軟:「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這條病魚一般計較。淤血要推開才行,你忍著點兒。」

  此刻的蕭莫豫因腰部劇痛而毫無反抗之力,倒真有幾分像是那砧板上待宰殺的魚,唯一發洩胸悶鬱結的途徑好像就只有一聲聲的痛呼……

  「啊∼油菜花你使那麼大的勁跟我有仇是不是?」

  「啊∼油菜花你這是什麼藥到底有效沒效呀?」

  「啊∼油菜花你好了沒究竟有完沒完?」

  華采幽在不絕於耳的噪音中翻了翻白眼。

  這傢夥在耐疼方面還是一丁點兒長進都沒有,隨便什麼小傷小痛的都跟能要了親命似的,那嬌滴滴的程度真是讓普天下的所有女人都自愧不如。

  記得曾經有一次,她貪玩爬上樹摘果子,不小心一腳踩空掉了下來,恰好這倒黴的小墨魚路過,鬼使神差居然傻呵呵的伸出手接了她一下,結果生生被弄了個雙臂脫臼。接骨的時候,那驚天地泣鬼神的狼嚎啊……

  於是害得她無比內疚,心甘情願做了好多天聽憑使喚任勞任怨的貼身丫頭。雖然他剛一痊癒就又恢復了針鋒相對見面就掐的故態,不過蕭伯伯卻在後來只要一提起那些天裡兩人之間的團結友愛,便會捋著鬍子笑呵呵顯得很是欣慰,並由此斷定,他們是一對可以相扶相持共度餘生的最佳伴侶……

  當事人對這個結論均表示無比悲憤。

  想起蕭沛那清�的容顏慈祥的神情,華采幽不由鼻子一酸,原本有意想要讓蕭莫豫吃點苦頭的力道也隨之減輕了幾分。

  而嚷嚷得很歡暢的『慘叫君』也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不再吭聲。

  一時間,滿室靜默唯聞窗外蟬鳴,實為二人碰到一處難得的太平安寧。

  良久,蕭莫豫方開口:「你欠我一個解釋。」

  華采幽手一停:「什麼意思?」

  「油菜花!」蕭莫豫咬牙翻轉了身子看著她,黑亮的眸子像是能噴出火來:「不要跟我裝糊塗!」

  「噢……你是說那封休書嗎?」華采幽站起來將藥瓶放到屋角的架子上,滿不在乎的口氣就像是在說一棵白菜要怎麼燒才好吃:「有什麼好解釋的?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唄!」

  「荒謬!古往今來普天之下哪裡有用如此荒謬的理由,而自己做主休了自己的女子!」

  「所以,重點是不應該由我來做主麼?難道一定要等你將休書放在我的面前將我掃地出門才成?」華采幽轉過身,面露嘲諷:「還是說,因為我搶先一步做了這個主,讓你有了被拋棄的感覺才會如此不忿?

  蕭莫豫一貫的儒雅斯文早已蕩然無存,清俊的臉上只剩下無法遏制的惱怒,慢慢坐起,聲音沈得可怕:「你這是在跟我賭氣?只是將我們的婚姻視為一場可以隨便終止的兒戲?」

  華采幽不甘示弱地瞪著他:「兒戲也好當真也罷,現在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總而言之你記住,是我不要你的!」

  「好!算我多此一舉!」

  蕭莫豫撐塌而起,再度大怒離去,身形略顯踉蹌。

  華采幽揉了揉有些發堵的鼻子,指間殘留的藥味於是越加清晰。

  滾吧滾吧,滾得遠遠的!別再來打擾本老鴇的幸福生活!

  只是,多此一舉什麼呢?……

  正低頭出神,忽聞門響,擡頭,卻非那人去而復返。

  夏先生背著手踱了進來,走到她的面前,歪頭打量。

  「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

  「美女有什麼好看的?因為賭氣而自己休了自己的女子才稀奇。」

  「……你居然偷聽!」

  「不不不,我只是被吸引而來恰巧聽到了幾句。」

  「吸引?」

  夏先生把手拿出來,晃了晃一個暗紅色的小瓷瓶,臉上是永恆不變的純真無邪:「我之前路過時聽到有男人在叫痛,還以為你是在親自調教可造之才,便取了一瓶最新配成的潤滑藥劑想要助你一臂之力。不料那人竟是你的前夫……」說著還頗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然後又振奮了精神:「不過,他雖然暫時不用潤滑,卻定然需要另一樣東西。」

  華采幽被此專業人士渾身所散發著的濃重學術氣息弄得汗毛一陣倒豎……

  —————————

  當蕭莫豫氣急敗壞再度衝進『大園』的時候,華采幽正逗弄著懷裡的小娃娃。

  這個圓溜溜粉嘟嘟的小糰子名叫憶兒,是『銷金樓』曾經的當紅姑娘雲舒之子。

  雲舒善舞,翩翩而動時便如那天上舒展的白雲般輕靈。

  七歲賣身入樓,十三歲正式見客,一舞驚四座,名動一時,十八歲的初夜賣出了天價。

  不惜巨資得美人者是一位來自帝都的貴公子,據說風流倜儻溫柔多情。與雲舒共度了半個月的繾綣時光,信誓旦旦日後必會來接她去享榮華富貴,然後留下千金灑淚離去。

  雲舒自此後便拒絕接客,不管怎樣威逼利誘皆不為所動,數月後竟懷了身孕。

  青樓女子長期服用避孕藥物,懷上孩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雲舒有孕真不知是上天垂憐還是故意捉弄。

  她交出了多年辛苦積攢的所有財物,只求能得一棲身之地產下孩子,樓中諸人見她態度堅決便也不忍再逼只有應從。

  臨產時,雲舒因胎位不正折騰了兩日一夜還未生出孩子。那些與青樓常有往來的藥婆穩婆對如何讓女人不生育讓孩子小產那是絕對的個中行家,但接生一事卻委實不夠專業。

  然而,那些有經驗的人又對青樓女子甚為輕視,認為替這樣不貞不潔的女子接生既晦氣又髒了自己的招牌,無論如何不肯前來。

  當時,華采幽剛剛來到『銷金樓』沒幾日,聽聞此事勃然大怒,去廚房隨手拿了把菜刀便讓人帶路衝進了雍城一個最有名的穩婆家中,半夜三更刀架在脖子上強行將其從被窩裡拖起,帶到產房。

  如此又折騰了大半宿,孩子才總算平安落地。期間,華采幽手持菜刀一直殺氣騰騰站在穩婆的身邊做監工……

  經此一役,華采幽一舉奠定了自己肯為姐妹們出頭的仗義威名,也堅定了為她收拾殘局爛攤子的幾大管事將其當作擺設供奉的決心……

  雲舒感念華采幽的恩德,讓自己的兒子拜她做了乾娘。

  華采幽命人在樓內擇一偏僻之地,修葺了一處小院作為這對母子的住所,特準雲舒為姑娘們縫補衣物來換取日常開銷。也曾想給雲舒一筆錢,讓她帶著兒子出去自謀生路,畢竟,青樓這種地方實在不適合孩子的成長。不過卻被雲舒婉拒了,只說暫時不急,待憶兒上學時再說不遲。

  華采幽卻明白,她這是在等,擔心那貴公子倘若有朝一日回來,找不到她。怕只怕,會又一次應了那句古話——癡心女子負心漢。

  憶兒生得可愛漂亮,樓裡所有人都拿他當寶貝一樣看待。華采幽這個乾娘更是將其當成了心肝兒,隔三岔五就要抱過來玩半天。因為不想增加將來小孩子學說話的負擔混淆其單線思維,便暫時省去了稱呼中的那個『干』字。

  故而,蕭莫豫一進園子,便恰好聽到華采幽拿著撥浪鼓逗娃娃說的話:「憶兒乖,給娘笑一個,要不然,娘給你笑一個?」

  粉糰子完全不理她,只管扎煞著兩隻蓮藕般的手想要抓鼓槌,華采幽笑哈哈地毫不氣餒正想繼續自娛自樂,卻聽後面猛然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兒手一鬆把娃摔在了地上:「這是你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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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3:45

【第十章.好想去死】

  才被氣走沒一個時辰的蕭莫豫又再次殺了回來,此時的他,一襲月白長衫,烏髮一半束起一半披肩,微風吹過,飄飄然,瀟瀟然。只是那一張臉黑得好像十幾年沒刮過的鍋底,破壞了整體雲淡風輕的美感。

  華采幽抱穩憶兒,回過頭看了看,皺眉:「你怎麼又來了?」

  「我不能來?」

  「能,當然能。不過,這『銷金樓』雖然是打開門做生意來者不拒,我這『大園』卻從不接客。你如果想要找紅顏知己暢談人生理想尋求精神慰籍,還請出門,左拐右拐前進後退都行。」

  「我卻偏偏要到這裡來,如何?」

  「你有來的自由,我有無視的權力。」

  華采幽不鹹不淡撂下這句話,便專心致志的繼續與憶兒死磕:「寶貝兒,親娘一個,要不然,娘親你一個?」

  被當作空氣的蕭莫豫看著她自說自話對著毫無反對能力的娃娃小臉一通猛親,先是劍眉倒豎,旋即輕輕一哼,隨手搬了把椅子篤悠悠坐在了旁邊。

  少頃,竟彷彿極是愜意般的放鬆了身體闔上了眼睛。

  這樣耗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華采幽先沈不住氣:「小墨魚你到底想幹嘛?」

  蕭莫豫眼也不睜:「曬太陽。」

  「……你大老遠跑過來,難道就是為了感覺一下這裡的太陽跟江南的有什麼不同?」

  「嗯……這個想法不錯,待我來好好體會一下。」

  華采幽使勁瞪他,奈何人家早已將『無視』的權力收歸己用,讓她就算會用目光飛刀子也是白搭。

  「你在這裡慢慢曬,不打擾了!」華采幽挫敗地抱起憶兒正想離開,卻聽蕭莫豫又輕聲慢語問了一次:「這是你兒子?」

  「對,我是他娘,怎麼了?」

  「沒怎麼,隨便問問。孩子的爹呢?該不會就是昨天你的那位『恩客』吧?」

  華采幽被他突然的出現以及隨後兩次三番的陰魂不散弄得大腦神經幾乎短路,此時只覺氣沖百匯,脫口而出:「沒錯,他是我的男人,是我兒子的爹,我們就是那幸福快樂的一家三口!」

  蕭莫豫點點頭,睜開眼睛,長身站起,理了理衣擺,彈了彈衣襟,舉止間有一種讓華采幽抓狂的優雅從容。

  邁步走近,垂首注視著那雙盛滿了莫名悲憤的黑眸,緩緩而言:「花老闆,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處子之身的人,是如何懷孕生子的?」

  華采幽看著他從懷裡掏出的那張集天下之大成的『春宮圖』,傻眼傻得想要自插雙目。

  「拜你所賜,我剛剛有幸聽了一堂由貴樓夏大管事親授的課,內容是什麼,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大約是想到了一個大老爺們被另一個大老爺們,以圖文並茂的方式詳細而具體的講解那檔子事兒的尷尬和難堪,蕭莫豫的臉上那叫一個五彩斑斕七色交替精彩好看得一塌又糊塗。

  握拳磨牙深呼吸,平息了好一會兒才又接著說道:「油菜花,你把我描述成一個……一個那樣的男人究竟是何居心?難道是為了想要昭告天下你仍是清白之軀,好方便日後再嫁?!」

  華采幽眼角狂抽,心說這都是哪跟哪啥跟啥呀?自己這一回真是比竇娥她嬸子還要冤。

  但面對著蕭莫豫的質問,又什麼解釋都做不了。

  要怎麼說?夏先生天賦異秉能一眼就看出一個人是否被破了處,他其實是本著普及房事教育的心態並無半點嘲弄譏諷之心?還是,清白與否與她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因為她從未想過要再嫁,否則又怎會在老鴇的職業生涯裡盡情享受?……

  蕭莫豫見她不回答,遂逼近一步:「沈默,是意味著默認?」

  華采幽後退,依然無語。

  蕭莫豫再度逼近:「你此番又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騙我?」

  華采幽再度後退,還是無語。

  憶兒轉著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覺得很是無趣,便繼續拚命伸著小爪子去抓撥浪鼓,華采幽心神不寧,被他一碰手一鬆,結果掉到了地上。憶兒見狀,頓時小嘴一癟,嚎啕大哭。

  壓抑的氛圍就此被打破。

  蕭莫豫遲疑了一下,俯身將鼓撿起,搖了搖,看著憶兒轉瞬破涕為笑的小模樣,顯得頗有幾分感慨:「人若是能一直保持著這份童真,想要什麼就明白無誤表達出來,沒有遮掩沒有謊言沒有逃避,該有多好。」

  重新恢復了語言功能的華采幽為憶兒擦了擦淚水:「別用你那酸腐的文藝小腔壞我兒子!」

  蕭莫豫笑了笑,將撥浪鼓小心放到憶兒的手裡讓他握著:「也罷,今兒個大家都累了,明日再來你這兒曬太陽。」

  「……喂!你還要來?」

  「你說了,我有來的自由,至於你的權力,悉聽尊便。」

  溫和好聽的聲音留下請冷冷的一句話,廣袖長衫飄然而去。

  華采幽愣了片刻,無奈坐下,輕輕點了點正抱著撥浪鼓狂啃的憶兒的小腦袋:「一個兩個的,還都來上癮了不成?」

  「阿采,我是那一個啊還是兩個?」

  魏留踩著未落的話音大步走來,嚇了華采幽一跳:「你……你什麼時候……你是不是剛來啊?」

  「已經來了一會兒了,見你有客,不便打擾,便在門外等了一下。」

  「那你……沒聽到……吧……」

  「抱歉得很,你們的聲音稍稍大了一些,而我的聽覺又稍稍好了一些。」

  華采幽於是絕望了。

  偏偏魏留還在繼續說:「其實我也沒聽到多少,除了蕭兄的上課內容之外,就是那個幸福快樂的一家三口。」

  華采幽於是很想去死。

  魏留這段日子雖然常來,不過倒是第一次見到憶兒,用手指捏了捏那疊了三層肉的小下巴:「這孩子生得白白胖胖鼻直口方,是個有福之像。」

  小粉糰子竟貌似聽懂了此乃誇讚之詞,捨了撥浪鼓,張開雙手要抱抱。

  魏留於是大笑著將他高高拋起,接住,再拋,再接。圓滾滾的皮球便在這一上一下間張牙舞爪興奮得咯咯尖叫,朗朗笑聲與脆脆童音在陽光下此起彼伏漸次融合。

  華采幽也在笑著,休息不足而有些混沌的腦袋裡竟冒出一個念頭——當年,爹和娘是不是也如這般,帶著她在晴空下歡笑……

  不記得了。

  記憶裡留下的,只有失去了娘的爹,人前的意氣風發和人後的寂然落寞,就如蕭伯伯一樣。其實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他們是否因為再也耐不住在這人世間的形單影隻,所以才會早早的就撒手西去,只為天上地下也要守住執子之手的誓言。

  再幸福又如何,再相愛又如何,一朝生離死別,徒留無盡痛苦。既如此,何如未曾擁有。因為沒得到過,就永遠不會失去。

  玩鬧了一會兒,魏留偏首見華采幽神情怔忪雙眼微紅,不由一驚,接住憶兒抱在懷裡,柔聲相問:「阿采,你怎麼了?是不舒服,還是有什麼煩心事?」

  「哦……昨晚沒睡好而已。」華采幽低下頭揉揉眼睛,旋即嘻嘻一笑:「我每天吃飽不餓混吃等死的,能有什麼煩心事兒?你可別指望我會有什麼不快活能讓你樂呵。」

  魏留凝眸看了看她,少頃,無奈搖頭:「你啊,總是口不對心……不過,這種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癖好,除了你大概沒人會有的。」

  「拉倒吧,此乃人類共有的劣根性,只不過,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勇於承認罷了。」

  「所以,你才編出那些謊言,只為了在他的不痛快裡找尋哪怕瞬間的高興?」

  華采幽噎了一下,搶過憶兒急步往屋內走去,小聲嘀咕:「什麼他,哪個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魏留在她身後語聲悠然:「蕭莫豫接手諾大家業未到兩年,便拓展三成有餘,自己更是闖出了『江南儒商』的名號。靠的,可不是吟風弄月,而是實打實的才學手腕。商界的爾虞我詐人心叵測他尚能應付自如,你覺得,你的那點小心思會否不被他看穿?」

  那個只知傷春悲秋無病呻吟,碰破點皮便會大呼小叫的小墨魚,竟如此厲害?

  華采幽停下腳步,心中生起幾分迷惘。

  其實,她好像從來就不曾瞭解過他。這段時日他想必過得並不輕鬆吧?

  『銷金樓』的產業只是局限在一城,經營的模式也比較單一,便已經是千頭萬緒繁瑣不堪,要幾大管事合力方能守住興盛不衰。而蕭家則有百年基業,橫跨地域千餘里,涉及數十種大小行業,遑論還要應付盤根錯節的族內紛爭,更要與當朝的高官大員甚至皇親國戚保持微妙的關係。這一切,強忍喪父之痛匆忙掌管諾大家業的小墨魚是如何扛下的,而且,還做得那樣好……

  倘若沒有來到『銷金樓』,她怕是永遠也不會知道,撐起一個光鮮門楣需要付出多少。

  至於她的小心思……

  她其實就是想把小墨魚給快點氣走,徹底消失,省得總在眼前晃弄得她心神不寧做噩夢。

  只不過除此之外,好像還真如魏留所言,只要一看到小墨魚發怒發飆,她就會忍不住高興。人類的劣根性啊,在她身上真是體現得酣暢淋漓……

  「常離,我要再度鄭重地對你說一次。」華采幽轉過身來看著負手而立的魏留:「聰明過頭了,是會短命的!」

  「無妨,總比長命百歲的傻瓜要強。」

  「……你罵我是傻瓜?」

  「誰傻誰知道。」

  華采幽氣結。

  跺了跺腳正欲飲恨敗北掩面離開,目光卻忽地掃到了魏留那被陽光穿透的薄薄長衫所勾勒出的越顯修長筆直的雙腿,頓時露出了標誌性的猥瑣笑容:「對了常離,跟你說個好消息哦,我找到適合被你這兩條長腿環住的腰了呢!」

  不料魏留聞言竟只是略微無語了一小下,隨即淡定言道:「阿采,作為一個毫無經驗的處子,你知道以腿環腰的姿勢具體應該如何操作,才最有快感嗎?」

  「……我去死了!」

  看著砰然關上的房門,魏留輕聲失笑。

  不過是個未經人事的丫頭片子,玩這招,太嫩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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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4:05

【第十一章.同居契約】

  男人大抵上算得上是一種比較守信的生物,做生意的尤其如此,所以蕭莫豫說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大袖飄飄的來了。

  這會兒華采幽剛端起飯碗,看到他腦袋一暈立馬產生了飽足感。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我倒是想當你不存在,奈何秀色可餐的力量不容無視啊!」

  蕭莫豫聞言面色一沈:「油菜花,不許再這樣油嘴滑舌!」

  歎口氣放下碗,華采幽笑意盈盈和顏悅色輕聲細語:「關你屁事!」

  「粗俗!」

  「聽不下去就滾!」

  二人不消三言兩語便迅速進入了鬥毆的狀態,烏眼雞似的你瞪過來我瞪過去,如此瞪了一會兒,蕭莫豫吸了口氣磨了磨牙:「等要辦的事了結,我自然會走。」

  按照多年形成的默契,一方先說話就表示有和解之意,另一方便不能再繼續不依不饒糾纏下去,於是華采幽只能硬邦邦地順勢問道:「那麼敢問蕭公子,來尋本老鴇所為何事?」

  這兩個稱呼讓蕭莫豫的眉心一蹙,用折扇輕擊了幾下左手掌心,垂下眼簾看了看她,旋即衫擺一撩坐下:「沒什麼大事,只不過遍尋全城也找不到一處合胃口的館子,所以想來這兒碰碰運氣。」

  「……你所謂的待辦之事,就是來蹭飯?」

  作為自幼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蕭家大公子,蕭莫豫對日常生活的講究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華采幽向來認為,如果誰和他有仇想要報復的話,其實是件頂頂容易的事兒。

  比如,堵了蕭府專用的那個泉眼,就能讓這條非該處之水不喝的小墨魚渴成一條乾癟的死魚;或者一把火燒了那個專為蕭府提供衣料蠶絲的作坊,就能讓非該種材質的衣服不穿的小墨魚裸奔成一條害羞的死魚……總而言之,很容易把他弄成一條死魚就對了……

  真不知道這兩年他是怎麼走南闖北做生意的,難不成還隨身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負責為他運送獨家專用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有伺候慣了的丫鬟大廚老媽子?

  華采幽突然想起,即便她還在蕭家的那段時間,好像也從來沒有關心過接掌家族後到外地巡視商號的小墨魚,生活起居方面是如何安排的。似乎,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的確有些不大稱職……

  只是心裡雖這麼想,一開口卻沒好聲氣:「此事恐怕難辦,我這兒只有尋常百姓吃的粗茶淡飯,滿足不了你的那張刁嘴,你還是去別處碰碰運氣吧!」

  蕭莫豫卻不理她話語裡的夾槍帶棒,歪頭看了看擺在桌子上的那碗清粥:「放了百合是不是?那就這個吧,給我也來一份。」

  北方民風粗獷,歷來沒有南方人活得那樣精緻,從飲食方面便可見一斑。華采幽雖然在漠北長大,但到底在代表了江南奢華考究生活的蕭家待了那麼多年,不可避免受了些影響。所以偶爾也會不知不覺的矯情兩把,像是夏天的早上總要喝一碗溫溫的加了百合的小米粥,既爽口又養胃,一碗下去爽歪歪……

  其實說起來,這個習慣還是拜蕭莫豫所賜。

  想當年華采幽初到蕭府時,因為受不了南方夏季的炎熱,一看到飯菜,尤其是熱湯熱粥就倒胃口,什麼都吃不下。

  蕭莫豫見狀便給她出了個主意,將湯湯水水什麼的放到儲存美酒的冰窖裡冰一會兒再吃。試了幾回,效果大好。華采幽於是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把一大鍋粥放到冰窖裡,然後過一個時辰再拿來,吃得那叫一個透心涼心飛揚。

  只可惜悲催的是,沒過多久便生了一場大病。究其緣由,正是因為那一鍋鍋拔涼拔涼的東西,聚了寒氣傷了脾胃。蕭沛為了這件事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險些就對那個亂出主意的傢夥動了家法。

  而蕭莫豫雖然與華采幽並不對盤,不過看到原本跟只小野豹子似的人一下子變成了可憐兮兮的小病貓,心裡總難免也有些過意不去,便讓人日日熬了百合小米粥,親手端到華采幽的病床前,細細吹成溫熱再一勺一勺餵她吃下。

  病好了之後,華采幽秉著做人要恩怨分明的原則,鄭重對蕭莫豫一段日子以來的照料致謝。不想,竟換回一句:「我是怕爹責罰,做給爹看的。而且,你居然到現在都不知我一開始就是在故意害你的嗎?真是個沒長腦子的笨蛋油菜花!」

  嘔得華采幽當即跳起來一拳狠狠砸中了那個正仰天大笑之人的下巴,給這個極度重視自己形象的傢夥留下了一片過了好幾天才慢慢消褪的青紫。

  不過,已經養成的習慣卻很難改,她也懶得改,便決定權當藉著每天的一碗清粥,記住那小墨魚的可惡。

  「怎麼,向來豪爽大方的花老闆該不會連一碗粥也吝惜吧?」

  看著蕭莫豫折扇輕搖似笑非笑的模樣,華采幽好容易才壓下了在他下巴處添些顏色的衝動,將面前的碗一推:「就這一份,愛吃不吃。」

  「這是你的早飯吧?你動過沒有?」

  「你還嫌棄不成?」

  「當然!」

  「……以前我吃了那麼多你吃剩下的東西,都沒有嫌棄過!」

  「那是因為你饞。」

  「我是不忍心浪費!總是見樣咬一小口就不吃了,浪費糧食要遭天打雷劈的你知不知道?」

  「到貓貓狗狗的肚子裡,和到你的肚子裡有什麼區別?」

  「…………」

  「再說了,我嫌棄你說明我比你乾淨,既然我比你乾淨,你又憑什麼嫌棄我?」

  「…………」

  華采幽突然頓悟,她跟小墨魚鬥嘴,就像小墨魚跟她動手一樣,都純屬自殘行為。

  於是抓過碗,端起,仰脖子三五口喝了個精光,然後重重一放,怒目而視。

  蕭莫豫卻對此毫不在意,只是斜睨著眼慢悠悠來了句:「吃相果然還是如此的不雅,另外,快擦擦嘴去,沾了米粒,好生難看。」

  華采幽終於忍無可忍,一抹嘴拍起了桌子:「小墨魚,這裡是『銷金樓』,是我的地盤,不是你們蕭家,我也不再是你蕭家的人,我愛幹嘛就幹嘛,想怎樣就怎樣,你憑什麼指手畫腳?管得著嗎?」

  較之她的暴躁抓狂,蕭莫豫的表現那是相當的淡定,不緊不慢理了理壓根兒沒有一絲褶皺的衣袖,又俯下身彈了彈雪雪白嶄嶄新的靴面,這才肅容端坐,神情看上去是十二萬分的真誠,聲音聽上去是三百六十度的懇切:「花老闆,我既然已經用銀子包下了這裡,就至少應該有一些話語權的對不對?其實嚴格說來,從今兒個起,我才是這園子的主人。依著貴行裡的規矩,你必須要服侍得我滿意才行。也就意味著,你的一言一行好歹得讓我看得過眼。所以很遺憾,這裡已經不再是你的地盤,你也不再能愛幹嘛就幹嘛想怎樣就怎樣。另外非常抱歉,我的確可以指手畫腳,可以管得了你。」

  人在受到過度驚嚇的時候,大腦會出現短暫的空白,行為會出現片刻的失調,言語功能也會隨之缺失。具體的表現倒是很簡單,四個字足可以形容——完全石化。

  蕭莫豫也不心急,施施然站起身,在周圍踱了一圈,又到小花圃前駐足欣賞片刻,然後才帶著還算滿意的淺笑轉了回來,用折扇輕輕點了點還沒從石化狀態中恢復的華采幽的頭頂心:「花老闆,你這園子雖然普普通通並不值那個價,但是勝在清淨,所以我雖然覺得有點兒冤,不過衝著這點也就不做計較了。而且我相信,花老闆一定會用別的方式來做補償,必然會讓『銷金樓』的客戶銷金銷得心甘情願,是也不是?」

  隨著他最後這句輕輕柔柔的問話,華采幽一度斷裂的大腦神經終於成功修復,飛速運轉了一個周天,旋即冒出了兩行清煙,色厲內荏地跳腳嘶吼:「我是老鴇,我不接客,我這園子也不外包!」

  「此言差矣。」蕭莫豫將手中的折扇左右擺了兩擺:「這世間的萬物都有個價,端看你出的數合適不合適罷了。比如花老闆的身價就不是尋常人等付得起的,事實上,除了我之外,估計也沒有人願意出此天價,因為實在是物不及所值。所以,一樁買賣是否能談成,有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說得俗氣一些,我願買,你願賣。」

  這番夾雜著毒舌的生意經噎得華采幽險些背過氣去:「賣你個頭啊?誰說我願意的?!」

  「差點兒忘了。」蕭莫豫做猛然記起狀,從懷裡掏出了一張紙,在桌上攤平:「這是我包下『大園』的契約,時限為一年,到期若有意的話,可按八折的優惠價續約。哦對了,合同裡基本上都是例行的條款,只除了這條:原主人華采幽在合約期間除非得到主顧蕭莫豫的允許,否則必須每日的戌時待在園內,如有違約,則按此合同總金額的十倍現銀賠償,限三日內結清。如到期無力支付,則需賣身於主顧為奴,直到償還終了之日方可重得自由身。倘若違約金在規定期限內全部結算,則該合同不受影響,繼續生效。」

  華采幽直到現在才算真正相信,這條小墨魚在經商方面確有些本事。瞧瞧人家這合同弄得,什麼叫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什麼叫最大限度保障並擡高己方的利益,什麼叫穩準狠捏住對方的死穴讓其除了乖乖合作之外別無它法可想?請參見眼前這份蓋了蕭莫豫的私人印鑒和『銷金樓』公章的契約。

  合同總金額的十倍,足夠買下一座『銷金樓』,而且不是她當初撿了大便宜的價格,是實打實的市面行價。這『銷金樓』現如今雖是她名下的產業,但她絕不認為自己真的有命能因私人緣故而將其賣了,何況就算能賣,短短的三天時間裡估計也沒人湊得出如此巨款。

  簡而言之,殺了她也賠不出。

  像是生怕她死得還不夠徹底,蕭莫豫又非常盡職盡責地補充道:「花老闆雖說是這『銷金樓』的擁有者,但也還是其中的一分子,所以這枚公章是可以全權代表你的。據貴樓的錢姐和夏先生說,這也是你們行內的規矩。」

  錢姐,夏先生……

  華采幽那個晴天霹靂,那個五雷轟頂,那個絕望,那個悲憤!

  一個眼睛裡只有錢恨不能跟銀子結婚生子的鐵公雞守財奴,一個只要符合青樓業的規則便毫不猶豫照辦的瘋狂單細胞生物,原本以為將樓裡的所有買賣契約相關事宜交給這二人掌管,必定萬無一失有賺無賠,結果何曾想,竟會有把自己也給折進去的一天,而且還折得如此乾淨利落不留生機,連半點反攻的機會都沒有。

  總也算華采幽這一年多來經了些事情見了些風浪,在崩潰連連之後可以迅速收拾起情緒,開始做最後的努力。

  放低了身段放軟了態度,決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誘之以色:「小墨魚,咱們別鬧了好不好?我沒跟你打招呼便擅自做主寫了休書,的確是我慮事不夠周詳,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可能也傷及了你的顏面,我向你道歉。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犯不上再為了這個而制氣,還搭上那麼一大筆銀兩。你我之間既然再無瓜葛,就應該好好各人過各人的日子,你做你的江南儒商,我做我的塞北老鴇。況且,你又不可能當真長時間留在此處,這種契約有什麼意義呢?」

  蕭莫豫一直很認真地在聽著,偶爾還點點頭,貌似很贊同的樣子,這讓華采幽的心裡又升起了幾分希望,於是再接再厲:「不如我現在就陪你一起去找錢姐和夏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至少能將百分之八十的款項退還給你。損失雖然有一些,卻總比全部打了水漂的要強,對吧?」

  「嗯,你說得都非常有道理。」蕭莫豫擰眉思量了片刻,然後用非常好聽極富磁性的聲音對雙目放光充滿了期待的華采幽說了句:「但我偏偏樂意這麼做。」

  如果不是礙著蕭沛,華采幽早已將蕭家的祖宗十八代統統問候了個遍。深呼吸啊深呼吸,拚命保留最後一絲殘餘的理智垂死掙扎:「你在雍城又待不了幾天,等你走了以後,我還不是愛怎樣就怎樣?你是個商人,幹嗎非要做賠本買賣?難道蕭家的錢已經多到可以隨意揮霍的地步了?難道你的腦袋被門夾了被驢踢了被雷劈了進水了跑氣了?!」

  蕭莫豫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誰說我很快就要走的?這趟來雍城,本就是為了開設分號,還有商洽運輸通道的事宜,沒個一年半載不可能有結果,如果不順利的話,耗上個三年五載也不是沒有可能。總之,隨便你怎麼想,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你馬上讓人給我收拾一個房間,具體的要求你是知道的,我下午就搬進來。」

  見他說完便轉身欲離開,華采幽終於忍無可忍大聲怒吼:「姓蕭的,你到底什麼意思?你是在耍我?是在報復?可我那樣做難道不是你想要的?既然相互無意相看兩生厭,何不乾脆一刀兩斷給彼此自由?在蕭家的那幾年,你我雖然總是磕磕絆絆,但現在想來,其實都不過是孩子心性的玩鬧罷了。我們之間就算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卻總不至於真的有恨意吧?難道,你一定要把一起長大的情分也給徹底毀了嗎?你心有所屬,那麼我祝福,那麼我成全。可你就不許我也找到屬於我的幸福?做人做事公平一點行不行?蕭莫豫,看在蕭伯伯的份兒上,不要讓我討厭你,不要讓我恨你!」

  背對著她而立的蕭莫豫默然片刻,微微低著的頭慢慢揚起,風吹過,帶起髮絲和袍角,也帶起輕輕的一聲笑,和淡淡的一句話:「你是因為我心有所屬而恨我的吧?那你只管恨好了,恨多久都可以。」

  華采幽怒極反笑:「還以為你跟別的男人不一樣,沒想到,也是個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角色。怎麼,看到外面世界的漂亮姑娘,就忘了家裡苦候的溫柔表妹了?」

  蕭莫豫稍稍側首,原本柔和的面部輪廓驟然繃緊,冷冷一哼:「你應該感激這樣的男人,要不然,這『銷金樓』以何為生?你又憑什麼站在這裡跟我談公平?!」

  說罷,拂袖而去。

  許是走得急了,牽動了腰部的傷勢,在院門處忍不住腳下稍停以手扶腰。

  恰在此時,夏先生路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面露學術考察般的探究之色:「按照我昨日教你的法子,怎麼可能會傷到腰呢?是不是你禁慾太久,一時忘情動作大了?或是初嘗雲雨,剎不住車導致次數過多?來來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討論一下。」

  蕭莫豫大驚之下全然顧不得禮數,拔腿便逃,轉眼不見了蹤影。

  夏先生在原地呆了呆,又將目光投向怒氣正盛的華采幽:「咦?你怎麼還是個處子?莫非,他是先找別人練練技巧,然後再來與你交合,好給你一個美妙無限的初夜?」

  回答他的,是一塊破空而至的拳頭大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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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4:33

【第十二章.乖乖認命】

  錢姐姓錢,也愛錢,愛得無怨無悔一心一意喪心病狂……

  這麼說吧,如果天上掉下個鑽石王老五砸在她腦袋上,這個大齡單身女青年會一點磕巴都不帶打地把鑽石留下,把王老五一腳踹飛……

  錢姐永遠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只有在看到銀子或者值錢的物件時眼縫裡才會冒出幽幽的綠光。其他時候,即便泰山崩於前,她也只會眼皮子都不擡地計算著,活埋之後省下的棺材板能賣多少錢……

  當華采幽氣急敗壞一腳踹開帳房的大門想要找錢姐理論時,窩在一堆賬本後面的銀衫女子只是耷拉著眼睛懶洋洋說了句:「要不是看你現在值幾個錢的份兒上,我早就把你丟去廚房剁成肉餡論斤賣了!」

  帳房重地,擅入者死。

  血淋淋八個大字被當作對聯貼在門上,還有個橫批——交錢不殺!

  華采幽被嚇得一哆嗦,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這位秉持著『帳房是我家,我要熱愛它』原則的狂躁型偏執症患者的大忌,氣焰立馬就消散了八分。

  待到一個充滿了慈祥關愛的聲音響起時,連最後的那兩分也霎那宣告陣亡:「你來得正好,我剛想去找你呢!咱們要趕緊學習一下相關的技巧,可別怠慢了客人。其實對付男人呀,就那麼幾招,很容易學的。來,刑媽媽這就教你。」

  說話的是位五十許的豐腴婦人,長得慈眉善目跟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似的,可卻是『銷金樓』裡絕大多數人永遠的噩夢。

  簡而言之,在她手裡,『烈的』能變成『蕩的』,『直的』能變成『彎的』。就算是張飛李逵,也有辦法讓他們唱著小曲跳著小舞憂傷而明媚地衝著大爺們千嬌百媚風騷入骨地笑一個……

  「不不不……不用了,你們繼續,繼續……」

  華采幽點頭哈腰陪著笑一路倒退,這時,一直樂呵呵站在旁邊看戲的裘先生終於發話了:「我看啊,咱們壓根兒不用費心,都老夫老妻的了,難道還不知該如何服侍才讓對方滿意麼?而且,能為樓裡賺進那麼一大筆進項,花老闆必然會盡心盡力的。」

  老夫老妻你大爺!

  盡心盡力你姥姥!!

  服侍你妹!!!

  奈何華采幽只能在心裡謾罵撒潑,表面上卻依然要笑得像塊被踩爛的烤蕃薯:「你說得太對了,我這就去準備啊……」

  做老闆做到她這個份兒上,是不是可以找根東南枝戳死自己了?

  滿心悲憤倒退出來,輕手輕腳將門關好,轉身,便見夏先生腦袋上頂著被石頭砸出來的大包,正站在那兒撲閃著純潔無辜的眼睛:「沒戲吧!」

  華采幽扭曲著面部肌肉壓低了聲音質問:「姓蕭的與我什麼關係,是你告訴他們的?」

  「我只對他的初次房事經歷有興趣,其餘的才懶得搭理。」

  「……那他們怎麼會知道?」

  夏先生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著她:「如果不是跟你有非同尋常的淵源,誰會在你身上花那麼多錢?扔河裡還聽個響呢,扔你這兒怕是連個床都不會叫。」

  「……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麼沒人性……」

  不料這句話竟勾搭得夏先生立馬擺出了他那副招牌學術表情:「我有的是人性,是你沒有才對。何謂人性?就是人得有性,即便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也要有性需求。否則的話,就會造成像你這樣在某方面特別遲鈍的悲慘情況。所以我建議你,一定要盡快補足此缺陷,莫讓身心的不健全再繼續擴大下去,害人害己。」

  說完,極有大師範兒的昂首挺胸進入了帳房……

  而華采幽則只能默默地衝著再度被關緊的房門問候了一聲太陽……

  既然幾大管事都已經同意而且非常樂意她被『包養』,那她恐怕除了乖乖認命之外別無它法可想。

  不過……

  他們是弄清了蕭莫豫的底細之後才與其簽下那份契約的,至少,沒有隨隨便便就把她賣給了路人甲乙丙丁。

  這大約也算得上是某種程度的關心,某種意義的情分吧?其實說起來,她做了那麼久的老闆,每日混吃等死的還真是什麼有用的事情都沒幹過,這次,權且就當作是給樓裡做點貢獻。

  反正曾經在同一個宅門裡生活了六年,也算是老熟人了。只不過以前是分院子過十天半個月才能碰到一次,現在是分房睡低頭不見擡頭見,看在錢的面子上,就咬咬牙忍了吧!

  賺前夫的銀子用來給自己的事業添磚加瓦,不錯不錯!

  只是……

  四大管事平時都是各忙各的,很少會碰到一處,眼下竟齊聚在閒雜人等不得靠近的帳房,所為何事?

  無論何事,都會由他們去解決,與她這個老闆無關。

  這裡雖然名義上是她的地盤,卻並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事實上,她一直就像是個遊離在外的人,刻意不聞不問,保持著距離。只將此處當作是一個暫時的落腳地,不知什麼時候會離開。就像離開漠北,就像離開蕭家……既然這樣,又何必投入感情?倘若到時候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再斷開,會很痛……

  搖搖頭,華采幽自我鄙視了一把,好端端的怎麼學小墨魚玩起多愁善感無病呻吟了?

  現在要做的,是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做好被生活再次強行圈叉的準備,並且盡力去享受。

  於是想通了的華采幽決定去找乾兒子,用那粉嫩的小臉蛋來撫慰自己悲催的心。

  一路南行,半個時辰後至一偏僻處,有兩間半舊的磚房,簡陋卻很乾淨。

  遠遠便見門前空地有一人正抱著憶兒逗弄,居然是,長腿哥哥……

  「常離,你怎麼會在這兒?」

  魏留看到華采幽也顯得有些意外:「你不是去商議要事了?這麼快結束?」

  「……我一向很有效率……」

  「之前去找你撲了個空,索性隨意散散步,不知不覺來到這裡,恰好瞧見憶兒,就陪小傢夥玩一玩。」

  魏留三兩句剛解釋完畢,便有一裝扮素淨的年輕婦人自屋內挑簾而出。

  嬌小玲瓏的身段輕盈若風,脂粉未施的臉上眉目如畫,正是憶兒的母親,雲舒。

  「花老闆也來啦?」見到突然冒出來的人略一愣,忙笑著招呼:「稍待片刻,我去給你倒茶。」又將手中茶盞遞給魏留,嫣然道:「只有粗茶相待,還請魏公子不要嫌棄。」

  「夫人太客氣了。」魏留道謝接過:「還未請恕冒昧打擾之罪。」

  「魏公子言重了,既然是花老闆的朋友便不是外人。」

  華采幽抱過憶兒:「乖兒子,娘帶你玩去,咱們不聽這些嘮嘮叨叨的客套話。」

  魏留與雲舒不禁都是一笑。

  「我也打擾多時,該告辭了。」

  「那就一起走吧,我帶憶兒逛逛園子。」華采幽握著粉糰子的蓮藕手臂沖雲舒晃了晃:「跟娘親說再見,我們很快就回來。」

  正在長牙齒的娃娃從嘴巴裡吐出一團泡泡……

  與魏留結伴而行,華采幽抱著憶兒沿途看花撲蝶不亦樂乎,沒多會兒便滿頭大汗。

  一直不緊不慢跟在後面看她鬧騰的魏留終於開口:「阿采,你有心事。」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沒有啊,你沒見我高興得很嗎?」華采幽紅撲撲著一張臉,笑得極為陽光甚為燦爛。

  魏留打量她一番,慢悠悠來了句:「拚命偽裝心情好,就像一盆燒焦了的大頭菜還要盛妝打扮,慘不忍睹。」

  「…………」

  華采幽也不知是被說中了心事還是被氣得,臉一下子就垮了個乾淨徹底,還真有幾分黑糊糊大頭菜的感覺:「常離,有時候我真是挺恨你這張嘴的!」

  「所以又被我說中嘍?」魏留莞爾,從她手裡抱過憶兒:「先擦擦汗,再慢慢說。」

  「其實,是件好事兒。」華采幽掏出絹子隨便抹了抹前額,自嘲地咧咧嘴:「本老鴇被人包了,而且是天價!」

  「恭喜。蕭家的資金周轉能力果然非同一般。」

  魏留也在用帕子給憶兒擦臉,小傢夥對他很親近,揮舞著小手要去扯他髮冠上的珠子,被他笑呵呵歪頭避開。

  說那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神情皆淡然,好像只是隨口講講,沒有任何異樣,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可是華采幽卻莫名其妙的頭皮一陣發麻。

  也許馬上猜出是哪個冤大頭包了她並不難,可是能因為這筆巨款的支付事宜而立時關聯到一個商家的運轉模式資金情況,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從魏留昨天和剛剛有關蕭莫豫的兩番話裡至少可以看出,他對蕭家似乎很留意。

  地處一南一北,之前並無交集。難道,跟早上小墨魚所說的要在此地開設分號一事有關?

  魏留……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有一種奇妙的安全感,會不由自主便將所有的秘密告訴他。

  事實上,在他的面前,她似乎從來沒有秘密,他總是能輕而易舉看穿她的一切。而她,卻無法從他平靜的黑眸裡看出絲毫被掩蓋的真實情緒……

  那麼是否因了這個緣故,所以才會覺得他深不可測,甚而至於有些可怖?

  也許,一個強者,一方霸主,就是會讓人忍不住的懼怕,敬畏。

  「怎麼了阿采,是不是熱到了?」

  正與憶兒逗樂的魏留一眼瞥見華采幽漲紅著臉表情明顯有些呆滯,忙上前一步,關切詢問,又順便用手中帕子替她輕輕拭去臉上殘留的汗漬。

  這個動作很自然,自然得就像是曾經做過了許多次,就像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然很親密;自然得華采幽下意識便微閉了眼睛仰著臉,任由他的溫柔隨著那塊方帕一點一點滑過她的臉……

  彼時,風輕雲淡陽光明媚。鮮花盛開的苗圃裡,彩蝶翩飛。

  高大俊朗的男人,一手抱著嬉笑的嬰孩,一手執帕為面前的女子拭面。

  男人的神情專注而寵溺,女子的模樣嬌憨而依賴。

  無論是誰,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此情此景都是一副充滿了溫馨甜蜜的『三口之家遊園圖』。

  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只可惜,美好的東西向來肩負著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使命,被打破。

  「兩位一早便來賞花,真是好興致呀!」

  清雅柔和的聲音,斯文有禮的語氣,瀟灑從容的舉止。

  蕭莫豫快步而來,笑若春風,及至跟前,一個長揖:「昨日有眼不識泰山,竟與魏城主稱兄道弟,萬望恕罪。」

  「蕭公子何須如此?」迅速回過神來的魏留收起方帕,並在他初行禮之時便伸手托住,笑道:「我久慕『江南儒商』的盛名,一直想尋機相交。豈料竟對面不識,真是慚愧。蕭公子與朝中王孫貴族尚能執平輩禮,何況我這個小小的城主呢?」

  蕭莫豫也沒有堅持行完,就勢便站直了身子:「到了貴地,卻未能立時遞貼拜訪,這才造成後來的誤會,皆為在下的不是。」

  「如此說來,沒有在第一時間知曉名滿江南的蕭公子入了雍城,故而未能及時盡地主之誼,倒也算得上是我的失察了。」

  「那麼,便就此揭過。」

  「依然延續原先稱呼。」

  兩人一樣的錦衣華服長身玉立,語罷,齊聲朗笑,狀似暢快無比。

  隨即,蕭莫豫又道:「本該今日做東宴請魏兄,奈何還有些私事未了。不知明晚可否賞光?」

  「蕭兄盛情,如何敢卻?只是那東定要由我來做才行。」

  「也好,恭敬不如從命。來日方長,總有回請的一天。」

  「蕭兄真是個痛快人,明晚我派人來請你。」

  「隨時恭候。」蕭莫豫點頭為禮,接著抱拳:「不敢多耽擱魏兄,先行別過,明日再把酒言歡盡興一敘。」

  魏留灑然還禮:「不醉不歸。」

  蕭莫豫轉而對一直被當做空氣涼在一邊的華采幽長臂輕舒,做了個請的姿勢,表情很是友好慈祥:「我的那些私事,就有勞花老闆了。」

  抱著小粉糰子的魏留也笑得一團和氣:「阿采,你去忙吧,我會把憶兒送回去的。」

  於是,從頭到尾一聲沒吭的華采幽,略顯僵硬地走在了蕭莫豫的前面,背後的汗毛倒豎了整整一路,因為好像一直有股陰森森的寒氣在後頭緊跟不放地飄過來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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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5:16

【第十三章.好好相處不靠譜】

  剛進『大園』的門,一路上始終保持沈默的蕭莫豫終於發作了,冷颼颼的聲音能把空氣凍成冰塊再把人砸一跟頭:「花老闆,我有些乏了,請問該在哪間屋子歇息?」

  華采幽見他黑著一張鐵鍋臉擺明了是存心要找茬的架勢,莫名其妙之下也不禁有些氣惱:「你不是說下午來的嗎?這會兒才什麼時辰?當然還沒有收拾好。」

  蕭莫豫眉梢一挑,理直氣壯:「我已經吃完中飯了。」

  華采幽聞言一呆,怒氣上湧:「……所以現在就該是下午?」

  「沒錯!」

  「你以為自己是誰呀?難道太陽月亮都在圍著你轉的不成?那你若是把那頓飯當成晚飯的話,眼下莫非就該繁星滿天?」

  蕭莫豫逼近一步,居高臨下看著對方,渾身上下散發著蠻不講理的霸道:「總之你記住,從此時此刻起,在這個園子裡,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即便沒有繁星滿天,我也可以要求燈火通明!」

  華采幽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終於忍住沒有動手揍歪面前這張欠抽的臉蛋,抽抽嘴角扯出個標準的職業假笑:「成,給錢的是大爺,自然您說了算,我這就去辦您交代下的差事,煩請在廳裡稍待片刻!」

  說罷轉身就走,沒兩步,忽聽蕭莫豫輕輕喚了一聲:「油菜花……」竟已全無了適才的盛氣淩人,腳下不由一停,卻沒回頭,只是硬邦邦應了句:「蕭公子還有何吩咐?」

  蕭莫豫站在原地沒有動,似乎遲疑了片刻,再度開口時極其罕見的有些吞吞吐吐:「其實我之前,是去了魏府……」

  華采幽轉過來奇怪地看著他:「這麼說你是去拜訪常離的了?所以這麼早回來是為了找他?那你剛剛見到他的時候怎麼沒有提?」

  蕭莫豫才稍稍緩解了一些的面色頓時又難看起來,皺眉斥道:「你跟他很熟嗎?堂堂城主的表字也是你可以隨便叫的?」

  「是他自己讓我這麼稱呼的!」華采幽被他明顯的輕蔑和無端的指責弄得瞬間火冒三丈:「再說,我怎麼了,老鴇就不能跟城主相熟?老鴇就該低人一頭矮人一等?看不起我的話,你就滾遠點兒!省得在我這裡辱沒了你蕭大公子江南儒商的名頭!」

  蕭莫豫抓狂低吼:「油菜花!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究竟什麼意思?」

  「我……」蕭莫豫急喘了幾下,最後煩躁地揮揮手:「罷了罷了,跟你說不通!快去給我收拾房間,我一會兒還有事要出門!」

  華采幽也懶得跟這種喜怒無常的抽風人士多理論,氣哼哼一跺腳逕自去了。

  蕭莫豫將手中的折扇打開,又合上,如此反覆數次,方漸漸平息翻湧的情緒。

  負手信步走至院角的梧桐樹下,低頭看著地上的幾片落葉,無聲一歎。

  這麼著急回來,的確是因了魏留的緣故,只不過卻並非完全為了拜訪一事。

  魏留對她,她對魏留,之前在花圃所見的那一幕……

  他,不想讓他們有單獨待在一起的機會。

  可是,要如何才能讓她明白?就算明白了,是否也會不屑一顧?……

  ————————

  北方不像南方,喜好倚樓聽風雨的調調,建築大多是規規矩矩接地氣的平房。

  華采幽指揮人將原本閒置的東邊廂房打掃了一下,又將裡面的擺設還有物件或調整位置,或增加刪減。

  蕭莫豫的喜好和習慣她雖然並不完全瞭解,但好歹也知道個大概。像是不用金銀器皿要玉器瓷器,整體色彩不能過於鮮艷亮麗要清新淡雅,多餘的飾物掛件一概不要筆墨紙硯常年不可缺少,床頭必須向東床尾必須朝西床的左邊必須靠牆,被面一定要絲緞窗簾一定要垂地燭台上一定要有薄薄的一層蠟燭油琉璃罩一定要是那種憂鬱的淺藍色……

  總之,就是怎麼矯情怎麼整怎麼文藝怎麼來。

  最後又按照蕭莫豫親自的指點做了些細微的修正,忙了近兩個時辰方才大略佈置妥當。

  理論上,華采幽自然是應該與包了自己的主顧雙宿雙棲的,之所以做此安排乃是因為她向來善解人意且一切以客戶的意願為上。須知,若蕭莫豫肯與她同屋共寢,基本只有一個可能,就是被夏先生下『春藥』了,而且還是如果乾柴烈火不相逢就引爆自焚玩解體的那種……

  這屋子與華采幽現居的正房僅隔了一道迴廊,大小和結構也基本一樣。

  三個套間一個暖閣,用小圓門和帷幔隔開,內裡采光極好冬暖夏涼,裝修佈置也很考究。

  如今一番倒騰後,最裡面的主臥變化不大,只是本該貼身侍婢睡的外間放上了琴案和書桌,見客的前廳掛了幾幅水墨畫擺了個棋盤,減卻了原有的奢華,平添了幾分清雅。

  蕭莫豫細細瞧了一圈,看上去勉強還算滿意。

  經過這通忙亂,華采幽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秉著好女不跟男斗正常人不跟文藝腔死磕的原則主動開口:「我知道不能和你蕭府的住處相比,但時間那麼匆忙也只能暫且湊合著,以後有什麼需要再慢慢添置。」想了想到底不甘心,便又刺了一句:「誰讓你想起一出是一出自己給自己找罪受的,而且反正你有的是錢,就可勁兒糟蹋唄!」

  蕭莫豫瞧著她一腦門的官司,終是繃不住一笑:「已經很好了,基本不用再做變動。」

  華采幽倒覺得很是意外:「這就很好了?你什麼時候要求這麼低啦?」

  「出門在外,諸事從簡,豈能像在家裡一樣。」

  「是麼……」華采幽狐疑著看了看那個被改裝成小書房的外間:「你不會沒有帶丫鬟老媽子隨行吧?醜話先說在前頭,如果按照你的要求,我這裡的人最多也就能充當粗使丫頭而已,要貼身服侍的話則是萬萬不可能合你心意的。」

  蕭莫豫搖了搖頭:「我用不著貼身丫鬟。」

  「那你日常起居怎麼辦?」華采幽看看他銷魂的腰線,眨眨眼靈光一現:「夏先生前幾天才買了一批小倌,要不然,給你挑個伶俐的使喚?」

  「……不用!」蕭莫豫深呼吸,盡量維持冷靜:「生活瑣事我可以自己來。」

  華采幽於是徹底驚訝了。

  難道這位自小便有兩個貼身大丫頭四個教引嬤嬤還有一眾小丫頭圍著團團轉只要一個眼神便立馬有人將所需之物伺候周全的傢夥,真的轉性了?居然玩起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不是向來認為這樣是有背規矩有失身份的?

  被她直勾勾看得心裡發毛,蕭莫豫便想要去摸她的額頭:「油菜花你傻了?」

  「我是怕你傻了!」華采幽及時後退,避開了他:「那你這趟是孤身前來的?還是說你一直都是獨自一人到處跑?就憑你這幾下菜鳥工夫,居然什麼意外都沒發生過?是你運氣太好還是如今的世道竟已這般太平?」

  蕭莫豫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旋即緩緩收回,放下,以長袖掩起,語氣平靜:「我顯然不可能是一個人,至少需要負責聯絡跑腿的人手。若路途遙遠艱險,則會有護衛侍從相隨。若接洽重大事項,還會有相關的主事人員參與。比如此次就有一行三十餘人,只不過他們都住在別處,分頭辦事,有需要的時候才會來找我。當然,我若有事也會去找他們。」大略解釋一番,又稍稍停頓片刻,輕歎一口氣:「油菜花,你以為我還是那個養尊處優不知世事的大少爺麼?」

  他最後一句所流露出的無奈和黯然,弄得華采幽心裡一慌:「我……我這不是挺久沒見你了……所以才不清楚你有什麼變化……」

  「你即便沒有離開,怕是也同樣不會知曉。」蕭莫豫凝目看著她,像是想要說什麼,卻最終只是淡淡言道:「我要休息一會兒,午飯晚飯都不用準備我的份了。」

  「噢……」華采幽茫茫然應了,剛想走,卻聞蕭莫豫又不鹹不淡地加了句:「按照你們行裡的規矩,你既然被我包了,就不能再與別的男人牽扯不清,對不對?」

  華采幽立馬反應過來他所指的是什麼,一時也不知是當怒還是當笑,糾結了片刻,最終選擇了公事公辦的淡定態度:「蕭公子,我想我有必要給你解釋一下,這個『牽扯不清』指的是金錢或者肉體上的交易。所以,我只要沒有收別的男人的錢,沒有上別的男人的床,就不算違約!」

  蕭莫豫一愣,旋即惱羞成怒:「我說過,在這裡萬事都由我說了算!我現在規定,所謂的『牽扯不清』還要包括與別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說笑笑拉拉扯扯!」

  華采幽忍無可忍:「小墨魚!你搞搞清楚,我現在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只是一樁交易而已。你無權限制我的自由,我也沒有必要為了你而去守什麼婦道規矩。我不再是被冠上你的姓氏需要依附你才能生存的女人,所以收起你那自以為是的控制欲和佔有慾!只要沒有做出違背那份契約的事,我就算跟別的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打情罵俏也與你無關!」

  話音未落,蕭莫豫猛然欺身而上,室內空間有限,他又手長腳長,猝然發難,竟恰好一把掐住了華采幽的脖子,直接將她死死抵到了牆上。

  華采幽本能反應便欲折其腕部,然而兩手抓住了脈門,卻沒有再發力,因為她脖子上的勁道正在一點一點減輕。

  按照這兩個死硬派強驢以往的無數次鬥毆經驗,除了幹不過被撂倒之外,絕沒有主動認輸這一說。當然,更加沒有在佔得先機的情況下不趁勢將對方扁個臭死卻主動收手的案例。

  而眼下,至少可以把她掐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傢夥,居然,放開了她……這……這是神馬情況?!

  華采幽呆呆地看著原本怒不可遏活像一隻被爆了菊的鬥雞一般的蕭莫豫,漸漸恢復了慣有的儒雅,衝到臉上的『雞血』也慢慢消退露出正常的白皙膚色,突然間覺得很是驚悚。

  「小墨魚,你怎了?是鬼附身還是撞邪還是腦子壞掉啦?」

  蕭莫豫無奈苦笑,輕聲問道:「油菜花,我們難道就不能好好相處麼?」

  華采幽只覺虎軀一震……

  仍然抓著他脈門的手改為搭扣,凝神細查:「氣血不順心率失調精神錯亂,看來你需要速速找個小倌來敗敗火……」

  「油菜花!」蕭莫豫終於淡定不能,崩潰連連。身子一個前傾,幾乎逼走了與華采幽之間所有的空氣:「我是很認真的在跟你說,這一年裡,我要我們沒有爭吵沒有打架也沒有冷戰,我要我們能夠平心靜氣的說話心平氣和的做事太太平平的過日子!」

  他的眼睛被垂下的睫毛半遮,在漂浮著細小塵粒的光線裡顯得格外清亮,也越加幽深。呼出來的氣息拂在臉上,溫熱而□。

  這個傢夥,究竟想要幹嘛?

  為何這次重遇,總覺得跟以前有什麼地方不同?

  那樣任性而霸道地進入她現在的生活,為的是,改變他們之間長久以來的相處模式?或者,這只是一個開頭……

  華采幽皺了皺眉:「你再不閃開,我的噴嚏就要打進你的嘴巴裡了。」

  蕭莫豫頓覺一陣反胃,忙不叠向後跳了一大步:「油菜花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噁心!」

  華采幽揉揉鼻子,嘻嘻一笑:「你的想法很好,不過我保留意見。」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覺得此事還不如不讓夏先生研究床第之歡來得靠譜。」

  「……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

  「好吧,我們現在就來試一下。」華采幽一本正經地清清嗓子:「你剛才說,我不可以和別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說笑笑拉拉扯扯,對吧?」

  蕭莫豫不明白她想做什麼,只好點了點頭。

  「那麼換句話說,我可以和別的男人在黑燈瞎火人跡罕至之地,比如魏府的某間臥室裡愛幹嘛就幹嘛嘍?」

  少頃,一聲爆喝破窗而出,驚起飛鳥無數:「油菜花!你敢!!」

  「看吧看吧,又發飆了吧……」

  ————————

  接下來的一天半,華采幽果然和蕭莫豫沒有發生任何摩擦,因為兩人基本上就沒見面……

  蕭莫豫昨日出去一直到今天傍晚才回來,匆匆換了身衣服,便又被魏留派來的人請去赴宴,總共就跟華采幽說了一句話:「你的髮簪真難看。」……

  他走後,華采幽見天色還早,決定趁著還沒到契約規定的『禁閉』時間趕緊出去放放風。

  夏末秋初的天氣依然有些燥熱,華采幽懶得往鬧騰的地方鑽,便沿著一條幽靜的林蔭道漫無目的閒晃。

  沒走多遠,忽然聽見旁邊的林子裡傳出斷斷續續的奇怪響動,仔細分辨,原是一男一女,時而單聲部時而合聲部,此起彼伏交相輝映你呻我吟……

  敢情是現場配音版的『春宮圖』……

  華采幽默默地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又聽那聲音在一聲高亢的共鳴後停了,回想夏先生的教學內容,似乎這應該意味著衝刺結束雙雙到達了快樂的巔峰,換句話說也就是完事了。

  正欲趕緊悄磨嘰地離開,那林子裡的人竟已在說笑著往外走,這效率……

  一時崇拜感慨,動作便慢了一慢,再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索性裝作剛剛路過,大大方方打個招呼。

  然而,當看到這對『野戰鴛鴦』時,華采幽華麗麗滴石化了……

  怪不得會有如此令人歎為觀止的效率,因為是風艷。

  風艷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來自於風騷美艷。

  此人乃是『銷金樓』的紅牌之一,芳齡二十有二,與紫雨和雲舒這樣主要攻克男人精神領域的姑娘不同,她的主攻方向是男人的肉體。

  風艷人如其名,風騷入骨美艷絕倫,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皆能讓男人神魂顛倒渾身酥軟。

  其實但凡青樓女子,無論是因為什麼緣故而進了這一行,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自怨自憐自暴自棄或者自我鄙薄恨天不公。

  但風艷卻不,她是發自內心地在享受。

  在她看來,男人從她身上得到樂趣,她又何嘗不是?男人可以只要性不要愛,她也一樣。

  所以,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只是到頭來究竟誰取悅了誰,還真是很難說。

  當然,風艷絕非是個男人都接,就像男人不可能是個女人都想與之上床。她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在出得起錢的條件下,看得順眼就行。

  不過,華采幽從來沒想過,能讓風艷順眼的居然還可以是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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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6:25

【第十四章.誰對誰做了什麼】

  相比較於華采幽如遭雷擊般的反應,那對『野鴛鴦』可謂泰然自若。

  風艷扭動著水蛇一般的腰肢邊走邊大聲笑道:「難得做件壞事,還被花老闆逮了個正著。罷了罷了,這次的錢就由我來出,明兒個會交給錢姐的。」

  華采幽愣了一下才明白,敢情那和尚居然是個吃白食的,怪不得要跑到這林子裡『打野戰』,原來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和『銷金樓』當紅姑娘春宵一度的價錢,可是相當的不菲。化緣化到這個境界,真是不服不行。

  「算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看到。」

  「阿彌陀佛,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如何能當作沒看到?欺人或者自欺都只能給自己的心染上塵埃,致使無法聆聽佛祖的教誨,實乃罪過啊罪過。」

  劍眉朗目,頎長挺拔,聲音低沈渾厚氣質超凡脫俗,若不是那襲白色僧袍和那顆寸草不生的腦袋,倒真真兒是個惹人眼的美男子。

  華采幽瞪著面前高宣佛號寶相莊嚴的『疑似和尚』,有些遲疑著問道:「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貧僧法號巒來。」

  「……亂來?」

  「否否否,小山之巒也。」

  「……幸會……」

  巒來看了看華采幽:「女施主似乎對貧僧適才所言不以為然?」

  「沒有沒有,我只是有些好奇,亂來大師能常常聽到佛祖的聲音麼?」

  「貧僧法號巒來。」

  「佛家講究萬事皆空,區區名號何須如此執著?」

  巒來想了想,雙手合十:「女施主言之有理,貧僧受教了。女施主是否在質疑貧僧並非一心侍佛之人?」

  華采幽一本正經:「剛剛的確有此懷疑,但現在我忽然想通了,既然萬事皆空,那麼所謂的清規戒律也不過皆是虛妄。守與不守,破與不破,又有什麼區別?」

  沒有了鬢角的阻隔,巒來的兩道劍眉越顯斜長,聞得此話眉梢動了兩動,雖只有霎那,卻像是給原本莊重的神色添了幾分促狹的意味:「女施主大有慧根,貧僧改日再來討教。」又轉而向風艷施了個佛禮:「多謝。」

  風艷擡手掠了掠頭髮,媚眼如絲:「大師不必客氣,如果還是沒有想明白,可以隨時來我這兒,我定當全力相助。」

  巒來低頭應了,隨即白袍飄飄而去,夕陽照在他珵亮的頭頂上,隱隱似有彩色光圈環繞。

  華采幽撇撇嘴:「不知靠著這副得道高僧的樣子騙了多少人。」

  風艷慵懶輕笑:「如果事先就知道他在騙,那也就不存在被騙。」

  「你助他什麼了?」

  「他說他需要堪破色戒,但是沒有嘗試過,又如何了悟呢?所以我就讓他嘗嘗,反正瞧他也挺順眼的。至於他是和尚還是道士或者是雞鳴狗盜之徒,又關我什麼事呢?」

  這個在風塵中自由來去的女子,是否永遠都不會付出真心,永遠都不會為誰而停留……

  華采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其實你早就攢夠了贖身的錢,為什麼不離開這裡?」

  風艷奇怪地看著她:「這兒挺好的,我為什麼要離開?」

  「你不想找個人嫁了,安安穩穩過日子嗎?」

  「嫁人?」風艷像是聽到了什麼極有趣的笑話一般,扶著樹笑了個花枝亂顫:「嫁給誰?」

  「總會有喜歡你的人,不介意你的過往。這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

  風艷慢慢止了大笑,柔若無骨的身子像是脫了力般靠在樹上,雖還是笑容滿面,眼睛裡卻像是帶了濃濃的譏諷:「好男人?花老闆,讓我來告訴你什麼叫好男人。只睡一個女人,而且一睡便是一輩子的,就是好男人。這世上的男人,只要給他們機會,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左擁右抱?想男人專一,還不如想想怎麼讓母豬去上樹!再說了,即便當真有這樣的好男人要娶我,我也不敢答應,因為啊,我可不敢保證只跟他一個人睡。」

  華采幽無語了片刻:「也許……你說的有道理吧……」

  「你雖然是這裡的老闆,但男女之間的這檔子事兒,知道的卻並不多。」風艷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裙,難得露出認真的表情:「我與你沒什麼交情,只是念在你的確沒有看輕這裡姐妹的份兒上囉嗦幾句,這男人吶,都是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見一個愛一個,即便不愛,也要牢牢抓在手裡,只為了他所謂的尊嚴和面子。即便愛,又能愛多久?他愛你的時候,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不愛你的時候,你說你是什麼?」

  日漸西沈,站在空蕩蕩的林蔭道上,華采幽覺得有些冷。

  北方的天氣在快入秋時變化很快,轉眼就起了涼風,落了雨點。

  風艷的話還在耳邊迴響,讓本就煩躁的心越發如一團亂麻般理不出頭緒。

  回到『大園』隨便吃了點東西,華采幽便睡下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被外面的動靜吵醒。問了一下,丫鬟答曰是在給蕭莫豫準備洗澡水。想必是剛剛赴完宴回來,那傢夥有潔癖,恨不能一天洗八遍澡。於是便也懶得搭理,倒頭繼續睡。

  雨越下越大,辟辟啪啪落在房頂上,吵得華采幽睡意全無。索性起身,推開窗,被撲面而來的寒風凍了個哆嗦。

  夜已經深了,雨聲將周圍的喧鬧阻隔,倒讓這園子裡有了一份寂然。

  下人們的房間俱已漆黑,唯有東廂的燈還亮著。

  華采幽想著反正也睡不著,便過去打個招呼,權當是出於禮貌。

  披了衣服來到門前,敲了幾聲沒人應,那原只是虛掩著的門倒自己開了。

  走進去,穿過廳,到小書房,只見蕭莫豫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尚帶著濕意的頭髮散披在身後,有幾縷搭在側露著的臉頰邊,越顯膚色白皙,看上去簡直就是慘白。

  慘白……

  華采幽暗道一聲壞菜!

  忙走進,不出所料聞到一陣酒味。

  果然喝醉了,而且醉得還挺厲害。

  蕭莫豫跟華采幽曾經在一件事情上奇跡般的取得了共識,並通力合作,便是偷酒喝。

  華采幽的爹千杯不醉,她尚在襁褓之中時,就拿筷子沾酒餵她吃。娘若阻止,爹便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也是爹的酒罈子。將來,還指望咱閨女給我買酒,她不會喝點兒,怎麼能陪我乾幾杯?』

  雖然她終究沒有做成娘的貼心小棉襖,也沒有做成爹的酒罈子,不過酒量卻是練出來了。

  到了蕭家,蕭沛管得嚴,恐少年心性不知節制,沈於此道或惹出什麼亂子,除了逢年過節之外很少允許他們碰這杯中之物。

  華采幽酒癮難耐,恰巧蕭莫豫也喜歡月下獨酌對酒當歌的文藝范兒,當下一拍即合狼狽為奸禍禍了不少酒窖裡藏著的佳釀。

  後來有一次不慎被蕭沛發現,勃然大怒。

  雖然華采幽很有義氣地承認自己有份,不過蕭莫豫更有義氣地攬下了全責,於是蕭沛便很給他面子的賞了雙份籐條……

  蕭沛是個很慈愛的人,平日裡皆用微言大義來教導晚輩,可一旦發作起來,那真堪稱雷霆之勢。

  本來偷酒這件事並沒什麼大不了的,責罵幾句也就是了。然而蕭沛認定是蕭莫豫帶壞了華采幽,深感有負亡友,故才這般震怒。

  那頓打,讓蕭莫豫足足臥床半個月,也讓華采幽覺得很是內疚。

  責罰的時候,華采幽在一旁拚命求情,可她越是聲淚俱下,蕭沛就越怒不可遏,那籐條下去的就越穩準狠。一邊打還一邊罵:『你看看采幽對你多好,多善良!你說你怎麼能讓她一個女孩兒學喝酒,安的什麼心?!』…………

  事後,蕭莫豫堅稱華采幽是故意火上澆油成心陷害,讓他多挨了幾十下。

  華采幽雖然大感冤枉,不過想想,也的確算是她好心辦壞事,便不多加辯解。

  只在蕭莫豫傷好後,趁著蕭沛出遠門,獨自偷了四大罈陳年美酒給他作為賠罪。

  兩個憋壞了的饞貓悶在房裡放開肚子一通猛灌,結果是善於豪飲的完勝喜歡慢品的。

  那是蕭莫豫醉得最厲害的一次,臉色就同現在一個樣。

  華采幽歎口氣,暗自慶幸還好這傢夥的酒品不錯,喝倒了就睡,不會耍酒瘋。

  半拖半抱著將蕭莫豫挪到床上,躺好,然後兩眼一直。

  他穿著的那件絲質中衣居然沒有繫帶,只是鬆鬆掩著,這樣一番折騰後,已然大敞,露出胸膛小腹和腰身。

  不似文人的羸弱也不似武者的壯碩,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強健。線條流暢,肌肉隱現,膚質細膩有彈性……

  以前怎麼就沒發現這小墨魚的身材如此正點?看來,果然還是需要經過專業培訓才懂得分辨好壞呀!

  華采幽感慨著欣賞完畢,俯下身想將敞開的衣襟拉起,手碰到裸露在外的皮膚時,心中猛然一緊,好燙……

  忙伸手撫上蕭莫豫的額頭,更燙……

  這時候,華采幽才注意到他的眉頭緊鎖,雙唇發白,腦門上全是虛汗。

  想必是喝了酒,淋了雨,洗了澡,又著了涼,幾方面湊在一起終於導致發燒了。

  大半夜的很難請大夫,看他此時的情況貌似也不是特別嚴重。華采幽便決定自己試試看給他退燒,好歹堅持到天亮再說。

  幸虧她之前到處遊歷時,貪圖好玩跟一個老大夫學過幾天刮痧,這會兒恰好用得上。

  回屋拿了刮痧石,讓蕭莫豫俯趴,沿著背上的相關經絡反覆刮了兩柱香的時間,又將他翻轉,弄了熱水為他一遍遍擦身,最後以冷熱濕毛巾交替覆在額頭。

  折騰到東方發白,蕭莫豫才總算開始大量出汗,酒氣漸消,慘白的面色終於泛起發燒所該有的潮紅。一直昏沈的神智也慢慢有了反應,身體開始輕微的掙扎。

  華采幽鬆了口氣,一邊將被子給他壓嚴,一邊為他拭去臉上的汗水。

  應該是很難受,眉毛皺得死緊,只是牙關緊咬沒有發出呻吟。

  就像那次挨打,後來也是高燒不退,也是這樣死死咬著牙。

  華采幽忽然想到,其實,他大呼小叫嚷嚷疼的時候,貌似都是些小傷小病,而且有蕭沛在一旁溫言安慰。

  倒是真的嚴重了,比如被蕭沛打得那樣狠的時候,反而一聲不吭。

  如今,蕭沛不在了……

  「爹……」

  一聲低低的囈語,將華采幽的眼淚險些逼了下來。坐在床邊,用手輕輕拍著蕭莫豫的心口,就像蕭沛曾經做過的那樣。

  至少在她的面前,他不需要偽裝。

  可是,他沒有偽裝麼?

  蕭沛去世,他該多傷心難過,卻沒有對她顯露半分。

  不,應該是,她只顧著自己的悲痛,根本沒有注意過他……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真是太以自我為中心了。

  她總說,他是被寵壞的大少爺。其實,她又何嘗不是一直被人捧在手心裡?

  爹娘雖然走得早,但給了她所有的愛。後來,蕭沛更是待她比親生兒子還要好上數倍。蕭家是豪門大戶,規矩極嚴,只有她可以不用遵守……

  原來很多事,真的只有時過境遷,方能看得清楚。

  「爹……對不起……我……我……沒有……做到……答應你的事……」

  蕭莫豫斷斷續續說完這句胡話後,便陷入了徹底的昏睡。

  華采幽想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是什麼意思,終於撐不住睏意,歪歪倒倒睡了過去。

  醒來時,華采幽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旁邊赫然是看上去好夢正酣的蕭莫豫。頓時只覺一股熱血直衝天靈蓋,翻身坐起一腳將其踢飛。

  與此同時,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響起:「阿彌陀佛,女施主好俊的功夫!」

  「亂來?!你為什麼在這兒?」

  「貧僧說過,會再來向女施主討教。見女施主對這位男施主情意綿綿,便助了女施主一臂之力。」

  「……情意綿綿你個禿驢頭啊!」

  「什麼……情意綿綿?」這時,被踢飛在地上的蕭莫豫終於清醒了過來,茫然地看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又看看僅穿貼身小衣的華采幽:「油菜花?你對我做了什麼?」

  華采幽張口結舌一時無言以對。

  巒來便非常善解人意的代為答道:「她想借助你來窺得色戒的真諦。」

  蕭莫豫這才注意到屋裡的第三個人:「和尚?!」

  「貧僧法號巒來。」

  「亂來?」

  「……亦可。」

  「油菜花,你居然請個和尚做見證?!還不如讓那個夏先生來!」

  華采幽崩潰,抓起枕頭砸向巒來光芒四射的禿頭,又飛起被子蓋住驚悚莫名的蕭莫豫,然後光著腳直接衝出了房門。

  「阿采,你這是……」

  看著魏留的小表情,神經已然斷裂華采幽淡定了:「我本想服侍蕭公子,奈何他喜歡的是和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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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8:34

【第十五章.混亂關係的雛形】

  「油菜花!你要不要我以實際行動來證明我不喜歡和尚?!」

  「阿彌陀佛,蕭施主沒有嘗試過,怎麼就知道一定不會喜歡和尚?須知,凡事皆不可妄言。貧僧願意犧牲色相,助蕭施主得證此道。」

  「亂來,如果最後證明蕭公子的確喜歡你,怎麼辦?」

  「貧僧會效仿風艷女施主。」

  「油菜花,風艷是誰?」

  「就是我們樓裡用自己的身體幫助他堪破色戒的姑娘。」

  「……亂來大師,請你坐過去一點兒……」

  「蕭公子,你們儘管嘗試,我這裡恰好有本樓特製的潤滑劑,可以增加情趣。」

  「善哉善哉,貧僧多謝女施主考慮周全。」

  「……油菜花!你在魏兄面前衣衫不整成何體統?還不快給我進來!」

  「蕭施主所言甚是,反正在貧僧眼中,無論何種姿色都不過是具臭皮囊罷了。」

  「……油菜花!先別進來!」

  「蕭公子,在善變這一點上,你真是非常具有我們女人的特質。看來,今天這瓶潤滑劑是要用在你身上了。」

  「蕭施主請放心,憑借貧僧與女子的經驗,應該可以拿捏得好力度。」

  「……你不要逼我對出家人不敬!」

  「咦?蕭施主莫非是要動手打貧僧?先說好,不許打臉,其它部位請隨意。」

  「蕭公子,我建議你用斷子絕孫腳。」

  「我倒是想用二龍搗珠。」

  「不想讓貧僧看到女施主,貧僧閉眼就是,何須如此麻煩定要廢了貧僧雙目呢?」

  ……

  一女一男一和尚,隔著一扇門,一片混亂。

  淡定圍觀了很久的魏留終於歎了口氣:「還是我進去吧!阿采,你回去換件衣服。另外,你的腳踝很好看。」

  於是,這個世界頓時清靜了……

  ————————

  華采幽回房沐浴更衣又吃了點東西,實在懶得去見那三個要命的男人,便索性躺下補眠,這一睡就睡到了日落西山。

  起來後只覺神清氣爽,搖搖擺擺晃出屋,卻見院中石桌邊正有一人閒坐品茗。

  「常離?原來你還沒走。」像是偷東西被抓了現行,把客人晾在一邊只顧自己睡大覺的華采幽頗有些訕訕然:「不好意思啊,原本只是想打個盹來著……」

  「無妨,折騰了一宿,是該好好睡一覺。」

  魏留說得正常笑得更正常,可這話在華采幽聽來卻怎麼聽怎麼彆扭:「我是因為蕭莫豫發燒了,所以才會留在他房裡照顧的。」

  「我知道啊,幹嘛要這麼鄭重的跟我解釋?」

  「……我只是隨口說說。」

  魏留看著不甚自在的華采幽,笑容一點一點擴大:「來,陪我喝杯茶。」

  「哦……那個亂來呢?」

  「早就走了,說有件事依然沒有參透,需要繼續修行。」

  「……雙修也算是修行的一種麼……」

  「雙修?」

  「這花和尚你認不認識?」

  「不認識。」

  「你好歹是一城之主,自己的治下出了這麼個匪夷所思的大師,居然不知道。」

  魏留給華采幽斟上茶,也不辯解,只淡淡笑道:「若是阿采有興趣,一個時辰後,這位亂來大師的所有資料便會擺在你面前。」

  這種掌控一切的威懾力,讓華采幽的頭皮頓時又感到一陣熟悉的發麻:「不用不用,我怎麼可能會對一個和尚有興趣。對了,你跟蕭莫豫談了一天,中飯就是在這園子裡吃的嗎?」

  「蕭兄身體不適,我只與他說了幾句就告辭出來了。然後,便在這裡等你。」

  「……從早上等到現在?」

  「不知你何時會醒,只好一直等下去。」

  「找我有事?」

  「無事。只不過既然來訪,自然要跟主人家道聲別再離開。」

  華采幽覺得自己的心,便如手中的茶水一般,輕輕漾了一漾。勉強幹笑著:「大家都這麼熟了,何必如此客氣呢?」

  「也許,只是在給自己找個借口罷了。」

  魏留偏首看向她,硬朗的面部輪廓在夕照下變得柔和。唇邊的笑意蔓延至眼角眉梢,給漆黑如墨的眸子添了一層曖昧不明的光暈。

  那借口是什麼,華采幽沒有問。因為,不需要問。

  枯等一日,只為說句話,只為看一眼。

  輕漾的波瀾讓心跳陡然加快,將滿滿一杯茶兩口喝下方才稍覺緩解。

  「我……我餓了,你也一定餓了吧?想吃什麼,我請。」

  魏留還是那樣笑看著她,而後搖搖頭起身:「這頓且先記在賬上吧!」

  「也對,你都在這裡耽擱一天了,別誤了什麼正事。」華采幽隨著站起:「這筆帳,歡迎隨時來討。」

  「阿采……」

  魏留眸子裡的光暈慢慢鋪陳開來,就連聲音都像被波及,有種朦朧的質感。然而,輕輕喚了這一聲後,便再無多言。

  留下華采幽獨自站在原處,只覺整顆心就如被柳絮拂過一般,癢癢的。

  回味良久,方發出幽幽一歎。

  轉身,卻正對上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十步開外,蕭莫豫斜倚梧桐而立,月白長衫袍角微擺,描金折扇輕擊掌心。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剛。怎麼,怕我來得早了,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事兒?」

  只冷冷的一句,便成功將華采幽莫名的不安化為怒火:「你說話一定要這樣難聽嗎?」

  蕭莫豫慢慢向她走過來:「那就不要給我說這種話的機會!」

  暮色中,依稀見他面色蒼白病容明顯,再想起他昨夜昏迷時的脆弱,華采幽不禁心裡一軟:「算了,今天不想跟你吵,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沒。」

  欲走,胳膊卻冷不丁被幾步趕上的蕭莫豫緊緊抓住:「你對他淺笑輕語,為何對我就惡聲惡氣?!」

  他手上的力道讓華采幽一陣劇痛,本能反應便以另一隻手揮拳擊向其胸口,迫其放開。不料,他竟失了反應能力一般,不退不避,生生受了這一拳,隨即才輕咳著彎下腰連連後退。

  華采幽一呆,忙搶上前去查看,扶住他時,隔著薄薄的衣衫感覺到了一股異常的熱度。

  「你的燒早上不是已經退了嗎?怎麼休息一天反而又起來了?」

  蕭莫豫好容易止了咳,輕輕地喘息著:「好像應該問你這個赤腳醫生才對吧?」

  「……你……」

  「昨晚雖然神智不清,但恍惚記得有個人一直陪在我身邊。我知道,那個人是你……」蕭莫豫的聲音虛弱帶著沙啞:「所以我來找你,其實是想說聲謝謝。沒想到竟會……」

  苦笑著站直尚有些搖晃的身子:「油菜花,也許,我們之間真的很難好好相處。也許,是我強求了……」

  他慢慢轉身,離開。身形依然挺拔,肩背依然筆直,只是看上去,卻彷彿顯得無限落寞與蕭索。

  華采幽心中驀地湧起一股酸澀:「喂!你不僅跟我吵跟我打,現在還要跟我冷戰?說話不算話,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蕭莫豫停下腳步:「你的意思是,還願意繼續嘗試?」

  追上來攙扶助他,華采幽沒好氣地回了句:「我年紀大了,才沒有力氣跟你像烏眼雞似的鬥上一整年!」

  「油菜花,你這樣說,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詞。」

  「什麼?」

  「不告訴你。」

  「……幼稚!」

  將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她的肩上,蕭莫豫微微側偏的臉上露出一抹極淺的笑意。

  有的時候,男人裝可憐是最有效的殺傷性武器。

  那個詞是,老夫老妻……

  ————————

  將蕭莫豫送回房,華采幽為他請大夫煎藥忙了一圈,待弄妥當後天已全黑。

  服了藥的蕭莫豫很快沈沈睡去,華采幽快速搞定晚飯後便又過來看著,見他情況還算穩定,就去了外間,準備找本閒書打發時間。

  作為一個文藝小青年,最重要的特質就是要隨身帶著很多書。可陶冶情操可充當門面,還可當板凳當枕頭當床當傘當柴火,必要的時候也可當板磚幹掉敵人……

  蕭府藏書閣裡的典籍之全面之珍貴,便是皇家書庫也難望其項背。蕭莫豫自幼與書為伴,臨睡前不翻上幾頁讀上幾段名詞妙句那是絕對要失眠的,故而無論到何處都會帶著一大箱子的佳著。

  前日蕭莫豫走後,兩個侍從將他的行李送來。華采幽代為接收,大略看了看,除了一箱日常用品外,便是一箱書。

  當時,心中毫無來由的冒出了一絲小小的竊喜,因為總算有個習慣,他並沒有變……

  那長長的書桌上已然被各種卷軸冊子所堆滿,華采幽還以為全是書,走過去一看,才發現竟絕大多數是各地送來的賬簿,或者生意上的信件以及分門別類的有用情報信息。

  根據最上面攤開的那本上所標注的墨跡來看,應該大約是在今日傍晚所寫。

  早上離開的時候,書桌上還收拾得很整齊,並無這些。難道,蕭莫豫竟一直在處理事情未曾休息?怪不得,病況又有了反覆。

  「想學做生意的話,我教你。」

  正出神的華采幽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見蕭莫豫不知何時醒了,掀了被子起來,正兩手撐著坐在床沿似笑非笑看著她。

  因為生怕被誤會偷窺商業機密,便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故意想要看的,而且,你的那些東西我看了也沒有用。」

  蕭莫豫的神情猛然一黯,旋即又打起精神,下床走過來:「應該說,憑你的腦袋,看了也看不懂。」

  「……又有力氣跟我死磕了是吧?」

  「沒有,還是渾身無力,頭疼得厲害。」蕭莫豫苦著臉癱坐進椅子裡直哼哼:「哪兒都疼……」

  「……我看你是渾身腦袋疼!」華采幽見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又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放軟了口氣:「要不然,找個姑娘來給你按摩一下,我們樓裡有不少人的手藝都相當不錯哦!」

  「不要!」蕭莫豫想也沒想便拒絕了,而且還貌似很是不高興的樣子。

  「裝什麼犢子呀?我就不信你總是出入風月場所就沒跟姑娘們怎麼怎麼著!」

  「你難道很想我跟她們怎麼怎麼著?」

  「難道我不想你跟她們怎麼怎麼著你就不跟她們怎麼怎麼著啦?再說了,你跟她們怎麼怎麼著又關我什麼事?你愛怎麼怎麼著就怎麼怎麼著,愛跟誰怎麼怎麼著就跟誰怎麼怎麼著去!」

  她這連珠炮一樣的怎麼怎麼著轟得蕭莫豫直瞪眼,瞪啊瞪啊終於忍不住輕笑起來:「罷了罷了,我今天狀態不佳,說不過你。」

  華采幽於是也得意笑開,然後又罵了句:「你就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生病了還做事,該!」

  「沒辦法,這些事拖不得,一定要今天處理完,明日一早便需快馬送出。」蕭莫豫將頭倚在椅背上,琉璃燈盞的照映下,濃濃的疲憊之色再難掩蓋:「比如,前兩天把這雍城的幾戶大商家拜訪了一遍,又查勘了一下周圍的地勢還有運貨渠道,這些情況就要立即告知總部,以便能夠根據實情調整原定計劃,將人為疏漏控制在最低的範圍之內。」

  華采幽聽得似懂非懂:「所以,你這幾天都沒好好休息過?」

  「根本就沒時間合眼。要不然,我怎會那麼容易倒下?」蕭莫豫歪著腦袋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華采幽,忽地一笑:「不過,我倒是挺感謝這場病的。」

  沒有追問原因,只是推了推他:「別再瞎囉嗦了,床上躺著去,省得一會兒又反覆!」

  「把最後幾封信回完才行。」蕭莫豫邊說邊執筆鋪紙,又隨口道:「油菜花,幫我磨墨。」

  他這種完全不在意的態度,倒讓本想避嫌走開的華采幽只得留在了旁邊。

  書寫時,蕭莫豫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每封信的大概來龍去脈都簡略說了一遍。三言兩語言簡意賅的,也不管一頭霧水的華采幽聽沒聽進去,有沒有聽明白。

  在弄完收拾筆墨的時候,蕭莫豫『不慎』將剩餘墨汁全部倒在了華采幽的鞋襪上。

  趁著她踢蹦亂跳對價值不菲的新鞋痛心疾首之際,猛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噹之勢,將其一把按倒在椅上,隨即三下五除二快刀斬亂麻剝去其鞋襪,露出其雪嫩赤足。

  然後打量一眼,勉為其難點了點頭:「就你這腳踝,也就算還過得去而已。」

  華采幽大怒:「明兒個我就讓他看我全身!」

  蕭莫豫更怒:「我現在就扒光了你衣服看!」

  「你敢!」

  「你敢我就敢!」

  兩人怒目對視,片刻後,同時怒哼轉身,各往反方向而去。

  恰在此刻,一個充滿了莊嚴肅穆之感的男低音自窗外傳來:「說了看,卻又不看,讓貧僧空等一場。我佛慈悲,寬恕這個有色心無色膽的可憐人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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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ve1130
侯爵 | 2012-7-10 09:19:10

【第十六章.沒煮成的飯】

  繼那晚『偷窺事件』之後,『大園』上下便展開了轟轟烈烈的『防火防盜防和尚』運動,不知是不是此舉奏了效,巒來果然沒有再亂來。

  蕭莫豫雖然不再發高燒,卻一直低燒不退,大夫的診斷結果是因為長期疲勞過度外加水土不服而導致的風邪入侵,定要好生靜養一段時日方可。

  然而他事務繁多,身邊又無幫手,即便可以留在屋中不外出奔波,卻也完全無法安心休息。每天光是各地傳來的急需回復的信件便有不下三十封,何況在雍城剛剛起步的生意方面也有很多要他拍板的決議事項,竟從早到晚幾乎沒有片刻閒暇。

  原本華采幽見他這般忙碌,以為定然沒有工夫搭理自己,但事實證明,她錯了。

  蕭莫豫顯然是抱著一個人死不如兩個人一起翹辮子的原則,拖著華采幽陪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玩起了大家宅才是真的宅……

  對此,華采幽顯然並不樂意。可每當她只要表現出一丁點兒拒絕的企圖時,蕭莫豫便會微微皺著眉輕輕歎著氣偶爾還掩口小咳嗽兩聲,雖是一言不發,卻將個隱忍委屈的可憐小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正中她的死穴,秒殺。於是無奈之下,也只得認命做了端茶遞水鋪紙磨墨的小書僮。

  蕭莫豫處理任何東西都不避她,常常有意無意說一些蕭家生意上的事情,偶爾還會教她帳務方面的知識。

  他既然大大方方,那麼本就毫無覬覦之心的華采幽就更沒必要遮遮掩掩,況且作為『銷金樓』的老闆,學點基本的生意經也沒什麼不好。

  一個狀似隨意的教,一個確是隨意的學,幾天下來教學成果怎樣暫且不知,兩人之間的相處倒貌似越來越和諧了。

  這天又逢月底結帳日,華采幽照例去了帳房。然後發現以往雲裡霧裡的糊塗帳此次居然有撥雲見日之感,不禁小驚喜了一把。錢姐對此倒是不以為然,耷拉著眼皮懶洋洋說了句:「果然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我教了你幾個月還比不上人家幾天的效果。」

  華采幽訕笑:「美男對我而言就好比銀子對你。看過懶驢拉磨沒有,就是在它的腦袋上綁根棍子,在末端吊塊它最愛吃的東西,在眼前晃啊晃,偏偏又離嘴有一定的距離。它為了吃就會不停地往前走,然後一圈一圈又一圈……我相信,只要在你的面前吊個大元寶,你一定比懶驢跑得要快百倍!」

  於是,她被非常粗魯地丟了出來,摔了個大屁墩……

  齜牙咧嘴一爬起,就看到好多天沒見的夏先生正瞪大了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站在旁邊,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上滿是驚訝和疑問,剛想開口,華采幽已經接連幾個縱躍逃得無影無蹤。遠遠飄過來一句話:「最好把要說的話爛在肚子裡,否則我一把火燒了你所有的『春宮圖』!」

  然而,回到『大園』沒多久,華采幽和蕭莫豫便先後收到了四大管事送來的大禮,一人兩份,公平得很。

  刑媽媽送的是厚厚兩本凝結了其數十年職業生涯之心得的書——《搞定男人》;

  錢姐秉持了一貫的絕不拔毛原則派人送來了一句話——『去練舌頭上的功夫,吃了你面前吊著的東西!』;

  裘先生的禮物是用十二生肖的『鞭』所提煉而成的『日久丸』,據說即便練了『葵花寶典』吃了這藥也能在床上『東方不敗』……

  至於夏先生,則是親自將禮物送上了門,一個清秀絕倫的小倌。

  「這是我費盡心思才從江南挖過來的上品,前後皆可用,能夠滿足你所有的需求。」夏先生一本正經地對表情徹底放空的蕭莫豫道:「性取向是與生俱來的,所以你喜歡男人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原本想送你『男男春宮圖』,可圖文並茂又哪裡有實物演練來得生動有效,你說對不對?」

  華采幽忍不住哀嚎:「不是讓你別說嗎?!」

  「我沒說啊,我是用筆寫出來的。」

  「…………」

  夏先生又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架勢:「花老闆,我現在才明白,當初他休了你是為你好,不想耽誤你一輩子,你一定要理解他的這片苦心才行。你也老大不小了,盡快找個喜歡女人的男人幫你破了處,去好好體驗性事所帶來的極致快感吧!還是說,你喜歡的其實是女人?『磨鏡』雖然比較少,不過我倒知道有個地方提供這種服務……」

  「……帶著你的人還有這兩樣東西,出門左轉,不送!」

  華采幽嘴上說的客氣,手上卻虎虎生威揮起了大掃把,直舞得飛沙走石風雲變色將意猶未盡的夏先生並幾樣禮物一起掃地出門。

  抹把汗,一回頭,恰見蕭莫豫從頭到腳灰撲撲的站在後面,只有那張小臉是綠油油的……

  蕭莫豫的綠臉一直保持到晚飯後,期間無論怎麼哄怎麼逗通通不給回應,看樣子此次受的刺激委實不小。

  一個大老爺們被如此質疑那方面的功能,的確丟人了些也悲催了些,華采幽深表理解和同情。

  端了湯藥放在案頭,華采幽對只管埋頭做事的蕭莫豫笑道:「還生氣呢?他們幾個就是這樣抽風,平時玩笑慣了的,當不得真。」見還是壓根兒不搭理,不禁也有些失了耐性:「你別這麼小氣好不好,跟個娘們似的有完沒完啊?再這樣下去,我都要懷疑你的後面是不是給那個小倌前面用的了……」

  蕭莫豫很是反應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於是綠油油變成了黑□□,小臉上散發著堪比百年鍋底般的厚重光澤讓華采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慢慢站起身,磨著後牙槽:「懷疑?」

  「不不不,我只是打個比方。」

  「比方?」

  蕭莫豫越來越陰惻惻的聲音和表情讓華采幽漸漸怒從心起:「小墨魚你夠了啊!得罪你的又不是我,有本事你找他們四個發飆抖威風去!我看在你生病的份兒上好言好語說了那麼多,你倒蹬鼻子上臉起來!」

  「如果不是你,他們又豈能辱得了我?!」

  「關我什麼事?」

  「你一而再將……將隱秘私事說與旁人,究竟意欲何為?」蕭莫豫將華采幽逼得抵在書桌邊沿上,隱在陰影裡的臉看上去頗有幾分黑無常的味道:「或者,你是想借他們的口來表達你的真實想法?」

  於是這次換華采幽費了好大的力氣去做反應,然後萬分優雅的虎軀一震……

  「你的意思是,我很想讓你為我破處?!」

  蕭莫豫對於這種專業領域裡的直白說法顯然不大適應,自己把自己嗆了一下,側轉了身子連連咳嗽。

  華采幽則猛地一把將他推開:「小墨魚你有病吧?自戀成這副樣子!我就算再不靠譜不著調也不可能滿世界跟別人說自己還是個處的,你不嫌丟人我還嫌沒臉呢!是夏先生那雙賊眼看出來的好不好?今兒個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本老鴇如果想找個男人上床,比喝口水還簡單,你算老幾?」

  「油菜花,你再說一遍!」

  「老娘就算把全雍城的男人都睡了,也不會找你!」

  蕭莫豫的臉色頓時又變了,從黑□□變成了紅彤彤,那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喜慶喲……

  揚起手,卻又緊緊握成拳,關節捏得辟里啪啦跟炒豆子似的。華采幽死死盯住,做好了隨時隨地應戰的準備。

  不料過了好一會兒,那拳頭依然還是高舉著沒有砸下來,只是不再作響,發白的骨節也開始一點一點放鬆。

  「油菜花,這藥太苦了。」

  「……??」

  蕭莫豫整了整衣衫重新落座,側偏了不知何時恢復正常白皙的臉,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我要吃白楊梅。」

  這樣巨大的轉變讓華采幽的大腦神經出現了紊亂,不由自主想起好多年前她生病的時候,因為嫌藥苦而死活不肯喝,急得下人們團團轉卻又不敢因這點小事回稟蕭沛。後來還是蕭莫豫看不下去,滿臉不耐加鄙視的拿來了幾顆冰鎮白楊梅,方才哄得從未見過此物的她乖乖吃了藥。

  這白楊梅汁多肉甜,乃是江南特產且數量稀少極其罕見,大多都做了禦用貢品,便是蕭家這樣的大戶也不是常常能吃得到,更別提眼下的塞北之地了。

  「我……我到哪裡給你弄去?」華采幽念及往事,心中不禁一動,連帶著語氣也軟了幾分。

  蕭莫豫的笑容裡帶上了詭計得逞的得意,腦袋一擰,身子往下一縮:「那我就不吃藥!」

  這傢夥,是在跟她撒嬌耍無賴咩?

  華采幽默默地默了……

  此刻,屋內的氣氛雖然有些詭異,但之前的劍拔弩張已徹底緩解,燭光透過淺藍色的琉璃罩將一切映照得分外柔和。

  華采幽看著蕭莫豫頭上的烏木髮簪,忽然很想將之抽出,那一頭墨般黑髮傾瀉而下時,該是怎樣的銷魂光景。

  正想得帶勁,一支簪子猛地出現在她眼前。

  通體暗紅,做工細緻考究花紋古樸大方,看上去應該有些年頭了。

  「這是血玉簪,給你的。」

  「好端端的幹嗎送東西給我?」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你的髮簪太難看!」蕭莫豫拉住華采幽的手腕一使勁,迫得她半蹲下身子:「你現在好歹算是我的人,不給我長臉也就算了,總不能還給我丟臉吧?」

  邊說邊將她發上的簪子取下,輕輕插上手裡的這根:「轉過來我瞧瞧。」

  華采幽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在原地轉了個身,揚起臉恰對上那雙晶亮的眸子。

  「嗯,不錯不錯真不錯……」

  剛想含羞帶怯應個景,卻馬上又聞一句:「我挑的東西即便戴在阿貓阿狗的頭上,也必然是最好看的!」

  華采幽怒,騰身站起,伸手便將蕭莫豫的髮簪拔下:「那我就將你的這根戴到阿貓阿狗的頭上去!」

  黑髮如預期般散下,落在肩上垂在頰邊,有微風自窗口吹入,帶起髮絲幾縷,柔軟而順滑。

  華采幽愣了愣,眼中漸漸現出一層迷濛霧色,喃喃開口:「小墨魚……」

  蕭莫豫擡眼看著她,白皙的面色籠上了淡淡的嫣紅,溫潤的聲音裡有絲絲的暗啞:「嗯?」

  「你不去做小倌,真是浪費了……」

  「……油菜花我掐死你!」

  ————————

  那晚,的確有人死了,不過不是被掐死的,也不是華采幽。

  卻說蕭莫豫剛剛吼出那一句,便聽外面傳來『光當』一聲,似是重物倒地。

  接著,一個消失了幾天的熟悉的男低音響起:「阿彌陀佛,不能趁著此種大好時機將生米煮成熟飯,實乃人間最大的慘劇也!蕭施主,貧僧看你天生與我佛有緣,不如索性由貧僧渡了你去西方極樂世界,順便還可以和這位施主做個伴。」

  華采幽當先竄了出去,只見白袍飄飄的巒來面前躺著一個黑衣黑褲的蒙面人。

  「亂來,這是怎麼回事?」

  「被貧僧點了一下。」

  「你幹嘛點他?」

  「因為他要殺貧僧。」

  「他為什麼要殺你?」

  「這要問他,不過,需要由蕭施主去問。」

  蕭莫豫這時也施施然踱了出來:「抱歉得很,我暫時還不想去西方極樂,所以問不了。」

  華采幽聞言一驚,忙俯身拉下那人的面罩,露出一張毫無特色的路人臉,伸手探了探鼻息:「死了?!亂來,你居然還殺生?」

  「貧僧不殺他,他就要殺貧僧。既如此,便讓貧僧繼續留在這世間受苦受難吧!善哉善哉!」

  「亂來,你還可以再無恥一些……」

  「貧僧會努力的。」

  「…………」

  蕭莫豫負手將那屍體打量了一番,眉梢輕輕一揚::「能一指而致人於死地,大師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巒來一臉的謙遜,豎起右掌行了個佛禮:「蕭施主慧眼如炬,貧僧慚愧啊慚愧。」

  華采幽站起:「亂來,你點了他的死穴?」

  滿面慈悲莊重無比的巒來,緩緩屈起了大拇指,食指,無名指和小指,獨留一根中指屹立不倒:「點一點,煩惱全消。女施主,要不要試試看?」

  作者有話要說:知道人世間最大的餐具是什麼不?就是老娘看了一個通宵的虐文正虐得通體舒暢無比哈屁之際,喝了一口水,然後,掉了半邊牙……
引言 使用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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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19:28

【第十七章.同房不同床】

  華采幽看著地上這個被點死的倒黴鬼很是糾結:「亂來,我看你的那根『煩惱全消指』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正所謂殺人償命,你這顆怪可愛的禿腦袋如果被砍了的話著實有些可惜,不如自我了斷好歹也能留個賞心悅目的全屍。」

  巒來帶著無限柔情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便是衝著女施主的這片拳拳愛護之意,貧僧也斷不會讓大好頭顱脫離這具臭皮囊的。至於貧僧的『煩惱全消指』,則是為了普渡眾生,萬不能存有私心成全了自己。女施主倘若有意,貧僧隨時隨地可指引女施主前往極樂之境界。」

  寶相莊嚴的大和尚豎著那根同樣萬分莊嚴的手指頭,一時之間,佛光普照……

  華采幽捂著被閃暈的眼睛,拍了拍蕭莫豫的肩膀:「我慧根太淺,你還是去渡這位天生與佛有緣的人吧!」

  蕭莫豫的抓狂從來只對一個人發作,在旁人面前永遠是一副儒雅斯文的模樣,即便後牙槽早已被磨成了粉……當下無視華采幽的話以及巒來躍躍欲試的興奮,沈著而冷靜地提出眼下急需解決的問題:「不知亂來大師預備如何善了此事?」

  「私了。」

  「何為私了?」

  巒來俯身將那倒黴鬼像扛麻袋一樣扛在肩頭:「意思就是二位施主沒有看到貧僧點人,貧僧也沒有看到二位施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卻頓頓生米做不成熟飯的慘劇。」

  說罷,白袍翻飛,兩個眨眼便消失於濃重夜色,身法飄逸,頗有乘風而去之感。

  華采幽歎氣:「我們這算不算包庇兇犯?要不要坐牢?」

  蕭莫豫卻沒有回應,而是自懷裡拿出一枚小巧精緻的紙筒,手一抖,一朵除了非常亮之外全無特點的白色煙花在上空綻放。少頃,一個類似竹哨的聲音傳來,極細極尖也極短促,不仔細傾聽則完全辨識不出。

  這短短的時間內,蕭莫豫先是面對巒來時悠然從容,接著嘴角緊抿臉色陡沈,放出煙花後負手揚頭面沈如水,直至聽到那聲音方神情稍緩繃直的背脊也瞬間放鬆。

  幾重轉變,華采幽皆看在了眼裡。

  那毫不惹眼的煙花和輕不可聞的竹哨,在夜夜燈紅酒綠鼓樂震天的地方自然無人會注意,如果是一種暗號,即便並非為了『銷金樓』這種環境而特別製成,也至少可以說明有著周密的考量。

  蕭莫豫的早有準備,是為了什麼?他住進『大園』,是否,另有所圖?那樣高昂的代價,其實並非一時意氣,更非單單只為了她吧……

  「油菜花,今晚你要跟我同房。」

  「……!!」

  一句話,將華采幽所有的想法通通扼殺在了搖籃裡。

  斜睨著瞠目結舌的某人,蕭莫豫冷冷一曬:「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我說同房,又沒說同床!」

  「……你以為你說同床我就會怕你不成?」

  「倒也是,反正又不是沒有同過。」

  「……小墨魚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小時候的事情怎麼能作數啊?而且,那次是你為了躲蕭伯伯的責罰跑到我床上來,我講義氣才犧牲清譽沒有出賣你!」

  「要不是我答應給你弄匹棗紅馬來,你能那麼偉大?再說,你幾時有了清譽這種東西的?」

  「早知道當初就該把你踹下去,讓蕭伯伯打死你算了!」

  蕭莫豫一邊與華采幽拌嘴,一邊命下人在書房裡搭了一張軟塌:「油菜花,你睡覺打不打呼磨不磨牙?別怪沒事先警告你,如果吵到我睡覺,就立即把你丟出去!」

  「巧了,這也是我要跟你說的話。」

  華采幽盤腿坐在原本屬於蕭莫豫的床上,透過敞開的圓門看他除去外衫,又取了本書斜臥於榻。

  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側臉,柔和的輪廓整齊的鬢角,還有長長睫毛留下的淺暈。就像當那朵煙花綻放時,只能看到他隱隱有青色胡茬的下巴,以及弧度不明顯的嘴角。

  至於他的面部神色,則一直都看不清。

  他不再是那個養尊處優無所事事一天到晚就知道以捉弄她為樂的紈褲子弟富家大少爺,或者,他從來就不是。

  白色的月光透窗而入,在燭火中一點一點黯淡,輕輕的翻頁聲卻在外面的嘈雜裡依然清晰。這片寧靜讓剛剛的事情有了某種不真實感,彷彿從未曾發生過,沒有死亡,也沒有猜測,也沒有懷疑。

  「小墨魚,你也認為那個人跟亂來無關,對不對?」

  蕭莫豫姿勢未變,隨口答道:「殺和尚殺到我房間外面,也實在太離譜了些。何況,那人擺明了是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才會被偷襲一招喪命。從倒下的位置來看,當時應該正面對著窗戶。」

  「亂來是恰好碰見,還是有意而為?」

  「不清楚。這個和尚的言行太過匪夷所思,無法用常理來度之。不過似乎對我們並沒有惡意,至於究竟是何方神聖,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死了的那個人,想要做什麼?目標是我還是你?」

  「鬼鬼祟祟總不可能是要做好事,否則,亂來應該也不會直接痛下殺手。」蕭莫豫翻了個身,衝著華采幽眨了眨眼睛:「我覺得他的目標肯定是你,因為你比較討人厭。」

  華采幽抓起一個枕頭便向他砸了過去。

  蕭莫豫笑嘻嘻接住:「所以才讓你跟我同房,這樣再有人來,我就可以把你交出去,省得被誤傷。說不定,還能有些好處。」

  又一個枕頭砸過來,再次穩穩接住,抱在懷裡吹熄燈:「謝啦,晚安!」

  「……你不是吧?都那麼大的人了,還要抱著枕頭睡覺?這臭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啊?」

  「本來已經改了的,不過你既然如此體貼,我也不介意舊習重溫。」

  「體貼你個頭!還給我!」

  華采幽摸黑跑到塌前欲搶回自己的東西,蕭莫豫則死護著堅決不給並抽空回擊哈癢癢。

  此乃兩人小時候經常上演的戲碼,只是大了之後隨著相互不待見的程度越來越嚴重,便沒有再玩過這般奸情四射的貼身肉搏,通常都是釘個『烏眼青』解決戰鬥……

  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華采幽一個立足不穩,直接跌在了蕭莫豫的身上。

  蕭莫豫下意識展開雙臂,軟玉溫香入懷,心神隨之一蕩。曾經前後一樣的假小子,何時變得如此凹凸有致,讓人不捨放開。

  華采幽安安靜靜地任他環抱,看著他敞開衣領下的喉結和鎖骨:「小墨魚……」

  「嗯?」

  「你是不是想讓我保護你呀?」

  「……指望你?」

  「放心吧,至少我會記下殺你的人的長相,然後把他的畫像燒給你,好讓你親自去找他。男子漢大丈夫,有仇當然要自己報!」

  「……你考慮得還真是周全。」

  蕭莫豫低頭看了看懷中人那仿若對一切都漫不經心,又仿若對一切都瞭然於胸的嬉笑,輕輕一歎:「油菜花,你信不信我?」

  華采幽身子一僵:「信你什麼?」

  「信我……」蕭莫豫停頓了好一會兒,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信任,是建立在瞭解的基礎上,否則,一切都是空談。這是他痛定思痛之後,終於想明白的事情。所以,才會費盡心思讓她一步步瞭解自己。只是,這個過程需要多久,期間又會生出什麼變故,他卻越來越沒有把握。局勢的發展方向,似乎正在暗暗脫離原定的軌跡……

  華采幽則趁著他出神,迅速抽走兩個枕頭翻身站起:「現在,我可以相信你一點。那就是,從下半身的反應來看,你的確是個生理正常的男人。不過,半夜可千萬不要衝動哦,否則,我會讓你的前面後面都沒有辦法再用!」

  蕭莫豫默默地走到案幾邊,灌下了一整壺涼茶……

  摸回床上,放下簾子時,華采幽看了一眼黑沈沈的窗外。

  蕭莫豫之前的那個信號,應該會召喚來此次隨行的侍從吧?既然不知危機是沖誰而來,便索性將需要保護的範圍縮至最小。

  無論如何,他在保護她。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的華采幽,帶笑入眠。

  ——————————

  第二天一早,蕭莫豫便匆匆出了門。

  華采幽窮極無聊,抱了罈酒爬上『觀景閣』的房頂,在『銷金樓』最高的地方,時而看看天時而看看地。死氣沈沈的太陽陰死陽活的風,她倒在這種頗令人鬱悶的糟糕天氣裡,生生品出了一番自得其樂的味道來。

  樂顛顛剛喝了幾口,忽見人影一閃,幾日未現身的魏留以最普通卻最能顯其紮實功底的招式躍了上來,懷裡竟也抱著個酒罈子。

  撩衫坐下,拍開酒封,仰脖痛飲。眨眼一半下肚,卻涓滴未曾外溢。

  華采幽看了大樂:「漂亮!這才是爺們的喝法!」

  魏留放下酒罈,擦了擦嘴角,偏首一笑:「阿采喜歡?我還以為,江南女子都喜歡淺酌慢飲的風流情趣。」

  「我才不是什麼江南女子,你忘了,我可是在漠北長大的。咱們北方兒女,講究的就是一個痛快,大口吃大口喝,那才叫過癮!」

  「既如此,你我便開懷暢飲一番如何?」

  「好!」

  不過片刻工夫,雙雙見了壇底。

  二人相視大笑,將酒罈隨手遠拋,聽到不幸被砸中之人的怒罵,像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一般樂得直打跌。

  華采幽攤手攤腳躺著,舉起手遮住不甚強烈的陽光。魏留見狀,便用自己的身子為她籠出一片陰涼。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只要真心想找一個人,就總能找到的。」

  「常離,我有時候覺得,你對我真是挺好的。」

  「你不喜歡我對你好?」

  「哪裡有人會不喜歡這個,我又不是受虐狂。」華采幽瞇起眼睛看著面前這張俊朗的容顏,堅毅的輪廓越發顯出眼中的溫柔,如靜水般微瀾:「只是,有些想不通為什麼。」

  便是在這樣的時刻,魏留的肩背依然挺得筆直,堅不可摧同時又無堅不摧:「我要對你好便對你好,沒有為什麼。」

  「然後呢?」

  「沒有然後。所有的事,只要一步一步走下去,自然便會水到渠成。在此之前,多想無益。阿采,我會怎麼做,是我的事,你完全不必心有顧慮,也不必去想如何回報。你所要做的,只是站在那兒,等我走近。」

  「常離……」華采幽忽然覺得上湧的酒勁鑽到了鼻子裡,酸得眼眶直髮澀:「你這樣的人一旦文藝起來,還真是讓人受不了。」

  魏留莞爾:「既然阿采受不了,那咱們就不文藝了。跟你說件事兒吧,你知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學喝酒?」

  「男人嘛,吃喝嫖賭缺一不可唄!」

  「……也許有這個因素……不過,最主要是因為我想把孤單和寂寞給淹死在酒水裡,結果沒想到,孤單和寂寞居然他娘的學會了遊泳!」

  華采幽一愣,旋即指著一臉認真和無奈的魏留爆笑:「你……你你你會說笑話,還罵娘……常離啊常離,我越來越發現你實在是個有趣的妙人了……不過,你真的會感到孤單和寂寞?」

  「當然。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時候,只是原因不盡相同而已。比如,你的原因是缺乏信任。不信別人,也不信自己。」魏留的聲音和緩而低沈:「所以,你會選擇離開,或者乾脆當一個局外人,因為你怕受到傷害。但是阿采,這樣雖然能夠保護自己,卻也注定會永遠孤獨。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麼?」

  華采幽想起昨晚蕭莫豫問的話,信不信他……

  「我看不透,所以不敢信他……」華采幽只覺腦袋沈得厲害,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晃動,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可是常離,我最看不透的,其實是你,為什麼,我對你沒有那種猜測和懷疑……」

  魏留輕輕抓住她的手,將她打橫抱起:「阿采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飛身躍下,她沈沈安睡的懷抱,穩若磐石。

  你對我沒有猜測和懷疑,是因為,我在你的心裡,不那麼重要……

  沒有人注意到,此刻,正有一個人歪著頭站在旁邊的亭子間裡,純真善良的娃娃臉上,滿是好奇探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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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32:06

【第十八章.誰霸王了誰】

  華采幽迷迷糊糊一睜眼,便看到一張放大了的扭曲面孔正擱在床沿上衝著她露出極其詭異的微笑,立馬只覺昏昏沈沈的腦袋裡像是同時沸騰了十七八鍋爛白菜湯:「對對對,我還是處的處的處的!!」

  崩潰吼完,忽聽一聲嘹亮的佛號:「善哉善哉,處並不可恥,可恥的是知處而不能後勇。」

  華采幽眼前一黑喉頭一甜:「亂來?!你倆怎麼混到一起的?!」

  夏先生站起,與緩步踱來的巒來並肩而立,瀟灑脫塵賞心悅目:「大師乃是我平生最大的知己,恨不能早日相逢以抒胸中塊壘!」

  一句話說的是字正腔圓,兩人面上的神情是莊嚴萬分。頓時,那散發著聖潔光芒的偉岸身形讓人無限崇敬由衷仰視,恍惚間,有飄渺的音樂遠遠響起似乎其中還夾雜著無數白鴿拍動翅膀的聲音……

  恰在此刻,蕭莫豫推門而入,只見華采幽衣衫不整面目浮腫地躺在床上,旁邊站著一個男人一個和尚,臉上都帶著淫邪的笑容……

  然而還沒來得及驚悚,便被瞬間漂移到鼻子跟前的巒來無限慈愛地摸了摸腦袋:「可憐的孩子不要絕望,佛主會給你指一條明路的。」

  蕭莫豫這輩子只被自己的親爹親娘如此『愛撫』過,這會兒一個反應不過來直接傻在了當場……

  夏先生也緊接著隨後而至,用一種理解萬歲外加循循善誘的精神治療方式柔聲說道:「方纔大師已經言明,你的性取向並不特殊,目前看來暫時還是喜歡女人多一些。之所以遲遲不能得手,應當是緣於害羞和恐懼。經我多年的研究,初次性體驗,或者曾經有過性傷害的人,的確是會有這方面情緒的。若要解決其實並不難,只需一次成功的性經歷便足矣。不過,之前需要做點準備工作,以確保接下來的事情能夠毫無阻礙的順利進行。你放心,有我和大師在,定會讓你一擊即中自信心瞬間爆棚!」

  蕭莫豫像個迷途的羔羊一般被他牽到書桌前,然後被一堆各式各樣的器具藥物書籍畫冊刺激得兩眼充血:「二位,慢走,不送。」舌頭與鼻腔共振冒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殺氣四溢。

  巒來又飄了過來:「蕭施主,當斷不斷反受其害,難言之隱需早根治。否則,待到處者不處,便只能後悔莫及。」

  蕭莫豫殘存的理智被繞得青煙亂噴:「大師,此言,何意?」

  夏先生非常自覺地充當了翻譯:「意思就是,你再不雄起,她的處就要被別人給破了!」

  華采幽兩耳轟鳴頭痛欲裂。

  室內死一般的沈寂讓敲門聲以及隨後的話語越加振聾發聵:「花老闆,有位魏公子派人送來了專門用於醉後不適的藥材,並捎來一句話:今日突有要務,改天再謀共醉。」

  華采幽用被子蒙上頭裝鴕鳥,垂死呻吟:「收下吧,就說我沒事了,謝謝關心。」

  夏先生和巒來則心有靈犀地用一副『你看吧!我們沒有危言聳聽,她真的馬上就要被別的男人給攻陷了,那個男人就是這個姓魏的小子』的表情看著面目青白的蕭莫豫。

  「天色,不早,在下,有事,急需,處理,二位,請回。」蕭莫豫的語言功能似乎異變成了兩字一頓,想了想,又道:「東西,請先,帶走,如有,需要,定會,登門,請教。」

  「阿彌陀佛,助人為快樂之本,蕭施主千萬不要客氣。」

  「是啊是啊,傳道授業解惑勝造七級浮屠,我們定會隨傳隨到。」

  在夏先生將那些教學用具打包的時候,巒來又嚴肅認真地補充了一句:「此乃你情我願雙雙極樂的妙事,霸王硬上攻萬不可取,不過適當的用些輔助藥物倒也不失為良策。前提是,確保女施主清醒之後不會直接送你去六道輪迴。蕭施主好自為之,多多保重,早日雄起。」

  蕭莫豫無語凝噎……

  華采幽躲在被子裡聽到腳步聲和門響,然後就是安靜。

  過了一會兒,有人坐到床邊,輕輕拍了拍她:「油菜花,你想捂死自己嗎?」

  華采幽的生命多姿多彩,顯然不想葛屁玩完,於是露出了腦袋大口呼吸。

  蕭莫豫側身坐著,肩背有著自然而然的弧度。不像那個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挺直得仿若一桿永不會彎折的標槍。

  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輪廓有些模糊,卻依然看得出比記憶中略顯分明也略顯清減。而那個人則從出現之時起,便是硬朗如刀刻,並且似乎永遠不會再有變化。

  為什麼,要做這種比較?……

  「你喝酒了?」

  「嗯。」

  「跟魏留?」

  「嗯。」

  「起來洗洗,正好吃完飯。」

  「嗯……嗯?」

  華采幽見蕭莫豫不鹹不淡不喜不怒的說完這幾句便起身欲走,不禁大為驚訝:「講完了?」

  「怎麼,你還有話要跟我說?」

  華采幽噎了一下,然後坐起來醞釀了片刻:「小墨魚,你忽然變得這麼好脾氣,實在很嚇人。」

  蕭莫豫挑了挑眉:「難道你喜歡我跟你吵架?」

  「可是你的轉變未免也太大了,就像亂來在一夜之間成了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一樣。」

  提起這個和尚,蕭莫豫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別把我跟他相提並論。」

  「雖然的確有不小的差距,但你也不用過於自卑……」華采幽見他額角的青筋都開始抽搐,連忙安撫:「你比不了亂來,總還是可以跟夏先生勉強拚一拚的。」

  蕭莫豫終於忍無可忍:「油菜花,你一定要跟我提他們嗎?」

  華采幽被吼得抖了一抖:「這樣才像你嘛!之前裝什麼犢子?」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他拚命壓抑的怒氣讓右拳的關節發白,華采幽瞅了瞅,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是為了跟我好好相處,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小墨魚……」擡起眼看著對方幽深的眸子:「為什麼要定下那份契約?為什麼要強迫自己改變?為什麼要與我糾纏不清?為什麼……在了無關係之後,又出現在我面前?」

  蕭莫豫神色未動,連問出的內容都沒有變化:「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華采幽笑了笑:「這個原因,你最好不要讓我猜。你也清楚,我猜謎的本事向來很糟糕。」

  蕭莫豫沈默了片刻,不答反問:「是什麼讓你決定面對,不再裝糊塗逃避?是因為……」

  「對,是常離讓我明白做鴕鳥其實是件挺悲催的事兒。」華采幽照舊無所謂似的笑著,只是眼神再也沒有閃躲,一直與蕭莫豫的目光相交:「而且,在過去的兩年裡,我們都變了很多。至少,已經不再是那個深宅大院裡被寵著捧著的少爺小姐,頭頂上只有那塊巴掌大的天,眼睛裡只有自己的那點喜怒哀樂。你有蕭家,我有『銷金樓』,我們沒有時間更加沒有必要玩這種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把戲。雖然,我的確很想繼續玩下去,與你沒心沒肺的吵吵鬧鬧,就好像,這幾年所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就好像,蕭伯伯還站在那兒,撚著鬍鬚對著我們笑……」

  華采幽拚命眨眼,可是越眨那片模糊就越濃重,正糾結,忽覺有手臂攬住了自己,輕輕一帶,前額便抵在了一個硬硬的地方,心裡一軟,同時卻又悶聲大叫:「小墨魚,你的鎖骨咯死我了!」

  「……好好好……」

  「好什麼好?」華采幽使勁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後推開:「別想趁機吃豆腐!」

  蕭莫豫無奈失笑:「油菜花,我當初就應該直接把你給吃了,也省得接下來那麼多的麻煩!」

  「……??」

  「不是嗎?名正言順的時候我不吃,偏偏弄到了現在這個不尷不尬的地步,想吃不能吃,不吃又說不過去。」

  「……!!」

  「其實這些,本打算等你對我再多瞭解一點的時候告訴你的。說來可笑,我們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彼此之間的瞭解卻少得可憐。」蕭莫豫苦笑著搖了搖頭:「你走以後,我一直在找你。因為擔心會有商場上的仇家對你不利,故而不能大張旗鼓只能暗地裡尋訪,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終於掌握了你的方向,但是幾個月前線索卻突然斷在了雍城。恰逢蕭家正打算將生意向北拓展,我便假公濟私了一回。不過,最後竟能在此處相遇,實在出乎意料。誰能想得到,你居然躲進鼎鼎大名的『銷金樓』,做了神秘的幕後大老闆。」

  華采幽乾笑:「這純粹是生活對我的霸王硬上攻……」

  蕭莫豫斜睨:「你好像被霸王得很享受?我是不是也應該霸王你一下?」

  「小墨魚要冷靜!千萬不要忘了大師的告誡!」

  華采幽兩手交叉在自己的胸前做出一個標準的防護動作,蕭莫豫見狀則摸了摸下巴:「大師的話確有道理,不用藥,我還真沒辦法霸王你。說不定,反而被你霸王了我!」

  「你好歹也是個很有前途的文藝小青年,怎能學得如此流氓?」

  「因為我發現對付流氓唯一的法子,就是比她更流氓!」蕭莫豫兩手撐床身子前傾,將華采幽固定在由自己的雙臂和胸膛圈出的空間之內:「現在我來回答你之前的那個問題,之所以做那麼多事,就是因為我要帶你回去,重新做我蕭家的主母。」

  華采幽石化。

  蕭莫豫繼續逼近:「至於當初我沒有吃你和現在我不能吃你,原因是一樣的,我不能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至少要給你一個完美的新婚之夜。沒有悲傷,沒有迷茫,更加沒有勉強。油菜花,我要你全心全意接受我,完完全全屬於我。」

  華采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張開僵硬的嘴巴:「你你你……你這樣說……我我我……我會誤以為你是是是……是喜歡我的……」

  蕭莫豫挫敗:「其實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結論,我也花了不少力氣用了不少時間。你與我一向所欣賞的女子簡直毫無相似之處,不會琴棋書畫也就罷了,言行粗魯舉止無度,而且還一點兒都不溫柔。後來我想,大約是因為習慣了吧!習慣有你這個假小子跟我拌嘴打架偷酒喝,習慣有你這個野丫頭總是對我橫眉怒目卻又在爹責罰我的時候哭得涕淚交流像只醜醜的小髒貓……」

  華采幽怒:「我怎麼聽著你像是在罵我?」

  蕭莫豫笑:「看來我還是沒有學會如何表達,準確的說,這個問題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才會發生。否則,我們又怎會兜這麼大的一個彎。」

  華采幽咬咬牙:「我回去,那你表妹怎麼辦?」

  蕭莫豫點點頭:「終於問出口了?她是我的表妹,如此而已。」

  「可是你們……你們情投意合兩情相悅,而且……還私定了終身。」

  蕭莫豫顯得很驚訝:「她居然跟你這樣說?」

  「難道你佔了便宜就想跑?」

  「什麼都是她說的,你為什麼也不問問我就自己做了決定?」

  「這種話,她一個大家閨秀怎能信口胡言?」

  「我也的確沒想到她竟到了完全不顧惜自己名節的地步。」蕭莫豫眸色深了深:「我雖然猜到你的離開與她有關,但無憑無據又不好當面去問。況且,剛開始我真的很惱火,你僅憑旁人的三言兩語和一些捕風捉影的謠傳便決然離開,我在你心裡竟絲毫也不值得信任。既如此,又何必勉強去做一對互相懷疑的怨偶。」

  華采幽撇撇嘴死硬到底:「那你幹嘛還找我?」

  「公堂上還許犯人申冤呢!」

  兩人的鼻尖此刻只有毫釐的距離,溫熱的氣息相互糾纏著沒入彼此體內。

  華采幽嚥下已經蹦達到了嗓子眼的心臟,用一種令人蛋疼的鎮定語氣說道:「你可以申冤,是否平反,還要看取證結果。」

  蕭莫豫於是很配合地給臉塗上了一層蛋疼的黑線:「你走後我便將她安置到了一處老宅,年前已經訂下了一門親事,預備開春完婚。男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商賈,必不容婦德有虧的女子為媳。所以我與她是否清白,到時自然便知。」

  華采幽咂咂嘴讓聖母的光輝在頭頂上發光發熱:「癡心女子負心漢,你還真是郎心如鐵呀……」

  蕭莫豫冷冷一哼便讓所有的光熱結成了惹人愛的塞北的雪:「這樣處心積慮搬弄是非,若不是看在她孤苦伶仃又是女流之輩的份兒上,我豈能輕易相饒?!」

  那個跪在自己面前含羞帶怯同時又堅韌清冷的嬌弱女子,不惜自損名節說出被世人所不恥的話,為的只是以妾室的身份留在心儀之人的身邊。

  或許,她早就算準了以華采幽的脾氣秉性乍聞之下必會大怒離去,也早就算準了以蕭莫豫的驕傲定然不願去解釋去挽回。到時候,她一腔柔情滿腹才學自然可以得到想要的名分和地位,得到想要的人。

  只可惜,她錯算了蕭莫豫的心。

  事實上,恐怕除了蕭沛之外,沒有人看得出那份連當事人都刻意忽視的感情,有多麼深厚。

  然而,那樣不顧一切近乎瘋狂的執著,竟真的會輕易放棄?

  還是,其中另有什麼隱情……

  蕭莫豫見華采幽沈默不語,眼神黯了黯,旋即輕輕一歎:「我知道你此時還不能完全相信,無妨,我們有時間。」擡手理了理她散亂的髮鬢:「不過,你最好不要再挑戰我的忍耐力,否則,我將很樂意去求教那二位高人,如何才能長命百歲的,霸王了你。」

  正欲起身,想了想,復又傾過來:「守了那麼多年,什麼也沒吃到,好像不合適吧?」

  華采幽下意識張了嘴,那聲『啊?』還在喉嚨裡,便被兩片猛然壓上的唇給徹底封了回去。

  蕭莫豫尚沒來得及品味,小腹便是一陣劇痛,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飛出,狠狠撞上了案桌的尖角。

  於是,才好了沒幾天的後腰,再次宣告陣亡……

  完全靠著本能反應踹了那一腳的華采幽,見狀也有些傻眼:「小墨魚,看來,這輩子只有我霸王你的可能性了……」

  打不過別人不是你的錯,打不過自己想要霸王的女人那就是你的悲哀了。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早知今日,當初就應該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練武中去!

  蕭莫豫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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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爵 | 2012-7-10 09:35:38

【第十九章.記住還是忘卻】

  翌日,天高雲淡陽光燦爛。

  華采幽一大早便樂顛顛晃了出去,本想找裘先生問件事情,卻在半路碰見了正千嬌百媚坐在扶欄上嗑瓜子的風艷。

  柔若無骨的手,紅潤豐盈的唇,慵懶似貓的神態。華采幽相信,絕對有無數的男人願意前赴後繼死而後已的成為她腳下的那堆瓜子殼……

  「花老闆,早啊!」

  「你也起得這麼早。」

  「我是還沒睡,剛舒爽完。」風艷瞇了瞇眼睛,像是在回味:「那男人的功夫真是不錯……」

  華采幽想起昨天那對相逢恨晚的知己,說不定還真碰撞出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神功』,不禁乾咳一聲:「亂來……走了?」

  「什麼亂來?」

  「……哦,就是那個巒來。」

  風艷繼續疑惑:「巒來是誰?」

  「……那天在林子裡……大師……長得挺好看的……穿白色僧袍……沒錢付賬……」

  華采幽吭哧癟肚一通比劃,風艷才總算恍然大悟:「噢!原來是那個和尚呀,有一陣子沒來找我了!花老闆怎麼會忽然提起他來?」

  「沒……就是當時印象挺深的,隨口提提……」華采幽尷尬:「沒想到你已經不記得了。」

  「我為什麼要記得呢?別說他那事都過去好些天了,就算剛剛才伺候得我很滿意的男人,我也已經忘記了長什麼模樣。」風艷跳下扶欄,將半把瓜子隨手一灑:「過去了就是消失了,消失了就不該再留下任何痕跡。女人之所以比男人弱,就是因為總要記住一些男人棄之如敝屣的東西,自欺欺人在無影無蹤的記憶裡找尋安慰。花老闆,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可悲?」

  風艷丟下一句輕飄飄的問話,並沒有等到回答便裊裊婷婷去了。

  華采幽撓了撓頭,看了看天,發了會兒呆,最終改變方向轉而去了雲舒的住處。

  簡單乾淨的小屋裡,憶兒正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抱著自己的小腳丫啃啊啃,雲舒坐在旁邊微低著頭專心做針線。

  晨光下的母子,寧靜而美好,帶著平淡卻又真實的幸福和滿足。

  看到華采幽進來,雲舒忙笑著招呼,起身去外間倒茶。一段時間沒見的憶兒好像又長大了些,扎煞著小手笑得甚是『無齒』。

  華采幽一把抱起小肉糰子,左親一下右親一下,恨不能在那粉嘟嘟的小臉上咬兩口。

  「花老闆,請用茶。」

  「先放那兒吧,都跟你說多少次了,不用這麼客氣。」

  「應該的。」

  雲舒把華采幽當恩人般看待,回回見面皆是禮數周全半點也不願怠慢。她雖看上去溫婉柔順,內裡卻極是堅韌,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再也不會動搖。華采幽知她性子,故而每次也只是說說不曾當真勉強。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本就是相互理解相互妥協,做好自己所當做的,尊重別人所堅持的。

  華采幽舉著憶兒在屋子裡走了幾個來回,逗得小傢夥笑得口水噠噠滴,沾得她衣服濕了好大一片。

  雲舒忙從床頭拿了手巾過來,卻不慎將旁邊的一個大布包帶翻,露出好多件孩子的衣服,春夏秋冬四季皆有,款式各異大小不一。

  「你在外面接活了?」憶兒是樓裡唯一的幼童,而這些又分明不是他這個年紀穿的。

  「不是。」雲舒顯得很慌亂,但只低低答了這兩個字便再沒了下文。

  「那麼,是給憶兒做的了?」

  雲舒咬了唇不作聲,有些侷促地站在原地。

  「你從來不撒謊,這便是默認了。」華采幽比她要高出大半個頭,此時看她垂了螓首的樣子越覺纖弱無依:「我一進來就發現你眼睛紅紅的,定是剛剛哭過。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是有人欺負你,還是,和憶兒有關?」

  「花老闆,你多慮了。」雲舒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神情平靜:「我只是想幫憶兒多做點事,你知道的,人有旦夕禍福,萬一哪天我不在……不再能陪著他,至少也有這些我親手縫製的衣服鞋襪,能讓他記得,還有我這個娘親……」

  華采幽越聽越心驚:「大清早的幹嗎說這種不吉利的喪氣話?你年紀輕輕無病無災的,能有什麼旦夕禍福?」

  大約是被她突然拔高的聲音嚇到,憶兒小嘴一癟,說變臉就變臉哭了個氣壯山河。雲舒看著忙不叠哄娃娃的華采幽,輕輕說了句:「花老闆,憶兒有你這個乾娘,是他的福氣。」

  「乾娘再怎麼樣也比不過親娘!我將來還要嫁人生孩子呢,到時候哪裡還有空理你兒子?」華采幽心中煩亂,將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肉團團往雲舒懷裡一塞:「憶兒就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就算是為了他,你也不能讓自己有任何意外。否則,我就把他賣給夏先生做小倌去!」

  雲舒用手巾細細擦拭兒子的小臉,莞爾一笑:「你才不會。放心,我不過閒來無事隨手做些放在那裡罷了。我還要看我的憶兒錦衣玉帶萬民景仰,所以一定會好好活著的。」

  「就是嘛,憶兒這麼聰明,將來肯定金榜題名中狀元,再給你娶個公主做媳婦兒!」

  對於華采幽的這個假設,雲舒未置可否。

  幾句話的工夫,憶兒的臉上已是風雲變幻,眨眼又笑了個燦爛花開。

  兩個大人受了感染,不自禁隨著展顏,適才的壓抑似乎也一起煙消雲散。

  離開時,華采幽問出了一直盤旋在心裡的話:「你給孩子取名叫憶兒,是為了記住那個人對不對?可是,靠著那些回憶,你又能撐多久?」

  雲舒望著湛藍的天際,美麗的眼中似有流光溢彩,將本已成灰的年華重新點亮,雖霎那,卻永恆:「至少在那些記憶裡,他的溫存是真心的,他的身邊只有我,這就夠了。」

  ————————

  華采幽一路鬱結著回到『大園』,只見蕭莫豫正憑窗而立,執筆作畫。

  寶藍長衫,烏髮垂肩。時而蹙眉,時而淺笑,手腕輕轉,與記憶中那道妙筆繪丹青的剪影,漸漸重合。

  「油菜花,一大早的你跑去哪兒了?」沒有回頭,筆下未停。

  因腰部在短時間內三度宣告陣亡,昨晚雖推拿了很久,卻到底不能安眠,及至東方發白才朦朧睡去。故而華采幽起身的時候,向來淺眠的他竟全無所覺。

  「隨便轉了轉,看你睡得像死豬一樣就沒喊你。」華采幽走過來,歪頭瞧了瞧:「這景致看上去很眼熟啊!」

  蕭莫豫鄙夷:「這是咱家的『觀雨亭』,你當然眼熟啦!」

  「誰跟你咱啊咱的?」華采幽反鄙夷:「少在這裡跟我套近乎!」

  「這天底下除了我之外,還有誰願意跟你咱啊咱的?」

  「多了去了!」

  蕭莫豫擱筆,想要來哈她癢癢,結果被她非常淡定地在腰上一抵,便立馬齜牙咧嘴動彈不得:「油菜花,你有沒有人性啊?」

  「人性沒有,異性倒是有不少。」華采幽拿了藥瓶,女王氣勢十足地呼喝:「去,到那邊乖乖趴下!」

  蕭莫豫越來越深刻地體會到了,在女權高壓之下不能反抗只能『萬受無疆』的悲哀……

  上藥推拿時,照例又是一通大呼小叫的慘嚎,華采幽則徹底充耳不聞只管手下使力。反正這傢夥叫得越歡就越說明沒啥大問題。

  弄完後,華采幽起身將藥瓶放好,蕭莫豫則保持著俯趴的姿勢沒有變。

  「油菜花……」

  「嗯?」

  「你是不是碰到什麼事兒了?」

  「沒有啊,幹嗎這麼問?」

  「你的那點小心思還能瞞得了我?痛快點,別藏著掖著的。」

  沈默了片刻,華采幽緩步走到窗前將那副墨跡已干的水墨畫拿起:「小墨魚,我們之間有很多共同的回憶,可是,卻又好像只有回憶而已。除去了那些,還剩什麼呢?坦白說,離開了蕭家以後,我常常會想起你,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有時,我甚至也以為,這就表示,我……是喜歡你的……可……」

  「油菜花……」蕭莫豫出聲打斷了她:「那份回憶是屬於我們的,僅屬於我們。過去的一切都會在我們的生命裡留下痕跡,這是需要珍惜的財富,但卻並不值得沈湎更不值得依賴。我們的回憶絕不止那六年,今後的每一天,都將成為其中的一分子。你現在無法確定自己對我的心意,這沒關係,我說過,我們有的是時間。總有一天,你會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喜歡的是蕭莫豫。因為,在你的回憶裡,除了我之外,不會有別的男人存在!」

  華采幽的手輕輕一顫,一點水漬在畫中的亭間慢慢氳開,像是江南雨後的薄霧。

  習慣性的剛抽了抽鼻子,便聽蕭莫豫輕笑:「怎麼,被我感動哭了?」

  「呸!我是大牙被你這文藝腔調給酸倒了!」華采幽放下畫,走過去:「別裝熊趴窩,快起來,該吃飯了。」

  「讓我先,緩一緩……」

  華采幽這才聽出他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對勁,仔細一看,竟煞白著一張臉,滿頭的冷汗,頓時大驚:「你怎了?」

  蕭莫豫無力地牽動了一下嘴角:「你剛才用那麼大的力氣,還問我怎麼了……」

  「……那你幹嗎一直拚命鬼嚎?你不是真到了疼的時候,就不吭聲了嗎?」

  「因為你心情不好。」

  他側著臉枕在手臂上,濡濕的鬢角貼著頰邊,黑亮的眼睛裡帶著深深的笑意。

  原來,他即便疼得狠了,也還是會誇張的慘叫,只為了能讓心情不好的她得到些許的發洩。

  這,應該就是一個新的回憶吧?與以往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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