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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3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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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減 肥 專 家 。

出生於小城,很少見世面,生活如白癡的我,在幼稚地為了自己的未來鑽鑽營營的時候,突然想起,從幼時的廣泛閱讀至現在的閱讀廣泛,似乎二十年的生命離了書本便一片空白。

從休閒逗樂到興趣愛好,再到走火入魔,一路走下來,自自然然,倒也頗有點「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味道。二十年積壓下來的種種奇思妙想,或者是某種神經質的玩意兒,在腦海�發酵,偶然的機會脹破了腦殼,迎風一晃,便形成了文字。

這樣好啊!我向來以沒有留下一點兒可值得紀念的看書的物質記號為憾事,但在此刻,衝出來的文字排列成行,密密麻麻縱橫交錯鋪開在你我的眼前的時候,你,能感受到我的快樂嗎?

【小說類型】: 武 俠 仙 俠 。

【內容簡介】: 正與邪,自古以來,涇渭分明,李珣卻因命運糾葛,捲入正邪之爭。

富貴榮華的福王世子李珣,因長輩妄求仙道,竟被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在夾縫中戒慎恐懼,小小年紀,心智便已難單純,承受各方威脅的同時,還要背負生死存亡的遊戲規則!

無盡累加的夢魘,讓一個八歲天皇貴胄的生命,佈滿最嚴苛的考驗。

看李珣如何在正邪之間周旋,走出命運的窠臼,於正道仙路背後不為人知的幽冥仙途!

【其他作品】: 《幽冥仙途第一部》  《星空中的旋律》  《歿世奇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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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51:44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七章 因果

    黯淡天光透入洞天,涼風吹來,高空的殘余殺意也被吹散,只剩靜謐的夜色緩緩流動.

    水蝶蘭掙了兩下,才撐起身子.一旁,青吟蜷曲著身子,大概仍在噩夢里徘徊,轉眼再看,卻看到李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吃了一驚,探過身去,卻見李珣睜著眼睛,直勾勾地春著天空,神思茫然,倒似沒了魂魄.

    見到李珣這模樣,水蝶蘭反倒微微而笑,她松了勁幾,也不顧風儀,就那麼盤膝坐在地上,下巴抵著膝頭,學李珣發呆.

    不過,才擺出這姿勢,她皓腕一緊,卻是李珣伸臂過來,抓住了她的手.水蝶蘭又移過臉去,恰與李珣目光相對,四目交投,兩人都是發笑.

    稍借把力,李珣也坐起來,但緊接著,沒有任何先兆,他忽然張臂,重重地將水蝶蘭樓進懷里,水蝶蘭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掙了兩下,卻使不出力氣,只能由他去.

    李珣抱得非常緊,以至于二人的體溫和心跳,還有那些複雜到極致的情緒,統統地混雜在一起,難分彼此.

    半響,李珣才在水蝶蘭耳邊悶悶地說話:"多謝."

    這是感謝,卻絕不見外.事實上,除了這單純的詞彙,他實在無法用更確切的言語來報達水蝶蘭的恩情.

    在青吟最初那一劍揮下之時,外有無上禁法聚攏天地劫煞,斬絕生機,內有早年毒誓暗合冥冥天心勾殺元神,已是十死無生之局,他本是沒機會活下來的.

    他之所以還能在這里擁抱美人兒,除了意念頑強,妖鳳借青鸞仙羽點醒之外,更多的倒是"同心結"發揮作用.

    這個由水蝶蘭種在他身上的誓蠱,將二人生機牽連在一起,當真此死彼亡,對向往自由自在的修士來說,是個極要命的鎖鏈,說不定哪次便要死得不明不白,而今日,正是這條鎖鏈,救了他的命.

    斬空神劍的絕世鋒芒,能一劍將李珣斬了,卻還是斬不到數里外的水蝶蘭,這對男女生機勾連,即是生機互通,離遠了也許不成,對這數里距離,卻足夠水蝶蘭將絲縷生機透過來,在劍鋒之下,為李珣留了一線生機.

    此後,也是水蝶蘭,縱然是在種種困難之下,也始終維持著二人之間生機輸送的通道,讓李珣能夠在極端被動的情況下,一次次地催發血影妖身,抵擋斬空神劍的絕世鋒芒,直至完成那不可思議的大逆轉.

    不過,如此親密的表示,畢競不是李珣的風格,他很快就松開手,稍稍拉開距離,這時他卻發現,水蝶蘭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而是睜大眼睛看他,反把他嚇了一跳.

    "呃,還有點幾事情沒有解決."說著,他有點幾倉促地起身,卻也沒忘記把水蝶蘭拉起來.

    又一次肌膚相接,感覺相當奇妙,也非常誘人,李珣不是惺惺作態的人物,感覺良好,便不願放手,倒是水蝶蘭主動把手抽出來,又贈送一個白眼幾:"我有點兒累了,要去休息."

    李珣當然知道她現在狀態不佳,忙點頭答應,又問有沒有需要幫忙,態度十分殷勤,這時候水蝶蘭例拿起架子,笑吟吟地拍去身上的泥土,顯然滿不在乎:"睡個長覺就行,哪有那麼多事?"

    兩人共同努力下,之前那點幾尷尬很快便消解乾淨,但新的情緒又在蘊釀之中,氣氛還是相當古怪,末了還是水蝶蘭推了他一把:"不是要去找人麻煩嗎……別讓她跑了."

    李珣咧嘴笑了起來:"跑掉又怎樣?"

    話是這麼說,他還是招呼一聲後俯身挾起青吟,轉身離開,走了兩步,他心有所觸,回過頭去,卻見水蝶蘭仍舊站在原地盯著他看.那眼神,有種奇妙的力量,讓李珣微愕.

    見他回頭,水蝶蘭又笑起來,朝他揮了揮手,自顧自地轉身,招著手兒,一步一搖地向另一個方向行去,悠閑放松的姿態,令人不由菀爾.

    李珣好笑之余,又覺得莫名其妙,他撓撓頭,終于還是轉身,但在此刻,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從心底深處漫上來,像是漲落的潮水,卷走了心底某樣東西.

    空落落的感覺突如其來,很快便漫過李珣喉頭,外化出來:"喂……"

    李珣本想再與水蝶蘭交談,可那回音卻太過空曠,他猛地轉身,視野之中,星月光芒的碎片點點落下,巨木的陰影被打穿了一個個孔隙,從中可以看到風的舞蹈,一切都是那麼沈靜,乃至死寂.

    水蝶蘭杳然無蹤.

    "哪兒呢?"李珣心髒跳得厲害,他提高聲音,大聲招呼.

    這一次,音波直接被茂密的叢林吸收乾淨,連回聲都懶得給予.

    李珣怔了半晌,又深吸口氣,一步步走到水蝶蘭剛剛走過的路上,這里,依然沒有響應,他按住胸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再次開口,聲音又高了些,卻是隱隱發顫,幾不成聲:"喂……"

    呼聲斷絕,周邊的叢林靜得對怕,在其中生活的所有生靈,都屏息靜氣,沒有任何聲息.

    李珣忽然發現,結識水蝶蘭已久,他競然沒有一個可以真正用上的稱呼.就像是二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似有若無,平日還不覺得,但在此刻卻是如此蒼白無力.

    最後的呼喚聲在從林中散去了,李珣怔怔地站著,忽然就失去了方向.

    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個時段,月沈星稀,這里是霧隱洞天地勢最高的位置之山勢突起,頗見險峻,頂崖邊修了座八角亭,從亭里俯瞰下去,穿云透霧,隱可見得明湖曲徑,碧水小軒,那里,便是洞天中樞所在.

    李珣攀上了山頂,山上卻已經有人了.

    陰散人就站在亭邊,把住了最佳的觀景處,俯覽勝景,競還有置身世外的超然從容.

    李珣也不管她,將手上青吟扔下,徑自坐在亭中石凳上,道一聲:"酒來!"

    霧隱洞天內,有上幾任主人存留下來的玉液仙釀,不知存放了幾百幾千年,堪稱此界最頂尖兒的珍藏.

    陰散人回頭瞥他一眼,並不說話,身形隱去不久便提著一壇仙釀現身,只是沒有拿其它酒具,人頭大小的酒壇就擺在李珣服前,還開了封,香氣清冽撲鼻.

    李珣斜睨過去,雖然他轟破了骨絡通心之術的桎梏,再也無法運用任何血神子之外的法能,驅屍傀儡術已經有等于無,便連幽一也已經灰飛煙滅,再無複生的可能,可是,陰散人仍然是不同的.

    她早就可以駐世顏形,自給自足,驅屍傀儡術的失效,已經去除了她身上幾乎所有的枷鎖,此時說她是一個獨立的生命也未嘗不可.

    只可惜,還有唯一一條,也是最基木的鎖鏈懸在李珣的一念之間.

    那便是最基本的生或死選擇權.

    有這一條在,除非陰散人真的想死,否則她便沒有必要在李珣面前掩飾什麼,如果她真的想死,又何必出現在他眼前?

    所以,在李珣眼中,陰散人還是透明的.

    可是眼下,他本人心思在陰散人眼里,又何嘗不是透明的?

    他也不說話,只是抓起酒壇,傾倒下來,酒漿灑過頭面,嗆入喉中,冰冷之後,便是火辣辣的灼燒.

    轉眼.一壇仙釀便被傾倒乾淨,倒進喉嚨的,卻有十之**都潑在身上.不過沒關系,只要李珣覺得自己醉了便成.

    醉了便要發酒瘋,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壇,忽地將其摔在地下,清脆的碎裂聲中,他冷道:"嬰甯何在?"

    陰散人緩聲回應:"不知所蹤."

    李珣哈地一聲笑起來,這答案既在他意料之中,又超出常情之外:"逃了?"

    陰散人不言不語,李珣還在笑:"為什麼要逃呢?"

    說著廢話,李珣忽然覺得腦子里暈乎乎的,仙釀的酒勁兒沖了上來,他真的有點醉了.

    他盯著陰散人,忽然真的想笑,那個失去父母,本人也險些做了他人丹藥的小可憐,那個一直用崇拜的目光注視他,親親熱熱叫師父的小姑娘,就這麼跑掉了?

    那塊玉牌.就是秦婉如送給嬰甯的那塊玉牌,在最關鍵的時刻代替陰散人飛出來,隨即在斬空劍前化為齏粉,如果當時飛出的是陰散人……可能.至少是可能,李珣也不會被一劍斷頭,幾乎身滅魂消.

    事實下如果不是水蝶蘭,不是同心結,那時的陰散人,已經是他最後一線生機所在,而這點兒生機,就被一塊玉牌輕松地抹消掉了.

    當時,玉牌無疑是在嬰甯手里.

    在之前某種特殊的情境下,李珣已經將其中脈絡梳理清楚.他知道,秦婉如送給嬰甯的那塊玉牌,應該是青吟或是鍾隱的手筆,那里面確確實實有他們的味道,這世上也只有這二人,才對他的底細了如指掌.

    這也沒什麼,李珣早被他們算計得麻木了,對是,他決沒有想到秦婉如和嬰甯,也加入到這個計劃中來.

    這算是背叛嗎?

    大概這就是李珣唯一想不明白的關節了,他很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可是,醉醺醺的他卻又不想動腦子,只是發著莫名其妙的感慨.

    真像啊!像少年時的自己,也是戴著一副面具,扮著弱者的角色,實際卻像毒蛇那樣潛伏在陰影里,窺準時機,突然亮出毒牙,一擊致命,唯一的差別,只是運道而已!

    李珣應該憤怒的,只是,若他當時死去,便失去了憤怒的資格,而如今生死轉換,他又沒了憤怒的心情.

    他扭頭去看陰散人,這位生死不由已的傀儡,還在崖邊凝望,雖未主動去檢查,卻也能感覺到女修腦中的複雜情緒.

    如果……如果他死了,在靈識寂滅之前,是否也會像陰散人看他那樣,來看待那個小姑娘呢?

    這麼想著,李珣又笑,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美人兒坐上來,他沒有強制,陰散人也很順從,兩人就這麼坐在一起,由李珣輕聲說話:"剛剛,我差點兒沒了命,這就等于你差點兒沒了命,也就是說,你我的徒兒險些便要了咱們的命,大家也算是同病相憐……"

    這應該是個笑話,只是陰放人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回應.

    李珣也不管她,自顧自地扳指頭,看似條理分明,實則思緒所至,信口開河:"去年,我救下嬰甯,發端于我那師姐對你說的什麼『如意玉嬰』,如今看來很有問題.當年在嵩京,秦婉如本來該死的,卻沒有死,有問題!"

    "也是在嵩京,你變成傀儡之前,突然助我一臂之力,滅殺了血散人,現在看來,也有問題."

    "還有,剃刀峰下,你那親妹子的死法也是古怪得很.當然,還有你幾處記憶受損,眼下看來,更是大大地有問題……是了,本來沒問題的,出了事,自然也就是問題了!"

    說著,他放聲大笑,卻不冉細想下去,因為他真的不在乎:"天高地遠,在三界之間,若是有心躲藏,想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鍾隱那家夥,在其有生之年,又真正斬殺了幾個敵人?所以,不急,不急……"

    "我倒覺得,那兩對人兒以後必然會與我牽扯不斷,現在又何必去費那番心思?"

    他忽地繃住臉,斜睨陰散人,轉眼又笑出來,伸手撫著美人玉頰,他把臉湊過去,使肌膚相親,下巴抵著女修香肩,耳娛厮磨,親密非常:"肯定會牽扯上的,過兩天,我便去滅了明陽宗,男的全殺光,女的便用來練師叔你教我的六禦陽陰變,等遇到師姐和我那徒兒,便來比一比,誰的更正宗,好不好?"

    "對了……說起來,你專門為我調教的好徒兒,我還沒吃到嘴里,可惜得很!"

    說著可惜,他卻極是開心,又保持著耳語的姿態,死死壓住笑音,聽來尖細妖異,直若瘋癲.正笑著,他又站起來,陰散人先一步閃開,看著他踉蹌邁出兩步,扶著亭柱,手伸出來,指著崖下小湖.

    湖水中央,便是中樞小軒所在,軒中還躺著赤身**的林無憂.

    "那也是個可人兒,當然,她娘親也是!現在,總算不用再礙著誰的面子了……記著了,若是棲霞過來要人,不脫光衣服,莫讓她進來!"

    氣勢如虹地一揮手,卻險些把自己帶倒,李珣順勢轉了個半個身,又看向陰散人,這時,他忽然發現,陰散人的眼神很有問題.

    "你看我做什麼?"

    李珣直勾勾地盯過去,明敗人沒有與他對視,默默移開視線,她越是這樣,李珣心里越是著惱,他大步邁過去,伸手揪住女修的衣襟:"陰重華,明師叔,你不會把『師叔"的稱呼當真了吧?你那是什麼眼神,嗯?"

    "看瘋子的眼神,嗯."

    針鋒相對的回應,惹來的便是一記重拳,陰散人沒有抵擋,被一拳轟倒在地,李珣隨即撲了上去,兩個巴掌之後,還不解氣,又撕扯她的衣裳,可弄了半晌,他忽又沒了興致,就那麼倒伏在軟玉溫香之中,發著呆,慢慢地睡了過去.

    清醒的寸候,他不願思考,但在夢里,他卻止不住思緒的流動.

    他夢到了被斬空神劍劈碎後,透入的精純生機;他夢到了劍意雷光傾倒時,鋪開的夢幻天地;當然,他也夢到了血影妖身即將崩潰之際,突然移去的致死電光.

    類似的場景組成一個單調的圓,循環往複,無休無止.又像是不斷堆積的巨岩山石,一層層地壘砌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個夢不好……

    縹緲的念頭閃過,夢里場景忽然有人笑語:"……有一點不明白,你逆使化蝶歸夢法……百幻蝶法體,而這蝴蝶逆態,逆成什麼?"

    "繭啊,取混沌未明之態,孕育萬物之姿,有什麼不對?"

    "再向前推,繭前面呢?"

    "前面……"

    前面?

    李珣忽然驚醒,臉上濕漉漉的,頗有些難受,他抹了把臉,卻發現夢里的問題被帶出來,且得到了解答:"繭的前面,當然是……那個東西!"

    他伸手蓋住額頭,喉嚨里嗆了兩下,卻不知足什麼聲音發出來,而且,他想笑,臂彎的陰影根本擋不住嘴角的笑紋:"那個東西!"

    如果真是那個東西,那麼,他就明白了水蝶蘭避而不見的理由,是的,那娘們兒有充分的理由……現在,他應該沒有作夢,對卻像深墜在不見底的夢里,如果這只是夢神的捉弄,就讓他水遠都別醒來吧!

    睡吧!再睡一會兒.

    這一睡不知多久,眼前忽地一片金紅,隨即一波連蕩傳導過來,將李珣從夢中驚醒.

    柔紗似的夢被撕破,帶著滿心的不悅,他有些迷糊地睜開眼,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看八角亭外的天空,一輪朝陽正在升起,紅彤彤的太陽周邊,還披著一圈奪目的光環.

    但是,像李珣這樣修為的,卻能看出更多的東西:"那不是太陽吧!"

    旁邊,陰散人輕聲道:"大約又是一波身劫."

    "身劫?"

    李珣眯起眼睹,看著太陽外的光環,這時候,光環在慢慢內縮,而其最核心處,卻有一道熾烈的光芒反漲出來.

    從李珣這邊的角度看,那像是從太陽中心投射出來的一道光束,初時只有小指粗細,但當其延伸出光環的范圍,與外界稍一接觸.難以想象的高溫便點燃了周邊的空氣,掀起無邊火海.

    悶雷般的音波穿透了霧隱洞天的屏障,與之同時,那道已膨脹至極限的光柱,仿佛韋陀巨杵,重重轟上了東南林海的天空.

    李珣清楚地聽到了那聲琉璃破碎般的鳴響,整個空間在瞬間塌陷,陡現的黑暗似乎要把所有人的靈魂吞沒進去.但很快,灰白的火光便填滿了那個空洞,然後才是噴發的沖擊波,可以看見的巨大波紋以"巨杵"的撞擊點為中心,瘋狂擴散.

    這一擊已經超出了霧隱洞天的承受極限,爆鳴聲中,沖擊波席卷洞天內外,李珣棲身的八角亭都在搖晃,其上的琉璃瓦更是被掀掉大半,似乎隨時都能崩塌.

    亭中的人卻都沒有動彈,李珣甚至閉上了眼睛.

    劫煞的威力只是表象,真正令人震撼的訊息,則被是隱藏在這驚天動地的沖擊下,隨此熱風,轉眼消逝.

    一擊之後,令人恐怖的劫煞迅速退去.

    霧隱洞天在呻吟聲中重新與外界隔離,可就在這段空隙內,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從這天地間抹去了.

    是個值得紀念的時刻,也僅此而已.

    李珣靜默片刻,摸到旁邊一塊酒壇碎片.里面還有一點幾仙釀余瀝,他拿起來,旋又拋出亭外.

    "嗚呼,尚饗!"

    碎片摔落崖下,連聲音都沒傳上來,灑落的晶瑩液滴則在陽光下閃擺五彩,像是千百道彩虹,乍現乍滅.

    "一了百了……不過,記得她說過,看不到明天的太陽,這不還是看到了嗎?女人的話,果然是不能信的!"

    哈哈兩聲,他伸臂蓋住眼睛,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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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51:23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六章 斷絕

    這兩輪太陽不辨左右,無分上下.一者赤火燒灼,一者熾白光明,在此黑暗世界,肆無忌憚地揮灑著光和熱,二者光輝又彼此交纏碰撞,每一次接觸,都帶出千條焰光芒尾,光輝燦爛.

    然而在這兩輪太陽之間,又有一根垂天之柱,聳立于天地之間,偶爾與烈陽碰撞,同樣是光芒四射.卻巍然不動.

    激蕩的熱風吹過,李珣昏昏沈沈的神智卻足猛地一清,天地傾猙一般的重壓似乎也減弱了一些,至少留給他一個換氣的機會.

    他擡眼看過去,或許是直視強光的緣故,澎湃的熱量從眼中抵落胸口,當此熱量積聚至頂峰,他雙目赤紅,胸口一股暴烈之氣,在壓迫到極點之後,迸裂而出,化為一聲雷霆咆哮,震蕩天地.

    正急降而下的劍意雷光猛然一滯,與之同時,虛空中"喀喇"一聲響,巍然巨力布下的恐怖禁錮,裂開了一道縫隙.李珣眼皮動了動,外聞的天光再度傳導進來,周身禁錮之力還在,但那天柱倒塌,虛空崩壞的絕望之境,再不複見.

    李珣尚未來得及緩口氣,被他厭氣殺意阻了一阻的劍意雷光,又嗡然而下,此時,李珣的血影妖身依然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雷光擊落,其中凜冽劍意未至,已是透肌刺骨,損傷元神.

    "混帳!"

    藍光倏閃!

    此時,雷光鋒芒距離李珣不過三五分的距離,可藍光閃處,便在這毫厘之間,展開一幅無邊無際的畫卷,畫卷之中,有天空,有大地,有山川河流,有世間百態,其神意宛然如真.

    由絕頂劍意催動的雷光,竟是一頭栽進這畫卷中,好像是一道電火燒起,在畫卷上留下急遽擴大的火痕.轉眼間內里天地成灰,那雷火也崩散開來.

    冷哼聲中,水蝶蘭纖細的身形飄飛上來.剛剛正是她以無上幻術衍出乾坤世界,將劍意雷光阻了一阻,不過其威能之宏大,以水蝶蘭此時的狀態,也不能輕易消解,乾坤世界破碎之後,雷光濺射,化為數百星芒,一古腦幾地噴灑在李珣身外血霧之上,滋滋之聲不絕.

    上界清淨之氣撲在血影妖身之上,對李珣來說,就像是普通人被潑了一身強酸,燒灼之苦,透骨之痛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吼罵之後,李珣卻變得出奇地沈默,他只是怒睜雙目,由那一片血紅在其中暈染開來,血影妖身受制,由心底噴湧出來的澎湃殺意,卻驅動血神子的奧妙手段,大口吞噬周邊元氣,巨大無形漩渦在虛空中生成,絞殺周邊一切生機靈氣,在巍然巨力的禁锏之內,搖蕩掙紮,擠得虛空顫動,漸有崩裂之聲.

    掙紮中,他血眸翻擡,朝天上看,此時青吟已是撞開了兩輪妖鳳與古音的糾纏,速度越來越快,那飄飄欲飛的身形,也是越發空靈淨澈,移氣換體的功課已臨近結束,破界飛升就在眼前.

    妖風終于忍不住喝了一聲:"青吟!"

    兩輪烈陽驀然分開,不再糾纏,而是全力上沖,那點心思再不遮掩.

    青吟卻沒有理會下方變化,音波發散的過程中,再次飛遁百丈之高,距離那極至光芒後的陰影.幾乎就是觸手可及,陰影之後,便是修士登天之門,是一切修行的彼岸.

    劍破虛空,便在此刻!

    便是青吟有萬物不縈于心的修為,在此關鍵寸刻,明眸中也微見波蕩.這是人心所不能避免的消長變化,大概要到真正邁入上界,才能使之完滿無瑕.

    但下一瞬間,她的瞳孔抹上了一層血色.

    強大,劇烈且暴戾的殺意,從下方升騰起來.只一瞬間,無邊血湖便漫卷天際,縱然是在玉清雷光,太陽真火等種種極大克制之力的壓迫下,那凶戾汙穢的血氣依然沖天而起,硬是在這方天地間辟出自己的位置.

    直到這時,撼人肺腑的隆隆爆音才轟傳過來.

    百里虛空,似乎猛地凹陷下去,更有一股絕大吸力,從虛空深處發出,落入滾滾血潮中,像張無形且堅韌的大網鋪展開來罩在斬空劍芒之外.

    虛虛重電擺蕩,像是一條即將傾覆的小舟.透入髒腑的聲音里,下方巍然巨力的禁錮被硬生生掙破,造成的影響傳導而至,分明已經撼動了天意殺伐的氣魄根基,玉清雷光的光波在蕩漾,使得強光後的明影也有些搖擺.

    突然扭曲的升天之路,讓青吟不得不偏頭,隨後.她看到一對赤血妖異的眸子.

    李珣駕馭血潮,轉眼與青吟平齊,他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用前所未有的肯定語調再次確認:"我說過,你逃不掉!"

    音落,血潮暴漲,在天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里,硬生生托舉著李珣,越過青吟,越過斬空神劍,且繼續上升,直至玉清雷光源炙之下,已經快要完全開裂的界障之前.

    那里只有一線縫隙,縫隙中是沖突激蕩的風暴.

    來自不同世界的雄渾力呈便在這里劇烈碰掩,用其爆炸性的力暈撕開兩界屏障,生就升仙之門,而李珣便擠入這縫隙中,所謂天意系伐的渾然氣魄沒能再阻止他,任他站立在玉清雷光之下,斬空劍鋒之前,激突風暴之間.

    他居高臨下,俯視下來,仿佛已在那幾等了很長時間,玉神雷光透過他的身體,將血影妖身照成半透明狀,濃烈的光芒可以沖刷掉一切的雜質,卻始終無法將近在朋近在咫尺的血色抹消乾淨.

    前方是無下.劍意勃發,身後是下界偉力投注,血影妖身受到前後夾擊,隨時都可能崩潰掉,可凶戾暴烈之氣,也硬生生截開二者渾然如一的狀態.

    下一刻,鋒芒至,李珣沒有任何躲閃的意思,他咬住牙,伸出手臂,雙手合擊.

    鋼鐵般的手掌攔住了劍刃.一往無前的劍勢硬生生地被攔在胸前,龐大的沖擊力貫胸而至,化利為鈍,把他向後推去.或許他退上一步,邁入的便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可李珣咬牙睜目,巍然不動!

    刺目的弧光在血色的掌指時跳閃,卻又淹沒在起伏波蕩的血霧之中,燃血元息碾過雷光,但在觸碰到斬空神劍劍芒之時,也無力向前推進,只有更深重的惡念透射進去,與更內層那股非同一般的劍意撞在一起,迸發超出人耳聽覺范圍的鏗鏘響鳴.

    飛升之途受阻,青吟略微蹙眉,明眸中卻無絲毫情緒,相比之下,李珣則面目扭曲,直若妖魔,氣度相去何止天壤?

    只是,這樣的攀比毫無意義.

    李珣是在複仇,那便不可能是溫和安靜又或是從容不迫的交涉.而必然是凶狠粗暴直至你死我活的拼殺.

    這點最純粹的意念充斥在李珣胸腔內,生就凶戾殺意,以之催動四肢百骸間的血坊魔氣,轟聲燃燒.

    沙啞的聲音,卻像是地底岩漿的隆隆鳴響:"這條路,鍾隱能過……"

    不等他說完,青吟不再任由斬空神劍發揮,她素淨的手指探出,輕握住斬空神劍的劍柄,刹那間,深蘊在劍身中的無上劍息,與她晶瑩剔透的劍心碰撞,沒有任何抵觸,雙方立時水乳交融,合而為一.

    斬!

    劍刃在輾動,幅度極其微小,而頻率則無限提升,轉眼間,高速振蕩的劍刃便失去了同體的形態,化為一道光流,在李珣兩手之間膨脹起來.

    禁錮劍刃的血光瞬間蒸發殆盡,李珣兩條手臂無聲崩解,在玉清雷光照射下,血光如煙,轉眼蒸騰殆盡.劍光長驅直入,直指李珣面門,將其未盡之言盡數斬斷.

    劍光臨頭,李珣眼眸中的火焰卻沒有絲奄黯淡,他依舊咧著嘴,直而劍氣鋒芒,在神劍鋒刃將破腦而入時,他先向後仰,旋即腰腹發力,上身像是崩緊的弓弦,猛地反彈.

    頭錘!

    高速振蕩的劍刃抵在李珣的額頭上,入骨半指,隨即停滯.

    停滯的,還有整個天空.

    沒有任何血跡,斬空神劍就停在李珣額頭正中,空自鳴響,卻再也無法深入,唯一能動的,只有那潛蘊其中的無上劍息,這股由鍾隱注入其中的神通卻是鉗制不得,振鳴聲中,昂然飛動,透額而入,貫腦而出!

    "嗡!"

    無量虛空深處,似乎有人發出獅子吼,撼人心魄,直挫本性真如.在此瞬間,穿透過去的無上劍意,已經脫出了神劍本身的制約,與李珣背後的玉清雷光和那恢宏浩蕩的上界偉力融而為一.

    李珣眼眸血紅,嘴巴開裂,激湧的情緒在喉頭激蕩,頂著無儔劍壓,逐字逐句地擠出來:"你不能過!"

    怒吼聲中,血光噴薄而出,在虛空中重新凝就雙臂,兩只攥緊的拳頭抹過頭頂,帶著轟轟的雷鳴正面相撞.

    中央,是光可鑒人的斬空劍身.

    "嗡"的一聲長鳴,神劍如活物般顫動,不過兩息,長鳴之聲突然變調,繼而荒腔走板.

    這一夜,就是這把神劍,先後斬殺兩大幽玄傀儡,幾乎將李珣斬至形神俱滅,又力抗天地功煞,威風煞氣一時無兩.

    然而此刻,在所有人凝滯的目光下,神劍就像一塊易碎的琉璃,從與李珣拳頭撞擊的劍刃起,裂開一道縫隙,隨即向劍身蔓延,眨眼間,裂隙橫過劍身,鳴聲中絕.

    斬空神劍,折為兩段!

    "斬空神劍放在鍾隱手上,它才是神劍……"李珣呵呵低笑,笑容卻在臉上開裂.

    神劍的鋒芒終究不屬尋常,之前他又被其中無上劍意貫腦而過,還能維持住法體不散,已是他的意志強韌過人.

    但這都是小節,李珣的眼神透過碎裂的劍光,直刺在青吟面上,還沒看清青吟的表情,天地間陡然大放光明,周邊虛空,光浪如海,轉眼將李珣和青吟淹沒掉.

    下方,妖鳳和古音終于沖擊而上,受神劍斷折的氣機牽引,赤,白兩道火光聲威大漲,烈焰灼灼,擴散十里.

    也在這一刻,青吟松開手,任那半截神劍掉落,隨即她並指為劍,不退反進,朝著當空砸下的火團直刺而上.

    這一連串變化只在頃刻之闐,但落在李珣眼中,卻有一種舒緩到極致的奇妙感覺,青吟的劍指淩厲非常,依稀仍有斬空神劍的絕世鋒芒,可是李珣卻知道,這劍指之前,有一道無形的漩渦,不住地消磨劍氣殺意,並將青吟的身子不斷吞噬.

    李珣放聲大笑,像一個血紅的火團直撞下去.血焰舔舐著青吟護體劍氣,滋滋作響,正如李珣所想,這一層護體劍氣只支撐了片刻,便轟聲破碎.

    劍氣正面刺在李珣胸口位置,對這空有其形的劍指,根本無法轟開血影妖身的防禦,反被李珣輕松撥開且劈面抓住,裹帶著血焰的手指彎曲,像一把鐵勾,扣住了青吟的玉頸.

    "蓬萊不可到,弱水一萬里……鍾隱為你留了渡海的寶筏,可眼下筏子碎了,你還渡什麼?"

    這時候,他看到了青吟的眼睛.

    其實他什麼都沒看見,唯一入眼的,就是青吟眼眸里強烈的光芒.

    李珣微怔,下一刻,他身後虛空迸裂.

    已經略顯沈寂的玉清雷光突然爆發,沖開了兩界的藩籬,以決堤之勢噴發出來,李珣來不及反應,血影妖身也擋不住後面強光的照射,大半邊身子都被蒸發,然後才是千萬個巨鼓齊鳴的雷音.

    周邊溫度急速拔升,左邊是古音的太陽真火,右邊是妖鳳的天界神炎,刺目的火光幾乎不分先後,揎在噴發的玉清雷光側翼,將雷光掩得如琉璃般碎裂開來.

    沖擊的熱風刮過,李珣艱難地維持著法體的完整,仍扣著青吟的頸子,想要轉身,卻轉不過來.

    因為在他後面,除了玉清雷光,還有一層厚重的壓力,像一只無形的手,同樣扣住了他的後頸.

    絲絲縷縷的劍氣透入,並不強烈,卻恰到好處封住了他周身竅穴,以此方式,鎖住了血影妖身的一切變化.

    現在他沒有受到殺傷,可是當下一波殺傷來臨,不能再聚散由心的血影妖身,不會比那脆薄的琉璃結實太多.

    時間似乎凝固住了.

    理智告訴李珣他身後沒有人,可是在這漫天熱風中,他似乎感覺到了某個熟悉的氣息,那個家夥就在他身後,吐息的熱氣拂在頸上,滲進來,卻是冰冷寒透.

    他手上,青吟在掙紮,卻不是要攻擊,而像是溺水的人,伸出了求救的手,在更深的層次上,青吟周身氣機在微微顫動,與背後那氣息隱隱相通,慢慢地貫穿在一起.

    "沒了筏子.卻可直接拉她上岸?"

    李珣忽然明悟,那不是什麼人,而是一只手.一只拯救行將滅頂的青吟的手.

    就是這只手,在李珣控制住青吟的同時,也扼住了他的咽喉,而且,就像是開一個玩笑,在沒有對李珣造成任何損傷的前提下,恰到好處地封住他一切力量,不多一分,不減一毫!

    唯一超出這標準的,是數十年前到現在,不!甚至是從千年之前,一直延續下來的壓迫,恐懼以及深深的恥辱.

    李珣莫名的想起了玉散人,這一刻,他忽然……

    感同身受!

    只可惜,這無法給他任何額外的力量.

    血影妖身依舊僵硬,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青吟脫出他的掌控,伸出手,越過他的肩膀,探向那只手,只將最後的恥辱丟給他,在他心中慢慢研磨,把每一分滋味幾都磨出來,再壓進心竅里去.

    李珣遍體栗然,卻有股火舌在舔甜心髒,之前,這把火幾乎被要壓火掉,但現在,每一分苦澀,恐懼和恥辱,都化為火焰的燃料,讓它一點一點的燒起來,將毒焰的熱力揮發到身體的每個角落.

    這才是動力,可是,仍然不夠.

    "必然還有余力的!"李珣的現智這麼回應.

    既然還能夠思考,那就一定還有力氣,不管它在哪里,一定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有的……

    咆哮聲驚天動地,可就是這樣的強音,依舊遮擋不住李珣體內數十年桎梏分崩離析的細微聲響.

    靈犀決湮滅了,幽明鬼火湮滅了,驅屍傀儡術湮滅了……一切的一切,只要不屬于血影妖身的法門,均在此刻徹底毀滅.

    骨絡通心之術能夠使李珣輕松地轉換身分,完美的在不同功法間切換,對以讓他使出明心劍宗,幽魂噬影宗乃至血神子三家的不傳之秘,近乎無所不能.

    但在此刻."無所不能"的手段,也並未給他帶來任何力量,因為那是鍾隱"賞賜"給他的東西,縱然有千般能力,在真正主子的手下,卻沒有任何意義.

    那是能力,也是桎梏.

    所以,李珣粉碎了它!

    斷絕所有回久的希望,讓一切都朝著不可逆的方向流動,用純粹取代萬能,讓束縛的桎梏,成為最後那點兒燃料.

    枷鎖粉碎,無論是**上又或心靈上.

    靈光照徹虛空,刹那間,一切虛妄破滅.他身後虛空,不再有什麼人,也不再是什麼手,只有那來自于鍾隱無上劍意催動的第二波沖擊,擊碎背心,打裂五髒六腑,再從前胸透出.

    致命的一擊!

    李珣忽然發笑.

    原來,這也不過是一張畫皮,也只是一層自我心念的殘影.

    鍾隱還在上面,卻隔了一層,或許同樣是因為某個不可逆的原因,無法回頭,所以,留在通玄界的,仍是飛升前留下的那些資本.

    這就是無可替代的真實.

    然後,心火催運.血影妖身沒有變化,不論是被動又或主動,李珣確確實實摒棄了血影妖身的一切自我防禦,將那僅存的一點兒元氣,用于催動燃血元息的殺傷.

    血焰燃起,旋又隨著李珣心念的變化,凝成一股有如實質的光,血光凝實,這是"血劫蝕元神光",但擊發的法門,卻是不同尋常.

    青吟溺于水,鍾隱探手施救,李珣便是橫在他們之前的三萬里弱水和漩流.

    無聲無息,血光暴漲,化為無邊無際的漩流,將那無上劍意吞沒進去.

    劍意左沖右突,似乎隨時都會沖出來,青吟還在掙紮,她的氣息距離那道無上劍意只在毫厘之間,但此這毫厘,不啻于咫尺天涯.

    "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鍾隱,你畢竟小覷了天下人!"

    李珣還想笑,笑聲剛漫過喉嚨,細微的震蕩便讓已經瀕臨崩潰的軀體裂開了千百條細紋.

    天界神炎與太陽真火絞在一起又轟然爆發,迸射的火光不會長眼,便像是翻卷的大潮,要將李珣催垮.

    也在此時.一層藍紗似的柔光鋪展開來,在周圍一繞,沒受任何阻攔,便與血光融在一起,粘純的生機透入,李珣內髒的傷勢倒似在瞬間移出去,他終于笑出聲來.

    沖天的火焰里,玉清雷光消寂無蹤,天地間陡然少了一股暗流,在奇妙的力量作用下,某個"吱吱咯咯"的聲音從所有人心底升起來,似乎是一場幻覺,可人們都知道,升仙之門就此閉合.

    李珣猛然回身,同時揪著青吟的脖子,將青吟硬抵向那片分隔兩界的虛空.只是薄薄的一層,卻已經足天壤之界,天人之隔.

    這一刻,他分明感覺到,手中的女人在顫抖,戰栗以至絕望.

    這是他夢寐以求,卻一直沒有得到的獎賞,而如今,他得到了,那感覺……

    絕妙!

    所以,他湊在肯吟耳邊,低聲發笑:"你剛才說過,人力有時而窮.不過你我都要記得了,飛升之前……鍾隱,也不是神仙!"

    稍稍靜默,似乎有爆碎之音炸響,隨即.尖銳的叫聲撕裂了夜空,卻永遠無法打開那已經合攏的界障.

    李珣還在說話,卻已不是對著手里的女人,而是對著虛空之外,心靈之中,那對冷徹如冰的眸子:"開始……這只是個開始!你要記得了!"

    天門合攏,砰然有聲.

    嘶叫聲直墜而下,中途,肆無忌憚的狂笑聲加入進來,但很快,虛空吸納了.一切,所有聲息與情緒,都漸漸淡去.

    轟!

    高空罡風之中,又一波沖掩爆發,熾熱的強芒四面擴散,將夜色吹卷乾淨,新的情緒注入,依舊是生死,依舊是仇怨,但已與某些人無關!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51:03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五章 飛升

    嘯音起處,蒼穹之頂,一片灼燃熱浪正急速擴散,自西向東,頃刻間掃過千里云層.

    熱浪所過之處,穢光云氣便像是被過火的破布,一時間千瘡百孔,數十萬蠢蠢欲動的魔頭就此身化飛灰,連渣滓都沒留下.

    透過云層裂隙,人們只看到了咆哮澎湃的火浪,偶爾有赤紅的火舌噴吐出來扭曲浪氣,讓已經成型的穢光云氣漩渦都在發顫.

    最先作出反應的竟是青吟,她突然改換目標,斬空神劍振鳴聲里,虛空劃弧,擺動的鋒刃完全看不到形體,只有明澈劍光吞吐,寒意湧發,將高空化為寒冬.

    劍氣所過之處,云層開裂,直透穹蒼之頂.

    劍氣才透入云層深處,便與一道在云間穿行的絕大力量正好相撞,那處距離在穢光云氣漩渦的中心點,也不過就是幾里的距離!

    嘯音中絕,虛空似乎靜了一下,然後便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半畝方圓的紅云瞬間蒸發殆盡,分出好大一塊空白,直透穹頂.

    從這里向上看去,恰可瞧見那道已經被紅云遮擋很長時間的"金眼火劫",只是那一圈狹長的火邊,不知受到什麼力量的干擾,伸縮糾纏,再不成形.

    穢光云氣波湧不停,垂流的劫煞氣柱也受到影響,在劍辟天地中的李珣明顯感覺到了來自上方的沖擊已經衰減許多,然而這對青吟而言,可不是好事!

    可不等青吟再有動作,高空之上,又是一波熱浪掃過.

    穢光云氣剛剛有點幾聚攏的模樣,被熱浪一沖,又是七零八落,剛剛空出來的一片清朗天空,在高溫的蒸騰下,又有些混沌不清,而這混沌里,有一層陰影抹過.

    蒼穹之頂,那只已經扭曲的不成模樣的金瞳,便被這突來的陰影掩蓋,本還在四方掃射的金光射線,再閃了兩閃,就這麼消失了.

    正與心火毒焰較勁兒的厲斗量還沒反應過來,身上便忽地一松,躍躍欲動的心火,仿佛只是一場幻覺,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回事?

    高空中,溫度超越了某個極限,空氣轟聲爆燃,赤金色的火光翻騰,卻又似在某種力量的打攏下,兩側分張,顯露出內里修士的身影.

    那人正收回拂動的手臂,與乍現乍隱的陰影相連,倒好像是她把那"金瞳"收入袖中一般.

    挾著一舉破劫的威勢,此人冷冷俯視下來,紅裙長發,玉顏火瞳,那居高臨下的堂堂氣勢,在通玄界也稱得上是獨一無二!

    天妖鳳凰!

    這位本應在萬里之外的大妖魔,就在招牌式的場面中現身,噴油的火焰在她身後排列,仿佛是一對遮天長翅,只一次擺蕩,已經開裂的穢光云氣便再次退避三舍,遙隔數里,紅裔流動的瞳眸,依然灼烈如火,直抵髒腑.

    一邊,古音忽然退出戰圈,皺著眉頭向上望去.

    羅摩什等人沒有再糾纏,而是抓緊時間,調勻氣息,同時處理剛剛一輪激戰中受到的內外傷勢.

    另一邊,李珣心思淡定,他的目光在妖鳳剛將手攏入袖中之前便盯過去,不出預料的捕捉到那一道青碧的光影,那是一根特殊羽毛的殘像,他嘴角抽了抽,還是將目光落回到青吟身上也沒再發力,只是保持著靜默.

    不約而同,妖鳳的目光先與李珣一觸,這才從青吟,古音的臉上掃過,末了,竟是一笑:"這麼熱鬧,怎能忘了我!"

    不等下方諸人反應過來,天空中便掀起了一波更強烈的震蕩.

    三翻兩次對劫煞的沖擊,引發更不可測的變化,數以百計的赤陰離化神雷在剛剛形成的空白之地中炸開,周邊云層翻滾撕裂,旋又被更為濃厚的云氣充斥,只是眨眼的工夫,處于最核心處的妖風便完全被淹沒.

    這還不算完,無數有形無形的魔頭朝著爆炸的中心點撲擊過去,前後相繼,密密麻麻,無休無止.

    與之同時.爆炸生成的火云向四面八方迅速膨脹,轉眼便是數十里開外,周邊的能見度急劇下降,只有劍辟天地之中,依然保持相對的清澈.

    這場面,倒像是老天爺憤怒的回應.

    妖鳳的身形完全淹沒在其中,然而氣焰灼灼,更像是潛藏在深水中的巨獸,無時無刻不在揮發著她強大的威力.

    這壓力有著強烈的針對性,像是燒紅的鐵釘釘在古音,青吟身上,其余人等,一概被忽略掉.

    厲斗量咳了一聲,沒有金眼火劫的鉗制,他反而有點幾不適應了,遙遙與半成居士等人做眼神交流,他忽然有種感慨.

    短短的時間內,這一片天地的重心幾經轉換,令人目不暇給,此刻,妖鳳跨空而來,又要將前面的重心移位,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多而雜,雜則惑,前前後後的重心忽然全都模糊掉了,讓人已分辨不出其中關鍵所在.

    或者更準確的說,這里的事態已完成了最終的集合,忽略掉前因後果,只有最後的結局,才有意義.

    孰生孰死?

    在虛空的某個層面,來自多方的複雜思緒交織在一起,然而真正的當事人反而沒有那些雜念,層層火云之後,忽有人影閃現,妖風不知用什麼法子突破雷火封鎖,一舉跨過數里距離,緊挨著垂流的劫煞,直接轟在劍辟天地的頂端.

    這里有一半的人不知道妖風與青吟的仇怨糾葛,不過觀其來勢,大部分人都認為妖風會和青吟對上.

    只可惜,事態又一次偏離了他們的預料.

    四方濺射的火光里,妖風僅是與周邊劍氣略一接觸,便借力側飛,以史為突然淩坊的氣勢,撞向古音那邊,數里距離,一閃即至!

    古音卻並不驚訝,只是稍稍移位,辟開妖鳳鋒芒,旋又揮射大陽真火,與妖風對撞一記.

    雖然虛實有別,但在此瞬間.三方交錯的氣機,便如同千百利刃,在虛空中飛旋,帶動的元氣,劫煞,更是生成巨大的漩流,比之高空穢光云氣的漩渦,聲勢上也不遜色太多.

    強烈的反應同時作用于三方,震耳欲聾的爆鳴聲里,她們之闖的距離也隨之變化,妖鳳與古音貼得更近,但二人交戰之地,又遠離了清吟.

    妖鳳的聲音又一次響在眾人耳邊:"爾等先前所賜,日後必定一一奉還!"

    這時候,高空之上,又一波赤陽離化神雷傾倒下來,雷火幾乎擠作一團,彼此摩擦撞擊,發出來的光焰聚合在一處,已經失去了火焰的常態,而是化為血紅的光柱,激射而下.

    赤陰雷火內聚,生就離化神光.

    這一波劫煞終于生出變化,威力也再上一個層次.

    在天心主導下,離化神光的集束性極強,分射的光柱偶爾掃過古音與妖鳳的戰場,而其絕人部分威力,都集中在青吟那邊.

    垂流的劫煞本來已在沖擊中有些搖晃不穩,但被離化神光一照,有細細煙氣蒸騰起來,其直徑轉眼便縮了一圈,幾近透明,卻又穩定下來.其半透明的中心則有一道紅光向外綻開,轉眼貫穿垂流劫煞上下,又擴散四方,與劍辟天地接觸,無聲無息.

    然而.一直保持澄靜明透的小小天地,陡然便蒙上了一層黯紅的光霧,這色彩還有向內滲透的趨勢.

    另一邊,妖鳳身形破開殘破的云層,盯緊了古音,不過短短一兩息的時間,二人便在虛空中接連七八次碰撞.

    妖鳳乃是普天之下,當之無愧的控火宗師,而古音則是凝劫煞為太陽真火,聲勢無儔,雙方每一次撞擊,方進便退,才退又進,每一次移位都是十數里以外,而接觸的周邊虛空均如油澆火燎,高溫扭曲了空間.也扭曲了內里傳導出來的音波.

    "棲霞,你總是做這些沒意義的事."古音的話音在傳遞中有些變形,可氣度依舊:"我命不久矣,你便是殺了我,也不過是讓我早死片刻,可那邊,你拿青吟怎辦?"

    沒有人認為古音是禍水東引,她僅僅是在陳述事實而已,妖鳳也很清楚,而她的情緒相當穩定:"冤有頭,債有主,你害我孩兒,我便要讓你死不安心.至于青吟那邊……"

    "青吟是我的!"

    低沈的聲音伴著另一波紅光蕩漾開來,所有修士雖早對滿天紅光麻木,但在此刻,卻似有人拿著血水,硬生生抹進眼里去,血色並不亮眼,反倒是黯沈到了極點,這一刻不論是誰,心中都是猛地一抽.

    "血劫燭元神光."已經沈默好久的天芷上人突然開了口,話音低沈,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聽得潔.

    也在此刻,她身影一晃,便從原地消失,再現時,已是貼近古音操控的太陽真火周邊,五色光華再現,在扭曲的空間內硬辟出一條空隙來.

    向來高傲的妖鳳對這實質性的連手沒有表示任何不滿,在先天五色神光破開太陽真火外層的瞬間,她一連改換了七種不間構型的火焰,彼此融通變化,也是以巧破力,在太陽真火上蝕開了一個小口,恢宏澎湃的力量便從中狂湧而入,與天芷的攻勢遙相呼應.

    面對兩大宗師的傾力一擊,古音卻走神了.

    她的枧線偏轉過去,指向青吟那邊,此時,正值青吟揮劍,一圈波紋在那方天地中擴散,然而那層黯紅光波,卻有一種外間離化神光所不及的詭譎靈動,幾個起伏波蕩,便避開斬空劍的劍氣,直接撞上青吟護身劍氣,哧哧作響.

    青吟面不改色,輕輕挫腕,劍嘯聲忽起,尖銳的音波像是平空刮起一陣狂風.劍辟天地之中,波紋細浪陡然間變得狂暴起來,己經向內滲透的離化神光,都在這急劇擴放的激蕩中灰飛煙火,激蕩中,此方天地失了澄澈,卻是越發地純粹.

    與咆哮的劍氣相應和,更高處的蒼穹之頂,有滾滾雷音垂流直下.

    這雷並非是劫雷,其中含蘊之力,亦非是劫煞之力,而是吞吐光華,辟開此界汙濁的玉清雷光.雷光所至,穢光云氣如沸湯沃雪,瞬間開裂出一個難以彌補的大窟窿,雖然還有離化神光彌散其中,卻也只是淡薄至無的一層.

    垂流的劫煞氣柱開始真正地晃動,似乎隨時都要崩潰,這個時候,它已經快沒用處了.

    上界偉力,已經化形現世,行接引之實.

    青吟卻沒有急著與此玉清雷光相接,她持劍在手,如雪鋒刃橫空,隨皓腕轉動,劍芒吞吐,布下一層又一層純粹而直接的殺意屏降,像是鋪天蓋地的大網,用來捕捉虛空中那道淩厲的血光.

    李珣在虛空中挪移,非是逃避,而是以駕波馭浪的手段,在劍氣殺意交織的羅網中穿行.

    斬空神劍的鋒芒就在他身側抹過,每一道劍光都含蘊著破形毀神的強壓,只略微擦過,護體的燃血元息便是一波極大震蕩,灼灼血焰也黯淡許多.

    當此劍光密布在天空中,虛空似已變為萬丈深海,巨大的壓力齊齊作用之下,足以將任何人身化為肉齏.

    即使以血影妖身之能,等破開這層羅網,也縮水了整整一圈,銳氣更喪失殆盡,只有充斥胸腑的決然之氣,驅動身體,撲擊上前.

    青吟小臂微微回撤,漫天劍光刹時凝止,劍光所輻射的強壓卻是以成百上千倍的幅度飆升,而在青吟的驅動下,這無儔強壓巧妙分布在李珣周邊,幾乎就是捆著他,朝寒芒吞吐的劍尖上撞過去.

    這一刻,李珣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而斬空神劍的威能則被收束得極深,與外間無儔強壓結合在一起,像是暫時封上蓋子的火山口,正有令人窒息的能量集聚在劍身上,躍躍欲動,就等在李珣撞上劍尖的刹那,一舉爆發出來.

    在此劍辟天地之中,只要有斬空神劍在手,便等于是處天外洞天,生死主宰,陰陽變化,無不由青吟操控,之前這般手段都是放在與劫煞對沖之上,便是與古音交手時,都舍而不用,此時她劍心決斷,要斬殺魔降,便毫不猶豫,傾盡全力,務必要一擊功成!

    李珣掙紮一下,沒能脫開束縛,不過,他的嘴巴還能張開一點點空隙,在唇齒開裂的刹那.一股精純至極的生機以某種特殊的管迸透進來,貫穿全身,之前仿佛停滯的真息元氣轟聲爆燃,自丹田上湧,在胸口處稍一蘊釀,隨即裂喉而出!

    "音殺?"

    念頭在青吟腦中閃過,很快她就知道自己估計錯誤.

    尖嘯聲貫耳而入,沒有任何殺傷,眼前虛空卻忽地層次錯亂,筆直的寒刃詭異地彎折,更遠一些,李珣那團血光更是扭曲得不成樣子.

    按照眼前所見,本是十拿十穩的一劍,不知要偏到哪里去.

    "原來是幻術……"

    此時此刻,與目見耳聞相對應,周邊元氣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種細微的偏移不能迷惑青吟太長時間,可是由此導致的後果,卻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激烈.

    斬空神劍所辟天地,盡得一個"純"字,在此方天地之中,一切外物,雜氣均都要給摧毀殆盡,先前玉散人傀儡的下場便是最好的注腳,至于李珣全憑了血影妖身的神異,才能在其中存活至今.

    李珣眼光很準,看出此方天地的根基,全在斬空神劍之上,所以他出手便是要禁錮此劍,但因力量層次上的差距,一時奈何不得.

    可世事就是這麼奇怪,他存心發力,徒勞無功,可當他帶著其它目的,通過某個管道,展現出"虛實化生"的至高幻術時,卻是從另一個層面,撼動了劍辟天地的根腳.

    幻術者,窮數達變,因形移易是也,淺陋的,不過就是個降眼法,惑人耳目而已.精深的,卻能控制天地間種種元素,混淆變化,影響人身意念;更上一層,則足以天地之力作用于天地,化生萬物,虛實相映,亦真亦幻,堪稱"技近乎道",為幻術之最上品.

    李珣所使出的幻術,就是這最高的層次.

    當此幻術作用在青吟身上時,正代表著周邊天地的某些元素受其驅動,發生了變化,放在局部,這類變化細微到了可忽略不計的程度,然而將其整合在一起,其影響范圍,卻是超越了劍辟天地這一角,還原到真正的寰宇虛空.

    劍辟天地畢竟還不是真正的獨立洞天.它擋不住天光透射,也擋不住音波傳導……那些廣袤天地間,無處不在,又讓人習以為常的元素,它統統擋不住.

    就是這些細微尋常的元索,在幻術的作用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層在劍辟天地外面,一層在李珣所能控制的方寸之間,兩種同源而異的變化遙相呼應,像是清徹水面上,拋灑下來的塵土,讓此方天地,真正失去了純粹.

    也許只是億萬分之一息的短暫時閼,劍辟天地首度脫離了青吟的控制,李珣就是借此機會,奇跡般地讓過了斬空神劍的劍光屏陣,直抵青吟中宮.

    青吟終究沒有被迷惑,再次翻轉手腕,斬空神劍的鋒刃立起,筆直垂在青吟眉眼正中,恰好擋住李珣探出的手爪.

    掌沿與神劍鋅刃相觸,劍氣與血焰相抵,兩人相隔不過半尺,身形卻好似凝固了.

    雙方相距如此之近,青吟的目光卻越過了李珣肩頭,投向更遠處的虛空角落:"夫唱婦隨?"

    李珣嘿嘿發笑,想說話,卻根本擠不出力氣.事實上,只是笑這麼兩聲,血影妖身幾乎就要被澎湃的劍壓再度擠碎.

    青吟遠比他從容得多,將目光移回,停留在李珣眉眼之間:"只羨鴛鴦不羨仙……我也這麼想過."

    肯吟似乎在感慨什麼,可是幾乎與之貼身相對的李珣卻很清楚,這賤婢心防依然嚴密無縫,劍心也保持明徹剔透,這話更多的是一種嘲弄:"百幻蝶原本橫行天下,逍遙自在,卻被你扯到這濁流之內,為的則是那虛無縹緲的情愛,卻是忘記了,那邊那位,怎麼會變成如今模樣!"

    毫無疑間,她指的是妖鳳,李珣略微適應了強絕的劍壓,總算能擠出幾個字來,咧開嘴,從嘴中發出的卻是冷冷的笑聲:"你真惡毒……是了,還有你,對吧!"

    此言一出,青吟也笑了起來,只是笑容模糊,辨不分明:"是啊!還有我."

    話落,劍氣刹那間狂暴何止百倍!

    鋒利的劍氣像是在一層薄紙間進出,每一次伸縮,都帶出大片霧化的血液,濺射在天空下,而直抵心神的鋒芒,更像是一把鋸刀,在李珣靈魂上來回切割!

    李珣厲嘯一聲,掌沿前送,合掌扣住斬空神劍的鋒刃,徹骨的劍氣瞬閩將他的手掌皮肉攪成一團血霧,然而他殘余的肉掌依然凝實如故,正面抵住那無匹鋒芒.

    神劍發出冰冷的低鳴.劍上的神通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颶風般的劍氣將李珣剔的幾乎只剩下招架,然而,李珣的雙手仍然死死扣住劍刃,身體更像是釘進了虛空,凝立不動.

    斬空神劍不得寸進!

    外間,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妖鳳與古音這對死敵,不知何時已沖進穢光云氣之中,化為赤,白兩道火光,東蕩西決,將千里血云扯得支離破碎.天芷上人驅動血影妖身,竟然跟不上二人的節奏,被越拉越遠.

    此時正值玉清雷光含而未吐之際,兩道火光急遽轉折,糾纏著向下,竟以那垂流的劫煞之柱為中心,繞行飛掠,激烈碰撞.

    進發的熱浪生就颶風,咆哮如雷,狂風橫過天際,便如冷厲的長刀,劈碎一切阻礙,就算前面擋著的是劫煞雷火也照劈不誤.

    這真算得上是千刀萬剮!

    垂流數里的劫煞氣柱只在瞬間便被如刀颶風撕成碎片,縱有離化神光接連掃射,卻也看不出對那兩逍火光有什麼影響,只是在下方,青吟卻不得不承受劫煞壓力斷絕的後果.

    "哈……哈……"李珣的笑音走調得厲害,卻擋不住要說話的沖動:"果然,是一個都不放過……古音也是個妙人兒!"

    是的,劫煞已經完成了與劍氣相激,破界引來玉清雷光的任務,功成身退可也,可有趣的是,青吟並沒有即刻與玉清雷光接觸,而是分心旁顧,要斬殺李珣這個魔障.

    這個時候,垂流的劫煞可以說便是維持這短暫間隙的支柱,是青吟與玉清雷光之間的唯一緩沖,可眼下這個支柱被妖鳳和古音連手粉碎!

    李珣嘿嘿冷笑,青吟看他一眼,沒有說話,之前一直被鎖住的斬空神劍,卻驀地前推半分,僵持的局勢轟聲打破.

    強壓臨身,李珣身外"砰"聲濺起一圈血霧,鎖劍的雙手像豆腐一般開裂,劍氣透過裂隙,半點幾不漏地傾泄在他身上.

    也許就在下一刻,李珣便要給打成粉碎,但是,他偏偏掙住了這口氣,血影妖身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堅韌,在呼嘯的劍氣中,前面碎了,便有後面的血光擋上,縱是千瘡百孔,也仍然維持著人身模樣,雙手僅存的兩根拇指,仍然死死抵住斬空劍刃,雖在後挫,卻沒有崩潰.

    青吟唇線下抿.

    "下一刻"來臨,出現的卻不是李珣再一次粉身碎骨的情景,而是天上兩道交纏的火光,幾乎不分先後,撞擊在劍辟天地的外層.

    已經有混濁之相的獨立天地不可避免地動蕩起來,讓天地中央角力的二人,都隨著光線扭曲變形.

    也在此刻,玉清雷光撕裂界障,真正現世.

    那是一團純淨的光源,直視似不刺眼,可方一現形,夜空便亮如白晝,高空中一時間風消云散,穢光云氣抵不住這上界清淨純粹的力量,無休止的向周邊退卻,就連著百萬魔頭,離化神光,也都隨之而去,方圓百里之內,忽然就雜音消寂,只有虛空中妖鳳,古音與劍辟天地的撞擊激蕩,轟傳四方.

    "叱!"

    喝聲驟起,近乎尖利的聲調伴隨著鏘聲劍鳴,穿透所有人的耳鼓.

    音波起處,劍辟天地倏然破裂.一切阻力都憑空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狂潮怒浪般的劍氣風潮.浪頭前後相繼,節節攀升,呼嘯來去,碾碎周邊一切,幾乎就是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

    轉眼間,前方燃燒的血光,還有火流呈般撞擊下來的妖風和古音,都被劍氣浪潮吞沒.

    天空忽然就暗了下去,眾人尖頂上玉清雷光照射下來的光線似乎也被劍氣吞噬,夜空被劃分為明暗兩層,上方蕩漾著柔和的光波,下方則是無盡的黑暗.

    但很快,代表著妖風和古音的火光便化為猙獰的火龍,昂首飛動,與劍氣浪潮分庭抗禮.只是她二人與青吟的距離非但沒有縮小,反而迅速拉大.

    因為就在此刻,青吟松開了手,斬空神劍嗡聲震鳴,先前處于僅是輔助的神劍真靈一舉占據主導地位,發力的方向不再朝下,而是向上,截然相反的發力讓李珣猝不及防,指頭一菠,再鎖不住劍身,只一閃,斬空神劍便在驚天長吟中加速至極限,飆射而上.

    刺目的劍光在虛空拖拽出長長的芒尾,將先前劍氣浪潮造成的黑暗剖分兩半.

    青吟沒有禦劍,而是神劍牽引著她,飛向距離上界最近的地方,在此過程中,她的身體分明在慢慢變淡.

    移氣換體,劍引雷音.

    高空中,玉清雷光再度膨脹,來自下界的清淨之力受氣機牽引,與斬空神劍遙相呼應,一道純淨的光束投射下來,恰與神劍鋒芒交融,刹那間,純粹的光芒披靡四方,便是光焰灼灼的赤,白兩條火龍,也為之失色.

    相較于劍光,火龍,虛空中還有一點更微弱的光芒,在倔強地燃燒.

    雖然微弱,畢競還是存在著.

    此時的李珣已經沒有了實體,而是融成了一團血焰,卻還是固執的選擇了人身的形態,半凝固的血光被無儔劍氣排開,又艱難的黏上去,試圖扣住天芷與玉清雷光相接的神劍.

    青吟眉頭舒展,神色淡定,身形也越發淡去了,以至于周身真息流動,都隱約不見.

    上界的清淨之力通過玉清雷光再透過斬空神劍,傳至青吟她身上,逐分逐毫的置換掉**凡胎,當這一過程結束,她便會在神劍的護持下,直飛上界,那時什麼煩惱,魔障,都再無意義.

    李珣的血影妖身隨時都可能被除邪淨穢的下界清淨之力抹殺掉,那裉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較量,可他還在笑,內外的沖擊使他的笑音扭曲且刺耳:"不是要斬了我嗎? 為什麼不斬下來?分身乏術?力有不逑?這兩日,你的手段不是使得很好麼?對了!秦婉如那個汛牌,上面的寫意山水看起來挺眼熟的,不知是誰的手筆?"

    李珣話如連珠,青吟卻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予.

    說話的時候,李珣也一直沒有停止對青吟的攻擊,可是索來凶戾霸道的燃血元息,此時卻全無作用.

    他與青吟之間好像隔了一層無形的罩子,罩子上鋪開的,正是剛剛傳導下來的玉清雷光,燃血元息轟上去,便像是將小小的火苗扔進了人海里,無聲無息便熄滅掉了,二者根本就不屬于一個層次,就像此時的李珣與青吟,已經處在截然不同的兩個時空.

    非但如此,在燃血元息攻擊之時,玉清雷光並未斬空神劍的威能,凝練不動,卻是積聚的越發渾厚,巍巍然如山高萬仞,只需要一個契機,便能崩摧而下,將冒犯它神威的蟲豸壓成粉碎.

    李珣並不因為身處危局就有所收斂,他依然催動燃血元息狂攻不休,同時眯起眼睛,舉目望向高空,玉清雷光依然如大日行天,照徹四方,那純淨無瑕的光芒透入眼中,幾乎要把人心的角落都照亮了似的.可是看得久,又覺得那光芒的核心處,有一團陰影慢慢暈染開來,漸漸深沈如墨,其後又似有無窮空虛之地,令人難測其深.

    "倒與九幽之域仿佛."李珣有多次與九幽之域連接的經曆,一眼便看出其中的關鍵.

    也在這時,他恍然而悟,陰陽相濟,光暗相隨,玉清雷光有接引之力,發無上大光明,而光芒至極處,陽極陰生便引出這幽暗之相,其中,想必就是上界的入口.

    簡單來說,青吟與斬空神劍飛擊而上,便是要在沐浴過玉清雷光之後,強行沖入這陰影之中,與通玄界一割兩斷,成就無上仙業.

    通玄界已有上萬年的時聞沒人使用"劍破虛空"的手段,強渡界降,青吟此舉,實是開拓了在場所有人的眼界,更透露出一些天人感應的奇妙,李珣今日若能生還,日後修行所受裨益,實是無以倫比.

    更重要的是,此時李珣看清了一件更現實的東西,所以他笑了起來.

    李珣開始提速血色虹光在向上升,很快超過青吟的高度,青吟擡起頭,靜靜打量正逐分上移的李珣,眼眸里仍不存在任何情緒,但這動作本身,就是她至深心緒的體現.

    李珣仍在上升,周身血紅光焰流動,卻又像扣了一個無形的罩子,將焰芒壓到薄薄一層.

    這一刻,只有李珣自己知道,承受了怎樣的壓力,修士飛升,是天人感應的最高層次,飛升修士的氣息與天道偉力彼此碰撞又水乳交融,在某個層次,這便是天人合一的大氣魄,可以干擾,可以攻擊,可以迫使其分離,卻絕不容許蔑視和超越.

    高居飛升修士之上,便是最簡單也最直接的挑戰,蒼天豈能兼容?

    但即便如此,李珣仍在上升,其位置越過青吟不過十尺,周邊天地便凝固如金石,九天之上的宏大氣魄也如斯響應,發出警告式的低吼,吼聲與當前局勢相合,便成為玉清雷光現世以來,最暴烈的轟鳴.

    雷音直接在李珣頭頂炸響,天威碾過,李珣元神最先感應,微微菠蕩,連帶著與之融為一體的肉身也為之顫抖.

    恍惚間,李珣似乎又禁受了一記"銷竹雷音",只覺得不死不火的血魔法體忽然變得處處破綻,蒼天回應的毀火之音便從中滲透進來,要讓他的不火法體從內部崩解.

    這不是雷劫,而是天意殺伐的渾然氣魄,玉清笛光與斬空神劍的威能完美地化入其中,不是度劫,勝似度劫.不是飛升,難于飛升.其中危急險峻,無可估量.

    然而,這又如何?

    李珣嘿嘿冷笑,劫煞與他無關,天意他小在乎,他內心中,只有下方那漸漸虛淡的身影,他胸臉中暴戾燒灼的恨火,非但沒有被壓制,反而像鑽進了鼓風的爐子里,越燒越旺,又像是名匠手中神兵,在鐵錘下鏗鏘作鳴,鋒芒越出.

    他還在上升,直至足以平視斬空神劍如雪般的劍刃,在這里,他瞧到玉清雷光與劍氣交激,其無上威能,盡都集中在劍尖那細微的一點上,那里,虛空屏障已經薄如蟬翼,來自于兩界不同構型的力量,就隔著這層薄膜,共振發聲.

    李珣眉目不動,干干脆脆一掌印去,燃血元息哧聲燃燒,瞬間抽吸掉了方圓里許內所有的天地元氣,甚至撼動了天意殺伐的龐然壓力,挾此威勢,重擊在劍氣與雷光的交彙點上.

    斬空神劍再發清鳴.

    沐浴著玉清雷光,又承受了李珣的重掌,斬空神劍正在發生不可測的變化.

    只見無瑕淨光之中,有劍芒吞吐如龍,四方元氣劫煞如云霧蒸騰,環攏周邊,隨此間天心生化,虛實互見,玄妙萬分.在這如虛似幻的情景下,有一道劍意藏蘊其中,此劍意有昂然飛動之勢,卻蓄勢不發,只在劍身中輕吟低回,又有極重的威壓,穿透而出.

    一直貼在周邊的李珣感受得最為清晰,那道劍意,已經不是神劍所應有的純粹靈動,而是昂揚中見深沈,牽動氣機時,又顯圓融之態,與上界偉力遙相呼應.

    但與之同時,劍身在搖擺,清鳴聲里也首次出現了不和諧的變調.大概是因為此劍意似已超出了神劍本身的極限,有了上下之別,表現在外,便不能再齊鳴共振,又或者思路很快偏移,因為他隱然感覺到,這股劍意,似曾相識.

    "呸!陰魂不散的玩意兒."

    也只有那位,才能夠將自身的劍意氣息深藏在斬空神劍之中,使之在破界飛升之際顯化出來為青吟保駕護航.不過對李珣來說,這是意料中的事.並不怎麼驚訝,他只是切齒而笑:"青吟!你逃不掉的!"

    挾著灼灼恨火,李珣大有言出法隨的姿態.他認定青吟逃脫不得,便是以堅定的心念,驅使氣機,干擾已經自成一體的劍意雷光,如此勃然惡念,又有他超厚的修為打底,轟然煥發之時,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心流轉以及渾然如一的魂魄,也要受其影響.

    不久之前,李珣借水蝶蘭之力發動的幻術,從最細微處著手,一舉撼動了劍辟天地的根基,此時,他利用自已對"劍破虛空"的理解,以惡念汙染天心,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就在此刻,他心頭驟緊.因為便在天心微生變化之際,一直巍然不動的劍意雷光威能,忽然發動.

    天塌了!

    好像是擎天之柱突然倒塌,雖然眼前還是一片光明,但李珣心中卻似有一片無邊陰影迎頭壓下,山石崩摧不能形容其凶其險,江海倒流不能顯示其宏其大,那根本就是天崩地陷的末日景象,生生打入他心底.

    雖是身在虛空,李珣卻覺得整個人都被砸進萬丈深的地底,更像被天神巨掌一把拽住,從飛遁如電,一下子被禁錮得動彈不得,動靜的強制轉換,即使是血影妖身也有些承受不住,氣血激蕩之下,差點幾又是法身崩解.

    與之同時,他眼中一片昏黑,天地傾摧的昏暗風暴席卷過來,遮去最後一線光明.

    "這才是青吟斬殺我的手段!"

    這是李珣此時能夠轉動的唯一念頭,自頭頂傾泄而下的強壓,不只是禁錮了他的法體,最要命的是,血影妖身狀態下肉身與元神渾然如一,被此巍然巨力壓制,便連神念都運轉不靈.

    先天元神受制,後天神識亦是渾沌不清,他只是本能地感覺到,頭頂壓下來的偉力,雖是龐大無邊,卻將每一分力魚都被精微控制,每一點力量都是針對血影妖身而來.

    一擊之下,形神受制,欲脫不能,而在這巍然巨力之後,斬空神劍的凍然劍意,逐步顯現,便像是斷頭台上的鍘刀,揚起到最高處,鏗然落下.

    李珣瘋狂咆哮,想要撼動身上壓著的倒折夭柱,可一時間又哪能做到?相隔短短幾刻鍾之後,他再次感受到了那斬魂絕魄的鋒芒,劍意雷光,雖是只分出絲縷,卻是挾天之力,論神通威能怕還在之前青吟抽取禁法偉力的那一劍之上.

    絕望嗎?

    無邊黑暗降臨,幾乎就要淹沒李珣最後一點靈明,然而便在此刻,這無邊黑暗之中,騫地升起兩輪太陽!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50:37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四章 天地

    古音和青吟之間至少有些許距離,可在斬空劍鋒芒初露之時,周邊熊熊燃燒的太陽真火也有一個明顯的震蕩,那森森寒意更透過一切屏障,及身而止.

    與之同時,青吟頭上降下的三發雷火,千百魔頭,在虛空中滯了一滯,隨即在澎湃劍氣中灰飛煙滅.

    另一邊,古音打散的雷火規模也不在青吟之下,紛亂的火星濺射四方,像一層火紅的煙霧遮擋住了他人的視線.

    瞧到這一幕,在雷火陰魔不屑光顧的角落里,羅摩什突然開口:"此女莫不是青吟?"

    羅摩什當然知道這位與鍾隱牽扯不清的青吟,但確實沒有照過面,倒是曾與之有數面之緣的厲斗量,此時只能用不確定的語氣答複:"大概是吧……"

    "真的是她?"羅摩什第一次見到真人,頗覺得奇怪,"此青吟修為精純至此,和傳聞中不太相襯啊!"

    "眼前事已非常理所能揣度……虎道兄?"

    厲斗量生出感應,轉首去看半成居士,恰巧照見對方眸子的余光.以厲斗量的心志,猛然間也是一驚,只見得對方深褐色的瞳眸,此時卻收窄豎立,直若野獸一股,森冷光芒偶爾流溢,便如一陣明風透進心竅,凍結血脈,淩厲至極.

    "虎道兄?"吃驚之余,厲斗量又問了一聲.

    半成居士聞聲稍一瞑目,再睜開時雙眸又恢複了平常模樣,他移過目光.輕聲說話.話題卻與羅摩什的不同:"清溟道兄所說不錯,古音右臂已經殘缺,而體內火勁盈滿將溢,好似除了那身皮膚,內里就全是火光,而這青吟……周身氣機活潑圓融且不去說,手中那把斬空神劍,隱然與劫煞溝通,氣貫天地,或有躍淵化龍之相."

    "化龍?"

    這兩字剛出口,煙霧之後,便有烈日升騰,刺目光芒橫掃網方,熱浪澎湃,幾乎要將虛空煮沸,幾名旁觀者臉上倒似籠了一層火燙的面具,連面皮都黏在了上面.

    如此霸道猛烈的太陽真火,實討燒穿一切護體真息,確實無人能擋.就在此刻,又一聲劍吟鳴響在天地間.

    對上了!

    這時候,所有的旁觀者其實都松了口氣.

    就在前些日子,青吟叛出明心劍宗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而今日她一現身便劍斬幾有不死之身的李珣,更漠視清溟的死難,顯然與他們已不是一路人.

    還好,她和古音也不對頭……

    也不知青吟哪來的手段,其放射出的劍氣一時間競與太陽真火傾持不下.眾人眯起眼睛,只見強光照射下,青吟已化為一團暗影,卻兀自凝立不動.

    千百劍氣飛射,每一道都在太陽真火中撕開一條縫隙,放在明亮的太陽真火中,就是一條條灰黯的影子,輪轉飛動,更有一層寒意透出,便是太陽真火也封鎖不住.

    古音攻,青吟守.局面似乎是這樣,可在場的都是眼力精到的宗師人物,一會兒之後便瞧出來,縱然是激烈交鋒之際,兩位女修其實也在做著交流,雖然到他們這里,那話音已全部淹沒在劍氣火焰爆鳴的聲響中,但他們也能從人影閃掠的驚鴻一瞥中,看出點端倪.

    "她們在說什麼?"

    這也許是他們永遠都解不開的疑問,唯一可以慶幸的,是隨著交流時間的加長,二女的交鋒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有越發激烈的趨勢.

    "借此機會,抽身退走,才是聰明之舉."褚辰老兒突然開口,提出他的意見.

    厲斗量一愣,目光從另外幾人臉上掃過,半成居士和羅摩什都沒有什麼表情,不過厲斗量深知這兩位各有其一貫的堅持,心志之堅非外物所能移.

    更遠處,是天芷上人.

    厲斗量搖搖頭,還是將目光越過去,最後,就是水蝶蘭了,對這位且不說立場間題,事實上,自從李珣被青吟一劍斬殺的那一刻起,這位鼎鼎有名的大妖魔便好似丟了魂一般,就這樣木立在虛空中,全無生氣,根本指望不上.

    這就是古音和青吟之外,方圓萬里之內僅有的力量.

    平常,這些人聯合起來足以翻江倒海,但現在也只能為自己的生死用些勁兒罷了.

    厲斗量必須要承認,褚辰雖然先有了退縮之意,但他的想法卻是最為實際.

    也許古音確實活不過今夜,但在此刻她卻是無敵的,洛歧昌和清溟的死便說明了這一點,再硬抗下去,後面會發生什麼誰也不敢保證.

    厲斗量正想著,又一聲清越劍吟響徹天際,本已完全隱沒在強光中的古音突然現身出來.眾人目光移過去,只見重重太陽真火之後,古音舉起了她的右手,說是右手,其實已完全失去了正常手臂的形態,眾修士也只能看到一團湧動燃燒的火光.

    激戰陡然平息下來,究竟是怎麼個結果,厲斗量等人競沒有一個能看清,不過他們耳朵里還是竄入一句殘缺的句子,那是青吟的聲音:"……就要離開,古宗主自便可也."

    隨著尾音斷去,青吟和古音再次相隔些許,相向而立,似乎要進入另一個僵持狀態,只是這回,青吟雖還是姿態從容,古音的臉色卻不怎麼好看.

    "瞧這二人面色,難不成是古音落了下風?"

    厲斗量心中凜然,不過這念頭也只是在心中稍稍轉了一轉,便聽到一側羅摩什的低語:"神意圓滿,氣貫長虹,又牽引功煞,這氣相,可著實不凡."

    不提厲斗量等人的強烈震撼,古音對沒有半點兒落入下風的自覺,她先看看自己已完全化為火焰的右臂,隨後才將視線落在已入鞘的斬空劍上,盯了一會幾,她再看了眼青吟,最後又轉向天空.

    如是一連串視線轉移,古音最終把還是定在了青吟臉上:"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你和鍾隱把我當槍頭子使喚如今諸事順遂,又要拍拍屁股走人……若要自便,把你留下便是!"

    此言是前所未有的粗俗直接,卻也直指本心,自有一股如火般灼然奔放的氣勢.

    青吟沒有說話,但她索手微動,先前在激戰中也沒有再動的斬空神劍,又出鞘數分,寒刃映著雷火,光芒四射,而那半出鞘的劍身在匣中鳴響,龍吟虎嘯之聲大作,伴著嘯音,寒意無遠弗屆,透人心肺.

    古音半邊身于都融在火里,只有星眸閃亮,透出森然寒意,雙方尚未真正交手,中間徜徉奔流的氣機已密如煙花,牽動著元氣洪流,在虛空中轟然炸開.

    便在此時,青吟又是一笑.

    笑容里,斬空神劍鏘聲出鞘.劍光並非指著古音,而是刺向天空,鳴金擊玉般的振鳴聲里,千里血云隨之激蕩不休,撲擊下來的雷火魔頭也為之一頓.仿佛有一只大手托起蒼穹,奮力上舉.

    緊接著,無形的力量屏障轟聲破碎,千百雷火鼓蕩,帶著隆隆的雷鳴,傾泄而下,只是無論是血色的雷火,還是慘綠的魔霧,都遮擋不住虛空中的璀璨劍光.

    隨著劍光鋪開,深重的寒意已經蔓延到虛空的每個角落,像是純由劍光劈開的一方天地,劍氣無處不在,一切與之質性不符的東西,都瞬間被排斥乾淨.

    厲斗量和羅摩什相顧失色,旁觀者里大概只有二人感觸最深,因為他們都是即將邁出最後一步,謀求霞舉飛升的人物,自然看得出來,這揮發劍氣,自成天地的征兆,究競代表了什麼!

    更遠處,半成居士雙手合十頌聲"善哉",又道:"一把意劍,斬心魔,破我執,斷一切無明煩惱,自得大圓滿成就."

    伴此佛偈,幾名旁觀者都抵不過劍氣排斥的大力紛紛後移,只有古音鼓蕩太陽真火,屹立虛空,半分不退,也在這一方天地中辟出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己是下定決心,與青吟作對.

    劍辟天地……這是要飛升了麼?

    飛升!

    雖然種種征兆明顯,可厲斗量就是覺得眼前的情形像夢一般不真實.

    青吟要度劫飛升,古音則要強拉她下來……東海劫降以來的局面,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這些感慨剛在諸位修士心里萌發出來,便被外間的劍氣寒潮凍結,青吟劍氣開辟的天地,已是堅不可摧,偶爾一次波蕩便有百十雷火灰飛煙滅,毀掉的魔頭更是不計其數.幾息之後,方圓里許的空間內,竟然清靜如水,一切雷火魔頭,都被擋在周邊,連番轟擊之下,也不得寸進.

    如此眾象,依稀已有當時鍾隱飛升時的模柞.

    只有最周邊的古音,仍能以太陽真火相抗,古音周身也是這里許方圓中,唯一氣焰蒸騰之地.

    如水的劍光連續三次與光焰沖突,都是不上不下的僵持局面.

    直至此刻,青吟方才移過目光,在古音身上一掃,開口迸:"太陽真火霸迸無雙,只是這等力量遠超人身承受極限,此時你真火焚身,髒腑,經絡,血肉,元氣等無不引燃……這般下去,你還能撐上多久?"

    這已經是青吟自現身以來僅有的長句,似乎顯示了態度上的一點兒轉變,只是古音給予的響應,正是又一輪躍升的太陽!

    熾熱的太陽真火凝成一團純粹的白光,從劍氣開辟的天地中升起來,周邊虛空在熱浪中扭曲,真火與劍氣毫無花巧地對撞,生成的震蕩擴散開來,勢頭驚人,卻是再也阻不住赤陰離化神雷的轟擊.

    剛剛形成的劍氣天地轟聲破碎,古音和青吟的身形再次淹沒在飛動的雷火之中,便在這彌漫的雷火深處,斬空神劍的鳴響依然清晰可辨.

    " 錚錚錚"連續三聲振鳴,每一記都直透心肺,旁觀的諸修士只覺一股寒氣從髒腑深處透出,凍結血脈,襲殺元神,淩厲至極.然而另一邊,太陽真火熾亮四射,劇烈燃燒的火焰幾乎凝成了液態,每一次脹縮,都生成咆哮的熱風,其所覆蓋的區域,一切元氣都在這不對思議的高溫下蒸發殆盡,形成難以彌補的空白地帶.

    劍氣在嘶嘯,火焰在燃燒,可短短幾息過後,所有的聲息突幾地沈寂下去.

    劍鳴聲已經沒有了傳播的介質,而火焰也失去了燃燒的形態,只有雙方最為精純宏大的能量.展開最激烈的碰撞.

    無聲的區域在飛速擴大,里面實已是一片死寂.厲斗量等人不得不再次後移,以避免被吞噬進去,在那里面除了兩位始作俑者,已經沒有人可以存活哪怕一息的時間,便是赤陰離化神雷打進去,也被瞬間絞殺乾淨,連個渣子都剩不下來.

    但是,這樣恐怖的地域,也僅僅存在了不到十息的時間.

    沒有任何的先兆,已經擴展了五里方圓的死寂區域轟聲破碎.尖利音波剛剛閃現端倪,便猛然拔高至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只是被音波掃中,厲斗量的護體真息便如一個雞蛋殼轟然破碎,肌體外層則像是被無形的刀于劃過,瞬闖開裂了數十條深深的傷口,鮮血噴濺而出.

    旁邊羅摩什等人倒是好一些,畢競先前的傷勢不比厲斗量那麼沈重,但也都有些狼狽.

    此時,一道刺目精芒飛射而起,在空中飛遁變化,所過之處,混沌汗辟,清光如水,只是三五圈的工夫,眾修士視野便是大開,見得之前死寂區域內明澈透亮,競又恢複了之前劍辟天地的氣象.

    主導這一切的,卻不是正在這方天地正中央瞑目而立的青吟,而是那迸透射出淩厲劍氣的精芒.

    斬空神劍!

    這把絕代名劍在虛空中遊動,雖無鱗無角,卻蜿蜒如龍,活靈活現.眾修士都是觀神不觀形,只覺得此劍自由飛動之時,自有一股無匹劍意蘊藏其中,偶爾劍鋒擺蕩,指向這邊,當之者均呼吸困難,周身氣運轉也出現窒礙.

    隨著劍光清晰呈現,周邊那道人影也就越發無所遁形.眾修士目光轉去,卻是齊齊一呆.

    不是古音?

    "散開!"

    半成居士陡發腳于吼,除了警醒他人以外,還有攻敵的意圖.

    半成居士是以音殺成逍,若單論此術,實已是此界的最巔峰,剛剛在眾人身邊鋪開的熾白火光,陡然便是一個極大的雷蕩,硬被音波搗出一個裂口.

    只是,他仍遲了半步.

    厲斗量和羅摩什均以自己的極限速度飛遁出數里外,再回眸時,心里卻同時一抽.褚辰老兒沒有動,就那麼凝在半空中,表惜非常古怪,皮膚似乎在發出光來.

    下一刻,褚辰僵硬的表情四分五裂,無數細碎的火舌從他身體的各個部分噴射出來,就那麼憑空一絞,太陽真火便在他所立之處綻開了.灼目的光芒下,再見不到任何雜質.

    高空中的修士們一時失語,沒有人想到古音在與青吟拼死拼活的時候,還會將重心再轉移回來,利用傀儡做了一個掩護,用這短暫的時間差,成功擊殺褚辰.

    古音就站在光芒中心,仿佛之前就從褚辰身子里鑽出來一樣,周身包裹在熊熊火焰中.透過火光,人們依稀看到她的身體輪廓也隨著火焰的蒸脾而扭曲不定,伴之而來的是周邊太陽真火的起伏漲落.

    雖然連遭重創,但她仍是強大的,強大到輕描淡寫就擊殺了又一位真一宗師,平淡到讓對方半分實力都沒發揮出來.

    這讓人們明白,東海劫降以來,古音的目的從來都沒有變過,與青吟的碰撞,僅算是一個橫生的枝節,又或者是一次短暫的情緒化反應,等到那情緒過去,理智再次占據主導地位.

    那便是他們的災難了.

    厲斗量截斷血脈,控住傷情,他的情況已經糟糕透了,隱在穢光云氣之後的"金眼火劫"仍在發揮作用,灼灼的熱力已經將他四肢百骸全都填滿,眼下,他就像是一堆潑上油的柴薪,只要一丁點兒的火星,就要燒得.一點兒不剩.

    也許,不用古音動手了吧……

    "錚——"

    也許是不甘心讓古音占據舞台中央,另一個方向,斬空神劍再發顫鳴,清音曳空,倒似從人們毛孔里透進來.聞得此音,厲斗量體內心火燃燒的勢頭竟被阻了一阻,十分奇妙.

    斬空神劍轉眼間便在它那數里天地內轉了一個圈,速度無疑是絕快的,偏又有一種悠然自得的韻味兒,隨這一圈下來,清淨無垢的天地間,似乎有一波細浪擴散開來,無聲無息,便是內里青吟略微折射的身影,也依舊清晰可辨.

    在劍氣揮發之前,在穹之頂,穢光云氣已有了新變化.

    云層中不再大批飛落雷火,可是云氣漩渦卻在不停地擴大,轉速也在逐步提高,擡頭仰望,倒似整個天空都在旋轉,漩渦中央那黑沈沈的孔洞,更是時時噴湧出濃重的魔霧,在罡風吹動下散入云層間隙,黯紅慘綠交融在一起,刺目得很.也越發顯出下方神劍所辟天地的清澈乾淨.

    "劫煞分流……不,這根本就是將所有的劫煞都收了去!"

    天地間密密交織的氣機變化,洶湧激蕩,沒有任何晦澀之處,是個修士都能感覺出來:這波因古音而來的恐怖劫煞,己經毫不戀戰地轉移了目標,將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到了青吟那邊.

    最終,自那孔洞中,一股劫煞垂流,並沒有雷火的形態,卻是深重濃郁,像一只妖魔的怪手拍擊下來,正好打在劍辟天地的上方.

    劍氣與劫煞在虛空中碰撞,撕扯,直至湮滅,其間形成的巨大沖擊,則完全集中在那一方天地之內,一絲一毫都沒有泄露出來,眾修士只看到澄靜的虛空中一個接一個的波紋,像是掀起的層層細浪.

    細浪所及,這一方天地周邊本在飛掠馳騁的玉散人傀儡,卻驀地定住了,—下一瞬間,隨著大氣光線的變化,傀儡的身體也隨之扭曲,繼而……崩解!

    近乎不滅之軀的幽玄傀儡倒像是泥粉捏成的一樣,就這麼化為齏粉,在劍氣的催化下,轉眼便什麼都沒剩下來,但這點小事卻已經引不起人們的關注.

    "下清上濁,陰陽顛倒,偏又針鋒相對……這是劍破虛空,強渡界障的手段,原來,青吟還沒到想象中的那般境界."

    厲斗量連做了幾次深長吐息,將心火再壓下一些,他終于弄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青吟終究沒有到"舒意摩云頂,引氣下九宵"的至境,想要飛升,漫卷自然的"霞舉"肯定是算不上的,只有憑借自身力量,強行破開天地劫關,以沖擊上界.

    如此做法,無疑是旁門左道,也凶險萬分,並不為當今修士所重,但青吟身邊還有斬空神劍!

    "若斬空劍神通不減,破界飛升似乎並非難事."

    鍾隱啊!鍾隱……

    厲斗量等人的心思也只能轉到這里,古音不會給他們太多喘息之機,沒有任何言語,熾白的強芒再次閃耀,熱浪激湧,比之先前,似乎少了大日淩空般的霸道,可是深蘊其間的凶厲銳氣,卻越發地凸顯出來.

    "哧"地一聲長音,羅摩什臉上透出濃重的青氣,映得瞳孔發碧,側臉的魔紋急劇抖動,似乎要破面而出,他各類化力,卸力的法子接連使出,終于避讓過了古音鋒芒,側身退走.

    古音火焰中模糊的面孔稍稍偏轉,外層太陽真火如撕回應,飛卷如鞭."嘶嘶"聲中,焰光在虛空中烙下了清晰的痕跡,久久不散.

    半成居士剛從後面追上來,便被這道光痕阻住去路,一觸之下,八方火焰進發,把他擋了一擋,古音便借此空隙,方向倏轉,整個人如脫軌的流星,沖擊而上.

    兩位同伴均被拉開距離,此時暴露在古音鋒芒之前的,只有厲斗量一人.

    "終于輪到我了?"

    些許雜念在厲斗量心頭一閃,便抹消乾淨.他嘿了一聲,身體微微後挫然而周身氣魄卻絲毫不減,倒像浪濤拍岸前蓄滿勢子的潮頭,轟聲高漲,直接面對古音冷冽無情的眼睛.

    然而在此刻,那對眼眸中,卻映入五彩華光.

    一道身影如電,瞬間從厲斗量和古音之間抹過.先天五色神光的蒼茫偉力,近乎天衣無縫地融入厲斗量鎮海八法的大氣魄中,正面迎上灼灼燃燒的太陽真火.

    又是一記驚天動地的碰撞.厲斗量吐血飛退,噴出的血霧在空中便燃燒殆盡.全靠這有些丟人的卸力法門,他才免了在第一時間被焚化成灰的死法,但一時半刻是半點兒力氣也提不動了.

    激烈的罡風從身邊刮過,半成居士,羅摩什,還有突然加入戰團的天芷上人,三位宗師已與古音戰成一團,沒人敢宵接面對古音的重擊,只能閃避穿插,批實搗虛,但短時間內看起來,倒也不落下風.

    "事猶可為……"

    厲斗量緩過一口氣來,又眯起眼睛,艱難的分辨強光中閃滅的人影,事態仍然模糊不清,卻也不再是一邊倒.

    何其妖異!

    本來絕望的局勢,在青吟出現之後,突然就成了眼下這個樣子.而且,"意外"的味道如此淡薄,更多的是環環相扣的嚴密.目見耳聞之下,除了驚訝,更多的還是從心底透上來的森森寒氣……

    "這邊事猶可為,而那里,則是木已成舟,世事變化,何其速也."

    明知是形勢緊迫,厲斗量還是忍不住朝那邊瞥去一眼.只一眼,他的視線便再也拔不回來了.

    神劍所辟的乾淨天地,看上去是波紋微生,細浪輕起,但有玉散人愧儡崩放成灰的前例,誰也不敢認為那其中真的就是輕波細浪,說是黃泉殺獄倒差不多.

    然而就是這黃泉殺獄之內,忽地閃出一個人來.

    那人就在斬空神劍之旁,仲出手,朝著遊龍般的劍身抓下去!

    清淨天地瞬間抹出一層血色.

    自從青吟引劍破空的那刻起,李珣一直在思考.

    最初,在重壓下,他的思緒就像是岩隙內的潺潺溪流,纖細異常,似乎隨時都會中斷,狹窄的思路中,斬空神劍,玉牌,陰散人等片段一直不停地出現,構成思緒的主體.

    直至劍刃破體而入的那一刻,思緒騫然中斷,形成一片純粹的空白.

    但緊接著,溪流像是沖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噴湧而出,前方再無阻礙,任其肆意流淌,至于此時思考什麼間題,他反而不清楚了.

    因為在方圓百里內的虛空中,至少有十萬……甚至更多的"李珣"在做同樣的事情.

    難以計數的"李珣"分布在虛空中的每個角落,隨著奔流的罡風和時時爆燃的元氣起起伏伏,有的突然大面積蒸發,但又有更多的彌散開來,每個"李珣"都是獨立的,他們感應著外界的變化,將周邊的點點滴滴都記錄在心,並由此衍生出種種念頭,不一而足.

    "李珣"們又是連系在一起的,所有的感應,思維都通過某個無形的網絡交織在一起,彼此碰撞,生出奪目的光彩,但更多的還是混亂.

    此時的李珣可以說宰握了方圓百里天地間每一寸虛空的變化,但又確確實實一片混沌,偶爾閃過的思維片斷告訴他,這比"照鏡分身"的經曆還要可怕百倍,千倍,可足……照鏡分身又是什麼?

    李珣在千萬思維碎片的濁流沖刷下沒停,不知過了多長時闖,思維的混亂奄無緩解的跡象,對是來自于心底最深處的本能,卻在一波又一波亂流的沖擊下,越發清晰的顯現出來.

    危機感,強烈的危機感,像是渾流中的礁石,透出水而,與亂流相激,生成一圈不容忽視的漩流.濁流圍繞著"礁石"打轉,支離破碎的思維碎片里首次擁有了共性的東西,而這點"共性",便是萌芽.

    "危機,什麼危機?"

    有了疑惑,便有了方向.分布在虛空各處的"李珣"們,不自覺地轉動腦筋,從攝取的種種信息內尋找間題的答案.可是,由于信息太過龐雜,也缺乏一個統一的標準,"李珣"們很難有效地作出排查歸納.

    隨著時間的流逝,"李珣"們獲得了另一種情緒.只可惜,那是因為長時間的思索而無所得所產生的焦躁感,非但無助于思考,還干擾了先前敏銳的感知,讓"李珣"們的狀況越發不利.

    該怎麼做?"李珣"們又有些迷失了.

    恰逢其時,又有一種新的感覺浮上來.初時,那只是"李珣"們收集到的無數信息中的一個,但很快,他們便發現這信息有著獨一無二的特性,而且是與他們緊密連系在一起的,這就像是黑暗中的燈塔,為他們樹立起一個明確的坐標.

    由模糊的感覺到潔晰的認知,也只是一眨眼的事.下一刻,"李珣"們看到了一根羽毛.

    那根羽毛不知從哪里來,通體青碧,如玉雕成,絀細看去,還能尋到其上流動的幽藍光芒,有著超乎尋常的質感,偏又飄飄蕩蕩,在這漫天元氣激流中起伏小定.

    非常古懌的是,當"李珣"們的注意力集中過去時,那羽毛似乎虛化了.或杏說,是某種力量牽引著"李珣"們,透過羽毛的表像,與另一個層次的某個存在完成了接觸.

    也僅僅是接觸而已,羽毛的"另一邊",只傳過來一個無比簡單的訊息:"朝那兒看!"

    "李珣"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偏移.

    此時此刻,正值斬空神劍發威,放射出無匹劍意,與高空垂流的劫煞對捕,湮滅的力雖集中在有限的天地聞,撼動虛空,漸漸撕開界陣,使上界的無邊偉力,悄然露出一角.

    雖虛緲,卻輝煌壯麗.

    然而,"李珣"們沒有被吸引過去,而是依托著模糊的指引,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傾注在劍辟天地中心處,那位瞑目虛立的青吟身上.

    青吟雖然站在那里,但她的身子分明在逐寸逐寸地拔升,這一過程里,她沒有絲毫用力,而是被虛空中某種難以測度的力量吸收去,也許是浸在那力量中太長時間,她的身形似乎也被同化了,明明是在眼前,卻更像透明了一般.

    青吟?

    一個相對清晰的認識莫名呈現出來,轉眼便在"李珣"們之間轉了一個圈兒,就像是一束光,在混沌暗云中掃射,照出個個殘缺的片斷.

    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

    斬空劍,玉牌,陰散人……秦婉如?

    千萬個"李珣"齊齊動腦,只是閃念的工夫,云破霧開,潔晰的脈絡呈現出來.

    青吟!

    一睡下來,競然又回到了原點,只是這一次,大風吹卷云霧開,映在"李珣"們眼中的青吟身影,卻不再虛緲不實,而是真真切切地映在服底,印在心中.

    青吟,陰謀的開炙和終點,此時就要飛升了,這就是說……

    她要逃掉?

    前所未有的清晰意識從心湖中浮起來,旋又在千萬個"李珣"之間形成整齊的和聲,直至彙流成河:"怎能讓她逃掉?"

    和聲變成了咆哮,內里沒有任何的雜音,只有純粹的意念凝煉在一起,發出黃鍾大呂般的轟鳴.

    形不存而神存,形未成而神聚,玄妙的形神變化在此毫微之間演化完全,雖有劫煞劍氣沖掩,那一絲意念生成的雷音依然抵入這藏蘊著恐怖能量的細浪之內,最終外化出來:"青吟,你逃不掉!"

    神聚而形至.其間沒有任何可以分解的過程,只一瞬間,李珣的身影便在這無盡虛空之內生成,硬嵌入那劍辟天地之中.

    噴薄劍氣仿佛是肆慮的颶風,瞬間將李珣的身子打得千瘡百孔,然而卻有一層濃重的血光.在他周身流轉,及時填充身下的創口,更與劍氣颶風相抗衡.

    血影妖身,再度成就!

    此法體一成,虛空中血光毒焰立時蒸騰飛卷.

    論手段,血影妖身或許還比不過劍辟天地的精微玄妙,然而這層層凶戾之氣在此方天地中彌散,也干擾了劍辟天地的澄澈明透,使周邊元氣陡生變化.

    高空垂流直下的劫煞,威勢更重,像是揮落的大錘,空空做響,寐波傳導下來,一圈圈波紋細浪,前後相繼,瞬闖席卷此方天地.

    虛空中央的青吟終于受到波及,也在此刻,她睜開了眼睛,正好看到李珣探手去抓斬空神劍的一幕.

    "人力有時而窮……"

    青吟漫聲開口,似在歎息,但更像嘲弄.

    柔細的聲音融進輕波細浪之中,漫透過來,聲音帶著某種異力,激發出了積聚在斬空神劍中無匹神力,乍一揮發,李珣已經探到神劍鋒芒之內的雙手,就像是前而的玉散人傀儡,崩解粉碎.

    斬空神劍盡展其遊龍般的神意姿態,**劍氣在瞬間又提升了一個層級,海潮雷音般壓過去,李珣連抵擋半息的能力都欠奉,便又給碾成漫天血霧.

    只是這次,劍中殺意沒能摧毀掉李珣的意念,自然也就無法阻檔他對血影妖身的控制.

    大笑聲里,李珣的身軀再度凝就,而這回他周身.一下像是燃燒著血色的火焰,在虛空中抹出刺眼痕跡.與此方明淨天地,顯出十萬分的不協調.

    青吟微微蹙眉,這細微的神情變化,讓她從即將飛升的天人,再度回落到凡間.她伸出手,斬空神劍當下收斂鋒芒,回到她手上.

    "當初謀劃之時,卻沒想到,你比古志玄還要來得倔強!"

    凜冽殺意仿沸從萬載冰窟中噴湧而出,又有著無比的靈性集束成線,瞬閬將前方的李珣鎖定且凍結,這一刻,清吟用無比認真的語調說話:"你就是我成道前,最後一個魔障!"

    音落,百里之外,忽有長嘯聲穿云裂空,席卷而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50:16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三章 應誓

    玉散人在泥丸宮內咆哮震蕩,卻根本用不上力氣.

    李珣修煉的血神子便是在諸多魔功邪法中也屬最上品,乃是以種種煉法,將自身魔化,獲得不可思議的生命力和大神通.

    這魔化是一個徹底的,不可逆轉的過程,非只是肌體骨肉,包括精氣,神意等各個層面,都要變化以至完成最後的變異.

    無論是李珣還是天芷上人,在某個時段內,都有嗜殺嗜血的傾向,這便是魔化中逐步適應的過程.

    玉散人確實是此界有數的高人,識見手段應不在陰散人之下,又有先天之利,雙方元神碰撞,論勝算,還在李珣之上,可是,對他來說,最致命的一點便是他對血神子的運轉變化一無所知!

    血神子修煉到高深處,周身霧化,散聚由心,是為血影妖身,此時從嚴格意義上說,便已非人身之屬.

    至于經由血神鍛體,將修士精氣神與此妖魔之軀鍛造如一,不分彼此,則是更上一層的功夫.

    剃刀峰一戰後,李珣不顧生死,借青鸞的絕大威能,一舉將"血神鍛體"的功課做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再向上,便全是道心境界的提升,全然與肉身無干.

    也就是說,僅從"法體"這個層面來講.李珣已經達到此魔功的止境,或者更明確一些,是此界所消"不滅法體"的終極狀態.

    理論上說,到了這種境界,水火刀兵不能傷,風雷陰魔不能滅,壽紀無窮,幾與天地同在……

    當然,此法體畢竟是以天魔秘法速成,還不能達到不毀不傷的水平,但由于血影妖身的特殊性質,他便是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外力打成碎末,只要有一點兒血肉尚存,也能再恢複過來.

    由此反推回去,若是如尋常修士一般的血肉,如尋常修士一般的元神,如何才能造成這種結果?

    所以,李珣到這般境地,其元神驅使,肉身變化之類,已經與常態修行迥異,只不過,他學了骨絡通心之術,能夠在人身魔軀之間自由轉換,化為人身時,一切元氣流轉,元神顯化均與尋常修士無異,但轉成血影妖身之後,肌體魔化,自有一股血肉精氣流轉,肉身元神渾融如一,泥丸宮之類,還有什麼意義?

    自玉散人漏了一些經絡竅穴使李珣能夠變化血影妖身之刻起,勝負的天秤便整個掉了過來.

    當然,玉散人終究是宗師級的人物,雖說眼下狀態不對,可咆哮一段時間後,也找到了用力的法子,他也不管其它,只將元神神識外放,不求主導這具魔軀,只是在內里使壞.

    由于他元神天生對李珣有克制之力,集中全力猛攻一點,確實可以擾亂李珣元神與肉身的渾融狀態,給李珣的操控制造難度.

    李珣很清楚,任玉散人元神殘存在此,絕非長久之計,最好能有一些攻伐元神的手段,直接施用在玉散人身上,將他打得灰飛煙滅最好.最安全的法子當然是找陰散人和水蝶蘭幫忙,只是前者身為傀儡,有諸多限制,後者重傷未愈,未必有什麼效果.

    李珣思量一回,最終還是決定冒險出擊,到頭頂的戰場上去,所以,一奪回身體的控制權,李珣便沖開霧隱軒屏障,扶搖直上.

    等出了霧隱軒,李珣才知道高空中劫煞翻湧,強絕壓力更勝以往,尤其是那不斷彌漫擴散的紅云,他分明感覺到其中雷火陰氣詭異共生,妖邪凶厲之氣充斥感官,比之四九重功,也不稍差.

    而仔細一看,那紅云好生眼熟!

    李珣掌握的信息遠超清溟等人,雖說他大部分精力還是放在控制玉散人這邊,但也僅遲疑片息時間,便抓住了里面的關鍵:"想必是古音此時修為冠絕天下,又引來天地劫煞.嘿嘿!她果然是和鍾隱糾纏不清,這劫煞不正是鍾隱飛升時碰到的那個?"

    再飛千丈,李珣對頭頂元氣變化感受得越發清晰,高空垂流下來的凶厲邪氣,雖相隔十余里也如近在眼前,濃厚渾濁,便如一層紗障似的,吞一口進來,便覺得內里穢氣重重,十分陰毒.

    不過,對李珣的血影妖身而言,這穢氣邪瘴倒是滋補之物,飛行中,血光飛卷,將之吸納,也不無小補:"這是外域穢光云氣吧!頭頂上炸開的必然就是赤陰離化神雷了."

    以李珣對天劫貧乏的認識,能一下子斷定這天劫的種類全是因為血神子的經文內有對這類天劫詳細的描述——曆代精修血神法門的修士,無不在修行過程中犯下滔天罪孽,待到天劫臨頭,十人里倒有六七個是碰到這類劫煞,故而經驗十足.

    他深知外域穢光云氣和深藏其中百萬魔頭的厲害,雖算是大補之物,可赤陰離化神雷卻威脅極大.

    尤其是赤陰離化神雷破一切真息,損一切元神,正是血影妖身這般元神,肉身渾融的"不滅法體"最大克星.若被正面擊中個十來發,恐怕當場就要重傷.

    對于自己的決定,李珣已經有點兒後悔了,正考慮是不是要就此調頭,外間寒芒閃爍,卻是一把寶劍摔落下去,他匆忙中瞥去一眼,心頭便是一顫.

    "心照法劍?"

    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得差了,而此時,東邊數十里外的地面上,忽然暴起一道血色虹光,論速度甚至比他這邊還快了兩分.

    虹光飛射,掀動大氣波濤,高空中垂下的穢光云氣均被其吸納一空,越顯得光華灼灼,刺目至極.

    "那是天芷……"李珣念頭才轉過去,天空中又是一股聲波傳導過來:"……今夜一別,必為永訣!"

    血影妖身的速度何其快也,等話音到頭,李珣距離高空戰場也不過千尺之遙,古音操控太陽真火,縱橫來去的身影,清晰可見.在這里,他清楚地看見,清溟墜下的身軀之內,有千百火光透出,轉眼便化作飛灰,被高空罡風一吹,便消散掉了.

    李珣心神劇震,恰逄其時,泥丸宮內玉散人元神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咆哮震蕩中發動了雙方碰觸以來最強的一波沖擊,血影妖身的狀態受其干擾,竟有些不穩,令他速度陡降.

    側後方,天芷所化虹光一舉反超過去,兩道血色虹光在虛空中有了一次交叉,同源而生的燃血元息擦撞一記,發出隱隱雷鳴.

    這時候,正值羅摩什和半成居士連手合擊之際,撕裂虛空的狂風中,一只頭角猙獰的凶獸影子無聲咆哮,羅摩什已經將魅魔宗"奪魄三化"的無上魔功發揮到了極至.

    那頭凶獸影像乃是羅摩什畢生魔功所化,內有億萬生靈怨念,集粹成有如實質的精氣,沾著便抽魂吞魄,蝕化精血,最是陰毒不過.

    半成居士沒有用出在西極禪宗修煉的法門,而是使出本命神通駕馭風力,將羅摩什所發的精氣激發到最活躍的狀態,雙方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那凶獸一步跨過十余里的距離,頭角狠撞在古音布下的太陽真火屏障之上.雙方巨力對撞,即使以古音之能也要為之稍頓,但只一瞬間,太陽真火的威能便徹底展現出來,熾白的光焰迸發,轉眼便將凶獸影像吞沒,遠方,羅摩什和半成居士都不好受.

    不過就是這麼一撞的空檔,如雨雷霆,已經接二連三地轟擊而下,轉眼便是數十道雷火轟在了光焰周邊.

    光焰蒸騰,將這一波雷火盡數消融,不過這波劫雷比羅摩什和半成居士的合力又要強上數倍,只見古音身外,太陽真火動蕩不休,影響所及,周邊虛空都扭曲變化,似乎隨時都可能裂出成百上千個口子.

    便在這時,天芷所化的血色虹光殺入戰場,朝著古音所在方位直直撞過去.

    對斜刺里殺出來的血色虹光,古音似乎並不驚訝,她的視野比人們想象中的更廣闊,甚至還有閑暇朝著另外那道血虹處瞥去一眼,對天空中出現兩位血魔之緣由的興趣,還要超過血魔本身.

    這一擊的時機把握得極好,天芷本已經窺準了她防禦最弱的瞬間,然而,要對她造成威脅,卻還不夠!

    血色虹光與太陽真火屏障對撞,黯啞的爆鳴聲後,便是滋滋連響,至陽至剛的太陽真火,對血影妖身這類天魔法體有比較強的克制作用,這也是古音無視其攻擊的原因之一.

    但接下來,她還是小小吃了一驚.

    青,黃,赤,白,黑五色光華分列在虛空之中,如扇如輪,當空刷動,那演盡五行的絕妙生克之法,天下實無物可擋,即便以太陽真火的純粹,也被破開一條縫隙,血色虹光瞬間霧化突殺進去.

    "真的是天芷啊!"

    古音確實有些驚訝,但要讓天芷上人借機傷她也是不能,她二度鼓蕩真火,再生一道屏障,要將天芷困在這內外兩層太陽真火中……

    便在此刻,她忽地一怔,仰頭去看.

    幾乎在同一時間,下方李珣超卓的靈覺也生出感應,彷佛是雷暴來臨之前,彌蓋天地的烏云,濃重的窒息感全無理由的將他罩住,遠處奪目的強光電火,也暫時模糊下去.

    這感覺有種無可抵禦的力量,控制了李珣全副心神,朝著更高層的天空望去.

    這一刻,紅云之下,千百道赤陰離化神雷噴薄而出,傾倒而下,通紅的火光似乎要讓蒼穹都燃燒起來,只是這肆慮的雷火,卻遮擋不住那一道奪目的劍光!

    "鏘!"

    待神劍出鞘的鳴響傳入眾人耳中之時,遠比漫天雷火更為燦爛的劍光,已經破開雷火大網,似銀河倒掛,星流璀璨,傾泄而下.

    可是,戰場中諸修士卻自動屏蔽掉外面這層華美的外衣,只看到那隱藏在星流之後的絕世鋒芒.

    眾修士里,可有兩人雖為那劍光所懾,卻還是多較他人看清了一層,李珣在下,古音在上,兩對眸光穿透了無匹鋒刃,見到一個熟悉身影舉劍破云而出,在這妖豔紅光彌漫的天空下,此人烏云般的長犮卻披上了一層濃重的黑暗,只有霜刃如雪,刺人心魄.

    劍光,劍吟與持劍之人分明是一體,卻又先後,明暗,強弱分明,若是一葉障目也就罷了,偏偏古音,李珣二人看得通透,劇烈的不協調感打入眼底,即使以古音和李珣的修為,也覺得眼中一眩.

    一眩之際,劍光已臨.

    很難形容劍光的迅疾,所有人都覺得自己捕捉到了這道劍光,可當他們想要做出反應之時卻愕然發覺,相較于如電劍光.自己的動作便像是蝸牛在爬,快與慢的強烈反差,才真正顯示出二者的差距.

    虛空中烙出清晰的劍痕,每個人都能看清劍光的軌跡,但也僅是能看到而已.

    此時此刻,天芷上人的先天五色神光也不過才剛剛發動,古音第二道太陽真火屏障也才見雛形,劍光已經斜抹過這一對女修交鋒區域的周邊,繼續下掠.

    那一瞬間,古音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奇怪.

    更下方的李珣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注意到這種細枝末節,但此瞬間,高空戰場的局勢便整個顛倒過來!

    太陽真火……熄火了!

    說是熄滅.其實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或者只有眨眼時間的億萬分之一,但那瞬間,熊熊火光確實是消失了,巨大的空洞像是一個荒謬的夢境,出現在古音和天芷中央.

    二人之間的距離.也就是三尺而已.

    先天五色神光炸開了奪目的光輝,隨又黯淡下去,概因天芷駕馭神光的右手已經深深地插進古音的側腹,下一刻,五色神光已經從古音另一側肋下透出,光芒耀眼如昔.

    太陽真火轟聲燃起,只是似乎已無意義.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瞬間發生的變故,不知該用什麼心情來面對,只有李珣,獨立于所有人之外——或者說,是被那絕世鋒芒斬斷了與外界一切聯系.

    下方,陰散人和水蝶蘭飛射而至,但在李珣的感覺中,卻是越來越遠,只有那奪目的劍光,才是這世界的一切.

    旁人只見得劍光裂空,而在李珣看來,當那劍光呈現在眼中時,無邊虛空驀地充實起來.

    無數有形無形的線條明火閃爍,或是氣機牽引,或是元氣流動,或是禁紋變化,初看時還複雜混亂,但在劍光掠過古音所發光焰外層的瞬間,一條明亮的軌跡在這紛亂線條中央延伸開來,如庖丁解牛,局面豁然開朗.

    "四方六禦,相乘相侮,至此生克方才周全.這就是鍾隱禁制的真面目?"

    看在李珣眼里,這燦爛的瞬問,當真是窮盡了禁法演化的奧妙,當劍光掠過,眼前由禁法控制的天地,便整個傾斜過去,以劍光為核心,重新構築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結構,使得這片天地的主導權,轉眼易主.

    古音被孤立了,雖然那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當禁法控制的力量盡數傾注在劍身之上,瞬時成型的完美結構又還原為最純粹的鋒芒,而此時絕世鋒芒已完成一次無以倫比的升華,劍光所過之處,抹消一切紛亂,斬除一切繁蕪.

    可不知為何,李珣的視線最終越過了那層劍光,直直對上其後那對熟悉的明眸,眸光清澈.一望見底,在那最深處,閃耀的依然是奪目鋒芒,惟精惟一,全無一絲雜質,與外界劍光合為一處,嗡聲共鳴.

    那是青吟,但又不是……

    李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青吟,剝去晦暗陰沈的外衣,去除美麗精致的浮華,出現在他眼前的,就是這樣一個身化劍意,斬絕萬物的修士.在此絕世鋒芒之上,留不住汙濁穢氣,而所謂華美優雅也全無意義.

    李珣忽然發現,認為這樣的青吟會沈迷在與玉散人的肉欲情感中,是何其荒謬!

    "青吟!"

    泥丸宮內,玉散人在吼叫,也許玉散人本人沒有發覺自己的叫聲近乎瘋狂,內里更是深蘊著恐懼,這份心緒竟然沖破李珣的控制,實質般外化出來,變成實實在在的音波,響徹天空.

    那確實不是李珣的嗓音.

    青吟笑了,在這一刻,她鋒芒如昔,卻又綻放出絕代風華,依稀有點兒故往的影子,笑容里,有一道訊息透過李珣的眼睛直插進他心底,玄妙卻清晰:"穢陋醜物,安敢與我共立于青天之下!"

    笑容起,劍光至!

    玉散人像被無形的手扼住脖子,叫聲就此斷絕,只有毫無意義的神識震蕩傳遞出來,此時的玉散人,已不再是曾經縱橫天下的大宗師,而是行將崩潰的瘋子.

    說也奇怪,這個時候,李珣竟然沒受到玉散人的影響,腦子反倒越發冷靜.就在此時,有一個念頭就此萌生出來:"斬空神劍,可斬得動我血影妖身?"

    前方劍氣森寒,透肌徹骨,已經到了最終爆發的極限,便在此時,虛空一暗,幽一雄偉的身影已擋在李珣身前.

    驅屍傀儡術念動即發,傀儡又可跨空來去,李珣就以這種手段,抹消了與青吟的速度差距,這也是最謹慎的做法.

    虛空乍暗乍明,血影妖身狀態下,一些常人的生理變化已經消失,但李珣仍不免身上一寒,幽一近乎金剛不滅的身軀,在斬空劍鋒下,竟如朽木一般,一劍兩斷!

    寒澈劍氣在長吟聲中飛射,斬斷一個幽玄傀儡之後,其鋒芒竟毫無折損,依舊向前.

    不可能!

    李珣腦子也只來得及生出這個念頭,與之同時,他全靠本能重施故技,二度召喚傀儡.

    瞬間虛空開裂,一個白蒙蒙的影子飛出來.

    長兩寸,寬寸半,不過半截巴掌大小的玉牌擋在他與青吟之間,李珣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微微外爍的毫光,還有那寥寥數筆勾勒的寫意山水.

    這肯定不是陰散人!

    玉牌轟聲破碎,飛散的瑩光下,青吟恢複平靜的面容,似乎又生動起來,幾分瑰麗,幾分嘲弄.

    劍刃透體而入.

    冰冷的感覺漫入全身,像一個不真切的夢境,又像是時空倒轉,那日情景重現,心頭無以名之的沖動逼上來,外化成確鑿無疑的誓言:"若我今生有一點兒對不起青吟仙師的念頭出現,便讓……便讓仙師她親手斬下我的頭!"

    斬!

    水蝶蘭的尖叫聲響在耳邊,旋又寂滅.

    半空中炸開了一朵燦爛的血花,李珣的身軀已經保持不住霧化的形態,化成一灘血水,濺射開來.

    濺射開來的血水大部分在劍氣雷火中蒸發,但還有一些灑落下去.

    劍光凝定,寐鳴之聲仍不絕于耳,但直至余音散盡,空中諸位修士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有赤陰離化神雷炸音不絕,轟落如雨.

    青吟收劍入鞘,簡單的動作由她使來,固然優雅從容,但更多的還是如劍般的冷冽森寒.

    其間偶爾幾個雷火落下,在她身外三尺,便都無聲消寂,她對其視若無物,只是按部就班做好這一切,方才擡頭看向更高處.

    太陽真火迅速膨脹,生成的巨大斥力將天芷上人遠遠震開,火光依舊明亮燦爛,並沒有因為古咅貫穿胸腹的傷勢而有所變化.

    落到遠處的天芷已化為人形,穿透古音身體的手上卻沒有半點兒血跡,只有一層熊熊燃燒的幽藍火焰,隨著翻滾的動作,拋灑下去.

    注意到這情形的修士心久都是一緊,那不是火焰,是鮮血!

    這時候,古音無視任何人,只是盯著青吟,平靜如水的明眸之後,卻似乎蘊含著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暴.

    這一刻,羅摩什,厲斗量,半成居士,褚辰,包括剛剛一舉重創古音的天芷上人都成為了可以忽視的配角,至于木立一側的水蝶蘭,還有突然消失在虛空中的陰散人,更沒有人注意.

    不過,這無形的風暴終究沒有天地功煞來得那麼直接.

    就是這麼一停的工夫,天上紅云已經大生變化,厚厚的云層區域內,似乎生成一個巨大漩渦,形之于外.

    高空紅云如流水般飛旋,中央陷下一個細匕的黑洞,黑洞底部,似與那無邊外域暗中勾連,百萬魔頭無窮無盡地湧出,駕馭滾滾雷火,連番沖擊而下.

    觀劫煞聲勢,比方才還要來得驚人,只是其中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外域穢光云氣與赤陰離化神雷,本是完全針對古音個人而來,之前厲斗量等人交戰時受雷火威脅,不過是余波殃及,其中並無氣機勾連.然而眼前這一波雷火魔頭,顯然與之前不同.

    在場的都是靈覺敏銳之人.一下便察覺到這劫煞分明是把青吟也給包了進去!

    來得最早的一發雷火轟擊而下,足有丈許方圓,乍看去通體赤瑩瑩的,光焰吞吐,周邊卻帶著一層慘綠光紗.

    對此,青吟卻是燦然一笑,這是今夜她第二個笑容.笑容里,她仰頭看著急降的雷火,神情無比專注.

    古音略微一怔,竟也不再開口,也如青吟一般,仰頭上看.

    "哧"的一聲長音,撲來的雷火明魔尚在三丈之外便無聲消寂,青吟至此劍未出鞘,純憑周身流轉的劍氣做到了這一步.雖不如古音太陽真火聲勢赫赫,但從容氣度上看還要勝過一籌.

    古音也遭受雷火魔頭的侵襲,只是她又轉過臉去,眸光冷澈,竟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青吟身上.雖說赤陰離化神雷將周邊太陽真火打得搖顫不休,也不能讓她有絲毫的分心.

    青吟神色平靜,那從容的眼神看起來似乎不知道古音盯緊了自己,此吋第二波雷火降下,這回卻是三發,環繞周圍的魔頭更不計其數,聲勢較前回強上許多,她終于不能再托大,將素手按住劍柄,也不見發力,斬空劍"鏘"聲鳴響中出鞘三分.

    身外劍氣,霎時間濃烈十倍!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9:55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二章 死難

    那是真的太陽!

    即使連傻子都知道,太陽不可能從他們中間跳出來,可當灼灼的太陽真火奔流四方,照徹八極之時,所有人心中都深深地刻進了一個念頭——難以撼移.

    低回的音符急速拔升,發出了開戰後的最強音!

    在肆意揮灑的太陽真火之下,洛歧昌所主宰的海天劍意,更像是一個笑話,萬千暴雨劍氣瞬間蒸發,翻湧的大浪狂風,像是被一無形巨手平平撫過,頃刻間,陰云散盡,碧空如洗,而那足以撼天攪海的昂揚劍意,更是在大日升騰的瞬間,灰飛煙滅!

    強烈的耀斑在人們眼中爆開,恐怖的髙溫讓半個天空都為之扭曲,洛歧昌的軀體也在扭曲的光線中變了形.那一刻,周邊諸修士甚至以為,他要隨著那蒸發殆盡的劍氣,一起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也在此刻,飛速擴散的光波之中,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最邊緣處竄了進去.

    "昂!"

    吼聲突起,伴此吼聲,高空之上,立生狂風.

    深厚的吼音在這大風中回蕩,撼人魂魄,似乎連八方輻射的太陽真火,都為之一頓.

    清溟不顧強烈光線的傷害,睜大眼睛,雖然在激蕩的光波中,一切影像都扭曲得厲害,然而他卻看清,那是一只體型龐大威武的猛獸,更確切說,是一頭肋生雙翅的猛虎!

    插翅飛虎!

    半成居士展開法體,撲入太陽真火之中,自他皈依佛門之後,越來越少動用這手段.上一次如此這般,怕還要追溯到上次四九重劫的時候.

    云從龍,風從虎.

    插翅飛虎乃是洪荒兄種,天生神通,顯形飛躍之際,自有九天罡風相應和,浩浩蕩蕩,風動萬里,然而在此刻,這萬里長風也只能勉強擾動周邊天地元氣的運行,讓他在此灼傷元神的真火圍殺下,搶出一條路來.

    不計損耗之下,半成居士強行沖過這短短里許的距離,又是一聲低吼,掀動天生神通,音波嗡然辟開一條縫隙,他長有三丈的龐**體全不減速,硬生生撞了進去.

    縫隙的另一邊,是已經陷入瀕死狀態的洛歧昌.

    只是一次硬碰硬的正面沖擊,當代劍皇的最強劍意便灰飛煙滅,這絕不屬于同一個層次的碰撞,而弱勢一方受劍意反噬,早已是五癆七傷,此時還能保持身軀大致完整,已經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堅硬的虎頭蹭上了洛歧昌的側身,將其遠遠挑飛出去,這一手太過倉促,才飛出百尺,洛歧昌便口噴鮮血,周身上下更是濺起一層薄薄血霧,顯示他的軀體已到了崩潰邊緣.

    半成居士不是不想小心行事,只是如今他實在沒有那個機會,在雙方碰撞的瞬間,虛空中,強光第二次爆發.在灼目的光波里,古音的身影幽靈般閃現.位置就在半成居士法體的側方.

    距離……半尺!

    古音五指並起,一記最平常不過的手刀向前穿刺,沒有任何偏斜,鋒利的掌刀直直插入虎身側腹,一切護體真息便如層層薄紙,一捅便破!

    "昂!"

    又一聲狂吼炸響,狂亂的罡風下,巨大的飛虎法體猛地蜷成一團,借這個勢子,堅韌的肌體在扭動中夾住了深及體內尺余的掌刀.

    稍稍受阻的掌刀二次發力,蘊含其中的灼熱真火,在外界的擠迫下,反而爆發出更恐怖的力量,以至于形成了第三次強光的爆發.

    只是這一刻,飛虎法體竟然虛化了.

    太陽真火幾乎蒸發了十丈方圓內的一切,卻錯過了那位大妖魔法體轉換的間隙.

    半成居士恢複成*人形的身軀從虛空中跳出來,左肋上方接近心髒處,赫然皮開肉綻,裂開一個深深的傷口,血淋淋的傷口處,還燃燒著幽藍的火苗,好像血肉才是最好的燃料.

    這位大妖魔仍在後退,面目模糊,看不滴神色變化.不過瞧他姿態,對左肋恐怖的傷口好像完全沒有感覺.

    古咅也沒有追擊的意思,反而又是一笑,回手整理微顯散亂的發,由極動而極靜的變化,讓周圍人們都很不適應.下一刻,幽藍火苗轟聲燃燒,那一瞬間,半成居士半邊身于都陷入火焰之中,更有無儔暗勁在傷口深處爆發,這位大妖魔竟然控不住身形,低哼聲中,從萬丈高空翻翮滾滾落下.

    轉眼間,兩大宗師遭受重創!

    直到此時,其余人等才反應過來,距離戰斗最近的無疑是清溟,見此情形,他甚至沒有思考的時間,便被劇烈變化的氣機牽動,沖擊而上.

    大戰之初.七位真一宗師天然形成一個完整的攻防體系,以抵禦來自古音的強烈威脅,而隨後古音趨退如電的連串攻擊更如一柄大錘,將這其中的連系敲擊得更為緊密.

    不自覺的,七位宗師間的氣機連接已經密不可分.如同一張細密編織的大網,撞擊大網的中央,網子的邊角就要向內收縮.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清溟才沖上去,包括鯤鵬老妖在內,幾位宗師紛紛發動.不過,他們比清溟來得更遠,在高速沖擊下,其先後距離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心照法劍微微顫鳴,清溟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從理智上講,他不認為自己可以抵擋住古音絕人的神通,但在劍氣迫發的那一瞬間,一切勝敗存亡的雜念便都被他清掃一空.此時,古音是背對著他,並且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雖然清溟知道正面反面都沒有任何差別,但一貫的修養還是讓他沈喝開聲.

    "真是聒噪!"古音始終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動用太陽真火的手段,只是伸手輕撫虛空,便有錚錚之音,響徹天際.直到這時候清溟才想到,眼前的女修,在今日之前是以音殺之術聞名于世的.

    雖然不像太陽真火那般霸道,可無形音波犀利如劍,更將天地殺伐之意運轉變化,只是三兩聲過後,清溟迫發的劍氣便給轟得七零八落,而殺意不止,透肌入骨,直撼內髒,先前壓下的內傷頓時又給引發出來.

    至此,清溟距離古音還有七八丈遠,便又吐血而退,狼狽不堪.

    這真是……

    清溟又一次認識到了自己和古音之間巨大的鴻溝,但這不能成為他縮手的理由,他不求取得什麼戰果,只想著給遭受重創的洛歧昌和半成居士一個回氣的機會.所以,他壓下內腑的傷勢,再次禦劍而起.

    在劍氣嘶嘯的瞬間,古音突然回頭直視過來,黑眸中,便像是充起了兩個小小的太陽.

    被這目光刺中,清溟只覺得周身氣機一窒,險些又嗆出血來,便在此時,他聽到了古音冷冷的言語:"你要知道,我不是殺不了你."

    語落,天地驟起狂風,其中又有幾道錚錚之音透入,音波劍氣一觸,清溟只覺頭面處被一記重錘轟上,腦子嗡地一聲,連意識都模糊起來.

    昏沈中,他被一股大力損起,直摔落數里之外,可依然性命無憂,同時耳邊傳入對方的低語:"若照我的意思,十個明心劍宗也滅了!只可惜我答應了某人,要饒了你幾個師兄弟的性命,並維持明心劍宗的傳承……"

    說話間,她身邊正有一圈吞吐不定的光焰,慢慢彌散開來.那是太陽真火的外化,不知古音是用什麼法子將吞納的劫煞轉成這種至精至純的炎法神通,借以天心驅使,確實霸道無比,若是正面硬撼,洛歧昌便是最好的例子.

    清溟被摔得遠了,厲斗量,羅摩什,褚辰與鯤鵬老妖一起,已沖到了古音近前,正迎上如實質般熊熊燃燒的光焰.

    似乎是因為清溟的牽扯,古音並沒有及時鼓發真火,便連周邊元氣也沒有驅動.

    沒有周邊的阻礙,四大宗師得以從容聚力,從四個角度夾殺而來,刹那間,氣機聚合.如果就此出手,必將發動自開戰以來最完美的一次合擊.

    但就在這時,光焰中央的古音伸出一根手指,伸出的手指沒有指向任何人,只是點了點天空.

    古音的動作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縱然明知不對,諸位宗師竟還是不由自主,仰頭去看.

    視線極致的蒼穹之上,有著燃燒的金瞳.而那金瞳也正漠然投視下來,只是那目標,並非是諸位宗師!

    這時,太陽真火才轟然爆發,當真像是在人們中間升起一輪烈日.

    強光所及,四大宗師連手之勢立即土崩瓦解,四人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一路飛退之下,與古音的距離竟又拉開到十里之外.

    他們雖是狼狽,但都心知肚明,並非是太陽真火無可抵禦,而是之前的瞬間,爆發的太陽真火中,一股與真火質性迥異的寒意淩厲如劍,氣沖斗牛,雖是一閃而逝,卻與天上"金眼火劫"隱然相通,那一瞬間,四人只覺得四肢百骸如遭火焚,其中尤以厲斗量更甚.

    "那是……"

    厲斗量終究沒來得及細思,虛空忽又生變!

    高空之上,再度響起郁郁雷鳴,與之同時,天空中突地放射紅光,擡眼看時,只見蒼穹之頂,裂開的金眼火劫之外,又有一層暗紅的云氣透出來,云氣越聚越多,光線也漸漸明亮,然而那血紅通透的顏色,卻讓人極不舒服.

    能讓羅摩什,厲斗量這樣的人物感覺到不舒服的,便絕不可能僅僅是外觀的作用,必然還有其它的異處.

    諸人都是見多識廣之輩,初時的不適感過後,便又覺得這紅云十分眼熟,尤其是清溟,被這紅光一照,心里莫名便起了許多心思,也因此反應最快:"這云,莫不是六師弟飛升時的那個?"

    鍾隱飛升時的異象,對清溟而言,即使相隔百年也依然曆曆在目,他記起來,當時轟擊鍾隱的雷火臨近結束時,便有這麼一層紅云意圖彌漫開來,卻被鍾隱反手一劍,封了回去.

    只是現在,再沒有像鍾隱那樣的絕代高人,而最接近的一位,看起來倒很是樂觀其成.

    轉眼間,紅云便蔓延了大半個天空,這血紅顏色一層又一層堆積上去,厚重之余更顯得沈沈欲墜,而云層自發翻滾,如浪如濤,隔了遙遠的距離,眾人鼻中竟有腥氣侵入.

    紅云堆積,最初的火劫金瞳卻漸漸被淹沒進去,便是中央那道奪目金光,也漸漸微弱下去.

    隨著那光芒隱退,云間自生變化,忽現出千百雷光,在云層間遊動,時隱時滅,乍一看去,更像是無數扭動翻滾的長蛇,詭異非常.

    沒等諸修士辨清這紅云雷光的虛實,紅云深處,金瞳光芒突又大盛,一個明滅變化的間隔,那光卻是變得高度集中.

    十余里之外,正搖搖晃晃力圖穩住身形的洛歧昌陡然一僵,僵住的並不僅僅是他的身體,還包括他周身一切元氣流動!

    在場的都是此界最頂尖的人物,對天心運轉,功數生滅都有最敏銳而直接的感應,在他們的感覺里,洛歧昌愣住的刹那,蒼穹之上,金眼火劫的功煞洪流,前所未有的大爆發!

    "不好!"厲斗量失聲叫了出來,身形甫動,便又硬生生停下.

    若不是他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極致,再動個兩三寸,四肢百骸內的強絕火力便要應機而發,那時候,他的下場,就是如同洛歧昌這樣——遠處,洛歧昌五官七竅同時噴火!

    那不是凡火,而是燃卻修士最精純的一點兒生機,在心竅內蓬然點亮的心火.當心火燃燒,修士周身諸竅穴如斯回應,轟聲爆燃,焰光直通泥丸宮,再穿透天靈與九天劫煞相接,天人交感之下,某種無以言喻的力量從夜空金瞳中射出,透過這一道連系,暫壓落到洛歧昌泥丸宮中.

    泥丸宮中正焰火飛騰,兩股力量在泥丸宮中相撞,卻沒有任何聲息,然而高空中所有人的心頭,都震了一下.

    在那瞬間,一切生機湮滅!

    這一刻,時間似乎也隨之停滯,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掐住厲斗量等人的心髒,也許只要再加一點兒力氣,便可以將那脆弱的器官捏破!

    "哧"的一聲長音,驚碎了僵滯的空氣,一道淡青光華沖開洛歧昌已經嚴重變形的頂門,朝西南方向電射而去,這是洛歧昌在火劫中殘留的一點靈識,在千鈞一發之際逃脫出來.

    這脫離絕地的靈識仍是修士元神,識神混雜的產物,先天後天之氣交織一起,性靈蒙昧,卻盡包修士一生識見信息,並有諸多修行妙識,若能成功轉世,又經同道指引繼續修行.五百年後,便又能屹立于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當然……這要真的成功轉世才成!

    靈識之光轉眼便遠去百里之外,然而一道有兒臂粗細的暗紅云氣,卻已無聲無息的垂流而下.

    前後變故發生的實在太快,遠超眾人反應的極限,這邊清溟等人還來不及生出合適的心思,便見此暗紅之氣從天而降,彷佛妖魔長臂,只一探,飛射的靈識之光便光華黯淡,夾在云氣縫隙里,被倒卷而上.

    "敕!"

    危急之時,卻是清溟最先動作,他舍了一身玄門劍氣不用,口鼻含氣,同發清濁之音,生成一句符文敕令,同時大袖一擺,從中飛出一件令牌狀的器物,迎風而上,才飛騰數十丈,便放射出蒙縈紫光.

    這紫光如有靈性,亦是當空飛射,竟堪堪與卷回的云氣追個首尾相接.紫光透入紅云,照徹尺余方圓,只見那一點靈識光華被千百道紅絲捆縛,更漸漸受此顏色浸染,變得混濁起來.

    清溟按住胸口翻騰的氣血,又發敕令,紫光隨之再亮三分,透入垂流紅云之中,打散云氣,反將那點靈識光華包裹在內,向後拖拽.

    這令牌模樣的器物,實是清溟為日後劫數準備的一件本命靈牌,最能護持靈識,以備萬一.此時為了給洛歧昌奪得一線生機,他咬牙使出,務必將劍皇靈識收納其中.

    便在此時,眾人耳邊,都透入古音一聲冷笑.

    笑音未落,一道暗紅雷火從云層中透出,轉眼撕裂虛空,將黯淡光痕烙在眾修士的眼中.

    清脆炸音響起,本命靈牌轟聲破碎,紫光驟息,清溟慘哼一聲,受此力波及,又是一口鲊血噴出來,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紅云翻卷,將洛歧昌僅存的一點靈識吞沒進去.

    在靈識光華熄火的刹那,高空之上尖音驟起,似萬鬼厲笑,無數道刺耳聲音彙合成一處,惹得人耳轟鳴.千里虛空,一時間上下倒顛,陰風慘慘,如墜鬼獄.

    也是此刻,劫火已蔓延到洛歧昌殘軀上的每個角落,一切生機元氣都不是阻力,而是助燃的材料,所以火光肆虐,在燃燒到極致時,便從殘破的人體內噴發出來——那火已經失去了火的形態,而化為了純粹的光,洛歧昌的殘軀便是這強光中小小的一抹黑影,一陣罡風吹過,便無聲無息的消散掉了.

    劍皇洛歧昌,就此死難!

    就算諸位宗師見慣了生死,也不止一次經曆過大劫之下好友同門形神俱滅的慘事,可一代劍皇灰飛煙滅的情景,仍化為難以抵禦的沖擊,強襲心頭.

    便在此吋,古音刀鋒般的眼神從他們臉上劃過:"聽說,你們是要借我來度劫?"

    古音的噪子空靈優雅,一絲煙火之氣也無,但聽在諸宗師耳中,卻是惡毒到極致的諷刺.

    至此他們才知道,之前古音雖然一直忙于控制功煞,但對他們的打算卻是了如指掌,而在洛歧昌身殞之後挑明此事,便如同兩記正反陰陽的耳光,狠抽在諸位宗師臉上.

    " 時勢變易,天心輪轉,這不過是最基本的道理,可笑你們至今不悟,仍異想天開,只道是幾萬年來一成不變的劫數.也許這就是劫數吧!度劫的卻是整個天地大局, 要麼就此開啟新生,要麼在死水中發臭,至于你們……充其量不過是浮遊在天地中的蟲豸,宙火劫煞之下,灰飛煙滅才是正理!"

    語至深處,古音燦然一笑,目光竟又回到清溟身上:"這道理還是我從鍾隱那里得來."

    當那熟悉的名字鑽入耳孔,清溟腦中轟然一響,一時間竟不知此身何在.

    "莫要中她惑心之術!"

    厲斗量的吼聲是如此模糊,倒像是在遙遠至極之處傳來,清溟聽在耳中,卻是激靈靈打個寒顫,手上不自覺握緊劍柄.

    此時,古音朗朗清音已經擴散開來,十里范圍之內,人盡得聞:"看在鍾隱面上,我饒你不死,你若還知些羞恥,快快滾回山去,就此緊閉山門,等他百十年月,待大變過後,他日,五門閥中,說不定還有你們明心劍宗一個!"

    心照法劍鏘聲鳴響,只是這次劍吟,卻抵不過那狂濤巨浪一般的沖擊,清溟只覺得自家心神飄搖激蕩,無憑無依.

    他竟然就信了古音毫無根據的一面之辭,才一入耳,他就信了.

    看似荒謬,但清溟心中透亮,不是他輕信于人,而是冥冥中那一線感應,至今才真正明晰罷了.

    事實上,自從九天雷火降臨在東海上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些感應,尤其是李珣,水鏡先生,水蝶蘭等先後現身解讀那詭異局面時,他更是心神不甯.

    此後事態連續變化,固然讓人眼花繚亂,但也從各個角度投下懷疑的種子,只不過這種心思被他有意無意的壓制,一直沒有顯化出來.

    直至眼下,從古音唇間蹦出那個名字,便像是掀起心底那層幕布,原來答案本來就有,只是之前蓋若,故作不知而已.

    回溯千年,清溟依稀看到了,坐忘峰上,那抿唇按劍,為師妹鳴不平的修士模樣.

    "我有一劍在手,何人能擋?"

    "天擋,地擋,人心能擋!"

    思及當時師徒對話,清溟只覺得心頭沈郁,呼吸不得:"師弟,恩師當年的安排,你竟是憤恨至今麼?"

    高空中,有那麼一瞬間,氣氛變得非常詭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清溟身上,每個人的心思都不一樣,但對清溟而言,又沒有任何差別.

    如果這也是一種劫數,清溟不認為自己能挺得過去.

    "昂!"

    突來的吼嘯聲擊碎了詭異的氣氛.清溟打個了寒顫,像是從夢中醒來,在他耳中,原本野性的吼聲卻更像是晨鍾暮鼓,直抵心田.

    "半成居士?"

    此地能發出這種吼擊穿他人心底的,也只有那一位了,清溟畢竟是修行千載,心性修養近乎圓融無缺,一震之下,心神便澄清許多.

    此時,大風起兮.

    長風萬里,虎嘯天地.

    絕代妖魔的雄渾傲岸,是經過數萬年來天地劫煞的層層打壓,沈澱而來,那曆經歲月磨礪的大氣魄勃然而出之際,便是頭頂蒼天,也要禮讓三分.

    十丈虎影,駕長風,禦云氣,身形未至,深藏千年的凶厲野性,已是淩厲如刀,破空斬來.

    蒼穹之上,千里血云,驀然中分!

    千百道雷光扭曲炸裂,其中更有青灰鬼影,閃滅如煙.

    混濁血云翻滾著想要合攏,卻被那淩厲殺息凍結,張開寬及十里的裂隙,任巨大虎影自其中一掠而過.

    古音對此毫不動容,甚至微笑著仰頭觀看.

    只見插翅飛虎直直插進方才紅云垂流翻卷之處,發力一攪,便是里許云氣洞開,下方諸人依稀見得,他虎爪探入,似是抓住了什麼東西,可緊接著那充斥著力量的巨大身體僵了一僵,隨即虎影虛化,出現在人們眼中的,又是那個熟悉的半成居士.

    半成居士緩緩下落,直到與眾人平齊時,髙空紅云才漸漸合攏,內里雷光越顯狂暴,卻遲遲沒有落下.

    清溟想說話,卻是氣血沖上喉頭,忍不住嗆咳兩聲,話音也給堵住了.倒是遠處厲斗量遙遙相詢:"洛宗主……"

    "被魔頭浸染,已是無救."

    半成居士雙眸微瞑,語氣平淡無波,可是與他先前裂空斷云的淩厲殺意比對,誰都知道他現在的心情如何.

    虛空中又靜默一下,等到話音再度響起之際,卻是已經沈默很久的羅摩什開口說話:"如此看來,這片紅云應是外域穢光云氣,云層中遊走的,則是赤陰離化神雷."

    "傳說穢光云氣中,集聚十獄血孽,蘊生百萬魔頭,而赤陰離化神雷則蝕元穢神,破一切真息,損一切元神,在身劫之中,論陰損,當是首屈一指,不是犯下逆世濃孽者,怕是還招惹不來."

    他眸光如針,刺在古音臉上,隨又咧開了嘴,臉上的魔紋隨此動作微微蠑動,妖異非常:"修行千載,我自認為犯下殺孽無數,但要引來此劫,還差點火候,我已如此,逞論他人?只有古宗主妄想逆天改命,驅使散修妖魔,百多年來做出許多大事,才有這種資格."

    古音微笑欠身,把羅摩什的話當成贊語,接受下來.

    羅摩什說了這麼多,目的可不是贊美幾聲,他也笑了一笑,繼續道:"外域穢光云氣滋養魔頭,最喜吞噬元神之類,這才有主動襲殺洛宗主靈識之舉,不過,這百萬魔頭最喜吞噬的,應是古宗主的元神才對……"

    說到此處,他又閉口不言.另一個方向,褚辰老兒也道:"金眼火劫我們是要硬挨著,但這穢光云氣及赤陰離化神雷,主要還是以古宗主為目標,我們只要元神守竅, 控制真息運轉足矣,而古宗主除了這些功課以外,恐怕還要分出許多精力,抗衡百萬魔頭襲擾以及赤陰離化神雷的轟擊吧!"

    更遠處,鯤鵬大笑聲起:"太陽真火確實足抵擋魔頭陰雷的最佳手段,只是其中神息驅動,所耗精力之巨,應該遠在古宗主預料之外.你說你見不得明天的太陽,我卻覺得,你能再撐半個時辰,便是老天無眼!"

    兩個邪道宗師,一位絕頂妖魔字字誅心,實已抓住了幾個極關鍵之處.不過,古音對此依然無動于衷,只將目光逐一從諸人臉上掃過,末了,方輕聲開口:"你們是不是覺得,赤陰離化神雷積蓄威能需要時間過長,才如此聒噪,以事拖延?"

    此言一出,羅摩什和褚辰還能控住表情,鯤鵬卻是又笑了起來:"古宗主明鑒!"

    古音微微搖頭,似有無奈,但更多的還是冷冽的嘲弄,她的目光最終定在了半成居士身上.之前飛虎裂空的手段固然氣勢無儔,卻對自身傷勢毫無益處,古音盯緊了他,唇角上勾:"也罷,下一個!"

    高空中,炎獄洞開,太陽真火在古音驅使之下,飛騰變化,橫斬而去.

    在旁人看來,古音朱唇啟合間,逸出的像是閻羅的檄令,而在清溟眼中,那更像是他最欽佩的六師弟附身其上,將積蓄千年的憤怒,用這一種方式噴發出來.

    長歎一聲,清溟緊了緊手中的心照法劍,禦劍而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他一定要做點什麼.

    呼嘯的罡風被劍氣排開兩邊,鋒芒直指古音,清溟只望這一劍能阻上一阻,使半成居士有個提氣應對的空隙.

    便在此時,後方風雷迸發,奇異的嘯音由遠而近,隆隆碾來,鯤鵬老妖巨大的身形已經出現在清溟背後,要從他頭頂躍過.

    體會到鯤鵬氣機變化,知其隱然與自己生成合力,清溟稍稍松了口氣,集聚心神,微調真息,務求達成更好的效果.

    巨大的影子已把清溟完全罩住,兩人間的距離最多不過十尺.

    便在此時,氣機陡生變化.

    修行千載的靈覺發出尖銳的警告,但因為清溟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前方古音的身上,反應時已慢了半拍,更何況,距離實在太近了!

    沒有任何驚人的聲光效果,甚至連元氣溢散的嘯音也無,對方毎一分力氣都用到了實處,後背上,似乎有一塊肌肉軟化,隨即塌陷下去,然後才是爆發的洪流撕裂肌體,洶湧而入.

    對手全不顧劍氣反噬的傷害,當空點下的腳尖直直踩到他的背心,只一瞬間,清溟五髒六腑齊齊破裂,深厚妖氣真息順勢二次迸發,將他周身氣脈扭成了一團.

    便在此刻,對方沈厚的噪音透進耳輪:"鍾隱要保的,老子偏要殺殺看!"

    清溟五官七竅同時濺血,手上心照法劍則發出憤怒的鳴嘯,脫手飛出,化為一線精芒,撕裂虛空,朝著對手的面部刺至.

    鯤鵬老妖正飛騰向上,見此,屈指一彈,空氣中炸出"嗡"的一聲強雷,心照法劍光芒黯淡,掉頭向下.而老妖則借勢而起,速度再增三分,便在厲斗量等人瞠目結舌的表情下,他頭也不回,笑聲如雷,就此遠遁千里,余音猶自傳回:"早看明心劍宗不順眼,殺了清溟小輩,果然痛快!古音賤婢,今夜一別,必為永訣……"

    最後一字,鯤鵬的笑音還是啞了,顯然之前強行扭轉氣機,並硬接清溟的垂死反擊,仍是傷到了他……可,這又如何?

    "下一個,原來是我嗎?"

    清溟腦子里一片渾沌,依稀間,他聽到半成居士慨然長歎,也聽到厲斗量憤怒的咆哮,但這些聲音很快沈寂下去.

    當致命的意外發生,他反而不怎麼驚訝了,前所末有的清明掃除了心頭的霧障,只是略有幾點疑惑,像是蚊蟲的暗影,停留其間:"古音已有撼天動地的偉力,可正面擊敗眾人,何需再動用這些心機?雖說古音有過暗示,但鯤鵬又憑什麼相信她?眼下的古音,當真是不可戰勝?"

    他的身子已經失去了動力,只是隨著慣性向古音那邊飄飛,並已有下墜的趨勢.

    但在這生與死的界限上,清溟澄澈的道心,對身體內外的把握反而越見稍微,他清楚地意識到,破碎的心竅中,那一點心火已經點亮,受外界劫煞舉引,灼灼燃燒,而之前鯤鵬透進來的某種力量,又死死封住他的泥丸宮,讓他的元神欲脫不能.

    前方,古音也不再有什麼動作,只是藏手袖中,用冷漠的眼祌盯著他的軀殼,耐心等待他的死亡.

    "真的不是她動手啊!"

    清溟竟覺得有些好笑,然而念頭未絕,一道電光忽然劃過腦海,他猛地一驚,漸漸模糊的瞳眸鼓起來,死死盯住古音遮在長袖中的手臂.

    不久之前,那一記無可抵禦的手刀在清溟腦中重放,當時耀目的強光,正如同腦子里照亮一切的閃電,清溟忽然間明白了.而這時,他的身軀開始迅速下墜,距離高空的戰場越來越遠.

    心火轟聲燁燃,沖出心竅,與之同時古音收回了目光,不願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浪費精力.清溟重重顫了一下,借此擠出身上最後一點兒力氣,朝著急速旋轉的天空,嘶喊出聲:"她承接不住劫煞,右手已化飛灰……"

    這是古音最強大的一刻,也是古音最虛弱的時候.

    接著清溟的尾音,高空中,紅云翻滾萬雷迸發,初看是千百條暗紅細線投射,細線半途中便鼓動膨脹,化為密密麻麻一片雷火,轉眼籠罩數十里方圓.

    火光沖天,溫度卻詭異地急速下降,中間更有鬼影重重,撲擊而下,揉入雷火之中濺射開來,與太陽真火的光芒一觸,就是哧哧作響,強烈的腐蝕性令人觸目驚心.

    雷火爆音中,更暗含勾魂攝魄之能,與啾啾鬼音合在一處,撼動靈竅,拘拿元神,每一次爆響,都能撼動太陽真火的光圈,凶悍非常.

    清溟見著千萬雷火狂降,便連厲斗量等人都給淹沒進去……不過很快的,他便見到千丈雷火中,厲斗量等人的身影分射,鼓蕩起高空狂風,在如雨的雷火下,高呼酣戰,並無退縮.

    無聲一笑,清溟身軀內空空蕩蕩再無半點兒力氣,只有肆虐毒火奔襲往來,其中最強勢的一股已越過十二重樓,直逼泥丸宮而去,他的性命,也終于走到盡頭.

    身軀翻滾中,他掉頭向下,遠離高空戰場.

    久違的靜寂包圍過來.然而,臨近極靜之地,外間忽又轟然鳴響,尖銳的嘯音撕裂大氣沖擊而上.天旋地轉之中,清溟似乎看到有一道刺目血光穿云破霧,呼嘯而上,再一轉眼,又是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光芒從他身邊擦過,直入云霄.

    與之同時,腦中嗡聲激蕩,天地劫煞破開天靈,沖擊進來,此一瞬間,感覺卻是出奇的輕靈,清溟睜大眼睛,那幽深的蒼穹,像極了止觀峰上的夜景,唯一缺少的,只是師弟妹們的隱隱笑語.

    空洞的眼神與蒼穹連接在一起,正值月上中天之時,蒼白的月光映在他眼底,而在其中,又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映著夜月光輝,長發如幕,舉劍破關而出.

    看到這一幕,他忽地笑起來,便在此笑容里,劫煞心火聚合,高熱貫入軀體每個角落,一聲輕輕爆震,身化飛灰,神意寂滅.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9:31

第十九集  塵埃落定    第一章 應劫

    高空中,清溟已經瀕臨極限.

    清溟是四九重劫後才晉陞真一境界,論修為醇厚,差了厲斗量不止一籌,直面非人的強壓,能撐上小半刻鍾已經是相當了不起.

    到了後來,任何一點兒力量的增減,都會造成清溟劍幕的極大震盪,他已經完全陷入古音的節奏裡,想脫身都極為困難.

    也正因為如此,他對火球脹縮的幅度極其敏感.

    隨著又一波劍氣揮出,青煙障前的強壓忽然以極快的速度衰減,清溟幾乎本能的停止放射劍氣,卻抵不過壓力轉換的錯位感,嗆出一口鮮血,內腑免不了受到創傷.

    一切光芒都迅速黯淡下去,虛空中空蕩蕩的,溫度卻再上升了一個層級.注目前方,只見龐大的火球正穩定堅決且大幅度地向內凝縮.

    龐大火球偶爾一次的反向激盪也是輕微得很,卻又放射出讓人皮肉焦枯的高熱.

    火球表層噴射出來的焰尾,似乎也被某種吸力控制著,呈現出扭曲的弧線盤繞在最外層,偶爾一次甩擊,火光的顏色都似淡了一些,透著淺淺的青光.

    "凝斂至了極處.她接下來會怎麼做?"

    似乎是設想的最糟糕情況出現在眼前,以清溟的修養,一時間也為之茫然,不自覺回眸看向洛歧昌等人,想得到一點兒提示.

    只是,旁人又哪有什麼好主意?

    劍氣的嘶嘯聲徹底止歇,高空中只剩下火球緩慢轉動的隆隆轟鳴,這是由內裡無數火焰廝磨,元氣炸裂和千萬個類似的聲息集合一處,方最終形成.

    無形的震盪碾過諸位宗師的心頭,逐分逐分地消磨他們的意志.

    "鏘——"

    心照法劍歸鞘發出一聲清鳴,清溟以他的方式擋住了這一波侵蝕人心的音殺.

    此界修士之間,膽色的差別當然存在,可凡是邁入真一境界的,卻絕不會有一個孬種!

    沒有相應的覺悟,又豈會有如今的層次!

    半成居士移到洛歧昌身邊,遙望前方孤伶伶停在虛空中的清溟,微笑道:"我曆劫十餘次,唯有這回別開生面."

    洛歧昌回眸看向這位與他有千多年交情的老友,同樣笑道:"確實比四九重劫來得有趣,也做得乾脆利落."

    一番話裡終究還是感嘆自家準備不足.

    半成居士笑容收斂,正色道:"劫關至矣,老弟.一劍在手,何愁不能破劫功成,驗證千載修行?"

    "這是自然."當世劍皇濃眉揚起,言語中現出一貫的傲岸雍容,"虎兄看我破功!"

    便在此時,火球的核心處,古音溫和婉轉的聲音透出來:"天功已過,功煞盡入我手,古音不才,願身化功關,與諸宗道友並證天道好壞,亦觀這天地改換,江山移位的雄奇景色."

    話中字字清晰,如珠走玉盤,周圍幾個真一宗師都聽得真切,然而古音談話的對象卻不僅僅是他們,其餘音嫋嫋,化入虛空之中,緲緲間,若有若無,瀰散四方.

    再去細聽,便有一波細若蚊蚋的低吟,漫入耳際,沒人能辨清內裡轉折,可那層話音卻是清清楚楚地透進來,直抵心田,以諸位宗師的心靈防禦之嚴密,竟也無法阻止它的滲透.

    "天地微聲……這古音難道真是駐世天人,落地金仙?"

    高空諸人自然清楚,在古音開口發聲之際,天上地下,一切元氣,無論是遊離於天地之閼,又或深藏於林木,土壤,水流乃至人身之內,都微微響應.

    諸般回應或許極其細微,但億萬之巨的規模集合在一起,足令天地為之變色,這也正是所謂"天地微聲"的由來.

    如此神通,此界向來少有,一般只有在大修為之士白日飛昇之際,才會表現出來,最近的自然就是鍾隱那回.

    想想眼前站立的人物,就是鍾隱那般的存在,諸位修士心中,哪能沒有感嘆?

    不過,古音發此神通的目的,卻也不只是示威而已.

    餘音未盡,極遠天地交界中,有人哄然長笑,滾滾聲浪以絕大氣魄奔流而來,彷彿是天際刮過的颶風,又像是大海之上飆揚的巨浪,論神通,或許不及"天地微聲"之玄奧,但氣勢充沛,竟然也能稍與古音相抗衡.

    竟然是鯤鵬老妖!

    難得這妖魔能越挫越勇,還敢再現身出來.

    天空中,有些人是這麼想的,不過,還有人看得更深一點兒:鯤鵬早早隱身在側,莫不是要收那漁翁之利?

    還是說,只不過古音開口,天地微聲,方圓千里一切元氣波動均無所遁形,這才把他揪了出來?

    不管怎麼說,以眼下的情況來看,鯤鵬必然是站在諸宗修士一邊,再不濟,也不至於拖人後腿,幾位宗師心裡並沒有什麼波動.

    笑音未絕,鯤鵬老妖龐大的身軀已到近前,他在一旁藏身已久,對此地局勢洞若觀火,一來又是一陣大笑:"古音你果然才情天縱,是要在這兒把我們斬盡殺絕麼?"

    他嘴上似嘲諷又似示弱,氣勢卻半點不讓,還明明白白顯出與諸宗修士同仇敵愾之意,確定了自家的陣營.

    古音未及回應,便見又有一個人影電射而來,身型較鯤鵬稍小,卻也是雄壯傲岸,正是剛才被古音重創的厲斗量.

    這位正道宗師臉色蒼白,雙眸神光卻並未減耗,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此地竟然無一人能看透他的傷勢到底如何,只知他必有再戰之力.

    "七人合力,可破得此劫麼?"

    在場眾人不只一人心中這般想法.

    在此時,鯤鵬老妖又笑:"我從東海上來,只見那大好局面,此刻已經支離破碎,沒了天劫之力,又沒有你坐鎮中樞,十萬散修便如十萬豚犬,任人宰割,轉眼星散……"

    這話說出來,幾位牽掛宗門的修士心下都是一鬆.

    哪知高空中又生變化,包圍著古音的大火球發出"空空"的響聲,隨即外層分裂,千萬道炎流集合成六片火焰鑄就的巨大花瓣,緩緩綻開.

    花瓣一層未絕,二層繼起,如是接連九層,間有火星耀躍,瑰麗華美,扣人心弦.

    諸位宗師對這華麗外表並不看重,卻很想看出其中是否有著天心變化的內蘊,故而看得十分用心.

    九層赤火蓮瓣綻放之後,中央處現出古音久違的身形,依舊一身白衣,頭上的發髻卻已打開,青絲披散,難得根根柔順絲滑,輕攏在肩背處,清幽婉約.

    火光仍未散盡,只在女修周圍形成一圈由細碎火星鋪成的光帶,映襯嬌顏,令人目眩.只是,古音的眩目神采從來不在容貌之上.面對鯤鵬老妖的嘲弄,她淡淡回應:"有銷煞之陣以來,已斬得宗主兩位,真人修士二十四人,重傷者若干,東海妖聯亦是聚而複散,足矣."

    一句話非但噎住了鯤鵬老妖,還讓周邊幾位宗師心中滴血.

    古音仍不罷休,她星眸閃亮,逐一從諸位宗師臉上掃過,面上竟然顯出歡喜之意:"我本是要在玄海以候諸位,卻不想事態激化,只能在東海倉促佈置,還好,雖然意外頻出,老天終未欺我太甚,還是給了一次機會."

    沒人去問"什麼機會"這種愚蠢的問題,只是各自調勻氣息,澄澈心境,以備不久之後的生死大戰.

    只是,在古音附近,天地元氣乃是以一種非常桀驁的姿態運轉不休,由此生成的無形斥力,極大的干擾了諸位修士的氣機流轉,諸人恍若陷入泥潭,有力難施.

    髙空中諸人都是掌控氣機,利用天地元氣以形成自我領域的大行家,卻不想臨到頭來,反被古音以同樣但更為高段的法子克制,心頭都是凜然,更覺出古音對其所擁有龐大力量的控制力,已遠超出他們的估計.

    此時,古音微微仰頭,似在觀察天色,旋又笑道:"早些年,我因一大憾事,反思此界運轉之理,又與一位大神通之人探討切磋,得出一個結論."

    "諸宗分立之初,百家爭鳴,群星閃耀,有人道弱水三千,僅取一瓢,足以印證天機至善;而宗脈代傳之後,人心不足,證道猶嫌不足,還欲惠澤百世;再傳則又覺旁道無盡,又覺弟子稀少,又覺用度不足……紛紛雜雜,濁流四溢."

    "而自三十三宗定型,數萬年來,通玄大勢,全無變更,死水一潭,便是濁流,也興不起來,人人只道天下本就該如此,卻不知三十三宗之外,還有別樣天地!"

    什麼樣的天地呢?

    人們都想知道古音展望的前景,至少他們想知道,那所謂的"別樣天地"究竟有怎樣的魔力,可以讓古音不顧一切,掀動這驚濤駭浪!

    古音語氣並無變化,隨道:"通玄界足有百萬修士,但憑機緣天分,以向道之心,搏升仙之門……"

    "除了五門閥,還有幾個?"每個人心中都有這個疑問,但只有鯤鵬老妖無所顧忌,直接開口打斷古音的發言.

    古音並未正面響應,只是伸手輕掠被夜風吹亂的鬂發,微笑道:"若非你人心不足,圖謀獨霸散修盟會,否則,你倒是最應該留下來的那一位——東海妖聯的構思固然了無新意,卻能承載野心,可為門閥之外,最有益的補充,讓這些門閥也有興衰成敗,也能更換新血."

    鯤鵬老妖又是冷笑,似是不屑,卻沒人能真正看穿他心中所想.

    古音的言語再無"天地微聲"的神通,卻是字字句句透入諸位修士心底:"門閥大宗,一枝獨秀,卻無法侵佔此界偌大的資源.散修妖魔即使只是一盤散沙,若七妖,三散人之輩多有,且散修盟會,東海妖聯乃至百工堂之類的聯盟行會存世,也能與其威勢相抵."

    " 那時候,修道之人遍及天下,潛心修煉也好,圈地劃治也罷,只要門閥不永存,聯盟不永固,彼此起起伏伏,生生滅滅,不需要再為傳承而煩憂,因為隨著修士,聯盟,門閥的變更,彼此之間的磨礪碰摘,會有無數更精彩的修行法門出現,使修士更接近大道玄機,讓這一界更具備活力,那才能稱得上修行之盛世,無枷鎖囚困的大逍遙!"

    說著說著,古音似已沈浸在自己所描述的情景中,星眸微瞑,連話音都輕柔下來.

    周邊幾位宗師都覺得心中有說不出的慌亂,古音所言,這裡幾乎沒有人願意聽,可也不知這話裡有怎樣的魔力,入耳入心之後,偏生有種躍躍欲動之意萌發出來.

    他們必須要承認,僅就個人而言,那是一個比現實要更為精彩的世界,雖然他們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存在的可能.

    厲斗量與清溟對視一眼,忽爾一笑,他們本就是放下宗門塊壘,預備以身應劫的,如今聽聞此語,竟覺得最後一點牽掛之心也洗磨乾淨,一時間道心澄澈,纖塵不染,縱有傷員,也未有窒礙.

    他們又將視線轉向古音,恰在此時,女修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周邊諸人意味各異的神情,也是莞爾一笑.

    此時雖深夜,但古音無量光海未放,笑容綻開之際,恍若琉璃世界盛開的曇花,奪人魂魄:"這般逍遙日子,我必然是見不到了,其實,便是明天早晨的太陽我多半也無緣得睹.在這夜裡與諸位道友率先開啟新局,為這早該零落破碎的陳舊天地餞行,如何?"

    話音落下,高空之上,陡然大放光明,璀璨雷光撕裂高空稀薄的空氣,直擊古音頭頂.

    萬里云層鋪在腳下,雷光卻從頭頂上來,這顯然非比尋常,而是天發殺機,劫引九霄之雷火轟擊下來,而此雷又只是個引子,雷火爆燃之時,高空中諸多修士均清楚地感覺到,某種令人窒息的力量正破開九天封界,探出頭來.

    沒等諸修士品味出其中詳細,雷火已在古音頭頂炸響,出奇的沒有電光濺射.

    只見古音伸手虛握,滿溢的電光彷沸流入了一個封閉的管道,嗡嗡之聲大作,間有電勁劈啪撞擊的脆響,轉瞬間,古音手中握住的已是一把電光鑄就的赤紫長槍.

    周邊諸人尚驚訝於這一手凝功雷為己用的本事,古音素手輕顫,赤紫電光再度變化形態,如靈蛇般抖動,在清晰的氣爆聲裡化一為七,電光凝束如尖針,分別刺向七位宗師人物.

    電光在古音的操控下,似一條沒有長度限制的長索,鞭撻四方,而其中更蘊藏著某種天心殺伐之意,隱然與諸位宗師的氣機勾連,生出極大吸力,令人欲脫不能.

    雖是如此,一道雷火分化為七,其中力量對諸人而言已不算什麼,便是受創如厲斗量,清溟,也沒有移位,硬接了下來.

    只有鯤鵬老妖表現出與體型殊不相配的謹慎,大笑騰身而起,以魚龍變化的手段讓過電光一擊,看著是避免一記硬撞,其實破開那層殺伐之意的束縛,較之硬擋消耗大了何止十倍?

    "畢竟不是同道中人."

    時至如今,還站在這裡的諸位修士,無不是心有決斷,要在這裡破關度劫,見鯤鵬的模樣,難免看不過眼.

    不過,正面的衝擊卻也將鯤鵬老妖掀動起來.

    鯤鵬不接雷火便能藉著魚龍變化的勢子先一步發動,當下,萬丈高空中捲起一陣颶風,鯤鵬絕云氣,負蒼天的宏大氣魄,強行撕裂周邊由古音主導的元氣流向,朝女修碾壓過去.

    此時,古音手中電火已盡,她只是駢起右手食中二措,也未見如何作勢,虛空中熱浪飛捲,淡紅刀芒飛射而出,所過之處,光焰升騰,氣爆連連,更有淩厲火毒透體而入,減蝕元氣,霸道無比.

    鯤鵬老妖咦了一聲,卻是驚訝古音的手段與平日不同.

    當然,此時的古音早就遠超人們想像的極限,拿出什麼手段都是理所當然.除鯤鵬之外,厲斗量等人沒有急著合攻,而是催發神識,掃瞄古音周邊,想找出她運轉劫煞之力的關鍵.

    此時,另一波灼熱火力陡然漲開,生成的熱浪在眾人頭皮上抹過,雖轉眼被護體真息抵消,但蘊含其中的濃厚煞氣卻恍如一盆冰水當頭倒下.陽極陰生,那寒意透股刺骨,無視一切防禦直抵眾人心頭,論威力,絕不比之前風災陰獄遜色.

    如此劫煞……

    清溟心有所感,仰頭去看,視線越過古音身外明光生成的輦環,只見得廣袤夜空如玄黑錦緞鋪展開來,間綴千萬枚星辰,美不勝收.

    只是在此錦緞之上,不知何時,開了一個缺口,似乎有憊懶頑童在上面玩火,華美錦緞轉眼被火舌舔出一個小洞.

    赤紅的火邊向四方延伸,不過當缺口擴展到某個程度,擴張的趨勢驀地中斷,同時缺口中心一點金光透射而出,這光似有靈性,來回掃射,吞吐變化,在夜空中烙下奪目的痕跡.

    隨著金光投射的角度變化,清溟忽然覺得冥冥中似有一雙眼睛,穿透一切障礙,扣緊了他的氣脈流轉,隨之時時變化,那種穿透之力增強到極處,他甚至覺得自己被**著扔到萬里冰原上,寒意浸透,無可抵禦.

    如此感覺清楚呈現之時,他脫口而出:"金眼火劫?"清溟之所以反應那麼快,是因為明心劍宗四法三決裡那"流火赤金瞳"的法門,便是某位宗門前輩觀此天劫有感,而創出存世的.

    此法以法眼觀大地,透析劫煞流動,除了專門修煉此法的修士外,宗門內幾乎所有臨近度功的髙手,都要以此法作為輔助法門,以增度劫的勝算.

    清溟當下開口喝道:"金眼火劫可控三界一切火,尤擅激發心火毒焰,引人**,諸位道友小心!"

    話出了口,他猛又一怔,金眼火劫雖然淩厲,卻屬"身劫"之列,乃是修士個人天人交感時引發的劫數,怎麼現在看來,大有"殺劫"的狠性,竟把所有人都罩了進去?

    他目光再轉,見到遊走自如的鯤鵬老妖時,心中立有所悟:果然是老奸巨猾,那雷火竟然是接不得的.

    等不及他再深層考慮,劫煞已落.

    這波劫煞沒有奪目的光華之類,清溟只覺將身上一沈,又像被鎖在了一個緊促的空間內,真息運轉碰上了莫名的阻力.

    那並不是說氣血流動被強制放緩,而是在其流動過程中,好像與血脈血管發生了劇烈的摩擦,好比是手心急速搓動那樣,發出異常的高熱,到了後邊,甚至就要燃燒起來.

    清溟甯願相信那是幻覺,但是肉身的回饋沒有半點兒虛假,他還沒有催發劍氣,周身氣血便已經沸騰,內腑的傷勢受其牽動,更有惡化的傾向.

    果然是心火毒焰.

    清溟曾經見識過李珣燃血元息的威力,那也是蒸發人身氣血的霸道魔功,但那仍有跡可循,有法可擋,不像這天劫催發的火力,起落間,競連半點痕跡也無,讓人不知不覺就著了道兒.

    不過,當他環目打視,見其它幾人,情況似乎並不一致,厲斗量與他一般,進退維谷,想來也已中招,但洛歧昌,半成居士等人卻是氣機運轉自如.再看頭頂上,更遠處的羅摩什和褚辰也是如此.

    至此清溟恍然明白,這波劫煞乃是趁虛而入,在他內腑受創,邪祟暗生之際引燃,倒不是真的無形無跡.

    知其來由,便好辦了.

    清溟也不急於搬運真息,而是澄心凝神,使氣血天然流動,滋養臟腑,修為到了他這種境界,肉身已近乎不滅法體,只要精血不虧,未被異類真息盤踞體灼,傷勢便恢復極快.

    他之前受傷,純粹是控制不住劍氣走向,等於自己傷了自己,靜下自療,便沒什麼難處.

    在清溟壓制傷勢的時候,鯤鵬老妖魚龍變化已使到了極處,與古音的距離越拉越遠,至此已在十里開外,然而那高空風暴,卻是越刮越烈.

    周圍都是明眼人,知道這妖魔是使出厲斗量和清溟故技,與古音爭奪周邊天地元氣的主導權,迫使古音提振氣勢.

    畢竟不管女修使出什麼手段,天頂上那金眼火劫仍是以她為第一目標,其它人難受,她承擔的壓力只有更重.

    清溟雖然暫時行動不便,腦子卻一直沒有停過,他盯住古音的身影,見其與鯤鵬爭戰,竟然又要陷入到之前僵局中,不免心生疑惑.古音雖放大言,手段卻比預想中來得尋常,還有,那金眼火劫也是不慍不火.

    本來這引動心火毒焰的劫數,正是針對古音來的,古音吸納天地功煞近乎貪婪,雖不知她究竟是用什麼法子,但如此巨大的能量積蓄體內,便如竹簍盛油,一把火點上去,便要給燒得連灰也不剩.

    然而那效果卻沒顯現出來.

    又或者是……

    清溟眼前忽地一花,之前就定在瞳孔中央的古音身影就那麼憑空消失,有與無的轉換是如此劇烈,以至於他腦中都感到了眩暈.

    本來的遲滯局面,也在此瞬間之後,轟然潰散.

    清溟仍未從激變中醒覺,虛空中又是一聲沈悶的氣爆,那是他身後的洛歧昌挺劍接住了古音一記全無先兆的突襲,緊接著,他的耳朵便被接連不斷的氣爆聲攻陷.

    這一連串的爆音源頭,遠近不一,近的只在二十丈外,遠的卻超過十里,只一瞬間,古音便同除清溟之外的所有宗師各交手一次.

    當這音波橫掃過來,前後交叠,高低頓挫,乍一聽來,倒像是一截短曲,雖是震耳欲聾,卻是出奇和諧.

    清溟略諳音律,只覺得這一連串氣爆聲音調激越,如浩蕩江水,在高山峽谷中鳴響,湍流迴旋,雖然氣勢宏大,但其洶湧奔放之意,似乎仍未鬧盡.

    此時,天地殺伐之氣卻真如潮水一般,伴著隆隆爆音,衝擊過來.

    "高峽浪湧,千仞飛流……糟!"

    清溟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被這層層蓄積的洪水碾碎的場景.

    在此生死攸關的時刻,他來不及驚訝古音在諸多真一宗師手中借力蓄勢的從容,也絕了躲避的心思,因為古音絕不會給他那個機會!

    這一刻,清溟醇厚的玄門修為盡展無餘,他瞬間排去了一切雜念,心神返歸於先天渾沌之中,並無劍意藏蘊,而心照法劍卻鏘聲震鳴,帶動全身竅穴氣脈,齊發展蕩,劍氣將發而未發,正是杼留在爆發力最強的那一點上.

    同一時刻,洪流碾至!

    尖銳的嘯音破腦而入,清溟彷彿被一記大鐵鎚正面擊中,這一刻,他的軀體已經失去了常人的形態,而是在澎湃激盪的劍氣震盪中扭曲了,他的每一寸肌體都在迫發劍氣,也成為劍氣流轉的最佳載體,以此來抗擊那挾久蓄之威而來的絕大衝擊.

    然而,衝擊也僅此而已!

    貌似無可抵禦的洪流,僅僅是在清溟身邊打了個旋兒,就像是衝過最後一個險灘,積蓄起了更龐大的力量,稍一偏斜,又滾滾向前,更前方,才是是石峽斷座,高及千丈.

    那裡,是洛歧昌!

    心照法劍顫鳴之聲不絕,這劍只是被那衝擊之力帶過,便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同時,劍主的狀態也好小到哪裡去.清溟面皮紫脹,肉身剛從扭曲的狀態下恢復,雖未傷及根基,卻很難迅速回氣.

    他眼睜睜看著那咆哮的洪流從自已身邊擦過,衝向身後十丈外的洛歧昌,雖然明知那洪流是真正的不可抵禦,可他卻連發話提醒的力氣都給擠了個乾淨.

    古音發力之初,找的便是洛歧昌,如今周而複始,又沖擊過去,過程簡單,卻是暗合周天運轉之道,一週天過去,便是整個層次的提升,原本蘊含在這衝擊洪流中的大地殺伐之意,經此激發,更是勃然而動,凝實如劍,先一步刺殺過去.

    被此殺伐之意籠罩,洛歧昌便如清溟一般將閃避之心完全拋卻,甚至也不去想能否接得下這咆哮的洪流.

    他雙眉立起,如刀如劍,修行千載的精純劍氣轟然爆發,方圓裡許的天地元氣受劍氣驅動,競然衝開了古音主控的節奏,如怒海傾潮,嘶嘯澎湃.

    "海雨天風獨往來!"

    在此刻,洛歧昌展現出了較之清溟更勝一籌的劍道修為,劍意所及.即使是在這樣絕對的劣勢下,也強行為他自己開闢出一方天地.

    便如他"海雨天風劍訣"所呈現的那樣,隨著劍氣噴發,周邊諸人彷彿又回到了雷電交加的東海上.暴雨傾盆,海天連幕,而洛歧昌本人則似乎懸立在這獨立的天地之間,成為海天的主宰!

    "好!"更遠處的厲斗量失聲叫了起來.

    這絕對是洛歧昌修行至今最精彩的劍意演化,已經將"海雨天風劍決"推至了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

    嘶嘯的劍氣攪動虛空,直讓人以為那是撲面而來的暴風雨,而那恢宏昂揚的劍意,更是將此劍氣風暴徹底昇華.

    可就在下一刻,人們見到了海平面下噴薄而出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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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8:54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七章 夜壺


     心志動搖中,李珣更發的抵禦不住來自玉散人的侵襲,在這時候,玉散人的語氣又和緩下來。

  「你仍是不明白……度劫之術,要的便是自然歸化,天衣無縫,否則靈肉不諧,過得今日,也過不了明日。

  「我既然有信心施得此術,並非是認定在元神穩固、意志堅韌處遠勝於你,而是憑藉精心準備,步步為營,從決定使用照鏡分身的那一刻,我便開始佈置,至此已有兩百年……而你呢,一刻鐘之前,可曾想過有我的存在?」

  仍是擾心之辭!

  李珣心裡透亮,可是就是忍不住聽下去。

  玉散人似乎陷入了一個非常興奮的狀態中,連元神的侵擾都減緩下去,只是透過神念滔滔不絕:「最初的計劃倒沒有這麼複雜,畢竟,幾百年前的佈局,算計再多,也不可能算清你的每一步。

  「事實上,我曾想過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我會一直縮在那方寸之地,陪一個神智不全的小妮子,直到瘋掉……卻想不到,不到兩百年的時間,便有這天賜良機!」

  李珣相當不適應玉散人眼下這姿態,雖然他對玉散人這號人物從來也沒有好感過,但傳說中,這位終究是以風儀氣度聞名於世的第一流人物。像是天芷上人這樣與玉散人深有仇怨的,在描述其言行時,也不自覺的有些佩服之意,如此人物,又怎麼會是眼下這副癲狂的模樣?

  識海中,對峙的元神陷入到一個非常古怪的狀態中。侵蝕與抵禦的攻防固然每時每刻都在進行,但佔據主流的,卻是大量的訊息投送,即使玉散人非常高明的將這種訊息投送與侵蝕元神結合在一起,卻仍然顯得荒謬而不真實。

  對此,玉散人並未感覺到,他仍然陷在那莫名的激動情緒裡:「你不明白別人的難處,這兩百年裡,所有人都在等。我在這方寸之地寂寞度日,阿音也要等,她必須等到鐘隱飛昇才能發動計劃!我還知道鐘隱要等個怎麼樣的契機,可憐我那乖侄女,空自積著一腔抱負,誓要將此界打個倒顛,卻還要看著別人的臉色,可笑之至!」

  「等到鐘隱飛昇之後?」

  李珣清楚記得,散修盟會出世,是在鐘隱飛昇前的數月……

  在某種程度上,玉散人與李珣也算是心意相通,笑聲驟起:「從嵩京回來後,小姑娘可是在阿音耳邊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隨後不久,她便在坐忘峰上見了你,效果真是立竿見影!」

  稍頓,玉散人便迫不及待的徹底揭開答案:「按照與鐘隱的約定,阿音要在鐘隱飛昇之後,才能開始她的計劃。而鐘隱又和我那乖乖吟兒約定,待我轉世重生、與他二人相見,且又具備立足的資本之後,他便不能再強駐此界,必須霞舉飛昇。

  「嘿,如此互相勾連,最關鍵的便是這具肉身!阿音是何等聰明的人物,既然見了這肉身,鐘隱的打算必然瞞不過她,至此才有散修盟會起於北極的大手筆,也就是逼著鐘隱快快滾蛋!」

  玉散人說著,便哈哈大笑,他已經直接把李珣給無視了。

  現在的玉散人眼中,只有即將擁有的光明未來:「阿音的心思我最清楚不過,若她知道小姑娘的泥丸宮內還藏著我的分神,斬草除根之下,這具肉身必然不保。但她既然從鐘隱那裡知道所謂『真相』,這狠手,卻是不會使出來了。看看後面的日子,你不覺得,她對你這樣一個心思深沈的小子,未免太過看重了嗎?」

  與玉散人相反,李珣是愈發的沈默了,對玉散人喋喋不休的言語,全無回應。而玉散人仍在不停說下去:「其實這些都沒什麼意思,你只需要知道,當棲霞自人間界回來,說起關於你的消息時,我有多麼的興奮!我受夠了穿著小姑娘的外衣,在那群女人面前扭捏作態的模樣,所以,我立刻拉上青鸞,跑到人間界,要取回這具肉身。

  「其實,早在嵩京城裡,我便有個極好的機會,那時你修為淺薄,心智不堅,只要下手,融合之事便水到渠成。所以我暗示小姑娘送你冰風寶珠,那裡面的天冥化陰珠乃是我早年收藏,極為隱秘,便連古音也不知曉。

  「我想以你當時的修為,若是不自量力,祭煉此珠,必然會受到寶珠反噬,只是沒想到你小子運氣極佳,竟得了幽魂噬影宗的傳承,轉眼把珠子煉了去……這賊老天與我為難,我認了!」

  說是「認了」,但那切齒之音,通化神念的顯化,卻是清晰的傳導進來:「嵩京失手,我也就失去了在你成氣候之前,直接剿滅元神,拿回肉身的最好機會。此後,我必須創造條件,使你和這小姑娘溝連元氣、神意交通,以便彼此元神碰觸,供我施展神通。」

  李珣越聽越明白,想不到他早被算計。

  玉散人一邊說,情緒似乎也隨著回憶波動:「有段時間,古音不是慫恿妖鳳招要你為婿嗎?若是這樣發展下去,事情倒也容易許多了,只要你與林無憂成親,你倆合籍雙修之日,神氣交通,我取回肉身便可以順理成章,只是,想不到這事也旁生枝節,妖鳳、青鸞與古音反目,這結親之事也就再無可能。

  「我本來已經快要絕望,還好,我那好侄女,真的使出了鐘隱傳她的禁製法。她要引動鐘隱截流的四九重劫之力,必然要借助林無憂這個誘餌,也就必然要在小姑娘身上刻畫禁紋,她從青吟手上拿到了禁制全圖,只以為那是鐘隱的手筆,卻不知那幅畫裡還有青吟埋下的困龍鎖手段!

  「困龍鎖沒什麼了不起,可是,那卻是乖乖吟兒傳遞進來的消息。我二人對阿音的計劃最是清楚不過,自然知道該怎樣配合,想來,你神念透進小姑娘的識海,應該也是她多方引導才對吧!」

  對此,李珣無言以對。

  現在想一想,青吟自東海現身那一刻起,雖然行蹤詭秘,卻是一開始便將自己的注意力牽引過去,隨後步步落子,幾乎都是牽著他的鼻子走,順理成章的將林無憂納入到他的視野,還丟出香餌,引誘他心甘情願的將神念投射到林無憂識海中……

  若不是對他性情行為瞭若指掌,焉能如此?

  他心中不免沈鬱,對此,玉散人感覺得再清楚不過,神念繼續透進來,行侵蝕之事:「再掙扎有何用?有坐忘石造成的刻痕在,你那元神先天受我克制;後天算計,你也不比我準備周詳;到現在,你困守泥丸宮,只是等死。如此狀況,不過就是守著一口氣,不願就此靈識消散而已。

  「既然這樣,我願意給你機會,若你還這副肉身與我,我便讓你去林無憂那邊奪舍,小姑娘根骨絕佳,只是自身靈識萌生之際受我元神壓制,至今不過是幼兒水準,便是不吞吃掉,也極易操控……說起來,你不覺得,這小姑娘對你很有好感嗎?」

  說著,玉散人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在小姑娘的靈識裡動了點手腳,讓她對你生出親近之意,她靈智矇昧,一旦有了好感,便極易引導,說不定你移神過去,她就自願將肉身讓給你了呢?」

  說著,玉散人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主意當真極妙,你佔了小姑娘的肉身,繼續修行也好,乾脆兵解轉世也罷,雖然艱難,卻還是一條活路。照我的意思,你真不如在女兒家身子裡過段日子,看看是不是像我一般刻骨銘心……」

  笑音已經走了調,刺耳得很。李珣保持沈默太長時間了,似乎已經忘了如何說話,任那笑音在識海內迴蕩,直到泥丸宮內的靜默蔓延出去,緩緩扼住對方的脖子。

  不知何時,笑聲消減,李珣這才緩慢的將神念透出,外化成音:「我一直感到很奇怪。」

  顯化的神念具有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撕開了周邊玉散人的封鎖,清晰呈現出來:「鐘隱那廝絕不是瞻前顧後的綿軟性子,可是無回境事發時,他竟然沒有一劍把你殺了……現在,我差不多明白了。」

  玉散人沒想到,李珣反應如此奇怪,一時間竟沒有辦法壓制,只能任那意念化為天地間宏大的衝擊,席捲過來。

  「你……真的是玉散人嗎?」

  一句話若天外飛來,彷彿帶著鬱鬱雷音。李珣驀地放聲大笑,笑聲在此無邊的虛妄空間內迴蕩,一波更勝一波,讓整個天地都搖盪起來。相比之下,玉散人的嘲弄根本就不算什麼了。

  根本不給玉散人回應的時間,李珣已經破口大罵:「狗屁的玉散人!天下人所知的玉散人,雖然貪花好色、毀人名節,卻還有個宗師的身份氣度,那位玉散人,早在無回境的當胸一劍後死了個乾淨,自此以後,留存世間的不過就是個自怨自艾、乞食討生的廢物!

  「你勝不過鐘隱,不思精修苦練,一雪前恥,卻只是靠著奪舍轉世這等邪門歪道,妄求一步登天,為了這個,你姦汙親侄女不說,又把主意打到一個懵懂孩童的身上……」

李珣冷冷一笑:「堂堂七尺男兒,竟然縮在一個女孩體內,蠅營狗苟,搬弄是非,前世的倜儻風流全糊進了爛泥塘裡去,如此卑鄙齷齪,骯髒下流的無恥之徒,也配叫玉散人?

  「相較之下,縱然其他二散人都成了傀儡一流,也必將羞與你這等人為伍,對了,前面你說容器……我倒覺得,這肉身當盛酒的杯子也好,盛飯食的盤碟也罷,只要不是裝屎尿的夜壺便成!」

  「夜壺」之論一出,識海剎那間化做熾熱的岩漿湖,裡面沸騰翻滾,儘是玉散人有如實質的殺意。

  沒有人可以忍受這樣的羞辱,已經陷入極度興奮狀態的玉散人尤其不能!

  那一瞬間,李珣幾乎以為泥丸宮要在對方的衝擊下碎掉了,劇烈的震盪透過這裡無所不至的氣機連接,轉眼遍及全身,只此一記,李珣的肉身便又遭重創。

  然而,李珣卻是不驚反喜,玉散人過於激烈的攻擊,非但暴露了他元神真身所在,而且連他攻擊的方式也一併暴露出來。

  困龍鎖,仍是困龍鎖!這個由青吟親手設計的禁法並不像玉散人所說的那種「小小禁制」這麼簡單,玉散人乃是憑藉這一禁法,聚攏法力,再行攻擊。

  看起來,短短時間內,玉散人已經將這禁法煉化在自家分神之中,名二實一,自然如臂使指。

  李珣先前未慮及此處,仍是以神識攻防的方式相抗,再加上自身先天劣勢,自然處處受制。尤其玉散人在長篇大論之際,代表困龍鎖玄奧的神識刻痕已經無聲無息的探入識海深層,密佈其間,幾乎將他的泥丸宮外層徹底封鎖。

  隨著玉散人神識侵襲的路徑不斷切入泥丸宮內,若真讓此禁制遍佈泥丸宮內外,李珣的元神便成了困在網上的飛蟲,再也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玉散人將他吞吃乾淨。

  「不愧是至親叔侄,敢情都是屬蜘蛛的。」

  莫名生出這種心思,李珣又是大笑,雖然眼前形勢惡劣至無以復加,他的心境反而愈是純粹安然,不提玉散人想用禁法困住他的愚行。單只是這坨醜物,他又怎會輸了?

  李珣身邊,陰散人和水蝶蘭都已經認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均是神色嚴峻。此時李珣元神受困,識海亂作一團,根本無法向她們傳遞消息,還好,二女都是歷練豐富之輩,雖驚不亂,即使對內裡的環節不甚清晰,幾次試探下來,卻是抓到了一個關鍵之處。

  先前水蝶蘭施展幻術,卻被識海內的玉散人元神,借助玉闢邪之力輕鬆破去,但也因為這樣,二人卻是發現了這裡的法力流向和其中因果。想來李珣不至於蠢到將自家的助力破除,如此,玉闢邪受人驅使的事實,便清晰呈現出來。

  神識交流是何等迅速之事,玉散人雖是長篇大論,喋喋不休,但外間時刻也就是眨眨眼的工夫,這裡水蝶蘭和陰散人已有了決斷。

  早時,李珣為了破除玉闢邪對血影妖身的干擾,將玉闢邪嵌在左胸之上,此時陰散人便彎指如勾,硬生生插進李珣胸口,破開其肉身的自我防禦,要將嵌入胸肌中的玉闢邪生拽出來。

  這時,正值李珣堅定心志,奮起還擊的當口,玉散人為了鞏固自家元神,正欲急速抽取玉闢邪上的玄門清氣為己用,卻忘了天底下還有釜底抽薪這一招,全無防備之下,後力不繼,困龍鎖的運轉略有不暢,李珣則抓住機會,趁勢鼓蕩元神,激起神識如劍,硬生生在禁制的最薄弱處撕了道口子,然後,他不再死守泥丸宮,而是……

  跳了出來!

  神意變化之間,雖人身亦是一大世界,泥丸宮與周身神氣節節相通,便如人身大世界之的中樞,元神在此,便可控御全身,掌握世界生衰變化,然而以眼下的局勢,玉散人神念滲透無所不在,即使李珣死守其中,也早晚受其侵蝕,不由自主。

  所以,李珣乾脆跳出來,以他對禁法的絕對自信,準備強攻這層禁制,務必斬斷玉散人元神神通的根源。

  不只如此,他還有另外的打算。

  玉散人果然沒有料到李珣竟然決絕至此,再加上玉闢邪的玄門清氣供應突然間斷去,一個失措之下,便從掌控全局的快感中跌落下來,一時為之大怒。

  李珣卻不管那邊的邪火,只是駕馭元神,一股腦使出曾經學過的所有神通變化,將那一線缺口,擴得更大。玉散人元神在識海呼喝如雷,只管統御禁制,要將李珣困住,卻忘了趁機搶佔泥丸宮,還李珣一個釜底抽薪的手段。

  天平悄然向另一個方向傾斜。

  李珣心神愈發平靜。元神本就是先天之靈,生於渾綸太虛中,非同於後天識神。修道之人,蓄精煉氣,純化元神之後,或返虛成嬰、或神馭天地,雖是漸漸將元神由虛而實,生就神通,可那先天性靈,卻是不會變的。玉散人邪火升騰,最易矇昧真性,而李珣由始至終,都護得靈明不失,如此相比,更是高下立判。

  當然,李珣不會忘記他的先天劣勢,由於坐忘石的緣故,李珣的元神分外經不過玉散人的衝擊和侵蝕,跳出泥丸宮後更是如此,他一開始定下的,就是一個無視所謂「防禦」的對攻策略。

  在衝開「困龍鎖」的束縛後,李珣很快尋回了一些與肉身精氣的聯繫,同時他也發現,玉散人還沒有徹底瘋掉,在侵蝕他元神的過程中,這傢夥也積極收攏他肉身的氣脈肌血,為完全控制肉身作準備。

  不過,李珣意外的反攻,還是打亂了玉散人的步調。

  不知多少次追逐攻擊之後,玉散人總算從邪火燒心的狀態中稍微清醒過來,發現了他現階段最該做的事。

  當下,玉散人元神一斂,撲入已經空蕩蕩的泥丸宮,要搶奪這具肉身最核心的控制權。

  然而此時,李珣已經控制住了最關鍵的幾處氣脈竅穴,趁著玉散人忙著貫通百節之際,元神投注,轟然一聲,點燃了那處心頭血。

  汙濁的血光蓬然閃亮,生就透蝕爆燃之力,瞬間貫穿全身。

  日夜受此無上天魔淬煉的肉身如斯回應,一切骨絡肌血,被火光一卷,嘶嘶透亮,迸射出暗赤虹光,由實轉虛,化為一團血霧,在虛空中翻滾不休。

  外間,陰散人正用力拔出李珣胸肌內的玉闢邪,忽聽「蓬」的一聲響,手上失了阻力,反帶起一道血光,她剛穩住身子,便見血色長虹平地而起,瞬間破開霧隱洞天的屏障,破空飛去。

  見此情況,陰散人與水蝶蘭也不多言,同時發力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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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版主 | 2014-4-8 10:48:28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六章 爭奪

       李珣對玉散人的第一印象是微笑。

  縱使已經從某個傀儡的臉上知道了玉散人的真面目,可在此時,李珣依然無法把對方看清楚,因為,僅僅是一個微笑,便讓那傢夥的面孔模糊不清了。

  以比較容易理解的話來說,那是一個始終微笑的傢夥。他的笑容讓人很不舒服,或許很有魅力,但其中藏著太多的東西。

  從李珣本人的經歷來看,如果將三散人做個比較,他們在某個層面出奇一致,都具有一種令人恐懼的元素,只不過,陰散人是通過她的多變、血散人是通過他的殘暴、玉散人則是利用他的微笑。

  蒼茫的天地間,只留存有兩個人影,雖然明知那不過是神念的顯化,李珣也不免做出一些習慣性的表示,他拱了拱手:「古志玄、玉散人……久仰大名。」

  稱不上是客氣,總還是個招呼,對面的人影則更莫名其妙一些,虛空蕩漾起一聲長長的嘆息:「世事無常,百多年的時間,我卻沒想到,你能成長到這種地步,橫生枝節啊。」

  李珣極不喜歡玉散人的態度,嘴上說著「無常」之類,卻露出「你應當在我掌握之中」的表情。

  尤其是那眼神——當然,這也只是神念的外化,但也就愈發的直接,眼神所至,讓李珣覺得,這廝真的沒把他放在一個平等的位置上。

  天知道,這縷殘魂哪來的信心。

  李珣確信,自己非常討厭這個傢夥,同時,警惕之心也提升到了最高級別。

  他應該是有所仗持的。

  「敵意過重,又是一層麻煩。」

  玉散人依然在對他品頭論足,人影卻是閃了一閃,突然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從神念接觸的感覺上來說,此時雙方相當於只相隔了數尺遠,對修士而言,這個距離會讓人壓抑和警惕。

  不過,李珣卻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

  和外面的玉散人傀儡沒有什麼差別,只不過,多了那樣的笑容便讓二者的感覺完全不同。

  李珣不想讓玉散人再挑釁下去,他針鋒相對的給予回應:「我也失望的很,本以為能看到鐘隱留下的大手筆,卻不曾想,只看到了這綠頭王八搭成的小窩,裡面還住了一條早該投胎轉世的孤魂野鬼……」

  有很長時間,李珣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純與別人鬥嘴皮功夫了,這未免有些幼稚,可他現在的心態非常奇怪,打心底便有一種絕不能讓眼前這廝佔得上風的衝動。

  「我需糾正你話裡的謬誤之處。」

  玉散人的態度似乎與他差相彷彿。李珣冷眼以對,終於看得出來,對方在強勢之中,似有一股無法掩飾的急切,兩種強烈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有種狂風驟雨來臨之前的緊迫感。

  「你之前缺乏耐心,錯過了許多關鍵的訊息,但『寄託元神』跟『照鏡分身』的體驗應已都具備,所以你應該知道,即使這裡還是缺少最後幾年的記憶,孤魂野鬼這條,我也是當不得的!」

  寄託元神,照鏡分身?

  李珣很想一口否認掉,只是聽到以上八個字,他才發現,那種顱腦開裂,神魂兩分的慘疼感覺,已經牢牢的印在他的記憶深處,抹消不去。

  伴之而起的,是急速飆升的危機感。

  在沒有理智驅動的情況下,他已經本能的進行移出神念投影的前期準備。

  這時候,玉散人——姑且這麼稱呼,又靠前了一些,他臉上的微笑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可從中透出的訊息,卻再次提升了一個層級。

  「還有,你應該可以推斷出來,我確實已經投胎轉世,雖然那一個『我』要比這個『我』晚了幾年,但我確實那麼做了,否則,你,又怎麼會出現在我面前?」

  聽得此言,李珣身子又是微微一顫,心跳也快了一拍。而這邊,更是整個識海都震動起來,呼嘯的風暴瞬息駕臨。

  李珣甚至已經不願去思考,而是準備全力斷開神念的投影路徑,以擺脫不斷攀升的危險。

  就在此時,玉散人再逼向前來:「最後,鐘隱雖然當得起綠頭王八的名號,可是,這處的禁制卻不是他的手筆,自然,這小窩也就不是小窩,而是一把鎖具,剛剛扣上的『困龍鎖』!」

  說到最後,玉散人話語的尾音已成了刺耳的尖嘯,與識海上肆虐的風暴揉在一起。風雷激盪中,代表玉散人的人影已經扭曲了,像一團不斷變形的霧氣,捲纏上來。

  「咄!」

  早有準備的李珣並不慌亂,伏魔清音在識海中迸發。這等玄門秘法對神識的殺傷絕對可觀,李珣已經顧不得林無憂才是承受殺傷的載體,他需要借此機會中斷神念投影的路徑。

  可他絕沒有想到的是,投影路徑,揮之……不斷!

  李珣的神念,被凍結了。

  冥冥中,一股龐大的力量透空而來,將他死死鎖住——非只是在識海內的投影,而是循著神念投影的路徑,反溯而上,瞬間將他的元神釘牢,半分也動彈不得。

  「鎖元神、勾魂魄,溯返上遊……乖乖吟兒,果然了得。」

  玉散人沒有再現身,只是在周邊虛空中呵呵低笑,識海內的風暴仍在繼續,使其笑聲顯得分外跌宕起伏。

  什麼乖乖吟兒?李珣心神一陣恍惚。

  這時候,早先禁紋結構消散之地,再一次靈光閃爍,無數如虛似幻的線條慢慢鋪展開來。

  這些線條或曲或直,穿插流動,組合成一個完整的禁紋結構,繁密複雜之處,較之李珣剛剛所見,強出何止百倍。

  這才是真的?

  幾乎是一腳踏出懸崖之際,李珣心中猛的一清:這才是長線所牽動的飛鳶,也是他一直尋找的最終答案。

  之前那個不過是玉散人布下的陷阱,簡單,卻收到了實效。

  面對始料未及的糟糕局面,李珣反倒徹底冷靜下來。

  不管是一縷殘魂也好、照鏡分身也罷,此時的玉散人,無論如何也不應具備禁錮他元神的能力,也就是說,這禁錮之力必是來自於眼前的禁法無疑。

  所以他努力集中精力,不去分神想那些勾人心弦,偏偏毫無用處的隱秘,而是強振起幾乎已經僵硬的思維,將其集中到識海中那些變換不定的線條中間,希望能從中找到一線生機。

  只是,玉散人不願給他這個機會。

  「我認為,現在,你我之間的交流才是最重要的。」

  玉散人的情緒似乎已經恢復了,所以外化的聲音也就顯得前所未有的平靜,「你知道,我在這裡停留了很長時間,孤獨得很,好不容易等你過來了,我們不妨聊一聊,難道你不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嗎?」

  李珣沒有說話,仍將全副精力放在那穿行不息的線條上,只是耳邊玉散人的低語也環繞不去。

  「你對這『困龍鎖』很感興趣?也好,那我們就看看,它是怎麼來的……」

  話音方落,識海中再度改換天地,千萬條禁紋隨之扭曲變動,李珣正為之目眩之際,眼前忽有一片鮮嫩綠意,有如初春之芽,破土而出,輕易牽去了他的全副心神。

  嫩綠顏色已經烙在了他的眼中,並舒緩的擴展開來,偶爾透出一些光線,純淨無瑕。

  可是,這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他應該在……

  在哪兒呢?

  答案,似乎就在他的腦子裡閃滅,卻無論如何都挖不出來。便在此時,耳邊傳來輕柔的話音,像是輕風下搖晃的風鈴兒,蕩人心魄。

  「嘆什麼氣啊?」

  女人的聲音彷彿是風過竹林的天籟之聲,低沈悅耳。他舒服得幾乎不想睜開眼睛,只是心底深處,那一團燃繞的毒火,卻又是如此熾熱。

  他偏過頭,窗外枝葉縫隙間透進來的陽光,照射在眼前芙蓉玉面之上,光輝灼灼,令人目眩神迷。

  光影搖曳中,女人放下手中的筆,微微後仰,卻是向他索吻。竹葉的陰影輕輕覆在她眼瞼上,深幽迷離,他笑著低下頭,兩人唇瓣相接,半晌,女人才再度開口:「是看我畫的不好嗎?」

  「我可沒資格說你,莫說是我,便是全天下,能有幾個有資格的?」

  恭維的話信手拈來,全天下也沒幾人能比得上他。

  女人果然笑了起來,乾脆擲下筆,身子向後靠,直接偎進他懷中,嘴上卻是輕瞋:「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你必是天下第一。」

  頓了頓,女人的聲音幾不可聞的響起來:「仍在擔心?」

  短短的四字,便讓屋內氣氛為之一變,似乎連窗外的綠意都蒙上了一層灰。

  半晌,他才笑了起來:「能談笑赴死的,天底下能有幾人?我那乖侄女,當真是不願再給我活路。但話又說回來,她能把主意打到你師兄那裡,也算是看得起我。」

  女人淡淡回應:「應該是師兄太看得起她才對。」

      在他看來,釋門稱「識海」者,可謂是元神的某種顯化,卻與肉身無干,泥丸宮卻算是「元神」的洞府道場,關礙肉身,氣機相連。

  李珣修身煉神,是以泥丸宮為元神藏儲之根基,以識海為顯化之門,識海若為海,則元神為其源,泥丸宮則是蓄積水源的海眼。

  因而李珣困守泥丸宮,雖然看似落入下風,但只要「海眼」不閉,活水自來。

  這一手果然有些效果,玉散人的如雷咒音一下子弱了很多。而此時他元神一跳,感覺到一線汩汩清流注入進來,絲絲涼意在泥丸宮處一轉,洗滌心神,令他精神為之大振。

  他立刻知曉,這是為他護法的水蝶蘭和陰散人發覺情況不對,正在對他施以援手。

  這也正是李珣仗持的最大後盾,有兩位宗師相助,他不信玉散人這廝還能再翻出什麼花樣來!

  當下,他沈潛心神,並不急著借力將玉散人元神驅離,而是扣合虛靜之旨,緊守關竅,以自然化生的途徑,驅辟外邪,務必使玉散人找不到可乘之機。

  他的思路完全正確,玉散人的咒音漸漸不能扣關進來,而且神識清明之下,他甚至隱約覺察到了玉散人的元神所在。

  這時候,水蝶蘭又使出了手段。化蝶歸夢法襲擾心智,攻伐元神,最適合用在此處,隨著她法力侵入李珣體內,李珣泥丸宮內外忽有輕煙繚繞,異香撲鼻。

  水蝶蘭的幻術,最擅以「通感」之道破解神識防線,等受術者覺察到不對,幻術法力已經悄然滲入,傷人於無形。李珣與她心意相通,卻是未受其擾,這迷幻之力卻要玉散人生受了。

  李珣不知道玉散人的元神受到了什麼損傷,但瞬息之後,如潮水般退去的壓力,卻是最好的消息。

  「厲害!」

  李珣不由讚嘆水蝶蘭出神入化的幻術修為,然而心思才起,玉散人的神識卻不知通過什麼途徑穿透過來,化為一聲冷笑:「誦祈儀軌,斬迷除幻,去!」

  伴此咒音,李珣心口處忽有一股清涼之氣升騰上來,轉關過竅,直透頂門,猝不及防之下,水蝶蘭透入的幻術法力竟被一掃而空,餘勢未止,只在李珣顱腦竅穴間大放光明。

  此光正而不邪,明而不曜,正是最精粹的玄門清光。玉散人不知用了什麼法訣,竟能驅此光華,如臂使指。

  他將元神裹藏在清光之中,只一閃,便如清風入林,無聲無息滲透進來。李珣元神陡然跳蕩,竟似守不住泥丸宮,關鍵靈竅不穩,周身氣機登時大亂。

  「狗娘養的玉闢邪!」

  李珣已經知道亂子出在哪裡了,他不驚訝,只覺得好笑,玉闢邪也能破除幻術?這麼多年來,他卻一直不知!

  他更好奇的是,青吟賤婢為了讓玉散人順利還魂,究竟還對他下了多少手段?

  泥丸宮守不穩,便擋不住玉散人神識的侵襲,這絲絲縷縷的神識透進來,外顯化為黃鐘大呂之聲,震盪魂魄,務必讓李珣難以自持心神。

  除此之外,玉散人又動了談興:「容器便要有容器的自覺,你本就是我分神所化的肉身,生來便是要為我所用。此時我有困龍鎖固本,有玉闢邪清源,可說勝券在握,你則是沒有半點機會,還在這裡垂死掙扎,有什麼用處?」

  雖然李珣早已明白其中關節,但真的說出來,那種陰鬱壓抑,絕非外人所能道。他強迫自己適應這種感覺,同時咬牙冷笑。

  「機會?你又有什麼機會?這副不滅法體是由我自己修煉而來,裡面每一點精血元氣,都刻著我的烙印,都按著我的意願流動轉化,精氣神三寶渾融如一,不留半點縫隙,你這殘魂就憑著一道困龍鎖也想行奪舍之事,豈不可笑?」

  「你說這軀體是你自行修煉?」玉散人嗤之以鼻,「那你這元胎道體又是如何得來?這副身軀乃我元神滋養、精血顯化,自胎中便帶得先天清氣,這才讓你道行能夠精進神速。

  「總歸來說,你那些後天修煉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除非你能將那些先天烙印盡都褪去,否則,這副軀體依然最與我契合不過!更何況……我何時說過奪舍之類?」

  玉散人神識顯化愈發飄忽,但李珣可以感覺出來,那種遍及全身,無孔不入的滲透仍在進行之中,不得不承認,短時間內自己還是找不到可以抵擋的方法。

  對面,玉散人的姿態依舊高傲:「小子愚不可及,豈不知那奪舍不過是借屍還魂的三流把戲,與我這上乘度劫秘法,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況且,這裡面還有你至今不悟的關節在!」

  什麼關節?

  李珣明知玉散人是在用言語攻擊他的心防,但這種時候,稍稍的一點迷惑,便會擴散成一片不穩定的薄弱地帶,讓他驚疑不定。

  「你說你精氣神三寶渾融,全無縫隙,那現在,我便應該無計可施,只剩和你的元神正面硬撼一條路可走,哪像現在,困你在泥丸宮中,斷去你精氣之源,風雨飄搖,讓你惶惶待斃?你在我眼中,根本就是條條縫隙、處處破綻,嘿,那坐忘石的法力,可還記憶猶新嗎?」

  「坐忘石!」

  李珣這次當真是壓不住心頭的震盪,思緒不受控制的返溯回去,一直退回到那已經褪了色的記憶裡。

  他記起了在青吟手上,坐忘石大放光明的瞬間,透入顱腦的澈骨寒流,以及那隨之而來,模糊又空洞的印象片斷。

  現在想來,哪一條都驗證了玉散人的言語,但是,那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防線之外,玉散人輕鬆的將訊息透進來,不費半點力氣:「看得出來,那時候你應該還沒有進展到元神顯化的地步吧!你那時識神未靜,元神不出,坐忘石的異力固然能夠使人得三生之經緯而忘之,對參悟大道極有裨益,可是畢竟翻覆識海,動識神而驚元神,也就一定會在你的元神上留下痕跡。

  「不管你日後修到怎樣的境界,那痕跡也是曆久彌新,無可遮掩,對我而言,那就是……」

  不等玉散人說完,李珣便冷笑起來:「你們連我拿著一塊坐忘石上山也能算得到?」

  「上山?」

  玉散人也愣了一下,顯然,李珣的經歷與他所想的有些差異。

  但這時候,李珣也反應過來了:是了,還有一塊坐忘石,就在青吟小屋的抽屜內,他曾見過祈碧師姐用它照明,前段日子甚至還看到了那玩意粉身碎骨的模樣……

  原來,那也是為他預備的!

  想到那塊粉碎的石頭,李珣不由苦笑:原來,我還真的幫他們省了點本錢!

  風暴的衝擊還不止於此,李珣分明感覺到,禁錮他元神的「困龍鎖」竟然鬆動了少許。

  李珣自己也沒料到,本人意志的外化,會造成如此結果,但他絕不會浪費機會,當下他全力鼓蕩元神,不惜自傷,立刻斬斷神識投影的路徑,要與那玉散人的元神徹底隔離。

  在林無憂識海的感應暫態斷絕,李珣全身一震,被困龍鎖禁錮的元神重新與肉身元氣匯合,

  只是,他元神的震盪不可輕易消卻,影響到元氣流動,當下就損了內腑,一口鮮血嗆了出來。

  他猛力睜目,外間景物盡收眼中,只見水蝶蘭和陰散人都用極驚訝的目光看著他。他苦笑一下,正想說話,忽的發覺不對,喉嚨的振動、嘴唇的張啟這些平日裡最自然不過的事卻突然變得艱難起來。

  他像是被扔進了極深的海底,在龐大的壓力下,一舉一動都要花費比平日多出百倍的力氣,而在一次震盪過後,混濁的水流便遮蔽了一切,耳目口鼻舌齊齊失了效力……

  轟然一聲響,他又回到了混沌蒼茫的識海內。

  只不過,這次的識海卻是他自己的。

  之前已化為霧氣的玉散人元神,此時卻凝成一體,笑吟吟的停在虛空中,尚有閒情為他解惑答疑:「你我本就是一體,而這副身軀,亦與你我最為契合,經過小姑娘識海之中的相會,神識接觸,咱們早就是難分難離,你去哪,我自然也就跟到哪。」

  不需多說,只看此刻識海中再度掀起的風暴,便知李珣對此「一體」之說有多麼排斥。然而在這裡,玉散人竟然更增神通,識海風暴掃過,竟是撼他不動。

  「我等很久了……」玉散人笑道:「快點讓我把這冗長的日子結束掉吧。」

  言罷,咒音迸發,李珣識海之內風雷大作,玉散人元神再歸於無形,然而那鬱鬱雷音,卻是橫掃識海,響至極處,澎湃震波更是無所不至,而這劇烈的波動,幾乎是以不可抵禦的姿態,再度切斷了李珣元神與精氣之間的聯繫。

  其實李珣現在六識隔絕,本不會有音波過耳,那雷音其實就是玉散人滲透進來的神念之力,可汙染元神、遮蔽本性,正是奪舍的前奏。

  李珣卻是驚而不亂,同樣一串咒言顯化,搖晃的識海中,隨即亮起了十餘個淡金符籙。這是他用出並不太熟悉的玄門定神術,暫時控制住了元神的震盪。

  李珣暫時很難分神去思考,在自己的識海內,怎麼會被身為無根之萍的玉散人元神全面壓制。他只能凝神聚意,困守泥丸宮!不論識海又或泥丸宮,在修道人眼中,雖有差別,但具體修行上,並沒有分得太清,只是在釋玄兩種不同的修行體繫上,運用效果不一。

  每個修士對此都有他自己的體悟,也不論對錯,李珣兼修多門法訣,自然也有他本人的看法。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7:59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五章 自我

       清溟只一揮劍,便將鐘隱傳下的青煙竹影劍訣發揮得淋漓盡致,而其中玄門劍意的醇厚老辣,更不是現在的李珣所能企及。

  這時,周圍修士也都明白過來,清溟搶在洛歧昌前面並非是頭腦發熱,認為自己的修為還在對方之上,而是顧及劍皇對敵一向以氣勢壓人,如今面對古音挾天之威,硬撼上去,剛極必折,還是以玄門清靜劍意迎戰,以至柔之氣攖其鋒芒,或可多出一分生機。

  也僅僅是多出一分而已……

  錯落竹影隨劍氣生滅,萬丈高空中瀰漫一層朦朧的綠意。與厲鬥量怒海操舟的技法不同,清溟盡展玄門劍意的神妙,周身真息幾與虛空同化,劫煞均被他以最精微不過的劍勢變化銷蝕化解。

  以這種方式應對作戰,論殺傷,清溟對古音毫無壓力,然而在韌性方面,他卻又更在厲鬥量之上。

  現在,幾位宗師的做法非常明確,他們不準備擊倒古音,而是要不斷的加大古音本人的壓力,讓這天地劫煞湧入的管道自己崩潰。

  僵持嗎?百忙中,李珣又掃了一眼清溟的臉色,卻見他臉上已由雪白反漲成紫紅色。

  才對抗了不長的時間,清溟便無法控制自己的氣血流動了?

  李珣面沈如水,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沒用的東西。這是清溟等人選擇的度劫之路,生死之間與他人無關。況且,他本人不也是踏上了一條應對劫數的路途嗎?

  現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鐘隱那廝傳下的劍訣,真有他本人那麼……

  李珣的思路陡然斷絕。

  他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高空中的激戰、眾修士的掙扎都離他遠去,而所有的心思,不管是對清溟的、對古音的、對眼下禁紋結構的,盡都化為虛無。

  很快,李珣空空如也的腦子裡轉眼間靈臺明光大放——這是真正的「靈光一現」。

  周圍的光芒雲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開,李珣彷彿著了魔,雙眼露出狂熱,完全無視旁邊半成居士的目光,伸出一根手指,在身前的虛空中,緩緩劃下第一筆。

  轉眼就是上百條線條鋪開,他指尖劃過的軌跡,青翠欲滴,便如清溟劍光縱橫裡,如虛似幻的竹林幽境,濃淡錯落,逸氣撲面,讓人本能便覺得,這二者之間,有著最直接的聯繫。

  然而,這還不夠!

  李珣收握五指,面前那幅翠竹圖轟然破碎,在漫天的瑩光裡,他再度伸手,如之前一般描畫,然而線條光彩層層鋪陳下來,與先前卻是截然不同的景緻。

  圖中有竹林、有人影,而縱然是在無量光海之中,當此畫面漸成之際,承接圖畫的尺半虛空便似整個黯淡下去,可細細看來,這其中又似有清輝流注,月下人竹別生意趣。

  李珣呆呆的看著這畫,只覺得心臟就要漲破胸膛,蹦跳出來。

  這畫曾無數次在他心中回溯,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坐忘峰上印證了此畫生成的因果,可現在,他首次以複現筆法走勢的角度將其重新解構,正如腦中靈光所示,這裡面、這裡面……

  他忽然放聲大笑,旁若無人,在半成居士難得的茫然目光下,他身形下挫,轉眼便沒入了下方厚厚的雲層之中。

  等著,我很快回來!

  下一刻,他便與陰散人的心念對接,下達了指令:「帶她過來!」

  情緒激盪間,李珣甚至忘了他跟陰散人之間的神念傳遞,忘形的低吼出聲。不過相較於這過於模糊粗暴的口語命令,他知道陰散人更明白他極怒澎湃的心意。

  一路穿過雲層濃霧,李珣轉眼便到了東南林海上空,他沒有任何減速的舉措,而是直接破開虛空,砸進了湖心小軒。

  這時,陰散人已經提著昏迷中的林無憂站在小軒之外,面上微有疑惑。李珣此時已經懶得再管別人的想法,直接命令陰散人將林無憂擺在軒中的石桌上。

  石桌不大,無憂柔軟的身子有大半都懸空著,李珣示意陰散人扶著她的後腦,使身子平行於地面。而他站在一邊,稍稍吐息,平靜心神。

  等到陰散人示意已將無憂放好,他也不說話,探手抓著林無憂的衣襟,猛力一撕。裂帛聲中,少女上身衣物,連著裡襯褻衣,都被李珣一把扯下,映著月色,光裸無遮。

  見他這一手,外面的嬰寧吃了一驚,停在軒外不敢進來。

  李珣用另一隻手按著少女頂門,真息注入,當下激盪氣血,使林無憂皮下的禁紋血脈逐一顯現。少女纖細柔美的身段像是中了惡毒的詛咒,勒上了一層暗紅的皮囊。

  陰散人低語相詢:「怎麼了?」

  「三方六回,相乘相侮,我從來不知道,明心劍宗的禁紋裡,也能弄出這樣的神通!」

  李珣輕聲道:「罡煞渾儀是一處、古音是一處、我這師妹又是一處,三方本體中,陰陽互見,彼此間承製交通,如此,才是東海的佈局,才是他的手段!」

  陰散人絕不是水蝶蘭那樣的外行,雖然李珣說得晦澀,她聽了卻是有所領悟:「這樣說來,即是以此之陰,扣彼之陽,罡煞渾儀承接罡風煞氣,是在明處,消化天劫偉力,是在暗處;古音引動天劫是在明處,驅使劫煞是在暗處……只是林無憂又如何?似乎她與古音質性衝突了。」

  「這才是關鍵所在。」

  李珣手指緩緩從少女身上血痕處抹過:「若能一眼看破,我早依勢破法,取了古音性命,而這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話裡有著不容置疑的信心,之所以這樣,最大的原因便是那幅被他完美複現的月夜人竹圖。

  那是鐘隱的作品。

  不是古音,是鐘隱!

  懷著這樣的念頭,李珣只覺得渾身發抖,強烈的興奮感貫穿全身。

  就是這幅畫卷!

  少年時的他看不出裡面的妙處,而如今以禁法宗師的眼力,藉著那線靈光重觀筆勢走向,他才發現,和那幅蘊藏著青煙竹影劍訣的墨竹圖一樣,這幅畫裡也深藏著一整套複雜玄妙的禁法結構——那正是古音在東海上縱橫的最大依仗!

  「這是鐘隱的謀劃!」李珣的聲音中,微微顫抖。

  「鐘隱?」以陰散人的修為,聽得此人之名,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其實,李珣也有著疑惑,他不知道鐘隱為什麼要在他眼前完成那幅畫,給他留下這樣一條線索。

  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憑藉那遙遠的記憶,古音的佈局便脈絡清晰的呈現在他眼前,少數幾個未能解決的問題,他也有信心在最短的時間內破解乾淨。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便是古音設在林無憂身上的禁法玄機。

  禁紋與林無憂血脈相接,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與少女生機緊密勾連,以李珣的修為,想要完全破解,也不能憑空推演想像,必須針對少女的生機變化步步推進方可,這也是他不顧一切返回霧隱軒的原因。

  「魂靈顯化,氣機內藏,這是虛表實裡的手法,如此,結構樞紐便應向內裡尋找。」

  李珣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少女肌膚之上,口中喃喃自語,手上則沒有任何停滯,轉眼剖析出最核心處的脈絡組合。

  一旁陰散人也不說話,默默幫助他脫掉少女下裳,李珣指尖在氣海位置上一觸,感應到少女生機現狀,也施展出相應的變化手法,五指翻轉如輪,連續在女體諸多竅穴上敲擊而過。

  末了,他又冷笑起來:「古音技止此矣,鐘隱的手段她也只能生搬硬套,借人身氣血佈置禁法,卻又不能結合周天運轉的法理,亢虛不分,全無根底!」

  陰散人這才開口道:「她倒未必需要搞那麼多玄虛。」

  這是大實話。李珣微窒,瞪去一眼,旋又伸手按住林無憂眉心祖竅,透入些許真息,卻感覺裡面隔了一層,摸不實在,其中更有一絲極微弱的吸力,十分詭異,他不由皺眉。

  陰散人在旁幫忙,她對內裡玄機略有認識,見狀奇道:「這裡有問題?」

  「肯定的……畢竟她現在被封了識海。」

  李珣說的是之前水蝶蘭的手段,很快他又回歸正題:「按照畫中所示,這裡便是中樞所在,只是眼下這情況,外層皮肉不見痕跡,必然是古音以神識入微的手段,將它封了進去。

  「嘿,古音這手法果真是陰損得厲害,識海所在本就脆弱,先期又被外力給影響,若是稍稍控制不當,我這師妹變成白癡不說,妖鳳又豈能與我幹休?」

  陰散人也皺起眉頭,稍待,她似乎要說什麼,但才張口,便被李珣舉手阻止:「事到如今,再瞻前顧後豈不可笑。」

  說話間,他的意志已不容動搖。

  陰散人也是乾脆,見此不再多說,只是提醒了一句:「若真要動手,水仙子設下的移神訣需得考慮到。」

  李珣點了點頭,擡眼卻看到軒外的嬰寧。也不用李珣開口,陰散人便代勞了:「今晚的功課不要落下,去吧。」

  嬰寧果然是畏懼陰散人更多一些,聞言乖巧的朝二人行禮告退。

  李珣看著女孩兒纖細的背影消失在對岸的叢林裡,這才對陰散人道:「用入微之術需得安靜無擾,這裡卻是不合適了,我們不如就去水蝶蘭那裡,順便解決移神訣的問題。」

  陰散人點頭答應,便再抱起少女光裸的身子,隨李珣去了。

  隔了這段時間,水蝶蘭的氣色也未見怎麼好轉,正懶洋洋的倚在榻上,見李珣二人抱著裸女進來,也不起身,只是懨懨的問道:「又惹了什麼麻煩?」

  不知為什麼,見到水蝶蘭這模樣,李珣倒恢復了從容氣度,並沒有急著要水蝶蘭幫忙,而是先坐到榻邊,為她把脈察看,直到水蝶蘭不耐煩的推他一把,這才笑吟吟的將事情原委道來。

  水蝶蘭聞得前因後果,不免白來一眼:「故作姿態,就知道你沒有半點真心!」

  李珣只是微笑。水蝶蘭旋又有些頭痛:「看現在的局勢,古音已將天劫之力盡都接納過去,如此一來我解開移神法也沒有什麼,只是後面的禁制你有幾分解開的把握?」

  「我什麼時候說要解開?」

  李珣輕描淡寫的回話:「當然,若真要動手,我也有六七成的把握。不過在沒有完全弄清楚這三方六回之間的生克關係之前,我決不會輕舉妄動。」

  「六成?才這麼點?」

  水蝶蘭大為不滿,「棲霞弄到這步境地,固然大多是她自找的,可是若連她僅有的骨血都給你傷了,也太過淒涼……」

  李珣失笑道:「你倒是菩薩心腸,但事實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水蝶蘭又推他一記,沒好氣的起身下榻,示意陰散人將林無憂放在榻上。

  此時少女身上的禁紋血脈因為少了刺激,雖說已經淡去了不少光華,卻還留有痕跡。水蝶蘭是何等眼光,一望之下,眼神便是寒徹:「古音真把事情做絕了,難道真當我們妖魔異類好欺負嗎?」

  這同仇敵愾可真是好沒來由……李珣也不知該露出什麼表情,還好,水蝶蘭也只是發洩一下,不再和他糾纏,伸手輕按少女前額,冰藍色的唇瓣微微開合,吐出一串晦澀難懂的咒文。

  李珣這才知道移神訣乃是某種咒法,難得水蝶蘭能在那電光石火之際將它用出來。

  解除神識封鎖倒不怎麼費力,水蝶蘭很快就示意李珣可以上前了。

  李珣移過去稍事探察,覺得先前捉摸不定的模糊感覺一掃而空,而少女神識萌發,開始自然與體內生機勾連,刺激之下,她眼皮眨動,已快要醒來。

  李珣可不允許再生事端,他手指一挑又將少女制昏過去,只是,失去了移神訣的屏障,內�那細微精妙的禁法結構,便再也遮掩不住,開始自發的與禁法整體相連接。

  「就是這個了。」

  李珣將此結構與記憶中的圖畫相比對,愈發認定這便是其中所暗藏的玄奧禁法無疑。

  那幅月夜人竹圖,若僅從書畫的角度看,結構佈局並不屬上乘,然而細究筆法,卻是在常人所不能想及的角度描繪了三層禁法變化。

  大體來講,佔據畫紙大半的竹林,可以視作是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改進形態,幾處出挑的筆鋒變化,也就是禁制中激起罡風煞氣、承接天地之威的關鍵。

  另一方面,那個婉約優雅的女子身影,則是代表了無憂身上刻畫的禁法,鐘隱寥寥數筆、淡淡描畫,已將其中的精微之處盡都顯現出來,神乎其技之術,令李珣不能不深表佩服。

  最後,也是最為精妙的筆法,便在於鐘隱未著一筆,卻自然呈現出的月光流注,遍灑清輝的風情韻味。

  李珣沒有在畫上找到與此有關的筆法,而是完全憑藉自己深厚的禁法造詣,以「反觀法」透視前兩層禁法走勢才推演出來,卻因為未能盡解前二者的生克變化,還無法真正瞭解內�玄機。

  這一層,才是古音能操控天劫,幾達無上之境的關鍵。

  對此,李珣無比渴望,但他更明白循序漸進的道理,在沒有徹底參透林無憂身上的禁法結構前,他不會奢望最終的成果。

  「你們兩個為我護法,大概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不用李珣過多吩咐,水蝶蘭和陰散人比他更清楚應該怎麼做。李珣特意將法門轉換到靈犀訣上,借玄門正宗的煉氣術,澄清心湖,神念透空,投射到林無憂眉心祖竅之上。

  過程非常順利,原本細若微塵的禁法結構,在神識入微的狀態下,無所遁形,李珣很快確認了此結構與那幅畫卷之間的對應關係。

  只是,這細節處似乎有點不一樣?

  李珣將印在少女眉心的禁紋看了又看,終於確定自己這邊沒有問題,而是此處具體的禁法結構和畫卷上所顯示的筆勢有了出入。

  畢竟那幅畫是由李珣憑藉記憶和對禁法的瞭解,彼此參照推演而來,細節處有差異也是很正常的,可是錯誤出現在這麼關鍵的位置,不免讓他煞費思量。

  「此為整體之樞紐,一步錯則步步錯,絕不能輕率……」

  李珣當下暫時拋開那未必準確的畫卷,直接從實際情況入手,分析禁法結構的變化源頭:「這是飛鳶牽魂之術吧,直透識海中樞,確實狠辣到了極致。」

  所謂飛鳶牽魂,顧名思義,就是像放紙鳶那樣,以一線之力,牽引受術人神識魂魄,此後高飛低掠,盡決於施術人之手,若是破解不慎,扯斷了牽引的長線,那便必然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李珣對妙化宗的法門比較瞭解,見狀便知,如此陰損秘術,應該是建立在古音控制林無憂的「惑神曲」的基礎上。

  此處若非鐘隱早有安排,倒顯出古音的禁法水準頗見長進,不得不說,有此旁枝側出,倒給李珣弄出一個真正的難題。

  越是瞭解這層結構,李珣越是肯定,林無憂身上的禁制,是採用環環套嵌的手法。

  這種結構倒沒什麼了不起,可是內外聯繫嚴密,沒有破開最內層的「核」,便絕不可能知道蘊藏其中的關鍵訊息。

  既然是飛鳶牽魂,刻畫在表層的禁制,就只能是牽線的手,真正的「紙鳶」,必然是在「長線」之後。識海無邊,其後又牽涉諸多精密的脈絡神經,天知道內�會是怎樣的情形?

  這就好比一位頂級畫師,畫技固然爐火純青,但要他在一粒米上畫出萬�江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的情況倒不像例子那麼極端,但少女受制於惑神曲的脆弱識海能否承受李珣的神念投射,仍是李珣必須考慮的問題。

  李珣維持住心境清明,重新將自己的思路整理一遍,確認之前的各項步驟都沒有錯誤,結論也沒什麼差別,這時候,李珣便不得不再比較一下,究竟是林無憂的安危重要,還是她禁法結構的玄機更有價值。

  答案非常明顯。

  一段法訣從心頭流過,耳際微現轟鳴,李珣知道這是外魔侵擾的必然現象,並不驚慌,按照玄門降魔秘術,口誦心訣,靈臺大放光明,將些許心魔盡化飛灰。

  此時他已遮罩六識,僅以神念觀想,在最初的黑暗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純粹又瑰麗的所在。

  這就是識海,一處連最博學的修士也無法明確界定的奇異之地。

  傳說中,一位可以白日飛升的修士,可感應、控制三億六千萬條氣機,成就周天圓滿之數,涵蓋天地四方一切元氣變化,這已經是此界所能達到的極限。

  但若是想將這修士的控制力放置在識海中,以窮盡其中奧秒,到頭來必然是一場空。

  識海無邊——所謂的無邊,非是形容,而是確實如此!

  那根本就是不可估量的。

  李珣非常清楚這一點,事實上,用慣有的辭匯已經很難形容他此時觸及的天地,他更明白,識海無涯,一瞬千變,想要將其完全掌控的念頭是最為愚蠢的,所以他緊鎖住一點靈明,視外間流光溢彩如無物,只是牢牢鎖定「飛鳶牽魂」放出的「長線」,以確認識海中樞所在。

  識海中並無距離可言,全憑神識投注,方可破入更深層的位置,此時林無憂尚在昏迷之中,識神不清,元神不動,也沒有什麼抵抗可言,不過隨著深層位置的開放,一些光怪陸離的場面也就紛紛噴湧過來。

  那不僅僅是林無憂留存在此的記憶,還包括天妖鳳凰一脈在血脈中刻入的某些神妙傳承。想想妖鳳的來歷吧,如果細細鑒別,能在�面找到傳說中的仙界妙景也未可知。

  說它們是寶藏,絕對不錯,但對現在的李珣而言,卻是最讓他頭痛的障礙。

  大概是由於林無憂天生靈識受限的緣故,這些記憶傳承紛亂複雜,全無頭緒,若顯化成形,便等若一場時起時落的風暴。李珣小心的不去碰觸那些飛沙走石一般的記憶傳承,以免被擾了神識的穩定。至於那些仙家勝景,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天知道若碰上去了,他會不會就此沈迷進去,從此陷在這無邊識海深處?

  時間的流逝已無意義,也許是三天,也許僅是一瞬,李珣神識投注的壓力忽然一輕,已是來到識海更深層的所在。

  雖然修道近百年,李珣對識海的認識仍屬淺薄,但他的腦子卻很清醒,深知「識海深則靜」的道理。

  在修道之初,玄門煉氣術�便有隱後天之識神,得先天之元神的法門,識神愈靜,則元神愈出。

  將這道理放在識海中,便等於越進入識海的深處,則越能體會到虛靜之要旨,同時也就更有可能驚動深藏在泥丸宮內的元神。

  雖說林無憂正在深度昏迷之中,但若真的不慎激起了她元神的防衛本能,再相應激發識海變化,李珣雖不會受到重創,但這次的探查必然無果而終。

  所以他對神識投影的控制愈發小心,幾乎就是緊隨著「飛鳶牽魂」氣機長線,亦步亦趨,還好沒過多久,封禁的靈光便透過他的神識投影,還原在他腦中。

  不知這禁紋連接的是哪處關鍵所在?

  李珣的神識慢慢的從那一層簡單得過分的禁紋結構上掃過,在他看來,越是簡單的結構,

反應的管道也就越直接,雖然理論上破解容易,但實際操作起來,也許根本沒有充足的時間。

  如果他的目的是拯救林無憂的話,那現在他已經陷入了僵局。不過,從一開始,林無憂的安危便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至少不在優先的考慮範圍內。

  他沒有遲疑,神識再一次觸及那塊禁紋結構,那裡的感應非常敏銳,雖然只是輕輕一觸,卻立刻顫動起來,而當這禁紋顫動的現象,透過神識投射的路徑回饋回去,李珣耳中像是聽到了嗡嗡的顫鳴聲,而且還在持續的不斷加強。

  李珣的注意力主要還是集中在禁紋的組合變化上,偶爾關注一下其閃爍的靈光,對傳導回來的「聲音」並不看重。事實上,他不認為在識海之中,「聲音」有任何意義可言。

  也就是這麼一個極短的疏漏,那聲音已經產生了超出他想像的巨大變化。

  等他再次分出一些精力聽到耳畔的聲響時,那聲音已經從低沈的「嗡嗡」之聲,變成了轟傳四方的長笑。

  識海的天地瞬間陰暗下來。

  笑聲在幽暗的虛空中肆意奔流,打碎了識海深層的平靜,那是穿透靈魂的聲音,讓李珣全身都發出一陣難以遏止的顫慄。

  隨後,簡單的禁紋結構轟然破碎,如果非要形容那外化的景象,大概可以認為是一場沙塵暴,一陣用無數陰鬱的顏色堆砌起來的沙塵暴,笑聲就是狂風掃過時拉長的尖音。

  然而,他的思維剛剛理解了這東西的「外貌」時,「沙塵暴」已經轟然分解,化為無數破碎的粉塵,砰然飛濺。

  李珣甚至沒有生出躲閃的念頭,千億粉塵便穿透了他的「身軀」,且並非是單純的穿刺,而是此來彼往,永無休止的輪迴……

  只是,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

  直到這個時候,他心中才升起明悟,在這裡,他是沒有「身軀」存在的。

  當此念頭照徹腦海,虛空中再次發生了變化,千億粉塵猛然與他拉近了距離——這純粹是一種感覺。那些細微的顆粒瞬間擴大了許多,形成一個個不規則的碎塊,密密麻麻,以最粗暴的方式,充斥他的視野。

  這與先前識海散亂的記憶傳承有些相似,李珣定神去「看」。也就是一個神念的波動,便像是向無底的深淵投下一顆巨大的岩石,更要命的是,岩石上還綁著繩子,繩子另一頭,就是他自己!

  那一瞬間,李珣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掉下深淵,還是深淵掉向自己。劇烈的失重感主宰了一切,天旋地轉中,彩光如梭,漸漸的,便化為無數影影綽綽的畫面,流散飛動。

  無數的畫面在李珣眼前飛舞,初時極模糊,漸漸的,他便從其中找出一些似曾相識的影子,伴隨這些人影,一股難以言述的力量慢慢充斥了他的思維。

  等他明白這股力量其實是大片海量的訊息時,他的「視線」忽然鎖定在某個特定的人影上。

  「青吟!」

  紛亂無緒的畫面洪流陡然定住,這一刻,李珣可以十二萬分的斷定,那人影確是青吟無疑!

  就像是在大片的沙礫中尋到了一顆明珠,珠子在剎那間,迸發出眩目的光彩。他本能地將珠子「拈」起來,此一瞬間,他才知道,明珠其實只是一串珠鏈裡,尋尋常常的一顆。

  刺目的強光照亮了整個虛空,噴湧的光潮中,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影子飛起來:鐘隱、古音、妖鳳、青鸞、陰散人、血散人……他們在虛空中飛舞,在千億個畫面中交錯,李珣可以接收到他們的喜、怒、哀、樂等種種情緒,更有不可計數的細碎聲響,或呼或喝、或瞋或笑,伴隨著湧動的情緒,一股腦的擠迫進他的思維之中。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思維要被這洪流給漲破了!

  突然的壓迫感,便似是一個巨大的熔爐,千億畫面被投入其中,轉眼便被灼熱的爐火吞噬、精煉。無形之中,虛空中似有一隻天神之手,用一種李珣難以理解的方式,將無數破碎的片斷組合排列,使之彼此呼應、前後相繼,最終熔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面對如此玄妙的過程,李珣不可控制的沈陷進去。

  在他的感覺中,時間似乎飛逝了無數年月,又好似只是剎那之間。他從頭到尾觀摩這神奇宏偉的工程,初時還是作為旁觀者,但到後來,彷彿化身成了製煉的天神,又好像融進了那漸漸熔合的碎片裡,漸漸地分不清,究竟是他熔煉著碎片,還是作為碎片被熔煉著。

  在這屢次發生的矛盾過程中,他好像什麼都明白了,卻又只能抓住一個空泛而巨大的輪廓,只能冀求於完全破開外層的霧霾,以觀其全貌。

  在強烈的願望之下,熔煉完成了。

  有序排列的片斷組合像是漸次鋪開的捲軸,將豐富多彩的畫面展現出來。那並非是透過「眼睛」,而是直抵心靈深處,與先前融會的感覺相契合,渾然如一。恍惚間,李珣覺得,那並非是由外而內的注入,而是翻開自己的心扉記憶,從靈魂最深處翻湧上來。

  當此念頭從心中生出,他耳邊似是響起一聲霹靂,連綿不絕的畫面驀然化為萬千飛星,衝擊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李珣以為自己被打得千瘡百孔,可轉眼又覺得這些傷口裂隙,應該一直存在著,而飛射過來的星光,則天生便是填補缺口之用,與原本的缺口嚴絲合縫,只有吸納了這些,才是一個完美的整體!

  「這是……我的?」

  當此念頭萌發之際,天地移換。一個恍惚間,他似乎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裡。

  神異的場面消失不見,魂魄的震盪卻需要一段時間的緩衝,在他「眼裡」,豐富的色彩被抽得乾乾淨淨,單調的灰色像是暗夜裡的海面,在低沈的聲音裡此起彼伏,幾個來回間,便漫過了他的思維,只有最後的念頭,在狹小的空間內,微微晃動。

  「這是我的?我的?」

  昏昏沈沈中,他忽然發現,周圍儘是蒸騰的霧氣,濕熱的感覺是如此真實,他像是赤裸著站著溫泉裡。

  下一刻,他便真正赤裸了,口鼻間也透進了淡淡的但又非常清晰的硫磺味道,下肢還可以感受到水流的沖刷,以及另一種熟悉,在此時又顯得分外無稽的感覺。

  那種感覺,以極度強烈的刺激沖淡了所謂無稽的念頭。此時此刻,他的感官所及,完全被蒸騰的水氣、波動的泉湯,還有那個難以抗拒的快感所佔據。

  「唔!」

  他忍不住哼出聲來,手指無意識的收緊,豐膩柔滑的觸感馬上便在他的感官範圍內佔據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也在此時,他聽到女人極度壓抑的呻吟聲。

  「真好啊……」他就這麼開口了,聲音在水氣中略有些扭曲,卻掩不住那心滿意足的腔調。

  音波驅開了眼前濃重的水氣,他也適時的低下頭,正迎上一張絕美卻又木然的面容。

  然而鑲嵌其上的那對寶石般的眼眸,卻集合了女人所有的情緒,其間赤霞流動,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張力。只是,這平日裡令人畏懼的力量,卻被鎖在了木然灰黯的面容之後,空自咆哮,也掙不出來。

  他停止了在女人肢體上的擺動,轉而輕撫那美麗的面容,一點點感受著那雕塑般明晰的線條,用敏銳的觸感逐步感受身下美人兒的身份。

  「棲霞元君……天妖鳳凰!」

  這位站在通玄界最頂端大妖魔,此時也只能以最屈辱的姿態,臣服在他的胯下。他可以感受到,在妖鳳柔滑的肌體之下蘊含的恐怖能量,然而這一切都要由妖鳳自己苦苦控制著,絲毫不敢溢漏出來。

  用脆弱主導強大,用卑劣控制親情,這樣的手段確實可以給人莫名的快感,至少在某個極短的瞬間,他,無比滿足!

  而這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他的情緒像是天空中的雲彩,時刻變化著,短暫飄飄然的感覺後,便有一線冰冷的寒意從尾椎處升上來,盤踞在他的腦海中。

  事情在此刻生出變化,他的手指又一次移動,變換了無數個具備針對性的手法,遊動在妖鳳肌體的每個角落。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催情手段,在他有意的控制之下,妖鳳帶著恥辱和不甘,不可抑止的陷入到情慾的泥沼裡去。

  不久之後,妖鳳便在情慾世界的昏沈迷亂中滅頂,而在她徹底崩潰那一刻所綻放出來的妖豔風華,足以將似鐵男兒融化成汁。他也不例外,下一刻,他在輕微的顫抖中,攀上了肉慾的頂峰。

  然而,在所有男人都會產生恍惚的剎那,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冷靜,體內的真息以預先安排好的某個節奏震動起來,驅動一線神識,破開了妖鳳已變得極其脆弱的防護,烙在她小腹內那個尚未真正成形的小生靈之上。

  半昏迷狀態下的妖鳳,沒有任何感應。

  莫名的感觸從心底深處生出,很快又消失無蹤,他的身體仍在顫抖,真正艱苦的時刻才剛剛到來。

  一段艱深的口訣在廣闊的識海中閃過,剎那間,腦中像是響了一個霹靂,又彷彿有一把巨斧當頭劈下,將他整個劈成兩半!

  劇烈的疼痛倒是其次,真正可怕的,是身體分裂的狂亂情緒,在腦中無比真實的延續著,似乎永無盡頭。

  兩個……哪個是我?

  就是在這讓人發狂的狀態下,他用僅存的一點神智,努力辨別「本我」的存在。

  混亂的思維絞纏在一起,有如莽莽叢林中密佈的藤蔓,讓人辨不清方向。然而,在這混亂的思緒深處,卻有一點靈明始終閃耀,他努力控制自己接近那團光,直到真切的碰觸到。

  那是一位女修的影子。

  也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女修回眸,那熟悉又陌生的美麗面容上綻開了笑靨,可是,在這笑容裡,某種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像是被強行注入的毒素,塞到了他的胸腔裡。

  「危險!」

  當此認知清晰的呈現在腦海中時,巨大的斥力憑空生成,「自己」就這麼被投送出去,循著之前投射神識的路徑,沒入妖鳳仍顯平坦的小腹中,在那個鴻蒙未分的小世界中,尋了一處最隱秘的角落,沈寂下來。

  只是,那女修的身姿依然清晰,她檀口微啟,似是說了些什麼,但他全沒聽清,只是覺得,這張美麗的面孔,開始模糊不清,同時,慢慢的離他遠去。

  「她是……」

  他無意識的伸出手,想撫上去以確認真實與否,卻抓了個空。

  距離判斷的嚴重誤差,讓他產生了些許眩暈,似乎天地又在搖晃,等到眼前的景物穩定住,那女修卻已是飛上了半空,天空也毫無理由的昏暗下去。

  在漫天的烏雲下,女修素衣雲裳,翩然若仙。只是,他卻看得出來,在那素白的衣裙上,濺得桃花點點,那纖瘦的身軀也只是強自支撐,以僅存的勇氣和堅強抵擋前方怒潮一般的殺氣。

  「受我一劍而不死……我給你說話的機會。」

  在地面上遙遙聽到這高傲的語調,他胸口一痛,從喉嚨裡嗆出血來。


他撫住前胸,深長的創口從右胸斜斜貫入,撕裂肺葉,擊損心脈,又從左邊肋下透出,而其中留存的淩厲劍氣,更如附骨之蛆,將他的五臟六腑攪得一團糟。

  他能活到現在,全憑著精純的修為維持一口氣而已。

  視界中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翳,但他仍睜大眼睛,仰望天空中的某個方位。

  那裡,一位清雅男子身披青衫,屹立在烏雲之下,那把斬空劍已經歸鞘,斜墜腰間,然而天地之間,卻依然迴蕩著劍鋒嗜血的低吟。

  鐘隱!

  他的全身都在顫抖,因為憤恨、因為恐懼。千載英名,在那人劍鋒之下毀於一旦,此時此刻,他只是個廢人,軟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將命運交給別人去主宰。

  天空中,發生了一段與他緊密相關的對話,但主導權既然在別人手裡,他也沒有興趣知道。

  他的視線移開了,只是漫無目的在烏雲的間隙中遊動,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身上陡然一寒,深透臟腑的劍氣與半空中投射下來的目光遙相感應,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爆發,他悶哼一聲,只覺得全身上下開了成千上百個孔洞,離支離破碎,也只是一線之隔吧。

  「鐘隱!」

  女修斥喝出聲,卻已掩不住中氣的虛弱,回應她的,是悠聲慨嘆:「敢笑鬚眉不丈夫!」

  短短七個字,無視於他的意念,生生破開顱腦,直插進來。他的身軀再震,汩汩的血流從他七竅間沁出來,視界中的血色更濃郁得化不開,直到女修來到他身邊。

  女修就站在他身旁,俯視下來,披散的烏絲之下,面色蒼白,疲憊的眼神,卻有一種令他窒息的力量,打入心頭。

  「叔父大人,妙化宗毀了……」

  叔父?

  他的腦子便如女修眼中的倒影那般渾沌不清,眼前女修的面容卻是更清晰了些,少有豔色,卻是沁人心脾的文秀雅緻。

  他先前還在懷疑這面容的真實性,可在此時,他的腦子是無比的清醒,讓那份心念毫無阻礙的化為音波,穿透出來。

  「古音!」

  從未像此刻一般,這名字帶給他相當複雜的情緒,它們在胸口醞釀發酵,生成百般滋味,不過,他卻能清晰感覺到,其中最原始的成份。

  他很清楚那是什麼:愧疚、絕望還有……嫉妒!

  「敢笑鬚眉不丈夫……」

  他品嚐著鐘隱的斷語,胸前的創口彷彿被一雙手慢慢的撕開,眼前的面容再一次模糊不清,隨即便有無數飛掠的光影充斥其間,隆隆聲中,時間長河以百倍於前的速度向前推進,湍流飛蕩,只是,「古音」這個名字,便如同江河中最堅硬的礁石,聳立其間,每一次碰撞,都激起浪花萬朵。

  從容的、開心的、痛苦的、絕望的……

  每一個「古音」旁邊,都留存著他的影子,他似乎就是那主導一切的樞紐,控制著古音的命運。

  但,漸漸的,古音也施加了一個相反的力,使他同樣偏離了固有的軌跡。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呼吸,眼前或連續、或跳躍的影像將他包裹進去,而古音就是一座橋樑,每一次閃現她的畫面,都有極其獨特的感覺透進來,漫入四肢百骸,與他的靈魂揉合在一起。

  他睜大眼睛,在五色迷亂的世界中,似有一對幽深的眸子正對著他,無論他怎麼轉移視線、轉動身軀,都無法逃脫這對眸子的盯視,無以名狀的情緒便通過這對眸子,注入到他心底,直至充盈滿漲。

  他在發抖,為心中不斷漲開的複雜情緒而發抖。他已經分不清,這究竟是從外面注進來,還是在他內心深處固有的累積。

  古音、古音、古音……他將這名字顛來倒去,反覆咀嚼,一種奇妙的疏離感慢慢萌發出來,他要問:自己認識的古音,難道是這個樣子嗎?

  還有,他不再逃避,而是與那對眸子視線接觸,之前模糊的倒影慢慢的清晰起來,顯露出一個他未曾想過的人影。

  古音眼裡的,不就是我嗎?

  我……是這個樣子?

  疑問恍如閃電,貫空腦海。他想用力閉上眼睛,雖阻擋不了五色彩光的侵擾,不過,他也僅僅是利用這個瞬間來集中精力,下一刻,他舌綻春雷:「古志玄,滾出來!」

  尾音在空曠的世界中迴蕩不休,彷彿有千百人齊聲呼嘯:「滾出來、滾出來、滾出來!」

  天地在動盪,五彩的光線也為之扭曲晃動,最終轟然破碎。

  李珣睜開眼睛,上下四方,空茫無邊,在這裡,在林無憂的識海之內,他只是自我神念的投影,但是卻從沒有任何時候,讓他像現在這樣,感受到自我的真實。

  憑藉著那一閃而逝的靈光,他在識海之中掀起了大震盪,劇烈的震動之下,前方混沌的虛空中,有一個人影緩緩凝成。

  在這無邊識海中,談什麼視野眼光都是可笑的,神念的接觸最為直接,沒有什麼虛飾打扮,對方的獨特印記便回饋回來,在李珣內心成像,清晰而深刻。

  李珣確定了人影的身份,驀地笑了起來:「鐘隱的修為我是極佩服的,可眼下,我還是更佩服他充當綠頭王八的本事!」

  這一刻,李珣可以肯定,他已經抓住了所有一切謎團的核心。

  這是李珣首次真正的「見到」玉散人。

  雖然,那只是一縷殘魂。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7:28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四章 求仁

       李珣緩緩站起身,下一刻,他的人影已從湖心小軒裡消失不見,再現時,已身在東南林海上方,千尺高的天空。

  蹈空踏虛,李珣的身形絲毫不停,破開高空罡風,直入雲霄。

  萬丈高空中,雲氣稀淡,罡風勁吹,寒流彷彿是無形的冰鋒,刺入骨髓。

  李珣真息鼓蕩,自發抵擋住森森寒意,眼睛卻不免要眯起來,才能遮罩掉外界過分刺眼的光芒。

  莫說眼下是深夜,便是正午時分,這光線也強烈得過分。

  眼前這百里明光,什麼雲層都遮攔不住,怎麼下方日夜變化未受絲毫影響?

  尤其令李珣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漫天強光之下,他竟然找不到其核心的光源,只覺得光芒恢宏,無遠弗屆,幾可照徹五臟六腑,便是當日青鸞迸發出的「琉璃光海」,相較亦有所不及。

  他閉上眼,卻覺得眼中亮如白晝,又覺得全身上下便如透明的一般,莫說內腑竅穴,便是神思靈臺也被這光透進來,照了個纖毫畢現。

  便在此刻,一聲巨響,高空掀起了一波極大的震盪,波動中,李珣身邊殘存的些許雲氣登時消散乾淨。

  失去了僅有的參照物,李珣略顯暈眩,更弄不清東西南北,也在這時,他又發現了一個之前忽略掉的問題——如此距離之下,他竟然沒有捕捉到任何一個修士的氣息?

  停下身形,李珣只覺得心中發寒。

  雖然耳邊罡風呼嘯,可是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個死寂的世界,除了無所不至的光芒,再無它物。

  定定神,他用牙縫擠出幾個字:「好個無量光海。」

  其實李珣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手段,不過隨口一說,也覺得十分貼切。他緩過勁兒來,知道在這無上光明中處得久了,不免就受到其中影響,之前靈臺映徹的感覺便是明證。

  有此認識,他立刻澄清心神,再睜開眼時,雖是滿目明光,卻也不再有之前被照個通透的感覺。

  只是,他依然無法捕捉到任何生機脈動,好像天空中的修士都死絕了似的!

  無法自己辨明方向,李珣乾脆聯繫上陰散人,以她為參照,重新確認了方位,也不管其他,憑直覺選了西方,不緊不慢的飛過去。

  數十里的路程轉瞬即過,這一過程中,李珣六識所及皆是單調的光芒,他所能做的,僅僅是不被它們滲透進來,不過他隱然感覺到,外界的空氣溫度似乎有些變化。

  當他將注意力轉到這個方面的時候,異變突起!

  周邊的溫度陡然提升,大氣哧哧發響,像是濺開一團燒紅的鐵水,灼熱的氣流撲面而來。

  下一刻,虛空中橫貫殷殷雷鳴,先前驅之不動的光芒此刻彷彿被撞碎的珠簾,破開了好大一塊,熾烈的火舌從中噴射出來,閃動著耀眼的金紅光芒。

  長長的火舌彷彿一條巨大的觸手,當空抽下。李珣挪動身形後移,距離轉眼拉開。

  李珣臉上幾乎要被濺射的火星焰尾貼到,但他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體外真息自成屏障,剖開焰尾,連根毫毛都沒傷著。

  但,火光主體所蘊含的能量絕不是這些火星可比,那條火舌觸手反轉橫切,看著是無序的擺動,但是方圓數里範圍都在它的威脅籠罩下。

  火舌觸手揮了兩記,李珣周邊虛空竟是青煙處處,火光與無量光海揉在一起,愈顯得虛空渾濁,看不真切。

  猛烈爆發的元氣衝擊掀動了之前死水一般的環境,也就放射出更多的訊息。

  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底升起,這一刻,李珣彷彿又感受到了那雙日並行,灼灼欲燃的天人之威。

  熾烈的颶風颳動,方圓數十里範圍內再沒有了高空應有的寒意,燥熱的空氣嗶剝作響,與外邊迸出的火星一觸,便又是一波火焰連爆。

  雖然這樣的環境還傷不到自己,李珣卻也不願硬抗,他再向後退,避開這瘋狂擴張的火海。

  隨著虛空中火勢越來越大,李珣發現,他的有效視野反而擴大了些,火焰燃燼了一切雜質,煙霧便少得多了,這火焰的燃料恐怕就是周邊的天地元氣吧,大概也正因為如此,無邊光海受其影響,干擾的強度下降許多。

  他舉目遠望,透過火幕,數里之外的情形隱約可見。

  看這火海燃燒無休無止,李珣乾脆一口氣退了十里多路,徹底拉開距離,直到外面空氣稍變得涼爽,他才停下身子。再向後看時,他猛吃了一驚: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大家夥?

  在他眼前,是一顆噴吐著火光,表面甩擊噴射的焰尾超過百丈的巨大火球。

  李珣可以肯定,在數息之前,絕沒有這個玩意。

  以自身的經歷加上目測,火球的直徑至少也在二十里以上,裡面層層叠叠,火焰躍動交纏,凶烈狂暴,李珣用足目力,也只能穿透數里距離,隨後便感覺精神恍惚,目光不自覺的隨著火光搖擺,幾乎連靈魂都要給融化在裡面。

  如此不可思議之物,豈是人力能夠造出來的?

  他還想用對生機脈動超卓的感應來研判局勢,然而,即使是無邊光海的干擾淡去,可火球外層的天地元氣暴烈混亂,干擾靈覺,尤其到了更深層的地方,所有元氣更是在極度的高溫下,還原成為最純粹的能量,一刻不停的向外噴發灼熱的衝擊波,隔絕一切外物,在這種情形下,談什麼感應都是笑話。

  李珣只能用非理智的方式認定:這場面,必然是古音弄出來的!

  只可惜,縱然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認定古音就在這龐大火球中央,但那又有什麼意義?

  便在此時,龐大的火球內部,接近李珣視野極限的距離,一個模糊的人影飛動,若驚雷掣電,瞬間貫穿了他的整個視界,挪移到某個不可知的位置。

  他心頭一顫,雖然只是眨眼的工夫,他已經可以辨認清楚來人的身份。

  身軀雄壯,青衫薄褂,想必是厲鬥量無疑。

  厲鬥量在這裡,那其他人在哪?

  停了這一會兒,火球的擴張似乎減緩了,觀其外層火光,似乎開始了緩慢的自轉。

  這時候,李珣已經再尋不到厲鬥量的蹤影,至於其他人,則更不必說。

  難道,他們都陷進火球裡去了?

  揣著這樣的念頭,李珣也不深入,沿著龐大火球的周邊開始繞圈。

  這並沒有花費他太長時間,由於無量光海的干擾變小,他的靈覺也在逐漸恢復,雖還比不過在東海上那樣如有神助,可是才移換了幾個位置,便有了種隱約的異樣感覺。

  這個方向似乎有點意思。

  李珣停下來,看著前方的巨大火球,想再試探性的向前移動,不過身形方動,便有一道鋒銳寒氣斜插過來,幾乎是從他的眉眼間抹過去,警告的意味十足。

  李珣駐身不動,眼神卻已經冷了下去,眼下情況特殊,在沒有明晰事態之前,他不介意他人的提醒,但是,像這種缺乏誠意的姿態,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寒氣飛射的軌跡非常明顯,李珣正要扭臉去看,心下又是一動,待轉身時,後面已響起一聲招呼:「李小哥兒不可妄動。」

  善意的稱呼和話音裡某種厚重和順的力量,有效的壓住了他心中躁動的邪火,不過也讓他的思維慢了一拍,直到腦子多轉一圈後,李珣才發現,後面那人的嗓音相當熟悉。

  「半成居士?」

  渾厚的笑聲響起來,抹去了之前穩重的印象:「有百幻蝶這層關係,李小哥若不介意的話,直接以我匪號相稱即可。」

  這傢夥真的不惹人討厭,見對方拿出水蝶蘭當幌子,李珣也就笑著應了聲「虎道兄」,同時轉過身去。

  後面的果然就是宇內七妖中,唯一具備所謂正道立場的插翅飛虎,這位西極禪宗的大護法仍是一身灰袍,撚著手上的木製佛珠,方臉上笑意微微,頗見質樸氣度。

  李珣很少與這位皈依佛門的大妖魔打交道,但從之前的交流也能看出,這位大妖魔頗有真性情,不是心口不一的人物,於是也乾脆不再弄那些彎彎繞繞,直接道:「裡面是怎麼回事?」

  「確切的消息,怕是要李小哥兒親自去問古音才行,至於我們這邊……」

  半成咧嘴一笑,「也沒什麼,只是李小哥且看,如此輝煌大氣的神通,一個沖上去和十個沖上去又有什麼差別?」

  李珣聞言回頭再看,見那火球緩慢旋轉,焰尾噴射,層層火光起落飛動,驅使外層混亂的天地元氣形成一圈氣勢驚人的巨大漩渦,在旁邊待得久了,便感身子前傾,幾乎要給那恢宏的力量吸進去。

  他點點頭,苦笑道:「確實沒什麼分別……等下,裡面只有厲宗主一個?」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李珣只覺得頭痛得很:「剩下十幾個真一宗師都在旁邊幹看著?」

  「沒有十個了。」

  半成居士淡淡開口:「七無身死,且不去說。而半刻鐘之前,古音發力,一舉攻破天芷上人和流雲子的合擊,此時兩人都是生死不明;瞭然不慎中了魔劫,破了禪心,此時還在掙扎;大日宗主倒是灑脫,說走便走,此時怕已在萬里之外……若再撇除被乾陽雷擊傷的七修宗主,眼下能戰的,不過六人而已。」

聽到天芷生死不明時,李珣已經被震了一記,但隨著半成居士的描述,李珣不住苦笑,最終至乎麻木。

  誠然,這些宗師人物各有私心,嚴重的像大日法尊那樣,未進先退,也是造成眼下局面的重要原因,可是堂堂十餘位大宗師,跺跺腳,也要聽個響兒吧,也就是幾個時辰的工夫就去了一半有多,這給他的感覺已不是震驚,而是荒謬了。

  但反過來再想,一旦扯上古音,又有什麼荒謬的事情辦不出來?

  李珣一時沒了言語。

  半成居士看了他一眼,忽然轉移話題:「觀那光海,看似清淨琉璃,纖塵不染,實則魔劫顯化,隨古音心意,侵染靈識於無形之中,瞭然便是不慎著了道,惹得天魔銷骨,一身修為至少要打掉四成!」

  李珣心中一激,瞭然和尚千年養悟,禪心空靈靜澈,竟然也遭了魔劫,這一下就算活得性命,怕也是如聆風子一般,註定困死在此界,大道無望了。

  古音,古音……難道你真是通玄諸宗過不去的魔劫?

  他心裡受驚,臉上卻還要保持平靜,只是點頭道:「原來這就是魔劫之威,雷火、陰獄、心魔三劫齊至,所謂的四九重劫,也算是成型了。」

  見李珣從容冷靜,又是言之有物,半成居士又將話說得深了一些:「觀古音境況,應是以某種禁法勾通天地大劫,但卻又不是尋常的引力入體的功夫,而是以身為渠,使劫煞如水。

  「如此一來,渠引水至,是而古音舉手投足皆是天威。但我方才與她打了幾個照面,只覺得她雖是穩立如山,卻只能以咒法攻殺,輕易不會移位,顯然接引天劫對她來說負擔也是相當沈重……」

  這個李珣倒是更為清楚,但這裡牽扯一些比較私密的事情,他不想多談,乾脆轉移話題:「剩下六人,那除了厲宗主和居士以外,便是清溟道長、劍皇、羅摩什和褚辰了?他們又在何處?」

  對他強扯出來的疑問,半成居士不以為忤,非常爽快的將各人的位置一一指出。

  有了他的指引,再憑藉超卓的靈覺,李珣終於破開了火力亂流的干擾,捕捉到了各人的氣息。

  說來也巧,閒下來的四位宗師,也都貼近火球周邊,並且都在李珣所在的這邊,彼此間的距離不算太遠。

  細細分辨,清溟和洛歧昌挨得很近,只是前後微微錯開,而羅摩什則是在更高的天空上,幾乎到了火球的弧頂處,至於一向低調的褚辰老魔,卻是則遊移在羅摩什周邊,忽遠忽近,毫無停頓。

  在李珣察看幾位宗師的狀況時,半成居士也在進一步解釋:「厲宗主也在試探古音的手段,至今我們都不清楚她是如何引動天地劫煞為己所用,也許這火球內部能尋到答案。」

  李珣抽動唇角,最終沒有說話,只是再一次將目光投射到巨大的火球上去,默默不語。

  隨著時間流逝,火球外層,光焰的噴吐越發有節制,偶爾飛射十丈許,相對於龐大的球體已經不算什麼了。

  同時,這火球給人的感覺也是越發的凝煉,裡面層層火焰堆叠,顏色濃極反淡,外層的空氣幾乎都要蒸發殆盡,整個天空,似乎都在熱浪中扭曲起來。

  不過,平心而論,這火球固然是超出常人想像,但論危險程度,似乎還比不上不久前東海上陰獄籠罩、萬雷迸發的威勢。畢竟,在那雷光寒霜之後,還隱藏著不可違逆的天心法度。

  層次上的差距、性質上的克制,才是讓真一宗師亦為之束手的最大原因。

  現在,僅以眼見的情況來說,劫煞盡都化為這無邊烈火,似乎不再受莽莽天意的驅使,而是將主導權移到古音身上……

  不應該啊!

  回憶古音一連串的步驟,首先是以林無憂和自身為餌,引得天劫爆發,給諸位宗師戴上鎖套;接著便是在事態生變後,果斷下手,以一種李珣尚不明白的方式,接引天地劫煞,具備了旁人不可揣度的大神通。

  在李珣看來,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是盡善盡美,可以說完全超出了人身所能達到的極限,古音又為什麼還要妄想統馭這天地偉力,做那不自量力且又畫蛇添足的愚行呢?

  當然,換個角度來說,以一己之身接天地之力,出點岔子,才算實際……

  「這火球固然是恢宏廣大,但運轉有失靈動,未必不是她承受不了劫煞偉力而用出的消解法門。」

  此猜測剛出口,連李珣自己都笑了。半成居士卻是點了點頭:「李小哥此言也不是不可能。」

  李珣瞥他一眼,笑道:「我倒覺得,將事情朝最糟糕的方向去想要來得更穩妥一些。」

  「誠哉斯言。」

  半成居士撫掌而笑,「李小哥兒果然已有定論!」

  李珣微怔,卻不知自己定了什麼論,他斜睨這妖魔居士一眼:「什麼定論?」

  「只要朝著最糟糕處去想,結果不就出來了?」半成居士朝火球那邊一指,「對我等而言,眼下可見的最糟糕情況,莫過於古宗主盡得劫煞威能,舉手投足均有驚天動地之力,神鬼莫測之機。

  「到那時,莫說厲宗主,便是東海之上所有修士合圍,怕也是全無招架之力,隨後這位絕世人物,便能橫掃六合,傾覆倫常,一洗此界舊有氣象……」

  聞得此言,李珣也笑了。

  他終於明白了半成居士的心思。

  果然,這位絕頂妖魔比他要「樂觀」多了,更重要的是,對方有足夠樂觀的理由。

  因為上述之情形,絕無可能出現在通玄界中!

  若古音真能完全駕馭此般不可思議的神通,老天爺豈能容她?必然會再降天劫,而那天劫也必是針對她本人的「身劫」無疑。到那時,擺在古音眼前的便只有兩條路,要不就順應天道、白日飛昇,要不然便只能就此灰飛煙滅!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無論是哪一條,對李珣等人都是再好不過的消息,雖然這情形幾乎不可能出現。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李珣所擔心的,也只是短期內古音會造成不可挽回的惡劣後果——比如殺盡十九宗精英!

  到那時,散修盟會兵鋒所指,又有誰能抵擋?

  等等……

  悟得此節,李珣心中忽有一根暗弦拔動。不過這回,半成居士卻是沒看透其中關節,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古音是有大智慧之人,必然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可她的手段又是如此激烈,這必然導致轉圓的餘地縮小,說透了,她想出後面的一萬步,留給她走的,也只是那寥寥三兩條路罷了。」

  「哪三條路?」

  李珣故意將半成居士的約數當作實數,小將他一軍。

  老妖魔莞爾一笑:「不知。」

  李珣目光如刀,在他臉上一剜,卻又聽到另一句話。

  「雖是如此,我們這些人該如何做法,卻是清楚明白!」

  「哦?」

  伴著李珣的疑問,高空中掀起又一波火浪。熱風只是在兩人身側捲過,便令人毛髮欲焦,體表更似有無數燒紅的尖針,試探著向內攻來。

  好霸道的火毒!

  李珣眉頭連跳,之前那大火球輻射出的熱量雖是驚人,卻也沒有這麼厲害,這是否代表古音的操控水準已經更進一層了呢?

  再看半成居士,卻見他樸實無華的臉上,透出一層淡淡毫光,便似在皮膚外騰起一層薄霧,偏又瑩瑩發亮,翻捲的熱浪離了老遠,便扭曲分流,沒有半點兒威脅可言。

  感覺到李珣的目光,這位絕頂妖魔做了一次吐息,那層光芒便收了起來,他也就恢復到了平常的模樣,只是眼睛顯得分外明亮。

  「這是……」

  李珣敏銳察覺到,對方承受的壓力和自己不太一樣。半成居士衝他點頭一笑:「到了我這地步,畢竟還是比旁人多了一些感應,至於你,畢竟隔了一層。」

  李珣聽得出來,這話裡並無貶低他的意思,他也只是眯起眼睛,靜靜聽下去。

  「小哥兒是當世禁法大家,觸類旁通,對機關消息也應該有所瞭解,人間界有一項機關,似是叫通道滾石的,是也不是?」

  李珣不知半成居士提起那個粗淺的機關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點頭,繼續聽半成居士說下去。

  「現在的古音便是如此,也許她能完全控制這毀天滅地的力量,輕易將前方之人碾碎,可是她發揮力量的途徑也僅此而已。既然她不能隨意由心,在我看來實是上蒼借其手,易其心,布劫發難……嘿,借勢而為,卻不知,是誰借誰的勢呢?」

  「有分別嗎?」李珣再度揚起眉毛。

  半成居士笑了起來,漫聲道:「宗門傳承乃入世之法,度劫轉關為出世之途,古音雖強,卻是人禍,又怎比得上天意傾流,降劫施災?俗事中,少不得勾心鬥角,仙途上,只要專注惟一。」

  這位絕頂妖魔說到深處,倒似唱起了佛偈,悠悠的語調駕著漫天的熱浪,奔流四方,外邊雖是隆隆轟鳴,聽者心中,卻是空寂無響。

 「是嗎?對世俗、對仙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當李珣隱約把握住一些東西的時候,又一波的震盪襲來,空氣的溫度卻反常的衰弱下去。

  事實上,周圍幾乎要把二人吞噬掉的火光已經先一步縮回了,彷彿早前的火焰衝擊,只是徹底衰弱前的爆發。

  不過李珣二人當然不會這麼認為,他們同時扭頭,去看那個巨大火球的現狀。

  火焰通紅的顏色黯淡下去,但是天空中的光線強度卻在急速飆升,只是轉眼間,二人周圍又恢復到了之前被無量光海籠罩的程度,數里之外巨大的火球,反倒不再那麼奪目了。

  接下來,便是無數噴湧而出的絲線。

  這些由最精粹的元氣構合而成的線條,幾如實質,以大火球的中央為核心,瘋狂的蔓延開去,密佈在天空下,似乎是大火球內部的肌理,又好像把火球包裹起來

  禁紋脈絡實質化後,像是一隻巨大而妖異的蜘蛛。

  李珣的瞳孔幾乎縮成針眼大小,他看清楚了,那遍佈虛空的無數條禁紋脈絡,有難以形容的澎湃偉力在其中流動。

  那並非是完全歸攏其中,而是在桀騖不馴地奔騰、撞擊,擠迫出層層霧一般的光芒,飛濺出來,瀰漫四方。

  這就是高空中無量光海生成的主因!

  裡面一定有一些劫煞轉化的因果,甚至是天道流轉的玄妙,這足以令天底下的修士傾心研究上萬年。

  不過,李珣對此沒有任何興趣,他只是死盯著漫天強光下,明滅不定的禁紋軌跡。

  無論是理智的分析,還是直覺的判定,他都認準了這繁複的禁紋結構中,一定有古音無上威能的終極秘密。

  這時候,他也看到了厲鬥量。

  這時,厲鬥量已經被擠迫到了這邊半球的周邊,並且到了極限,現在他每一次擡手、移位,身上都會迸出一層淒厲的血霧,由古音身上輻射的強壓無時無刻都在擠榨他僅存的元氣,可他的意志仍然堅定不移。

  在他身後裡許,洛歧昌和清溟絕對有出手的機會,但二人卻以冷靜理智的態度,停在虛空中,雖然持續不斷蓄力,卻沒有即刻發難的跡象。

  在講究人情世故的正道宗門內,這不是正常的狀態。

  更遠處,與厲鬥量並稱「雙極」的羅摩什,其氣息依然潛隱難測,褚辰老魔則是愈發飄忽不定。

  這二人與洛歧昌他們向來立場不同,但在此刻,眾人氣機遙相呼應,卻是出奇的諧和。

  李珣雖將大半精力都放到了眼前複雜的禁紋結構之上,但他還是可以感受到周邊氣氛的微妙之處。

  這群人的心思正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將彼此置於同樣的立場上,以應對眼前非人力所能及的劫數。

  或許可以說,在羅摩什、厲鬥量、半成居士等諸位宗師的眼中,古音已不是古音,而是天地大劫的外化。

  這不是人禍,而是劫數……

  人禍可免,劫數難逃,僅此而已。

  這便是除了李珣之外,現在高空中所有人達成的共識。

  半成居士主動攀談,大概也存了將他拉入陣營的想法,可李珣並不在意這個,他只需知道,幾位宗師的戰鬥意志比他料想的要好便成。

  此時此刻,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細察如此廣闊複雜的禁紋結構,對他來說也是相當沈重的負擔。

  別人不知道,他卻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內衣已完全被虛汗浸透,這層結構彷彿是一個無底黑洞,隨其真義逐步顯現,卻是證在無形中抽吸他的精力,甚至於他的靈魂。

  原來……還是想得岔了!

  越是明晰眼前的結構,李珣便越發能夠確認,他先前的推演出現了嚴重的問題。

  古音和林無憂所彰顯的禁紋結構,以及罡煞渾儀之陣的整體佈局,三者之間絕不是他先前所設想的從屬關係,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伴生關係!

  罡煞渾儀的佈局固然宏大,可古音眼下所依仗的禁紋結構,卻是它所不能吞納消化的。

  而林無憂身上的禁紋也有其獨立的特性,若不能把握其中的生剋變化,便是將三者分別吃得透了,也難以盡得其要。

  李珣沒有蠢到在這種時候探究其中的玄奧,而是依著前面的做法,不求細節,但觀其大略,尋那章法神意。

  只要將整體納入心中,何處輕描淡寫、何處淋漓盡致,便都有脈絡可尋。

  越是循照此法,他越覺得大有文章,裡面那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覺彷彿是一隻蒙在布下的活物,活蹦亂跳中已將大致輪廓盡數展露,可那答案到了嘴邊就是說不出來,堵得他心口發悶。

  是他?不是他?究竟這是什麼手法?

  李珣腦中如岩漿噴射,燒得頭皮發焦。

  偏在此時,虛空中突聲爆震,先前一直被厲鬥量吸引的無上威能終於衝垮了周邊的屏障,肆意奔流。

  與此相應的,厲鬥量雄壯的身子似被無形巨掌揉捏,轉眼間縮了一圈,隨即口噴鮮血,飛撞出數十里外,氣息瞬息便弱了下去。

  周圍所有修士的心口都抽了一記,已蓄勢甚久的羅摩什那邊,氣息微見波蕩,只是這位修為不在厲鬥量之下的邪宗大老仍沒有出手的意思。

  這無關戰意高低,只是風格各異。

  這一點周圍諸修士也都清楚,洛歧昌冷哼一聲,毫不遲疑的持劍上前,哪知他才邁步,前方清光散射,透空成障,已成決堤之勢的天地劫煞竟然硬生生被阻了一阻。

  當代劍皇一怔之下,後方清溟道人已然超前一截,直迎上去。

  一系列變化,都是在瞬間發生,從厲鬥量重創而退,到清溟反超洛歧昌,不過是眨眼間事,其間也沒有任何言語,等到李珣將目光投過去,清溟已經正面迎上。

  高空中陡然劃過一道罡風湍流,代表清溟勃發的劍氣已經與古音的無上威能撞擊一記。

  剎那間,清溟的臉色就是一片死白。

  然而,他周身氣息卻絲毫不亂,身形如行雲流水般挪移開來,手中心照法劍輕盈上撩,細微顫鳴聲裡,一簇錯落青翠的竹林煙障便憑空長成,罡風吹過,沙沙有聲。

  好一個青煙障!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6:56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三章 贈禮

  此時的明吉心情不佳。

  他盤坐在臨近山崖的平臺上,長劍橫膝,默默無言。

  近日來,他運氣似乎有所欠缺,

  本已經從宗門飛劍傳訊中知道了所謂「百鬼靈竹」的關係,知道自己留在東南林海內已無意義,明吉便一路急行,想著儘快回到東海上與同門並肩作戰,哪知路上碰上了秦婉如,雙方一言不合,已是白刃相向,耽擱了好長時間。

  正對峙時,他又感覺到天地間的劇烈動盪,也看到了倉皇而來的李珣等人,知道東海之上必然生出大變故,但由於心中的一些感觸,他沒有在虛空變化的瞬間做出應有的動作,任其中氣機牽引身軀,將他拽入現在這個陌生的地域。

  這裡似在某座深山之中,霧氣靄靄,此來彼去,向上看,奇峰偶出,渾如墨染,向下看,則是鬱鬱翠屏,無邊無涯。周邊更是元氣充沛,竟是一處極好的修行之地。

  但這些對現在的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本以為,攝他進來的李珣應該會即刻現身,給他一個交待,可是大半個時辰過去,天色已晚,這裡竟連個活物都沒有!再聯想那人欺瞞宗門數十載的罪行,他不確定若李珣此時真的出現在眼前,他是否會一劍斬下那廝的腦袋!

  忽然,膝上長劍在鞘中殷殷鳴響。

  明吉擡起頭直視前方虛空,重重霧影之後,終於有一人蹈空踏虛,漫步走來,透過霧霾與他打了個照面。

  李珣在明吉身前丈許處站定,他本想叫一聲「師叔」的,但看到明吉的態度,便知他必是接到宗門飛劍傳訊,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是而也不自討沒趣,只笑道:「一時興起,強邀道友進我這霧隱洞天作客,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在明心劍宗時,由於靈機的緣故,李珣是少數幾個能入得明吉法眼的三代弟子。

  誰知造化弄人,兩人再見面時,中間已經隔了一道不可踰越的鴻溝,縱然心中有千般感觸,也只能用刻意的疏遠和虛偽拉開距離。

  明吉並非那種刻意作態的人物,根本不與李珣繞圈子,只皺眉道:「東海上出了什麼事?」

  「比較麻煩的事。」

  李珣咧開嘴,笑容卻是苦澀得很,他隨即又道:「我這霧隱洞天也算得上是通玄界一大勝景,山野林泉,靈脈遍佈,是修行的絕佳所在,難得道友進來一回,何不多留些時日?」

  明吉長眉一皺,「鏘」的一聲,膝上長劍已然出鞘三分,劍氣鎖住了李珣的身形。

  李珣並沒有刻意抵擋,倒是笑容更輕鬆了些:「道友不樂意?那麼就是急著朝東海去了,也罷,我願送道友一程。」

  說著,李珣卻向後飄移。

  他身形一動,明吉鎖在他身上的劍氣便更淩厲三分。

  明吉本無殺心,只是為保險起見,要控制住李珣的行動,可是劍氣初發,他便覺得不對,十拿九穩的一劍彷彿切入了水裡,被水流沖刷偏移,從對方身側滑了過去。

  利用這一空檔,李珣的身形與來時一般,沒入重重霧氣深處,轉眼不見蹤影,原地只留下低低笑語。

  「去東海,對吧?」

  明吉先是疑惑,但很快便醒悟過來,他跳起身,正要拒絕,身外虛空便再一次開裂,將他收攝進去。

  臨去前,李珣的聲音又傳過來:「至海邊,朝北去,總會進入戰場的,代我問各位仙師好!」

  「李珣!」

  明吉的怒喝聲,轉眼間便被虛空裂隙吞沒,沒有在洞天內留下任何痕跡。

  李珣稍一動用霧隱軒的功能,便將明吉投送到萬里之外的東海之濱,因為隔著原來「曲徑通幽」的所在,明吉想要到達戰場,怕也是好幾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若那邊事態惡化,李珣這刻意的延遲,說不定還能因此為明心劍宗保留一點元氣。

  做完這件事,李珣的心情也稍稍轉好,他回到湖心小軒內,嬰寧還在軒中乖乖等待。

  對於這個乖巧的徒兒,他是越看越愛,輕撫小姑娘柔順的髮辮,笑道:「我引你去看未來的掌門師伯,見了她,你就多用眼睛和耳朵,至於這裡……」

  他伸手在嬰寧淺紅的唇瓣上一抹,小姑娘當下便嫩臉飛紅,星眸卻是晶亮,隨即一言不發,重重點頭。

  這幾個動作似純真、若嬌俏,還有幾分青澀的嫵媚滋味,讓李珣心裡微微一蕩。

  他伸手示意,小姑娘極高興的將細嫩的手送進他手心,由他帶著,朝秦婉如所在的莊園行去。

  握著嬰寧柔若無骨的小手,李珣不自覺想起陰散人曾說過的那些話……也許再過幾年,少女初長成,他真的要品嚐一下這由陰散人親自培育的甜美果實的滋味。

  一路無話,在紗霧般的月光下,師徒二人來到秦婉如暫時棲身之處,那是一處臨湖水榭,雖是入夜,可天上水中,月光交互映照,光亮之下依然可辨人形。

  李珣邁步進來時,便看到陰散人斜坐在臨水欄杆下,雖然慣用的拂塵已毀,卻依然神態自若,有飄然逸氣,見得李珣過來,也將長輩的姿態擺得十足。至於秦婉如,此刻則恭立一旁,素衣如雪,清輝照影,秀逸媚處令人忘餐。

  她們的關係真不錯呢……李珣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

  一般來說,沒有哪個宗主會希望有人淩駕其宗門權威之上,可眼前的師徒卻是個例外。

  雖然陰散人名義上已經被逐出陰陽宗,可秦婉如依然將她視為最大的靠山,從七十年前到現在,始終如一,並且很有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李珣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來猜測這對師徒之間的定位緣由:也許,是因為她們一直保持著「親密」的關係,又或者,是她們之間的臭味相投——將自己的親侄女、親妹妹下藥煉丹,可不是尋常師徒所能做到的事。

  在陰散人面前,秦婉如安靜許多,見得李珣進來也僅是微笑而已,直到目光掃中嬰寧,她才眼中一亮。

  「這便是嬰寧吧,好個根骨絕佳的可人兒,竟比師父說的還要漂亮呢。」

  李珣聽得心中暗笑,女人做戲的本事從來都是天生的,而秦婉如更是爐火純青。

  看她這模樣,誰能知道,前段時間這女人根本是要把眼前的小姑娘煉成丹藥服用。

  腦子轉得太快,李珣前後相鄰的兩股思緒撞在一起,某個模糊的想法一閃,便錯了過去,再去回憶,已經了無痕跡。

  這裡李珣發怔,那邊的嬰寧卻不知道眼前美麗親切的女修也算是害死她父母的兇手之一,她是聽話的好孩子,此時更是惜字如金,只是行了一禮,低聲叫了句「師伯」,便不再說話,看上去十分羞澀的樣子。

  秦婉如卻是越看越愛,也不管旁邊的李珣,快步走過來,伸手將嬰寧摟進懷裡,自然而然的略去了小姑娘些微的抗拒,那樣子倒是恨不能在小姑娘的嫩臉上親上幾口。

  李珣回過神,將其名的心思拋在一邊,卻不介意自己被晾在旁邊,朝陰散人瞥去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暫時放下心來。

  眼下的局面使他勢必不能表現出焦躁的心思,所以他也將林無憂的事情放在一旁,笑吟吟的去看秦婉如展現出掌門師伯的親和姿態。

  在他看來,秦婉表現出這種態度,是因為陰散人對嬰寧的看重,當然,也不能忽略自己這位便宜師弟的影響。

  不管怎麼說,秦婉如此時的心情看起來相當不錯,她又問了幾句嬰寧的功課,小姑娘仍然是有一說一,並不多話,但那進度已經足以讓秦婉如驚訝。

  歡喜之餘,秦婉如乾脆的解開領口,從那豐盈雪膩之間取出一件貼身的玉製掛飾,要戴在小姑娘頸上。

  嬰寧稍稍掙紮了一下,用求助的眼光朝李珣看來。

  李珣目光敏銳,早看到那是一塊質地上佳的玉牌,上面寥寥幾筆勾畫,顯山露水,頗具氣韻,除此之外,還固化了一個咒法,應是護身之用。

  能被秦婉如貼身放置的東西,哪有凡物?他朝小姑娘點點頭,嬰寧才乖乖任憑秦婉如將玉牌掛上。

  這貼身的物件還殘餘著女修雪膚膩香,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遊離,有些神思不屬。

  秦婉如這才心滿意足,放過了已有些招架不住的嬰寧,轉身卻看到李珣目光落在她領下雪膚丘壑之中。

  女修倒是從容得很,不緊不慢的掩住領口,顯出落落大方的氣度,更別有一番銷魂滋味,讓李珣小腹微熱。

  他輕咳一聲,定住心神,問道:「師姐這麼來來回回的,莫不是宗門內又有變故?」

  秦婉如先白他一眼,卻又輕聲一嘆:「就是鐵板一塊,真到大山壓頂時,還不是盡化細粉?」

  只此一句,李珣便知女修已從陰散人那裡知道了眼下的局勢,卻不想她悲觀至此。

  不過,到了現在這種境界,他也不認為自己還需要用狐假虎威的方式控制陰陽宗。

  事實上,他已經開始懷疑,如此作法,對他來說,有什麼實際上的好處。

  從前的想法在現在看來,終究還是帶著天真幻想的色彩啊……李珣這麼感嘆著。

李珣不能著急,秦婉如倒是心思頗為急切:「我到這�,本是想旁觀東海變局,卻不想形勢惡劣至此!先前一些佈置,務必要重新來過……」

  她向陰散人看去一眼,旋即道:「事不宜遲,我必須馬上回去,還請師弟送我出府!」

  李珣為之愕然。但很快,他就想到,秦婉如應該已經向陰散人報備過,他又瞥了一眼陰散人,這位半點兒私心都起不來的傀儡也點頭認可。

  如此,李珣自然不會阻攔,便一口答應。

  秦婉如當下便向陰散人辭行,回身又抱了下嬰寧,笑道:「待事情都了結了,便去宗門�看看吧,總要認得家門才好。」

  嬰寧垂首應了,表現得仍是恰到好處。

  幾方交待已畢,李珣示意秦婉如準備好,只一揮手,便破開虛空,將女修送到東南林海南方邊際,至少省了她一日的路程。

  連將兩個外人打發掉,剩下的,便是最要緊的事了。

  李珣踏入安置林無憂的靜室。

  室內佈置非常簡單,只是一榻一蒲團,四壁空空,完全以青石壘造,堅固非常。

  而此時,四方平滑的牆壁卻是撲上了一層流動的光暈,光暈的源頭,便是沈睡不醒的林無憂。

  走上前去,李珣低頭看向榻上的少女。

  與陰散人描述的一致,發亮的並非是少女的身體本身,而是她雪白皮膚下所透射出來的,一層一層閃爍不定的詭異紋路。

  千百條扭曲的紋路以光的形式外爍出來,似乎在少女的身外形成一圈半透明的光網,忽明忽暗,看上去眩目至極,但也正因為光源鋪散,這些流動變幻的光線雖然非常明亮清晰,可是映在四面牆壁上,卻是朦朦一片,在半途就已經散射掉了。

  李珣想了想,伸出手,穿過了上方如虛似幻的光網,輕貼在少女額頭上。

  一股溫熱的感覺,從少女的額頭,透過手心傳導過來,仿佛是宣告少女體內的勃勃生機,可是當這道熱力漫過胸口,又讓李珣心尖一顫,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應。

  他深吸口氣,開始定神觀察周邊這層虛幻的光網紋路。

  毫無疑問,這是某種禁紋。

  一切有關禁紋的問題都是李珣最感興趣的領域,他幾乎立刻就把心神沈澱下去,細細分析其中的變化走勢。

  李珣越是看清其中的脈絡走向,越是覺得其中大有玄機,這一層禁紋組合雖然自成一個完整體系,可它分明就是不完整的!

  更確切來說,這層禁紋應該是屬於一個龐大體系中的一環,擁有相對獨立的功能。

  但是,這功能必須是在其本身結構之外的某種因素作用下,才能真正發揮出來。

  若是不曾遇到這次事件,李珣想要單獨從這獨立的結構中,推導出完整的體系,怕是一年半載都未必能尋到頭緒,可是,結合先前的經歷,這結構是做什麼用的,放置於什麼樣的體系之內……還用說嗎?

  李珣感覺到,他終於能夠把握到古音龐大計畫的某個關鍵部位。他毫不遲疑,立刻在心中將此結構放入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體系之內,結果很快回饋回來。

  �面似是而非之處太多,難以對接!

  李珣並不失望,若是能輕鬆破開其中隱秘,那才真讓人難以置信。他繼續嘗試,按照自己的理解稍微變更一下罡煞渾儀的細節,使之儘量符合之前他所碰到的實際狀況……

  可惜,這次試驗還是失敗了。

  他保持足夠的耐心,更加細緻地回溯所有目見的情形,尤其是發現林無憂之後至引動天劫之間的短暫空隙內,那令人絕望的元氣強壓,無疑是最直接的研究對象。

  只是,現實的問題橫在他眼前。那一刻,事態的變化實在超出他的感應極限,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機敏反應,在當頭重壓之下完全停滯,全靠著身在意先的本能,才完成了從救人到逃命一系列的動作。

  因此,他對那短暫時段的記憶,至今都是一片空白,要他複現出當時的細節,幾不可能。

  唯一可以著手的,大概就是「移神訣」了。當時水蝶蘭正是以此法封住了林無憂的神識元氣,引偏了天劫偉力,如此高妙的法門,李珣也是似懂非懂。

  大概還要去麻煩水蝶蘭……

  至此,一個念頭忽然跳了出來——不如就此解開封印,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毫無疑問,這是個瘋狂的念頭。固然已經有古音以種玉魔功引去天劫在先,可是以眼前禁紋的佈置,在他破開封印的那一瞬間,仍有至少五成的可能招來九天雷火,將霧隱軒砸個稀巴爛,那時什麼玄奧、隱秘都將成為一片灰燼。

  發現此路不通,他咧開了嘴,無奈轉換思路。

  這時,林無憂身上的光芒漸漸消散,李珣的手指順著林無憂柔美的面部輪廓一路滑下,越過小巧的下頷,貼著少女頸側,手指靈活挑動,轉眼解開了少女衣裳的盤扣。

  粉紅的衫子被撩開,顯露出其內如雪嫩膚。若是妖鳳在此,眼下之情形必然要引發一場血戰,可李珣本人確實沒有半點歪念頭,他只是要更確切的瞭解少女身上這一層禁紋的由來。

  感受著指尖柔嫩的觸感,李珣卻是面色嚴峻。

  真正看到禁紋在肌體上的分佈後,李珣才知道,古音的狠辣決絕已經超出了他所預估的極限。

  這女人也真下得了手!

  表面上看,少女身上並沒有什麼禁紋的痕跡,遍體如瓷似玉,半分瑕疵也無,可是當真息透入,擴張血脈之後,白嫩的肌膚下便有一道道的血印紋路透上來,遍佈周身,彼此串聯,顯得猙獰可怖。

  這決非是以某種染料塗抹上去的。李珣的手指順著其中某條脈絡緩緩滑動,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這血紅的印痕不屬於任何外物,而是少女自身的精血!

  妖鳳還在萬�之外打生打死,古音卻在這邊下了如此辣手!過河拆橋的手段實是被她做到了極致。

  盯著這些血紅的紋路,李珣只覺得心底向上突突地冒著寒氣,恍惚中他甚至可以看到,某片漆黑的背景下,素衣白裙的古音,將少女剝成白羊兒一般,同時用殘酷萬分的手段,將關乎少女生機的精血抽離分割,布入這條條禁紋之內……

  李珣並不精擅醫術,但以他最基本的知識也能判斷出,古音以精血佈置禁紋,除了能夠更好的貫通元氣之外,更重要的,還是將此禁紋與林無憂的生機密切勾連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想要破壞禁紋嗎?

  容易,只要殺了這可人兒便成!

  李珣耳邊仿佛響起了古音的低語,像是從幽冥鬼域中透出來,攫著他的魂魄,死不放手。

  心神才一恍惚,李珣便立時驚醒,重重一哼,心中有了其他想法。

  何必順人心意?就算古音佈置得再牢靠,他只要用「以陣破陣」的法子,一力降十會,不照樣能打亂佈置?

  至於水蝶蘭的移神訣更是神乎其技,什麼陰謀伎倆,只要堵住源頭,也就沒有半點用處。

  想到這�,他心情一暢,眼前景象也不再那麼令人心悸,他開始更加冷靜察看其中的玄妙。

  正因為古音的手法過於狠辣,反而讓痕跡更為顯露。李珣可以看出,當初為了將林無憂的精血注入禁紋,並與生機勾連,古音必須借助岔經錯脈的手法將林無憂的血絡經脈切割支離。因此,他甚至不需要再去費心體會禁紋的首尾變化,而只需觀察少女皮下的細微創口,便能捕捉到禁紋結構的組合脈絡。

  統合這些線索,李珣甚至能完美複現出當時古音勾勒禁紋時,手法的輕重緩急。如此,也就能更深入地瞭解、包容這個結構的完整體系的些許痕跡……

  回溯工作相當順利,少女血脈經絡的每一處改變,都給了李珣最明顯的提示,他只用了一刻鐘多一點的時間,便將其中所有的手法跟變化盡數刻在心中。

  做完這一切,他輕輕為少女掩上衣衫,忽又歎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不可自抑的回想起從前與眼前少女相識、相處的諸般事來。

  印象中,林無憂就是那種似天真又似深沈,讓人捉摸不透的怪異性子,但無論是什麼時候,她都是極燦爛的笑著,充滿了活力和生氣,仿佛天底下永遠都不會有讓她愁苦的事情。

  事實上,有妖鳳、青鸞在背後支撐,通玄界中確實沒有能讓她煩惱的事。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古音的陰謀中破碎了……

李珣不知道,少女是否已經知曉了最疼她的青姨已經神識殞滅,也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娘親正因為她的緣故,為仇人驅使。

  有很長一段時間,李珣都很難將這些事與林無憂聯繫起來。但是,在現在,看著少女蹙緊的眉頭,他才發覺,笑容不可以永遠伴著某個人,即使是林無憂,也不行!

  妖鳳,一定很後悔……

  曾經有過的念頭,在此時愈發清晰,但李珣也不想掩飾,在這憐憫式的感嘆之後,隱隱的快意。

  他很快就將那些無謂的感觸都拋在一邊,轉過身,靜坐在地面的蒲團上,微閉雙眸,再度將有關禁紋的訊息回溯一遍,這才擡手,在虛空中刻畫軌跡。

  在他刻意施為之下,手指畫出的線條,略帶黯紅顏色,竟能在虛空中凝實不散,其中更貫入絲絲元氣,流轉不定,已經將演示和實驗的手法做到了極處。

  不過,李珣卻不是真要勘破其中所有奧秘。他非常清楚,缺乏了完整體系的激發,所有更深入的研究,都是緣木求魚。

  他這般做法,只是要從禁紋的「神意」中下功夫,求得是一個「紋如其人」的感覺。

  每個人的禁法佈置都有它獨特的性質,就算是同一源流的禁法,落到實處,也會因人而異。

  古音從來都不以禁法修為聞名,李珣覺得,這裡面應該有人出力,他現在就是要追源溯流,找出這層結構的獨特之處。

  做這件事的時候,李珣心裡其實是有些預判的,雖然那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

  隨著時間的流逝,禁紋的結構越來越豐滿,幾乎已經完美的浮現在虛空中。

  但李珣卻並不滿意,他仍在體會其中的落筆輕重,想要從裡面剖析出更多的訊息來。

  但越是往細節處研究,他越覺得這手法……不,是這禁紋本身,透著股熟悉的味道,可他越是深思,這印象卻越發的模糊。

  這本是沒可能的,他這幾十年裡,見過了成千上萬的禁法佈置,而這些或粗疏、或精妙、或簡略、或複雜的結構,無一不深深烙在他的記憶裡,也許偶有忽略,但當他認真回想之際,卻都是清晰可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似是而非,看不清楚。

  奇怪了……

  正苦惱之際,他的身子陡然震動一下。

  由於貼著地面,他分外清楚的感覺到,某個極度遙遠的地域正生出一波又一波強烈的震盪,透過某種方式,直接影響到霧隱洞天這另闢的空間中來。

  難道是又一次的地氣噴發?

  李珣不敢怠慢,暫時中止了思路,匆匆來到外間,嬰寧正等在那裡,陰散人卻已不見。

  「怎麼回事?」

  嬰寧口齒清晰的回答:「外面激戰餘波從高空傳導下來,重華仙師說,天威強絕,已經引動地脈相和,破壞力極大。」

  李珣倒抽一口涼氣,不敢想像天空中會是怎樣一番慘烈景象。

  他擔心霧隱軒的禁制經不起二度衝擊,只能再前去湖心小軒,親眼確認局面。

  湖心小軒處,陰散人和幽一這兩位傀儡都在,此時正由陰散人操控分光鏡,觀察外間形勢。

  說來也巧,李珣剛踏入軒中,一道模糊的影子便撞入了分光鏡監視範圍的最邊緣,一路上砸倒了不知多少的樹木花草,更有十多個距離目標過近的分光鏡被打得粉碎,李珣只能通過間斷跳躍的影像,艱難的分辨對方的身份。

  「那是……」

  尚未有所結果,那人便狠砸進了長年累積的鬆軟腐土層裡,但很快那人便彈射而起,飛射入空,反迫而出的衝擊波形成一圈以目可見的波紋,霎時間掃平周邊數十尺範圍內的一切。

  「洛歧昌!」

  李珣終於辨出了來人的身份。

  說起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當代劍皇以如此狼狽的模樣現於人前,想到那廝不久前不可一世的模樣,李珣很想冷笑幾聲,但最終只是嘴角抽動兩下,再無下文。

  他實在沒有發笑的心情,震盪的源頭距離他的控制範圍還有相當的距離,沒有分光鏡的捕捉,等震波穿透空間,已經給抵消了七七八八,任他感應如何敏銳,也沒辦法瞭解其中的細節。便是給打下地來的洛歧昌,此時也已高飛千丈,直衝入漫天罡風之中,遠離了東南林海的禁制範圍。

  好吧,這至少指明了震波的來源。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6:28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二章 追逃


       李珣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無論如何都摸不清其中因果。

  先前,古音以林無憂為餌,誘使天劫降臨,再利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圈禁威能,為其所用,這裡面固然有很多細節不太清楚,但思路總還是明晰的。

  但如今,他以血靈羽劍一舉破除相關禁法,又禁住林無憂一切神識氣息,斷去了古音佈置中最關鍵的一環,這女人又是用什麼手段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重整局面,甚至更進一層的?

  怔了半天,直到水蝶蘭的身影出現在李珣面前,他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三人會合一處,卻是相顧無語。

  正無奈時,天地間已是再生變化,三人的敏銳感官都察覺到,此刻正有一股雄渾浩蕩的能量激流在高空彙聚,便如一把懸於頭頂的利劍,蓄勢待發。

  擡頭望日,只見太陽外層的光環亮度愈發濃烈,可是他們沒有感覺到理應飆升的溫度,反而有絲絲寒意,從頭頂流下,直透心底。

  三人對視一眼,忽如炸彈開花般四面彈射開去。

  稍遲一線,一道熾白光束便從三人原先所在的中心處穿刺而過!

  高溫在虛空中烙下了筆直的傷痕,可是那含蘊在最深層的冷冽劍意,卻尤為三人所忌。

  「走!」

  在李珣的低喝聲中,夜魔飛翼在空中曳起一道亮麗的銀色軌跡,李珣和陰散人依次斷後。

  三人均是拿出了最高的速度向東南林海深處狂飆,然而,頭頂上的能量激流並未就此被他們拋在後頭,而是隱然與正午驕陽周邊耀眼的光環氣機相通,其浩蕩之威便如萬丈陽光,普照大千,無遠弗屆。

  短短數息之間,便有數十道難以抵禦的熾熱光束掃過,將三人周邊虛空切割得七零八落。

  高溫凝束,縱橫之間不下於任何神兵利器,即使是三人近乎不死不滅的法體也不敢輕攖其鋒。

  更別提蘊於其中的無匹劍意,當真是有連魂魂都能斬殺的淩厲,真碰上個一星半點,天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更要命的是,距離已這麼遙遠,李珣仍能感應到遠處來自於古音的特殊氣息,恍若變天之際的厚厚烏雲,看似壘壘千仞,勢緩而沈,卻轉眼便是萬里雲舒,瀰漫天際。

  相較於頭頂那鋒芒畢露的利劍,李珣更忌憚背後正不斷擴展的「烏雲」。

  天知道在那黑沈沈的雲層後面,藏匿著怎樣一個怪獸!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事實證明,什麼「烏雲」、「怪獸」都只是他的臆想,此時此刻,天地間明光大放,幾乎能將人們的影子都給蒸發了去,而這無限明光,卻依然無法遮掩住那女人的眼睛……

  李珣很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始終刺在他的後背上,透著如針紮般細微而堅定的殺意。

  「真的惹到她了……那光束劍氣,若用到東海上,十九宗修士能有幾個全身而退?」

  此時,李珣還有餘力,以他血影妖身的神速以及獨步天下的敏銳感應,飛射的熾熱劍光還未把他逼到絕路。

  然而,來自後方的巨大壓力死死堵在李珣胸口上,像一個龐大的磨盤,緩緩轉動,逐分逐分的磨去他的氣力和意志。

  縱然不願承認,可他確確實實是在懼怕著什麼,除了鐘隱,李珣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令人拂掃不去的恐懼心思。

  而且也不是他一人這麼想,前面的水蝶蘭和陰散人的身形,無論怎麼看,都脫不出倉皇的味道。

  娘的!

  李珣心底的咒罵還來不及形之於口,後面便是「哧」的一聲長鳴。李珣心頭一緊,回眼察看,只見一團光芒破開視野盡頭的虛影,烙在他瞳孔之上。

  古音追上來了!

  雖然相距至少還有近百里,可李珣已經感受到,那海嘯般的強絕衝擊,穿透空間的阻隔,咆哮而至。

  有若實質的殺氣,堵住了他的口鼻呼吸,甚至連千萬毛孔都給封得嚴嚴實實。

  那女人,連東海大局都不顧了?

  李珣真的無法理解古音的思維模式,在他看來,東海上的罡煞渾儀之陣固然了得,但其核心還是在古音所主導的天劫偉力之上,若撇去此節,莫說是十九宗強手盡在,便是將幾位真一宗師都抽出來,罡煞渾儀陣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十九宗那群精銳修士。

  想到這裡,他又對古音之外的那幾位強者生出感應,在明晰了那些人的位置後,他恨不得破口大罵。

  洛歧昌等人當真混蛋,他們早早的便趕到古音後方,也就是幾個呼吸的空檔便能追上,可直到現在依然是不遠不近的吊著……

  都什麼時候了,難道還動著漁翁得利的心思嗎?

  「再快些!」

  李珣的嗓子不自覺的啞了。前方水蝶蘭的詛咒聲順風而至,讓他明白在白日還是不要太期待夜魔無影的速度才好。

  「若真不成,便把林無憂扔下……等等!」

  這話剛一出口,李珣便醒悟過來。

  難道這被充做陣眼的小姑娘,真的就是古音東海佈局的關鍵?即使陣眼被破,她身上也還有未曾顯現的後手?

  不過,就算這樣也要扔!

  沒有了性命,就算勘破一切陰謀也毫無意義。

  李珣立下決斷,咬牙道:「扔……」

  單個音節剛吐出去,李珣視野極限處的地面無聲炸裂,一個模糊的影子破土而出,突入了「雙日並行」的強光下。

  伴此身形,冷澈決絕的氣勢貫空而至,縱然比不過古音撼動天地的氣魄,可冰雪般的寒意之下,所深蘊的凶厲殺意恍若一把鋒利的妖刀,撕開了令人窒息的空氣,直直切入古音身外的光芒裡!

  「誰?」

  李珣念頭剛生出來,已被強光籠罩的天地間,驀現五色光華。

  五道光芒以青、黃、赤、白、黑依次分列,道道如實質,晶亮如曜石,光華流動間,歸返先天,演盡五行,那浩瀚無邊的蒼茫之意,正堪與古音充斥天地間的宏大氣魄為對,更以突殺的淩厲,撕裂古音身外澎湃元氣,直抵其真身所在。

  相距過於遙遠,李珣看不清其中的細節,只感到方圓數千里,天地元氣又一次劇烈震盪,剛剛納入古音掌控的秩序登時為之一亂。

  低沈的轟鳴聲裡,他聽到古音略帶暗啞的笑語:「好一個五色神光,好一個天芷上人!」

  李珣的身形略微一滯,但沒有停下來,他心裡透亮,天芷上人此時殺出絕非是最好的時機,其中緣由,他已是感悟於心。

  一個順水人情而已,也要急著還嗎?

  李珣感嘆中,後方情勢已生變化。

  原先在後面的幾位真一宗師雖然確實有點坐山觀虎鬥的意思,但主要還是震驚於古音駕馭天劫之力的神奇,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但此時見天芷上人出手,眾人驚訝之餘,像厲鬥量之流的正派同道決不會讓她獨當古音鋒芒,當下先後趕至。

  一馬當先的就是洛歧昌,當代劍皇最擅捕捉氣魄承合之機,他卡準了古音對周邊元氣失控的間隙,馭劍如虹,強突進來,劍勢沛然淩厲,盡顯其千載磨礪的老辣。

  兩人合擊之下,古音的追擊速度確確實實的降了下來。

  而李珣一行人,也趁此良機拉大了距離,轉眼就將那處新辟的戰場遠遠拋在後面。

  李珣再次回頭,戰場已經遠在他視野範圍之外,可是自始而終,周邊的元氣流動都在警示著他仍然沒有脫出古音的控制範圍,那女人依然以一種李珣暫時無法理解的方式牢牢鎖定他的位置,頭頂上,一股激湧澎湃的能量仍在積蓄之中。

  那是單獨為他準備的。

  「嗡!」

  李珣耳邊再度響起撥弦之聲,他只覺得全身發緊,這一刻,他想起先前從古音身上輻射出來的如蛛網般密集的禁紋結構,自然也有女修輕撥絃線,千里長空為之一清的勝景。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古音神通發揮之地不在這裡,而是在戰場那邊。

  那邊激湧波蕩的元氣為之一靜,由動而靜的變化,讓糾纏在一起的幾位交戰者的氣息立時分判出來,無論是天芷還是洛歧昌都跟不上節奏變化,又像是被某種無以名狀的力量束縛,一個交錯間,便給遠遠震開。

沒了這兩位的箝制,古音周邊氣息再變,轉眼間完成了由極靜而極動的轉化,瞬間遠去。

  洛歧昌呆了呆,還未有所動作,旁邊的天芷已是悶頭前衝。這時候,稍稍落後一段距離的流雲子也趕了上來,見狀只來及叫一聲「上人」,便不得不加力追上。

  這麼一來,洛歧昌倒落在了第三位,而此時,第三波次的羅摩什、清溟和半成居士也追了上來。

  四位宗師人物彼此對視一眼,都覺得十分頭痛。

  洛歧昌喃喃道:「古音遠去,與東海局勢脫節,眼下正是各個擊破的好時機……追還是不追?」

  相對於諸位宗主,古音反倒沒那麼多計較,只是幾次呼吸的工夫,刺目的光芒便越過了地平線,再度進入李珣的視野。

  李珣不自主打了個寒顫,當下扭過頭去,速度再增三分。

  古音追擊的方式並非是通常的馭氣飛行,而是某種類似「大挪移」的咒法,幾乎徹底省略了移動的過程,一個閃沒間,便是百里距離被她拋在身後。

  有那麼數息時間,李珣甚至覺得,古音已經追到了他頸後觸手可及的位置。

  但事實上,在最初的衝擊之後,他與古音的距離還是在逐步被拉開。

  會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古音根本就是攜帶著周邊澎湃的元氣洪流和複雜的氣機集合在虛空中穿行。身背如此重負,古音每一次的移位都會掀起劇烈的元氣對沖,那是近乎天地顛倒一般的震盪,波及範圍擴出百里之外。

  若古音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追上來,李珣引頸受死,也不為過。

  即便如此,李珣依然覺得滿嘴發苦,更有一股鬱結之氣卡在心口——自他踏入東海的那一刻起,何曾想過,自己會像狗一樣被人攆出去?

  他內心鬱結幾乎要漲破胸口,而此時,後面天芷和流雲子終於追了上來。

  這一對組合比之先前要更合適一些,天芷的先天五色神光消融元氣,刷動時重如山嶽,再加上施用者心思決絕,短時間內在氣勢上竟也可以壓制古音幾分。

  天芷回氣之時,則有流雲子展開「虛空七真訣」,以這號稱「守禦第一」的玄門大法抵消古音鋒芒。

  兩者攻守之間,陰陽剛柔轉化,宛若天成,以古音之能,一時半刻,竟也無法突破這層屏障。

  當然,李珣更相信,那是因為古音還沒有把心思轉移到兩人身上。

  李珣依然在極速飛遁之中,說是瞬息千里,也未見得誇張,然而在這幾乎可以撕裂空間的速度之下,如芒在背的感覺,卻從來沒有減弱過。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高空中,滔滔元氣激流鼓蕩,映射出來的太陽真火,在那莫名劍意的主導下,雖含而未發,但灼灼之威,已令李珣頭皮發焦,周身氣機有鼎沸之勢,漸生亂象。

  「這也是禁法的一部分?」

  受心中一線靈光驅使,他擡頭看天,只可惜,除了眩目的烈日強芒,再無他物。

  不過……剛剛好像有片雲飛過去了?

  類似的疑惑在李珣腦中一轉,便被頭頂高熱蒸發殆盡。

  在憤怒和恥辱的共同作用下,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幾乎要把李珣逼瘋,還好,在他發狂之前,他終於來到了東南林海中,因為地脈變動而分裂的「界限」上。

  所謂的「界限」,肉眼是無法觀測出來的,只能通過地脈的扭曲變化間接感應出來。

  界限這邊,是天意生成的斷裂地脈與九幽之域共生之所,界限那邊,則是人力安排,水火相濟的修道洞天,雖是一線之隔,對李珣來說,卻是生與死的差別。

  此時已近黃昏,天空中太陽真火的強度卻是絲毫未減,反而隨著日頭西移,更生微妙變化,愈發的難測其深。這時太陽真火的凝聚力已到了某個極點,而深蘊其中的森寒劍意則牢牢鎖定了李珣的氣機,一旦爆發,必然是驚天動地。

  偏在此時,一隻腳已經邁過界限的李珣,卻看到了某個絕不應出現在這裡的人物。

  越過界限不遠,茫茫林海之上,一位女修正卓然而立,一身素服,衣帶當風,映著夕陽晚照,風姿綽約,看到那纖長秀美的身形,李珣卻為之眉頭大皺。

  秦婉如!

  她不去整合宗門,穩住陣腳,又回返東南林海做什麼?而且,還和旁人在這裡糾纏不清!

  順著女修的視線轉移,李珣馬上又抓住了一個目標,而這時,他的眉頭都要擰成結了。

  與秦婉如相隔僅裡許,另一個高高的樹冠之上,還有一人負劍而立,道士打扮,相貌不如女修那麼打眼,卻是李珣分外熟悉的人物。

  明吉仙師?

  這兩人目前處在極具敵意的狀態下……想想想也是,在明吉的認知裡,不久之前,眼前麗人的師尊還潛入宗門重地,擄去了有「元胎道體」資質的少女嬰寧,那可是已經列入明心劍宗門牆的正式弟子。

  陰散人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這般作為無異於狠抽了明心劍宗一記耳光,這讓明吉如何肯善罷幹休?

  至於秦婉如,則算是被無辜牽連進來,只是她身為一宗之主,又豈能示弱於人。

  這對男女的心態李珣可以理解,可是,眼下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這般鬥氣……找死嗎?

  李珣在這邊腹誹,對峙中的二人卻早都察覺到頭頂上的異狀,也看到了正急速迫近中的李珣一行,兩人的反應自然不一樣,不過,看到秦婉如那驚喜交加的表情,李珣倒覺得腦子更疼了。

  事態緊急,他當下也不廢話,口拈法訣,沈喝聲中,虛空開裂,彷彿一張妖魔巨口,將男女修士一併吞了進去。

  李珣三人更是簡單,藉著虛空震盪之力,只一閃便撲入叢林深處,形影俱消。

  遲了一線,高空中光輝璀璨,一條兒臂粗細的光束投射下來,似緩而急,初時還能見得首端鋒銳,可一眨眼的工夫,光束便連貫天地,斜插進李珣三人消失的叢林間。

  沒有任何聲響,臨近傍晚的天空猛然發亮,無邊林海中,灼目的強光噴發開來,照射蒼穹。

  方圓百里內的茂密林海被光芒照徹無遺,一切陰影幽暗之地都被這光透射進來,幾若透明一般,纖毫畢現。

  然後才是太陽真火的肆虐。

  驟然拔升的高溫之下,百里森林似被投入熔爐火獄,熾白的火舌掃過,一切林木鳥獸連燃燒的時間都沒有,便盡化飛灰,廣闊的天地間,只留下一切低沈至極的悶爆,光芒所及,盡成焦土。

  「險哪!」

  最後時刻衝進霧隱軒的李珣抹了把冷汗,那熔金銷鐵的高溫也就罷了,最令人忌憚的,還是蘊藏在太陽真火中的淩厲劍意。幾次經歷下來,李珣深知,這劍意所及透肌刺骨,傷損魂魄,正面對上,他絕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古音的手段果然層出不窮,這「化意附魂」的咒法,距離「身外化身」的境界也只是一線之隔,而她竟然能將一縷劍意附著在太陽真火之中,驅動元氣,如臂使指,確實可畏可怖。

  只是……古音的劍道修為竟也如此老辣,難道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尚未等他從迷惑中解脫出來,耳中忽然刺入水蝶蘭低啞卻滿蘊怒火的嗓音:「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珣愕然看去,只見水蝶蘭眼中藍芒閃動,顯然已是怒極。

  而當他順著妖女的視線打量四周,也不由大吃一驚:「怎麼回事,被打劫了?」

  不怪水蝶蘭失態,眾人眼中所見,實在有些悽慘。

  李珣是將三人投送的地點直接設在湖心小軒處的,這裡是霧隱洞天的中樞地帶,最是重要不過。

  然而,舉目四顧,這裡卻像是剛經過了一場地震。

  湖心小軒雖是屹立未倒,可內裡的四個石墩倒了兩個,擺放在桌上的茶杯也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細細再看,三個半扇形的窗洞甚至有點變形,特別是中間那處,下方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紋一直延伸到牆角。

  視線越過湖面,對岸的情形也不太妙,樹木折斷,花草倒伏的情景比比皆是,再不複先前幽靜雅緻的園林風貌。

  「見鬼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水蝶蘭將之前的言語重複一遍,其中的怒火更深了一層。

  若說對霧隱軒的瞭解,一萬個她加起來也比不過李珣一個,但若論對霧隱軒的喜愛程度,她卻遠在李珣之上,這種感情完全是不可理喻,因而對此情形也就分外不能接受。

  對她的質問,一直在軒中的幽一最有資格回應,只可惜,作為一個神識未複的傀儡,對超出本身能力的事件,他沒有任何應對之法,而且對非主人的質詢也不會回答。

  李珣知道水蝶蘭現在心情糟糕,事實上,在場的除了幽一之外,沒有哪個人會有好心情。

  在稍稍整理脈絡,得出初步結論之後,李珣聳聳肩,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說話:「只不過是地脈變動引發的禁制損毀而已,這種損傷很麻煩,但還在霧隱洞天自身的修復範圍之內^話又說回來,九幽地氣噴發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這點才對。」

  水蝶蘭揚起眉毛,似乎要發火,但最終卻是勾起唇線,露出一個冷笑來。

  「古音是吧?哼,天底下沒有一夜成仙的美事,我倒要看她是怎麼死的!」

  她這是把氣撒到了古音頭上,可惜一時半刻,也只能過過嘴癮。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她所說的雖是氣話,但更是實話。

李珣心中贊成,面上卻不顯,只看她一眼,咧開了嘴:「誰知道她還能活多久?三個時辰?三天?還是三年?」

  水蝶蘭語塞,但很快又為自己找到了理由:「管她三天還是三年,真不成,坐在霧隱軒�等她完蛋便是,有種讓她殺上門來?」

  李珣看著她苦笑,想的則是另一回事:心高氣傲的百幻蝶,竟然將心中的忌憚如此直白的表現出來,可見古音的變化對她衝擊之大。

  水蝶蘭已如此,那些十九宗的修士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水蝶蘭也發現自己太過示弱,乾脆冷哼一聲,轉身走出湖心小軒,只留下她的話音:「我去睡覺,醒來後,我要看到一切都恢復原樣。」

  睡覺什麼的自然是胡扯,李珣明白,水蝶蘭其實是去調適心境,大概是要儘快從古音那讓人做噩夢的威能中拔身出來,另外……她的傷勢確實也到了不得不嚴肅控制的地步了。

  李珣畢竟擁有血影妖身這種無上天魔大法,即使被古音整得這麼慘,只是閑了一會,身上傷勢便好了八九成,剩下的就是因寒氣入體留下的滯澀之感。

  水蝶蘭的情況則遠比不上他,根本就打不起精神,只能把青帝遺老贈她的丹丸當成糖豆來吃,看來想盡復舊觀,還要慢慢調養。

  看著水蝶蘭走入湖岸的叢林之後,又初步檢查了湖心小軒的情況,李珣便對陰散人下令:「安排一間靜室,把她放置好。」

  李珣指的是林無憂,其實就他本心而言,他恨不能立刻將昏迷中的少女剝光了研究,以找出其中的玄機,可現實的情況是,霧隱軒的境況絕不像他之前所描述的那麼輕鬆,他必須先鞏固這安身立命之地,才有資格再談其他。

  當然,李珣也不會忘記另一個麻煩:「至於你那徒兒,既然著了面,也就交給你了。」

  陰散人心領神會,抱起被水蝶蘭擱在欄杆下的小姑娘,走出軒外。這時候,李珣忽又想起一件事來:「嬰寧在哪?」

  「我在這。」

  隨著話音,對岸的叢林內便閃出嬰寧纖細的身形。

  小姑娘很快越過湖面,到了李珣身前,叫了一聲師父,又向陰散人行禮。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尚算鎮定,看來,陰散人數月來的調教效果相當不錯。

  「剛剛碰到師娘,她要我到這兒來。」

  對所謂「師娘」的稱呼,李珣為之啞然,隨即便笑著撫了下她的腦袋,問起這�的情況。

  小姑娘對總體情勢很有些茫然,但說起自己的經歷卻是口齒清晰,很有條理。

  變故就發生在四個時辰前,也就是東海天劫初起之際。

  當時,嬰寧正在湖心小軒操控分光鏡,察探東南林海的情況,突然一陣震盪襲來,她眼前的分光鏡突然失效,隨即便是地動山搖,湖面上更是刮起了大風。

  小姑娘非常警醒,及時從軒中撤出,又覺得湖心小軒周邊元氣流動異常,不敢在此久留,便一路後撤,直到平日休息的小樓附近,感覺影響變小,才停下喘息。

  此後一段時間,霧隱洞天震盪不斷,規模也是時緩時急,最激烈時,小姑娘曾看到平地刮起數丈高的龍捲風,虛空中裂開巨大的口子,透過裂口,甚至可以看見閃動的電火。

  直到一個時辰前,這波震盪才慢慢消去。

  小姑娘曾經鼓起勇氣,回到湖心小軒察看,面對眼前的情形卻是束手無策,又看到幽一一直守在軒外,乾脆就退後一段距離,等著李珣幾人回來。也因此,她碰到了回房休息的水蝶蘭,這才急急趕至。

  李珣在嬰寧說話的時候,已經察看了湖心小軒中的禁法樞紐,結合小姑娘的描述,他對霧隱洞天的現狀便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等嬰寧講述完畢,他腦中便明白了大部分問題所在,同時也有了一整套修整改動的方案。

  當下他仍安排陰散人去安置林無憂,至於嬰寧,就留在身邊幫忙好了,順便教她一些禁法常識——即使小姑娘沒有這方面的天賦,但學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怎麼說也是一種獎勵。

  果然,嬰寧雖是被陰散人曆練得頗有城府,但聽到李珣的安排,眉目間仍有喜色。

  李珣卻沒法像嬰寧那樣,輕易就滿足於眼下的境況,他急於修復洞天禁制,也是想要瞭解外面的情勢變化。

  雖然進了霧隱軒後安全保障大大提升,但是天知道古音還有什麼神通,會對洞天造成威脅。

  此外,水蝶蘭用「休息」當藉口去調整情緒,李珣又何嘗不是利用整理禁制的機會,緩解受到嚴重衝擊的心境?

  古音的凜凜神威,已經非常考驗他心理承受的極限,而更要命的是,他至今仍在渾濁的迷霧�摸索,弄不清發生的所有事件中,那關鍵性的變化軌跡。

  如果世間萬事萬物都能像眼前流動的禁紋那樣,混沌�存規則、複雜中見脈絡,如指掌觀紋,那該多好?

  感歎中,李珣調動起連接禁制樞紐的數十萬條元氣勾回,開始了修復工作。

  霧隱洞天的禁法基礎,是建立在貫穿東南林海的龐大水系,和引發地氣的眾多先天火竅之上,以兩者水火相濟的思路,統馭這無邊森林的每一處角落。

  作為修行、隱世的洞天福地,霧隱軒在建立之初,首代軒主便考慮到三千六百年一輪回的四九重劫的影響,而其後歷代軒主在注入各自的鮮明烙印之際,也始終沒有忽略這個大麻煩,屢次的禁法變動中,都層層佈置、加固針對性的防禦措施。

  但是,四九重劫本身絕對超出了此界的修士所能抵禦的極限,即使是霧隱洞天能夠集合整個東南林海的力量,面對四九重劫,幾輪硬碰硬下來,也只有被砸得稀巴爛的下場。

  所以,霧隱洞天針對天劫的佈置,並非是以保護洞天內的修士為最終目的,而是以「怎樣控制損傷程度並迅速修復」為思路安排構建。

  對一個想憑藉霧隱軒度劫飛升的修士來說,這大概比較殘酷,但李珣現在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現今東海天劫未散,地脈仍不穩定,他不指望能讓洞天禁制盡復舊觀,只要能穩定局面,增大彈性便是。

  千萬條氣機在密集有序的禁紋歸攏下,牽引元氣,各歸其位,湖心小軒周圍響起了細若蚊聲的震鳴。

  當類似的聲音以成千上萬的規模聚集起來,讓人聽了連嘴唇都在發麻,音波所及,湖面上也蕩漾起層層波紋。

  據嬰寧說,這和她幾個時辰前的經歷有點相似。

  李珣知道這是氣機相互作用的必然結果,只不過一個是破壞,一個是重建。

  現在他一心數用,每一瞬間都有幾十上百個禁制節點需要他去修正,同時,他還必須兼顧整體的結構思路,在宏觀和微觀層面進行調整,工作量之大,足以抽空他腦子所有其他的念頭。

  相應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最先被修復的是分光鏡,軒中三個窗洞先後鍍上一層銀膜,來自東南林海各個角落的影像水一般流過,但其中也有一些短暫的空白,相對應的就是損毀的禁制所在。

  雖然涉及的區域縮水了不少,但分光鏡畢竟已運轉起來,李珣優先修復了某些關鍵地點,更百忙中瞥去幾眼,只見得進入洞天之前所在的位置已成焦土,而後方緊追過來的古音等人卻是蹤影全無。

  超出分光鏡的掃描範圍了嗎?

  李珣有些焦躁,不管情況變得怎樣糟糕,若是看到,也能有個準備,可現在這樣像是在胸口壓了塊無形的巨石,想搬開都使不上力氣……

  幸虧還有幹不完的活等著他。

  嬰寧看出師父心情不佳,也不敢多嘴,便是收拾軒中的雜物,也躡手躡腳,小軒中一時間靜寂無聲。

  全無干擾之下,李珣的焦躁心思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手上的效率反而又有提升,鼓搗了小半個時辰便告一段落。

  這時候,洞天內外已經入夜了。

  確保禁法暫時無礙之後,李珣長籲一口氣,轉眼看到一旁靜立的嬰寧,覺得小姑娘當真是乖巧伶俐,有徒如此,足稱美事。

  由眼前的小徒兒聯想到了秦婉如,再過上幾年,大概小姑娘就真要投身到陰陽宗,成為�面舉足輕重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李珣將那位便宜師姐交給陰散人處理,她們師徒重聚,不知道現在心情如何?

  另外,還有明吉。

  若不是為了他,明吉這個明心劍宗內僅在清溟之下的戰力也不會深入到東南林海中,而是應該與同門一起在東海上廝殺。

  李珣不知道對明吉自身而言這是幸或不幸,不過,就李珣本人的立場來說,他不準備給明吉選擇的機會。

  心有定論,李珣只一閃,便從湖心小軒消失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5:50

第十八集 照鏡分身   第一章 神威


       同樣的啼聲,也響在東海上正激戰的修士們耳邊,伴隨著詭異的天象變化,這裡局勢在無形中發生偏轉。

  李珣是少數發現其中微妙轉換的修士之一,看著遠方幽暗的垂天布幕,他腦中諸事交纏,頗有些混亂。

  「剛剛是不是有什麼變故?」

  「你腦子給摔了!」

  水蝶蘭強打精神調侃一句。李珣也發現話中語病,但未及解釋,從遠方襲來的灼灼魔焰已經舔上身來。

  他彷彿被酸液潑中,護體真息發出滋滋聲響,懷中的水蝶蘭更是嗆咳出聲:「什麼味兒,真是……」

  這時候陰散人得出了結論:「侵蝕元氣、汙染六識,這應是魔沼毒火吧,不知是哪位絕頂妖魔橫空出世?」

  「天劫臨頭還如此張揚,豈不是自尋死路?」

  老天爺似乎是回應了李珣的質疑,那半邊幽暗之域轉眼被勾連天地的雷火映得恍如白日。

  爆裂的大氣轟鳴縱然比不過之前九波連爆的威勢,也依然懾人心魄,轉眼將魔沼毒火的影響壓了下去。

  然而在天威之外,同樣有屬於真一宗師的無儔氣魄。

  尤其是七無道人,難得他在宗門根基毀喪的打擊下,卻能凝神惟一,心外無物,盡展「先天命氣」的精妙,一時間玉散人傀儡反被他壓得擡不起頭來。

  雷火交織中,七無道人的氣勢不減反增,即使在百里之外,李珣等人也能清晰感覺到屬於七無的「心炎」灼然如焚,硬是在雷光之下辟出一片屬他的領域。

  陰散人沈吟道:「法體為器,神識是根,貫天地,馭六氣,分判陰陽。七無此時隱有怒海操舟之從容……怕是此戰過後,離白日飛昇之境界也僅是一步之遙了,只是……」

  李珣把話接了過去:「只是,他未必能活得過此戰。」

  以李珣對生機脈動的靈敏感應,足以比陰散人把握更多的訊息,他隱約感覺到,在遠方一片混沌的元氣亂流中,某個強大的反應距離七無道人和玉散人傀儡的戰場相當接近。

  陰散人瞥來一眼,尚未說話,那怪異的嬰啼聲又一次灌入耳內。只是這聲音卻不像之前那麼淩厲,在天劫威能的衝擊下,半邊天地的黑暗正以可以目視的速度收縮,雷火玄霜已蔓延到所能感知的每個角落,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然而在李珣的眼中,這只是那個不知名的妖魔不再糾纏於與天劫的對抗,轉而積蓄力量。

  當其吞天噬地的威能集於一點,再轟然爆發之時,沒有人知道那會是怎樣的兇悍衝擊。

  「這究竟是哪位妖魔?」

  李珣非常想知道對方的底細,可是,當這個問題拋出來時,無論是水蝶蘭還是陰散人,都是罕有的茫然。

  他只有退而求其次,又問:「那這是什麼魔功?」

  陰散人仍是搖頭:「大道至簡,萬法歸一。尤其是高層境界,千百種法門,體現出來的也就是那麼回事,現在元氣混濁,氣機紊亂,只有等他真正出手的時候才能分辨了。」

  那古音又是從哪裡尋出這麼個高手來?

  李珣開始理解古音將妖鳳支開的用意,除了要隱瞞林無憂的事情外,大概還是更信任這突然跳出的大妖魔多一些。

  在他思索的時候,偌大的幽暗區域已完全消失,天色也恢復了先前的灰暗。百里外,七無道人與玉散人傀儡的激戰已經能夠比較清楚的看到。

  只是,天劫威能也愈發狂暴,拋射的雷光密集如林,差不多是一分一分的碾過,陰陽之氣相激形成的大爆炸,固然比不上先前九波連爆的震憾,可密密麻麻,層層覆蓋,將方圓數百里的天地元氣攪成了一鍋粥,影響所及,無論是散修盟會還是十九宗修士,都要暫避鋒芒。

  東海中立場分明的大勢,竟然為之一亂。

  對禁法陣勢感應無比敏銳的李珣,身子瞬間繃緊:「陣勢散了。」

  「耶?我們剛剛破掉的,真的是陣眼?」病懨懨的水蝶蘭一下子來了精神。

  李珣卻又搖頭:「不,不是陣勢本身的原因。」

  他又靜心觀察了片刻,方道:「陣勢運轉沒有錯誤,但先前與天劫一而二、二而一的契合度已經沒有了,不是融合,便是對抗,沒有第三條路……我們之前沒有破壞陣眼,但卻破壞了一個更不得了的東西。」

  說著,他目光轉向林無憂,這個似乎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姑娘,此時被封閉了一切神識、氣息,陷入了最徹底的沈眠,雖是閉目,可秀氣的眉峰微微皺著,讓人不由心生憐惜。

  不過,李珣的眼睛卻透過這層表像,看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

  「妖鳳一定很後悔。」

  「什麼?」

  水蝶蘭沒有聽清他的感慨,正待相詢,張啟的唇瓣卻忽地合不上了。

  不只是她,身邊的李珣和陰散人也同時感覺到不適。大家的耳鼓似乎突然腫脹起來。

  與之同時,一波低沈到極點的震音透入,牽動氣血後還不甘休,震盪根本就是滲入四肢百骸的每個角落,直透進骨子裡去。

  李珣隱約感覺到這也是一種雷鳴聲,只是這種雷鳴陽極生陰,變化更為難測。

  隨著雷音震盪,李珣只覺得骨頭裡面彷彿塞進了無數的小豆子,稍一動作,便是嘩嘩作響、上下跳動,那感覺讓他恨不能掰開自家骨頭,把裡面的異物盡數倒出來。

  陰散人在旁沈聲道:「小心,是無風陰雷,也叫銷骨雷音,專門針對修成不壞金身的修士。肉身修行越是精深,受的影響越大。」

  水蝶蘭卻是見怪不怪:「天劫就是這麼惹人厭,尤其是四九重劫,天心感應最是敏銳,怎麼煩人就怎麼來。」

  李珣眉頭緊皺,沒有回應,因為他正看到百里外的七無道人受銷骨雷音所影響,已經攀升到頂峰的氣勢不可避免的受挫。

  也就是這一緩的工夫,陰影中,蓄勢待發的大妖魔悍然出手!

  所有的旁觀者眼前都是一暗,這並非是光線的變化,而是爆發出來的滔滔魔氣在瞬間遮罩了眾人的六識感應。

  緊隨其後的,是第三波刺耳的嬰啼,這一次啼聲是前所未有的尖厲,而其中挾帶的濃厚負面情緒便隨著音波侵擾四方,使周圍修士或多或少都有些心氣浮動。

  作為音波攻殺的最終目標,七無道人的反應最大,尤其這波音殺正卡在他欲振作氣勢,重登巔峰的轉接處,時機把握得精準無比,當下便抑住了他的先天命氣運轉。

  對面的玉散人傀儡彷彿與那妖魔心神相通,也不管自家的傷損,不差一分的硬頂上來。

  「孽障!」

  在可以回憶起的漫長歲月裡,七無道人從來沒有對位列三散人之首的古志玄這麼喝斥過,然而此刻,這斥音卻是自然而然地裂喉而出,提醒他眼前與玉散人一般無二的人物,僅僅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罷了。

  突來的感慨中,七無道人袍袖翻拂,以心炎九轉的靈動避過了氣勢跌落的低谷,稍讓鋒芒而擊其中流,與玉散人傀儡斜撞一擊,雙方身形瞬間扯開,轉眼就是十餘裡的距離。

  七無道人以先天命氣催發九轉心炎,整個身體從內到外都充斥明光,無心宗修行化五臟、融六腑、煉皮骨、銷血肉的四大階段,他已經達到了巔峰,此時,除了最外那一層象徵性的皮肉,七無道人內裡的臟器和骨胳、經脈盡都已經轉化為先天命氣,在「核」的聚散驅動下,分化陰陽,自生玄妙。

  論此修身煉體的神通,倒與血影妖身有些相似,尋常手法就算能擊破他體表的防禦,也無法穿透他體內粘稠的元氣洪流,反而有招致全力反彈的危險。

  正因為如此,七無道人回氣極快,大概只需半息時間,他便有信心將先天命氣再運轉至巔峰狀態。

  然而,便在此一瞬間,沒有任何先兆,他背後那一直隱在暗處的大妖魔,憑空出現!

  七無道人只覺得滿頭長髮幾乎要衝開發冠,聳立起來,他周圍虛空的一切光線、聲音、元氣都被盡數被抽空,唯一傳導過來的,只有一波碾過心頭的殷殷雷鳴。

  遠在百里之外,李珣突然抓痛了水蝶蘭的胳膊,接著,他全然不顧妖女的瞋音,甚至忘記了身上的傷勢,彈跳起來。

  身前數丈遠的空氣陡然響起一聲輕爆,某個東西以絕高的速度倒砸而下,以李珣等人的眼力也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灰影,隨即就是砰的一聲大響,那東西從頭到尾都沒有減速,直接撞上了地面。

  平整如鏡的地面登時被撞出一個深坑,而那東西則像皮球一般反彈上去,勢頭仍自不減,不過,速度倒是慢了一些,李珣藉機看清楚,隨即他牙縫裡便漏了涼氣進來。

  七無道人!

  這個被人硬生生砸下來的東西,竟然是七無道人!

  天空中又是一暗,李珣心中一激,擡頭上看,七無道人剛彈上去的身影已經陷進了那層陰影內,大氣中則鼓蕩著那一波詭異雷鳴,如絲如縷,直透肺腑。

  又是銷骨雷音!

  李珣的感覺相當糟糕,在這陰損的雷音裡,他感覺到一種勃然而發的壓力,便如頭頂妖魔布下的陰影一般籠罩心頭,難以驅除。不過,受到壓力的刺激,他的直覺感應也逆勢上揚,如同一道強光,雖不能撕裂陰雲,卻能照亮之前看不到的地方。

  陰影中,雙方身形交錯。

  李珣的眉心忽地像被尖針狠紮一記,劇痛貫腦而入。他悶哼一聲,差點又坐回到地上去。

  這一刻,來自於兩位通玄界最頂尖人物的絕大能量對撞一記,所有的力量完全集於一點,沒有絲毫外洩,這也就代表著,當事雙方必須完成承接恐怖的衝擊反震。

  這是最兇悍、最決絕的對衝!

  李珣憑藉他的超卓感應,捕捉到了那瞬間的衝擊,可是,能夠感應清楚,便代表與衝擊的核心建立了氣機連接。

  天地間這種彼此關聯最是玄妙,當下氣機牽引,一道衝擊波循隙而至,如金刃劈風,鋒利處不亞於任何神兵利器,若非李珣護體真息自發卸力,腦子恐怕都要被劈成兩半。

  沒等李珣從腦子震盪的混沌中恢復,天空中又是一道灰影直落地面,七無道人再次被硬生生從天上打落,連減速的機會都沒有,便給砸進了最初轟開的大坑底部。

  只是這次,他沒能再彈出來。

  那無名妖魔挾帶著水蝶蘭最討厭的魔沼毒火,緊隨著七無的身形飛射而下。

  這傢夥似乎把自己當成了鎚子,直直插入那已有丈許深的大坑裡,對坑底的七無當頭重擊,地面轟聲搖晃。

  震動只發生了一次,隨後,便寂然無聲。

  說是沒有聲音也不確切,至少李珣聽到了一串極微弱的「滋滋」聲響,那是濃厚的元氣急速流動時,與外界空氣摩擦的聲音。

  李珣面色嚴峻,打了個手勢,讓水蝶蘭抱著林無憂往後撤,陰散人則根本不用提醒,便移動身形站在了前面,本是雲淡風輕的臉上終於有了凝重之色。

  水蝶蘭此時傷重,但是身為絕頂妖魔的見識尚在,從某個層面來說,她比李珣更為瞭解當下的局面。

  她哼了一聲,抱著林無憂站起來,卻不急著後退,而是冷笑道:「之前看不出來,現在可就清楚了……吞吐大荒,裂空蔽日,又有魔嬰鬼啼,剖心挖肝……這是種玉魔功吧!

  「當年棲霞修煉這鬼玩意只為受孕結胎,我已經很佩服了,而這位更是三年受孕、九載懷胎,將自家骨血煉形轉質,修成造化魔嬰,卻不知是哪位高人?」

  大坑下傳來了一陣女子笑語:「百幻仙子神目如電,我向來是極佩服的。仙子連如意郎君都能看準抓住,還不讓人嫉羨稱奇?」

  聲音入耳,被稱讚的水蝶蘭臉上已經有些僵了,更別說一旁的李珣,就連事不關己的陰散人臉上也顯露驚訝之色。

  便在他們三人目光的注視下,一位白衣女郎緩步從坑中走出。

  雖是在此被天劫蹂躪的荒郊野外,可白衣女郎那雅緻風姿,便像是行走在園林亭軒之間,秀逸從容,令人忘俗。

  「古音……」

  將這熟悉的名字在唇齒間咀嚼品味,李珣彷彿什麼都明白了,又覺得其實什麼都是糊裡糊塗。

  驅使十萬散修為其效死、困殺通玄十九宗精銳、引動天劫意圖改天換地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可是李珣對眼前這女魔頭的第一印象仍然是:娉婷秀雅,若天池蓮花!

  李珣忽然毫無理由的回想起多年以前,在不夜城,他透過水鏡初次見到眼前女子時的印象和心情。

  那景像其實已經很模糊了,況且,此後的數十年裡,女修不斷的修正著她在旁人心中的印象。直至此刻,她已經登上了通玄界有史以來最叛逆人物的寶座,但從那時到現在,有一點卻從未改變過……每次看到她,李珣總是驚訝於此女文秀雅緻的風儀,並且一次又一次的被她巨大的內外落差所震撼。即使當下,依然如此。

  真是無可救藥……

自嘲的念頭過去,李珣才發覺自己已經感慨了太長的時間。不過,對於古音乾淨俐落的了結一位真一宗師的震撼也消去了不少,他已經不怎麼緊張,甚至還有心打個招呼:「唔,古宗主總能讓人感到意外。」

  此言一出,周圍已經凝固的空氣方再度流動起來,李珣甚至聽到水蝶蘭呼吸斷絕。對一位絕頂妖魔來講,這未免有些失態,可現在的古音確實有將虛空凍結的氣勢。

  也許古音的氣色並不太好,消瘦的體態也像是大病未癒,然而,她站在那裡,漆黑的瞳仁便像是吞噬掉了一切光線,每當其稍稍移動,她身前的李珣等人便覺得一陣眩暈,某種難以言道的壓力透過表皮,直接作用於李珣等人的內腑筋絡,尤其是在銷骨雷音尚未退去之際。

  這種感受與雷音,二者之間彷彿有一種極緊密的聯繫,就像……或者根本就是古音操控著雷音,碾過他們肌體每一個角落。

  聽到了李珣的招呼,古音臉上沒有像以前那樣露出笑容來,甚至連禮貌性的回應都沒有,而是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直接穿透李珣的眼底,許久,方才開口回應:「彼此,我也總是低估了李道友的破壞力。」

  「是說無憂師姐的事嗎,那還真是抱歉……」

  李珣口中漫聲回應,腦中則在飛速轉動,試圖考慮古音此時的底細和計畫。

  然而,這一次和往常真的完全不同了!

  古音沒有再給他東拉西扯的機會,李珣的話尾還在唇舌之間,耳中便是「嗡」的一聲響,浸入骨髓的銷骨雷音彷彿聽到了指令,在他說話的瞬間轟然爆發!

  前方的陰散人竟連半點阻擋的作用都沒有,李珣便像是被一座飛來的隱形大山撞開,整個身子向後拋飛,人尚在空中,全身的骨頭已經斷了八成,而五臟六腑更是一塌糊塗。

  「活見鬼……」

  李珣咒罵一聲,當下也顧不得其他,血影妖身威能全開,一切肌體骨肉瞬間虛化成霧,以此消化雷音殺傷。

  然而之前百試不爽的手段,這回卻有些問題,銷骨雷音不愧是四九重劫下的大手筆,那陰損的震盪竟是避開一切血霧毒火,直抵李珣心竅,目標就是那一切生機源頭的「血核」。

  七無就是這麼完蛋的!

  生死之間,李珣心中愈發明徹通透,他瞬間明瞭了其中的因果,血影妖身也就針對性的作出反應。

  「血魘噬元,影化分身,咄!」

  簡短的咒言自心頭流過,如虛似幻的血霧陡然分裂,隨即變化凝結,生成兩個似為人形的實質形體,朝著不同的方向飛射。

  雷音陡然斷絕。

  兩個分離的人形同時一震,再度騰化成血霧向虛空中聚集,最終凝成李珣的完整形貌。

  然而,在形體復原的剎那,李珣又是一口鮮血嗆出來,在空中打了個翻滾才穩住身子。

  這時候,陰散人已經與古音戰在一處。

  雙方的距離不過三五丈遠,在其內有限的空間中,此刻已是青煙瀰漫,電火頻出。

  陰散人的見識高過李珣何止十倍,雖然對其間細節不甚瞭然,但看到七無道人的下場,已經打定主意,絕不讓古音那似可駕馭雷音的手段盡展出來。

  她的修為又與七無不同,早在被煉成傀儡之前,她已經是通玄界最頂尖的人物之一,此後又盡覽《陰符經》全貌,境界精進,當世也僅有羅摩什、厲鬥量兩位泰斗級宗師方可與她比擬。

  此時陰散人盡展玄奧,統合風、雨、晦、明、陰、陽六氣,在方圓三丈之內,諸氣交通,自成天地,任外間驚雷掣電,內裡卻生生不息。古音或遠或近,或雄渾或陰毒的攻擊,大半都被陰散人消化乾淨。

  只是,在天地間湧動的銷骨雷音隨天心運轉,便如流水一般滲透進來,陰散人想完全抵禦實在困難。

  古音的身影便在雷音中遊弋,像一尾靈活的魚兒,但更像虛無的幽靈,終究還是將陰散人壓在了守勢。

  此時古音悠悠的話音穿過外層屏障,透入眾人耳中,恍若嘆息:「今日與道友相見,方知世上總有命數在,不論妖魔異類,通玄界百萬散修之中,唯有三散人堪為擎天之柱,站在此界的最高端。

  「然而造化弄人,三位頂尖人物倒似預先商定了似的,齊齊做了他人傀儡,豈不讓人嗟嘆?」

  長長的語句由古音朱唇間流出,字字頓挫,如一條蜿蜒小溪,流過諸人耳畔。然而那直白的語意,卻是冰寒如刀,直插心頭。

  陰散人聽見此言也僅僅是略挑眉毛,周身防禦不見任何波動,倒是另一邊旁觀這場戰鬥的李珣猛吃了一驚。

  她怎麼看穿的?

  雖是極感驚駭,不過李珣還是分得出輕重緩急,他一邊關注陰散人與古音的戰鬥,另一邊則傳音過去,指導水蝶蘭在林無憂身上做些事情,很快,水蝶蘭便傳回了肯定的訊息。

  此時,終於有十九宗的修士繼七無道人之後邁上了陸地,而且由於罡煞渾儀之陣與天劫的契合度飛速下降,十九宗修士的整體移動速度明顯加快了許多

     李珣慢慢調息,同時也在心中計算來人的行進速度和實力,終於,在某個節點上,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退!」

  正處在完全防禦態勢下的陰散人應聲厲嘯,通體更是亮起一層赤紅強芒,體外六氣互通、生生不息的獨立區域轟然破碎,漫天雷音失了阻礙,當下如洪水般湧進來。

  陰散人完全不管這波雷音的殺傷,纖長身形只一晃,便逆勢而上,駢指成刀,直插古音胸口,完全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便在陰散人轉守為攻的瞬間,地上的水蝶蘭冷哼一聲,合掌輕拍,嗡聲震鳴裡,她的背後伸展出一對通體銀白的金屬飛翼,轉眼間已摟著林無憂飛騰而去,不見蹤影。

       夜魔無影——這個通玄界最令人歎為觀止的飛天法寶,被水蝶蘭從林無憂身上搜了出來,並立刻派上了用場。

  多虧有這個玩意,否則李珣為了保證速度,必定會將林無憂撇下,那可就真是白忙一場了。

  在水蝶蘭騰空的剎那,原本她所在的地面上出現了面無表情的玉散人傀儡,袍袂翻捲中,如利刃般的勁氣完全撲空,也代表古音最後的反制宣告失敗。

 

 不過雙方只是一觸即分,古音穩立原地,陰散人則飛速後退,轉眼與李珣並排,李珣這才發力,兩人如流星般掠過空曠的天空,古音也沒有追來的意思。

  此時此刻,數十里外,洛歧昌淩厲如劍的氣息充斥半邊天空,稍後一點,虛渺宗流雲子的氣息也是若隱若現。

  即使以古音此時高深莫測的手段,這也是兩個她必須要全力應對的強敵,再加上罡煞渾儀之陣的糟糕現狀,李珣認為對古音來說,事態已經開始失控了。
 

  隔著一段相當遠的距離,李珣與古音隔空對視,對方的面目神情早已模糊得不成樣子,可是,李珣還是「看」到了來自女修身上吞吐的魔焰,以及對方與這東海上的混亂天象脈絡相通的玄奧。

  李珣屏住呼吸,閉上眼睛,眼中的世界剎那間一片漆黑,可就是在這片黑暗的背景下,一條條血紅的脈絡開始緩緩蔓延開來,刻畫出一團複雜的圖案。

  這是古音周身氣息與外界天地元氣交流的線路,也只有李珣這樣對生機脈動可以精準把握,又具備極敏銳靈覺的修士,才能通過這樣的方式,捕捉到深藏在混亂元氣之下的一點根底。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禁紋。

  忽然,李珣眼中血紅的脈絡扭成了一團糟,原因是遠方的古音氣勢勃發,高揚的元氣旋流讓原本的禁紋序列迅速變化,其複雜程度已經超出他的能力範圍。

  揮去腦中的眩暈,李珣睜開眼睛,外界洶湧的光波迫不及待的刺進來,讓李珣不得不再次眯起眼睛。

  「怎麼回事?」

 

 陰散人沒有回應,李珣瞥她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回到遠方刺目的光源之上。

  方圓數百里林木都被九波連爆的衝擊掃為平地,兩人又在高處,正是一覽無疑,只見先前古音所立之處,扭動的熾白光焰吞沒了一切打探的視線,飛揚的焰尾在虛空中烙下一道又一道印記,抽動周邊的天地元氣,隆隆運轉。

  天空中的灰霾也被轟出一個大窟窿,有無數金蛇電火環繞周圍,偶爾與衝天焰尾交擊,卻馬上被吸納進去,使光焰愈發燃灼奪目。

  與之相對應的,是地面上淺淺一層凍霧在緩慢流動,李珣目光所及,大片地面都已經鋪上一層白霜,與天空中雷火噴射互相映襯,煞是古怪。

  這大概是天劫威能的外化吧……

  李珣只能這麼猜測。

  尤其是這其中還存在著絲絲縷縷穿梭的罡煞之氣,所有的元素都混雜成一鍋粥,雖然氣勢十足,卻很難讓人感覺到威脅,他不免想起之前的推論:對古音來說,局面真的失控了?

  念頭未絕,當中那一團光焰便再度膨脹,熾白的光芒掃過,一切陰霾、寒霧竟如沸湯沃雪,紛紛融化,還原為最純粹的天地元氣,以古音所立之處為中心旋轉飛動,轉眼便形成一條連接天地的巨大龍卷,便是數十里外的李珣兩人也覺得烈風撲面,呼吸困難。

  李珣從沒像現在這樣厭惡自己見識淺薄,他不得不再次扭頭,去聽陰散人的看法。

  不過,陰散人似乎也有些困惑,只能非常謹慎的表示:「統合元氣,返本歸原,也許這是一種另闢天地的神通。」

  「另闢天地?像霧隱軒那樣?」

  陰散人正待說明,遠方陡然響起一聲霹靂,震音的源頭來自於光焰的正中央,等到音波傳導過來,那邊已經大生變化。

  巨大的龍卷彷彿被重鎚轟擊,轟然破碎,可是環繞的天地元氣卻沒有四散溢流,而是自然分流歸股,彷彿虛空中排列著千百道無形的凹槽,引著這一波巨量的元氣流向預定的方位。

  從李珣這個角度看過去,古音像是一隻妖毒的蜘蛛,吐出無數絲線,佈滿天地之間,東海上通玄諸宗的修士便是被粘在網上的飛蟲,撲著翅膀奮力掙紮,而其中大部分卻免不了被吞吃的結局。

  李珣被自己的想法逗樂,笑容在臉上綻開,卻不免是含著苦中作樂的味道。

  古音統馭元氣分流也只是眨眼間的事情,李珣察覺到,分流的元氣在虛空中已經排列完成,形成了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禁紋結構,較之前那初步的演化實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他更觀之不透。

  蜘蛛網繃緊了,而最中央的古音只是輕輕撥動其中的某根絃線,天地間便是嗡聲合振,震盪並非是以音波的形式,而是以某種難以測度的手段瞬間傳導至李珣感應極限之外的虛空。

  千里陰霾頃刻散盡,驕陽當空,碧天如洗。

  當正午的陽光灑下,李珣目瞪口呆,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神蹟。

  這並非是幻覺,也不是古音另闢天地,這裡是真實的東海之濱,也是之前被天劫肆虐的土地。

  「走!」

  這次是陰散人人低叱出聲,李珣如夢方醒,這才驚覺,在萬里晴空之下,又一波急劇堆積的恐怖能量正在聚集。

  烈日周邊正燃起一圈扭動的光環,時而擴張、時而收縮,每一次漲縮,都帶來遠超常理的龐大熱量。

  之前數個時辰積蓄下來的水氣,正在高溫下迅速蒸發,視線所及,虛空也在扭曲波蕩,素衣白裙的古音更是融進了刺目的日光裡。

  李珣甚至已經分不清,頭頂虛空和女修所立之地,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太陽。

  這絕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境界!

  周邊溫度迅速升高,可李珣心底卻是寒意流淌,他今生今世也只在當年破劫飛昇的鐘隱身上體會過這般神通威煞。

  古音……這女人究竟是什麼東西變的?

  胡思亂想中,李珣和陰散人已飛到了數百里外。

  暫時遠離了古音威能的輻射範圍,古音的身形更是再不複見,然而李珣卻可以感覺到,已經滯澀很久的罡煞渾儀之陣又開始順暢運轉,罡煞之氣在晴空下愈發虛緲莫測,比之前更難以捕捉。

  諸般雷火、陰獄似乎都在陽光下融解消失,可是渾沌浩大的天劫偉力依然在隆隆運行,與罡煞渾儀之陣也再度勾連起來,彼此融通,慢慢不分彼此,渾然如一。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5:16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七章 意外


    追蹤繼續,可李珣仍不免為眼前的事實驚嘆。

    自他道法初成以來,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兩三千里的路程會是這麼遙遠。

    此時的東海上,比原來要明亮一些,可灰霾密佈,寒風勁吹,六七月間的海面,轉眼間來到了數九嚴冬。

    隨著光線的轉亮,人們的視野沒有任何變化,甚至比之前更小一些,厚厚的云層下,淺灰的冰晶簌簌飄落,像一面千瘡百孔的幕布,遮擋人們的視線,也封住了這一片冰冷的天地。

    風災陰獄的表面殺傷,不如之前陽罡雷炎那樣暴烈直接,可論及影響範圍、持續時間、陰毒程度,都是遠勝。

    隨著時間的流逝,寒氣的累積幅度也越來越驚人,偏偏這種寒冷並非是通過大氣、海水、陸地的表徵來體現的,而是直接用於這海天之間,億萬生靈的生機脈動,逐分削弱、逐分凍結。

    正因為這個原因,沒有人會比李珣更能感受到這一劫數的可怕。相應的,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了。

    這時候,水蝶蘭提醒他:「災劫越來越重,東海生靈損傷太多,現在追蹤你那老相好可是越來越難了。」

    李珣默默點頭,擡眼打量前方。

    透過冰霧塵埃,他已經看到了代表陸地的暗影。而且,從這邊已經能夠很清楚地看到九幽地氣噴發的巨大黃灰色氣柱。自風災陰獄肆虐以來,九幽地氣的噴發態勢已經減弱許多,便連一刻不停的地脈震動之音,都漸漸淹沒在在罡煞風暴的呼嘯聲。

    如果青吟的目的地就是那裡,時間就足夠了,不過……

    「她轉向了!」

    水蝶蘭聲音突然變得急促,聲調卻反常地壓低。

    李珣猛擡頭,順著水蝶蘭所指的方向,彷彿看見那削瘦的身影切著九幽地氣的噴發點,繞了個極大的弧線,朝更深的內陸向行去。

    再往西,是東南林海。全天下的修士都知道,那裡是李珣的地盤!

    「這賤人!」

    李珣有種被耍弄的尷尬,以至於一句粗口脫口而出。

    水蝶蘭白過來一眼,卻沒有說什麼,李珣倒是利用這法子宣洩出大半負面情緒,恢復了、至少表面上恢復了平靜,道了一聲:「跟上去!」

    兩人修正了線路,同時速度也變得更快。

    大概是己接近核心地帶的緣故,罡煞渾儀陣勢的壓力反而變得弱了,通向古音所在地的路途已經是暢通無阻。

    李珣向那邊望了一眼,僅此而己。

    「她停下來了,就在兩百里外。」水蝶蘭繼續通報青吟的最新情況:「那裡有不少人,應該是散修盟會一邊的,她似乎在觀察,沒有進一步動作。」

    兩百里,放在平日,以血影妖身的神速,這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如今,他們至少還要近百息的時間。

    水蝶蘭突然放慢速度,眉頭也皺了起來,她正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捕捉青吟的蹤跡上去。

    可事態仍不可避免地向糟糕的一面轉化,雖說彼此相距僅有百餘里路,可在此類環境下,老天爺已經將干擾做到了近乎無恥的地步。

    終於,妖女停下腳步:「她好像又移動了……斷了!」她極無奈地攤開手:「她身處的地點,方圓五十里內,一切生靈都給滅了個乾淨,我那法子也不靈了。」

    李珣也在苦笑,在水蝶蘭放慢速度的時候,他就有此預感,並早一步試探自己的感應能力,結果同樣很不理想。

    正如水蝶蘭所說,那個範圍內,生機脈動稀少得令人心悸,一切天生天養的東海生靈,盡被天地間的寒氣冰斃,只餘下一群修士守在那裡,不知在做什麼勾當。

    至於青吟……沒有任何反應。

    水蝶蘭突然打了個噴嚏,隨即一臉苦色地摀住鼻子,低咒道:「這鬼風刺激性太強,什麼氣味兒都給遮蔽掉了……我們干脆直接過去,說不定青吟還沒走遠呢?」

    也只能這樣了。李珣當先飛到叢林上空,水蝶蘭緊隨其後,雖說已有一段時間沒遇到散修盟會的干擾,但二人飛行時,仍不免放慢了速度。概因這片叢林裡,情況實在太慘了。

    這個位置,他們幾天之前其實也來過,還在臨近的海灘上說了會兒話,可是舊地重遊,李珣卻有些不敢認了。

    海灘後茂密的叢林掛上了一層白霜,蔥綠的顏色幾乎已經看不到了,從半空中俯瞰下去,視線所及之處,大片大片的林木凍傷、凍死,縱然白霜下,樹葉仍是翠綠顏色,一時不會枯萎掉落,但確實已毫無生機可言。

    而那些禽獸之屬,遭受的災劫則表現得更為直接。

    夏季叢林應有的飛禽走獸一個個銷聲匿跡,林間繚繞的寒霧裡,幾乎看不到任何活物,仔細觀察,便能看到那些生靈的屍骸遍佈叢林的每個角落,單位當以十萬計。

    李珣伸手,虛空抓了一把,手指拈動,似乎在測試空氣的手感,而事實上,這是幽魂噬影宗「拈風探靈」的秘術,用來估一定範圍內死靈怨氣的濃度。

    「這裡差不多要比得上鬼門湖了。」

    「正常,風災陰獄的作用之一,就是大範圍殺傷生靈,提高怨靈陰氣的濃度,否則,哪會有『陰獄』這個稱呼?而且,這是為接下來的魔劫做準備。」

    對此,水蝶蘭當真是如數家珍,好像世上從來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眼下範圍還是小的,我遇到的一次,半個通玄界給冰封進去,並且持續了整整百日,那是真真正正的生靈絕滅、百鬼夜行,那一回,後續的影響足足用了兩百年才消化乾淨。」

    言下之意,是要東海上的修士知足常樂?

    揣著這樣啼笑皆非的心思,二人來到了青吟最後一次現身的地方,果然如水蝶蘭所說,方圓五十里範圍內,草木生靈,確死了個乾淨。唯一與預測不一致的,就是它們並非盡數在風災陰獄中凍斃,而是有一批林木被人為砍伐,清出了一片不小的地來。

    也因為如此,視線所及的範圍內,那一撥散修盟會的修士便顯得分外礙眼。

    這群修士或站或坐,看起來零零落落,可隱然形成一個圈子,觀其神態,又是精悍冷靜,正是外鬆內緊。

    李珣搭眼一掃,看到其中有幾位頗為面善,似乎在通玄界有些名頭,不過,像是十執議那種級數的高手,並不存在。

    對方相當警覺,不過水蝶蘭是此界首屈一指的幻術宗師,由她小試牛刀,便讓二人無聲無息地落在距那群修士百尺之遙的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中,根據水蝶蘭的說法,最後一次捕捉到青吟的蹤跡,便是在此。

    兩人的注意力都沒有再放回那群修士身上,而是細緻地檢查樹叢上下,希望能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在這種事情上,水蝶蘭的造詣依然要強過李珣,她來回幾趟,還真的找到一些線索。

    由此,二人又繞了個小圈兒,來到一里外林木更為密集的樹林。

    水蝶蘭當先躍上一棵高有七八丈的巨樹,然後搖頭:「只能查到這兒了,你那相好就是從這飛上半空,再去了哪裡,就要問賊老天。」

    「賊老天」三字剛出口,九霄之上,就又是一道雷火劈落。

    電光張牙舞爪,直劈向東海上空,殷殷雷鳴似從極遠處來,又撼人肺腑,提醒人們,此刻的主流,仍然是東海上的生死激戰。

    在雷火劈下的時候,水蝶蘭眉頭一挑,心中感應到什麼,她扭過頭,從這個角度俯視不遠處的那群散修。這裡並沒有其它什麼人到來,但是罡煞風暴的強度不減,偏偏那群散修好像木樁子似的,定在地面上,場面說不出的古怪。

    她將視線移回來,目注李珣,正要說話,卻見李珣也在盯著那群人,初時目光淩厲,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可漸漸的,目光已是散而不凝,全不在一個焦點上,似乎要透過那層人牆,看到之後的什麼東西。

    「有古怪?」

    水蝶蘭將腦袋湊過去,嘗試是否能在李珣這個位置看出更多的東西,李珣並不介意這樣的親密姿態,只是擡起手,在虛空劃出幾道無形的線路。

    「非常高妙的禁法佈置,看似禁制,又隨時可轉化為陣勢,動靜之間,可以容納相當規模元氣流動。」

    所謂禁制、陣勢,差別其實不像字面上那麼巨大,前者相對靜態,草木土石、甚至是隨手刻劃的紋路都能達成目的,後者多用更具靈活性的人來佈置。可本質上,都是利用有限的資源、巧妙的設計生成種種變化,達成牽引氣機、驅動元氣的目的。

    一個合格的禁法學習者,必然要兼通這兩門同源而異的手段,但真正可以將其靈活運用到現實中的人物,卻是少之又少,便是李珣自己,由於缺乏相應的經驗,在陣勢這一欄上,也不敢說有什麼自信。

    但是眼前這個古怪的場面裡,分明便蘊含著禁制、陣勢雙向轉化的高明手筆,又怎能不引起李珣的注意。

    而且,不論是李珣還是水蝶蘭,都隱約發現了,這一個偏僻的角落,與東海局勢說不清道不明的那層關係。

    「難道這就是傳說的陣眼?」

    水蝶蘭純粹是信口開河,哪知李珣竟然點頭:「很有可能。」

    說著,他繼續在虛空中比劃:「陽動之機在南,而雷澤在北,雷動之時,諸機發端……」

    「停!」水蝶蘭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說點別人能聽懂的東西。」

    李珣聞言一笑,繼續道:「簡單點兒說,這裡與罡煞渾儀的陣勢關聯密切,尤其是劫雷外放時,元氣激盪,這裡的反應尤劇烈。可是這裡的禁法安排,並沒有隨著陣勢的變動而變動,始終處於相對靜止的狀態。從這方而來看,是罡煞渾儀陣勢陣的可能性很大,甚至有可能是主陣眼所在。」

    「主陣眼?」水蝶蘭沒有什麼歡欣鼓舞的意思,倒是環目四顧,打量周邊環境:「若是主陣眼,古音就只佈置這麼一點幾看著?」

    「所以只是有可能。況且這裡面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縱然是陣眼,與外界元氣的交換也太頻繁了些,未免有失陣眼『汲而不足、流而不漫』的本意……」

    李珣說了半截,忽地停口,他很懊惱地發現,自己終究還是分了心,不管是東海上多變局勢,還是單純的罡煞渾儀陣法本身,都對他有相當大的吸引力,以至於經常忘掉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青吟、青吟、青吟……

    在心裡默念那賤人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點兒啟示,但是,四面八方轟傳過來的,全都是東海大戰的訊息。

    這無窮無盡的訊息彷彿汪洋大海,而遊離於整個局勢之外的青吟,則是大海中不起眼的水滴,在接連失去兩項感應利器之後,他又怎能捕捉到對方的蹤跡?

    「如果打掉這裡,會怎樣?」

    水蝶蘭的興趣還在前面的「疑似陣眼」上停留,可這話傳到李珣耳朵裡,卻是轟然一震。

    「如果我破掉陣勢,會怎樣?」

    語句接近,但涵義截然不同的應答返回去,水蝶蘭立刻睜大了眼睛。

    李珣卻是越想越有意思。既然青吟繞了個大圈,跑到這裡來,附近總有讓她感興趣的東西,而東海上的形勢隱約顯示出,鐘隱、青吟、古音三者有某種苟合的可能,那麼,打破形勢進程,甚至扭轉局面,無疑是衝擊其既定計劃的最佳方式。

    找不到她,就讓她來找我——這樣的思路,似乎很不錯!

    正如他不甘心被人玩弄利用,青吟那邊,難道就真的甘心忍辱?

    水蝶蘭這時才皺眉說話:「雖說我是外行,不過……你這打算應該很危險吧?」

    「如果破解不力,就要承擔陣勢反噬,自然是很危險的,尤其是裡面還有些關節我看不太清,失手的可能性很大。」

    水蝶蘭看著李珣異常的輕鬆姿態,揚起眉毛,不再說話。如此不配合,讓李珣後面的措辭不免有些卡殼,只能老老實實地解釋:「天下事,總是破壞容易建設難。世上有個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法子,叫做一力降十會;還有句話,叫禍水東引。兩邊合一起,放在禁法佈置上,也有個名目,叫以陣破陣。」

    也許是受玄化真人的刺激,李珣覺得自己現在真是靈思泉湧,一項非常有難度的工作,竟是轉眼被他尋到解決思路。他微著從懷裡取出一件物事,放在水蝶蘭眼前。

    寒風吹動,李珣手中的對象也隨之微微擺動。

    這是一顆宛如雕的青碧色羽毛,長約兩寸許,擺動時,幽藍的光華在上面流動,似乎始終向外發散著清冷的毫光。

    顯然,這就是那根青鸞飛昇時留下的羽毛,由李珣轉交給妖風,再由妖風回贈。

    關於這根青羽,妖風所說的那些話,李珣並沒有放在心上,那即便有些用處,也不在李珣的考慮範圍內,他更看重的是青羽本身的作用。

    他伸出右手拇食二指,輕捏住羽毛的中軸,自根部起,緩緩抹過。指尖有隱隱的血色流動,乍看去像是劃破了手指,但青羽上卻一塵不染,只是那幽藍的光芒之中,慢慢滲入絲絲血光。

    「青鸞靈羽,確實不同凡響。雖說沾染上界仙靈之氣,質性有些不合,煉製起來太費工夫,但若用逆沖法,以激發精血厲魄,效果更佳。」

    李珣將青羽舉過頭頂,照著灰沈沈的天光,仔細觀察,末了滿意點頭。

    「有先前收集的底血,還有這滿東海的死靈怨氣,布下血靈飛羽陣,正是事半功倍,嗯,也許只要搭個簡單的架子就可以……在這兒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

    也不再和旁邊的禁法白癡多說,李珣興沖沖沒入了叢林深處。

    水蝶蘭哼了一聲,終究沒說什麼,但在此時,她後方遠處,又是一陣地動山搖。

    元氣對撞衝擊的勢頭幾乎要壓過劫雷一頭,其聲威比玄化身死前那一戰,絕對要強上一個檔次。

    「還是玉散人傀儡,這回的對頭是……七無吧。」遠方的震盪實在太過劇烈,以至於水蝶蘭輕鬆感應出大致的情況:「終究有滅門死仇的,這道士沖得真快,差不多要和古音面對面了……嗯,說是古音讓他沖得這麼快,或許更準確些?」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擊殺一個恨火燒心的真一宗師,確實要比擊殺同樣境界,但心神清明的對手容易得多。

    可是,古音對自己還真有信心……

    半刻鐘後,便在她百無聊賴地猜測局而變化時,林子裡忽然颳起一陣急風,吹得樹葉嘩嘩做響,葉面上的白霜飛落,像是林間下了一陣小雪。

    水蝶蘭伸手輕攏被風吹亂的鬢髮,對這另類的風雪交加的場景,不以為意,但與之同時,另一隻攏在袖中的纖手,卻輕輕翻轉,霎時間,她從樹冠的最頂端消失了,再出現時,已經是一里外的叢林深處。

    方一現身,水蝶蘭叠紗長袖已然拂出,前方重重樹影無法起到任何阻攔作用,被她絲縷般的勁力透過,充斥著罡煞風暴的虛空驀然倒錯,整個空間像被人倒提著晃了兩下,那荒謬錯位的感覺,直令人以為在夢中。

    這邊一出手,氣息便再也遮掩不住。空地上那一群修士當即生出感應,站著的繃直了身子,坐著的更是直接跳起來,注意齊齊轉向水蝶蘭出手的方位。

    可惜,他們全都錯了。

    罡煞風暴的低嘯聲中,忽地彈起一聲突兀的尖音,像是弓弦崩斷,餘音猶在。這群修士中,有個感應特別靈敏的,瞬間把住了正確的方位,扭頭去看。

    但下一瞬間,他便被那一抹血紅的寒光刺傷了眼睛。

    一切相應的氣機連接和反應,都淹沒在天劫與罡煞風暴共同作用的大環境中,當血靈羽劍曳空而至時,就連感應能力最強修士,也只能捕捉到遠在劍光之後的那縷尖音,而這時候,擋在劍芒軌跡之前的四名修士,已經被抽乾了精血,正頹然倒地,那無堅不催的劍芒,從禁法佈置的最強點一突而入,直直扎進這一圈玄奧禁紋的正中央。

    這一劍,以冥王宗無苦的真人級精血厲魄打底,又有周圍叢林中百萬死靈怨氣灌注,論殺傷力,固然仍比不上嵩京城外那一劍西來的淩厲,但已經遠遠超過了剃刀峰下那裂喉噬魂的層級。

    劍光破地而入的瞬間,周邊散修同時慘哼,有一股無形而妖異的力量,攫住了他們的心臟,然後,驟然發力!

    沈悶的破碎聲在他們胸腔內響起,四十四名修士的心脈齊齊斷裂,而凝聚他們一身修為的精血,則在此瞬間破體而出,拉出筆直的數十道血線,向場地中央飛射。

    事實上,就在此刻,他們那充斥著怨氣和不甘的魂魄也沒有逃過異力的捕殺,而是被束縛在精血之中,倒飛回去。

    濃郁的血腥氣瀰漫林間,隨即便有一層細碎的血珠冰晶灑落下來,如此狠辣的邪魔手段,竟然沒有招來天劫反噬,正體現李珣已然妙至毫巔的禁法控制能力。

    撇開這個不說,近五十具人體齊齊軟倒的場面,也是詭異又壯觀,而這個後果,在這些修士甘願作為禁法的一部分,將自身生命力與禁制勾連的時候,就應該有所準備才對。

    與此同叫,在另一方向,同樣響起一記刺耳的聲音。

    就像撕裂了一匹華美的綢緞,水蝶蘭翻手間破下的幻像天地,自中央部位,裂開了一道無法癒合的長痕。

    剎那間,這一片天地再次恢復到了正常的模樣,兩個同樣纖細的身影朝著相反的方向飛退,有一個在撞入後方陰森的樹影,轉眼便消去蹤影,就此不見。

    水蝶蘭輕飄飄地落在一株大樹橫生的樹椏上,淡藍色的唇瓣抿得緊緊的,心情頗為不佳。

    稍後,李珣落在她身邊,臉上沒有半點兒破陣後的喜悅,用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神,叮著那片仍在扭動的樹影。

    半晌,男子才開口說話:「沒事吧?」

    「就差一點點。」水蝶蘭沒有刻意掩飾,她抖動紗袖,顯出上面一條剛剛裂開的長縫。

    這條縫隙一看便是被利刃劃破,從手腕處一直切到肩頭,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裡面如凝脂般的肌膚。而肌膚之上,還有一淺淺的白痕,已經快要消失。

    「要是被切開了,保管又是個大麻煩。」

    水蝶蘭己懶得解釋,她是如何運用超一流的意識,將神劍的鋒銳控制在毫釐之間。因為在她看來,剛剛那種情勢下,竟然兩人苦苦追索的目標自由遊弋在周圍,最後成功脫逃,不管有什麼理由,都是一個恥辱。

    稍緩了緩情緒,水蝶蘭轉而問道:「你那邊又怎麼樣了?」

    「還不清楚……反正不是希望中的那樣。」

    說著,李珣強迫自己扭回頭,去看那個被徹底破壞的禁法佈置。

    近五十名修士姿態各異地倒在地上,生機全無,而這些人的中央,那一片被刻意平整過的空地,此時仍保持著平靜,一切估計中的氣機變化、元氣流動,都沒有發生。

    可李珣還是看到了,半空中,一片本應深入地底的血紅羽毛正緩緩飄落。

    好像被什麼東西……彈出來了?

    為了避免反噬出現時的氣機鎖定,李珣完全斷開了對血靈飛羽陣的控制,故而很難解釋,那一刻,無堅不摧的血靈羽劍究碰到了什麼,竟然被硬生生地彈射上天。

    不過,這也就證明了,在這密佈禁紋的地面之下,肯定存在若一個很了不得的東西。

    李珣遙空收回青羽,拿在手上,仔細打量。

    羽毛上流動的光芒依然是以幽藍色打底,只是裡而的血絲更密了些,他想了想,伸手輕撫,將其中收集的大量精血厲魄分出來,這一下,他便感覺到青羽中蘊台的本源力量,竟是出奇地活躍。

    「有古怪。」

    「是什麼呢?」水蝶蘭似乎忘記了之前的難堪,帶著好奇,她率先向那邊飛去,李珣叫聲小心,忙收了青羽,跟了上來。

    兩人才飛到半途,事態已然生變。

    被穿刺的地面下,終於作出反應。

    一串沈悶的咕嚕聲響起來,隨後二人便看到平整的地面猛地隆出一個足有兩尺高的小丘,隨後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衝開,裂出一個不規則的大口子,一時間土石飛濺,破空尖嘯聲不絕於耳。

    兩人都驚了一下,忙止住身形,遙空觀望。

    李珣更是迷惑,在他看來,這裡沒有氣機的劇烈變化,也沒有特別明顯的元氣波動,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仍然在有條不紊地行,天劫依然在積蓄的過程中,那這股力量又是從哪兒來的?

    「好像……有東西湧上來了?」水蝶蘭不用感應,而是利用自己天下獨步的靈敏嗅覺,發現了異樣。她扭過臉來,笑道:「也許這裡是個火山口?或者,你的血靈羽劍,把某處地脈給擊穿了?」

    她的猜測更像是諷刺,李珣咧咧嘴,沒有回答。

    這時候,地面開裂和噴湧的勢頭更加猛烈,乍看倒真像是一個小型的火山噴發,和那邊足有兩三里距離,李珣二人也感覺了從中噴出的灼熱氣流。

    天地間終於起了變化。

    當噴發出來的氣流達到了某個界限,本就在不穩定狀態的天地元氣勢必要作出反應,其後果就是,周圍的罡煞風暴被逐漸驅散,在這有限的範圍內,罡煞渾儀之陣似乎出現了一個空白。

    雖然相對縱橫數千里的東海之濱,實在不值一提,可這範圍似乎還在不斷地擴大中。

    「大概是你那個以陣破陣,到這時候終於起作用了?」

    水蝶蘭笑嘻嘻地說著外行話,李珣卻根本笑不出來,只能默默搖頭,稍停,他眉毛皺緊,沈聲道:「真有東西上來了。」

    地面的裂隙在擴大,氣流的噴湧速度也開始減慢,強大推力將某樣東西慢慢頂上來。

    兩人盯緊了那裡,眼睛眨都不眨。

    氣流嘶嘯的聲音反常地低沈下去,似乎能量用盡。但隨後,一個與土石明顯不同顏色的對象浮上來,粉紅的暖色調,此刻入目,卻有一層寒氣,瞬間瀰漫人們的背脊。

    或許是罡煞風暴被排開的緣故,林間一刻不息的風嘯聲也消失不見。李珣幾乎可以聽到,地面裂隙之中,那屬於生靈的柔柔呼吸聲。

    「林……無憂?」

    那位李珣極熟悉的女孩兒,就這樣從地面下浮上來,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衫子,閉著眼,半長的烏髮披散,小臉兒不見血,一向舒展明快的眉額也微微皺著,像是陷進了噩夢之中。

    超乎想像的現實,就這麼浮現在李珣眼前。

    也在這一刻,來自天地間那最崇高的力量源頭,就抓住他失神的空隙,轟然反應。

    旁邊,水蝶蘭突然消失,剛剛驚覺的李珣只能看到她瞬間跨越數里的距離,瞬間來到地面裂隙的上方,手指探出,毫不遲疑地一指點下。

    隨後,他的視線便模糊掉了。

    一股乎不可抗拒的強壓從頭頂灌下,抵得他的脖子咯咯作響。高壓擠迫氣血,封堵五官七竅,使他的視界轉眼一片血紅。

    天地在震動,而其源頭,卻來自於他內心最深處的顫慄,他的身體也隨之抖動,原本運轉有序的真息流動,更是亂成了一粥。

    這一刻,李珣的腦子裡空空如也,只有瀕臨崩潰的身體做出毫無理由的動作。

    那一瞬間,他的身體轉化成最純粹的血影妖身,撞破了已如固體般凝滯的空氣,朝著水蝶蘭那邊飛射。

    尖銳的破空嘶嘯聲裡,水蝶蘭一指點中林無憂的眉心。

    冰藍的光芒彷彿是一圈神異的佛光,在兩人周身一閃即逝。這時候,李珣撲了過來,張開的雙臂恰好將二女包進去,三人滾做一團,就藉著衝擊的餘力,翻向空地的另一邊。

    只是一線之隔,之前林無憂浮上來的地面裂隙,無聲無息地擴展成一個徑長近丈的黝黑洞口,洞口周邊,光光滑鏡,彷彿被高溫熾燒的沙子,已經成了半琉璃狀。

    一圈無形的震盪以洞口為中心,迅速擴散。已經撞出十多丈遠的李珣和水蝶蘭身體一震,都是一口鮮血噴出來,飛竄速度更是驟增,轉眼已在三五里外。

    然後,才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

    方圓三里的範圍,轉眼便被高溫火焰吞噬,伴生的衝擊波橫掃四方,所過之處,已然生機盡毀的高大樹木甚至連倒折的機都沒有,便被憑空摧發乾淨。

    這還沒完,本來灰霾密佈的天空中,此時已被紫電雷火佈滿,成百上千的粗大電枝從云層中投下來,在空中便纏繞撞擊,構成一個瀰漫天地的大網,幾乎不帶任何空隙,就這麼平壓下來,與地面上的咆哮衝擊稍一接觸,就發生了第二次毀天滅地式大爆炸。

    大氣像是水紋一樣抖動,清晰地刻劃出那橫掃四方的衝擊波軌跡,狂暴而灼熱的強風,其速度在瞬間超越了通玄界修士所達到的最高極限,頃刻間,廣及數百里的森林,化作一片白地。

    衝擊波轉眼便達到爆發性的極限,擴展的速度突然放緩,從高空下看,衝擊波的橫截面看起來倒像是微微向圈收縮,便在此刻,又一次爆炸重重擂在白地的正中央。

    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撼人魂魄的衝擊,前後炸出了整整九次!

    如此天威,遠比最初一記干天陽罡神雷落下時要來得恐怖得多。

    如果說李珣在當時天雷降世時,思維停滯,但還有本能可用,那麼現在,他連本能都要喪失掉了。連續九次的猛烈衝擊完全打破了他體內正常的氣血流動,以至於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動作。

    他接著水蝶蘭和林無憂,三人粘在一起,卻像一片殘破的葉子,在空中飛轉抖蕩,似乎隨時都會被颶風撕碎。

    昏沈恍惚的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久違的重力感終於回到他身上,這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摔在了地上,懷中仍摟著水蝶和林無憂,而輕重轉換的剎那,四肢百骸又是劇震。

    等到他嗆出第二口血,同時又重重地打了個寒顫。

    被包裹在熱風中那麼久,此時的他竟然覺得渾身發冷,想想也知道出了問題。

    他咧開嘴,不知是叫苦還是自嘲:「終還是被寒毒給害了。」

    「知足吧你!」在李珣懷裡的水蝶蘭稍稍動了一下,隨即便發出一聲呻吟,不知是傷到了那裡。

    她將臂彎內的小姑娘鬆開,看著那蒼白的小臉兒,哼哼兩聲,乾脆伸出手,沒好氣地在上面拍了拍:「看到沒有,這小傢夥就是激發天劫的引子,還好我的移神咒發得快,先封住了她的生機魂魄,否則,傾天大劫應機而發,半點兒力量都不浪費……還會像剛剛那般,空白放出幾個響屁?」

    李珣聞言為之絕倒,但想想剛才那勢壓萬物的恐怖「響屁」,若是真能集於一點,而非以爆炸的形式發散,那當真是神佛辟易,一千個李珣加起來也不可能擋住。

    只是……林無憂怎麼又成了激發天劫的引子了?

    難不成,兩百年前,出之於水鏡宗、引發「殺風」之役的箴言警語,並非全是被人篡改利用的空話?

    李珣與水蝶蘭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摸不著頭腦。

    大氣中依然餘波蕩漾,說是「餘波」,其實與夏日海上的颶風無異。

    風過處,草木偃伏,沙石飛動,嘯音不止。當然,李珣和水蝶蘭所處的地點,地面彷彿被刻意平整過,光滑如鏡,除了風大些,倒也沒什麼了。

    水蝶蘭只想了一會兒,神色便困頓起來,腦袋上下連點,看她的樣子,甚至要在李珣懷裡睡上一覺,這分明是精氣嚴重虧損之相。

    李珣馬上明白,所謂的「移神咒」使出來,竟然可以引偏天劫感應,當屬神技一流,可這效果越好,代價也就越大,眼下水蝶蘭新傷舊傷湊在一起,顯然是撐不住了。他不敢怠慢,低聲道:「先不要多想,也別睡過去,我們先回霧隱軒,等局面……」

    話音陡然中斷。

    身後,一抹寒芒撕裂虛空,出奇地毫無聲息,卻幾乎摒棄一切過程,才一閃,便已經抵上了他的後背。

    然而,無堅不摧的劍光甚至沒有劃破李珣的背衫,而是刺在了一根黑檀木製的棍狀物中段。

    棍體瞬間斷為兩截,然而一隻纖纖素手,便握著剛斷成的半截短棍,似若無力地在劍脊上輕敲一記,依然是無聲無息,持的女修卻是嬌軀抖顫,鴉羽般的發幕之後,也是一口鮮血噴出來,同時向後飛退。

    陰散人從虛空中跨出來,傲立在李珣身旁,也不追擊,只在玉顏上微露笑容,清音朗朗:「一別多年,青吟仙子的淒秀冷寂,多化做婉轉妖媚,莫不是睡的男人換了,這風儀氣度,也要稍事奉迎?」

    青吟毫無反應,就那麼消失在全無遮掩的天空下。

    而這時候,斷裂的金絲拂塵上半邊才摔落地上,發出一聲微響,可緊接著,它又跳起來……不只是這半截拂塵,就連地上李珣等人,也被地面波浪般的抖動震得坐不住身子,一時間好不狼狽。

    李珣睜大眼睛,嘴邊含糊地罵了一聲,這才道:「怎麼回事?」

    回應他的,是一聲恍若嬰兒啼鬧的尖音。

    音波跨過百里之遙,清晰地響在耳邊,說不出為什麼,李珣猛打了個寒顫,他循聲望去,卻見那邊的天空,瞬間幽暗下去。

    遠近天色的強烈對比,近乎妖異,彷彿是一個巨大無匹的怪物,張開大嘴,將半邊天地,一口吞下!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4:51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六章 設套


    李珣的思考並未持續太久,烏云裡,第三記陽罡劫雷已憋得太久了,終於在此刻轟然爆發。

    刺目的電光彷彿是在天空中炸開了成百上千個太陽,即使是沒有正面擊中、即使是在數丈深的水底,那光線也直剌進來,苒中含蘊的絕大能量,視厚厚的水層如無物,直接噴射在李珣二人身上,如烤如炙,將二人身外的護體真息燒蝕得滋滋做響。

    李珣此時一身玄門罡氣,對此倒不太在意,相比之下,水蝶蘭便要吃力得多。

    這種陽罡雷火,最是損害妖魔命氣,妖女內傷未癒,抵抗起來便不太容易。

    李珣見狀,當即指劃劍訣,虛空斬劈兩次,以「青煙障」的法門布下一層障壁,隔絕外界的雷火餘威。

    「怎麼樣?」

    李珣輕聲詢問,這時候,電火散盡,雷鳴又來,連串爆鳴聲浪當真是無遠弗屆,在水下,音波的穿透力沒那麼強,但震盪感絕對更強,李珣只覺得得海搖地動,氣血翻騰,他還怕水蝶蘭聽不清,又開口問了一次。

    水蝶蘭忽地擡手,示意李珣不要說話。

    雷鳴聲不久便完全消去,海底似乎安靜下來,可不一會兒,李珣便聽到,在海水封堵之外,有絲絲縷縷的氣流細音透過來,乍聽沒什麼,但沈下心去,便覺得這聲音好生古怪,彷彿有千百條蟲豸在厚厚的落葉從中爬行,細碎綿密,聽得久了,又覺得那些蟲子已經爬到了自己身上,甚至鑽進了皮膚之內、骨髓之中,很是滲人。

    李珣自然知道這聲音大有玄機,當下收攝心神,以玄珠法催動元胎,生出玄門闢邪金光,照徹四肢百骸;而受闢邪金光影響,一直貼在心口的的玉闢邪也自生反應,一圈靈光揮發出來,擋住魔音侵蝕。

    水蝶蘭見他這精純無比的玄門降魔手段,不免有些好笑,但她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笑道:「風災陰獄已經到了,我等的就是這場風災,現在正常說話已經沒問題了。」

    正常說話,那就是說,前面都是不正常嘍?

    水蝶蘭見李珣仍是似懂非懂,乾脆白他一眼,續道:「我要防的是那隻沒牙老虎。虎嘯生風,何況肋插雙翅,那沒牙老虎天生便可駕馭風力,由風力而至音殺之術,再由雷音成道,此後更是順逆由心,可放可收,若他豎起耳朵來,那是真真正正的千里聽音,也只等到風災到來,方圓千里,一切聲息都混淆紊亂,才能瞞得過他。」

    李珣這才知半成居士竟有這種本領,果然宇內七妖沒有一個省油的燈,他不免開始回想,之前水蝶蘭話中究竟摻了多少假難道,那個妖鳳不在東海的消息,其實是假的?

    李珣更不明白,都這種局面了,水蝶蘭究竟有什麼盤算,需要秘而不宣,甚至有意誤導厲斗量他們呢?

    將這個疑問提出來,水蝶蘭嗤笑道:「誰瞞他們了?之前我所說之事,無一不真,只不過,換一種方式說出來,不是更容易讓他們接受嗎?」

    「接受什麼,就那個妖鳳不在古音身邊的消息?」

    「可不僅僅是妖鳳。」水蝶蘭輕搖手指,那神氣讓人看得牙癢癢的,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是震得李珣頭皮發麻:「除了妖鳳,所有的執議都不在。不只是他們,就是妙化五侍,也不在!」

    李珣的眼睛瞪得圓了:「你是說,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

    「誰知道呢,也許那個玉散人傀儡還在吧,可其它人,肯定不在東海之上。這女人,就是憑著一群不入流的修士,力抗十九宗聯盟到雷降之時,怎麼樣,有何感想?」

    聽到這話,李珣只有苦笑,是啊,何必在意古音身邊有無高手,她本人就是此界最恐怖的存在。

    即使如今是傷弱之軀,縱然手上底牌已經臨近掀完,她依然可以借助種種形勢,迎戰幾乎不可戰勝的強敵,幾次反覆,仍佔住了上風。

    絕代天驕啊!

    「錯了,錯了,不是這回事,我的意思是說,你覺得,在劫雷落下來之前,我到他們眼前,就這麼講:『我有確切的消息,古音身邊一個高手都沒有,你們可以看著辦了……』他們會是怎麼個想法?」

    李珣當下明悟:「大概,是一番爭論之後,不了了之吧。」

    「那麼,等厲斗量問我的時候,我順他心意說出來,他們會怎樣?」

    「嗯,一番爭議之後,反戈一擊的可能最大,不過,也不排除會更保守行事的可能。」

    「現在,我轉身走人,卻又讓那沒牙老虎主動將消息打探回去,他們又會怎麼想?」

    李珣聽了,只有苦笑。

    論分析人心的透闢入理,水蝶蘭絕對也是大宗師級的人物,對十九宗宗主的心態把握,極為準確。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在握有選擇權的時候,對輕易到手的東西反倒不會重視,便是被逼到懸崖邊上,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還要多想一回,那是不是敵人的圈套……

    感嘆之餘,李珣不免表現出擔憂的情緒:「由十萬散修在東海牽制,盡起精銳高手,在內陸肆虐。若古音是這個打算,等到東海戰罷,說不定通玄界已經要被她給掏空了。」

    「我倒不這麼認為,我不覺得滅掉幾個宗門,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知道,十九宗的精銳幾乎全部集中在東海之上,只要有他們在,弟子沒了可以再收,基業沒了可以重建,傳承總不會斷絕,古音可不會這麼沒出息。」

    「那什麼才叫有出息?」

    「自然是絕戶計。你看現在的東海上,不正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嗎?天劫之下,修為越是高深,受到的干擾越大,十萬散修又布下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將自身的影響降到最低。這種情勢下,不敢說一定會怎麼樣,可是,這至少是一個機會,一個齊普通通的修士也可能擊殺高高在上的真一宗師的機會!」

    水蝶蘭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憂,反正語氣微妙異常,她繼續道:「天劫肆虐,棲霞之類的高手在這裡其實也沒什麼用處,還不如尋常修士用得順手。古音恐怕早想到這一點……」這不是託大,只是最實際的安排。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終究不是真正的四九重劫,它終究會在短時間內過去,也許是一天、兩天,也許只有三五個時辰,古音的時間畢竟有限,如果不考慮其它超出想像的後手,那麼,若羅摩什他們真的一門心思向外衝,打穿陣勢,遁出天劫籠罩的範圍,待這段時間過去,再殺個回馬槍,古音敗亡,也就是頃刻間的事。或者,你比較希望看到這種情況?」

    「嗯,暫時,差不多吧。」

    水蝶蘭立刻拿眼瞪他:「沒出息。這樣的大場面,怎麼能虎頭蛇尾地結束掉?還有,羅摩什那廝,向來趾高氣揚的模樣,不看他倒黴,我怎能甘心?」

    嘖,這倒真是大實話。

    李詢並不急怪水蝶蘭的這份私心,事實上,東海之上的十多萬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不過,有些人沒有能力實現,只能將其壓在心底,另外一部分人,則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和現有的局勢,讓它化為現實,僅此而己。

    李珣同樣有自己的私心,而且,也和水蝶蘭一樣,沒有刻意去掩飾,他點點頭,算是認同了水蝶蘭的打算,隨即便將話題轉移到自己最關心的層而:「那麼,另外那個又如何?」

    他的語氣比較委婉,水蝶蘭瞥他一眼,也沒有和他較真兒,稍一瞑目,又睜開眼,然後伸手指出一個方向:「在那邊,但她一直在移動,有時候會進去盲區,要是一直追蹤的話,我也沒有太大把握。」

    「有大概的方位就足夠了。」

    李珣籲出口氣,同時閉上眼睛,外界風災的魔音已經不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很快就進入了一念不起的心境中。

    在這種狀態下,他的直覺感應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增幅,憑藉著水蝶蘭的指引,一條模糊的軌跡就這麼映現在他心中。

    「也是朝著虛空裂隙那邊去嗎?」

    李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測,心頭陡然蒙上了一層陰翳。

    對青吟,他有一定的心理優勢;對古音,他則深具戒心;而對業已破空飛昇的鐘隱,縱然已是近百年過去,那人遺留下來的種種佈置,依然如同大山一般,壓在他心頭,堵得他喘不過氣來。

    鐘隱一定是站在青吟這邊,可他為什麼要幫古音?

    古音這撼動整個通玄界的大手筆,其中,又有多少和鐘隱沾了干係?

    若真是最糟糕的那種情況,鐘隱、古音、青吟三者之間存在著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繫,那自己這不依不饒的追索,豈不就如同迎頭撞悶的飛蟲,自蹈死路?

    一個個負面的疑問和假設拋出來,李珣只覺得心神動盪,也就毫無懸念地再度失去了對青吟的感應。偏在此時,水蝶蘭又叫了聲:「羅摩什他們動了。」

    確實動了。

    厲斗量等人藉著天雷轟過,風災初起的這段時間,毫無顧忌地放射出各自的氣息,昭示著他們的存在。

    方向,最關鍵的就是方向。

    被這樣絕大的動靜吸引,李珣一時間都被吸引住了。

    他很快就找到變化的核心所在,以厲斗量等人的位置,向西,只有向西,才是激化事態、翻覆局面的唯一選擇,而其它的任何方向,都代表東海上,十九宗聯盟的敗局提前確定。

    至於什麼聲東擊西、瞞天過海、回馬槍之類的計謀手段,李珣不覺得那有任何意義。

    很快的,最終的方向確認下來。

    向西!

    毫無疑叫是向西,沒有任何虛實變化,厲斗量、羅摩什、清溟、半成居士,四位大宗師獨特而強烈的氣息就這麼破海而出,幾如深夜裡跳出的太陽,壓過了天劫造成的元氣紊亂,方圓千里之內的所有修士,都可以感覺到那鮮明的坐標。

    飽受天劫之苦,又被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分割,陷入各自為戰窘境的十九宗修士,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一個力所能及,又確實可以依靠的目標,霎時間,李珣感應可及的範圍內,數十道強弱各異的氣息爆起,朝著厲斗量等人前進的方向聚攏。

    李珣大略數了一下,陽罡雷火三擊,外加風災到來這一小段時間內,一百多名各宗精銳修士,還能迅速反應的,也只剩下七十餘位。

    當然,並不能武斷地認為剩下的那些人己經身死,可這種情況下,若天劫一直持續,落單的修士,實在沒有什麼僥倖可言。

    他擡頭掃視天空,大概離得遠了,他什麼也沒看到。

    不過,在他玄妙的直覺感應中,幾位他特意關注的生機脈動,或強或弱,卻都還存在著。

    把握著這幾個獨特的氣息,相對應的鮮明影像也從腦中流中,每個影子,都能注入一些難以言述的情緒。

    「這不是最聰明的法子,但一定是最應該做的事!」水蝶蘭在一旁低聲說話:「這便像是賊老天降下的劫數,你真正面對它的時候,想做縮頭烏龜,永遠都是個死字的,惟有直面其威壓,用盡渾身解數,死中求活,方可有找出生路。

    「眼前,就是通玄諸宗的生死劫,古音那邊,既是死地,又是活路,羅摩什那些人,若真能拿出直面天劫時的心態與豪氣,我仍是看好他們那邊。」

    稍一頓,她臉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當然,他們也一定會付出代價。」

    李珣揚起眉毛:「你就那麼確定,付出代價的,一定是羅摩什?」

    「因為我對古音有信心啊。」

    難得水蝶蘭蠻不講理時,也能把話說得理直氣壯,偏偏李珣就是反駁不能。

    李珣沈默了一會兒,忽地展顏笑道:「不錯,這是個好理由。既然你都能對她有信心,那麼,我對某些人有信心,對自己有信心,也是理所應當了。」

    這話說得太蹊蹺,水蝶蘭有些不解,不過她也聽得出來,李珣的心情還不錯,至少,臉上的笑容是真真正正地舒展開了。

    「好了,現在,我們也去吧。看看古音,也看看我那老相好。」

    李珣不積口德,肋下終於挨了一記,大笑聲中,他與水蝶蘭同樣破海而出,向西飛去。

    一出海面,李珣便發現了許多不同尋常之處。

    從雷火終結、風災泛起,不過短短數十息,海而上竟然結了薄薄的一層浮冰,雖說這微薄的冰層隨著海水動盪,往往破碎不堪,但隨破隨結,放眼望去,海面上全是細碎的冰花,起起落落,頗是壯觀。

    與之同時,海上的罡煞風顯也終於成就規模。

    罡煞無形,論眼見威脅,並無可觀。

    可一旦在海面上立足,便感覺到上下四方,凶暴粗礪的氣流彼此廝磨撞擊,生成大小不一的無形漩流,急遽磨損護體真息,而在漩流中,尚有數不盡的散修盟會修士,時散寸聚,頗難捉摸。

    這些修士循著陣勢運轉,此來彼去,一身骨肉氣息都似乎化入了罡煞之中,無形無影,一旦窺準機會,就那麼從虛空中跳出來,挾罡煞之鋒銳,發動衝擊,悍不畏死,令人心悸。

    李珣只在海上這麼一會兒,已經遭到五次這樣的突襲,雖說他精通禁法,不會被罡煞亂流所惑,參與突襲的十多名修士盡被他當場擊殺,可那連續不斷,後浪迫前浪的決死衝鋒,還是讓他深感壓力。

    散修盟會的傷亡應該也不少了。

    自從罡煞之陣布成、陽罡雷火劈下,東海上的局勢已經白熱化,從李珣自己的經歷來看,短兵相接、以命換命,當是尋常事,再加上先前十九宗聯盟佔據絕對優勢時,造成的大量殺傷,現在十萬散修的基數,砍掉十分之一,也算是比較保守的估計。

    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散修盟會對十九宗修士的壓力,有增無減,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也沒有任何停滯的跡象。

    李珣曾在年少時涉獵兵法,他知道,在人間界的軍隊征戰中,正面戰損傷達十分之一而陣勢不亂的軍旅已可稱之為精銳,相較於人間界嚴格的人身羈絆,向來散漫的修士達成這一標準,就算有古音的翻云覆雨手,也未免太過神奇。

    感嘆中,他又擊殺一名突刺的散修,此人既已斃命,便不再受陣勢庇佑,當場被罡煞吹捲,撕去外層血肉,而風災陰獄的寒氣也透過來,將血紅的殘存肉身凍結。

    李珣看著這血色的冰塊撞上海面,卻發出砰的一聲響,彷彿攛上實地,兩股衝擊力作用上去,當即化為漫天血粉冰霧,屍骨無存。

    「風災陰獄的風氣寒毒殺人於無形,你可要小心了,儘量不要受什麼外傷。」水蝶蘭適時提醒,但見李珣似乎沒當回事兒,又戳他一記:「不要以為你有血影妖身便可以不在乎。就算你能讓傷口瞬間癒合,這天地間無所不在的風氣寒毒仍然可以沾染上去,隨著你的皮肉封合,直接植入體內,這種東西最是麻煩不過,就算一絲半縷透進來,不潛心修養個三五天,也消解不掉。」

    聽她說到這種程度,李珣為之一凜,至此更是明白,天劫之威,遠超常人想像。他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注意周圍罡煞流動變化,絕不給人可乘之機。

    雖說李珣和水蝶蘭的速度都是此界頂尖的水平,但在罡煞風暴和風災陰獄的雙重作用下,也很難真正提速。

    與他們境況相同的,當然也包括殘餘的十九宗修士。

    平日裡,三、五千里的路程對他們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但現在,足足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了,就是聲威最盛的厲斗量等四位宗師,也僅僅前行了三百餘里路,而且,這一段時間內,也沒有任何一名十九宗修士和他們碰上。

    「這情況有點怪吧。」

    水蝶蘭扭頭詢問,李珣默默點頭。

    對禁法陣勢的瞭解,一萬個水蝶蘭加起來,也比不過他。

    兩人眼中所見,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世界,水蝶蘭只能憑藉直覺揣測,而李珣卻可以利用周圍罡煞之氣的流動,推導出極大範圍內陣勢威能的側重變化。

    這就是控制力。

    李珣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回應:「現在,至少我們所在的範圍內,罡煞渾儀的諸般變化,完全在古音的控制之下,她可以利用這個,暫時改變某個區域內的壓力強度,集中力量擊殺某個目標,或者延遲對方前行的速度。如果你的消息無誤,天劫與陣勢的連接真的那麼緊密,這一變化可能也會導致天劫傾向相應的區域,也許,這就是古音控制天劫的手段?」

    李珣說得很是通俗,水蝶蘭倒是全都聽懂了,她應聲道:「消息絕對沒錯,我是在古音給手下佈置陣勢的時候,捕捉到的消息,其中那些關鍵,我連一個字都沒動過。」

    「是嗎,那我也明白,你對古音的信心從何而來了……我從來不知道,古音的禁法修為也是這般厲害!」話音方落,兩人視界中均是一亮。

    數道扭曲的金蛇電火,從灰霾密佈的天空中竄出來,淩空下擊,就打在兩人北邊十餘里外的海面上。

    電光起,雷聲動,大氣爆裂聲再度壓迫兩人的耳膜,而其中含蘊的絕大能量,以及隨之湮滅的一道修士生機,更讓李珣心中生寒。

    他猛地扭頭,驚道:「怎麼還有雷火下來?」

    「誰說風災陰獄裡不能有雷火了?」水蝶蘭瞪眼反詰回去:「四九重劫不是請客吃飯,沒有吃完就撤盤子的道理,現在有雷火你就給嚇住了,一會三劫齊出,天崩地裂的吋候,你是不是要竄到娘親懷裡吃奶去?」

    李珣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兒,但只能怨自己見識淺,不像水蝶蘭這樣,見識四九重劫,也如家常便飯一般。

    尷尬之餘,他只好轉移話題:「那厲斗量他們,豈不是又要收斂氣機,以防不測?」

    「是啊,剛張揚起來的氣勢,肯定會給打熄掉。」

    兩人說話間,東海上的情勢也正如話中所言,發生著變化,剛剛如星星之火般燃起,幾乎要成燎原之勢的十九宗修士的氣息,便好像被冰雨澆下,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

    「辱人之甚,不啻於雙刃劍,古音這一手使出,也不知道想清楚後果了沒有?」水蝶蘭看問題的角度依然非常全面,李珣稍怔,也默默點頭。

    事實上,看到這種情形,縱然名義上,他與通玄諸宗再沒有任何關係,心裡也覺得發堵。

    可以想見,此時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所積蓄的強烈憤懣情緒,也應充斥胸臆,隨時都會裂喉而出吧。

    正感嘆時,一聲蒼勁嘯聲便自數里外直拔高空,距離之近,讓李珣和水蝶蘭都嚇了一跳。

    兩人同時回頭,穿過水霧冰粉,隱約看到一個道裝人影躍入高空,揮手間連續擊殺三波從罡煞風暴中殺出來的散修,隨後袍袖飛揚,十餘道綠瑩瑩的光梭飛出,朝著不同的方向飛躥。

    李珣一開始還沒認出那人是誰,但見其舉手投足間,順應罡煞流動之勢,如江中行楫飛舟,顯然對禁法所知甚深,再聯繫海上人物,這才醒悟原來是玄化真人。

    作為回玄宗宗主,玄化真人本身的修為雖不是最頂尖的那一層,但在禁法陣勢的造詣,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大宗師級,就是李珣與之相比,也少了幾分老辣圓融。

    這罡煞渾儀的陣勢,確實難不住他。

    「剛剛飛出去的,是辟路梭吧。」水蝶蘭的眼光也不差,馬上就找出了另一個關鍵點,「玄化倒是有心人,若他出面,引導十九宗修士,古音未必就能如意了。」

    由于禁法造詣差距,水蝶蘭說一,李珣便能知十,他觀察那些飛出去的辟路梭,見其一枚枚彷彿生了眼睛,循著罡煞漩流的邊緣遊走,非但沒有被干擾,反而借力越衝越快,最終化做十餘道醒目的瑩綠光束,在虛空中折射穿插,形成一個廣及數十里的巨大圖案。方圓數百里,恐怕都能看得到。

    「好主意!」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讚歎。

    藉著辟路梭的靈異和對陣勢的把握,玄化真人在虛空中刻畫中罡煞流動的軌跡,這一手出人意料,又無比切合實際。

    東海上的十九宗修士,哪個不是挑眉通眼的人物,有此提示,縱不能真正明白罡煞渾儀的運行,可照葫蘆畫瓢,總比兩眼摸黑強上太多。

    而這還不算完,玄化放出辟路梭後,又是一聲長嘯,大袖擺動,竟是不顧劫雷威脅,破空直上,幾乎頂在云層下而,再度出手,這一次,卻是一把金燦燦的飛劍。

    從李珣這邊來看,飛劍大約就是半尺長,兩指寬,光芒凝而不散,顯非凡物。

    兩個從罡煞漩流中撲出來的散修被劍光一繞,當下屍分四段,橫死當場。

    而劍光並不停歇,拖曳的劍芒搖動如蛟龍出水,橫躍半空,竟是從辟路梭畫出的圖案中間穿了過去。

    「妙!」

    李珣大力擊掌叫好,這次水蝶蘭的思路卻是跟不上了,她一臉茫然:「怎麼?」

    知道水蝶蘭完全沒這方面的天賦,李珣也不費力解釋,只是簡單地道:「這一劍,是劃出避開罡煞渾儀干擾的最便捷路徑……」

    「你當然看得懂,可旁人可未必。」

    「只要回玄宗的修士看懂便成。」李珣隨口回應,乾脆也不走了,只目不轉睛地盯著天空。

    像這樣由玄化真人親自展現破解禁法陣勢的機會,可不多見,而且,他也想想看,這個禁法造詣更在自己之上的人物,會用什麼法子來破解古音的手段。

    玄化真人似乎也感應到李珣的注視,向這邊竹來一眼,但也不多說,收回飛劍,向著略偏西北的方向飛去。

    這個方向並不是直接通往古音所在之地的,李珣盯著玄化移動的軌跡,同時與自己推演的結果相對照,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個方向,不會碰到古音,也不會碰到十九宗的修士,然而,那卻是罡煞渾儀之陣運轉中的一個陣眼,或者更準確地說,是陣勢的變化運行中,必須發揮作用的關鍵之處。

    玄化真人最初的速度其實並不快,可是在其行進過程中,他卻可以像半空中那些辟路梭一樣,藉著無處不在的罡煞漩流,一次又一次加力,而試圖阻攔他的散修,不是以毫釐之差錯過,便是被劍光立斬當場。

    這樣的場景,只李珣視線所及,便有十餘波次,而玄化真人的速度卻沒有絲毫減緩,反而越來越快。

    「圓融老辣、老辣圓融,區區四個字,卻不是幾年、幾十年工夫便能磨練出來的。」

    一直到再看不清玄化的身形,李珣都在感嘆兩人間極小又極大的差距,玄化的這一連串舉動,盡顯其作為禁法大宗師的絕頂神通。

    即使是禁法宗師,但以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迅速破掉十萬人規模的罡煞渾儀之陣,可是,玄化卻抓住了現階段最要緊的東西——古音對整個陣勢的精微操控。

    古音通過陣勢變化,改變特定區域的壓力,以達到遲緩甚至控制十九宗修士行動的目的,而玄化則窺準這一點,利用自身深厚的禁法造詣,迅速反應,先一步破壞或干擾陣勢運轉的樞紐,將古音的殺招,化解於無形之中。

    短短數息時間,玄化已經飛臨那重要陣眼的上空。

    那裡的散修盟會修士想來也得到了消息,蜂擁而上,欲加以阻攔。

    但他們結成的陣勢,在玄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而剝去陣勢庇佑,這群散修,完全沒有與玄化為敵的資格。

    將十多名散修轉眼死光,這些人的死相,只有距此最近的一些修士能看到,然而他們死亡所造成的影響,卻通過無處不在的氣機連接,迅速回饋到那些或多或少瞭解東海局勢的高人心中。

    也許,更多的人並不清楚這一切,可是由於陣勢變化停滯而導致的後果,卻又無比清晰地體現出來。

    此一瞬間,十九宗修士的前進速度陡然加快,而散修盟會一方的死傷,則迅猛攀升。

    「也許古音還是託大了。」

    李珣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招呼水蝶蘭繼續前行。

    也許,玄化真人與古音的陣勢操控的爭奪將會萬分精彩,不過,他畢竟也有自己的目標要去達成。

    不得不說,玄化真人的手段,讓李珣二人也受益不少,他們前行的速度至少提升了三成。

    其間,水蝶蘭不斷通報青吟的位置,可是李珣卻很難以之前的感應之法捕捉到女修的蹤跡。

    便是偶爾閃現,也會被極快地「斬斷」,看起來,青吟已經掌握了隔絕他感應的方法。

    不過,僅以水蝶蘭這一個管道,李珣也能夠確定,青吟正朝著九幽地氣噴發的區域不斷前進,速度並不比他們快多少,殺的散修也不比他們少多少。

    看起來,即使是太虛元化神光,也很難在天劫與罡煞風暴交織的環境中始終如一地維持隱匿狀態。

    驀地,水蝶蘭停下身形。李珣吃了一驚:「那邊怎麼了?」

    「不是那邊,是……」

    說話半截,就停了下來,不過,百里之外,那陡然激突高揚的元氣震盪,已經說明了一切。

    「玉散人……傀偏!」

    即使是在罡煞風暴的干擾下,側後方暴烈的元氣震盪,也足以轟傳百里,雙方的真息質性更是瞞不過人,李珣對其中一方的記憶當真是刻骨銘心,第一時間便辨認出來。

    「那個就是被煉成傀儡的古志玄?」

    水蝶蘭閉上眼睛,仔細感應,末了,又輕皺秀氣的鼻尖,做出最終評價:「真臭!」

    她的評語相當獨特,可李珣沒有發笑的心情,因為就在說出兩句話的時間裡,遠方傳來的元氣變化就顯示,玉散人傀儡的攻擊恍如移山超海,勢不可遏。

    論個人修為,玄化真人差了這真一傀儡實在太多,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被打壓得擡不起頭來。

    「古音真是……」

    李珣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場精彩的控制與反控制的禁法對決,就像國手行棋那樣,將殺氣蘊育於無形之中,卻沒想到對決只拉開一個照面,古音就釜底抽薪,照著拈棋長考的對手一刀砍下。

    這一刻,東海上不知有多少人大罵卑鄙,可這對古音又有什麼作用?兩軍爭戰,無所不用其極,古音做到了,而玄化顯然沒有準備好。

    大氣中傳來怪異的呼嘯聲,聲音並不尖銳,卻穿透耳鼓,撼人心神,嘯聲起落三次,聽者氣血便隨之激湧三回。

    由此牽引氣機變化,原來流利的真息運轉亦為之大亂。

    卡著這一空檔,尖音驟起,鋒銳如刀的音波便是相隔百里,也搗得人心口微痛。

    餘音未竭,玄化真人的氣息強度己是急速墜落,幾近於無。

    喀喇喇!

    又是一道電光撕裂長空,在灰霾密佈的天空中,烙下深深的痕跡,觀其威勢論,絕不亞於最初那記陽罡雷火。

    李珣心頭一震,那聲「糟糕」尚未出口,電火已在罡煞風暴中炸裂開來。

    海天之間炸開了一個巨大的火球,而急遽擴散的火云周邊,亦有無數的電蛇竄動,以一種難以理解的玄妙方式,鎖住了火焰進一步的擴張。

    熾紅的火浪在這個範圍內翻湧,看起來隨時都會再度爆發,而事實上,這一恐怖的能量只能在有限的區域內衝突流動,最多只在周圍形成一圈灼熱的風。

    李珣從來不知道,天降雷火竟會導致這樣的場面,但他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原本已經微弱之至的玄化真人的氣息,就在這巨大的火球中,被蒸發殆盡,連點兒渣滓都沒留下來。

    這一刻,有一股冷氣從尾椎沖上,直透入腦,讓李珣激零零打了個寒顫。

    「玄化死定了。」水蝶蘭下了斷語。

    面對李珣移來的目光,她聳鉿肩:「陰陽之氣相激就是這麼回事兒。天劫中最討厭的就是這個,陽罡雷火與風災陰獄相合,會生出諸般變化;風災陰獄與魔劫相接,又會生出諸般變化;等到三劫合一之時,就更不必說。」

    妖女的態度冷靜自然,在她漫長的生命歷程中,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了,和她相比,李珣似乎還嫌嫩了些。

    至少他沒辦法無視一位叱咤風雲的宗主,在瞬間殞命的衝擊。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在玄化真人被玉散人傀儡逼迫得左支右絀時,李珣不打算施以援手,可是當其亡身殞命之際,他心中偏又泛起一些莫名的情緒,在生命的幾十年前,與玄化真人有限接觸的幾個片斷一一流過,末了,有一個念頭泛出來——

    玄化……曾指點過我禁法呢!

    這小小的念頭也只心中劃起微弱的漣漪,很快,更現實的問題翻湧上來。玄化真人的死難,對此刻的十九宗聯盟來說,幾乎就是不能接受的打擊,這幾乎就為僅餘的七十餘名各宗精英修士的被動局面蓋棺定論。

    從此刻起,古音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操控東海的局勢,讓十九宗修士變成絲線操縱的木偶,隨她的心意,前進、停滯、後退,直至筋疲力盡,就此衰亡。

    而站出另一個足以代替玄化真人的人物,就目前的形勢看,幾無可能!

    「要不要去幫忙?」

    除了對羅摩什個人的怨念,水蝶蘭在東海的局面上沒有任何立場可言,這也就使她分外注意李珣的想法,表現出前所未有善解人意。

    李珣笑笑,回應道:「該出手的時候,再出手不遲。」

    一句話定了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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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4:28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五章 雷降


無法形容這一刻,東海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正被水蝶蘭扯著飛退的李珣,只覺得眼前一片煞白,隨後又變成了濃重的朱紫色,其中夾雜有無數細碎的彩光碎片四面飛舞,最後,伴隨著整個東海癲狂一般的搖動,所有的一切都暗了下去,彷彿頭頂的烏云壓在海面上,海天相接,幾無半點縫隙,窒息得令人發瘋。

    在這妖異的壓力下,李珣的護體真息僅持續了半息便轟然破碎,多虧他反應神速,藉著水蝶蘭後扯的力量,瞬間加速,完全憑藉超卓的速度,撕開周邊密不透風的高壓空間,撞出到外面真實的天地中去。

    颶風席捲而過,風力刮面如刀,李珣又退了至少百里路,才停下來。

    直到這時候,他耳鼓才貫入驚天動地的轟鳴聲,音波衝擊入腦,即使他已有防備,也是一陣眩暈。

    炸音稍弱後,耳朵裡又像是塞了一團棉花,與外界隔了一層,還有尖銳的耳鳴聲嗡嗡亂叫。

    他隨手摸了一把,手指上感覺微澀,拿到眼前,眼睛猶自發花了一段時間,才漸漸清晰起來。

    看到指尖染紅,李珣方知竟是傷了耳鼓。

    純粹的音波殺傷已是如此,那麼,在那片空間內,又會是怎樣一個情形?

    李珣擡眼去看,目光所及,仍在搖晃不休的海面上,竟然看不到一個人影,而才他剛剛所立之處,海天之間真的已無縫隙可言。

    大片烏云傾倒下來,形成一圈粗大的烏黑云柱,其中有無數條紫電金蛇繞行遊走,時隱時現。

    伴隨著爆響餘音,云柱正在飛速膨脹,其中蘊含的絕大衝擊力,已在海天之間形成了呼嘯的漩渦。

    捲動的風力,似乎要把周邊的一切都甩到天上去。

    只是李珣仍不明白,附近成百上千的修士都去了哪裡,難道真的都給甩上天了?

    此時,身邊的水蝶蘭終於開口,也許是耳創未癒,李珣聽來有些黯啞:「一記干天正陽神雷扔下來,什麼高手宗師,都要做縮頭烏龜……我說的沒錯吧。」

    裡頭幸災樂禍的意味,根本就是毫不掩飾,李珣聽得好笑,但此時此刻,他又絕笑不出來,感覺很是古怪。

    他扭回去,看到水蝶蘭的笑臉,卻猛不丁給嚇了一跳,妖女的狀況無疑非常糟糕,她臉色白得透明,額側細微的青筋脈絡正急遽跳動,這已是體內真息臨近失控,控不住血氣流動的表徵。

    「怎麼回事?誰傷你了?」

    李珣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他想為水蝶蘭療傷,又不知該如何下手,倒顯出手足無措的樣子來。

    水蝶蘭卻並不在意,先橫他一眼,又瞑目調息片刻,睜眼後,臉色已好了許多,這時她方笑道:「誰能傷我?只是這陰天打雷下雨,最是討厭不過……」

    她雖是輕描淡寫,李珣卻馬上知道,她是對天劫壓力反應強烈,水蝶蘭妖魔之體本就是最忌劫雷,她的傷勢又一直沒好利落,正是「內邪」的體徵,想到這裡,李珣壓低了聲音:「不如你回霧隱軒休息吧,眼下這局面,也不是靠填人力就能扳回來的。」

    「填人力不行,缺了我,你更不行!」

    水蝶蘭傲然一笑,正要再說,忽地住口。

    稍早一線,兩人都有感應,就在他們正前方,搖動的海面轟然炸開,青灰色長發飛舞,羅摩什削瘦的身形飛出來,緊隨其後,七修尊者也跳出海面。

    兩位宗主都是面色凝重,只衝著李珣二人點點頭,便盯著百里外的烏黑云柱黯然不語。

    良久,七修尊者方澀然開口:「一擊之下,能囫圇出來的,怕是沒幾個。」

    「天雷之力,凝而不散,除非被正面擊中,以諸人實力,應該也不會致命。」羅摩什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陳述事實,還是自我安慰。

    不管他怎麼說,眼下的形勢就是,干天正陽神雷一擊之下,上百人的諸宗高手聯盟便給硬生生打得散了,像是羅摩什這樣的領軍人物,竟也弄不清手下的情況。

    七修尊者表現得還算樂觀,又道:「就算亂這麼一會兒,各人總不會超出這百里範圍,四處喚喚便是,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合在一起,分則力弱……』

    羅摩什搖搖頭,正想說話,四面殺聲又起。

    初時還零零落落,可數息之後,殺聲已然匯聚奔流,氣沖霄漢,竟是硬生生蓋過了半空中的天雷余響,而伴此萬眾合聲,數以千記的人影就那麼突兀地從海天交界處掩殺過來。

    這些人看起來蜂擁而上,全無章法,但仔細觀察,卻是以百十人為一群,距離有先有後,從四面八方沖上。

    烏沈沈的天空也因為各色劍光的渲染而變得姹紫嫣紅,妖豔美麗。只是這美麗的顏色後面,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東西。

    開始時,李珣還以為這是又一波悍不畏死的修士,但離得近了,他才警覺,這波修士的生機脈動十分古怪,牽引的力量已超出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外爍的劍光裡,絲絲發嘯的,竟全是天地間遊移的罡煞之氣。

    與修士精煉溫養的真息相比,這些天然的罡煞之氣顯得過於粗礪,卻又更為狂秘多變。

    一股兩股也就罷了,可當百股、千股甚至萬股匯成湍流,衝擊而來時,便是羅摩什這樣的人物,也要為之色變。

    「三千罡煞……」

    李珣從牙一里擠出兒個字,這回,輪到他拉扯水蝶蘭了。

    兩人依然是最先反應過來,毫不遲疑地飛身側移,讓過罡煞湍流的正鋒。

    羅摩什二人終究有些矜持,直到見到這公母倆的動作,才記得跟上來。

    卻不料這一波人馬的衝擊速度遠超常理,尤其是罡煞牽引噴射兩種力量交互作用,人潮未至,本已混亂到極至的天地元氣已經自成漩流,發出嗚嗚的怪嘯之聲。

    七修尊者只是被這聲音吸引,稍稍回眸,陡然攀升的牽引巨力已經縛住了他的身體。

    縱然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也足以讓這波衝擊將其淹沒。

    水蝶蘭吹了聲口哨,羅摩什冷冷瞥來一眼,便在此時,海面上暴起一層慘白的光芒,即使是在光怪陸離的劍光大潮裡,這光芒也極為醒目。

    下一刻,劍氣呼嘯,七修尊者的身形生生破開罡煞衝擊,破空而起,體外劍氣如千叠之環,嗡嗡顫鳴中,氣芒吞吐飛濺,當者披靡。

    散修盟會的修士即使褒脅在罡煞狂流中,碰到七修尊者含怒而發的劍芒,也毫無抵抗之力。

    霎時間,海面上便騰起一層血霧,就此殞命者,至少超過五六十人。

    一組散修群落,就此死傷大半。

    可奇怪的是,面對如此慘重的傷亡,這波修士竟然沒有一點兒為同伴報仇的意思,餘下數十道劍光毫不停留,直線穿過那片殺場,便是被七修尊者劍芒割損的空缺,也通過收縮陣形的方式,在短時間內填補完畢。

    而這時,另一個方向,第二波衝擊已來到近前。

    無論是底下大開殺戒的七修尊者,還是暫避開鋒芒的李珣等人,此時都而色微變。

    第二波剛至,第三波又來,隨後,第四波、第五波……

    也就是兩三次呼吸的時間,圍繞那個不斷膨脹的烏黑云柱,廣達百里的寬闊地帶已成為散修盟會修士縱橫馳騁的戰場。

    這些散修看起來沒有任何目標,只是東奔四突,來回穿梭,可就在這奔突之際,天地間遊移的罡煞之氣,被一**地抽離、擠壓、噴射,最終形成一場肆虐的風暴,橫掃海天之間。

    這時候,天空竟然微微一亮,修為到了一定層次的修士無不駭然發覺,第二記毀滅性的天雷,已經蓄力完成!

    羅摩什臉上的魔紋隱隱發亮,面上卻是前所未有的陰沈,他再掃了李珣這邊一眼,即而大喝道:「勿戀戰,快走!」

    七修尊者比喝聲更早一步,向這邊飛來,只可惜,天上的劫雷比他更快,人在半途,天地間又是大放光明,東海上空的烏云幾乎要被這光穿透了,隨後,便是撕裂天空的閃電長鏈。

    李珣這回有了準備,將五官六識護得嚴嚴實實,不過電火的威勢仍然超出了他的想像。

    那條閃電長鏈不像是刺下來,而像抽過來一般,旁生的枝椏被巨大的能量扭曲著,擠爆大氣,當頭而來的強壓,竟讓他生不出對抗的心思。

    要硬抗才真是傻瓜!

    李珣和水蝶蘭同時發力,身形下挫,學前面羅摩什他們,直接撞到海面之下。

    入水之前,李珣聽到了七修尊者尖厲的嘶嘯,但這嘯音轉眼便被爆炸式的雷聲碾碎,而七修尊者的生機脈動,也在此瞬間,急遽地黯淡下去。

    兩人已經下沈了十餘丈深,依然可以感覺到海水中透來的衝擊餘波,李珣閉上眼睹,冷靜地辨識其中含蘊的訊息。

    他並沒有自大到要弄清劫雷的性質,而是在關注劫雷的衝擊下,剛剛形成的罡煞風暴的變化。

    在確認了古音所設,確實為「三千罡煞渾儀之陣」的時候,李珣這個名符其實的禁法大師便察覺到,這個複雜且非常生僻的陣勢,與天劫的形成和爆發,有著極緊密的聯繫。

    天風為罡,地鬼為煞,天地間的罡煞之氣,正暗合天地陰陽之變,當此劫雷天降,地氣上衝的時候,散修盟會的「三千罡煞渾儀之陣」,恰符合「道法自然」的道理。

    天法於道,地故則焉;地法於天,人故象焉。

    古音此法,應該是以成規模的罡煞之氣,成為劫雷的介質和載體,又以渾天規儀之術,使陣法籠罩的範圍,自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天地。

    由於此次天劫的範圍有限,也因為罡煞之氣的匯聚過程與此次天劫形成之因暗合,便使得這個「小天地」可以將天劫也「包容」進去,成為自身的一部分。

    也許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古音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甚至操控此次天劫,以達成她宏偉的目標。

    這只是李珣初步的想法,正確與否且不論,就是前後關聯的種種理論細節,都還缺乏頭緒,說得簡單些,這些就是一個猜測,越是這樣,他越好奇水蝶蘭之前的驚人之語。

    正思忖時,海水中的溫度忽地迅速攀升,一股絕大能量正急遽聚合,轉眼已有爆發之勢。

    「可能是海底火山受地脈震盪,要噴發了。」水蝶蘭對周圍地形的瞭解,遠超李珣,說來自是靠譜。

    李珣點點頭,沒有接話,而是謹慎地用護體真息排開海水,進一步試探外界元氣的變化,水蝶蘭眨眨眼,在側面用手指桶他:「喂,是不是瞧不起我?」

    「哪兒敢啊!」李珣心中暗笑,語氣上卻是極為配合:「水仙子神通廣大,深不可測,小子正要請教。」

    黑暗的深暗中透著些許微光,兩人都能看到對方的表情,水蝶蘭笑吟吟地聽著,對李珣半真半假的態度也還算滿意。

    「算你聰明,古音再是老謀深算,也又怎麼比得上我與青老在東海之濱的多年經營?當年無量天宗的重元道士,也是在青老的指引下,才找到東海七十二靈脈中,最上乘的『天靈泉』,以此開宗立派,古音想憑區區十萬人馬在這兒耀武揚威,她算什麼東西?」

    「好,全天下恐怕只有百幻仙子,才有這般豪氣的資格。」

    突來的叫好聲打破了深海中的二人世界,縱然其中並無惡意,也讓李珣二人眉頭大皺。

    隨著音波傳至,數里外光芒閃耀,照亮大片海域。

    光芒中,厲斗量、清溟和半成居士三大宗師現出身形,那光源正來自於厲斗量手上托著的一顆明珠,而之前那有些唐突的言辭,也是從這位鎮魂宗宗主的口中道來。

    李珣與清溟的目光對在一起,旋又分開,其中感覺相當微妙,同時他注意到,撇去半成居士不說,其它兩位宗主也是孤家寡人,門人弟子都不在身邊。

    他不免想到明璣等人,心中略有些擔心。

    水蝶蘭沒他那麼多心思,對厲斗量的贊語也不怎麼領情,目光依次從三人身上掃過,末了方冷譏道:「眼下卻不論進退了?」

    說話間,厲斗量三人已到近前,聽了水蝶蘭的譏諷,厲斗量毫不動氣,反而跨前一步,就那麼一躬到底。

    深海的環境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問題,可這突兀的動作,卻讓包括他同伴在內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水蝶蘭畢竟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一驚之後,很快便恢復常態,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厲斗量的心意,只笑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厲斗量你素行再好,也不能拿這事唬人。」

    「不敢,厲某隻是謝過仙子之前的提醒。」厲斗量直起身子,言辭誠懇,亳無做作之態,「此外,這一禮也是懇求仙子再施援手,挽回諸宗基業的傾頹之勢。」

    「基業?」水蝶蘭的語氣略有些誇飾,也不知是她真的吃驚又或故作姿態。

    厲斗量不是傻子,也不給水蝶蘭進一步發揮的機會,繼續懇言道:「正如仙子所說,古音逼迫甚急,此時海面上罡煞之陣已成,各宗修士受困於天劫,無法迅速合流,長此以往,被散修盟會分割包圍,各個擊破。海底這藏身之處也不安全,三千罡煞渾儀之陣,上可遮日蔽月,下可探涉黃泉,古音也絕不會留此破綻……」

    話說半截,周圍海水的溫度已升到了近乎沸騰的程度。

    從這個位置看,更遙遠的海底深處,正有一點紅光時閃時滅,隨即便湧出大量灰白的蒸氣水流,彷彿是濃霧在海底升起,又好像颶風吹動的厚厚云層。

    火光與蒸氣的彼此交錯,偶爾一次大的噴發,便是連續三五個巨大的火球伴隨著破碎的熔岩彈射出來,幾乎要照亮整個海底,但緊接著,又被層層渾濁的蒸汽水流覆蓋。

    大海的震盪越發劇烈,而其中裹脅的高溫炎流,一般的修士也不敢輕易碰觸。

    這還不算完,這裡的每個人都感覺到,海面上成形的罡煞風暴,正受到海底火山爆發的影響,越發勢人難制,並且朝著海面下的廣闊地帶不斷滲透,現在仰頭去看,遠處的黑暗中,已經有些人影閃現。

    厲斗量的發言被打斷,李珣則皺下眉頭,轉眼去看他手中的明珠。

    見此,厲斗量不得不苦笑解釋:「諸宗同道都被打散了,其中有大半都應在海底躲避劫雷,我亮出此珠,或可在此匯合一些……」

    「古音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相同或類似的話,水蝶蘭已不知說了幾遍了,語氣則一次比一次肯定:「你剛剛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古音的目的,就是以天劫融入陣勢,以陣勢催發天劫,把你們這群自高自大的蠢貨一個個分割擊破。

    「總共一百二十五名真人、真一的修士,幾乎佔了諸宗高手的半數,以及真一宗師的全部,只要滅掉你們,不,也許只滅掉一半,就能讓各大宗門在幾百年間難以恢復元氣,這段時間的通玄界,也就自然會成為散修生存的樂土。在這種情形下,她怎麼會讓你們再聚到一起?」

    剔去字裡行間不耐煩的意味兒,水蝶蘭的語氣,倒像她是古音本人一般,厲斗量三人聽得面而相覷,半成居士還好些,厲斗量和清溟的眼睛,卻都是亮了起來。

    隨即,厲斗量便追問道:「聽得此言,難道仙子真的盡知古音之虛實及圖謀?」

    水蝶蘭瞥他一眼,冷笑道:「知道又如何?」

    「若是知道,我等自然要向百幻仙子請教。」

    說出此話的,並非是厲斗量三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頭頂上,貌似剛剛潛下海來的羅摩什,只是這次,七修尊者並不在旁,大概是剛剛生受了那記天雷,一時半會兒還緩不過來。

    仇人相見,水蝶蘭更顯傲氣,她連眼神都不往那裡甩一下,乾脆就閉口不言。

    羅摩什也不以為意,蒼老清癯的面容依然平淡,只向著厲斗量三人笑道:「任古音如何計算,我們終還是聚了幾位在此。雖說比不上諸宗精銳合力的能量,卻也未必不能成事。」

    「摩什兄所言甚是。」厲斗量點頭表示認可,但他更照顧水蝶蘭的情緒,隨即便笑道:「但還要勞煩仙子相助,這方是成事的關鍵。」

    水蝶蘭聞言笑了起來,只可惜,她笑容裡沒有半點兒得意的味道,儘是勘破人心的冷漠:「前倨後恭、口蜜腹劍,得寸進尺、翻臉無情,你們這些心機手段,我早看得厭了,沒事兒說出來,還汙了耳朵。」

    厲斗量聞言皺眉:「仙子是信不過厲某?」

    「誰說的?我信得過你厲宗主,也信得過清溟道士,沒牙老虎也算一個,至於羅宗主,信不過他的為人,倒也能信得過他的傲氣……只可惜,你們終究不是一個人,哪一個人身後不是偌大的宗門,你們個人的承諾,在萬世基業面前,又算個屁!」

    這是水蝶蘭第二次開口說髒話,但這還沒完,也許是很長時間沒有這樣長篇大論,她似乎有些上癮的趨勢,而且,立場也有些問題:「在這一點上,我倒很贊同古音的做法,把你們這些老朽僵化的破爛統統打碎,對此界絕對是好事沒錯!」

    一言既出,任幾位聽眾涵養再高,心機再深,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就是李珣,也在旁看得發愣。

    他不奇怪水蝶蘭透澈的眼光,也不驚訝水蝶蘭的桀驁,但是,這位向來只沈迷於法訣、寶物、香料的大妖魔,什麼時候會有這樣毫無意義的義憤情緒了?

    哪知,下一刻他腦中便閃過一段訊息:「配合一下啊!」

    毫無疑問,這是水蝶蘭通過彼此特殊的聯繫發送過來的,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旁邊四位真一宗師,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察覺。

    李珣愕然,不知水蝶蘭在搞什麼。

    總算腦子動得快,也就順勢撇撇嘴角,扭過臉,任水蝶蘭去發揮。

    不過,這時候驕傲的水仙子已經說得膩了,極乾脆地抄起李珣的手,兩人就那麼向海面上升去,末了,水蝶蘭還笑吟吟地甩回一句:「看你們這悽慘模樣,我也就多說一點兒,這天劫,可不只是打雷而已!」

    笑聲裡,兩人很快脫離了下面四位大宗師的視野,遠遁而去。

    見這情形,幾位宗主也不知該留在這裡,又或是厚著臉皮跟上去,一時都有些愣了。

    二人並沒有立刻升出海面,而是在距離海面約三五丈深的水層內移動,這裡已經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覺到頭頂強絕的強力,積蓄的第三波雷火隨時都可能破海而入。

    李珣略覺不安,但既然是水蝶蘭執意如此,他也就不再多說。

    水蝶蘭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一直笑咪咪的,由於護體真息分開海水,她一身清爽,束起的長發柔順地貼在肩背上,偶爾飄動起來,便輕盈地撓在人心的最癢處。

    李珣看得心中微蕩,不知怎麼的,伸手撩了下她的發梢,水蝶蘭立刻感覺到了,她偏過臉來,似笑非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卻更招人遐想。

    本來還想問她古音那邊的事,可這種情境之下,李珣也真的張不開口。

    所幸,此刻的水蝶蘭比任何時候都更善解人意,她招呼李珣停下身形,上身微微前傾,用很是神秘的腔調低聲開口:「想不想知道,這時候,古音身邊的佈置?」

    「呃,很想。」

    李珣這話可沒有半分偽飾,當他猜到青吟與東海局勢的關係後,對古音這邊的好奇心便越來越重,若能得知詳情,他又何樂而不為?

    對李珣此時的態度頗為讚賞,但水蝶蘭還不滿足,她聲音壓得更低,目光卻直投進李珣眼睛深處:「那麼,你的老相好呢?」

    「老……」

    也只是稍疑惑了一下,李珣便反應過來,水蝶蘭所指何人。

    有那麼一瞬,李珣的心臟都膨脹了一圈兒,但這樣的反應,也僅僅持續了一瞬間,當他看到水蝶蘭笑盈盈的臉,他的心情就恢復到常態,而且還有閒情發笑:「這個,當然想知道。不過,我更想知道,還是水仙子這些年來,在東海的大工程。」

    「哄人倒有一套。」

    水蝶蘭看透了他的心思,卻是半點兒不惱,而是笑吟吟地掃視四周,此時兩人所在位置大概是臨近某個島嶼的淺水區,她很快就找到了一群生長在海床上的不知名海生植物。

    「瞧,這個是『海玲瓏』,有點兒像珊瑚吧,只是長得要快多了,大約三至五年就能長到半尺高,隨後便自然死亡、分解,充作其它海草的肥料或是海魚的飼料,也能藥用,性寒微毒,若要煉製毒丹,這可是最好的餌藥。」

    李珣明知水蝶蘭不會無的放矢,卻還是聽得迷迷糊糊,莫名其妙。

    水蝶蘭卻不管他的感受,又找到在這片海玲瓏叢中生活的一條魚兒,這小傢夥已被這連串的天地異動折磨得奄奄一息,眼見就要肚皮翻白。

    「這是寸頭魚,壽命極長,約有兩百年上下,卻完全靠海玲瓏周邊的環境生存,離開這裡,或是環境變化,便活不長久,而活到百年以上,這魚腦中便會沁出一種油質,抽取出來,亦可藥用,一些延命金丹中用上這個,效果可要大增。」

    「還有這個、這個……這個!」

    水蝶蘭似乎要把這片海域裡的生靈全都指出來,一時間看得李珣眼花繚亂,一頭霧水。哪知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漫進他耳中。

    「這些,都是我閒來無事時,與青老研究,以東海原有物種為基礎,造出來的。」李珣怔了怔,等到真正明內水蝶蘭話中之意時,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造出來的?」

    水蝶蘭傲然一笑:「自古以來,東海周邊,天生天養的物種數以萬計,除了東南林海有霧隱軒的存在,自成體系,不好擅動外,幾乎每個類別,青老與我曾都深研其中三昧,更在此基礎上,參悟玄妙,逆奪天機。否則你以為我宇內獨步的蠱術,都是從極樂宗那破爛地方偷過來的麼?」

    李珣怔了半天,終於明白水蝶蘭話裡更深一層的意思,他一直以為,水蝶蘭所說的「經營」,是指像霧隱軒那樣,遍佈禁法機關,但現在才醒悟,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水蝶蘭與青帝遺老的經營,已經超出了普通的道法範疇,而是直指天地萬物生命本源的玄妙法則。

    淺薄地說,兩位絕頂妖魔的機關,便是以曲徑通幽為中心的東海之濱,億萬生靈所形成的完整圈子,恐怕其中的鳥獸蟲魚、樹木花草,無不可以成為他們的耳目。

    兩人心意隱隱相通,他這樣明顯的想法,水蝶蘭倒能猜得出來,不免大大搖頭:「你可別想得太好。這法子倒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有效,最近連續的元氣震盪,對這裡影響很大,尤其是九幽地氣兩次噴發,周圍的環境損壞得相當厲害。況且,我也不可能真的將萬里地域盡收眼底,之前還要放出蠱蟲,牽引心神,也只能在幾個關鍵地點幫幫忙而已。」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李珣絕不吝嗇讚美之辭,況且,這本就是實話,「打了半天,連古音的虛實都弄不清楚,早知你有這一手,他們也不至於如此狼狽。」

    水蝶蘭哼了一聲:「就憑他們那瞻前顧後的心思,也配?」

    送出這樣一份不屑的評語,水蝶蘭也不再閒扯其它,只道:「趁現在,我盡快把情況給你說一下。天劫持續時間越長,我這邊無法掌握的地區就越大,像是曲徑通幽那裡,已經要支持不住了。」

    「嗯?」

    李珣心中一突,再看水蝶蘭,只見她眼眸流彩,竟是別有深意,便按下心中疑問。

    這時,水蝶蘭示意李珣跟著上前,兩人向更淺的海水處行去,嘴上不停:「此次天劫,我以前也見過差不多的,大約是三五次陽罡雷火,隨後就是風災陰獄,最後以魔劫收尾,待風災一起,海上海下盡成苦獄,弄不好給凍在海裡,想掙出來都要費一番心思。」

    聽她這話,李珣不免感嘆,有這樣一位經驗豐富,見識絕頂的同伴,面對天劫時,覺得底氣都充足不少,而這時候,水蝶蘭終於切入正題:「你要先知道古音那裡的情況呢,還是你那老相好的?」

    「古音為東海局勢之核心,自然要先知道她的。」李珣只當聽不到妖女話裡的諷刺,回答得滴水不漏。

    水蝶蘭點點頭,道:「在第一道干天正陽神雷落下前半刻鐘,古音到了曲徑通幽入口處,然後再也沒有移動過。」

    又是曲徑通幽!

    李珣心裡疑惑更重,不是因為古音的蹤跡,而是水蝶蘭連續兩次用「曲徑通幽」這個詞彙。

    沒有人比水蝶蘭更明白這個詞彙的意義,隨著青帝遺老遠走天涯,真正的「曲徑通幽」已經不復存在,換了旁人,例如李珣,有時還會口誤,但水蝶蘭一向分得清楚明白,一般都會用「裂縫」、「虛空裂隙」之類來表示那處所在。

    聯想到之前,她用心語發來的訊息,李珣便覺得,這位大妖魔大概要動壞心眼兒了。

    可在這種時候,至於麼?

    當然,李珣不會去拆穿同伴的戲法,而是非常配合地繼續詢問:「那她身邊,又有多少高手?」

    「這個不太好講,用我這法子,很難探清對方實力深淺,不過,可以肯定,棲霞絕對不在旁邊,甚至也沒有在東海之上。」

    「呃?」李珣是真的吃驚了,但看水蝶蘭一臉認真,他不由就信了,「妖鳳不在?那她去了哪兒?」

    「誰知道,我兩天前到東海上起,便沒有看到她的影子,當時還以為她是以什麼法門遮蔽氣息,但到此刻,仍不見蹤影,那麼,除了已經離開東海,還有什麼其它的可能呢?」

    李珣皺眉思忖,末了方道:「難不成,前面三宗滅門一事,是由妖鳳領頭?以她飛行絕跡的本事,若是發揮全力,確實能在兩天之內,從東海飛臨昭陽……不,最多飛到幽山,那也足夠了!」

    水蝶蘭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看他。

    李珣則在考慮古音在此最要緊的時候,竟讓手下最強大的戰力遠去的用意,一時間沒有再說話。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4:02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四章 飛訊


一個向來嚴肅的人,偶爾蹦出句笑話,造成的後果通常有兩個,要麼是滿堂絕倒、要麼是徹底冷場。

    眼下,便是後一種情形。

    厲斗量不是那種嚴肅的老古板,他壯志豪邁,氣度恢宏、不拘小節,但這絕不代表他會信口開河,滿嘴胡柴。

    相反,此人心思細膩,出言謹慎,言辭向不輕發,發則必中。無論修為還是為人,在通玄界均是有口皆碑。

    正因為厲斗量口碑在前,他這突兀的言語才更令人錯愕。

    不過,這倒還有一個好處,由於強烈的反差,各位宗主大佬都本能地去思索他話外的意思。

    這時候,洛歧昌冷眼瞥向四周,低喝道:「正是如此,這劫云即便不是古音所為,也必然與她有關。橫豎都是如此,我們與其在這裡鑽營,還不如破開陣勢,一擊而定!」

    這時再不明白厲斗量意思的,便必然是在裝瘋賣傻了。

    不過,想用這個理由說服所有人,還嫌太單薄了些,無盡冥主第一個反對:「說來容易,你去開出一條路來?招惹了天上劫雷,你堂堂劍皇不懼死,可憐我那些兒郎,還要給你殉葬不成?」

    這理由也算冠冕堂皇,可洛歧昌卻絕不吃他那一套,聞言雙眉立起,大有一言不合,拔劍斬人的意思。

    只是無盡冥主也不是單身一人,在旁笑吟吟觀看的離天妖道,在此插了一句:「說來說去,終究繞不過劫云本身。大夥兒都是修道之人,彼此知根知底,厲宗主你要大家冒此道基毀喪之險,未免強人所難。」

    與大日法尊的情況差不多,離天的一斗米教,吃的是人間香火供奉,便連總壇都設在人間界,與散修盟會衝突較小,而且,此人顯然不如假和尚來得入戲,在此關頭,想著保全自己,也是理所應當。

    相應的,他的意見便不太受重視,洛歧昌瞥他一眼,根本懶得搭理。

    這時候,厲斗量微笑說話:「至於這劫云的變故,我已請無量天宗的道友飛訊相詢水鏡宗,想來很快便有消息。」

    「水鏡宗?」

    無盡冥主話音裡,嘲諷的意味兒倒比驚訝更多一些,「等到傳訊飛劍走個來回,恐怕這劫云都要被海風吹散了。」

    厲斗量只是笑笑,沒有再說話,而一旁,洛歧昌甚至連冷笑都吝於奉送了:「真巧,小女此時正在島上,她身上攜著那件垂絲飛環,神念萬里通達,只在瞬息之間,無盡宗主無需多慮。」

    李珣見這幾位宗主你來我去,慢慢將局勢點透,只覺得過程頗為有趣,故而也不在乎幾位宗主有意無意的忽視態度,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他身邊卻湊過來一個人,很是親密地貼在他耳邊說話:「李道友,剛剛與你交手的那人,可是古音一方的?」

    說話的正是那自來熟的素懷羽,此人真是的粘上李珣了,這種姿態擺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之間有什麼過命的交情。

    李珣瞥他一眼,卻見此人神色凝重,再一轉念,便想到,大約是青吟出神入化的「太虛元化神光」,把這位以潛形刺殺名震於世的落羽宗宗主給震住了。

    倉促間很難分析自家現在是個什麼心思,李珣只能用保持距離的微笑響應:「是一位舊日冤家,其人修為頗是可觀,卻並非是古音一系。」

    說話間,他身上又有些不適,細察緣由,卻是另一側有人看過過來,他不動聲色地反察回去,才與那人神念接觸,眉頭便不由皺起。

    看向李珣的分明就是清溟,先前李珣與青吟在海上激戰,也沒有刻意避諱旁人,但李珣絕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人一心二用,盯著他不放。

    顯然,素懷羽不滿足於李珣的簡略回答,還想再問,但在此時,虛空元氣陡然出現輕微的波動。

    有那麼一瞬,李珣還以為是誰不小心引動雷火,但緊接著,他便推翻這念頭,因為,就在眾人眼前,一抹虛影正漸漸凝實,最終化為一個幾可亂真的人影。

    「諸位道友,可還安好?」

    清雅的聲音傳出來,諸修士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間,很多人都相當尷尬,李珣身邊,素懷羽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旋即低呼一聲:「水鏡先生!」

    眼前出現的確確實實是水鏡先生沒錯,當然這不是真人駕臨,而是以水鏡宗天下無雙的水鏡之術投影於此。

    李珣便注意到,受到外界混亂元氣的影響,這個投影身身蕩漾著細微的波紋,好像一記石子扔過去,就要形消影散。

    水鏡先生打掃呼,這裡也一片回音,水鏡宗這類秘術高明之處便在於,訊息的傳導是雙向的,而且幾乎沒有距離的限制,當然,耗費的代價也是不菲。

    「時間緊迫,我這裡長話短說。」水鏡先生的語氣不太像平日的風格,使得周圍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有關三宗之事……還請七無道兄、李道兄、天河道兄節哀,此消息確實無誤。就在半刻鐘前,敝宗還收留了一批不夜城倖存的弟子,而從雁行宗那裡得來的消息,昭陽澤與幽山確已陷落,生者幾何,尚不清楚,我己請託雁行宗盡快送來後續消息,到時或可知更詳細的情況。」

    此語一出,人群中又傳出幾聲嘆息。李東覺情緒最是激動,兩眼閉緊,卻已然流下眼淚,天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若非旁邊大衍先生按住他,恐怕已要衝出去報仇兼送死。而七無道人卻如槁木死灰一般,依然虛空盤坐,垂首不發一言。

    水鏡先生也不在此話題上多說,很快轉到東海的形勢上來:「當前,天心流轉複雜紛亂,敝宗開啟徹天水鏡,依然難以分辨清楚。尤其東海之上,劫云突兀而來,為此界存世億萬年來所罕見……」

    水鏡先生先為此刻的局勢定下基調,隨即又道:「但不求甚解,只究其因果,敝宗諸長老一致認為,其亂源當在一百八十年前,四九重劫初始之際。」

    四九重劫!

    不用再想其它的東西,只這四個字,便讓周圍的各位宗主大佬為之悚然。可是,正如水鏡先生所言,四九重劫已過去了將近兩百年,又怎麼會和眼前東海上空的劫云扯上關係?

    對此,水鏡先生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他只能說:「敝宗水鏡天心之術並非萬能,尤其是這等關係天地大劫的變故,更是阻礙重重……」

    其實不用他說,周圍各宗人士也都看到了,水鏡先生原本烏黑的頭髮,此時竟已微斑,顯然耗費了巨量的心力元氣。

    對此,水鏡先生倒不怎麼在意,只是就事論事:「敝宗諸長老商議的結果,是認為某個或幾個大神通之士,在四九重劫之時,施以遮蔽天心的手段,或者乾脆使用『錯劫』之術,以逃天譴。只是近日法術失效,本應歷劫之人在這東海之上再現端倪,方引得天劫突降。」

    他的意思是,此刻東海上的劫云,乃是四九重劫的餘波?

    當此認知落入眾人心中,無論是誰,心臟的跳動都漏了一拍,海面上也就出現了瞬間的窒息空白。

    李珣缺乏對四九重劫的直觀認識,倒是第一個回醒過來,再看諸人臉色,只見得片片慘灰,個個疑懼,那種模樣,實在不像是執掌此界牛耳的宗師氣度。

    他搖了搖頭,也知道自己的經歷終究隔了一層,乾脆不再自尋煩惱,開始從水鏡先生所說的角度思索事態的緣由。

    若說大神通之士,古音一方絕不缺乏。

    無論是妖鳳、青鸞,還是鼎盛時期的古音,包括身死前的玉散人,都具備此種資格,而且,想一想天劫將臨時,妖鳳有孕在身,玉散人沈屙難起,都是有心度劫,又急需冒險手段的一類,故而也有這麼做的理由。

    但要這麼想回去,妖鳳和玉散人又被排除掉,剩下青鸞和古音嫌疑最重,也與此時東海上的形勢相吻合。

    不過,不可忽略的一點是,水鏡先生的推導有一點不太通順,那就是如何解釋古音一方如此「巧合」地利用這場天劫?

    「利用」之語表達還嫌太輕,說是「使用」才真叫恰當,操控天劫的本事,古音有嗎?如此奪天地造化的大神通,就他所知……念頭至此,李珣心底陡然一片冰寒。

    這時候,諸宗主大佬也都逐一穩定心緒,一個個面色凝重,分明都在心中過濾可能的人選,李珣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毫不停留,一直到清溟臉上才停了下來,並再也沒有移動。

    苦思中的清溟反應明顯慢了半拍,即使是李珣這樣強烈的刺激,也沒有讓他立刻警醒,但越是這樣,後續的回饋也就越發劇烈。

    在李珣眼中,這位實質上的師祖大人猛地擡頭,與他目光接觸,情形與先前整個地倒了過來。

    李珣沒有任何躲避的意思,直勾勾地盯著他。

    初時清溟還弄不清李珣的心思,但隨著耳邊各宗修士或大或小的所謂「大神通之士」一一流過,他的臉色漸漸變了,眉頭越鎖越緊,直至打成死結。

    李珣看著他的神情變化,心裡反而堵得厲害,心跳聲也越發清晰起來。

    是了,若說大神通之士,四九重劫前後,整個通玄界又有誰能比鐘隱更具資格?

    之所以現在各宗修士沒有想到這裡,還是因為鐘隱千載斬妖除魔的光輝形象在前,遮人耳目。

    可李珣不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鐘隱的真面目,況且古音身上疑似的骨絡通心之術,始終如一根尖刺,橫在他心頭。

    若按此思路推導下去,是不是也就有瞭解釋?

    還有,還有那青吟賤婢……

    李珣的思緒猛不丁地現出一個斷層,非是他心力不及,而是此一瞬間,無意張開的靈覺之網掃到了某個尖銳的反應,突來的寒顫之後,他扭轉目光,卻無法越過人群,找到那熟悉的人影。

    「青吟!」

    李珣幾乎要咆哮出聲,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托骨絡通心之術的福,他可以在眼下的狀態中使用血神子的法門,對生機脈動的感應也一如既往地敏銳。

    青吟果然回到了東海之上!

    她究竟與眼下這局面有什麼關係?

    李珣死死鎖定青吟的移動軌跡,同時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鐘隱、青吟、古音,這三人之間那若隱若現的連繫,彷彿是毒蜘蛛結成的大網,將他罩在其中,越是掙扎,反而纏得越緊,纏得越亂!李珣覺得自己漸漸穩不住心境,有關青吟的問題,似乎是超出他想像的複雜。

    也就在此念頭萌生之際,他腦際微寒,眼前彷彿有利刃劈風,他猛吃了一驚,等再度穩定心神,對青吟的感應,已再度消失不見。

    那賤婢……

    李珣沒想到,青吟竟然這麼快就找到了應對他感應捕捉的辦法,以極具針對性的手段,掙開了李珣對她的鎖定,這也表明,要想在廣闊的東海上再抓住她,難度要比以前高上太多。

    李珣真的開始煩燥了,便在此時,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到了清溟,對方卻沒有看他,而是仰著頭,似乎要從湧動的黑云中,看出不斷接近,偏又無比迷濛的未來。

    剎那間,李珣的心神彷彿被某樣東西撞了一記,腦子裡竟有了片刻的失神。

    等他恢復過來,耳邊已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眼前事,可為與不可為,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吾等修士,向來只有避劫一說,避無可避,方才迎難而上,卻從來沒有自尋死路的道理!」

    這是離天妖道二度開口,聽聞四九重劫之名,他現在是真正緊張起來了。

    和他一般心思的還有很多,以李珣看來,不論正邪,這類人佔了壓倒性的優勢,只不過,邪門如離天,可以直白地表達退卻之意,正道的修士,則顧忌很多。

    有人開了頭,便有人接上,出乎意料,接著說話的竟然是褚辰老妖怪,他比離天的地位可要強上太多了,只一開口,原本有些紛亂的場面便安靜下來。

    「依著水鏡先生的意思,此劫云或是四九重劫的餘波,既然是餘波,與真正的四九重劫便不一樣。至少,要綿延時日,似乎不太可能……可是如此?」

    他問的是水鏡先生,水鏡也點頭認可。

    褚辰紅潤如童子的臉上笑意微微,不緊不慢地道:「古音如此神通手段,老朽是極佩服的。不過,這類神通,總是可一而不可再,今日使出來,明日便使不出來,故而,此寸吾等暫避其鋒也是好的。待劫云散去,散修盟會氣勢洩盡,諸宗再合力殺回,那時,古音還能有什麼手段使出來?」

    「褚宗主一語中的!」

    「灑家覺得這話不錯。」

    「以退為進,方是聰明之舉。」

    褚辰話音方落,便有無盡冥主等人開口附和,一時間聲明退卻的一方聲勢大振。

    李珣看得清楚,不只是邪宗諸人,就是正道宗門內,像聆風子、大衍先生、玄化真人等大佬,也有意動之色。

    剛經歷了根基毀喪之苦的七無、李東覺、天河三人,現在並無表示。

    不過,三人神情又有分別,李東覺神思浮動,顯然對眼前的局面缺乏信心,有被褚辰等人說動的跡象;天河則神色憤然,已在失去冷靜的邊緣;倒是七無道人,依舊瞑目盤坐,似乎仍未從雷劫干擾中解脫,對身外事不管不問,冷漠得令人心寒。

    這時候,已經許久沒有表態的厲斗量開口說話,卻是繞過了核心話題,轉而詢問羅摩什:「摩什兄可已探出劫云覆蓋的範圍?」

    羅摩什聞言一笑,答道:「總在三、五千里左右,聲勢不小,而且還在不斷擴展中。」

    「三、五千里,橫貫東西,且戰且走,最多也就是一個時辰,若一心求去,散修盟會能奈我何?反倒是瞻前顧後,任劫云擴大範圍,我們便真的要陷在這裡了!」

    離天妖道絕對是退卻之心最堅決的人物,搶話搶得不亦樂乎,然而他話音方落,便有人冷冷發笑:「一個時辰,足夠外面這群瘋狗把你撕成碎片。」

    話音裡,大氣中陡然響起一聲輕爆,隨即就是一個宏亮偏又慢條斯理的聲音響起來:「原來是蝶仙子,失禮了。」

    大氣中餘波蕩漾,而水蝶蘭的身影便隨著這些許波紋,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李珣身邊。

    她先向著李珣微笑一下,這才回首,對著後面叫道:「沒牙老虎,以後別說我認識你,吃齋茹素到缺心眼兒,天底下也就你一個了!」

    那邊對這話,只是呵呵一笑,便再無反應。

    水蝶蘭嘲笑的對象自然就是西極禪宗的半成居士。這居士沒有參與宗主級別的商談,而是與虛緲宗的流云子作為定海神針,插在周邊的修士群中,抵抗散修盟會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擊。

    妖女以幻術潛入,瞞得過旁人,卻瞞不過這頭同為宇內七妖的插翅飛虎。兩人氣機一觸,本能地便有衝突。

    還好,大夥兒都知她與李珣的關係,加上水蝶蘭氣息虛實莫測,而半成居士事佛已久,一身強橫的妖力也絕少戾氣,這才沒有釀成更大的禍事。

    突來的小插曲無疑緩和了現場緊繃的氣氛,只可惜,水蝶蘭從來不是救人急難的活菩薩,前一刻還言笑晏晏,轉眼又是故態復萌,一臉譏誚:「什麼以退為進,不過是給自家臉皮上貼金,給龜縮自保找理由吧。只可惜,難得你們一本正經地討論半天,一個個還是離題萬里,沒一個說到點子上。」

    四面投射過來的眼神之淩厲,便是在旁邊的李珣都覺得有些頭痛,水蝶蘭卻是滿不在乎,繼續道:「你們究竟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裝胡塗?眼下的局面,究竟是誰佔上風?你們真的有選擇的權力?還是要涎著臉等古音賞賜這份面子?」

    連珠炮的問題一古腦兒地扔出來,砸得各位宗主大佬都有些愣神,緊接著,也許是遠方的古音聽到水蝶蘭的譏嘲,四面殺聲驟起,隆隆的地氣轟鳴聲也壓不過十萬散修齊聲喊殺的聲浪,兩下音波合在一處,腳下的東海開始了第二波顫慄和呻吟。

    捲起的近十丈高的巨浪,奈何不了諸宗大佬,可是,每個人的臉色都極為難看。

    也就是一次呼吸的時間,周邊諸宗修士的陣線猛地向內收縮,幅度之大,幾乎令人以為裡面這一圈人要給擠成肉餡!

    也在這一刻,連串慘哼低呼之聲都擰在一起,誰也不知道剛剛一剎那間,有多少己方修士死傷。

    原本尚算穩固的陣線竟是搖搖欲墜,在排空巨浪之下,似乎隨時都會給填到海裡去。

    「動起來,馬上動起來!」

    周邊有個脾氣火爆的修士在喊,這人概是最現實也最迫切的呼聲了。

    內圈修士各方眼神微微一觸,當下有聆風子振衣而起,臉上不復慣有的詼諧神態,厲聲道:「人數相差如此懸殊,安能再失去僅有的機動之勢?諸位,還不立下決斷!」

    「現在知道有個屁用。」

    水蝶蘭優美的聲線說出髒話來,也別有滋味兒,她是一貫的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也不管正邪善惡,見人便刺:「有你們爭來議去的這段時間,古音早將陣勢擺開,更借九幽地氣噴發,周邊靈脈竅穴浮動之機,借勢布下三千罡煞渾儀之陣,聚十萬修士之力,渾若一體。十八處陣眼、七十二處生死關,由你們慢慢破去便是。」

    這下,各宗修士更是目瞪口呆,李珣也覺得心頭一震,但他很快就覺出古怪。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水蝶蘭這個禁法白癡的水平,別說這個極生僻的「三千罡煞渾儀之陣」,就是最簡中的五行陣,她恐怕也認不出來。

    只是,這種有模有樣的詞彙術語,她又是從哪兒學來的?

    這裡面怕是有鬼!

    沒等李珣揣摩清楚,現場已經亂了起來。沒有人會想到水蝶蘭會拿這種事來造假,在眼下雷云壓頂的時候,元氣混亂,感應不靈,內外訊息不暢,無論是水鏡先生還是水蝶蘭,從外界帶來的消息,便成了他們僅有的可供參考的情報,所造成的衝擊性影響,更是尋常時候絕不可能達到程度。

    「三千罡煞渾儀之陣?」身為禁法大行家,玄化真人無疑是在場修士中最有資格發話的人物,他竟然完全沒有懷疑水蝶蘭的情報,只是深吸口氣:「十萬散修佈陣,足以列下九層十三叠的陣勢極限,那時候,陣眼便不是十八個,而是三十六之天罡數,陣勢渾儀如球,生死關限幾無窮盡……若想一股作氣衝開,難之又難!」

    「再猶猶豫豫、首鼠兩端,真要在這裡尋死嗎?」

    離天妖道今天的話實在太多了,不過這次絕對點到了在場絕大部分人的心思上。

    此時此刻的人心浮動,已經不是所謂的涵養、道義之流所能壓得住了。

    李珣毫不懷疑,只要有人當先退走,這個短命的十九宗聯盟必將一哄而散。

    更有甚者,只要這個暫時的陣線依言「恢復機動性」,聯盟的破裂,也只在旦夕之間。

    「摩什兄!」

    這次開口的是七修尊者,他漆黑的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然而眼中碧綠磷火冷澈冰寒,顯然心中已有決斷,向羅摩什說話,也只是個禮貌問題而已。

    作為西聯僅次於羅摩什的宗師人物,他的表態已足以將事態最終定性。

    便在此刻,羅摩什忽地揚手,止住了七修後面的話,與之同時,在另一頭,厲斗量也挺直了腰特,正道邪宗兩大最頂尖兒的高手齊齊動作,極是招人眼球。

    一時間,諸宗修士齊齊閉口,只餘下周邊一浪高過一浪的喊殺聲、轟鳴聲,隆隆碾過。

    但在這震耳欲聾的聲音裡,耳目靈便,又對天地元氣運行無比敏感的修士們,還是捕捉到了另一個不祥的尖音。

    有一層薄膜,在支撐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後,終於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

    「記著了,我說過,古音不會給你們機會。」

    水蝶蘭冷笑聲再度響起,那聲調,彷彿敲響了喪鐘,同時,她一扯李珣,兩個一起向後飛退。

    這時候,已經被遺忘很久的水鏡先生的影像,陡然出現了一次極大的波動。水鏡先生的話音再度傳過來,卻因為元氣的劇烈震盪而走了調:「大劫天降,諸位務必有應劫之決斷,破釜沈舟……」

    聲音戛然而止,影像也隨即消去。

    幾乎與話語的尾音攪在一處,羅摩什與厲斗量同時暴喝:「散開!」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10:43:40

第十七集 仙路殺劫   第三章 雷牢


     麻木了,麻木了!

    李珣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當初聽聞百獸宗鼎滅宗絕時的震驚心情,只因為,一切事情放到古音、放到以她為核心的散修盟會這一龐然大物身上,都不算什麼了。

    通玄界萬載不變的局面,就被麼被敲掉了一塊又一塊,終於面目全非。

    可這女人絕不會滿意,李珣明白,東海之上的所有修士都明白。

    只要古音在世一日,她便要奮起一切力量,將這已維繫了無數世代的局面,砸個稀巴爛,至於「稀巴爛」之後,又會怎樣,那……就真的沒有人知道了。

    正感嘆之際,李珣身邊,天芷一言不發,再度啟動身形向戰場飛掠。

    李珣本不想再去這湊這個熱鬧,可是受那邊狂熱氣氛的影響,他一時半會兒也恢復不了穩定的心境,青吟的氣息更是再難尋到。

    末了,李珣只能苦笑,暫時放棄了上天入地追殺青吟的念頭,循著天芷的軌跡,再返回東海大戰場。

    當然,他心中也有這樣一個心思:在此改天換地之際,你青吟難道就真的能置身事外?

    轉眼數百里路程過去,速度比來時還要快些,而他腦子的轉速卻也不慢。

    可以肯定,戰魔宗並沒有到鼎滅宗絕的境地,至少宗主在,宗門半數精英修士也都在,便是老巢付之一炬,他們也仍然具備著可觀的力量。

    憑這些力量,他們依然可以在正常的通玄界裡過著人上人的日子,然而在此刻,在東海上,他們就是想拚命,恐怕也要看別人的臉色。

    這時候,李珣也發現,之前那些被十九宗修士沖潰的散修人流,在遲疑間,已經有調頭的趨勢,他看得很清楚,那些已經進入他視野的散修,從迷茫驚惶到欣喜若狂,那急遽變化偏又萬眾如一的表情,狂熱得令人心寒。

    他們像瘋子一樣,接上擴散的餘波,旁若無人地振臂高呼,伴隨著呼聲,這波人潮擰出巨大的逆流,朝著之前拚命逃開的絕地洶湧而去。

    此情此景,荒謬怪離處,便是以李珣此時的膽色,也為之凜然。

    他們都瘋了。

    前方的天芷還控制著速度,所以李珣很快便與她飛了個並肩,偏頭看看,正要說話,這時候,耳邊又響起一聲尖銳的嘯叫,同樣,這音波是朝著戰場去的,只是距離近了,聽得更清楚些:「攻破幽山七十二盤,無心宗絕嗣啦!」

    這是以千里傳音之法導來的音波,卻因為過於激動,而發出古怪的扭顫尾音,像是吹破了音,最後已不成語調。

    戰場那邊,「鼎滅戰魔宗」呼聲未絕,這怪異的叫聲便像是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上再潑下一桶油,霎那之間,東海碧濤整個地傾倒過來!

    所有的戰鬥全都沒了意義,海天之間只餘下十萬人聲嘶力竭的高呼:「鼎滅無心宗,鼎滅無心宗!」

    李珣終於勃然色變。

    他腦中鋪開了一張通玄界的地形圖,而其上正有一片血紅的顏色,迅速擴散開來。

    他彷彿看到了一隻彌天大手,從極北之地南下,出無回境,碾過昭陽澤,再折向東南,推平幽山……

    至此,散修盟會大軍已經衝入了通玄界中南腹地。

    向西,是千山萬壑的鳩盤山,其內有毒隱宗坐鎮,煉毒布陷之能天下無雙;向南,則是魅魔宗所在的陷空山,此乃通玄第一魔宗所在,其內遍佈毒蟲妖獸,地形險惡;只有向東……

    李珣偷眼看了下天芷的方向,也許是音波衝擊太過強大,他覺得天芷高挑的身姿正在微微顫抖。

    「戰魔宗!戰魔宗!」

    「無心宗!無心宗!」

    東海上沒有任何降溫的意思,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在李珣這個位置,看不到重重人影之後的十九宗修士,不過,如此明顯的氣勢消長,便是個傻子都能感覺出來。

    片刻之前,十九宗的修士是狼,趕羊似的擊潰了散修盟會周邊的陣勢,甚至已經讓內層防線岌岌可危,而此刻,就算十九宗修士狼的本質不變,可眼中的十萬頭綿羊已變成了同樣數目的鬣狗,那種落差,又怎是短時間內能彌補過來的?

    李珣的心思還算冷靜,盤算著,不管何種氣勢,總是一盛二衰三竭,如果十九宗修士按得住性子,靜待散修盟會氣勢回落,再陡然爆發,以他們明顯超出數籌的穿透力,未必不能將局而扳回。

    怕只怕……

    不祥的念頭剛生出來,他便聽到了另一線聲息。

    與前兩次音波傳導方式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待其進入可以聽取的範圍之內時,便已經徹底淹沒在排山倒海般的呼聲裡。

    不過,僅過了數息,海上的呼聲便將其中包含的訊息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現出來。

    戰魔宗、無心宗……不夜城!

    東海之上,如火山再度噴發,咆哮的火流捲上天空,堵得人喘不過氣。

    李珣真正地麻木了,他只是本能的去想,散修盟會兵鋒東指,下一個倒黴蛋應該就是法華宗了吧。

    想了半截,李珣忽覺不對,未加思索,便伸手過去,卻只有指尖擦到了天芷的袍袂。

    天芷前衝,李珣攔截,雙方的動作都是太快,根本就沒有思索的餘地,全憑對氣機的敏銳感應,應機變化。

    李珣一抓未中,形體陡生變化,探出的手臂暴漲數尺,如拋出的鐵勾一般,硬生生趕上前去,扣住天芷肋下衣衫。

    雙方護體真息嗡聲碰撞,本出一源的力量毫無花巧地硬碰一記,李珣終究比不過天芷的修為精湛,悶哼聲裡,手指被硬生生彈開。

    天芷連頭都不回,速度反是驟增,瞬息百里,狂飆突進,擋在她路上的修士,連阻擋的資格都沒有,便被帶起衝擊波掃到一邊,生死難料。

    不過即使這樣,李珣也沒有被丟下,他和天芷之間便像有一條無形的絲線連著,此進彼進,而且,距離還在不斷縮短。

    兩人一次爆發性的追逐,便是百里路過去,高速飛動之下,周圍狂熱的呼嘯聲都扭曲了。

    終究還是李珣血影妖身的速度更勝一籌,在天芷即將殺入內層防線之前,環手發力,也不管姿勢難看,直接抱著女修的香肩,硬往後擰。

    兩人肌體相觸,又是一聲悶爆,衝擊二度來臨,李珣嘴裡便有些發苦:「老子發了什麼神經,招惹她幹嘛?」

    雖說心裡後悔,可做事半途而廢卻更是丟人,李珣身上發力,緊鎖住已經失去理智的天芷,嘴裡低吼道:「你這輩子,難道事事都要遂古音的心思?」

    嘴上說得刻薄,李珣心裡卻是另一番滋味兒。

    天芷上人生性偏執,對不夜城幾乎傾注了一生的心血,為了振興宗派,甚至不惜入魔以殉,然而老天爺似是專門與她作對,先是受辱於古音和**妃子,後又因散修盟會無人可制,整個宗門被迫內遷,放棄了自古經營的祖地根基,而現在,一切都完了!

    李珣當然不能這麼說,只是急切間他也想不出什麼勸慰的話,而胳膊下的天芷,已經漸漸鎖拿不住,他只好信口胡謅:「不夜城的基業不是還在嗎?回玄禁法,妙絕天下,古音不是傻子,絕不會冒險去攻佔那處死地。

    「還有你那些宗門弟子,東海上可全是精銳,至於北邊內遷的,不過是個臨時駐地,又沒有什麼基業要死守,一心逃命,難道還能給殺絕了?」

    連李珣自己都覺得,這話實在連小孩子都騙不過,但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天芷的掙扎力度竟迅速弱了下去,最終不再動彈。

    這女人竟這麼好打發?

    李珣倒有些胡塗了,不過,很快他就發現不對,天芷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他的話上,之前也不是被他說服,而是徹底忘記了掙扎,只擡頭看天,兜帽滑下半截她都沒有在意。

    李珣也學她一般,擡起眼晴,天空還是被烏云籠罩,雨勢卻已徹底停了,只有一串淺紫的雷光,在云層中出沒,像一條嬉遊的蛟龍。

    出奇的沒有雷聲。

    李珣覺得周圍環境過於安靜了點兒。

    散修的歡呼聲也彷彿隔了一層,聽不太真切,他唯一能夠清晰感知的,就是天空中無聲流動的元氣,在云層之上,湧動、撕扯,互相碰撞,卻沒有任何一絲的外溢,所以一切的雷鳴聲都被抹消掉了。

    一切都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中進行,云上湧動的元氣狂飆,似乎包在一個全封閉的薄膜裡,那層膜是如此堅韌,又是如此脆弱,讓人們難以估算,究竟會到什麼時候,那層膜才會破碎,其中驚心動魄的力量,才會爆發出來。

    「郁氣貫於天上,雷火行於云中。」

    慢慢品味天芷所言,李珣的心情也不免繃緊了。

    他也曾見識過青鸞飛昇時,那九重天雷的威勢,不久之前,還硬受了一串雷火轟擊,可是,與現在天空中積蓄力量相比,那根本就不值一提——就像他剛剛所說的,是一種層次上的、境界上的差距,他只能感受其運行大勢,估摸那不可輕忽的能量,至於其真正的威力,他沒有見過,也想像不出。

    也許只有像天芷這樣的真一宗師,才會真正理解其所代表的一切,當然,也就更密切貼合這巨大能量之後,諱莫如深的天心流動。

    忽然間,李珣開始明白,從開戰之時起,諸位真一宗師保留力量的另一種可能。

    「天劫將臨,難不成,這裡又有哪位高人要霞舉飛昇?」

    這種愚蠢的理由,也只在李珣腦子裡而一閃,便被徹底抹消了。

    他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確認,這種大場面一定是古音那女人搞出來的,雖然他不知道,這裡面究竟有怎樣的彎彎繞繞。

    「那女人,真是可畏可怖!」

    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這般感嘆,李珣搖了搖頭,便在此時,冷冷的聲音響起來:「放手!」

    李珣這才發現,自己的胳膊還死死鎖住天芷的肩膀,兩人現在的姿態,在外人看來已經相當曖昧。

    只可惜,當事雙方均不會往這邊想,感覺出天芷心態已發生了變化,李珣便很乾脆地鬆手,兩人肢體分開,又自然地保持了相對安全的距離。

    天芷終於收回望向天空的眼神,平視李珣道:「你說得很好,但你可曾想過,該怎樣才會讓她不如意呢?」

    過於泛泛的問話,反而是最不好回答的,尤其是看到眼下雷云壓頂的境況,恐怕場中十餘位真一宗師,也沒一個敢就此打下包票。

    不過,天芷也不是真要從李珣這裡得到答案,她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完全冷靜了,也知道再一次戴上兜帽,將冷豔妖異的面容遮住。

    當她的聲音再一次傳過來時,似乎低沈些許:「我知道,不夜城還沒有亡,可照眼下的局面,距離那一步,又有多遠?」

    話音未落,腳下的大海陡然搖動起來。

    這是真正的搖動,而非是先前震波傳導造就的錯覺,李珣清晰地察覺到,東海之下,與陸地相連的海床彷彿是一張毯子,被一股巨力掀起抖落,只一瞬間,本還相對平坦的海床已經是皺摺處處,至少有上百處巨大的縫隙裂開,而且那寬度和數目還在激增之中。

    海面之上,大浪滔天,濺起的水花幾乎要打到云層上,海上的修士便在這接天的大浪裡時隱時現,咆哮的大潮激響,甚至將十萬散修的歡呼聲也壓了下去。

    「地震?」

    李珣沒理由地一個激靈,同時腦子裡彷彿被燒紅的鐵針狠紮了一記,強烈的刺激之下,他蟄伏已久的感應瞬間鋪開,僅稍遲一線,便鎖定了目標。

    西北,三千里外?

    最初李珣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能如此輕易地鎖定遙遠的震源所在,但當他分辨出具體位置,臉色便難看到無以復加。

    曲徑通幽、虛空裂隙、九幽之域!

    三個緊密聯繫的所在交融在一起,帶來的可絕不是什麼好消息,他還記得前段時間妖鳳與幽一激戰時引發的九幽地氣大噴射,那種如火山暴發一樣的衝擊力,以及接天連地的宏偉氣柱,實是令人一見難忘。

    然而,若僅僅是像當日那般,噴出些地氣,攪亂天地元氣運行,也不算什麼。

    此界自有它的運轉之法,縱然某些區域內,九幽地氣蔓延過量,總還能在以後的時間內,慢慢轉化消解。

    可像現在這場面,雷火正陽之氣橫貫於天,激發方圓數千天地元氣鼎沸如爐,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可在這個時候,與之水火不容的九幽地氣大量噴發……

    質性截然不同的兩股元氣正面碰撞,水能滅火?

    火上澆油才對!

    雷云之上,天地元氣的碰搐越發頻繁,李珣似乎已經聽到了周邊大氣不堪重負的呻吟聲,那細微的「咯咯」聲響,正是全盤崩碎的先兆。

    他極目遠眺,卻因為隔著烏云海浪,無論如何都看不到遠方的天象變化。

    只有一層又一層強烈的壓抑感,籠罩心頭,慢慢收緊。

    「還好,總算不是四九重劫……」

    李珣苦中作樂,哪知旁邊天芷當即回了一句:「有什麼區別!」

    聽得此語,李珣心中一寒,他扭過頭去,正要相詢,卻聽到女修的的呼吸聲輕了許多,雖見不到女修的表情,卻能明顯感覺對方正在盡力控制周身氣息流動,以至於肢體頗顯緊張。

    「怎……」

    話剛開了個頭,他忽地頭皮發炸,後半截話自然給堵回喉嚨裡去。

    在此瞬間,他也與天芷一般,本能地收束體內躍動的燃血元息,即便如此,那難以言喻的危機感,仍像一頭龐然巨獸,隱在他的影子裡,作勢欲撲。

    滋滋,滋滋——

    細碎的電火花爆裂聲響起來,初時還是斷斷續續,很快便連成一片,在濃重的危機壓迫下,李珣甚至沒敢扭頭,只是利用眼球的轉動,掃視周圍。

    他發現,在身外不遠處,似乎拉下了一圈半透明的幕布,陰暗的背景下,幕布上而正遊走著細若髮絲的藍光,偶爾燃起一朵微弱的火花,又在狂風中飛快地熄滅了。

    被這層幕布包裹,李珣是絕對的不開心。

    他可以清晰地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燃血元息,甚至包括軀體本身,對那些電火天生的強大吸引力。

    這情形幾乎就是不久前他被雷劈的翻版,然而這次,李珣再不敢大咧咧的以身相試,因為他絕不想做那第一個縱火的蠢材!想了想,李珣微瞑雙眸,集中精神,開始極小心的調理氣脈,在確認無誤後,骨絡通心之術瞬間啟動,只一眨眼的工夫,他體內真息質性已是截然不同。

    玄門正宗的真息運轉,當真是氣滾如珠。

    感受著體內氣息陰昇陽降,溫潤通達,雖說壓力不減,卻總算不再像剛才那樣與外界雷火絲絲勾連,李珣籲出一口長氣。

    然而,當他的目光再轉到天芷身上,還是忍不住苦笑起來——被雷劈和被雷誤劈,終究沒什麼兩樣。

    他離天芷還是太近了。

    此刻,在外界雷火的壓迫下,女修顯然已經很難再控制體內鼎沸的氣機,一旦氣機失控,外爍的血神妖力必然會與滿溢的雷火正面對抗,那時候,天人交感,一記九天雷火砸下,方圓數里盡成齏粉,難道雷火還會轉過繞過李珣不成?

    念頭轉過,李珣深吸口氣,無聲無息地飄移過去,伸手按在天芷的背心上,天芷則對他的動作全無反應。

    才一接觸,李珣便感覺掌心彷彿被火舌舔了一下,火辣辣的,這分明是女修外爍的火毒餘瀝,顯示出情形已惡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李珣低聲開口:「隨我氣機,轉運三關,其中微妙處,全憑你自己體會。」

    言盡於此,李珣催動真息,卻並不注入天芷體內,事實上他也注不進去,只是導引氣機,在體外遊走。

    初時天芷不知道李珣想做什麼,體內真息自發抗拒,還好雙方都還克制,憑著李珣對燃血元息的瞭解,將這抗力化消。

    慢慢的,隨著李珣反覆刺激相應的竅穴、氣脈、肌肉、骨骼,天芷終於明白了李珣的意思。

    李珣是在傳授一種改變體內氣脈運轉乃至真息質性,以至於改變肌體結構和本質的玄妙法門。

    天芷對此並不陌生,她在李珣身上、在古音身上,都曾察覺到過這樣的法門痕跡。

    因為古音,她憤怒;因為李珣,她嫉妒,而在此刻,當此法門探手可及之時,所有的排斥心思,卻又如此地不堪一擊,頃刻化作飛灰。

    女修的呼吸完全停止了,李珣的喘息聲卻漸漸重了起來。

    傳授骨絡通心之術並不是街上的買賣,你情我願,錢貨兩訖,當年鐘隱用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讓李珣用身體記憶了這套無上心法,使得李珣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這心法是鐘隱為他量身訂做,要想真正明晰其中奧妙,卻是不能。

    況且李珣遠沒有鐘隱那樣功參造化的修為,想用老辦法傳授出去,還缺乏資格。

    但前口與天芷在海上衝突,被天芷得知古音也精擅此法,深受衝擊之餘,也拓開了李珣的思路。

    雖說時間緊迫,來不及仔細考慮,可結合初步的想法,以自身經驗為依託,再加上天芷雄厚的實力打底,倒也不是沒有一搏的機會。

    短短的幾息時間,李珣沒有也不可能手把手教會天芷骨絡通心之術的奧妙,但他卻藉著對女修肌體的刺激,清晰地表達了一種思路。

    就像是在天芷的身上畫下他最熟悉的符紋,言在此而意在彼,以充分的形象方式,展現出具體法門之上的要義精神。

    最後,就看天芷是否真的有聞一知十的本事了。

    真一宗師與當年的青澀修士終究是不同的,很快,李珣手上一震,天芷的氣機悖離了他的節奏,自行運轉起來。

    他感覺到,在最初的滯澀之後,天芷已經能夠把握到骨絡通心的精義,慢慢地將血神子的妖力潛隱下去,同時慢慢修補略有變異的肌體。

    也在這時,李珣注意到了一個細節。

    天芷己經脫離了李珣的指導,但卻沒有斷開彼此的氣機連接,使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女修肌體的每一處細微變化,由於天芷體內正進行最劇烈的質性轉變,由此幾乎牽涉到每一處氣脈竅穴,這幾乎就是將她所修煉的法門完全展示在李珣眼前。

    這是毫無保留的展示,血神子的法門也就罷了,可與之相對立的,不夜城的無上秘法,卻也是**裸,全無遮掩。

    如果李珣真有那份心思以及時間,未必不能照法修煉,若是機緣巧合,再加上相應的天資,他甚至可以從中推導出堪稱夢幻的絕代神技——先天五色神光!

    當然,以李珣此時的心態和修為,這種可能幾近於無。

    可這畢竟是表明一種態度,正如李珣將骨絡通心之術傳授給她,天芷也投桃報李,以自家最珍貴的東西相贈,兩人之間的關係,從未像現在這樣融洽無間。

    終於,天芷身上那過分凶戻的氣息完全潛藏下去,而不夜城「極光元磁」的波動則翻了上來,並逐漸穩定。

    與之相應,兩人身外,那絲絲縷縷的電火也逐步消散,縱然頭頂上壓力依舊,卻終於不是隨時要爆炸的險境了。

    兩人同時籲氣,李珣抽回手,對天芷超卓的理解力以及與之相應的踐行能力相當佩服;天芷倒是依舊沈默,也沒有道謝的意思,因為她所有的態度,已經在剛才坦誠布公的行為中,做了最好的詮釋。

    或許是太過坦誠的緣故,兩人之間的氣氛倒是越發地靜默了,不過很快的,不遠處的戰場便再生變化。

    古音絕不會任由己方狂熱的氣氛自然消散,藉著九幽地氣強烈噴發、頭頂雷劫將至的機會,已經進入無畏無懼狀態的十萬散修,真的像是成群結隊的鬣狗,朝著平均修為遠在他們之上的十九宗修士,悍然發動反擊。

    由於頭頂雷劫的壓力,修為越高的修士,越是放不開手腳,只一波,十九宗修士便出現了傷亡,但最倒黴的,卻是之前狠插進內層防線軟肋的鯤鵬老妖一夥兒。

    先前對散修盟會殺傷越大,陷進防線的程度越深,之前在鯤鵬老妖的帶領下,所謂的東海妖聯戰果頗豐,最先撼動內層防線陣腳的就是他們。

    然而在一連串變化之後,這一群臨時組成的妖魔力量,卻被狂熱的散修死死包裹在無數層人牆之中,也最先品嚐到了鬣狗捕食的滋味兒。

    雷劫臨頭,本就是李珣、天芷這樣修習魔功邪法的,還有鯤鵬這樣原生的妖魔受的影響最大。

    此消彼長之下,這群妖魔的命運已可以下定論了。

    僅僅一波衝擊,以千計的東海妖聯主力,便像是海浪中的泡沫,消散乾淨。在雷云的壓迫下,鯤鵬老兒甚至連再嚎一聲的勇氣都沒有,帶著幾個親信,強行破開海下的通道,狼狽退走。

    好像對上古音,鯤鵬老兒從來沒有得過便宜,只有丟臉的份兒。

    李珣感嘆未盡,東海妖聯覆滅的影響便已輻射到十九宗修士那裡。先前分流而進的諸宗修士,總算反應及時,在諸位真一宗師的掩護下迅速會合,然而再想一鼓作氣脫開散修盟會的反衝擊,卻也不能。

    「我有事,先走一步。」

    天芷突然開聲,隨即身形下移,沒入了海水之中。

    李珣沒有阻攔,想來她此去,要麼是消化剛剛得來的骨絡通心之術,要麼就是去回護子弟同門。

    相較於之前招呼都懶得打一聲的態度,天芷此舉無疑是相當給面子,顯示出兩人的關係當真是不同了。

    「投桃報李,人心各異啊……」

    不自主聯想到其它方而,李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嘆息聲中,他身體再上升一段距離,想仔細打量戰場的局勢。

    李珣哪知才一升空,便感覺頭上黑云壓城,勢若崩摧,唬得他立時身形下挫,終於明白為何天芷要從海裡來去。

    他擡頭看天,一時無語,心頭疑雲卻是更重。他毫不懷疑古音的通天手段,可是像這樣的大場面,怎麼都感覺與那女人實際能力脫節。

    正思慮時,他心中又生感應,一扭頭,便看到一個人影自半空中慢悠悠飛過來,瞧去甚是悠閒,實則速度極快,只一眨眼,便來到近前,倒是未語先笑:「果然是李道友在此。」

    「摩什上師?」

    聽著對方獨特的沙石摩擦般的乾澀聲音,李珣眉頭跳動。

    此人出現在眼前固然令人驚訝,但令他更吃驚的,還是此人行空飛渡時的舉重若輕:「這廝眼見是要度劫飛昇的人了,怎能如此輕鬆?」

    有了這個念想,他對羅摩什的來意倒不怎麼在乎,只拿眼去打量對方身形氣機的變化。

    仔細觀察之下,李珣果然發現端倪。羅摩什身外並非沒有雷火威脅環繞,只是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使這些雷火電流只能繞體而飛,迫近不得,偶爾有些湊得近了,卻被他魔息吞吐,只一卷便無影無蹤。

    「大約,這也是一種度劫秘法?」想到水蝶蘭的講解,李珣又明白了一些。

    在目前的形勢下,也只有羅摩什這樣,可在雷劫之威下出入自如的高人,才有自由行動的資格。

    幾個念頭轉過去,羅摩什離得更近了,海上狂風勁吹,此人青灰的長發亦隨風飄舞,妖異非常。

    被這個一個絕代宗師欺近身前,李珣卻連心跳都未變動一下,只是略一點頭,平聲道:「瞧上去,大家的進度不盡如人意。」

    「確實如此,所以本座代表諸位同道,請李道友過去打個商量。」

    羅摩什眸光幽深,嘴上的態度卻低得令人咋舌,李珣才不信這傢夥會專門來請自己回去,頂多是順路碰上,客氣兩句,說不定還有什麼陰謀。

    心中暗自警惕,臉上反倒微露笑容:「事態變化遠超常理,恐怕敝人也是無能為力。」

    話是這樣說,李珣卻當先伸手虛引,竟是反客為主,邀羅摩什同行,見李珣如此爽快,羅摩什也點頭稱許,十分體貼地落下身形,與李珣並肩朝戰事最為激烈的方向行去。

    李珣如此好說話,心中自有其考慮,眼見古音勢大難制,由他一手促成的十九宗聯盟顯得捉襟見肘,此正是生死存亡之際,他若抽身退走,有始無終,未免太過小家子氣。

    況且,他對這頭頂上的天劫,實是好奇得緊了,很想知道,十九宗那邊會是個什麼說法。

    兩人都是這般乾脆,一些客套話也都不必說了,只是由羅摩什介紹起最新的情況:「如今諸宗道友合在一處,情況倒未必見得糟糕。只是敵方挾三宗毀喪之威,鼓舞士氣,無懼生死,讓大夥十分頭痛。」

    稍頓,他伸手指了指頭上的烏云,笑道:「尤其是這片劫云,來得十分蹊蹺,未能測出其來由,大夥兒只好慢慢調理氣機,以防不測——古音確是有了不起的神通手段!」

    「卻不知這是『殺劫』,或是『身劫』?」李珣所說,正是普遍意義上的兩類劫數。

    所謂殺劫,即是因干戈殺戮而起的血腥之劫,主孤魂怨靈上衝鬥牛,引動天罰,這劫數來得頻繁,對李珣和羅摩什這樣的魔修同道來說,最是討厭不過。

    至於身劫,則多因個人修為到了一定層次,招引天嫉所致,修士得道飛昇時,所遇之天劫,便最為典型。

    羅摩什並沒有正面回答。

    他臉上微笑,抽動那道深紫魔紋,更將其心意掩得嚴嚴實實:「若是身劫也就罷了,只需各自克制便可,但若是殺劫,便有些麻煩,古音只需添上足夠多的人命……現在的東海上,人命大概是最不缺的。」

    說到這裡,他忽又感嘆道:「從來都是天劫挑人,何曾見到有人將天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此次東海之行,本座也算是長了見識。」

    李珣也笑,二人漫步在海面上,受到的阻力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強大,散修盟會要重整己經崩潰的外層陣勢,想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而羅摩什一代宗師的凶名歷久彌新,整個通玄界堪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見他這招牌式的形貌,絕大部分散修還沒有勇氣湊過來,偶爾幾個不長眼的傢夥,更是被翻手間擊殺殆盡,讓這段路程更像是在散步。

    看著羅摩什刻著魔紋的左頰,李珣忽然問逍:「劫數有殺劫、身劫之分,那四九重劫又算是什麼類別。」

    或許是錯覺,李珣覺得羅摩什用極細微的動作瞥來一眼,不過再仔細觀察,這位聲名卓著的魔道宗師仍保持著淡定的姿態。

    「四九重劫既為三千六百年之大劫數,自然與尋常不同,其質性變化萬端,若說是身劫,卻是舉世皆受其擾;若說是殺劫,度劫的同道又往往以一人之軀,身受萬劫之苦,故而,四九重劫便是四九重劫,天心莫測,終非我等所能妄議。」

    這不像是說明,而像是有感而發。說到後來,羅摩什的語氣明顯低沈了些,李珣還想多問一句,不過這時候,兩人已來到了戰場的核心區域。

    散修盟會與十九宗修士就在方圓十餘裡的範圍內僵持——這種僵持並非是靜態的,而是由不間斷的衝擊和廝殺形成的動態平衡。

    每一刻都有人受傷、死亡,雖說其中大部分都是散修盟會一方,但想想彼此巨大的基數差異,再看看此刻諸宗修士嚴峻的表情,便可以知道,勢頭究竟是向著哪一方的。

    李珣近距離看到此情形,深為不解:「我方整體力量不如對手,但個人實力遠在其之上,卻為何放棄靈活機動的打法,與他們死拼?」

    「終究不是每位道友都能輕鬆消去天上雷火的干擾……」

    羅摩什微笑間,將事情說得極為明白。李珣立刻想到先前天芷的難處,再看內層的陣勢變化,默默點頭之餘,也不再開口。

    散修盟會的全副精力,都放在半包圍狀態下的十九宗修士那裡,對於背後兩大高手的突然襲擊,幾乎完全沒有抵抗的意思,輕輕鬆鬆放他們過去。

    羅摩什根本沒有再出手,倒是李珣為了熟悉臨時轉化的軀體和法訣,放出數道純正的玄門劍氣打翻幾人,算是練手。

    大概是在連續的廝殺中變得麻木了,李珣和羅摩什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十九宗修士太多的反應。只在二人接觸陣形的瞬間,裂開一道極小的縫隙,供人出入,隨後便填補嚴實,倒顯出越發流利的協同意識。

    李珣注意到,廝殺中的修士裡,沒有出現諸位宗主的身影。

    在陣形內層,與他想像的情形差不多,各宗高層圍成一個小圈子,一個個面色凝重。

    李珣重點觀察的是七無道人和李東覺兩位,只見七無低垂著頭,周圍空落落的,時有爆裂的空氣聲響,看樣子是努力擺脫雷劫的干擾,但細看,又覺得他周身氣息陰森沈鬱,細微的空氣爆響聲,更像是燃燒的毒火,隨時都會噴濺出來。

    相形之下,李東覺便有些坐立不安,諸位宗主中,數他最是多動,背著手來回踱步,倒是他一側的車宰臣,一身白衣,神情冰冷,更有大將之風。至於不夜城那些長老,李珣根本就不忍再看,整個宗主的圈子,就因為這幾人的情緒變化,顯得浮躁搖動。

    多數宗主都在與較親近的友人或同門、手下商議,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幾個小圈子,原本涇渭分明的正邪差異,也因此更顯混亂。

    有些人注意到李珣二人進來,也有些人完全沈浸在自我的情緒中,不可自拔。

    羅摩什正準備說話,卻有人搶前一步,大聲咆哮:「虛實、情報,我們得到的全都是假的,如果古音那女人的精銳盡都在此,他們怎麼還有能力連滅三宗?」

    吼叫之人乃是大千光極城的大日法尊,這個有名的殺星顯然已經在連續的殺戮中入了戲,對這些與他沒什麼干係的事情也投入情緒,使聽者哭笑不得。

    不過李珣發現,這假和尚已經擺脫了雷劫影響,顯示出他在諸位宗師高手中,實力也屬上層,至少對雷劫的準備更充分。

    假和尚的直白髮言引發了諸人討論的**,一些原本控制在小圈子裡的言語也被拋了出來。

    當下便有**妃子隨聲附和:「散修盟會的軍力分佈實在蹊蹺,無論是昭陽澤還是幽山,均是地形險惡,又有宗門萬載經營,沒有壓倒性的劣勢,焉能在短時間內接連陷落?」

    這邊說著,另一側,一直瞑目調息的瞭然和尚睜開眼睛,清秀面孔上,恰到好處的悲憫神色令人心生好感,他柔聲道:「至今所知消息都是古音一方的一面之辭,尚不能輕下定論。天河道友,先前飛劍傳訊無量天宗,可有回信?」

    不夜城的天河長老似是受了點兒傷,再加上宗門慘事,此時越顯神色萎靡,聞言強振精神,輕聲回應:「還沒有……」

    天河有氣無力的嗓音為這場空洞無物的討論暫作結語,諸修士間突然出現了一波靜默,直到羅摩什的低笑聲響起來:「看來,諸位的商議還沒有什麼進展,褚兄,身體感覺如何?」

    羅摩什問的是毒隱宗宗主褚辰,這個老妖怪聞言睜開眼睛,哈哈笑道:「不妨事,就是聽得眼皮打架,胸口發悶。」

    老妖怪平時嘻嘻哈哈,但真到開口嘲諷的時候,殺傷力也著實可觀,一句話便將之前開口的諸位宗主大佬一網打盡,可惜,尚輪不到某些人發作,一直抱臂思考的厲斗量開口說話:「事已至此,再推算已經發生的事情毫無意義,諸位,當前最要緊之事,是商量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面。」

    「敵方虛實不明,談什麼應對之道?」

    無盡冥主陰森森地刺了一句,冥王宗與鎮魂宗正邪殊途,又隔海相望,積累的仇怨最深,無盡冥主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壓老對頭的機會。

    厲斗量的涵養極深,聞言也不動怒,只是平平淡淡地說話:「如何不知虛實?我等決議之時,早將散修盟會諸執議、眾言堂高手、四方接引精銳盡都計算在內。

    「如今雖說更細緻的情報無由得見,但由三宗橫禍可知。古音已是暗中分兵,先前眾道友也說過,那支人馬必然有相當數目高手坐鎮,方能造成那般後果,由此可見,古音這邊的力量只會大量分薄,而不會增強……無盡宗主當知此中之義。」

    無盡冥主面色森冷,不發一言,倒是剛剛分析古音分兵形勢的**妃子為他解困:「厲宗主所言未免偏頗,如今大夥兒都知道最具威脅的不是古音,而是頂上這層劫云,有它在頭上,大家都束手束腳,十成力未必能使出三分。無盡宗主之意,是說這層劫云的虛實,厲宗主可是知曉?」

    「自然知道。」

    厲斗量當真是一語驚人,在場諸修士都被他嚇了一跳,眼神齊齊投射過去。

    被眾人逼視,這位正道魁首神色不變,徑直道:「我知道,這劫云絕對與古音脫不開干係。」

    眾人為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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