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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3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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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減 肥 專 家 。

出生於小城,很少見世面,生活如白癡的我,在幼稚地為了自己的未來鑽鑽營營的時候,突然想起,從幼時的廣泛閱讀至現在的閱讀廣泛,似乎二十年的生命離了書本便一片空白。

從休閒逗樂到興趣愛好,再到走火入魔,一路走下來,自自然然,倒也頗有點「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味道。二十年積壓下來的種種奇思妙想,或者是某種神經質的玩意兒,在腦海�發酵,偶然的機會脹破了腦殼,迎風一晃,便形成了文字。

這樣好啊!我向來以沒有留下一點兒可值得紀念的看書的物質記號為憾事,但在此刻,衝出來的文字排列成行,密密麻麻縱橫交錯鋪開在你我的眼前的時候,你,能感受到我的快樂嗎?

【小說類型】: 武 俠 仙 俠 。

【內容簡介】: 正與邪,自古以來,涇渭分明,李珣卻因命運糾葛,捲入正邪之爭。

富貴榮華的福王世子李珣,因長輩妄求仙道,竟被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在夾縫中戒慎恐懼,小小年紀,心智便已難單純,承受各方威脅的同時,還要背負生死存亡的遊戲規則!

無盡累加的夢魘,讓一個八歲天皇貴胄的生命,佈滿最嚴苛的考驗。

看李珣如何在正邪之間周旋,走出命運的窠臼,於正道仙路背後不為人知的幽冥仙途!

【其他作品】: 《幽冥仙途第一部》  《星空中的旋律》  《歿世奇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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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46:40

第一集  古剎血影  楔子


五年前某日……

    暗紅色的血液在土石間流淌滲透,奇形怪狀的屍體碎塊散落在方圓數里的石林中,色彩斑斕,給這千百年來少有人跡的荒涼之地,帶上了妖異的綴飾。

    在林立的石柱中,有極不相稱的人聲嘈雜……

    “沒有找到?”

    “上當了!瞞天過海之後,還有虛實相生,必定是被另一撥人帶了去!”

    “快追!說不定還來得及!無論如何,這寶貝也不能落在羅老妖的手里!”

    說話的人們破空飛去後很長時間,在一個狹小石縫的陰影中,忽地有了變化。

    一個古怪的扁平狀物體,從石縫中探出來,然後猛一膨脹,便恢複成一個正常的人形,而他的手中,則捏著一塊奇特的多棱晶石,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瑰麗多姿的光芒。

    人影將晶石舉起來,看著半透明的體表下,那古色古香的符號:“東南林海、妖雷古刹、霧、難道……”

    他的臉在晶石略呈圓弧的滑面上扭曲了,這讓他狂喜的神情越發光怪陸離。

    他緊握著這從天而降的寶貝,忍了好久,終于狂笑出聲:“好寶貝,好寶貝!能讓散修盟會出動兩位執議,能讓羅老妖欲得而不能,一定是好寶貝。妙,妙得很!”

    笑聲在亂石中回蕩散射,又高拋入云。天空中,一位纖小秀麗的少女打了個呵欠。

    “現在的修士都這麼蠢嗎?還是我那個便宜師弟更有趣些,嗯,明天就給他送個美人兒過去……只是,青姨啊,這種無聊的事,還要多久才結束?”

    一身青袍的冰冷女修淡淡應聲:“你最清楚,何必問我?”

    “那……唉,就等到羅老妖他們上鉤再說吧!這里留給你,我走嘍!”

    少女拍拍座下的“大黑狗”,歡呼一聲,騰云駕霧,瞬間遠去了。

    石林中的人影也似乎聽到了什麼聲息,四處張望了一下,也鑽入了亂石之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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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47:40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一章  逃命


    東南林海。

    黃昏時分,無邊無際的大森林中,已是天光昏暗。

    一個灰衣道人喘著粗氣,在繁密的枝葉間隙中狂奔。

    奇形怪狀的枝葉亂影,就像是惡鬼伸出的臂膀,怪笑著阻擋他的去路,又在巨大的衝力前粉碎斷裂,留下一路刺眼的痕跡。

    速度不慢,只是這痕跡也太顯眼了些,就算是剛懂事的孩子,也能順著一路追蹤過來,更不必說後面那幾位大名鼎鼎的修士。

    再跑了三五里路,灰衣道人已經聽到了後方破空而來的尖嘯。

    他怪叫一聲,身體一個翻滾,本來橫衝直撞的身體,霎時柔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就在幾無縫隙的枝葉之間,鬼魅般穿了過去。後方巨力襲來,橫在中間的兩棵巨木轟然粉碎,他的身形卻借了這一把力,去勢更疾。

    「真是其奸似鬼!」

    追襲之人嘿然一聲,身形躡空直上,鷹隼般的眼神一掃,確定了灰衣道人的去路。不用他多說,兩翼同伴便包抄而上。

    不一會兒的工夫,氣勁交擊的轟鳴便再一次響起,只是仍如這邊一般,倏起忽落,只是剎那間,便再次斷絕。

    高空這人眉頭一皺,向著那方趕去。

    剛到氣爆聲響起的上空,便有一個修士罵罵咧咧地飛上來,肩頭衣物粉碎,皮膚上則烙了一個血紅的指痕。

    「四哥,這小子的『血神劫指』有了兩三分火候了!一時大意……」

    高空這人搖了搖頭,不讓同伴再說下去。只將目光定在傷痕上,眉頭稍皺又開:「指力前凝後松,顯然他身上傷勢未癒,跑不了多遠!接著追!冥王宗的招牌不能砸在咱們十八冥將手裡,我宋元敕還丟不起這人!」

    同伴大聲相應,兩人復又投身到已漸起水霧的樹叢中,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宋元敕?第四冥將?」

    灰袍道人伏在一處樹根上,身形縮成一團,灰色衣袍與霧氣結合得天衣無縫,加上上空的兩位冥將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這才給他瞞過。

    只是,瞞得了一時,卻瞞不過一世,不把這些吊靴鬼解決掉,他無論如何,是沒法在這茫茫林海中存活下來的。

    「該死,還是在修煉時太過張揚,引人側目。否則十三血坑修畢,化血煉法大成,怎麼說也要有血散人一兩成的功夫,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如過街老鼠般被人趕得東躲西藏?」

    他自怨自艾了一會,又想到:「但如果能進入那處所在,通玄界又有何人能找得到我?到那時,期以百年,修煉大成,迸退之間,天下誰能阻我?」

    正是因為這個念頭,他才會在這殺機四伏的叢林中支撐下去。只是,隨著日子的推移,圖謀他身上寶貝的修士會越來越多,再這麼下去,他還能掙扎多久?

    太陽下山了,當期盼已久的暮色籠罩整個森林,灰袍道人長出一口氣,身形如鼠走蛇遊,藉著樹木的陰影,往某個方向行去。

    由於顧忌著四處的追兵,他速度極慢,直到半個時辰之後,口鼻間才透入那熟悉的水氣味道。

    前方視界豁然開朗,重重林木之後,竟是一個廣達數十里的大湖,此時水霧漸消,月光灑遍整個湖面。灰袍道人便像是一條碩大的草魚,從湖岸邊哧溜溜地滑進水裡,打一個擺子便不見了。

    一口氣遊到湖心一處小沙洲,他才將腦袋伸出水面,且隱在沙洲形成的陰影中,目光閃動,看向對岸那一片與林木岩石截然不同的陰影。

    「妖雷古剎,我真的能從那裡面得到想要的嗎?」

    面對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他短暫的失神,但很快就被從天而降的警兆驚醒過來。他雖然有所覺,只是卻已失去了做出反應的時間,只能僵直著身子,將兩人落在沙洲上的聲響聽了個真切。

    最近的那人,距他不超過十步!

    對方應該只是到這兒來落腳,並沒有發現他。這也虧他體質特殊,五行中與水最為契合,水遁修習也最為精純,在這水氣瀰漫的大湖上,天生便有一層防護,可是這也維持不了多久。

    沙洲上傳來說話的聲響,說話的那人,灰袍道人還有些印象,知道是十八冥將排名第十五位的元爍,嗓門是出了名的尖銳,聽他說話的語氣,另外那人應該也是冥將之一。

    元爍道:「小小的一個孤魂野鬼,出動了七位冥將不說,便連元難也要過來,他若來了,我們十八冥將的臉面往哪兒擱?」

    另一個冥將的聲音顯得頗為厚實:「他畢竟是大尊,而且我們迄今為止,辦事不力也是真的,誰又能想到,那個蕭重子,竟然這麼個難纏法!」

    能讓眼高於頂的冥將如此評價,灰袍道人,也就是冥將口中的蕭重子聽了,也頗有些自得。只是聽到元難的名字,他心頭便是一縮:「元難?『附鬼靈尊』?」

    這個在通玄界大名鼎鼎的名號,讓他背上生寒。

    冥王宗的成名高手最為人所熟知的有三個「集合」,其一便是此時正和他捉迷藏的十八冥將;其二則是以合擊之術名震天下的七冥星使;最後,便是個人戰力出眾的五大靈尊!

    而元難位列五靈尊之首,可說是僅在宗主無盡冥主之下的第二號人物,是通玄界最強勢的真人境修士之一。

    他何德何能,竟然要元難親自出馬?若果元難親至,他又該怎麼應付?

    正沒個主意的時候,只聽元爍又道:「那個消息確實嗎?別讓我們抓住那小子,卻發現是被人耍了,那我們在這裡耗掉的精力,又該怎麼算?」

    另一冥將回應道:「只這個消息,便值得空耗精力,何況是經宗主確認過的?這一點不需我們操心。倒是這消息之後,魅魔宗……咦?你有……」

    下一刻,元爍澎湃的真息爆發,卻又無聲無息,在湖面上一掃而過,懾人心魄的呼嘯聲方起又落。

    十尺之外,蕭重子渾身僵直,腦子裡一片空白。而這個時候,元爍下半截話才響起:「……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元爍先出手,後說話,手段實在陰毒得很。只是待呼嘯聲過去,蕭重子很奇怪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安然無恙,緊接著,他便聽到沙洲上兩人同時「呸」了一聲,罵這裡特有的飛翼毒蛇如何煩人。

    他暗中籲出一口長氣,心情大起大落之下,雖然浸泡在水中,依然覺得冷汗涔涔,差點兒就虛脫過去。

    被這麼一打岔,沙洲上兩人的話題自然不會再繼續下去,又說了兩旬閒話,另一個冥將說是要去對岸布控,首先離開。

    蕭重子眼角的餘光看到那人飛得遠了,先鬆一口氣,但他的心情卻不可避免地因為一句「魅魔宗」而沈重起來。

    「消息果然還是從魅魔宗傳出來的,只是怎麼又扯上了冥王宗,還有,說不定連散修盟會也……我該怎麼辦?」

    他心中不免有些悔意。當年一時貪心,拿了那塊「雲霧石」,一舉得罪了兩大勢力,五年來卻沒有從上面得到哪怕是一絲好處,反而要擔驚受怕,東躲西藏。

    魅魔宗是什麼?自從嗜鬼宗從幽魂噬影宗裡分割出去,魅魔宗就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邪宗,宗主羅老妖也穩居邪道第一宗師之位達千年之久!這樣的宗門,被他得罪了。

    散修盟會是什麼?自六十年前成立之日起,這個看似鬆散的盟會組織,便成為通玄界最耀眼的勢力群體。

    玉散人、妖風、青鸞、鯤鵬王……一連串頂級宗師、大妖魔的名號,便足以讓任何人為之仰視。

    即使其內耗嚴重,但想想百獸宗吧,這五千年來,第一個被除名的宗門,便證明了散修盟會的可怕。而這個勢力,也被他得罪了!

    現在想想,他所謂的「理想」確實相當美好,但當路途上橫著這兩座高山之時,實現的過程也就相當相當漫長,漫長到讓他絕望的地步!

    他心中惶惶,心思也就不在沙洲上了。一段恍惚之後,等他想到不遠處還有個近在咫尺的大敵時,卻忽地發現沙洲上聲息俱無,也不知道元爍是走了,還是仍然停在上面。

    這種難以確定的事情最是折磨人,蕭重子又等了一會兒,只覺得全身上下僵硬酸痛,便連體內未癒的傷勢,也有復發的跡象,越是這樣,他越不敢動上哪怕是一根髮絲,只能就這麼浸在水中,等著老天爺的發落。

    偏就在這時,遠方人影閃動,剛剛離去的那名冥將不知怎地又飛了回來,轉眼間就上了沙洲,奇道:「元爍,你怎麼不……」

    話說了半截,便戛然而止,隨之而起的,便是一聲低低的悶哼。

    蕭重子離得近,便感覺到有一絲隱晦之至的元氣波動,稍現又隱。沙洲上沈重淩亂的腳步聲忽起,然後又是一聲低啞的嘶叫,在廣闊的湖面上飄了不多遠,便寂然不見。

    下一刻,蕭重子眼前一暗,一個人影忽地摔下,幾乎是擦著他的臉鑽下水去。這樣的突來變故,讓蕭重子緊繃的心弦剎那間斷裂,他大叫一聲,一指點出,正是已有了數分火候的血神劫指。

    妖異的力量像捅破一張薄紙,穿過前方的肉體,再從那人背後透出去,所經之處,血液沸騰,而這變故便像是瘟疫一般,瞬間蔓延到全身。

    只這一瞬間,那人身上血液便憑空蒸發了十之七八,再加上由此抽取的大量元氣,任是何等樣人,也是死得透了。

    只是,便在那人死去的時候,蕭重子看得真切,對方的衣飾,分明就是……冥將?

    他不敢相信這麼容易就殺了一位冥將,只是還沒等他想明白,頭頂上的土石驀然洞穿,尖銳的寒意抵在他頭皮上。

    與之同時,一個聲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好手段,哪位?」

    聲音中透出些從容沈靜的味道,頗有威勢,但更重要的是,頭頂上是一把可以讓他瞬間死去的利器,時時刻刻透出可以凍結他腦漿的冰寒。

    在這種情形下,由不得他不回答,他乾嚥了口唾沫,澀聲應道:「蕭重子!」

    頭頂上靜了一靜,之後那聲音才又悠悠傳了下來:「蕭重子?我聽說過你的名頭,傳說你為了修煉一門邪功,在這東南林海內,捕殺落單的修士,作為修煉的鼎爐……是不是這樣?」

    蕭重子心中一動,從上頭這人的語氣中,聽不出他對自己有什麼圖謀,也沒有那些衛道士慣用的口吻,再聯想之前陰森詭譎的刺殺,恐怕此人也是同道中人。這樣,說不定還有機會。

    想到這裡,他爽快地認了:「不錯,正是如此!」

    「是嗎?你這人惡名不小,修為卻是一般,到這裡來『除魔衛道』的,都是為掙些名氣,積點兒功德的小輩。怎麼會有讓冥王宗出動一名靈尊,七個冥將,到此大動干戈……嘿,由冥王宗替天行道,豈不滑稽?」

    蕭重子聞言心中一冷,這才知道對方心思細膩得很,不是可以輕易唬弄的人物。他窒了窒,才回應道:「這個……我也不知!」

    「哈,好得很!」那人話中聽不出喜怒,越是這樣,蕭重子心中越是冰冷。只覺得頭頂上那柄利器,隨時都有可能刺下來,將他滿腔的希望憧憬,一起穿透。

    頭皮上一陣疼痛,他再不敢虛言應付,大叫一聲:「且慢……我說!他們是衝著我手裡的秘籍而來!」

    「秘籍?就是你修煉的邪功?冥王宗七鬼攝海破也算是一等一的法訣,他要你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蕭重子乾笑一聲道:「我那秘籍,乃是《血神子》!」

    上面靜了一靜,才聽到那人驚道:「血神子?血散人的《血神子》?你怎會有?」

    上面那人的表現讓蕭重子心中隱然有些得意,但隨即就是滿腔疑懼。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只能接著說下去,但小心之下,已自降一輩:「晚輩早年偶然得了幾頁《血神子》殘篇,修煉之後,欲罷不能,便著力在此界收集各斷章殘稿,幾百年來,僥倖多得了幾頁,這才認真修煉……」

    他這話倒是有八九成真實,《血神子》雖為魔道最頂尖的無上法訣,但千萬年來,卻沒有一個穩定的傳承脈絡,其中多有傳抄轉載,有頗多斷章殘篇流傳於世。

    直到血散人橫空出世,以高超手段和絕頂才情,將《血神子》發揚光大,更獨創「血魔化心大法」,入真一宗師之列,才算是定了「血神正宗」。

    但那些抄本斷章也並未就此斷絕,若一個修士真花上數百年的時光收集整理,十成十不敢說,有個三五成倒也可能,只是其中真假混雜,能不能修出成就來,便要另說了。

    上面那人聽了他的解釋,只「嗯」了一聲,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蕭重子心中忐忑,就算浸在冰冷的水中,額頭上也滿是汗珠。

    對他的窘態,上面那人有如目見,嘿然道:「當我像冥王宗那麼沒品?就算是《血神子》全本在此,我也不會多瞧一眼,何況是你那東拼西湊的玩意兒!」

    但願你真是這麼想的!蕭重子腹誹一聲,緊張的心思卻也略鬆了一些。哪知上面那人忽又說了一聲:「不對!」

    蕭重子心頭重重一跳,怔了一下方道:「哪裡不對?」

    上面那人冷然道:「嘿,當我沒聽到他們說話嗎?無盡冥主確是貪慾無盡,只是羅老妖心思淵深,自有丘壑,也算是此界一等一的宗師人物。

    「我雖自負,也自知暫不如他。連我都看不入眼的東西,他又怎會在意?你,還有什麼話說?」

    蕭重子心中真如冰窟一樣,但他知道,與《血神子》之事相比,現在這事更是要命百倍。之前可以求個僥倖,但這事,卻沒有半分僥倖可言。若是說出來,他必定是個死字。

    因此,即便是他心中懼到極處,也只能一口咬定:「這個晚輩實在不知!」

    他也知道這話沒有任何意義,頓了頓,又苦苦求道:「前輩明鑒,晚輩區區一個散修,除了這一部《血神子》殘篇,便再無長物,又怎知羅老妖是圖得什麼?

    「如果前輩有意,大可將這殘篇拿去,便當是晚輩的孝敬,只求前輩看我向道之心尚在,饒我一命,日後如有所成,必合身以報!」

    話到後來,已略有哽咽,上面那人又是一陣沈默,蕭重子感覺有門兒,正要再求,忽聽上面那人問了一聲:「你在哪兒修煉?」

    蕭重子脫口道:「妖雷古剎!」

    出口便有些後悔,但這時已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爽快的回答顯然令上面那人頗為滿意,對方嘿然笑道:「嗯,能讓無盡冥主臉上難看,也算值了!算了,你去吧!我倒想看看,幾百年後,這世間能不能多一個血散人!」

    蕭重子如蒙大赦,口中呼道:「晚輩當面謁尊顏,以謝前輩不殺之恩!」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用!你只要幫我一個忙……咦,這冥將是你殺的吧,果然是《血神子》,看這傷勢,血神劫指也有了兩三分的火候!」

    蕭重子這才看到,剛剛被他一指戳死的冥將屍身已浮上水面,由於血液大半蒸發,屍體倒似縮了水,乾癟難看。

    他不知那人是什麼想法,只能含糊應聲,接著耳邊便響起一聲斥喝:「上來!」

    頭上利器應聲縮了回去,他心頭一震,不知那人為何出爾反爾,卻不敢怠慢,應了一聲後,馭氣翻了上去。

    腳還沒沾地,忽有一陣勁風撲面而來。

    「不好,老王八要翻臉!」

    蕭重子本能地有了這般想法,他心中驚懼,但也要垂死掙扎一番,對方勢頭太猛,他來不及看,只是估摸準了來勢,大叫一聲,一指向那處點出,正是血神劫指。

    一指正中目標!

    在蕭重子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元爍僵硬的面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身體向後拋飛,重重摔在沙洲邊緣,接著滑落水中。即使是他身上血液活性已消,被這霸道的指力擊中,仍然給蒸發了四五成,身體也很快乾癟下去。

    「中計!」

    蕭重子收回手去,猛地衝前,低頭看元爍的屍身,找了一遍,也只發現他留下的指痕。

    血神劫指力量霸道,中指處肌體粉碎如糜,便是之前有什麼傷口,這一下子也給遮掩過去。他恨恨咬牙,擡起頭四面張望,卻哪能看到半個人影?

    便在此時,湖對岸呼嘯聲起,元氣波動劇烈。蕭重子怒罵一聲,知道自己給那人背了黑鍋,但他也沒機會去解釋,便在對岸人影出現之前,縱身一躍,跳入湖中,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這人就是蕭重子啊,倒也有趣,有點兒我當年的味道!」

    百丈高的天空中,一個人影躡虛而立,道袍飄飄,仙風道骨,宛若有道全真。

    他目光注視湖面上漸起的紛亂,微微一笑:「話中不盡不實,有趣的東西倒是不少。不過,麻煩更多!小妖精找我來,莫不是要看我的笑話吧!」

    正思忖間,遠方元氣波動襲擾過來,他眉頭皺起,身形一轉,整個身體像是沒入了夜空之中,再無半點兒蹤跡。稍差半分,遠方天際青白光流閃過,劃過夜空,直撲湖面。

    「元難老鬼來得好快!現在正面相對,我還不是他的對手……嗯,但願這一個月裡,別再來這些煩人的傢夥了!」

    他目光轉向湖對岸那面不屬於天然的陰影,繼而想到了蕭重子說出此地時,微妙的態度變化:「妖雷古剎,對了,小妖精所說的會面地點,也是這裡!」

    他勾起唇角,正要移過去,心中忽地一動,目光偏移,恰看到湖面上一點微光亮起,卻在瞬間漲滿了整個視界。

    道人先是驚訝,隨即又嘿然冷笑:「好個元難!還是小看他了!」

    冷笑聲中,他也不作勢,斜披在背後的長劍,鏘然聲中彈出鞘外,帶起一溜青光,在身前一繞。道人這才握住劍柄,口發清嘯,劍氣森然,如竹影交錯,層層叠叠。

    撲面而來的真息狂飆,便像是撞入了幽深的竹林裡,在一陣「唰唰」的風嘯聲中,漸漸消減,直至於無。

    湖面上傳來了極淡的驚咦聲,又很快轉變成一聲森森冷笑:「青煙竹影百叠障,是明心劍宗何人在此?」

    道人知道說話之人,便應該是元難了,雖說此人輩分、修為樣樣在他之上,但身為正道宗門的精英弟子,在面對這些邪魔之時,也是要講些骨氣的。

    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應——

    「明心劍宗門下,『靈竹』李珣,見過元難大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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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48:04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二章  古剎


    來人正是李珣。

    時光如水,倏乎即逝,此時此刻,在通玄界摸爬滾打了七十餘年的他,已不是當年青澀的毛頭小子,即使是面對包括元難在內的七位高手,也依然從容視之。

    畢竟,他現在也積累了一份屬於他的聲望——「靈竹」李珣,在通玄界的年輕一代中,可說是最出類拔萃的幾人之一。

    無論是萬里追殺作惡多端的「氓山老怪」,又或獨鬥為惡一方的千年殭屍王,還有以一人之力,力抗無心宗十二『心魔』等等事跡,都為他的形象塗抹上一層層亮麗的光彩。

    也正因如此,此時湖面上,才會因為他的回應,而蕩起一波漣漪。

    站在湖心沙洲上的元難皺起了眉頭:「『靈竹』李珣?就是用三年時間,困殺『天鷹妖王』,號稱正道十宗三代弟子中,禁法第一的那個?」

    元難是個頗為醜陋的中年男子,塌鼻長臉,雙目細長,右頰處還有一道扭曲如蛇的黑色長疤,五官都有些微微走形,只是身姿頎長,挺拔有力,也算是別有一番威勢。

    他雖然位高權重,但對通玄界近年來如日中天的後起之秀,還是有些印象的。他瞥了一眼宋元敕,也得到了肯定的響應。

    宋元敕在宗門中的地位被元難穩壓一頭,說話行事自然要小心,他瞧著元難的臉色,在確認了李珣的身份之後,又謹慎地補充道:「最近我宗在這裡行事高調,引來不少閒人,這『靈竹』或許是其中之一……」

    元難微微點頭,他也聽出來了,宋元敕話中的意思,是不願與這個近來如日中天的修士結怨。

    但他一向自負,對這個也不看重,仰天一笑,聲音無視數百丈的距離,在李珣耳邊響起:「原來是明心劍宗的後起之秀。好極了,給我個解釋。你到這東南林海來,為了什麼?」

    這話絕不客氣,但卻非常符合元難的身份。若論輩分,他是李珣的師祖一級,冥王宗與明心劍宗又是一正一邪,數萬年來不知有多少恩怨摩擦,如果他客客氣氣地問話,反倒是奇也怪哉。

    天空中的李珣也明白這個道理,聞言微笑道:「追蹤一個對頭,恰好路過,驚擾諸位,抱歉!」

    「對頭?哪個?」

    李珣忍住心中的荒謬感,淡然道:「老對頭了,幽魂噬影宗大姓弟子,百鬼道人便是!」

    他這邊說得輕描淡寫,下面冥王宗諸人卻是一陣嘩然。

    「幽魂百鬼?」

    並不是說這個名號比「明心靈竹」還要響亮,而是冥王宗與此人之間的仇恨,便是傾盡三江五湖之水,也難以洗淨。此時便連元難也把持不住大尊的威嚴,醜陋的臉上青黑之氣交錯,殺氣森森。

    這也由不得他不怒,近二十年來,冥王宗與幽魂噬影宗關係緊張,為了幾塊鬼靈死地,幾乎是連年衝突,大致是各有勝負。

    但唯有這百鬼道人留給冥王宗的,只有洗不盡的恥辱與仇恨。

    最近,也是最典型的例子——

    七年前,百鬼單槍匹馬潛入冥王宗剛佔據的一塊鬼靈死地,以絕高的禁法修為,設下「通幽鬼路」,竟在無聲無息間,將七冥星使之二打成廢人,需精密合擊的七冥星陣,也立時土崩瓦解。

    自從當年鍾隱「一劍破七冥「之後,冥王宗還從沒有吃過這種大虧,元難又如何不惱?只是

    「小子安敢欺我!」元難森然回應:「那百鬼被北地我宗九冥將追殺,自身難保,又怎麼出現在這東南林海?」

    「九冥將?」李珣不介意刮一下元難的面子:「還請大尊節哀順變,就我所知,百鬼一個月前突圍,九冥將合擊之時,有四人遭難。也多虧貴宗合圍,我才能及時跟上來……」

    此言一出,湖面上就連「嘩然」的力氣也失去了,即使是在百丈高空,李珣也能感覺到,元難驚怒如狂的眼神盯視上來,幾乎已把他當成是殺人兇手,極欲碎屍萬段。

    從本質而言,元難的遷怒是正中目標。

    但他終究不知道其中的關竅,而且他也算是前輩高人,即便是明知李珣頗有幸災樂禍的心思,也不能失態。

    在一陣狂怒之後,元難硬生生壓下心中殺意,森然道:「多謝告知……既然是路過,也好。這幾日,我宗在此有事解決,不歡迎其它宗門插手,你自去吧。若百鬼那廝真在附近,自有我宗與他了結!」

    他說得不好聽,李珣的回應也很痛快:「我不會打擾貴宗行事,但我的行蹤也不需要貴宗置喙。就此告辭,請了!」

    不待元難發怒,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廣闊無邊的東南林海。

    粗可合抱的參天巨木,結成綿延數十萬里的原始森林,成千上萬的水流暗河縱橫其間,奇花異草,珍禽異獸不可計數,是修道人經常光顧的福地。

    李珣要去的妖雷古剎,便是坐落在這林海深處,千多年前,這裡也是個頗有名氣的地方。

    一代妖僧雷音曾落腳在此,收幾個弟子,煉煉邪法,日子也算快意,但後來卻惹怒了鄰居——無量海上的無量天宗,一夜之間,基業便給連根拔起,這妖雷古剎,也就成了廢墟。

    「果然是廢墟啊!」李珣站在這座破敗大廟的正門前,看著陰森森洞開的門戶,啞然失笑:「當年無量天宗必定是從這裡破門而入,好端端的一個紅銅大門,給砸成了什麼樣子!」

    林海中空氣潮濕,古剎又依著一處大湖修建,數百年沒有人跡,台階上的青苔已厚厚一層,便是門後躺倒的銅門殘片,也都給腐蝕得差不多了。

    李珣腳不沾地,輕飄飄跨門而入。

    古剎五進院落,殿字樓台以百計,中大佛殿十餘間,若在人間,也算是大手筆了,但在通玄界,也就是個僅可容身的小廟吧。

    「嗯,不但小,氣味兒也怪!」李珣鼻頭聳動,這裡除了濃重的陰潮之氣外,還有股淡淡的血腥氣。順著氣味,李珣不去正殿,在前庭側方一處佛堂內,找到了氣味生發之源。

    佛堂中供奉的佛像早給打得粉碎,供案之下,地面下陷成一個一丈方圓的坑穴,不知多深,坑中血肉狼藉,濃濁的血液正微微鼓漲翻滾,彷彿這地下有柴火燃燒,而這裡便是一鍋將開的血肉羹。

    他皺皺眉,自殿外折了一根樹枝探了探底:「一尺三分三……」隨即腳步不停,又到另一邊的佛堂去。

    不出他所料,那邊也有一處這樣的坑穴,徑長、深度相仿,只是其中卻是一汪黃水,上面飄著一些殘肢斷臂。

    李珣在古剎中轉了一圈,六個大殿、四個佛堂、兩座鐘樓,還有後庭,共十三個坑穴,其中正殿坑穴徑三丈,尚未有血汙,其餘十二處,除了最先到的那個佛堂,其餘各處,都是一坑黃水。

    查探完畢,李珣站在一處還算清爽的偏殿中,皺眉思忖。

    「十三血坑……果然『化血煉法』。」

    旁人不知也就罷了,他又怎能不知,這十三血坑可不是簡簡單單挖個坑就行的。為了修煉『燃血元息』,十三血坑需以地火為基,以精妙禁法聯結元氣,使精純元息在十三坑內互通往來,方有奇效,而這裡就這樣挖了幾個坑,便成嗎?但事實擺在眼前,李珣也不能不信。

    想了想,他手上掐個了靈訣,正要施放,心中忽地一動,目光偏移,向旁邊陰影中一掃,沈聲喝道:「誰?」

    「李真人,是我!」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響應,然而,開口的人卻絕不普通。

    隨著話音,一個纖細的人影裊裊婷婷走出來,向這邊微微一福。

    李珣先是一驚,但很快就定下心來,老老實實回了一禮:「原來是羽夫人,先前孟浪了,莫怪!」

    頓了頓,他又謹慎地道:「此處說話,無礙嗎?」

    「真人放心,不礙的!」出來的女修微微一笑,一時間,昏暗的大殿內也似被這女修傾城艷色所驚,猛然一亮。

    李珣不是不沾葷腥的貓,對眼前女修的艷色,自然也頗為心動,但要命的是,他對這女修知根知底,以致根本動不了歪念頭。

    眼前這女修,正是北極夜摩之天的主人、散修盟會十大執議之首、通玄界三散人之一的玉散人……的侍女。也就是以宮、商、角、征、羽為名的「妙化五侍」中,排名最末的羽侍。

    說是侍女,其實便是侍妾的身份。因此,李珣才尊稱她一聲「夫人」。

    若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李珣記得清楚明白,此女在被玉散人收為侍妾之前,還有一個身份——陰散人的親妹妹,秦婉如的娘親。

    見過二女後,誰也不會否認其中有微妙的血脈聯繫。除卻依稀有些相似的五官輪廓外,這對母女花的神韻也頗為相似,兩人都是那種柔弱到骨子裡,也嫵媚到骨子裡的尤物。

    只不過,秦婉如在柔弱中,總有一股欲挫而不能的堅韌,使男子總無法真正的征服她;而羽侍則是柔弱之下,更有一番似水的溫順,柔至極處,足以化去一切的剛硬——至少表面上如此。

    李珣不介意對方是玉散人的侍妾,當然也不在乎已經成為傀儡的陰散人,然而他畢竟與秦婉如有肌膚之親,在這種情形下,面對羽侍,即使對方全不知情,他心中也是有幾分尷尬,自然也就少往那裡去想。

    羽侍當然不知道李珣心中轉的是什麼念頭,但她在這幾十年間,與李珣也打了不止一次的交道,知道這個外表看上去光風霽月,一派仙風道骨的修士,心底是何等狠辣陰沈。

    雖說這些年來,此人一向乖覺,但她仍不敢大意,柔柔一笑道:「勞煩李真人到此相助,妾身感激。只是,真人似乎來晚了些?」

    「啊,路上碰到了一個對頭,耽擱了些時間。」李珣漫不經心地找了個理由,然後便將話題轉移到他所疑惑的事情上去:「師姐要我做事,我沒意見,只是今日此事,總覺得沒有來由,羽夫人可願為我解惑?」

    「沒來由?」

    「不錯,區區一個蕭重子,似乎不值得我們大動干戈,除非,他身上還有……」

    「李真人!」羽侍忽地開口打斷他的話,柔媚的面孔上並沒有不滿之色,但她輕柔的語氣中,卻有著令李珣不得不重視的意味。

    「無憂小姐吩咐下來的事,恕我不能說得太多。而且我也在想,真人只要將小姐拜託的事情做好,也就足夠了!」

    李珣微一咧嘴,似乎在笑,但眼中寒芒閃爍,分明是另一種味道。他盯著羽侍的俏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這個自然。」

    羽侍溫和一笑道:「如此,我便回去覆命了。東南林海這邊,還要多請真人費心!」

    李珣略一皺眉,道:「怎的,羽夫人要走?難道師姐將這邊的事情,全撂在我身上了?」

    「真人言重了。以真人之能,這種事情,不過是舉手之勞吧!」

    李珣抽了抽嘴角,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看她。

    羽侍並不與他對視,淺淺一笑,微垂下頭去,柔聲道:「是了,無憂小姐還留了一句話給真人:若是果真為難,或者那蕭重子自己找死,也不用管他,只要不要讓人知道便成!」

    「嗯?」李珣這一次是真的吃驚了,他腦子裡霎時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似乎找到了點頭緒,卻又看不真切。但有一點卻是很肯定的——

    散修盟會剛忍了十年,又要出招了嗎?

    羽侍離開後很長時間,李珣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只是信息畢竟太少,總看不分明。但他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不再多想,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的事情上來。

    「若真如羽侍所說,此事反倒容易了。只要暗將蕭重子殺死,再毀屍滅跡,不就成了?」

    李珣嘿然冷笑,他當然知道,這種念頭想想可以,真做出來,那小妖精必不與他罷休,他還是按部就班地做下去為好……咦,剛剛他想什麼來著?

    目光掃過陰森森的大殿,李珣想了想,身形倏然逝去。

    距妖雷古剎約五十里的一處密林中。

    夜色早已深了,在這無邊林海之中,蟬聲輕唱,群蛙低鳴,李珣目光不受黑暗的限制,在四面一掃,確認布下的禁制沒有疏漏,這才掐動靈訣,學自鍾隱的「骨絡通心」之術,徐徐展開。

    鍾隱為他量身訂做的秘法果然不凡。

    在法訣牽引下,他體內氣機流變,寄魂轉生之術不發而自生,剎那間質氣轉換,本來絲絲縷縷流動的玄門真息,「蓬」地一聲脹開,化為滔滔陰火,在膻中脈輪處一個脹縮,又歸於深寂。

    變動的不只是真息質性,包括肌肉、骨骼、氣脈,都在這一轉化中,生出微妙玄奧的變化。

    本來線條柔和,溫文爾雅的面容,只因為幾道肌肉的移位變化,又抽去血色,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除了同樣英俊之外,面目神態總有些說不出的陰冷詭譎。

    將兩張臉擺在一起,怕是找不出半點兒相似的地方。

    這面目的變化卻不全是「骨絡通心「之功了,而是在參合「無顏甲」的易容法訣後,結合「骨絡通心」之術,由內而外進行的筋骨輪廓大變化。

    經過六十餘年不斷改進,恐怕就是最熟悉他的人,也無法看出端倪。

    李珣摸了摸臉頰,確認無誤後,這才滿意一笑,在臉上牽動起數道詭譎的條紋來。

    他輕咳一聲,身側空氣微一波動,一道纖纖身影無聲無息地現身出來,伸出美玉般潔淨的手掌,掌心處放著一個漆黑如墨的手環,黑白分明,分外惹眼。

    李珣自顧自地拿下玉辟邪、風翎針等飾物,披散了頭髮,又解下外袍,這才從那玉掌中拿了手環,套在左腕處。

    那纖纖身影先接了諸般寶物,又無聲無息地移到他身後,手指靈活挽動,很快幫他結了個與之前稍異的道髻,再服侍他換上一身早已準備好的玄青金襟道袍,束以玉帶。

    至此,世上便少了一位明心劍宗的後起之秀,多一名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

    深沈的夜色便是最好的掩護,隨著纖影再度沒入虛空,李珣長身而起,開口喚道:「幽一!「

    一個雄壯的身影跨空顯現,站在李珣身側。他全身都罩在一個寬大的黑袍之下,便是面部空處,也有一層若隱若現的黑氣繚繞,遮擋住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那雙赤芒流轉,蘊含著無窮殺意的眼神。

    李珣輕撫腕上的七鬼環,輕聲道:「你到湖邊古剎裡去看看,發現了什麼,回來給我說!」

    幽一默然點頭,雄壯的身形倏然飛起,很快消沒在虛空中。

    李珣稍一計算召喚傀儡所需的元氣,想了一想,又喚道:「幽二!」

    先前沒入虛空的纖細人影再度出現,她同樣是罩在一身連帽的黑袍之下,只有那雙清亮如水,又淩厲如刀的眼神為人所見。

    即使已與傀儡相處了六十餘年,李珣也不想直視她的眼睛,他輕聲道:「摘了帽子吧!」

    幽二並無絲毫猶豫,拂去風帽,露出其中傾城之姿。

    甲子光陰,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哪怕是一絲痕跡,雖說缺乏血色,但也正因為如此,肌膚幾如玉石一般,清冷光潤,沒有半點兒瑕疵。美得……就像一座玉製的雕像!

    李珣的手指自她臉頰上滑過,感受到其細嫩觸感的同時,也收穫了沁入血脈的冰冷。幽二的面目沒有任何變化,李珣看得分明,皺眉道:「笑一個給我看!」

    幽二聞言看了他一眼,啟唇一笑,固然是艷色殊勝,然而,在李珣眼中,卻總是缺了一層縱情恣意,偏又能內斂幽藏的嫵媚風流,與當年那一位,差得實在太遠!

    李珣歎了一口氣,他並不是閒著沒事耍著玩兒,而是由那羽侍,他忽然想到了秦婉如。

    六十年來,秦婉如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繫,除了所謂的《陰符經》,還有李王句所猜測的其它一些東西——比如情報、打手之類。

    當然,這件事是「彼此彼此」,秦婉如想憑借對他底細的瞭解,搾取油水。李珣又何嘗不想利用幽二,在秦婉如身上得利?然而令李珣苦惱的是,兩個幽玄傀儡的靈智復生過程,遠比他預料中複雜得多!

    無論是幽一還是幽二,此時單純以智力論,絕不比任何人差,尤其是戰鬥智慧,幾乎已經恢復到了以前的水平。此外,他們的「生前記憶」,也已恢復得七七八八。

    只是靈智之關竅,實在不是這麼簡單。或許兩傀儡已是記憶復甦,也已經有了「由此推彼,見微知著」的思維方式。

    然而這只是「應該做」,而不是「我要做」,也就是說,兩個傀儡此刻萌生的靈智中,仍缺了一個核心的「本我」!

    或許這是最安全、最保險的傀儡模式,但李珣不想這樣。

    無論私心所欲,又或權威典籍上,像幽一、幽二這樣,以真一之身被煉化的幽玄傀儡,應該是「欲其所為,為亦為,不為亦為」,也就是說,傀儡是有自己的原則判斷的,然而在「御者」的控制下,又會無條件的服從。

    這才是傀儡之術的最高境界,李珣雖不至於浮躁到要在六七十年間,將此法推向至高層次,可是像現在這種模樣,對上秦婉如,真的沒問題嗎?

    「兩個月後的摩蒼山之會,不好辦哪!」

    李珣歎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幽一回來了。

    李珣放幽一出去,目的也在於「鍛煉」,現在看來,幽一做得還不錯。

    幽一用渾厚的嗓音道:「……十三血坑已用了十一個,已快要功行圓滿,但正殿主穴的『材料』沒有弄到,應該是被意外中斷,還有,這十三坑的佈局……」頓了頓,才道:「或許是先天地火竅穴!」

    這是傀儡少有的人性化語氣,可算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話中的意思,反倒不這麼重要了。

    李珣心中一動,讚了一聲道:「很好,說下去!」

    此時幽一的眼神確實非常人性化,他掃過李珣的面孔,沈沈發聲:「血坑之下,必有地火,這佈局總體還成,細節粗糙,水平一般,不過地火精純得過分,應不是後天引來,而是先天便有。

    「這人只是因勢佈局,才有這般效果……這血坑下的玩意兒,比這血坑本身,要更有趣兒一些!」

    初始時話音還有些生澀,但越說越流利,到最後總結時,甚至已有幾分當年血散人的風範!

    李珣心頭一震,緊盯著他的眼神,光芒流轉中,似乎已多了幾分靈動之意,心中喜悅,知道這熟悉的場面,讓幽一的神識與記憶進一步融合,靈識復生的程度,更進一步。

    不過,幽一的話也確實提醒了他:「先天火竅?這就怪了,林海水氣充沛,地上地下,河道縱橫,這十三個地火竅穴能先天存在於此,又沒有絲毫痕跡,若說沒有什麼封禁,才真是鬼都不信……」

    可封禁在哪兒?問題貌似更複雜了!

    「古剎禁制隱而不露,若不是十三血坑,也未必能讓人看出端倪。這布禁之人,手段之高明,恐怕要在我之上,只是不知這是『峰迴路轉』、『天星散數』又或者『大巧不言』了!」

    他所想的三門手法,分別是回玄宗、星磯劍宗、不言宗的招牌禁法。

    在李珣看來,整個通玄界,能讓他甘拜下風的手法,只可能出自這三大禁法宗門。他坐在樹下,隨手折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比比劃劃,古剎佈局,已盡在他心中。

    十三血坑的方位佈置,他恐怕比那個半調子的修煉者要更熟一些。他又在剛剛飛出之時,將周圍地勢盡收眼底,現在要做的,就是將自己當成那布禁之人,看如果是他來佈置,會是如何做法。

    各宗法門雖然不同,但依托的都是這浩渺大道,諸法相通,李珣也有自信使他的方寨與當年那位高人彷彿。

    隨著進度的深入,他對這古剎的封禁,是愈來愈感興趣了。

    「十三火竅為主幹,又匯聚林海水脈,水火相濟,不露半點兒端倪,被這樣的封禁鎖住的,又會是怎樣的寶貝呢?」

    相比之下,那個什麼蕭重子,真的不算什麼了。

    或許這才能解釋得通,冥王宗、散修盟會、甚至還有魅魔宗,會紆尊降貴,到此一遊的詭異吧。

    在李珣為古剎封禁大動腦筋的時候,古剎周邊的大湖上,元難臉色難看,肌肉抽搐,更是醜惡了十分:「區區一個蕭重子,如何能夠殺掉元爍、元樟?而且,手段還是這麼乾淨利落?」

    宋元敕從元爍屍身前站起,臉上也不好看,只是他面目端正,看上去便比元難沈靜許多。事實上,他也確實是冥王宗的智囊型人物,比脾氣略有些暴躁的元難,要更沈得住氣。

    「致死傷勢確為『血神劫指』,奇經斷絕,血氣兩虧,這是沒錯的。只是……」

    宋元敕稍一沈吟,才道:「我與蕭重子打過照面,以他的修為,只元爍一人,在不輕敵的情況,便足以讓他死上十次,像這樣乾脆利落地同時解決掉兩人,元氣波動也低弱至無,就常理而言,絕無可能!」

    元難瞥了他一眼,森然道:「可眼下他們卻死了!」

    宋元敕知道他的性情,並不在意,只是歎了口氣道:「是啊,正因為如此,才不合情理……大尊,有沒有可能是什麼人在背後干擾?」

    元難目光掃過,宋元敕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沈靜地道:「這不是為我等的失敗找借口,而是這幾日裡,追殺蕭重子時,每每在關鍵時候,意外層出不窮。

    「像是某些異獸的干擾、痕跡消失,甚至還有幾個散修『無意間』衝撞過來……看似巧合,但若連在一起,恐怕也不是這麼簡單!」

    元難皺眉,他雖有些剛愎自用,但對身為宗門智囊的宋元敕還是比較看重的,且宋元敕一說,他也想起一件事來。

    「難道此間事機不秘?你這麼一說,我也想到了,今日途中,我看到朱勾宗那幫子雜碎在周邊閒蕩,還以為只是過路的,現在卻說不準了……」

    「朱勾宗?他們潛匿暗殺之道,可是天下獨步!難道……」

    「正是如此,當然,也有可能是百鬼那廝!這樣,我們抓緊搜索那個蕭重子,另外,我立刻傳信宗門,請調至少兩位尊者支持。還有,讓北地元隆等人回援,靈竹所言,未必屬實,還要查證……」

    說是查證,但在場的人都明白,以靈竹的身份,說話斷無虛言之理,這麼一說,也不過盡盡人事而已。

    氣氛頗有些壓抑,除了元難,場中都是十八冥將中人,他們雖不能橫行天下,但畢竟也算是少有敵手,驕橫慣了,曾幾何時,他們競成了被人痛宰的對象?幾個月下來,十八冥將,競去了三分之一!

    宋元敕心中也不好受,但畢竟想得周全,他微一皺眉,聲音忽又壓低了少許:「大尊,為了此事,讓宗門精銳盡數到此,怕是不太穩重!為何不讓『他們』……」

    「噤聲!」元難細眼中寒芒閃過,刺得宋元敕一個激靈,但很快,元難便控制住情緒,醜臉上甚至比之前更要幽深十倍。

    「讓他們來,我們還能得著什麼?玄海那邊本就是他們主導,這次蕭重子的消息又是他們透露的,他們處處佔著主動,若我們不能預先撈些好處,就等著盟約之後,送脖子上去給他們宰嗎?」

    宋元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他更清楚,此時的東南林海,恐怕已不是元難所設想的這麼簡單,派來的後援未必能起到什麼作用,反而要祈求,不要到時候賠了夫人又折兵便好了。

    他暗歎一聲,又聽元難道:「妖雷古剎也是個要緊所在,就派……」

    「大尊!」宋元敕在一邊打斷了元難的發話,此時他也顧不上這是否無禮,只是強撐著笑容道:「大尊豈不聞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說了半截,他的眼神便掃過沙洲上兩具屍身。

    元難立時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同樣地掃了一眼,醜險上陰鬱下來,良久才道了一聲「好」,不再說派人看守之事,叫人攜兩個冥將的屍身,向湖對岸退走。

    只是他們卻不知,正有一對幽深的眸光看著他們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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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48:29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三章  亂局


    「實則虛之?嘿,宋老四果真是自作聰明!」水面之下,一個腦袋冒了上來。便像剛剛的蕭重子一般,隱藏在了沙洲的陰影下,寒幽幽的目光掃過對岸的陰影。

    「眼見大魚從手邊溜走,哼,不過,這古剎中果然有古怪!」

    人影瞇起眼睛考慮:「只是更古怪的,卻是那個傢夥,他究竟是用什麼法子,先殺元爍,再逼死元樟,最後還天衣無縫地嫁禍的?可惜潛得太深,沒看到那人的形貌……

    「貌似不知此間的關節,又對冥將痛下殺手,還有靈竹所說……難道是百鬼?這就有趣兒了。

    「還有更有趣的,宋老四所說的『他們』是誰?盟約?冥王宗與誰結了盟?」人影感覺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條很重要的脈絡,這脈絡牽扯到的秘密,恐怕比眼前這古剎中所隱藏的,要重要得多。

    將諸多信息在心中權衡一下,他決定先到妖雷古剎去看看,他通過秘法聯繫了同門,將這個消息發過去。在同門回應之前,他小小翼翼地潛上岸,然後一頭撲進了暗沈無邊的叢林。

    妖雷古剎並不大,以人影的神速,走馬觀花地一逛,不過花了小半刻鐘。

    將古剎佈局記在心中,他也不留戀,迅速出寺,在距古剎五十步左右的叢林邊緣,找了一棵大樹的樹冠,竄了上去,身形與繁密的枝葉融為一體,莫說人眼看過來,便是棲身在枝葉間的鳥兒,也沒有感到異樣。

    這時,同門傳來回應,讓他在古剎周圍蹲點,剛剛那些消息,自有他們去查探。這法子其實不怎麼聰明,可是他們卻沒有冥王宗那麼詳細的情報,也只好將就了。

    他略一觀察周圍的形勢,決定把潛伏地點就設在這棵樹上。

    這裡離寺廟太近,本不是留守的好地方,不過,正是因為不安全,所以沒有人會到這裡來,省了許多麻煩,而他對自己的潛形匿跡之術,則有絕對的自信。

    他以宗門秘法,將呼吸調整到一個特殊的頻段,全身毛孔都與外界形成一個極微妙的循環,使自己和這棵大樹形如一體,神智也進入一個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狀態。

    日昇月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這段時間裡,古剎保持著一個很詭異的平靜,沒有人進出。樹上的人影保持著高度的耐心,就這樣過了整整十五個時辰。

    在隔日的淩晨時分,外界的刺激使他從這個玄妙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但他的身形、乃至呼吸卻沒有絲毫變化。他的眼睛已完全閉上,但方圓十餘里範圍內的一切變化,又都具現在他心中,鉅細靡遺。

    此時正值天地間最黑暗的那一刻,寺廟簷角的陰影幾不可察地晃動一下,然後便又恢復到正常狀態。

    這樣的變化已不是肉眼所能觀察到的,然而卻瞞不過樹上人的心眼。他可以「看到」,那邊正是一道虛幻不實的影子,倏忽間沒入了牆頭之內。

    「噬影大法!」樹上人心中一跳,首先印證了他之前的一個想法。

    這使他精神大振,估摸著距離已經差不多了,他也離開潛伏了一天一夜的樹冠,藉著大樹投出的陰影,一直延伸到古剎的簷角下,便如剛剛進入的那人一樣,潛了進去,且身法圓融自然,似乎更在其人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身形,與先進去的那人保持在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上。

    如此,他既能感應到對方的位置,也能保證自己不被發覺。

    只是他也無法感知對方的具體行為。

    正殿、鼓樓、佛堂……黑影似乎在古剎中無目的地閒逛,但若仔細分析,他行進的路線,似乎則存在著某種玄妙。

    樹上人心中越發地驚訝,因為隨著對方的步伐進度,古剎附近範圍內的天地元氣,竟發生著某種極細微的變化,如果不是身處其中,又集中精神,也未必能感覺出來。

    「難道他可以破解古剎中的秘密?對了,明心靈竹、幽魂百鬼,可都是行家能手啊!」

    樹上人想到那「黑影」在通玄界的名聲,感覺自己很可能中了大彩,他心中興奮,但腦子卻越發地冷靜。

    他開始記憶對方行走的路線,估摸著重點,同時還要小心不要被發覺。這非常辛苦,但他認為,這還是值得的。

    終於,前面的黑影停了下來,在第四進的一座偏殿中,久久沒有動彈。

    可是古剎中的天地元氣流動,卻漸漸地明晰起來。

    關鍵的時候到了!

    感受著氣機的牽扯變動,他覺得自己應該通知同門了,可是他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再等會兒。

    此時正是關鍵時候,整個古剎內的氣機變動都十分微妙,若在此時通知同門,牽動氣機,說不定會有什麼意外的變化。

    他開始小心翼翼地接近。

    天地元氣的流動已到觸膚可察的地步,但是波動的範圍卻在逐步縮減。

    他不自覺地開始加快了腳步,他現在和偏殿的距離大約只有二百步左右。接下來是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他將宗門匿蹤秘法發揮到了極致,在樓殿草木陰影中,無聲無息地潛過去。在這個距離上,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略顯粗重的呼吸。

    他在等氣機穩定的那一刻,當機關全部破解乾淨,他便會第一時間通知同門,然後衝進去。

    為了更有效地做到這一點,他開始對自己的站位進行微調,無聲無息地走了兩步,心中忽地有些怪異。這附近的元氣流動,似乎在某個節點上,發生了細微的停滯,而那個節點……

    低低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充沛的中氣卻讓周圍的空氣也隨之顫動,隆隆有聲。

    他猛地轉過身來——這是一個本能但愚蠢的行為,但背後暴起的強壓,宛如一隻陰森凶厲的野獸,讓他沒有膽子用後背來面對。

    這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影響!

    翻身的剎那,他的瞳孔中映入了一雙赤紅如血的眸子。

    便在此時,周圍的氣機變動忽地停止了,一直持續不斷的元氣變化,也戛然而止,再沒有了後文。

    樹上人敏感地發現了這一變化,可是他很快就發現,這是他做的第二件蠢事!

    無意義的分心使他保命的遁法遲了一線才發動,雖然整個身體霎時化做一片虛緲不實的空氣,但右肋下仍被拳勁及體,鐵杵般的拳鋒撕開了他的皮肉,更讓他的血氣整個沸騰起來。

    一口鮮血噴出,他的身影從虛空中閃現,卻已經踉踉蹌蹌。

    剛剛這一擊,讓他全身的血脈扭曲斷裂不知多少,但相比之下,這一擊背後的信息,更有力一些。他瞳孔中滿是恐懼:「血魔化心大法,是血魔化心大法!」

    這絕不是蕭重子半調子的「血神劫指」,而是攻伐血氣,吸魂蝕魄的絕頂魔功!

    而這也正是血魔化心大法最出名的質性。擊得實了,甚至可讓人全身血液瞬間蒸發,他心神受震,修為又差了一截,兩下交攻,就這眨眼間,他至少損了百年修為。

    即使是這樣,對方也沒給他半點喘息的機會,大片的空氣在噴薄而出的巨力下呻吟,虛空中似乎張開了無數陰森森的大口,濃郁的血腥煙氣從中噴發出來,結成一片血幕,將他包裹在其中。

    樹上人發出一聲嘶叫,他蜷著身子,硬生生地從血幕中衝了出來,空氣中響起了刺耳的裂帛聲,無數血煙粘在他身上,瞬間將他裸露的皮膚蝕去一層,露出鮮紅的血肉。

    所有的神經血管在這種強蝕下,都開始了劇烈的抽搐,這讓他精妙的遁法,變成了一個笑話。

    他受創纍纍的身子,在古怪的顫動中失去了平衡,一頭撞在不過兩丈高的院牆上。

    沈悶的撞聲方起,尖銳的破空嘯音便將他撕得支離破碎。

    樹上人身體劇顫,後背上已開了一個直透前胸的孔洞,出奇的沒有半點血液流出來。

    他再度嘶嘯一聲,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硬生生地撞破了院牆,跌跌撞撞沒入了黑暗中。

    然而,他的神智不可避免的昏沈下去,胸前背後的創口提醒他,他隨時都有可能倒斃在地。

    便在這個時候,同門熟悉的嘯音從百里之外響起,又以絕高的速度迫近。

    這時候,奇跡般的,那個惡魔沒有追上來!

    他撫住胸前的創口,想用嘯音招呼同門,然而,聲音還在喉嚨裡盤旋,一隻纖長的手掌輕印在他後背上,送入一絲沁入臟腑的寒意,也讓即將出口的嘯音瞬間凍結。

    纖手一擊,透進的真息沒有任何可供分辨的質性,只是恰到好處的擊斷了供應他生機的一切氣脈聯結,他喉嚨裡發出「呵呵」的怪聲,身子開始了最後的抽搐。

    也就在他的身子漸漸停頓的時候,至少有五個以上的身影越過古剎的院牆,撲了進來。

    稍後數息,一道尖厲長嘯沖天而起,突起的嘯音將數百里方圓的林海盡數驚動起來,無數宿鳥驚飛,遮天蔽日。

    偌大的林海就在這場紛亂中,迎接新一天的到來。

    元難在嘯音響起的第一時間,便帶著五大冥將向著古剎這邊趕來,雖然他甚至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在距離古剎不過七八里的地方,他看到了古剎上空厲嘯飛過的人影。

    在這一剎那,他便看到了好幾張熟悉又忌憚的面孔,臉色變得無比難看:「朱勾九殺,究竟來了幾個?」

    宋元敕腦子更清楚一些,他臉色凝重,低聲道:「大尊,看他們的模樣,似乎是吃了虧,難道說,寺廟裡面,還有硬手?」

    「蕭重子?」元難提起了這個名字,但又很快否定,那個半調子的貨色,在那些殺胚眼前,怕是走不出十步。

    他決定追上去看看。但那些難得現身出來的殺手,卻好像在瞬間冷靜了下來,中斷了嘯音,又很快地斂去了形跡。以元難的修為,也無法捕捉到他們移動的軌跡。

    正奇怪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這是自遙遠天際傳過來的劍氣呼嘯,從這大氣規律性的震盪中,元難感覺到了一個極熟悉,但又極使他不快的氣息。

    他偏過頭去,正好看到被晨曦染紅的天空中,十幾道排空直進的劍光。

    他一眼便看到了所有劍光前端,那個熟悉到極致的面孔。

    他睜大了眼睛,口齒間含糊地罵一了聲,即便隔著十餘里的距離,與那位面目方正威稜的修士目光交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機。

    「這所謂的『機密』之事,究竟還有多少人知道?」宋元敕心中長歎一聲,表面上卻是沈穩喝道:「有敵,就位!」

    李珣從距古剎二十餘里的地方露出頭時,妖雷古剎方向,厲嘯的餘音還未散去。

    他臉上陰沈冰冷,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剛剛斬殺了一個通玄界出名的殺手。

    也許這會讓一個初出道的修士一夜成名,但對李珣來說,卻沒有什麼價值。

    事實上,在那人潛入寺中盯上他,而他又毫無所覺的那一刻起,李珣這兩天的辛苦便都付諸東流。

    「遁天刺都來做斥候,那朱勾九殺來了幾個?」李珣已經猜出了死者的身份:「虛昧空遁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今天過後,那『雙刀四刃三小勾』的名號,又該怎麼改法?」

    他森然一笑,兩個幽玄傀儡的真實戰力,隨著其靈智復生的程度愈見加深,也逐漸地解放出來。

    遁天刺身處「四刃」之列,在通玄界,也是最精英的修士之一,卻在兩個傀儡的突襲之下,死得乾脆利落。

    照這種趨勢下去,再過上一二十年,在出其不意之下,通玄界又有幾個人能擋他一擊?

    用這種想法沖淡了鬱悶的心情,他準備考慮一個新的計劃,然而這個時候,劍嘯聲遙遙傳來,他吃了一驚,循聲望去,正好看到不遠處的天空中那一排劍光。

    李珣目光敏銳,一掃劍光前端,當頭一人的面容讓他睜大了眼!

    「惕無咎?天行健宗?」

    李珣有理由吃驚。

    因為他看到的,正是天行健宗三大座師之一的「干元先生」惕無咎,是地位僅在宗主大衍先生之下的絕代高手。

    傳聞其修為甚至已超出大衍先生,成為天行健宗第一人,是近百年來最有可能登上真一宗師的人選之一。

    李珣在五年前,以明心劍宗後起之秀的身份,與他打了個照面,因為當年所作所為的關係,對他頗為留心,印象也十分深刻。

    不過,事情的關鍵並不在這裡,天行健宗第一高手前來此地,總不是採藥賞花,拜訪朋友的吧!

    天行健宗劍光飛掠的速度極快,也就是一閃念的工夫,便超出李珣的視野,向南方飛去了。

    而那邊,正是妖雷古剎!

    李珣心中咒罵了一聲,知道事情又複雜了。

    正想著如何應對,林海上空的大氣又一次震動起來,且是一波連續不斷的尖銳爆響,在聲音傳過來數息之後,爆震生成的狂飆餘波,才碾了過來,李珣周圍的枝葉也嘩嘩作響,聲勢驚人。

    雖然僅是餘波,但風中傳來的信息殘片,卻是豐富多彩。

    在剛剛那一連串爆震中,至少有二十人參與,這些人澎湃的真息撞擊、牽動的氣機變化、以及掀動的一波波元氣狂潮,在這廣闊的空間中生出了無窮無盡的變化,即使只見其一角,也讓人心血浮動。

    李珣蒼白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紅暈,以他此刻的修為見識,已足以從這龐雜的信息流中,分辨出最重要的那一點——兩個至少屬真人級的高手,已經交上了手。

    一方真息至大至剛,浩瀚磅礡,無疑是剛過去的惕無咎;另一個真息質性偏狹淩厲,轉折中又晦暗深沈,看起來很像「七鬼攝海破」,想來就是冥王宗的元難靈尊了。

    擡頭看向天空,果然,目光極致遠處,天空的顏色好像深了許多,一波又一波有形無形的狂飆勁氣,正以某個點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流開去。

    「果然是正邪之間,勢不兩立,一言不和就要動手。」

    這樣精彩的比鬥,卻是通玄界少見,他不自主地腳下使力,向那邊趕去。

    二十里不到的距離,可說是瞬息即至,然而當李珣趕到戰場附近的時候,以元難為首的冥王宗高手群,竟然退卻了!

    惕無咎和元難遙遙相對,壓住陣腳,冥王宗門人很快就消失在繁密的林海之中。

    若說元難打不過惕無咎,李珣倒也相信。

    干元先生一身浩然正氣,至大至剛,又天生辟一切邪法妖術。元難這邪宗大佬雖然了得,但對上惕無咎,他十成本事,能剩下七成便已不錯,加上修為本就有一線之差,兩下相合,情形便更是不堪。

    不過,要敗也不會敗得這麼快吧!如果覺得在古剎秘密未揭開之前,與惕無咎拚命不值得,那一開始就不要動手啊!兩宗法訣多有生剋,正面放對,倒不如隱在暗處,伺機下手更劃算一些。

    這是李珣的想法,可是元難此時倒好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很快就為此事做了個明證。

    就在元難緩緩退卻,眼見就要沒入叢林之中時,一個身影突兀地自半空中現身出來,轟雷掣電般飛掠而下。

    目標卻不是惕無咎,而是在他數百丈外的弟子群。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劃算之舉」了。

    可天行健宗也不是傻瓜,稍一震動,便有一位功力不弱的修士迎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這從天而降的身影竟一分二,詭譎之至地繞過修士,去勢不減。

    不待下面諸人反應過來,其中一個人影一化為二,另一個則一化為三,共計五個人影扯開一個弧形,再一交錯,當即將天行健宗本來穩固的陣型扯得一亂。

    李珣偏頭一瞧,也輕咦了一聲:「**遁?」

    這個極粗淺的遁法,說是幻術也不為過,難得冥王宗能逆行此法,將五個人凝為一體,再驀然分散,不說技巧如何,單這分巧思,便值得一讚。

    只是……

    「以冥將之尊,做這種手段,還真需要勇氣啊!」

    來者正是冥王宗的五冥將,五人均是介於元嬰、真人之間的水平,修為深厚自不待言。

    他們的做法也很明顯,就是要扯開天行健宗的防禦,擊其最虛弱處。準備給天行健宗一個下馬威。

    計劃的前半段做得很成功,五冥將的交叉換位,讓追蹤他們的修士看花了眼,失措間至少露出了三個可供滲入的縫隙,五冥將中某人發出一聲尖嘯,當即三名冥將急掠而下。

    有些反應快的修士飛速回援,然而三名冥將似分實合,回援的修士擋得住一個、兩個,卻再也擋不住第三個!

    最後一名冥將身法詭異,硬生生地從兩方迸發的氣流中穿過去,目標已鎖定一位身披紫衣,看上去嬌貴柔美的女修。

    「只有她最面生,應該是剛下山歷練的小鬼吧!」

    腦中轉著這個念頭,他的目光掃過這女修身邊兩個同伴。

    兩人在通玄界名氣頗響,正是天行健宗三代弟子裡『四君子』中的竹君子和松君子,兩人手下不弱,若在平日正面放對,恐怕也要費一番工夫,但冥將有自信在兩人形成夾擊之勢前,將那女修擊殺當場。

    想到這嬌艷如花的美人兒在他手下四分五裂,他心中忍不住便興奮起來。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是,見他衝殺過來,兩君子竟極有默契地同時退了一步,將那女修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這絕不正常的表現讓冥將心中警報驟響,然而,遲了!

    「鏘」然一聲震鳴,女修胸肋處以特殊方法佩帶的短劍自動彈出,兩隻纖細的手指輕拈劍柄,紫氣騰空!

    冥將看著這把長僅一尺的短劍,在女修掌指間靈巧輕盈地轉動,又是吃驚又是好笑——這還是以雄渾勁健著稱的天行健宗嗎?

    下一刻,冥將就為自己這一次愚蠢的分神付出代價,他看到女修首次用五指齊握劍柄,緊接著,他身邊的空氣便猛然一滯,好像一張大網猛力收縮,堅韌細密的網線勒得他遍體疼痛。

    然後他便看到了直指他眉心的劍尖,尺長的劍身上彷彿流動著紫色的火焰,彷彿千尋高峽下奔騰的激流,走雲連風,浩浩蕩蕩,卻沒有一絲溢漏在外,局縮於狹小的劍身內,隆隆震鳴。

    冥將生出了強烈的危機感,他厲嘯一聲,再不顧身上的疼痛,扭轉身體,向側方閃去。

    可是他的嘯聲裡,忽地便插入了女修悅耳的低吟。

    聽來悅耳,可下一刻,冥將頭頂便打了一個霹靂,劇烈的震波使他心神激盪,他本能地回頭,卻看到一點紫星破空而來。

    「哧哧」的聲響,聽起來像是燒紅的烙鐵放入了冰水中去,其中還夾雜著一聲低啞的慘哼。

    冥將數百年的經驗發揮了作用,要命的時候,他悍然伸手,用血肉之軀硬擋那一看便知道是罕見神兵的短劍。

    劍刃如破朽木,透掌而入。

    冥將再發出一聲慘嘶,卻激起了狂性,五指猛力內扣,同時以秘法化劇痛為刺激,功力瞬間暴增兩成,若女修經驗不足,以為斷其一掌便可得勝,等著她的,便是冥將致命一擊。

    可是,真的會經驗不足嗎?

    冥將方纔蓄力,便感覺到掌心創口處,短劍鋒刃竟活潑地跳動起來,吹毛斷髮的利刃視周圍皮肉筋骨如無物,就如在虛空中舞動一般,輕描淡寫地劃了一個完美的圓!

    隨著劍刃的轉動,數以百計的氣機被收攏起來,牽動著元氣,猛力一絞!空氣中登時炸開了一團血霧,無數肉沫骨渣才崩濺出去,便被同時噴發出來的紫色火焰憑空蒸發,再沒有半點兒痕跡。

    任是誰看到自己的手掌連帶小臂給絞碎至渣,也沒法保持一貫的心情!

    冥將並不例外,在血霧噴發的剎那,他整個人都傻了,所以,他也不會看到,在血霧擋著他視線的時候,那紫衣女修,身形一轉,從虛空中消失,再出現時,已是冥將背後。

    左右上下同時傳來示警的喝聲,但不等他反應過來,灼熱的劍刃已自他頸後輕輕抹過。

    溫度高至極處,反而成為刺骨的冰寒,這絲寒意破開肌膚、血管、脊柱、氣管、再裂喉而出,剎那間封住了他的所有生機。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49:05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四章  顰兒


    在這一連串令人眼花撩亂的變化之後,林海上突然陷入了一波極詭異的靜默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正收劍入鞘的女修身上,尤其是冥王宗的諸人,他們甚至連吃驚都忘記了,眼中只是一片茫然。

    看著那女修從容平靜,毫無波動的俏臉,李珣抿起了嘴唇,盡力保持臉上的平靜,但他放大又收縮的瞳孔內,分明還殘留著震驚。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個女修,他好像是認識的!

    「紫衣紫劍,又是天行健宗的,難道是她?」李珣遙看著天空中那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時間竟是呆了。

    六十年時光的沖刷,足以讓李珣忘記許多事。

    然而,在他心中,仍有一道已經面目模糊的倩影,偶爾翻動漣漪。

    之所以仍能記著,是因為他親自將那本來嬌美可愛至乎天真的女修,抹去尊嚴,賦予她淒愴、迷離、至乎絕望。

    顧顰兒,那個可憐犧牲品,嵩京一事後,便再無消息的「受害人」——

    他看著眼下這位冷靜決斷、漠視血腥的女修,一時間對不上號去。

    李珣心中疑惑,可現在卻不是發呆的時候,那個冥將的死讓冥王宗丟盡了臉面,可是,他們也沒有因此而失去理智,失去同伴的四位冥將同時向紫衣女修投去了怨毒的目光,卻不戀戰,而是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四周響起了幾聲唯恐天下不亂者的嘲笑聲,這應該是一些跟在周邊湊熱鬧的散修,他們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但並不妨礙他們用這件事來取樂。這聲音在空曠處,顯得分外刺耳。

    李珣隱在一株巨樹下,透過層層枝葉,觀察天空中的人影。

    最吸引他目光的,還是那紫衣女修。

    不知是不是因為打量的時間太長,數里之外,那女修驀然回首,朝這個方向看來。

    李珣心頭一跳,閉上眼睛,稍後一些,臉上便是一熱,顯然是她的目光掃了過來。

    只從這一點兒,李珣便知道,這位女修的修為確實了得,甚至已接近了自己的層次。

    看起來,是顧顰兒的可能性越來越小了。

    然而,不知怎麼搞的,遙遙看著女修模糊的輪廓,他心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漸漸脫離理智的束縛。

    便在此時,他耳中就灌入了惕無咎低沈純正的嗓音。

    這聲音也不甚高,卻讓方圓數百里的空氣一起震盪,使人覺得聲音宛在耳邊,清晰自然。

    「《血神子》為魔道損人利己之法,修習此法者,為天下正道共擊之!天行健宗不才,必不使其落入邪人之手!」

    這種古板僵化的言辭在他座下弟子斬殺一位冥將之後說來,便顯得鏗鏘有力,有金鐵之聲。

    元難的聲音也遙遙傳來:「好威風,好神氣!不過,干元先生這話要在韋不凡耳邊說說,那才真的有趣!」

    這話聽起來是冷嘲熱諷,但卻要擡出血散人這尊「大神」來撐場面,顯然他心中並不像表面上這麼強硬。

    李珣對元難心中的想法洞若觀火,無聲一笑,不過……

    「怎麼是《血神子》?」

    惕無咎的話聽起來很重,可在李珣這已算是半個知情者的耳中,便有些不著邊際。

    無論是從冥王宗的佈置、朱勾宗的行徑來看,這兩個宗門都明白所謂的《血神子》不過是一個名頭,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還在在古剎穩秘的封禁之後。可惕無咎這話意是……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血神子》後面,還有『機關』?」

    李珣感覺很有可能。如果是這樣,天行健宗的態度,便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怎麼?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他腦後忽生寒意。這一個危險的反應,甚至比兩個傀儡的示警更快了一線。

    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他一個折身,撞向了身側的大樹,而下一刻,他卻從樹的另一側現身出來。

    稍早一些,一隻手插進了樹幹裡,堅韌的樹幹霎時失去了一切水分,枯乾、腐朽、風化、倒塌。

    飛揚的塵灰讓李珣瞇起了眼睛,一時間看不清來者的面容。容不得他分辨清楚,塵灰未散,對方下一波攻擊便接踵而來,銳利的風壓讓他覺得臉上似乎有無數小刀在刮。

    他尖嘯一聲,無底冥環內外陰火蒸騰,咕嚕嚕的彷彿是煙雲催生,碰然外爍。在他這個層次,幽明陰火已是隨意賦形,變化萬端,陰火前端方與對方真息一觸,便自生變化,透過對方真息的縫隙,嗡然發嘯。

    體外塵灰當即被催成無形,雙方修為都已超出身體的局限,與外界元氣共生共鳴,真息相接,大氣中便是一聲爆震,不知多少氣機脫離原位,攪動天地元氣,生成無數亂流。

    只這一下,數里之外天行健宗的修士便齊齊生出感應,一起向這邊望來。

    李珣卻沒有心思去想這個。

    眼前這個對手的殺氣有如實質,讓他根本喘不過氣來。

    兩人的身形先是向外一分,繼而彷彿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扯著,猛地被吸在了一起。

    身形交錯的剎那,李珣至少躲過了十七記足以裂肢斷臂的手刀,但也終於證實了來人的身份。

    同時,他也明白了對方的來意。

    出於某種原因,對方並未擎出那把凶名卓著的妖刀,但僅僅是以掌代刀,他也能使出殺滅六道,凶厲絕情的味道來。

    狂風暴雨般的刀勢,硬是將李珣的身體壓縮了一圈兒,佔盡上風。

    「如果他使出仗以成名的『蝕神一丈紅』,那又會是怎樣的威煞?」

    李珣連擋帶躲,應付過對方這波攻勢後,又是尖嘯一聲,幽明陰火便如同穿峽長風,捲動火焰,倏然掃過,將對方擋了一擋,繼而大喝道:「蝕神刀!你敢陰我!」

    回應李珣的,是一記更為狠辣的手刀。

    李珣連換了三個位置,才勉強躲過,但他嘴上不停,怒喝道:「誰要你來殺我?」

    只有他自己明白,這話純粹放屁。

    不過,聽在對方耳中,卻又是另一種味道。

    也就在說完這些話後,對方刀勢一緩,冷然開口:「半刻鐘前,你在哪裡?」

    李珣暗叫來了,臉上則恰到好處地皺起了眉頭:「不是生意?審犯人嗎?堂堂九殺首席……在搞什麼鬼?」

    一問一答之後,兩人的距離稍微拉開了些,手上略緩,李珣也終於可以稍微打量一下這傳聞中最冷酷霸烈的劊子手——朱勾宗「雙刀四刃三小勾」中,殺人數、成功率均排第一的「蝕神刀」!

    此人一身灰袍,面容冷肅,還留了兩撇頗為濃密的八字鬍,看上去貌似中年。

    最讓李珣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雙灰暗森冷的眼眸,乍一看去,便像是看到一個全無生氣的墳場,裡面卻拘禁了無數慘嘶悲嚎的怨靈。

    這除了某種特殊法門的作用外,大概與他滿手的血腥冤魂也不無關係。

    聽了李珣的話,他眉頭也是微皺,但是眼眸中神采依然如故,且跟著又是一記手刀斬下。

    掌鋒過處,空氣中都傳來了焦糊味兒。

    李珣只當這一擊與前面無異,然而才一伸手便知要糟。

    這一記手刀不知使了什麼手法,李珣只覺得週身氣機竟在這一刀之下,盡數崩斷,本來如臂使指的幽明陰火,也不由一窒。雖然這感覺稍縱即逝,卻足夠他吃上大虧!

    李珣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凶厲無雙的手刀切過自己胸口,雖然他以自己精純無比的真息,硬生生將胸口肌肉、骨骼向內縮了半寸,卻仍被對方指尖掃到。

    想到剛剛瞬間枯死化灰的大樹,李珣只覺得毛骨悚然。

    幸好他這幾十年來身經百戰,經驗已是相當豐富,對胸口傷處看也不看,一手催動陰火,逼退蝕神刀,另一隻手自胸前一抹,竟是硬生生將胸口傷處的皮肉撕下,傷口深可見骨。

    「隨我來,暫不殺你!」

    蝕神刀口中說著,卻又是一記手刀斬下。

    「殺你娘親!」

    李珣從牙縫中擠出這聲罵,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白得透明。

    但傷處卻激發了他的狂性,直面對方再度劈來的手刀,他厲嘯一聲,竟也是一記手刀迎上。

    口上只說不殺,但蝕神刀絕不介意先斬他一臂。

    手刀去勢不減,在一聲如金鐵交鳴般的聲響中,雙方掌刃撞在一起。

    便在這一刻,蝕神刀長年不變的灰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這絕不是李珣的手臂!

    漆黑的長袖碎裂化灰,露出其中雪白如玉的手臂,在漸漸清朗的天光下,瑩潔得彷彿要發出光來。

    可以蝕化萬物的「千魔蝕神法」,沒有在上面留下哪怕是半絲痕跡。

    而此刻,他眼前又是一花,在這手臂之「內」——他只能這麼形容,好像就是兩條手臂重叠在一起,突然有一隻彈了出來,勢如雷霆,但最終卻如拂拭塵灰般,輕粘在他胸口。

    他心口一悶,將李珣報復性的一掌照單全收。

    李珣的掌力並不雄渾,然而在貼到他胸口的時,陰火吞吐,瞬息之間,至少更叠了近三百種變化,極盡牽引撕扯之能事。

    任他護體真息如何強勁,在這樣高頻變化中,也被扯得支離破碎。

    這時,李珣手掌似按非按,似起非起,滔滔陰火在掌心處周流不悖,轉眼間生成一個無底黑洞,瘋狂吸蝕他肌體的生機,恨不能將他的內臟也吸出去。

    他悶哼一聲,千魔蝕神法全力運轉,與幽冥陰火碰撞連連,總算在內臟遭受更大傷害之前,震了開了李珣的手。

    李珣卻是料到了這一變化,他藉著這股震力,身形急退,路線筆直,雖不知有多少樹木擋道,但他全部無視,身體似乎成為一道幻影,穿枝過葉,如若無物。

    蝕神刀並沒有追上去,受了李珣一擊,他也不好受。唇邊八字鬍微微一動,從嗓子眼裡吐出了三個音節。

    「影傀儡?」

    這聲音無視距離的限制,一直傳到李珣的耳朵裡。

    李珣去勢不減,臉上則現出苦笑,他知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也不會把所有的人都當成傻瓜,但被人當面指出來,感覺還是不怎麼好。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給自己再打上一層掩護:「蝕神之賜,在下必定銘記在心,容圖後報!」

    咬牙切齒說出最後四個字,換氣時卻咳了一口鮮血出來。他手上迅速給胸口抹了一層生肌靈藥,身形則越退越遠,漸漸脫離了蝕神刀的神念鎖定。

    然而,麻煩還遠沒有結束。

    剛剛與蝕神刀交手,雖是兔起鶻落,開始、結束都是無比突然,但激盪的元氣便如同黑夜中的燈塔,足以讓方圓百里之內的修士清晰地感知,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當然也不例外。

    在這種微妙的局勢下,誰不生出好奇心?

    李珣便感覺到,至少有十餘道氣息,正銜尾追來。

    蝕神刀沒有追擊,恐怕與這個也脫不了關係

    李珣花了好一番工夫,一路狂奔三百餘里,其間御劍、遁法、提縱之術並用,才將尾巴全都甩掉。

    也就在此時,他全速縱掠的身形倏止,臉上一白,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三百里的距離並不長,但為了擺脫追蹤,他卻花費了比正常狀態多出百倍的精力。此時身上的傷勢已不允許他再狂奔下去。

    胸前巴掌大小的的傷口才結了一層薄膜,透過這層膜,他甚至可以看見慘白的骨頭,還有更裡面微微蠕動的內臟。

    在這種情形下,他幾乎沒有了再戰的可能。

    若是再碰強敵,大概也只有幽玄傀儡可用了。

    東南林海叢林密佈,隨便一處地方,便是藏身的好去處。

    李珣也不挑揀,就近找了一處密林,便一頭鑽進去,準備再抹點兒藥。

    然而,御劍破空的元氣震盪便如同附骨之蛆,稍停了一息,又急速迫近。李珣心中大罵,卻已沒力再跑,只好屏住氣息,向上看去。

    入目的身影,讓他吃了一驚。

    顧顰兒?不,應該是那位疑似顧顰兒的女修。

    李珣對她幾個照面便斬殺一名冥將的手段印象深刻,再加上她一身醒目的紫色裙裝,想不認出來也有些難度。

    此時見她御劍而行,繞體劍光則淡薄至無,顯然其功力十分精純,是個勁敵。

    衝我來的?這是李珣的第一個念頭。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不懼,這女修雖然頗有實力,但在兩個傀儡手下,大概十息的時間也撐不到。

    女修劍光神速,十餘里的距離,瞬息即至,卻沒有停留,而是一掠而過。

    「過路的?」李珣鬆了口氣之餘,倒很佩服她的膽氣——剛殺了一名冥將,便在冥王宗人潛伏的林海中獨行,真不知惕無咎怎麼會放心的!

    雖說心中對她的身份還有些疑問,但此時免除了麻煩,李珣也鬆了一口氣,暫不多想,準備調理傷勢。

    只是剛打開藥瓶,幽二忽傳警訊。

    李珣本能地用手指蓋住瓶口,擋住藥香散溢,幾乎就在同時,身後氣機生變,破空之聲雖然細微,但卻瞞不過李珣的耳朵。

    他猛地扭頭,臉上卻又一呆。

    透過林隙的細碎光片灑落在草地上,也灑落在身後那位紫裙女修的身上。反射的微光映著她的臉龐,使清麗柔美的輪廓,越發地眩目起來。

    不過,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女修一反剛才三劍了結冥將的凜凜雌威,俏臉神情微妙,且低垂眼瞼,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眸中的神采。

    李珣只感覺到她似乎在打量自己的傷口,然後,他耳中就聽到這樣一個聲音:「你受傷了!」

    聲音柔和動聽,卻讓李珣為之一震。

    聽到這絕不正常的柔語關懷,之前心中不敢證實的想法迅速地翻湧上來,他脫口道:「顧顰兒?」

    「你還記得我?」

    女修亦是驚喜擡頭,也不管給李珣造成多大的震驚,玉一般潔淨的臉頰上,竟抹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而這時候,李珣則差點兒沒叫出來!

    「你怎會認出我!」

    要知他這時是百鬼道人的打扮,面目神情可是全然不同,這女修是怎麼辦到的?

    顧顰兒眸光裡閃過動人的光輝,正想說話,天空中卻響起了清亮高亢的劍嘯聲。數十里外,正有兩道劍光飛射而來。

    看元氣的震動方式,好像也是天行健宗的。李珣皺起了眉頭,卻聽到又聽到顧顰兒柔和悅耳的聲音:「你安心養傷,他們我來應付!」

    李珣瞳孔一縮,嘴唇微啟,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只點了點頭,施展土遁,鑽入了地面。

    耳邊則響起顧顰兒的告別語。

    「若你有時間,來找我吧!」

    黑暗迅速籠罩了茂密的林海,經過了數日的喧鬧後,妖雷古剎周圍,進入了一個表面上相對安靜的氛圍。

    天行健宗的舉動,證實了他們對古剎中的秘密確不知情,他們的注意力並不在古剎之中,而是以古剎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展,目的恐怕就是那個潛逃無蹤的蕭重子,以及他所掌握的《血神子》殘本了。

    「真單純啊!」李珣遙遙觀望,嘴裡還不鹹不淡地品評一下。

    當然,他也知道,天行健宗會做出這種「蠢事」,恐怕和當日稍後冥王宗與朱勾宗在妖雷古剎內的一場「火並」脫不了干係。

    在那場「火並中」,妖雷古剎差不多真要「作古」了。

    古剎主體五進院落給毀了四進,主殿偏殿、鐘樓、佛堂倒塌不計其數,什麼血池、地火,都給打得面目全非,且給埋入了瓦礫之下,保證再看不出什麼來!

    李珣打死也不相信兩邪宗有了什麼協議,不過,他卻深信雙方之間的默契——我得不到的東西,又怎能讓其它人得到?

    就這樣,天行健宗的注意力暫時被引到了那個散修的身上。

    失去了瞭解古剎機關的機會,冥王宗和朱勾宗也跟著湊趣,大張旗鼓「追拿」蕭重子。

    再加上一些對事態似明非明,純屬湊熱鬧、撿便宜的散修,以妖雷古剎為中心,上萬里範圍的林海,成為了一個官兵抓強盜的遊樂場。

    不過蕭重子的表現,確實出乎李珣的意料。

    兩天來,那小子也不知藏到了哪裡去,竟然讓三宗人馬處處撲空,手段也是高明得很。

    自然,也就讓三宗的高人修士越發地忙碌了。

    就在這種氛圍下,李珣到達了妖雷古剎的周邊。

    他坐在一棵大樹上,雙手抱胸,護住仍未痊癒的胸口,目光閃動,卻沒有一定的焦距。

    當年他放顧顰兒活路,其中固然有憐惜之意,但更多的也是對自己的「鎖心術」有信心。

    鎖心術是《幽冥錄》上的精妙心法,他藉顧顰兒心神受創之機,在其心神創口處,下了極重的心理暗示及禁制,使她忘記自己的存在。

    由於是趁虛而入,與傷處渾然一體,無計可除。

    然而,他忽略了奇跡發生的概率。

    他不需知道顧顰兒如何擺脫那植入內心深處的創傷,他只需明白,此時的顧顰兒,已不是當年那個由他揉捏的玩偶,是一個必須重視的變量。

    可是……

    「來找我吧!」

    這是兩天前顧顰兒對他說的話。

    溫言軟語,像是在求告情郎,而不是對一位曾經玷汙她、羞辱她的兇手。李珣可不可以這樣認為,這位已與當年判若兩人的女修,卻仍保持著與當年臨別時,一般無二的神思呢?

    想到前日相見時,顧顰兒那不同尋常的神情,任是李珣的修養如何了得,心中也不由泛起男子獨有的自得之意,可是更多的,還是難以理解的困惑。

    此外,他隱約覺得,這種情形,倒是在哪兒見過!

    便在此時,他心中一動,等了兩個時辰,目標終於還是出現了。他身形一動,非但不前迎,反而飛速後退,一路避過三個宗門的諸多眼線,揚長去了。

    他相信,顧顰兒應該已經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像是兩天前那樣——李珣到現在也沒有弄明白,當時顧顰兒是如何識破他的匿蹤秘法,以直線追來的。

    他停在距古剎七十餘里的一處河岸上。這裡,有幾十株樹齡達上千年的巨木跨河生長,枝葉交錯,遮天蔽日,將流經的河水也擋在了這天然的枝葉隧道之下。

    幽靜冷僻,正是私會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已在此地布下了層層禁制,又有兩個傀儡在暗中潛伏,足以應付一切突發狀況。

    當然,這也僅僅是為了預防萬一罷了。

    憑直覺,李珣並不認為,顧顰兒會對他不利。

    等了約小半刻鐘,李珣耳中傳來了細細的枝葉摩擦聲,不知為什麼,他心中竟然有一種莫名的緊張,似乎在期待著什麼,又在抗拒著什麼。便在這種心情下,他看到了夜色中裊裊行來的紫衣女修。

    顧顰兒!李珣心中低叫一聲,濃濁的黑暗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影響,看著行來的倩影,他眼眸中閃過驚艷之色。

    前日時間倉促,來不及細看,今日細細看來,卻是忍不住為之驚歎。

    時間對修士而言,幾乎沒有意義。然而,歲月的沈澱卻總會將一些特殊的元素沁入到人的靈魂之中。

    六十年前的顧顰兒已是個極出色的美人兒,而在六十年後的今天,她的美麗則發生了一個質的進化。

    這並不是指她此時的氣質變得有多麼沈靜,李珣認為,有了那樣經歷的女子,只要不瘋掉,天真、浮躁的沈澱就是必然的。

    精緻的臉蛋兒,精美的衣飾已不是重點,如今的顧顰兒,已經脫出這皮囊的限制,只是眉目間少許的變化,便將她靈魂處驚心動魄的美麗展現出來。

    最讓李珣心動的,是她看似清明凝定的眸光下,那一絲絲迷離若失的情調,她分明是在看著你,但又會讓你覺得,她的神念,已飄蕩到另外一個世界中去。

    那她留給你的是什麼?也許只有與這黑暗同在的虛無吧。

    這是能讓天下男子為之氣沮,又最能振奮起征服欲的眼睛。

    就在這一刻,李珣把顧顰兒歸類為他所見過最美麗的女子類別中去。也在這時,他發現自己看顧顰兒的時間,似乎太長了些。

    顧顰兒快要走到他身前時,他才回過神來。

    他站在禁制之內,顧顰兒看不到他,但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竟然可以感應到他的存在,一雙妙目,直直看來,雖無焦聚,但顯然已經發現了他的位置。

    李珣眉頭一皺,身形移位,繞行到顧顰兒身後,這也瞞不過她,不過,她正想回頭,玉頸上已被一隻手臂環箍鎖住,手臂上肌肉線條柔和,看似沒有加力,卻足以在瞬間斷絕她的呼吸。

    她很聰明,身姿挺直,目視前方,再沒有回頭的意向。李珣將整個身子都貼在她後背上,使兩人之間沒有一絲距離。

    在肌體的輕輕摩擦中,李珣聽到她的呼吸略有些紊亂,卻沒有抗拒。

    李珣心中微有些期待,但更多的還是疑惑。

    在此之前,他對自己應該用什麼姿態來面對,很費了一番腦筋,但現在看來,眼前的場景卻是相當的熟悉。

    為了證實他心中的推斷,他有意地加重了摩擦,然後將下巴點在她肩膀上,臉貼著臉,感受著她柔嫩光滑的肌膚,不由輕讚了一聲。

    二人耳鬢廝磨,那酥麻的觸感,差點兒讓李珣忘記了說話,也在這時他才想起,他大概有兩三年的時間沒有碰女人了。

    這一念頭才生起,他便起了反應。

    與他肌體相接的顧顰兒,幾乎立刻就感覺到了這一變化,李珣可以感到,她身上先是一僵,然後又漸漸地軟了。

    就在這種要命時候,李珣啞聲開口:「你在想什麼?是我當年沒把你操夠嗎?」

    這粗俗的話卻是直指本心,他可以看到,顧顰兒的反應比之前更激烈一些。她好像要用點頭或搖頭來表示,可是李珣的胳膊箍著她的脖頸,讓她沒法動彈。她的呼吸更亂了。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先是緊緊握起,然後又盡力張開,李珣可以感覺到,她正死死地咬住牙關,卻仍有一絲低吟從唇縫間逸出來。然後,李珣覺得腿上一緊,下襟竟被顧顰兒反手抓住,再不鬆開。

    看著顧顰兒臉上紅雲蔓延,李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可是他仍在壓抑著心中的衝動,在顧顰兒耳珠處低低說了幾個字:「開口、說話!」

    顧顰兒終於輕啟朱唇,但首先發出來的,卻是一聲柔媚到極處的呻吟,李珣靈敏的鼻子甚至嗅到了她身上驀然流溢出來的香膩氣息,在週身繚繞不散。

    李珣也覺得口乾舌燥,忍不住在她圓潤的耳珠上輕啜了一下,顧顰兒嬌軀劇顫,本能地想過偏過頭去,卻被李珣用牙齒輕輕咬住。

    她低「啊」了一聲,身子已繃緊到了極處,偏偏就在這時,李珣冰冷的嗓音又響了起來。

    這次更加簡潔:「說!」

    顧顰兒身體的顫抖越發地劇烈,便在這時,李珣感覺到一絲水氣的氤氳,他偏轉目光,正好到看到顧顰兒眼角處,一絲墜下的水珠。

    李珣期待的響應,也在此時在他耳邊低回:「我不知道!」

    這才合理!

    李珣幽光閃爍的眼睛,穿透了顧顰兒紊亂的心緒,看到她心中被再度翻起的血淋淋傷口,以及傷口之下,已經被腐蝕透了的心臟。

    猛然間,他明白了顧顰兒擺脫「廢人」命運的緣由。

    如果她不可能從深淵中爬出來,那麼,就一直墮落下去吧。在深淵底部,是另外一個世界。

    李珣抹去了心頭最後一絲猶疑,即使他仍不清楚,顧顰兒為什麼會對他「情有獨鍾」,但現在他已有絕對的自信,將這位實力今非昔比的女修,牢牢地控制在手裡,成為一枚重要的籌碼。

    他心情大佳,自然不用再壓抑快要爆發的慾望,那只一直按在顧顰兒腎門要害的手,終於開始移動,就像是當年在宮廷中時,挑開了女修的上襟,指尖接觸到她細滑柔韌至不可思議的腰身。

    顧顰兒喉間一聲長吟,充溢著真息,擁有著無窮力量的身體,卻像是沒有了骨頭,在小幅度的扭動中,彷彿要化到身後男子身上去,在低回的喘息聲中,任人擺佈。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49:31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五章  蝶舞


    顧顰兒赤裸裸的身體微微顫抖,軟軟地抵在樹幹上,如果不是李珣仍環在她脖頸上的手臂,恐怕她就要順著樹幹軟倒下去。

    就算她修為精湛,但在背後男子一波又一波絕大的抽吸之力下,她體內六氣不由自主地輪轉,在吸攝大量天地元氣之時,將更多的精純元氣,輸入到身後男子體內。

    這個過程中,她不可避免地經歷了至少二十次以上的肉慾**,此時早已疲不能興,真元也有所虧損,男子之前還能令她發狂的動作,現在帶來的,也只有痛楚而已。

    然而,她很開心。

    心中的迷茫已經完全消褪了,宗門親人們關懷痛惜的眼神、同門無微不至的關照、自小熟記的森嚴的門規,在連續不斷的情慾衝擊之下,在身後男子無意識的呢喃中,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

    現在她心中,只有背後這位似熟悉,又陌生,卻充滿了她最刻骨銘心記憶的男子。

    她因為這男子的氣息而找到了自己,但因為時光的消磨,男子的氣息也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她只有在一遍又一遍徒勞的妄想中,才能捕捉到這一絲絲的印象,然後又一遍又一遍地將這隨時可能消散的痕跡鐫刻在心底。

    她每天都要這麼做,將這氣息的痕跡一次又一次地翻起來、刻下去,直到她永遠不會忘記為止。

    也多虧了這樣,所以她才能奇跡般地,在林海這片氣息繁雜的地方,找到了獨有的氣息,並一直追蹤,終於一償多年相思之苦。

    而現在,她做夢都在企盼的氣息,就粘連在她肌體的每一個部位,濃郁得令她無法呼吸,這樣的幸福恐怕也只有在夢中才會擁有吧。

    相比之下,肉體上小小的痛楚又算得了什麼?

    背後的男子終於盡了興,從她體內退了出來,她可以感覺到,男子的氣脈運轉,已擺脫了陰毒真息的困擾,更因剛攝入的大量元氣,而進入到一個高峰狀態。

    讓她十分開心的是,雖然男子已不再需要她的元氣,但兩人赤裸裸的身體,仍然在一個極其親密的狀態下,讓兩人的氣息交融,難分彼此。

    而男子輕輕地在她脖頸上嚙咬,細微的痛楚,則讓她在現實與夢境中來回倒換,顛倒迷離。

    便在此時,男子在她耳邊低語:「你是怎麼確定我的位置的?」

    她紅潮湧湧的臉頰上,溫度似乎又升高了些,她有些遲疑,是不是要將自己在漫長時光中的堅持說出來——這可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兒呢!

    不過,男子的要求讓她無法拒絕,她稍微一頓,將其中的緣由盡量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在一個非常小的時段裡,男子的呼吸停頓了一下,如果不是顧顰兒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恐怕也要忽略過去。

    雖然男子很快恢復正常,但這已經足夠了。

    顧顰兒用臉頰輕輕地摩擦男子的胳膊,想保持一些矜持,最終仍然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男子的嗓音裡,也多了些從未有過的味道,依然是唇邊低語,之前可以讓她整個身體都興奮起來,而這次,則使她心中蕩起一層融融暖意。

    男子說的是:「往這邊看!」

    她聽話地扭過臉去,下一刻,兩人的唇舌相接,顧顰兒幸福得幾乎要昏過去,這是她與男子相識以來,男子第一次用這種方式,來詮釋兩人的關係。

    她無限渴望這一刻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這一吻持續了甚至不超過半息時間,男子唇瓣的溫度忽地急速地跌落下去,與之同時,也鬆開了一直箍在她脖頸上的手臂。

    顧顰兒怔了怔,但在看到男子眼中閃閃的寒芒之後,她便明白了過來。

    緊接著,他們頭頂便有一個清爽柔和的嗓音笑了一聲,同時還帶輕微但節奏分明的鼓掌聲。

    「幽魂噬影宗的後起之秀,與天行健宗的女修在野外苟合,這種事情說出去,誰信?」

    李珣赤裸的後背上,浸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雖然沈迷在顧顰兒嬌美的肉體上,警戒心已下降到了一個極危險的水平。然而,幽一、幽二卻全都在啊!

    即使是這樣,也一直到此人接近此地約五十步的時候,兩個傀儡才發出警訊!

    而等到李珣反應過來的時候,來人已經飄浮在他的頭頂,視繁密枝葉、諸般禁制如無物,直直地看下來,將裡面的旖旎景色盡收眼底。

    便是不論此人的修為深淺如何,只是這驚人的速度及潛形之術,便讓李珣心中生寒。

    而且,這悅耳卻有些中性的嗓音,他好像在哪兒聽過?

    稍稍鎮定心神,他也不急著穿衣,而是站直了身子,冷冷地斜睨向上,看究竟是哪路神仙。

    首先入目的是一雙淺藍綢面的小巧繡鞋,鞋底彷彿從不沾地般潔淨。而這只是夜風拂動起裙袂時,李珣的驚鴻一瞥。

    很快的,這對極秀美的纖足便被擋在水藍色的裙袂下。

    李珣視線朝上,掃過裙上輕綴的幾顆明珠,還有做工精細的蝶形花紋,臉上肌肉微微一縮。

    然後,他眼中看到的,便只有層層藍紗織就的長袖,對方的面目,就被擋在這紗袖後面,又藉著黑暗的掩護,隱隱綽綽,看不分明。

    但這樣,已經足夠了。

    李珣眼角肌肉抽搐兩下,森然說出了來人的名字:「水蝶蘭!」

    「逆水勾」水蝶蘭!

    朱勾宗九位王牌殺手之中,最神秘莫測的那一位!她身兼落羽、朱勾兩宗之長,獨創的逆影遁法,穩居宇內遁術三甲之列,也使她成為世上最陰魂不散的殺手。

    李珣非常明白水蝶蘭到此的緣由,不過相比較之下,他更在意這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修,在很久以前,與他結下的梁子。

    是的,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六十年前,剛剛擁有兩位幽玄傀儡,正志得意滿的他,被眼前這位女修玩弄於股掌之間,便連他結識不久的異類朋友「貓兒」也她擄去,至今生死不知。

    那是一次對李珣自信心的重挫,由此造成的心靈上的裂隙,他用了很長時間,才彌補過來。

    在這六十年間,他也想過報復,可是,想追蹤一位遁法無雙的殺手,無疑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今天,老天爺開了個玩笑,將李珣期盼的目標送到眼前。同時,又給了他最糟糕的背景——遭遇戰,沒有任何準備的遭遇戰!

    李珣根本不去想穿衣服的事情,他已將全副心神集中到對方身上,此時經過對顧顰兒的採補,他正處在最巔峰的狀態,兩個幽玄傀儡也已暗中待命,隨時可以發出雷霆般的攻勢。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紗袖,死盯著水蝶蘭模糊的臉,冷然一笑道:「水仙子,又見面了!」

    「又?」水蝶蘭獨特的中性嗓音裡,充滿了困惑:「百鬼道人是吧,雖說我也在找你,但,我們以前見過嗎?」

    李珣淩厲的氣勢當即為之一窒,便在這時,對方咯咯一笑,身形卻已消失不見。

    下一刻,李珣側方一道尖銳的真息刺來,同時他耳中又傳來了對方那特殊卻動聽的嗓音。

    只是這時,聲音中多了一份少女式的嬌媚和淘氣。

    「記得哩,當初咱們不是用血吻交換了一對天識輪嗎?」

    李珣勉力避過這堪比利劍的真息,嘴上則森然一笑:「水仙子好記性!小子當初承蒙仙子照顧,這幾年可是想念得很!」

    說話間,體內陰火,以無底冥環為中心,流轉蒸騰,質性越發晦暗難測。他一掌拍出,周圍空氣登時燥熱了數十倍!

    這一掌之威,像是將地獄深處的鬼火引到世間,即便此地常年陰濕,水氣充沛,仍抵不過這股火氣,近處的枝葉當即枯萎乾裂,有的甚至火光一閃,燃燒了起來。

    細微的火光一閃一滅,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在這無處不在的炎勁催發下,大氣的波動異乎導常,水蝶蘭下一步的遁法也就使不出去。

    輕咦了一聲後,她身影乍現又隱,這一次是……頭上!

    李珣正想變招應對,心中卻是一動,手上緩了半拍,與之同時,他耳鼓中灌入一聲鏗鏘的劍鳴。

    紫芒打閃,似乎已不堪撻伐、軟在一旁的顧顰兒,赤裸的嬌軀彈射而起,手上紫陽神劍氣芒攢射,便在將出未出之時,劍意圓轉,哧哧劍芒,竟攢成一顆紫芒內斂的光珠,破空飛出。

    「元陽珠?」

    水蝶蘭和李珣心中同時驚歎。

    一個陰氣充盈的女修,竟然可以使出純陽劍氣的高段法門,這其中除了功力深湛之外,必定還有外人想不明白的特殊法訣。

    而這元陽珠的威力,則應十分可觀。

    李珣驚歎過後,又是一喜,能有這樣的助力,對他來說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元陽珠速度看似不出奇,卻正卡在水蝶蘭遁法行動的關竅處,務必使她避無可避。面對這樣的一擊,水蝶蘭紗袖微折,一根纖細手指點出,正中元陽珠核心處。

    顧顰兒嬌軀一震,真息流轉,握著紫陽神劍,在虛空中畫了一圈又一圈小巧而完美的同心圓。

    同心圓越畫越小,最終凝為一點,顧顰兒的身軀也被盈滿的真息托著,緩緩上升。

    但這個時候,神劍已經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李珣看不清水蝶蘭的表情,但是對方從容柔和的肢體動作,卻顯示出她仍綽有餘裕。李珣眼神獰厲之色一閃,便要再發動一波攻勢,可是陰火升降之時,卻聽水蝶蘭道了一聲:「且住!」

    話音方落,她手方縮又彈,元陽珠就在這一縮一彈之間,扯偏了顧顰兒的氣機聯結,斜斜飛出,擊在一棵粗有數人環抱的大樹上,火光爆閃,熾白的光線肆無忌憚地揮發出來。

    在這黑暗的環境,幾乎就等於是一顆爆炸的太陽!

    等人們的目光適應過來時,那棵大樹早被燒得連灰都找不到了。

    在李珣布在周圍的禁制也因此被激發,千百道細密的氣機聚攏起來,元氣一個膨脹,彷彿是一張撐開的黑幕,竟將這劇烈的光影效果盡數擋住,使數里之外,人們便無法看到這邊的變化。

    李珣終於還是定住了身形。

    不是他真的聽了水蝶蘭的話,而是對方在擊飛元陽珠的同時,嬌軀一個微妙至極的擺動,竟然在方寸之間,生出了空蕩蕩的虛無之感,更扯動氣機,差點兒讓李珣撲跌出去。

    李珣不得不停下!

    那邊,顧顰兒在被李珣採補之後,又使出「元陽珠」這樣強力法門,顯然已非常吃力。

    此時她就站在一根橫生出來的樹枝上,黑暗也無法擋住在場諸人的視線,李珣便看得很清楚,她赤裸的肌膚上水光隱隱,偶爾連接成珠,順著光滑的肌膚,滾動而下。

    修長的玉腿內側,方才激情留下的體液也緩緩滴下,更讓人注目於她最隱私的部位。

    這足以讓世間大部分女子羞憤至死的光景,顧顰兒卻是一臉沈靜,只若不覺。

    這不是騷媚入骨的放蕩,而是冷靜專注後的坦然。

    李珣發現,相比於剛剛那任人擺佈的「鼎爐」,他好像更欣賞這持劍對敵的女修士。

    這或許也正是她與當年在嵩京時,最大的不同。

    被水蝶蘭挫去銳氣於先,又因顧顰兒分神於後,李珣覺得自己已很難再提起氣勢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就坡下驢地道:「水仙子又有什麼話說?」

    「也沒什麼啊,只是想道個歉罷了!」

    在輕描淡寫的語句中,水蝶蘭就這麼放下了一直遮擋住她面容的紗袖。

    李珣的瞳孔微有些放大,說實在的,他頗為驚訝。

    這不像是一位殺手的臉,潔淨白皙的臉上,清麗之氣撲面而來,或許輪廓稍顯剛強,沖淡了些女性的艷色,然而眉目彎彎,又顯溫靜和煦。

    偏偏是她總是微笑的唇上又抹了一層淡淡的冰藍唇彩,和她略有些陽剛氣的輪廓相沖和,在溫婉中顯剛強,在平和中有叛逆,使人一見難忘。

    她也許是李珣記憶中,最沒有架子的高手修士,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她粲然一笑,點頭道:「我先動的手,是我不對!」

    或許是冰藍的唇彩太顯眼的緣故,李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及。而在那恣意的笑容之後,又見她慢慢歸攏微有些淩亂的紗袖,顯出閒逸輕鬆的姿態來,唇瓣間吐出來的,也是這種味道。

    「可是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像你這樣做派的男人,究竟有多麼厲害!」

    「嗯?」

    水蝶蘭目光向上一瞥,自顧顰兒赤裸的身軀上一掃而過,臉上似笑非笑,甚至還有些調皮的味道。

    「我是說,像她這樣的女弟子,必是天行健宗著力培養的對象,你能將她整治得服服貼貼,也是花了不少心力吧!」

    這話聽著像恭維,不過李珣卻聽出了其中隱隱約約的威脅之意來。

    李珣知道,面對威脅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他微微一笑,道:「水仙子勞動玉趾,仙駕前來,就是為這個?前兩天,貴宗的蝕神首席,可不是這麼說的!」

    「哪有,這種事情我們可管不著。只是前兩天我們那邊死了人,這個,卻是不得不追究的。」

    李珣早料到她會這麼說,臉上的表情做得是天衣無縫,皺眉道:「死人?誰?」

    「賀參!」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這可能就是那「遁天刺」的本名。

    他正想依計劃露出震驚之情,忽又心中一動,忙把怔色延續下去:「賀參?」

    明眸掃過,水蝶蘭臉上笑意盈然:「哦,我倒忘了,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的,不過,他的綽號倒很有名:遁天刺……想到了?」

    李珣心中大罵,這時才露出震驚之色,並且很快「收斂」下去,眉頭卻是皺得更深了。

    感覺著水蝶蘭味道差不多足夠了,他唇角才勾出一絲嘲弄之意來:「殺人者,人恆殺之,這些事情,大家都懂!嗯……你們不會認為,是我宰了他吧!」

    「現在這東南林海中,以你的實力,勉強能算上一個!不過,放心,嫌疑不是太大!」

    李珣臉上微露諷意,隨即又平靜無波。

    看著他的表情,水蝶蘭眉眼彎曲成了彩虹般的弧度,看上去更像一位親切愛笑的少女:「你可不要怪我!我被他們從萬里之外叫來,也是老大不情願呢!而且,我也沒把你怎樣,不就戳了你一下嗎?你這樣一個大老爺,應該不會記仇吧!」

    李珣哈地一聲笑,脫口道:「說得好聽!那讓我戳你一下試試?」

    出口忽覺得味道不對,他這時才想到,自己現在全身上下,不著寸縷,這情景搭配這言辭,下作卑劣的成分倒是更多一些。

    水蝶蘭不是顧顰兒,她又怎能受得了?

    不出他所料,此言一出,水蝶蘭眸光一冷,二人間的氣氛立時又緊繃起來。

    但不等她發難,李珣心中忽有所感。

    比他更早一線,水蝶蘭已生出感應。

    兩人的反應也僅僅是一線之差,便在水蝶蘭身形甫動之時,李珣手掌切出,並不求傷人,但迸發的氣流,卻足以讓水蝶蘭稍滯一下。

    樹上的顧顰兒也如斯響應,紫陽神劍劃出一個短弧,劍氣哧哧作響,緊隨李珣之後,將水蝶蘭的勢頭阻了一阻。

    水蝶蘭眸光森然掃過。

    也就是這一滯的工夫,數里之外,那經過的人影早鴻飛冥冥,脫出了二人的感應範圍。

    雖只是瞬間的感應,可李珣已能肯定,剛剛那人,正是蕭重子。

    緊隨其後的十多股頗強大的氣息,印證了他的推斷。

    藏了五天之後,蕭重子終於還是在三宗人馬的逼迫下現形了,可以想像,在元難、惕無咎、蝕神刀這樣的高手追擊下,他的結局會怎樣。

    遠處熱鬧非凡,而這邊禁制之內的三人,卻像是結成了另一個小天地,自有一番暗流湧動。

    李珣腦中念頭百轉,眼下突發的局勢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與林無憂的一月之約,才過了五天,如果這時蕭重子被擒、被殺,他的臉面往哪兒擱?

    可是,對面的水蝶蘭……

    李珣都已經做好了應變的準備,然而,也就是這麼一轉眼的工夫,水蝶蘭又恢復了慣常的笑靨。

    她忽略掉李珣不友善的反應,笑吟吟地道:「賠我吧!」

    「賠你?賠什麼?」

    「在裝糊塗吧!我不信你沒看出來,我到這裡來,可不是專門捉姦來著!本來我想在那蕭重子前面設伏,堵著他的去路,現在被你這麼一耽擱,那麼一筆寶藏,說不定就要打水漂了!」

    「寶藏?」李珣目光一閃,對這個詞彙相當地感興趣。

    「是啊,好像是哪個飛昇的高人『故府』所在,其中有不少上等法器、丹訣、靈藥……你竟然不知道嗎?」

    「啊,確實不太清楚!」

    「以前不清楚,現在不就成了?好了,賠我吧!」

    「水仙子小嘴兒一開,這寶藏就從天而來,哈,這可是件好買賣!」李珣露出些痞氣,嘴上寸步不讓:「水仙子難道沒看見,我在這兒的時間比你更長,誰耽擱了誰,恐怕還要商榷一二!」

    兩人說話的工夫,外界的聲息早去得遠了,小天地中,又恢復了平靜,兩人知道失去良機,眸光也就更冷了三分。

    便在這時,水蝶蘭忽地展顏一笑,眸光流轉,在四面一看:「哦,禁制布得不錯,想來傳說中,百鬼道人禁法修為,在年輕一代中,僅次於『靈竹』李珣,這也是有出處的!」

    李珣一時間為之啼笑皆非,但面子上還要有表現,他悶哼一聲,恰到好處地表現出自己的不滿。

    「只可惜,你孤身前來,後面有靈竹追殺,元難視你為仇寇,而因為她……」水蝶蘭的目光在顧顰兒身上一轉,淺淺一笑。

    「惕無咎恐怕也不會放過你。勢單力孤,想要佔到便宜,可不容易呢!你難道就沒想過找個伴兒?」

    李珣輕抽了一口涼氣,嘿然道:「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水蝶蘭微笑道:「只是巧合吧。當日賀參適逢其會,就藏在比蕭重子深了七八尺的湖水中!」

    李珣為之恍然,他也終於明白,破禁之時,他的行蹤為什麼會暴露了。必定是賀參從蕭重子那裡感覺到妖雷古剎的重要性,故而加強了對那裡的監視……

    他想到這個就來氣,更不可能給水蝶蘭好臉色看,森然道:「水仙子似乎可以說明白點兒!」

    「這意思明白得很,你看,我們兩個相互牽制,互有顧忌,到頭來誰也撈不到好處。但只要同心協力……」

    「同心協力?」

    李珣很想笑,一個「強盜」一本正經地和「保鏢」合作,共同對付「事主」,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再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兩人合作,誰來保證他們之間的默契還有……

    信譽?

    「我們?」李珣著力加重讀音,表達他對水蝶蘭不合情理的言語的疑惑:「你那些同門呢?」

    水蝶蘭卻是一臉的理所當然:「多者少得,少者多得,這是最簡單的道理!」

    看她的神情,李珣猛然想起,眼前這位看上去極好脾氣的女修,可是這百多年裡,天底下最出名的「叛徒」。

    當年叛出落羽宗,將追殺她的「二十四翎」一口氣殺了三分之二,又重創宗門王牌殺手「血羽」,最後揚長而去,那個時候,可沒有念半點兒香火情分!

    難道她故態復萌,想獨吞蕭重子身上的秘密,順便叛宗來玩兒?

    李珣心中忽又一動,如果真是如此,倒不是沒有可資利用的機會!他心中念頭飛轉,語氣也變得有些鬆動:「要說寶貝分配,你自己去幹更好,幹嘛還要找人?」

    「我對禁法陣訣一竅不通!」水蝶蘭看起來很坦白,只是朱勾宗也算是機關大宗,她話中的真實程度,頗值得商榷。

    李珣笑了一笑,還未說話,便見她的笑容越發燦爛。

    「而且,還有一條,這便是我與你合作的關鍵處——你有這麼多把柄被我捏著,多好!」

    李珣聽得一陣胸悶。

    不過,他也感覺到了,水蝶蘭這人性情是有些怪異,但似乎不像他所見到的陰散人之流,老謀深算。

    或許是因為水蝶蘭那雙愛笑的明眸中,從來就沒有過高手的矜持色彩吧,李珣就覺得,她對待人事的態度,頗有些遊戲人間的味道,任何人、物在她眼中,都是遊戲甚至是玩弄的對象。

    這種人做事沒有什麼特定的目的,但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比那些野心勃勃的傢夥,要更可怕一些。

    「不要總往糟糕的方面想!」水蝶蘭打亂了他的思路,嘻嘻一笑:「我們合作,萬一碰到了那個追殺你的『靈竹』,我還能幫你解決麻煩呢!不收酬金,如何?」

    李珣哭笑不得。

    而這時,水蝶蘭直接拍板道:「好了,我們就此達成協議……」

    李珣睜大眼睛,剛說了一聲「喂」,便見她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沒時間了!」

    想到此刻已被逼上絕路的蕭重子,李珣皺了皺眉。他現在確實沒有時間去浪費了。萬一蕭重子被人抓了、殺了,水蝶蘭最多是什麼也得不到,而他,恐怕就要把自己的臉面給丟盡了!

    他暗歎一聲,再不開口。

    「好極,走了!」

    笑語中,水蝶身形閃沒不見,天知道她脫離了箝制之後,還能不能保持前議。李珣不敢怠慢,匆忙間吩咐了顧顰兒一聲,也朝著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這一追蹤便是一夜,蕭重子那廝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的,藉著東南林海的複雜地勢,竟然能牽著數十個赫赫有名的修士,在這叢林中團團轉。使他們數次撲空,臉面喪盡。

    李珣對這種場面是樂見其成了,以至於還有閒心來想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蕭重子的問題。

    要在元難、惕無咎這種高手的眼皮底下,保住他的小命,其難度,大概與挑戰鍾隱相差無幾。

    那麼……林無憂讓羽侍傳的話,是不是就是在這種時候起作用的?

    正思忖間,前面水蝶蘭忽然開口道:「你和蕭重子打過交道,覺得這個人如何?」

    李珣速度稍提,與她飛了個並肩,微笑道:「是個狡獪多智的。」

    水蝶蘭嘻嘻一笑道:「有你狡獪嗎?」

    這話中倒有幾分朋友式的調侃之意,態度非常微妙。李珣瞥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水蝶蘭則順勢說了下去:「我想要他手上的《血神子》,這個可以算在所得之物的分配中!」

    「《血神子》?」李珣坐擁寶山,對那殘篇實在沒有半點兒興趣。

    以己推人,他對水蝶蘭的熱心也就越發好奇,他問道:「仙子自創逆影遁法,已是天下無雙,《血神子》雖好,卻未必貼合實際,強行修煉了,又有什麼用處?」

    水蝶蘭眼中奇光閃過,旋又笑道:「你不覺得,將天下奇功秘法,全都收在手裡,那感覺也不錯嗎?」

    李珣啞然,他也知道,通玄界有不少像水蝶蘭這樣的人,在漫長的生命歷程中,已找不到最終的目標,而是致力於一些「玩物喪志」的小玩意兒,以打發時間。

    不過,像水蝶蘭這樣,以各宗法訣為收集對象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要說當初她叛出落羽宗,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以此為由頭,兩人正想著深入討論一下,十餘里之外,元氣忽然激盪起來,他一震之下,看向了水蝶蘭,正好水蝶蘭也看過來。

    兩人目光交擊,都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

    「蕭重子!」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50:08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六章  談香


    第五冥將李元晞,是這次妖雷古剎之行中,地位僅次於元難和宋元敕的第三號人物,修為精深,也是他首先發現了在地下暗河中潛行的蕭重子。

    在追蹤之時,更是一馬當先,以不俗的遁法,緊追在蕭重子身後,保持著不超過三十里的距離。

    蕭重子這廝修為未必怎樣,但潛形遁術卻是相當精純,且又對妖雷古剎周圍的地形瞭如指掌,每次李元晞覺得快要追上的時候,對方總能使出古怪的招數,再拉開距離。

    幾次更叠之後,李元晞還能勉強跟上,但諸同門最近的一個也給拉到了五十里外,離他最近的,反而是朱勾宗的某人。

    他和那人接觸了兩次,換了幾招,雖然對方身形詭秘,又蒙面示人,但他已猜出,對方應是朱勾宗四刃之一的「牽魂索」。

    也只有這傢夥,才有這見不得人的打扮。

    前方蕭重子的氣息又淡了一些,李元晞心中警覺,他還記得,上次被這傢夥跑掉時,似乎也出現過這種情形,這次若再上當,那真是沒臉見人了。

    然而,就在他集中注意力,全力捕捉前方氣息的時候,「牽魂索」那熟悉的味道又接近了。

    只一分神的工夫,蕭重子便又把距離拉遠了些。李元晞心中怒罵,卻已不能再去追蹤,側邊林木中綠影一閃,一根長籐恍如毒蛇般穿刺過來。

    李元晞低喝一聲,澎湃真息在胸中激盪而起,透過氣脈迸發出去時,卻化雄渾為凶悍淩厲,在懾人魂魄的尖嘯聲中,他一指按在長籐前端。

    長籐在剎那間繃得筆直,卻是絲毫無損,二十丈外,一株合抱粗的高樹卻是炸得粉身碎骨。

    飛濺的碎末中,一個人影彈射而出,在繁茂的枝葉間幾個轉折,便有七八道靈蛇般的氣機探了過來,收束天地元氣,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蕭重子的氣息便在此刻消失得一乾二淨。

    李元晞甚至顧不上生氣,真息全力催發,一個大旋身,如刀刃般的真息飛旋而出,將那七八道靈蛇氣機擋了一擋,他的身形便沖天飛起,向著蕭重子氣息消失的地方急追。

    牽魂索的攻擊戛然而止,似乎也感覺到了蕭重子那邊的變故。

    今天李元晞的運氣特別好,才飛出十餘里,便又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蕭重子的氣息。

    他不敢怠慢,感覺著已將氣機鎖定在蕭重子身上,他眼角迸發喜意,繼而便飛隼般穿林而入。

    然而,他剛剛穿入林中,背後又是勁力及體。甚至連攻擊的媒介都沒變,還是那麼一根剛從樹上扯下來的綠籐。

    李元晞大怒,心中一邊罵「牽魂索」的十八代祖宗,一邊反手一掌又斬在樹籐前端。

    只是才一接觸,他便狂叫不好,樹籐上纏繞的氣機,竟然在與他掌沿相接的剎那,魔術般的消失不見。樹籐當即崩散成灰,然而一道尖銳淩厲十倍的真息,已從另一側趁虛而入。

    虧得他功力精深,旦夕之間,氣脈轉換,身形移位,氣勁擦身而過,與護體真息發生激烈的摩擦,最終甚至破體而入,傷了他的筋脈。

    他疼得身上一抽,以至於背上都有些余痛……

    背上?

    他的瞳孔猛然擴張,甚至連大叫「不好」的時間都沒有,心中瞬間掐了一段靈訣,肌肉也在此時驀然收緊。

    「冥靈妖身?」

    一道極具特色的聲音響起,他一時間甚至沒分辨出說話人是男是女。

    而下一刻,一記重逾千鈞的手掌拍在他頂門處,他厲嘯一聲,七竅同時濺血,妖靈跨空挾帶而來的異力,卻是越發地凝實。

    他悍然出手反擊!

    然而,就在他手掌剛剛擡起的時候,頂門、脖頸、背心、肋側、耳門同時劇痛,或指、或掌、或拳、或肘擊、或膝撞,五道毀滅性的真息,像是刺穿一張薄紙般,破體而入,在他胸口聚合,碰然炸響。

    任入體的妖靈異力如何強盛,在這壓倒性的真息洪流之下,也被沖得七零八落,他嘔出一口夾著內臟碎塊的血糊,伸手在虛空胡亂地抓動,他已經明白,此時出手的絕不會是「牽魂索」。

    然而他又不明白,通玄界什麼時候出現了這樣修為同等可怕,默契又近乎恐怖的修士,又為什麼會對他下這種殺手?

    他永遠也不會想明白了。

    一記絕命的掌印輕擊在他額頭上,抹去了他最後一點神識。

    他的身體還在空中,強大的、連續爆震的壓力便撕碎了每一寸肌肉、骨骼,落地時,他已沒了半點人形。

    水蝶蘭嬌軀冉冉上升,在一根橫伸出來的樹枝上輕點,速度再增一分,轉眼間便和李珣飛了個並肩。

    「第七、第十、加上這個第五冥將,我已經殺了三個了。」水蝶蘭輕輕地扳下三根手指,又看著李珣,眼眸中頗有些不滿:「你呢?只對付宋元敕一個,還被他跑掉!哼,本來還想讓那醜鬼變成孤家寡人的!」

    李珣只是微笑道:「現在也差不多了!」

    也活該冥王宗倒黴,七位冥將,前幾日已被他殺了兩個、被顧顰兒宰了一個,今天偏又撞上水蝶蘭這個絕頂殺手,一次陰損到極致的突襲,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三個。

    要不是李珣出於某種考慮,手下放水,便是那個宋元敕再狡猾十倍,今日也難逃一死。

    兩人趁勢追擊,一舉擊殺脫離了大部隊的李元晞,此刻,冥王宗在東南林海的戰力,已被清除了大半,只剩元難與宋元敕兩人,實不足慮。

    只是不知,那個一向護短的無盡冥主,看到派內精英折了小半,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相對於考慮無盡冥主日後如何大發雷霆,興風作浪,李珣反倒是對水蝶蘭在這段時間內的表現更在意些。

    他似是找到了水蝶蘭的真正實力……之一角!

    第五冥將李元晞,恰好是李珣曾經交過手的。

    李珣知道,自己的真實水平,比李元晞是要強一些,但自己動手,大概要在百招以外,才能分出勝負。

    可是在水蝶蘭手中,李元晞竟然沒有撐過兩息的時間。

    就算是他們偷襲,又有他在一邊發出指勁干擾,可是水蝶蘭在那瞬間急風驟雨般的攻擊,妖異詭譎的速度,竟好像有著**一般!

    這是脫出了李珣認識範圍的強大。水蝶蘭究竟有多強?李珣覺得自己應該重新估計一下了。

    水蝶蘭對李珣的眼神似乎並無所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蛇行鼠竄的蕭重子身上:「果然狡獪,但今日他是逃不掉了!」

    李珣聽她說話,眉頭輕皺,旋又鬆開,然後他苦笑了起來:「你的同門不是已經追上去了嗎?你準備和他搶功?」

    水蝶蘭回給他一個非常坦然的笑容,在這笑容裡,李珣看到了答案。

    只是,在水蝶蘭還來不及將答案落實的時候,叢林中傳出了一聲怪叫。

    趁二人截殺李元晞之時,衝到最前面的牽魂索,像是被一根長棍攔腰抽中,蜷曲著身子反彈回來,一路上撞倒不知多少棵大樹,又在地上滑行了幾十丈,這才止住去勢,但一時間是爬不起來了。

    兩人同時怔住,水蝶蘭的反應更快一線,眸光驀地陰冷下來,向著數里外的天空中一掃。

    李珣見機的快,身形像一隻靈猴,穿枝過葉,瞬間轉移到另一棵樹上,接著三兩下挪移,拉開了與水蝶蘭的距離。

    他剛剛隱去身形,三里之外,惕無咎頎長的身形跨空而現。威稜嚴正的目光也投射過來,如虛空中竄動的金蛇閃電,不受任何干擾,緊盯在水蝶蘭臉上。

    隨著惕無咎的現身,這場追逐戰的水平倏乎間便上了整整一個檔次。

    水蝶蘭低哼一聲,纖長的身軀像是陷入了一層迷霧中,虛無縹緲,找不到實處。

    從這一刻起,她與惕無咎便開始隔空交戰,一時間倒看不出誰更強些。

    李珣耳中也傳入了水蝶蘭的低語。

    「蕭重子!」

    李珣點頭示意明白,身形一轉,便向那邊飛射過去。此時他卻在心中偷笑,先前放走宋元敕的一招,顯然已有了效果。

    本來在互相牽制的元難、惕無咎等真人級高手,聞訊而來,正好再將水蝶蘭捲進去,看眼下的局勢,效果還算不錯。

    藉著水蝶蘭給他擋出的空檔,李珣速度提至極限,逐步縮短與前方目標的距離。蕭重子好像真的受傷了,李珣可以感覺得出來,對方的速度下降得很快,與最初時不可同日而語。

    「難道要放出傀儡攪局?」李珣心中暗忖:「只要讓他暫時消失一段時間,我便有機會讓他永遠消失,這樣或許更穩妥些……怎麼?」

    斜刺裡一道寒意掠過,李珣身形急停,也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遺忘了一件事:惕無咎來了,元難在哪裡?

    隨著他心中瘋狂響起的警報聲,繁茂的枝葉驀地向同一個方向狂擺,李珣的耳中像是掀起了大潮隆隆碾過的巨響,而這聲響中,還有著幾聲尖銳如鬼哭般的嘶鳴。

    七鬼攝海破!

    李珣直接面對冥王宗無上秘法!

    對冥王宗的諸般法門,李珣有著豐富的應對經驗。然而,他今天遇到的,卻是冥王宗屈指可數的頂尖修士之一、元難靈尊!

    冥王宗位於一個叫七鬼角的群島上,宗門四面臨海,周圍暗礁密佈,巨浪狂潮起落之間,在暗礁周圍,生成無數令人望而生畏的暗流漩渦。

    又因冥王宗精擅驅妖攝鬼之道,群島周圍,千萬年來,不知給投入了多少凶魂厲鬼,海浪起嘯之時,萬鬼齊哭,遮天蔽日。

    這也正是「七鬼攝海破」名稱的由來。

    元難與惕無咎交戰時,李珣尚未趕到,無法直接體驗對方手上的威煞。

    而此時面對這七鬼攝海破,他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被這奇異的呼嘯聲揪出體外,陰火流轉也多了許多窒澀,似乎有一股異力,要從他全身毛孔中滲透進來,將他的魂魄擠出體外。

    李珣沒有任何遲疑,使陰火護住靈竅,凝神後退。

    按照他的想法,元難的目標是蕭重子,很好,讓出去便是!只是他一時間忘記了,在冥王宗人眼中,百鬼道人,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也就是在一進一退的空檔,元難目光打閃,盯在了李珣臉上:「百鬼?」

    李珣終於想到哪裡不對。

    尤其是他還記得,被他廢去的兩個七冥星使中,似乎還有一個與元難有些親戚關係。再後悔都已來不及了,只聽元難厲嘯一聲,大氣中海嘯鬼泣之聲,猛增十倍。

    在李珣還是「靈竹」之時,也曾受了元難一擊,但那時一方面距離尚遠,另一方面在未辨明身份之前,畢竟也有保留。

    但此刻情況卻是截然不同,元難含怒一擊,再無留手,精純的妖冥元力就如同濤濤海浪,層層叠叠,霎時便累積了三千重!

    這樣高密度、高純度、高強度的真息在大氣中方一透出,里許方圓的空間,便發出一聲瀕臨崩潰的呻吟,肉眼可見的大氣波紋一掃而過,所過之處,以百計的大樹連倒塌都來不及,便在空間中崩散解體。

    李珣同樣呻吟了一聲,然而他卻不會像那些大樹一般等著完蛋!

    體內無底冥環,幾乎在危機發生的瞬間,便打開了一個通往九幽地域的小小門戶。

    一點最精純的九幽地氣,恍若一滴緩緩沁出的水珠,從那門戶中溢出來,然後滴進了無底冥環深處。

    在無底冥環內外流轉纏繞的陰火,彷彿是被澆上了一桶油,轟然聲中,充溢到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李珣手上結了一個妖異的印訣,一點灰白色的氣芒,就從他親密貼合的兩根食指指端,緩緩亮起。

    以千計的晦暗氣機,在狂躁的元氣風暴中,依然堅定地纏繞過來,隨著氣芒的閃爍,集合了越來越多的天地元氣,哧哧作響。

    氣芒牽扯的元氣越多,對妖冥元力的干擾也就越大。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兩方氣機衝突,竟然在近乎不可能情形下,張開一個僅有一尺方圓的真空地帶。

    李珣身形猛縮,四肢圓抱,身軀在轉眼間,竟像是變成了一個圓溜溜的肉球,在剛剛形成的真空中急速滾動起來。

    精純的幽明陰火密佈體外,牽扯著越來越多的元氣,在規整的妖冥元力衝擊下,盡可能地撇去致命的強壓,維護著李珣的小命。

    「七鬼攝海破」,威力便全在一個「破」字上。

    最具殺傷力的爆發過去,元氣震盪的餘波,也不可能對李珣再造成什麼致命傷害。

    李珣長笑一聲,身形舒展,順著依然強勁的風壓,向後飄退。

    只是當他的身形沒入倖存的叢林邊緣後,笑音忽地便啞了。

    元難罵了一聲,對李珣安然退走仍心有不甘,但聽李珣笑聲啞掉,顯然傷勢不輕,權衡之下,心中也好過了些,轉身便向蕭重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動,數里之外,水蝶蘭嬌笑一聲,旋展她飛行絕跡的本事,說退就退,竟是乾脆利落地退出了戰鬥,將惕無咎晾在了那裡。

    無論是元難,還是惕無咎,都沒有想到這種變化,四目交投,兩人眼中立時就射出了不共戴天的火光來。

    自然,蕭重子也就沒人去追了。

    李珣趴在一處河水邊上,連吐帶嘔,至少吐了七八口鮮血,臉色也越發地蒼白下去。

    七鬼攝海破的殺傷力,第一在爆發,第二就是在攝魂。李珣沒被爆發的衝擊撕碎,卻也無法抵擋佔據絕對優勢的妖冥元力入侵。

    妖冥元力除了不俗的肉體殺傷外,對人的魂魄也有撼動、損毀之用。

    李珣被元力滲入體內,雖然護住了靈竅,但在狂暴的衝擊下,還是魂魄受震,一時間暈眩噁心等症狀持續不退,氣機混亂,牽動著體內陰火自相攻伐,難受極了。

    幸好,他「幽玄影身」的功法已經大成,兩個傀儡知道主子身體虛弱,便將自身精純的元氣源源不斷地送來,一人兩傀儡真息質性雖截然不同,但有「幽玄印」為介質,可謂水乳交融。

    李珣再吐了幾口瘀血,總算將傷勢穩定下來,恢復了自保之力。

    擦去唇角血漬,李珣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戰敗的感覺當然不爽,但他並不妄自菲薄。

    論修為的渾厚精純,他與元難這種成名上千年的老怪物,畢竟還有些差距,但這不是關鍵。關鍵問題在於,他所用的幽明陰火,與元難醜鬼的「七鬼攝海破」,同屬邪派陰氣秘法,強上一分,便壓過一頭,沒什麼道理好講。

    如果他能用「靈犀訣」這玄門正宗法訣,輔以「青煙竹影」劍訣,雙方的差距,也不會是這一邊倒的情況!

    「下次有機會,給這醜鬼一個狠的!」

    剛記下了新仇,那邊人影閃動,水蝶蘭已現身出來。見面便嗔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放走了宋元敕,哪會有這多麼麻煩!」

    對水蝶蘭的指責,李珣早有防備,他極無奈地攤手道:「這是力不能及……」

    「少出力,就少分!如果啟了寶,你二我八!」

    李珣啞然失笑,原來這才是水蝶蘭的目的。

    就目前而言,李珣是沒有心思與她計較這個的,不過表面上當然還要做做樣子,他將一塊卵石踢進河裡,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若是要破禁,你不能出力,又該怎麼算?」

    卵石入水,激起了一片浪花,那邊水蝶蘭正要反駁,忽見到李珣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水面,那神情……

    這是東南林海隨處可見的大河支流,在森林中如網般交錯密佈,最後統一匯入將林海中分兩半的瀾滄江。

    看著李珣若有所思的樣子,水蝶蘭也好奇地向河水中瞅了一眼,一望之下,她心中忽地想到了什麼,但想法並不成熟。

    這時候,李珣揮出一記手刀,遙空將河水斬成兩半:「水遁!」

    這一個彷彿離題萬里的詞彙,卻讓水蝶蘭恍然大悟:「蕭重子是藉著水遁逃走的!不過,地表雖然也是河流密佈,但不論是普及性還是安全性,最好的藏身地點……」

    「地下暗河!」李珣眼眸中光芒閃動,但他的想法與水蝶蘭還有些差別。

    「從古剎中火竅的分佈來看,東南林海是少有的水火相濟之地,在古剎設禁,看似是封禁什麼東西,但其中恐怕也有促進水火同流之用。那麼,只將目光放在古剎一處,目光未免就有些短淺了!」

    這點兒想法,李珣當然不會對水蝶蘭講,事實上,剛剛他忘形之下脫口,已經讓他很是懊惱。

    此時他只是就事論事地道:「沒有人比蕭重子更熟悉地下暗河的佈局,他躲在裡面,沒有人能抓住他。可是,他卻不知死活的冒頭現身,其中應該也有些緣由才對!」

    「這也正常!」水蝶蘭的見識比李珣高上不止一籌,聞言便道:「《血神子》為魔道頂尖的寶典,初入魔時嗜殺好虐,又愛尋求刺激,非到一定程度,不可超脫。

    「那人修到一半兒便被迫中止,反噬之下,恐怕更加難受,現在大概在尋求哪個目標,聊作發洩吧!」

    「是這樣嗎?」李珣雖然有全本的《血神子》,可是出於各種緣由,並沒有深入修煉下去,對這個也不太瞭解,但想想血散人當年的凶名,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他腦子轉得極快,很快便又想到一個關鍵。

    「滿林子都是能一根手指掐死他的高手,這傢夥應該憋得很難受吧!如果能找一個餌……」

    他目光掃向水蝶蘭,但又很快將這個荒唐的念頭打了下去。

    先不說這與他的目的背道而馳,便是真要動手抓人,他也不認為水蝶蘭能擁有和秦婉如相媲美的演技,若是弄巧成拙便糟了……呃,水蝶蘭這是什麼表情?

    「怎麼了?」

    「那邊有人在叫!」水蝶蘭敏銳的感官派上了用場,她用下巴點了點那個方向:「是個女人!當然,不是你那個小相好兒。」

    對水蝶蘭微帶些善意的調侃,李珣一時還不怎麼在意,只是順口開了個玩笑:「或許是蕭重子忍不住了……」

    他話音戛然而止,因為在這一刻,那邊大氣中傳過來細微而真實的波動,便如一根燒紅的尖針,戳在他的神經上。

    波動中帶著血的腥氣!

    「燃血元息!」

    李珣對這一波動實在是再熟悉不過,而此時幽一還在他身邊,那麼那邊的就是……蕭重子?

    水蝶蘭的反應比他還要更快一步,這波動方一傳來,她便破空掠去,李珣起步時,她早就沒了影子。

    由於李珣身上傷勢沒好,腳下也不快,當他趕到事發地的時候,卻只看到水蝶蘭一個人站在那裡,盯著一邊的大樹,目光冷峻。

    一見便知,她並沒有抓到人。

    周圍是一片頗清爽的草地,此時上面卻有腳踏的痕跡,順著水蝶蘭的目光看去,十步外的大樹上,被某種奇特的指力蝕開了一個小口,樹汁猶在滴下。

    李珣湊近了一看,心中便是一奇,這可不像是被燃血元息擊中的模樣啊。但他當然不能這麼說,只是很正常地問了一句:「是他嗎?」

    水蝶蘭掃了他一眼,眸光中的冰寒迅速地消解下去,最後又露出笑容:「你那主意還真不錯,恐怕那個被沖昏腦子的傢夥,上鉤了!只可惜,拋鉤的不是你我!」

    李珣瞳孔驀然收縮,這事情還是出了紕漏!他一時間也不知是什麼感受。只是順口問道:「誰?」

    「只能說,是個女人!有女兒家的香味兒。」水蝶蘭想從那小孔中找出些端倪,可是對方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並沒有留下太過明顯的證據。

    李珣壓下心中的紛亂,也湊過去看:「小孔周圍樹皮碎裂如糜,卻又大致保持原狀,質性霸道,偏偏在表面頗具陰柔之氣。使出來的又是女人……通玄界中,這樣的女修不多吧!」

    「總有七八十人的!」水蝶蘭回答得漫不經心,只是眼眸中寒光閃爍,顯出她心中絕不是毫無定見。

    兩人都在觀察這個小孔,身子便湊得很近,李珣這麼偏頭打量,雙方更吐息可聞。

    近距離觀察,李珣發現,水蝶蘭的輪廓雖有些男兒氣,但是皮膚肌理細膩,晶瑩剔透,十分耐看。且現在眸光凜冽,與剛強的輪廓結合得天衣無縫,又是另一種冷艷的美態。

    如果能將這樣的美人壓在身下……

    水蝶蘭對他的目光也有所覺,回眸掃了他一眼,眸光冷冽,卻又瞬間回春,她笑道:「沒辦法,我們追下去看看吧!」

    李珣知道自己一時不慎,被她生出戒心。然而二人間的戒心也不缺這一點,所以他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點頭道:「自然要追下去,不過在這兒耽擱了不少時間,怕是有些麻煩!」

    水蝶蘭唇角輕勾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無妨,只要對方身上攜了香粉,天底下便沒有人可以逃脫我的追蹤!」

    李珣倒是很少聽到水蝶蘭用這麼絕對的語氣說話,而且,話中的味道還這麼古怪。

    難道水蝶蘭在殺手之外,還兼職脂粉匠?

    水蝶蘭確實沒說大話,僅僅半個時辰之後,他們便發現了蕭重子的蹤跡,進而找到了他。

    然而,令兩人無語的是,此時的蕭重子,已經是個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李珣抿著嘴唇,目光陰冷,緊盯著屍身一動不動。

    事實上,將這具連眼睛都幹成一層皮膜的屍體,辨識出生前的身份,還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想他與蕭重子見面時,那廝雖功力低微,但也是頗有心計之輩。哪知這才過了五日,便死成這副模樣!

    而且,還順帶著猛抽了他一記耳光!

    想到林無憂那將至的嘲笑,李珣想殺人!

    水蝶蘭用腳尖輕輕捅了一下乾屍的大腿,李珣聽到了其中細碎的摩擦聲,然後,整條大腿,便化成了一堆殘灰,裡面還滾落出幾顆細碎的骨渣,也就是剛剛聲音的來源。

    李珣覺得,自己這幾十年來皺眉的次數,都沒有今天多。

    以他的見識,自然一眼看出,這蕭重子乃是脫陽而亡,而且,是被極陰毒的採補之術,硬生生抽乾了所有的元氣,以至於肉體崩壞。

    如果兩人再來晚一步,恐怕他的身體便已風化而去,再留不下一絲痕跡。

    如此霸道的採補之術,想來想去,通玄界也獨此一家。身邊水蝶蘭輕吟道:「吞陽蝕元,奼陰刮骨!」

    李珣從齒縫中擠出了一個名字:「極樂宗。」

    極樂宗,這可是一個響噹噹的名字!

    它可以使正道中人臉紅之後,咬牙切齒,也能讓邪道之士戒慎之餘,心嚮往之。採補秘法、極樂仙丹、甚至妖蠱之術,都是通玄界獨步。

    水蝶蘭所說的吞陽、奼陰,便是極樂宗兩位極有名氣的女修,號稱「極樂雙劫」,都是以採補之道聞名。

    水蝶蘭既然這麼說,顯然有了證據,李珣也就順著她的思路詢問:「是吞陽劫姝,還是奼陰劫女?」

    水蝶蘭越在這種時候,越是沈靜,她悠悠地道:「剛剛樹上的指力、此時採補之法,都是如此霸道,自然是『刮骨抽髓』的奼陰了!她性子陰狠,又精通藥性,蕭重子在她手上,自然活不下去。」

    「刮骨抽髓極樂篇,奼陰劫女果然了得!」李珣目光閃動,卻是想起了往事。奼陰劫女他沒有見過,不過,與她齊名的吞陽劫姝,卻算是一位「故人」。

    當年為了搶奪一株仙草,兩人發生衝突,李珣層層佈局,將吞陽重創。

    然而吞陽也是了得,危局之下,竟還能以自己的身體設局,李珣自負有陰散人嫡傳的採補之術,大意之下,差點兒便和今天的蕭重子一般,給吸成人干。

    多虧有幽二這位陰陽採補的宗師援手,才勉強脫身,吞陽也趁機逃逸。

    自從那一件事後,李珣對極樂宗的採補之道,可說是慎之又慎,做足了防備。

    然而,他至今也非常清楚的記得,吞陽煙視媚行的風姿,以及在他身下婉轉低吟的美態。甚至便連精關鬆動時那快美的感覺,也在恐懼之餘,使他品味再三。

    「……走遠。喂,你在聽嗎?」

    水蝶蘭的輕嗔之音響在他耳邊,李珣「啊」了一聲,總算發現自己失神了。

    此時他身上已有些反應,轉眼看水蝶蘭的時候,眼神便也不怎麼穩重。

    女人對這些事情總是特別敏感的,再加上心中亦有戒心,水蝶蘭打量他幾眼,便想到這個關節。她唇角閃過一絲冷哂,也不損他面子,只是將前面的話又說了一遍:

    「便是蕭重子再不濟,恐懼之時,也該多撐那麼一會兒。奼陰此人我也見過,頗以折磨人為樂,又不知我們在後面追索,此時還不會走遠。此外……」

    她的眸光掃過周圍的環境,這是一處頗為偏僻的山谷,綠草茵茵,偶有矮樹,頗養眼。草地上仍有一些淩亂的壓痕,顯然蕭重子臨死前,確實是「享受」了一番。

    水蝶蘭的目光在草地上一掃,後又折了根草葉在手中,笑意微微:「我先前還擔心蕭重子太過硬氣,但此時看來,死得果真是乾乾淨淨,什麼秘密都沒留下來!」

    李珣這個時候才控制住情緒,聞言奇道:「這怎麼說?」

    「草上有『迷意顛香』的味道,在**之際,以特殊法訣催動,便可控人心神。

    「此迷香極為珍貴,極樂宗每年能產出三五兩,便已不錯,效用也是驚人,傳言非真人以上,不能辟除。奼陰已下了血本,以蕭重子的修為,又怎能抵擋得住,自然什麼秘密都留不下!」

    李珣心中念頭風車般轉動。此時,林無憂那句「不要讓人知道」幾乎佔據了他的整個腦海。現在的事態還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他能夠及時封堵秘密的話!現在看水蝶蘭的模樣,似乎還有戲?

    他疑問的目光比任何話都要有效,水蝶蘭扔下草葉,淺笑道:「教你一個乖,她們駐地在就在七十里外!共十人,除了奼陰之外,還有四女五男。只是她們是到這裡來打前站的,大概宗主銷魂妃子會在四個時辰內趕到,那時會帶來多少人,便真不清楚了。」

    李珣連驚訝的力氣都失去了,他怎麼也不明白,為什麼水蝶蘭會有這麼詳細的情報。看她之前的模樣,可是真不知道奼陰劫女的事情,怎麼現在又瞭如指掌了?

    難道她有一條極隱密的信息管道?

    水蝶蘭看著李珣難以置信的目光,輕描淡寫地道:「我說過,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重得很,你聞不到嗎?」

    七十里外的香粉味兒?李珣乾笑兩聲,便是她有能嗅到七十里外香粉味兒的靈鼻吧,她又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水蝶蘭耍了他一記,心情似乎不錯,難得長篇大論地為他解釋:

    「其實也很簡單,極樂宗裡,不論男女,都佩帶香料,還有一些迷香藥丸之類,最容易分辨。低輩弟子中,男修一般帶『龍犀香』,女修則抹『流光蝶香』。此兩種香粉,都有催情之用。」

    「而像是奼陰這樣的成名女修,以艷色知名,卻精通內媚之術,多數時候,便用『碧蘿籐香』,以清氣收斂媚俗之色,也更有效果。

    「而除了這三種香,她們還點了一爐『升仙竅』,這卻是銷魂妃子最喜歡的香氣,平日都在她駐留處點燃……」

    李珣又不明白了:「那怎麼會說她是四個時辰後才到?」

    「因為這香只點了一個時辰!『升仙竅』是極珍稀的異香,初點燃時和其它香料並無不同,但隨時間加長,層層香氣叠加,便是此界絕無僅有的奇絕美幻。

    「銷魂妃子素來嬌貴,『升仙竅』香氣累積在五個時辰以下,她是不屑一顧的。她的做派,弟子又怎麼不知呢?」

    李珣終於恍然,但這時更大的疑問也橫亙在他心頭:「這個消息可稱是冷僻之至,極樂宗的弟子知道這個並不奇怪,怎麼水蝶蘭也是如數家珍?難道說在以前,她也在極樂宗幹過?」

    他知道水蝶蘭不可能回答他這個問題,也就按下不表。不過,出於好奇心,他又多問了一句閒話:「這『升仙竅』的香氣累積多少,才算最佳?」

    水蝶蘭不假思索地答道:「三十六年,周天之數,芳香輪轉,升仙可期!」

    李珣暗自咋舌,但他也在此時看到,水蝶蘭臉上,一閃而逝的嚮往之情。顯然,那累積了三十六年的「升仙竅」,她也是沒有聞過的。

    也在這個時候,李珣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通玄界中人都知道的,銷魂妃子另外還有一個綽號,叫「鏡緣妃子」,雖是一些好事之徒擅自加上,也沒有人敢當面叫她,不過,那個綽號,可是建立在百分百的事實之上。

    看水蝶蘭這麼個熟悉法,難道說……

    腦中翻蕩起來的景致讓李珣口乾舌燥,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忽地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腦中思路瞬間百轉,確認這個方法可行,他哈地一笑,拍手道:「好極,奼陰我要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52:45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七章  聞音


    水蝶蘭微一揚眉,笑意盈盈的眸光在他身子上下一轉,饒有興致地道:「你要奼陰?」

    心中越發覺得計策可行,李珣便從容笑道:「都說吞陽妖冶,奼陰嫵媚,小子是聞名已久。前些年,和吞陽也打過交道,確實別有滋味。現在難得有了機會,能再見識奼陰的風采……」

    雖然話只說了半截,但說得露骨之至,水蝶蘭怎會聽不明白。這位女殺手先是一怔,繼而眸光中光芒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竟然又露出與平日無二的笑容,倒讓李珣有些捉摸不透。

    李珣在她面前說這種事情,其實已有挑逗之意,為的也是試探她的底線。初時見她還有些怒意,但很快又平復如常,顯然這話還沒有擊在要害。

    李珣有些失望,嘴上則又道:「只可惜,奼陰的『刮骨抽髓極樂篇』卻非好應付的。小子現在有傷在身,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想請仙子幫忙。」

    「幫你什麼?幫忙按著她的手腳?」

    水蝶蘭說的比李珣露骨十倍,便在李珣尷尬之時,她冰藍色的唇瓣便彎成了一個妖異的弧度:「我憑什麼幫你?」

    李珣微微一笑:「寶物,我讓你一成!」

    水蝶蘭眸光一轉,既而便極爽快地道:「好!這樣,我九成,你一成!」

    李珣翻了個白眼:「錯,你六,我四!」

    「八二!」

    「七三!」

    「成了!」水蝶蘭拍板,旋又燦然一笑道:「只是,我也要看看你的手段!不管奼陰從簫重子那裡得到什麼,你都要一絲不差地再從她那裡掏出來!」

    李珣清楚得很,這協議成得越快,將來撕破臉的機率便越大,但他也不在乎,只撫掌笑道:「小子敢不盡力而為?只是要麻煩仙子在旁看護……」

    水蝶蘭瞥了他一眼,淺淺一笑:「不必擔心,保證有你的風流快活。」

    最後四字,她語氣宛然便是風流放逸的味道,聽得李珣心中一癢,但更多的還是得意。

    不費吹灰之力,便找來這麼個大幫手來幫他滅口,這生意卻是穩賺了。

    他嘿然一笑,袍袂翻捲,一陣風拂過,將地上蕭重子的殘屍化成一團飛灰,湮滅不見。

    果然如水蝶蘭所言,極樂宗的駐地就在七十餘里外,一處三面環山的溪谷之中。

    兩人在一處山頂上站著,俯視谷底,見有一條清溪自谷中流過,溪邊草色青青,地勢平坦,頗是一個好去處。距溪邊不遠處,已搭了五六頂精緻的帳篷,其中又以中間那略呈粉紅色的半透明香帳為最。

    溪邊有四個男女身穿小衣,潑水嬉笑玩耍,帳篷內則隱有喘息呻吟之聲,極樂宗的做派,李珣算是見識到了。

    不過就算在這麼一個距離上,李珣也沒有聞到有什麼特殊的香氣。只是在那粉紅香帳裡,似乎看到微微火光閃爍,或許那便是燃香的香爐吧。

    水蝶蘭妙目流轉,在諸頂帳篷之間一轉,眉頭微微皺起:「左邊第二頂,應該就是奼陰所居之處。我們運氣不錯,那邊剛燃著『千里訊香』,想必是她準備和同門聯繫……

    「如此看來,她所作所為,銷魂妃子並不知曉,這便是我們的機會!你絆住那九人,不要讓他們搗亂!我去掐滅『千里訊香』……就當是給咱們百鬼道長,多騰出些時間來吧!」

    在嘲弄的語氣中,水蝶蘭身形便像是化進了空氣中,一閃不見,李珣卻還能勉強感覺出她飛行的軌跡。

    按照她的吩咐,李珣很快就定下計劃,幾乎是追著水蝶蘭的背影,飛掠而下。可他剛飛了小半路程,驚呼、氣爆聲便在那帳篷中響了起來。

    這便是兩人速度的差距嗎?

    李珣按下這雜念,發出一聲呼嘯,如巨鷹般俯衝下去,溪邊兩對男女正被氣爆聲嚇了一跳,便見到李珣從他們頭頂飛過。他們又呆了一下,這才懂得衝上前去。

    李珣一路趕到那頂帳篷外面,還沒有停穩,織成帳篷的珍貴布料便再也頂不住四濺的元氣亂流,碰然聲中,炸得四分五裂。李珣閃開兩步,看著兩道人影沖天飛起,在空中交纏在一處。

    他嘿然一笑,在幽魂噬影宗祭煉的「鬼鴉」飛劍化為一道黑沈沈的霧氣,在虛空中一繞,連穿了兩頂帳篷,將隱在後面的一個男修逼了出來。

    隨即便是屈指連彈,溪邊四人、帳篷中四人,同時吃了他一記鬼靈火,雖然並沒有什麼傷害,卻成功地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李珣冷笑一聲,御劍飛起,向空中打鬥之地衝去。

    地上極樂宗的男女哪知道他心裡算盤,還以為他要去連手攻擊奼陰,齊齊怒喝一聲,各施手段,或飛起,或遙空攻擊,都衝著李珣打來。一時間卻忘了,現在最需要幫助的,是奼陰!

    李珣有傷在身,才擋了兩波攻擊,便汗流浹背,九名極樂宗弟子無論哪個,修為比他都差了許多,但他們勝在默契深厚,又精擅合擊之術,遠近相輔,十分難纏。李珣又不能躲開,境地頗為尷尬。

    便在這時,他頭上一聲輕笑,接著便是溫香軟玉抱滿懷,定睛一看,卻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只是不知受了什麼禁制,一雙明眸如貓幾般瞇著,睜不開來,身上亦是綿軟無力,卻愈顯嬌柔。

    李珣立時便知道,這便是那奼陰劫女了。

    水蝶蘭果然深不可測,出手不過十幾息的工夫,便將一個功力精湛的修士手到擒來,其修為真是可畏可怖。

    懷中美人兒勉力睜眼看他,見了他的面容,明顯便是一驚。李珣立時便知,此女是認識他的,莫不是從吞陽那邊得來的消息?

    美人兒似是想開口說話,卻是沒有半點幾力氣,最後只落得嬌喘連連,更因為呼吸而帶動軀體微微顫動,在李珣懷中微微廝磨,不由讓李珣想到不久之後要幹的事情,一時間心火狂升,低頭就親下了去。

    美人口舌被封,更是咿咿晤晤地說不出話來,她的身體不安地扭動,結髻的秀髮在這動作中脫出了束縛,披散開來,束髮的九羽屏釵也順著柔順的髮絲滑落下去,落入下方的溪水中。

    美人任人宰割的模樣,讓李珣胸口漲得厲害,已開始上下其手,將她一身頗為精緻的碧袖統紗石榴裙弄得淩亂不堪,差點兒就要在這裡真個銷魂。

    正在這時,谷中連聲慘叫,硬是把李珣從情慾橫流的狀態下扯了出來。

    李珣腦中一清,再看奼陰,臉上雙眸緊閉,睫毛微微顫動,眉目間並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卻讓人感覺到她恐懼、緊張、絕望,更生出將她盡握在掌中的感覺。

    李珣此時心中卻是出奇的清明,他在奼陰晶瑩的耳珠邊上輕讚了一聲:「好手段!」

    奼陰身子一緊,旋即如泥人般軟了下去。

    李珣已經盡復平日狀態,他冷然一笑,低頭看向谷中,卻見那九名極樂宗弟子,已是躺倒一地。乍一看去,是全數斃命,但李珣看得分明,五名男子是死得透了,但四名女修僅僅是昏迷而已。

    他眉頭一皺,落了下去。

    水蝶蘭剛從溪邊洗了手回來,見李珣神情,便笑道:「怎麼,這奼陰不合你的意?」

    「怎會!」李珣低頭在奼陰脖頸間大力吸了一口香氣,臉上微露陶醉之色:「清涼淡遠,馨香如絲。這便是碧蘿籐香了,還要多謝水仙子,今天承情,他日必有報答!只是我倒是沒想過……」

    他頓了頓,才笑道:「原來憐香惜玉的事情,女人們也干的。」

    水蝶蘭掃過地上昏迷的四名女修,微微一笑道:「銷魂妃子嫌男愛女是出了名的,就是對弟子也不例外。殺了幾個男的,未必會怎樣,但若連女弟子也不放過,以後便真的有些麻煩。當然,若我們事後滅口……」

    李珣聞言還不怎的,懷中美人兒卻是輕輕一顫,口中低吟一聲,睜不開的眼睛裡,竟是有了點點水光。

    李珣稍一沈吟,便明白了水蝶蘭的意思,他同樣微笑道:「這也只是舉手之勞吧,只是你就這麼說出來,讓我怎麼問話?」

    聽他這言語,即便懷中奼陰身姿無力,肌體亦是瞬間繃緊,然後又如水般軟化下去,眼眸中已儘是乞憐之意。

    越是這樣,李珣便越拿得住,只是用手在她胸口撚了撚,收穫了一聲滲入骨髓的輕吟。

    水蝶蘭沒有再說什麼,她掃過奼陰的俏臉,笑吟吟地道:「她雖然被我鎖住氣竅,全身乏力,但媚術卻是封不住的,十成之中,總還能使出一兩成吧,而且,極樂蠱術,天下無雙……」

    話未說完,她忽地當空一招,水藍色的紗袖在空中劃出一道極靚麗的軌跡,從李珣肩後一拂而過。

    李珣眉頭一皺,手上忽然加力,懷中的奼陰立時便是一聲痛呼,呼聲中,她身上骨頭喀喀作響,差點幾便被李珣折成兩段。李珣低頭看了他一眼,又讚了一聲。

    「真是好手段!」

    這時,水蝶蘭舉起手來,拇、食二指之間,卻拈著一道如蠶絲般纖細的東西,若不是李珣眼力驚人,還未必能看得清楚。

    這時,她才說了下半句;「……你也不要太過忘形。」

    李詢心中凜然生戒,臉上卻半點兒不露,反而大笑道:「看來,和水仙子做這筆買賣,實在大賺!多謝,多謝!」

    水蝶蘭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做個手勢讓他等會幾,自己則在倒地的極樂宗弟子身上搜出了幾包香粉,然後,便大大方方地調製起來,又用真息之火烘焙,轉眼功成。

    「喏,將這香料放入香鼎中,包管多麼厲害的蠱蟲,兩個時辰之內,都要睡過去!」

    李珣的眸光自懷中美人兒臉上一掃而過,清楚地看到她臉上那掩飾不住的疑惑與震驚。由此可見,水蝶蘭手上香料的的作用,已無庸置疑了。

    不過……這女人懂得也太多了吧!

    李珣按下心中的疑問,問了一句;「香鼎在哪兒?」

    水蝶蘭笑吟吟地一指:「何必再找,難道你不想見識一下銷魂妃子的『九靈繡風桃花帳』的滋味?『升仙竅』點燃雖然僅是一個多時辰,但比尋常香料,強上何止百倍?」

    李珣聞言立時心動,當下謝了一聲,抱著奼陰向粉紅帳邊大步走去。這時他感覺到,奼陰的身子已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後面水蝶蘭「咕」地一聲笑,笑聲中,別有一番奇妙滋味。

    李珣掀帳而入,在這瞬間,撲面而來的靈動香氣,便從他的口鼻中、甚至是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中滲透進來,活潑潑地跳動,甚至使他因妖冥元力而生成的傷勢,在瞬間便減緩了許多。

    「這便是升仙竅嗎?果然不錯!」

    李珣讚了一聲,環目一掃,見帳中的佈置並不多,顯得空蕩蕩的。顯然是因為主人還沒有入住,一些擺設都還沒有運來。

    但就是這少數的幾件,卻都奢華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看著這裡的擺設,李珣彷彿見到了一位雍容華貴的美貌少婦,愜意地支肘側臥在坐榻上,在裊裊靈香中尋夢的情景。

    他心中一熱,竟對素昧平生的銷魂妃子,產生了幾分期待。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手中的奼陰劫女吧。

    李珣微微一笑,先將水蝶蘭調配的香料送入香鼎,看著一股淡綠的煙氣自其中噴出,又很快淡化,沁入滿帳的香氣中去。

    「氣煞人香,果然是氣煞人香!」

    奼陰在他懷中喃喃低語,只是氣力不濟,話音也模糊得很,若不是李珣耳尖,也聽不真切。

    「氣煞人香?」李珣心中一動,將嘴唇貼在她圓潤的小耳處,輕聲道;「告訴我,這玩意兒很稀奇嗎?」

    或許是因為吃夠了苦頭,奼陰現在倒是聽話得很,雖然說話還有些吃力,但她仍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並不稀奇,只是懂得配這香的,都是蠱術到了一定層級,可以調動『萬生靈火』,才能烘焙出來……」

    「哦……很好!」又知道了一層水蝶蘭的底牌,李珣心情大快,手上便顯得溫柔許多;衝著奼陰一笑,便輕輕地扶她站在地毯上。

    只是這遍體酥軟的美人,現在連獨自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低吟一聲,便要跌倒。

    李珣想趁勢將她摟到懷中,卻不防這美人兒竟還勉力支起手臂,擋了一下。這樣,她便不可避免地倒在地上,朱鳥絲絨地毯表現出自己的價值,無聲消去了奼陰摔下的力量。

    奼陰側伏在地上,想支肘坐起,卻又再次摔倒,而這也耗盡了她最後一絲力氣,讓她只能在地上細細喘息。動人的曲線就在這一起一伏間,達到了最完美的動態和諧。

    李珣居高臨下,看著這發乎天然的一幕,五臟六腑似乎都要噴出火焰。

    奼陰眼前忽地飄過一件外袍,她嬌軀一震,擡起頭來,正好看到李珣正撕下自己的中衣,露出赤裸胸膛,因氣虛而紅艷的嬌靨瞬間變得蒼白起來。

    她稍一瑟縮,然後就低「啊」了一聲,此時她的裙袂已被掀起,修長的雙腿剛被男子分開,架在腰上,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腰身猛地一掙,嬌呼道;「百鬼道長,饒我一命!」

    她稍顯沙啞的嗓音顫動著進入李詢的耳朵,非但沒有讓李珣放過她,反而使男人的眼睛在剎那間變得血紅。

    李珣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接著,他便撕去了奼陰下體最後一片遮羞物。奼陰再一次悲嗚起來,李珣卻不為所動,他知道這或許是奼陰高妙媚術的一部分,但是他又怕什麼?

    主宰者的豪情主宰了他的神智,他接著奼陰的語氣,大笑道:「道爺不會讓你就這麼死掉,放心!」

    言罷,劍及履至。

    奼陰再一次從高高拍起的大潮中摔落下來,她的肉體已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這讓她漸漸低回的嗓音也具備了一種奇特的韻律。

    淚水、汗水,甚至還有嬌嫩的皮膚破裂後,滲出的血水,所有的體液揉在一起,發出了特有的銷魂氣味。

    在李珣手掌的撥弄下,她又換了一種體位,這也讓她明白,下一次的折磨馬上就要到來、她用全無力氣的雙手,徒勞地蓋住李珣的手背,早已哭腫了的眼睛,乞饒式地看著李珣饒有興味兒的臉,死命地搖頭。

    「百鬼道長,饒了我吧!我日後必定好好服侍你,今天……今天確實不成了!」

    「怎麼會呢!」李珣輕鬆撥開她的手,微笑道:「奼陰仙子至今尚是關元穩固,一身修為,只怕沒損上半分。現在說不成,豈不是把我當傻子耍?」

    言罷,他又是一挺,劇烈的震盪從奼陰下腹處直搗上來,她蒼白的臉上露出絕望之色,開始緩緩地搖頭,汗水浸濕的秀髮貼在額頭上,只是幾根髮絲隨之輕輕擺動。

    李珣察顏觀色,知道終於鬆動了她的關元要害,又是一聲長笑,陰陽術法運轉,絕大的抽吸之力猛烈迸發。

    奼陰的嬌軀猛然間繃緊,修長的玉腿更是繃得幾如一條直線,尖筍般的腳趾死命內扣,然後,從她檀口中,迸發出一聲尖銳如拋針般的長吟。

    這一刻,她陰關大開,死命維護的寶貴真元如同開閘洪水,噴湧而出。

    在奼陰絕望的嘶鳴聲中,李珣只覺得自己身上的傷勢正飛速地好轉,體內陰火蒸騰,像是貪得無厭的巨獸,大口吞吃著從天上掉下的美食。

    這種主宰一切,又無比享受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李珣似乎忘記了自己答應了要饒奼陰一命,他低吼一聲,進行了第二波的抽吸。

    尖銳的嘶叫聲再一次地低啞下去,然後偶爾再高上來、低下去,便如同一首抑揚頓挫的曲子,恰到好處地撓在李珣的癢處。

    他縱聲長笑,只覺得一世之快意,莫過於此!

    驀地,奼陰發出了一聲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的嘶叫,就像是天鵝垂死時的嗚叫,在這桃花帳內的狹小空間內往來激盪。

    在這叫聲中,李珣也獲得了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的快感,他四肢百骸同時發生了激烈的顫抖,牽動著經脈氣機,轟然鳴響。

    下一刻,奼陰修長的雙腿猛力回收,圈在李珣的虎腰上,她的雙臂亦如水蛇般纏繞向李珣的脖子,口中的嘶叫聲則在一個特定的節奏下,猛地再拔了一個音階!

    看起來,像是這對男女同時達到了肉慾的**,無數潛隱多時的氣機嗡然彈動,而下一刻,奼陰的叫聲戛然而止!

    李珣一記手刀,輕輕切在奼陰的喉嚨上,剎那擠住了氣管,高亢的聲波餘勢不衰,猛地反噬到奼陰柔弱的軀體上,李珣就在這一刻收回了手刀,又很快化為鐵鉗,扣住了那細嫩的脖子。

    奼陰明眸中終於射出了貨真價實的恐懼,她唇角方動,絲絲的血漬便從中溢了出來。面對這種情形,李珣卡在她喉嚨上的手掌,依然如鐵鉗一般,沒有絲毫鬆動。

    恐懼之餘,她也實在是想不明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眼見這百鬼道人就要墮入甕中,怎麼突然就醒了過來?

    奼陰當然不知道,李珣此時背上已經出了密密的一層冷汗。並不是他沒有中招,只是奼陰剛剛使出來的手段,對李珣來說,簡直就是一根燒紅了的鋼針,直插入腦門。

    妙化四神曲,這竟是妙化四神曲。

    李珣沒法不敏感!

    自當年他從坐忘峰上一躍而下,他將一半的生命都投入到對妙化宗、玉散人、妖風等人的研究中去。

    而妙化宗穿心、化形、惑神、玄機四大神技,作為唯一錄入典籍的宗門秘法,更是他著力研究破解的對象。

    尤其可笑的是,古音等人並不知道,李珣已將她們的秘謀全聽在耳中,還將他視為一個可以輕易操縱的棋子,六十年來,時常給他些好處。

    在這種情形下,他要想探得妙化宗秘訣的些許皮毛,並不是難事。

    現在李珣對妙化宗法門的敏感程度,絕不比他存身的兩個宗門遜色太多。雖然他不知道奼陰為何能使出這種秘法,且與媚術融合得天衣無縫,但是,就在這一刻,他真正掌握了奼陰的生死。

    李珣仍伏在奼陰身上,兩人的肉體也保持著最親密的狀態,然而奼陰的軀體卻因為窒息、恐懼而繃緊得像一張弓,她甚至聽到了自己骨頭喀喀崩裂的聲響。

    也在這時候,李珣臉上忽地現出一絲笑容,笑容中,他低聲開口。

    「惑神曲?」

    奼陰瞳孔微縮,只這個表情,便說明他猜對了。

    李珣已經完全恢復到初入帳時的隨意從容,他輕讚了一聲:「極樂篇搭配惑神曲,你們很能想啊!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堂堂妙化宗四神曲,怎麼就成了你們極樂宗的法門?」

    說著,他稍微鬆開了手,給奼陰說話的機會。

    此時,美人兒臉上因**而現出的紅暈已盡數消褪,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卻仍透露出一種病態的美感。

    只是她卻倔強地抿起了嘴唇,一言不發,瞧她的樣子,誰會相信,她剛剛還在男子身下婉轉呻吟,哭泣求饒?

    李珣看著她生動的表情,又笑了起來,笑聲中,李珣再次伏下身去。

    兩人肉體貼合,這一次李珣已事先透入真息,將剛才奼陰使用的一處隱密之至的脈輪封得嚴嚴實實,還嫌不足,又伸手在她嬌軀上遊移不停,藉著剛才的思路,果然又找到了一處。

    兩處宗門秘設的氣脈被封,奼陰臉上終於露出絕望之色,這次,也比剛入帳時,要真實得太多了。

    李珣哈哈一笑,這次再使出採補法門,便是真的有效果了。雖然不同於剛剛在媚術形成的幻境中那樣一瀉千里,但汩汩然如溪水投注,卻是貨真價實,妙用無窮。

    奼陰美目翻白,如雪肌膚開始了不由自主的抽搐,像她這樣以採補為生的女修,為了使採補的異種真息與身體完美契合,二者的氣機聯結自然更加密切,也因此對真息的依賴性也就越高。

    李珣每采去一絲真元,便是抽去她一線生機,直至陰精喪盡,一命嗚呼。

    此時根本不用做戲,她眼眸中已是滿滿的乞求之色,幾次想開口說話,只是李珣一抽一吸間,恨不能撼得她魂魄離位,三寶盡失,她又哪幾來的開口求饒的機會?

    李珣不是沒看到她的表情,只是他現在借其元陰療傷,正在緊要關頭,哪有精力管她?

    這毫不顧惜的採補持續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縱然是細水長流,也讓奼陰暈厥了三五次。

    最後一次睜開眼時,便連一根指頭也擡不起來了。

    李珣看著她暈紅的臉頰,暗讚極樂宗心法獨異。若是尋常女修,被這樣採補,臉上容光早失,卻怎會像奼陰這般,越發地嬌艷起來?

    兩人目光對上,奼陰也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她方一張口,眼角處便滾下淚來:「道長您慈悲,饒我……妾身、奴婢將來必和身以報!」

    「奼陰仙子的順水人情做得好啊!道爺現在在幹什麼?」

    「那……道長問話,奴婢知無不言!」

    「聰明!能知道進退,那當然是最好不過。只是,被你騙了幾次,就道爺想來,這話裡終究還是有些水分的。」李珣輕拍她的臉蛋兒,笑道:「稍待,讓道爺將這水分擠出來!」

    說著,不待奼陰求饒,他的手掌靈蛇般輕繞過美人玉頸,在頸椎上某個節點處輕輕一捏,再鬆開手時,便看到奼陰臉上血色盡數褪下,然後,從她玉足以上,便開始了一波難以抑止的顫慄。

    「在你回答道爺的問題之前,先體會一下某些可能會出現的結果吧!」

    微笑著說完這一句,李珣逕自閉上眼睛,開始進一步溫養自己的傷情。

    當李珣再度給予奼陰說話的機會時,奼陰剛一開口,便忍不住痛哭失聲,她總算明白了,此時壓在他身上的男子,原來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惡魔,否則,他又怎麼會擁有這麼可怕的整治人的手段?

    李珣很理解奼陰現在的心情。任何一個受了「蓮花八密」的人,大概都是這副模樣。或許奼陰也該慶幸,眼下壓在她身上的,只是粗通枝節的百鬼,而不是那位縱橫八極的陰散人。

    他一邊注目其因痛哭而輕顫的豐乳,一邊細細品味這種主宰人心的美妙滋味兒。

    便在奼陰心中情緒將洩未洩之時,李珣恰到好處地插進來,主導了她的思維:「給我說說,這惑神曲怎麼落到你手裡的?」

    奼陰被迫停止了哭泣,只是不斷地抽噎,但她甚至不敢多等那麼一會幾,一旦確定了自己可以說話,便斷斷續續地開口。

    「這惑神曲,不是妾身獨有,是宗主用『勾魂蝕元神術』,與古音換回來的!」

    「換?」李珣哈地一聲笑:「古音是傻子,還是銷魂妃子是白癡?這宗門秘技也能換嗎?」

    聽李珣這麼惡言惡語,奼陰連頭也不敢擡,輕聲細語道:「道長明察,要來是不可能,可是那古音拿出讓宗主心動的條件——她陪了宗主三夜!」

    「什麼!」李詢失聲一叫,很快便發覺失態,忙閉上口,卻「咕」地一聲,嚥下了一口唾沫,不知為什麼,他的嗓子有些啞了:「說清楚些!」

    「那已是四九天劫之前的事了。」奼陰此時氣息平順了很多,且話也開了頭,下面的就再也遮擋不住。

    「那是距四九天劫還有十四年的時候,當時宗主已將度天劫的諸般事物都準備好,整日裡無所事事,只是和我們幾個要好的姐妹取樂。可是十一月初十……那天是吞陽的『連絞絲』煉成的日子,我不會記錯。那天,古音忽然以個人身份發來請柬,請宗主到北地『迷琅連湖』一會。

    「道長應該清楚宗主的脾性,當年她曾發下誓願,一定要和這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修共參極樂,而古音恐怕就是最適合的那人了!

    「以前宗主曾花了百多年的時間,意圖親近,卻沒有半點兒進展,這次古音卻主動相邀,宗主自然是極高興的。

    「宗主說『古音外柔內剛,性子其實高傲得很,絕不會有這反覆之舉,這次想必是遇到了絕大的難事,這倒是我得償所願的機會』。所以,宗主接了請柬便去了。直到十二月初一才回來。

    「宗主回來時,容光煥發,十分得意。但當我們幾個姐妹試探時,宗主卻只是感歎道:『值得了!連湖三夜,今世再無第二次!』

    「而且,轉臉便招五毒、七秀、十三英並我們二劫,說出已將宗門『勾魂蝕元神術』換給妙化宗一事。又將這『惑神篇』交給我們修習。然後,宗主便自入祖師堂,在身上釘下十枚『附魔蝕欲針』自殘,以求祖師原諒!」

    李珣聽得微微動容。

    「附魔蝕欲針」的名頭他也聽說過,傳說此針入體,便釘住元神,每日以三界魔欲煉化,使中針之人,慾望膨脹,又永不得滿足,最終慾望蔽心,狂亂而死。

    銷魂妃子為向祖師交代,竟然一次釘下十枚,且不論結果如何,只是這膽氣擔當,就當得起這一宗之主!

    奼陰臉上則微露恐懼之色,顯然是想起了當時的情形。

    「宗主煉化十枚附魔針,花去太多精力,四九天劫時,險些被外魔奪舍,元氣大傷,若非羅摩什宗主以『盤心鎖扣』見贈,宗主恐熬不過去了。

    「就是這樣,宗主偶爾談及『迷琅連湖』之事,也都是意興飛揚,從無悔意。只是她卻從未向奴婢們說過那三日夜的細節……」

    李珣聽得明白,這銷魂妃子在「迷琅連湖」,必然是得償所願,與古音虛凰假風,顛倒乾坤,所以才有「值得了」的歎詞。

    說實在的,拋去那個附魔針不說,若古音要以陪宿三日為代價,換他手中任何一個修道法門,倒也真值得李珣好好考慮一下。

    其實這種念頭在六十年中並不少見,每一次他都用最惡毒的詛咒、最卑劣的場景,來滿足這一狂想。

    但像現在這樣真實、貼近的,還是第一次。李珣覺得自己的慾望又有擡頭,而最快感覺到的,便是身下的奼陰。

    雖然這妖女已被李珣整得怕了,但為了不受到更多的苦頭,她還是強顏歡笑,用一身媚功來舒緩李珣的慾望。她也是慾海老手了,如何不知道李珣突發情慾的緣由?

    她蠕動身子,膩聲道:「奴婢也見過古音,看她面相,便知她是最講究、最瞧不起人的,只是誰能想到,她還有這麼一招?迷琅三夜,琴韻銷魂,卻不知,天底下還有誰能抵擋得住?道長,您呢?」

    言罷,她又吃吃地笑了起來,這時,她話中已頗些放肆,只是李珣暫時顧不得了。

    奼陰一邊低笑呻吟,一邊以貝齒輕嚙他肩頭,便在李珣越來越較重的衝擊下,嬌吟一聲,在李珣耳邊呢喃道:「可惜,就算道長能一償所願,也吃不著頭啖湯了……嘻,那沾著古音落紅的銀白織綿外袍和『溫玉角先生』,可是宗主最寶貝的收藏呢!」

    李珣驀地睜大了眼睛,很快的,在喉嚨湧動出的「呵呵」濁音中,也在奼陰如釋重負的尖聲呻吟中,兩人軟作一團,肢體交纏,再起不能。

    「值得了!」

    李珣迷迷糊糊地似乎聽到銷魂妃子回味無窮的歎息,這歎息聲忽遠忽近,扯著他的心緒,翻騰不休。

    是的,他心裡很不舒服,可是,他又能從這裡得出前所未有的刺激來。

    只是,為何在**過後,他心中殘留的,便只是一波接一波的寒氣呢?

    古音文秀無雙的俏臉忽隱忽現,然後在某一刻,李珣腦中忽地閃過了一道閃光,而亮光帶來的,則是越發刺骨的寒流。

    「是了,以古音的性情,她會用自己的貞節去換什麼?僅僅是『勾魂蝕元神術』?不,不對!她一定還會用這個法門去幹點兒什麼!而且,是干一個比勾魂蝕元神術、甚至是比她的貞節還要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

    可是,那又是什麼呢?

    奼陰像一頭討主子歡喜的貓兒,蜷縮在他懷裡,依依晤晤,媚態橫生,只是這先前還讓他慾火狂燃的嫵媚,眼下卻再無法對他有任何影響,他面色轉冷,手指輕貼在奼陰頸側,氣芒在指氣微微伸縮,寒意逼人。

    看著奼陰漸轉蒼白的臉蛋兒,他滿意一笑,道:「說吧,為什麼到這裡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5:53:08

第一集  古剎血影  第八章  反目


    李珣猛然掀開帳幕,大步而出,遙遙看到水蝶蘭坐在溪邊,便重重地哼了一聲,氣沖沖地走了過去。

    水蝶蘭聞聲回頭銅,見他神情,為之展顏一笑,然後她就看到了李珣手上拿的兩樣東西,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

    「喏,《血神子》殘篇,雲霧石!」

    將兩樣寶貝在水蝶蘭眼前一晃,不出他所料,水蝶蘭眸中精光一閃,臉上笑容不變,卻伸手便奪。

    「慢著!」

    他斥喝一聲,音如雷鳴,但對水蝶蘭來說,這沒有絲毫作用。他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喝聲之前,鬼鴉劍在鞘中鏘然鳴響,而水蝶蘭手掌伸出時,烏黑的劍刃也出鞘半尺,橫在身前。

    手與劍相隔僅有數分距離,雪白的肌膚與烏黑的劍刃形成鮮明的對比,無論是水蝶蘭又或是李珣,眸光中都是寒光凜冽,氣氛漸漸地緊繃起來。

    「怎麼,要出爾反爾?」

    「哪裡,比不上水仙子這『難得糊塗』。」李珣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亦顯得鋒利尖銳。

    「剛剛我訊問時,水仙子應該也聽到了,哈,好一個大寶藏,我這才知道咱們一本正經討論分配的東西,恐怕是很難切割了……水蝶蘭,你很好!」

    「切割?哦,你是說……霧隱軒?」

    聽到水蝶蘭口中吐出這三個字,李珣哈哈一笑,眸光中卻殊無半點兒暖意:「是啊,霧隱軒,好地方啊!哼,你瞞得我好苦!這是我預先知曉,若我不知,待到了地頭上,水仙子又準備如何算計於我?」

    「這個……」水蝶蘭似是窒了一下,但在李珣咄咄逼人的壓力下,她忽又微露笑靨:「既然是要算計你,現在怎麼能說出來?」

    這回答妙得很!這下一窒的就變成了李珣。面對水蝶蘭出奇坦白的言辭,他發現自己再拐彎抹角也沒什麼意思,嘿然冷笑中,他道:「既然如此,我們的合作何必再進行下去?」

    「怎麼不能?」水蝶蘭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尖,淺淺一笑:「你忘了嗎?」

    忘了什麼?李珣還沒回神,便見她聳肩道:「別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裡呢!」

    頓了頓,她扳著手指逐一數了下去:「你看,你的小相好,這是天行健宗;冥將,就是冥王宗;奼陰,當然就是極樂宗了。如果還不夠的話,嗯,把賀參栽在你頭上,效果更好些?

    「嘖,看啊,東南林海現在的四大宗門,你全都得罪了,你怎麼辦呢?逃走嗎?大概你跑不過我;或者藏起來?那,我就為他們當一個小探子好了,看看能不能嗅出你的味道……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李珣此時可說是眼界大開!

    這輩子,他碰過不少的高手,也曾與陰散人、冥火閻羅這樣心機深沈的人物交往過,自認為屬於見多識廣一流。

    但他卻從來沒見過像水蝶蘭這樣,身份地位非同凡響,修為又深不可測,卻沒有哪怕是一點兒高手風度的人物!

    她的言辭非常坦白,這和林無憂那小妖精有點兒像。可是,林無憂藉著天真無邪的外殼,隱藏表相之下的層層陰謀。而水蝶蘭,卻是藉著坦白,盡情地揮發其對他那刻在骨子裡的輕蔑!

    雖然將她說的話裝飾一下,意思也不會變,甚至效果更強一些,但李珣懷疑,她是不是刻意這樣,想用這樣的言辭,衝垮他的忍耐限度,再從自己失控的醜態中,獲得樂趣。

    好,好得很!

    李珣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臉上更是青了又紅,紅了又白,一副隨時都有可能衝上去與人拚命的架式。然而,在他心裡,一聲又一聲森森的冷笑,迴盪往復。

    這可是你自己尋死,怪不得別人!

    水蝶蘭現在非常開心。她用昂揚至乎期待的眼神,看著對面百鬼的臉上神情變化。

    看得出來,因為她直截了當的話,百鬼有些發暈,他抿起了嘴,這樣,可以暫時讓他微有些哆嗦的嘴唇安靜下來。

    不管怎麼說,百鬼這小子還是很精明的,一陣狂怒之後,他竟然能強壓下怒火,一語道中關鍵:「封禁!你別忘了,還有封禁,沒有我,你怎麼去『獨吞』那修道人夢寐以求的仙府洞天?」

    「這是個聰明人的說法!」水蝶蘭很滿意這樣的回答,她點了點頭,微笑著在對方的傷口上再灑了一把鹽:「所以,在你打開封禁之前,我會盡量不讓你死的!」

    百鬼無言,但眼中的凶光,卻是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水蝶蘭則以一貫的微笑相對。她並不在乎百鬼心中在想什麼,因為她有絕對的實力將這個內心深處桀騖不馴的男子,永遠地壓制下來。

    就像一次又一次地折斷幼鷹的翅膀,讓它記著自己的主人那樣!

    看到百鬼煩躁、怨毒的眼神,水蝶蘭充滿了得到新玩具的快感,心情亦是大佳。她感到,現在與百鬼之間的這場戲,好像已要到**了。

    只是,這個心中頗有丘壑的男子,會有什麼手段來做最後的掙扎呢?

    那可是直接關係到他的結局,而這其中的樂趣,比她原先所期待的寶物,也不遑多讓,所以,她無比興奮地期待著。

    當然,在此之前,為了不讓事態不可收拾,她還是要給些甜棗才是。所以,她像是從來沒有說過剛剛那些話一般,輕巧地轉移了話題。

    「好像,你對古音很感興趣?」

    看得出來,百鬼明顯一怔,接著,神情便警覺起來,偏偏又故作漫不經心地道:「獵奇而已……」

    「可是你對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很!」想到她剛剛聽到的種種聲息,再聯想到昨日初見面時,李珣對她的仇恨表情,水蝶蘭越發覺得這是個好話題。

    她看著百鬼的神情,忽地恍然道:「看來你知道那個血吻的下落了!」

    此話一出,她便知道自己的判斷失誤,百鬼臉上的驚訝,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但她也看得出,百鬼對這件事很是上心:「你是說『貓兒』?與古音有關?」

    「啊,你不知道嗎?」水蝶蘭微笑了起來:「我可以告訴你這消息,不過,我很希望我們的合作能夠繼續下去……」

    看到百鬼臉上的不屑,她又不慌不忙地補充道:「當然,還有寶藏的分配,你難道會認為,十餘代『霧隱軒』之主,沒有一些上好的收藏?」

    百鬼又是一怔,雖說仍維持著面部的冷淡,但他顯然已經動心了。

    事實就是這樣,以他一人之力,絕無可能在眾強環伺之下,奪取這幾近無價的「寶貝」,而與水蝶蘭的合作,則是在危險中,最有可能取得成果的選擇,以純粹理智的目光來看,這是絕配!

    現在唯一阻礙他的,就是剛剛被水蝶蘭挫傷的自尊。

    作為始作俑者,水蝶蘭自然非常清楚,所以,她微微一笑,用一貫的坦白說道:「合作,只是有可能得利;不合作,你什麼也得不了!想一想,也許,我只要『霧隱軒』就滿足了呢?這樣吧,得了寶藏,我要霧隱軒,及其中藏寶的一半,其餘歸你!」

    百鬼遲疑了一下,咬牙道:「霧隱軒歸你,寶藏歸我!」

    「你六我四!」

    「二八!」

    「也罷,成交!」

    水蝶蘭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要立誓為證。百鬼也不伸手,只是冷笑。

    水蝶蘭的見狀也不尷尬,只是將手掌放平道:「愣什麼啊,雲霧石歸你保管可以,《血神子》給我!」

    百鬼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那本絹冊拍在她手中,「啪」的一聲響,倒是清脆得很。

    水蝶蘭這才滿意地道:「這樣,我們走吧,順便,我把那只血吻的事情告訴你!哎?你不覺得,漏了什麼事情?」

    百鬼皺了皺眉,待看到水蝶蘭目光所指,才恍然道:「奼陰啊,就這樣吧,她應該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你就這麼相信你的手段?」水蝶蘭眸光在粉紅帳上一掃而過,她覺得,一提到奼陰,百鬼剛剛被打壓到底的心情,忽地復甦了不少。

    出於某種惡趣味,她想再將百鬼的氣焰打下去:「奼陰可不是你那個小相好兒,你能讓她服服貼貼地幫你辦事?」

    她的音量比尋常時要高一些。百鬼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嘿然冷笑道:「聰明人就不會做蠢事,擅自行動,得寶而復失是一宗;委身投敵,洩漏機密又是一宗。

    「還有,剛剛與她切磋,她還背了幾段法訣與我,相當有用,哈,這又是一宗!我饒她性命,又給她機會抹消這三宗罪過,她怎麼也要有點兒感恩之心吧,何必與我為難呢?」

    他同樣沒有壓低音量,顯示出他強大的自信。水蝶蘭自然感覺到了,嘖嘖兩聲,也就不再說話。

    以她的眼神,自是看出來了,李珣入帳前,其實是殺機滿溢,但出帳後,雖然神智清醒,但卻殺意全消。

    其中玄妙之處,委實難以言傳。

    所謂美人鄉是英雄塚,用在此處,固然有些牽強,但水蝶蘭仍然要暗讚一聲:「水就下以全身,這極樂宗的媚術,已幾近乎道了!」

    當然,她不會將觀察所得告訴百鬼。除了不願多事以外,她也覺得,百鬼所說,未必沒有道理。退一萬步講,便是奼陰真在算計又如何?能給百鬼這小子找點兒麻煩,她也樂見其成啊。

    至於會不會將她也波及進去,這個,卻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在兩人遠去數十里外後,一個雄壯的身影跨空而出,現身在溪邊。他低頭看著谷中的斑斑血跡,赤紅的眼眸中,似乎在考慮著什麼。

    隨後,他大步走到一具死屍身邊,手指輕勾,一點已經干凝的血液落在指尖上,卻又在瞬間之後,再度化成鮮紅的液滴。

    他將這滴血液點在了自己的胸口,魔術般的,那小小的一滴血液,便如同是永無止境的血池,將一波又一波血紅,滲入到外袍的每一個角落。

    轉眼間,他一身漆黑如墨的長袍,變成如血般顏色。

    拂下礙事的風帽,露出粗豪的面孔,他的眼眸在谷中各帳篷間一掃,血光暴閃,旋又收斂乾淨。下一刻,沖天飛起,轉眼間不見了蹤跡。

    便在這人影閃掠不見之後不久,粉紅帳口微掀,奼陰赤裸著身子走了出來,她先是細細檢視五名男弟子的致命傷處,良久方籲出一口長氣。

    「還好,沒用什麼獨門的手法,省了毀屍滅跡的麻煩!只是,這贓要栽誰身上才好?」

    她一邊思忖著一連串通玄界以採補嗜殺聞名的邪魔名號,一邊攬起四名昏迷中的女弟子,送入帳中。下一刻,帳中便響起聲聲嬌吟,只是很快的,嬌吟聲就變成了死難者絕望的悲號。

    在漸漸昏暗下去的天色中滑翔,腳下便是無邊無際的林海,即使天色灰暗,但下方那寬廣無邊的深綠,依然使人驚心動魄。李珣瞇起眼睛,深色的道袍微微鼓脹,像張開的蝙蝠翅膀,無聲無息地拍動。

    身邊,水蝶蘭沒有任何動作,身體便如同浮空的精靈,駕御著夜風,也似乎和整個夜色融為一體。

    兩人的修為高下從這裡便可看出些端倪。

    李珣雖已擺脫「御器」的限制,可以以肉身駕御天地元氣,躡空御虛,但還有些生澀,元氣流動有跡可尋。而水蝶蘭早已將駕御元氣視為呼吸般自然。開口說話時,也是氣滾如珠,沒有半分窒礙。

    「當年,古音以一枚『琅琊古玉』及一顆『造化金丹』,向『魅魔宗』、『百獸宗』提出要一隻成精血吻的意向,只是條件太過苛刻,兩宗均無法達到,只好向通玄界提出懸紅。」

    魅魔宗以吸攝妖靈血氣聞名於世,百獸宗則以豢養各種妖獸靈怪為戰力。他們大概是此界最精通捕捉、豢養妖怪、靈獸的宗門了。

    這二宗無法達到的標準,可想而知,是多麼的苛刻。

    偏偏「貓兒」曾是血散人看中的寶貝,且又吞下了一條「赤兵鬼鏈」,想來即使是在同類之中,也是不同凡響,也正因為這樣,才遭了災。

    水蝶蘭當然明白李珣的心思,只是看著李珣頗難看的的臉色,她仍坦然道:「我適逢其會,見你那寵物還算合適,便拿過去試試。是由古音親自驗收,我問了一句,她說是禮物,後來我聽說,那是玉散人納棲霞入房時,古音送給棲霞女兒的。」

    李珣皺起了眉頭,依稀間他記得,好像在哪一次,林無憂對他說起過這「禮物」的事,但具體的內容卻忘記了。而且這幾十年,他和林無憂見面的次數也不少,卻是從來沒見過「貓兒」的蹤影啊!

    此外,李珣倒覺得水蝶蘭對妖風的稱呼倒很別緻,一般來說,通玄界中人,要麼便是不客氣地直稱「妖風」,要麼便是客客氣氣地稱她為「棲霞元君」或「元君」。

    最多像林閣那樣,叫她「風凰兒」。

    水蝶蘭的稱呼顯然不屬於任何一類。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倒是提起魅魔宗,他想起在妖雷古剎旁邊的大湖上,兩個死去的冥將所說的話。

    「魅魔宗……看蕭重子的反應,似乎有些聯繫。對了,剛剛奼陰也說過,羅老妖還贈給銷魂妃子一個『盤心鎖扣』來著。」

    雜七雜八的東西想了一串,李珣腦子裡也有些亂了,他搖了搖道:「什麼魅魔宗,百獸宗就先算了,嘿,再說,現在還有百獸宗嗎?」

    是啊,眼下通玄界,是再沒有百獸宗的名號了。

    二十年前,這個以馴養靈獸出名的宗門,因殺了幾個散修,惹怒了散修盟會,又因宗主獅駝王嘴上不積德,說了幾旬「散修盟會是個屁」、「X爆妖風那小娼婦」之類的話,一夜之間,上萬散修妖魔,在妖風、鯤鵬老妖等五位執議的帶領下,圍攻「玄靈洞」,硬生生將百獸宗宗門轟成廢墟!百獸宗宗門護法靈獸死傷十之八九,宗門法器毀於一旦。

    這是通玄界歷史上,少有的宗門滅絕慘案,也因此受到了通玄界所有宗門的一致討伐。

    只是,百獸宗理虧在先,散修盟會也沒有真幹出滅人滿門的事兒來。諸宗門不可能過分緊逼,最終只能是不了了之。即便如此,其餘波也震盪了十餘年之久,成為這六七十年裡,影響最大的事件。

    此役之後,散修盟會已一躍成為通玄界最強勢的「勢力」,只是沒有宗門法統,不足以設祖稱宗罷了。

    李珣心中頗有感懷,但很快,他臉上便是一僵。

    百獸宗、魅魔宗、天行健宗、極樂宗、冥王宗……這些個看起來不相統屬的宗門,固然正邪有別,可是,他們中間卻好像有一股極隱密聯繫,若隱若現。

    現在冥王宗、天行健宗、極樂宗先後抵達,魅魔宗則若隱若現,各宗精英齊聚東南林海。現在看來,林無憂那「一月之約」……

    剛想出點兒頭緒,旁邊水蝶蘭嗔了一聲:「喂,小心點兒!」

    李珣聞言警覺,只是稍落後水蝶蘭一步,身形如蝙蝠般抹過虛空,鑽入了無邊林海之中,恰好避過了一道修士警戒的氣機。

    古剎廢墟已近在眼前,不過,要想到裡面破解禁制,恐怕已非易事。各宗門追捕蕭重子,忙活了一天,一無所獲,此時都集結在這廢墟周圍。

    天行健宗延續了正道宗門一貫的作風,光明正大地在古剎廢墟上駐留下來,以之將自己放在了明處。朱勾宗習慣性地隱入了黑暗的角落,而已成為散兵遊勇的元難和宋元敕,咬牙切齒地在周圍潛伏。

    這些李珣兩人雖未目見,但微妙的氣機反應卻是瞞不了人。

    他們三方彼此牽制,又恰在不同的層面互有補充,無意間在廢墟周圍布下了一個密密的大網,要想無聲無息地闖進去,恐怕連水蝶蘭都未必能成!

    水蝶蘭眼神如燭火幽光,在黑暗中忽閃忽滅。

    李珣知道,這是她在以某種秘法,探查周圍的環境。不過,很不幸,數息之後,她有些憤憤然地停了下來,顯然是沒有找到進去的通路。

    「哼,噬影大法也是一等一的精妙遁術,怎麼你就練不出個模樣來?」

    水蝶蘭這一聲好沒來由,李珣怔了怔才明白,這是她嫌自己遁術一般,成了拖累。若是以前,他可能就這麼含混過去,但現在兩人差不多已經撕破了臉,他也就不再顧忌什麼,只是冷笑。

    「道爺修的是傀儡術,精的是禁法,若是連遁術都能練出個模樣來,現在就是一宗之主!娘的,你遁法精妙,去破解那禁制試試?」

    話說到此處,兩人都是殺機凜冽,最終還是水蝶蘭讓了一步,她轉過目光,一笑道:「那你拿出個好主意給我看!」

    李珣見好就收,稍一沈吟,正待說話,心中忽生感應。那熟悉的氣機像是刮過叢林的夜風,在枝葉純正自然的微響聲中,一掠而過。他忙垂下眼瞼,不讓水蝶蘭看到自己眼中的喜意。

    水蝶蘭的感應比他還早一線,她的面色瞬間冷峻下來,目光掃視周圍,緊接著便長身而起。李珣被嚇了一跳,要知這裡幾乎每隔數息,便有一波修士的偵測氣機掃過,水蝶蘭的做法,幾乎和大聲喊叫沒有什麼差別。

    「你幹什麼!」

    水蝶蘭瞥了他一眼,冰藍色的唇瓣微微一撇。這表情剛烙在李珣眼中,她的身形便像是一團霧氣,一眨眼便融入周圍叢林漸起的水霧中去。

    李珣呆了一呆,然後跳起身來,拔腳猛追。

    其實也就是移了兩三里路,即便是在叢林中,這也就是喘一口氣的時間。但就是在這樣短暫的時間中,已經有人血濺三尺。

    水蝶蘭藏身在大樹的陰影下,目光冷厲,在她身前五尺處,一個修士喝醉了酒般撞了上來,但才邁了兩步,便一頭栽倒在水蝶蘭腳跟前,背後殷出血漬。

    離得更遠些,另一個修士倒伏地上,早死得透了。

    李珣在水蝶蘭身後看到這情形,驚道:「誰幹的?」

    這是明知故問,因為在前方約二十尺處,一片衣袂在樹木後一轉,雖轉瞬即逝,然而那血紅的顏色,卻是如此刺眼。更不用提隨之而來的,那一聲令人心神震盪的低哼。

    李珣臉上現出震驚之色:「他是誰!」

    水蝶蘭臉上冷厲的神情漸漸消融,最終又撇了撇嘴,在似不屑,又似滿不在乎的表情中,答非所問。

    「我知道賀參死在誰手上了!」

    在李珣又驚又奇的目光下,她擡擡下巴道:「說吧,說說你那所謂的好主意!抓緊時間,否則……否則就去祈禱,看老天爺肯不肯留你小命!」

    說話間,她的目光又折向那已無人跡的叢林,更遠處,終於察覺不對的修士們,正迅速地向這邊集結。

    剛剛平靜下來的叢林,再一次地喧鬧起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15:38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一章  殺局


    夜隼穿過枝葉,靈巧地在黑暗中穿梭,渾然不知因為牠的無意之舉,讓兩名修士的偵測氣機發生偏移,錯開了一個小小的角度,也因此引發了連鎖反應。

    方圓三五里的範圍內,七八個修士猛然間發覺,原來他們周圍還有同類的存在,立時產生小小的混亂。

    數以千計的氣機在黑暗中交錯碰撞,漸漸又生成了各自的領域,最終復歸於平靜。

    但這變化造成的影響,繼而引起另一波範圍更大的震盪。像一場拙劣的啞劇,明明是嚴肅的主題,現在卻只能看出滑稽。

    這就是水蝶蘭眼中的叢林。

    到了她這個層次,很難再有什麼東西可以瞞過她的感應─除了像血散人那樣,已是一代宗師的可怕人物。

    在水蝶蘭眼中,血散人就像是一團迷濛的灰霧,融入了這叢林之中,看似身在局中,偏又超脫於外。

    「不論是取寶之前或之後,想必是擺脫不掉這傢夥了!」

    她雖然不懼,卻仍不免有些頭痛。而眼下,那個狡猾的百鬼,則似乎要挑戰她的耐心─這傢夥的獸慾還要多長時間才能發洩乾淨?

    她開始後悔同意百鬼所謂的「好主意」了。

    其實,百鬼的主意雖不能算好,但也是中規中矩,他準備讓顧顰兒在周邊做出發現蕭重子的姿態,引這邊的修士前去,兩人再趁虛而入,破解封禁,最好能無聲無息地進入那霧隱軒中,取寶佔地,輕鬆容易。

    只是,引其它人容易,引血散人難。

    只要還有血散人在此,就算所有人都引到千里之外,也沒什麼意義。

    因為有這個變量存在,百鬼已經把計劃實施的時間一拖再拖,如今,已是第五天。

    五天來,百鬼與他那個相好,差不多是一日一會,雖然百鬼一口咬定這是在揣摩計劃,但這小子幾乎是天天與那小相好昏天黑地,難道這就是他揣摩的方式?

    寶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天。五天是什麼概念?這足以讓原本在數十萬里外的人移到這片叢林中!

    雖說到現在為止,這裡還沒有出現另一個讓人頭痛的傢夥,可是她卻已經嗅到了異樣的味道─五天前就已到達的極樂宗,在數百里外按兵不動,銷魂妃子總不是到這邊來看戲的吧!

    這裡距古剎廢墟僅五十餘里,仍是諸宗修士神念時常觸及之地,敢在這種環境下「辦事」,水蝶蘭還是極佩服的。

    此刻,她光明正大地躍上了一棵大樹,也不怕百鬼發現,逕直找了一個比較好的視角,開始現場觀摩。

    看得出來,百鬼的手法很是粗暴,顧顰兒又不是奼陰。才一會兒的工夫,便昏死過去,卻被百鬼毫不憐惜地催醒,再加鞭撻。

    直到百鬼擡起了臉,偶然與她目光交接,四目相對之時,水蝶蘭終於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知道,這男子找到了暫時擺脫屈辱的方式─用最卑劣的想法,汙損她、羞辱她、作賤她!

    但是這沒什麼。

    這麼漫長的日子過去,她看透了人心中最齷齪的一面。雖然從本質上說,自己的本性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她仍可以肯定,這樣的男子,不論他的天資怎樣優秀,卻將永遠沈迷在眼前五彩繽紛的欲流中,起起伏伏。

    也就是說,對她沒有威脅。所以,她不在乎!

    轉過這些念頭的空檔,百鬼又換了個姿勢,躺在地上。顧顰兒則赤裸著身子,在他身上扭動。

    百鬼的目光便越過顧顰兒肩頭,看著這邊。

    看著百鬼漸漸失去理智的眼神,水蝶蘭心中有著奇妙的滿足感。將這樣自負聰明的傢夥玩弄於股掌之上,恐怕是這世上,除了繽紛動人的香料之外,最讓她沈迷的愛好了吧。

    現在她是不是要考慮製造一個大落差,讓百鬼從妄想中重重地跌落下來呢?

    想到這裡,她送過去一個笑容。

    百鬼的眼神先是迷離,既而錯愕,然後則是……

    恐懼!

    恐懼?

    水蝶蘭一怔便醒,也顯出她超絕常人的反應。在感覺到異樣的一剎那,她逆影遁法全力展開,身體便彷彿可以脫離影子的附形,瞬息橫移。

    也就是剛剛讓出了一個身位,撲鼻的血腥氣擦著她的肩頭,轟雷般擊下!

    護體真息劇烈震盪,但也僅此而已。

    「不是對我!」

    這卻已是她第二個念頭了。

    但此時,她全力橫移之後,再想二度發力,無論如何也要有一個間隔,即使這間隔僅僅是千萬分之一個瞬間,但畢竟還是遲了半步!

    此時她全身上下,也只有目光不受任何限制,投向樹下似乎已被驚呆的百鬼。那個傢夥看起來也沒想到,堂堂的血散人竟然會拿他做目標,而且此時他被顧顰兒壓在身下,更是沒法脫身。

    水蝶蘭眸光一閃:「該死,難道是韋不凡知我不懂得禁法,所以……」

    這個時候,顧顰兒發出一聲尖叫,叫聲中,她的身體被硬生生轟離了百鬼的身體,向上彈飛,恰好擋在百鬼和血散人之間。

    「好!」水蝶蘭讚了一聲,真息終於調整過來,身形一折,也向著百鬼那邊飛射過去。

    只是她速度快,血散人的反應更是驚人,粗大的手掌在顧顰兒背上一抹,這嬌嫩的軀體便轉了一個方向,竟朝著水蝶蘭那邊撞去,且速度更增十倍!

    水蝶蘭眼神一冷,側身讓了過去,飆射的勢頭也因此為之一頓。

    她並不在意顧顰兒的性命,但是只要一看顧顰兒變得通紅的皮膚,便知道血散人在其身上動了手腳。誰曉得沾上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這麼一緩,她便再也跟不上節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血散人伸出巨靈大掌,抓向百鬼胸前。

    便在這時候,百鬼猛地擡掌,嗔目大喝道:「咄!」

    看他模樣,竟然想拚死反擊。水蝶蘭暗罵一聲「不知死活」,但也略盡人事,向那邊飛撲過去。只是距那邊還有二十尺的距離,雙方手掌已經撞在一塊兒。

    水蝶蘭似乎已看到了百鬼七竅濺血的慘狀,秀眉一蹙,身形倏然間停在半空。

    但下一刻,她覺得自己或許是眼花了,竟有一雙瑩白如玉的手掌,從百鬼的掌中「透」出來,在百鬼與血散人手掌相接的剎那,插入了兩掌之間。

    以百鬼躺倒之地為中心,七八丈方圓的土地,在剎那間化做沼地般的爛泥灘,範圍之內的所有草木,也在瞬間枯萎崩坍。

    而這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發生。

    百鬼大口地吐出鮮血,但他的身體卻飛快地融入更下方的土層中。

    地面上,血散人臉上露出了極其古怪的神情,同時,他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一震,旋又一個翻滾,拉開了一段距離,這才停了下來。

    「影傀儡?」水蝶蘭幾乎立刻想到了傳說中,百鬼道人的保命法寶。

    先前她還以為,這有些誇大,但現在看來,一個能擋住血散人一擊的傀儡,說是寶貝,絕不為過。

    可問題在於,影傀儡能擋得住血散人一擊,還能不能擋住第二擊?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血散人目光掃過,與她對了一眼。水蝶蘭眉頭微皺,屈指輕彈,氣芒耀目,正好打在血散人揮出的暗勁之上。雙方交擊之處,土石迸裂,空氣中又是一聲沈重無比的悶爆。

    百鬼大叫一聲,從氣勁交擊之處翻了上來,面目上當真是七竅流血,慘不堪言。

    水蝶蘭神念一直鎖定在百鬼身上,知道他施展土遁之術,遁向自己這邊,此時見了,也不奇怪。

    只是,雙方距離雖是跨步可及,但血散人在後面追得也不慢啊!

    百鬼此時早沒有了桀驁不馴的模樣,迸裂的眼眶裡全是喜悅與恐懼混雜的光芒,他伸出手,踉踉蹌蹌地邁了一步,向這邊求救。

    水蝶蘭身形前移,兩根指頭輕拈住百鬼的指尖,向後一扯,也不管百鬼指骨脫臼的痛呼,順勢一個旋身,將他甩向身後。

    血散人還是比她慢了半步,不得不直接面對水蝶蘭那超出速度極限的殺招。

    雙方人影一觸即分,血散人勝在雄渾,水蝶蘭贏在神速。血散人為了讓過她犀利的手刀,退了一步,而水蝶蘭則要卸去巨大的氣壓,身形平平後移。

    這一刻,她與血散人的目光再次交擊。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十分不妥,但在倉促間,又哪能想明白?她本能地再度提升護體真息的強度,但就在將升未升之際,腰脊處忽生出一線冰寒。

    直到這一刻,她與血散人交手生出的氣爆嘶嘯聲才響徹耳邊,也正是這一連氣爆及所造成的元氣震盪,遮去了她小半靈識,讓她的反應再慢一步。

    冰冷的感覺從腰脊進入,斜斜向上,穿過脊椎,一路撕裂不知多少內臟、竅穴,方從她肋下透了出來。

    她驚訝地低下頭,看著那烏黑黯沈的劍鋒,忽地想到,這樣的寶劍,她在哪兒見過的。

    「鬼鴉劍……百鬼!」

    她霎時間明白了許多事,也因此她厲聲尖嘯,怒極之下,根本不顧體內撕裂的內臟,真息轟然爆發。

    百鬼怪叫一聲,竟然又使出昨日應對元難的手段,雙臂交錯臉前,又肢體蜷曲,週身幽明陰火起伏跌宕,自生出一圈精妙的消融之力,也能擋住小半。

    只是水蝶蘭爆發的氣浪層層叠叠,又鋒銳無匹,他擋得住一波兩波,卻擋不住三波四波,一連串肌肉撕裂聲後,他渾身濺血,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見百鬼這般模樣,水蝶蘭胸中郁氣也稍微消解。但這時前方血散人獰笑一聲,血紅的袍袖猛一交錯,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恰在她真息爆發的間歇干擾過來。

    她身子一晃,牽動體內傷勢,直疼得她花容失色。

    有生以來,她一貫是讓人吃虧受難,自己何曾受過這般苦楚?

    疼痛讓她心中更恨,但她也明白,以她現在的狀態,與血散人正面交鋒,唯死而已。她忍痛啟動遁法,硬生生破開血散人的吸力,彈射到半空中。

    血散人嘿然一笑,便藉著她扯動的氣機變化,身形一展,追躡而上。

    血散人近身搏殺之能,通玄界無人不曉,水蝶蘭自然不敢讓他近身。

    她吸一口氣,硬生生固定住貫穿她身體的長劍,同時施展精妙法門,身形在剎那間移位四十餘次,妙至毫巔地自血散人如影隨形的氣機鎖定中脫身出來。

    然而,這也並非毫無代價,在這短短一瞬,她與血散人同時牽動氣機,雖未有實質交鋒,但彼此卻以虛空元氣為介質,互相影響,大行干擾之能,攪亂彼此氣血運行。

    血散人神完氣足,還不怎樣,水蝶蘭卻是受創在先,一輪比拚下來,氣息便為之一亂。

    雖然脫出箝制,但一時間也無法趁勢拉開距離。

    血散人當然不會錯漏這個機會,他大袖一捲,黑暗的天空中,似乎捲起了一片血光,虛空中更是佈滿了刺鼻的血腥氣。他自出手後首度大笑道:「水仙子,留下吧!」

    處在這漫天的血霧之下,水蝶蘭覺得自己的身體已有些僵滯,但她的速度依然驚人,隨著連續的飄忽走位,她的絕對速度已經上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也用這種方式來積蓄衝破血障的力量─雖然按現在的形式來看,可能性並不大。

    血散人已經掌控住絕對的主動。

    他不再像最初時那樣,追著水蝶蘭滿天跑,而是立在虛空中之中,像一隻血色的八爪怪物,用有形無形的觸手,統御著方圓里許範圍內的元氣流變,再次織出一張細密妖異的大網,將水蝶蘭罩在其中。

    「難道今天真的要……用那一招嗎?」

    水蝶蘭貝齒緊咬下唇,正猶豫間,耳邊忽地灌入一聲尖銳的嘶叫聲。她心中一動,在百忙中回眸看去,恰見到顧顰兒披亂著頭髮,跪在已是出氣多、入氣少的百鬼身前,向她這邊看來。

    一雙明媚的眼睛,已完全變成了血紅色。

    下一刻,她手上已握住紫陽神劍,御劍破空而至!

    水蝶蘭不驚反喜:「天助我也!」

    不遠處,血散人大罵一聲:「敗事的娘兒們!」

    「嗡」然聲中,血散人辛苦織就的血障大網,便如熱湯沃雪,撕破了一個大洞,顧顰兒一滯又進,身劍合一,氣芒橫空,向著水蝶蘭直殺過來。

    血散人怒嘯一聲,手上氣芒哧哧作響,剎那間將破開的大洞縫合了七七八八。

    然而,顧顰兒本身便是一個要命的干擾源。

    她一身充沛的浩然正氣,恰好是血魔化心大法的剋星,任血散人如何能耐,在短時間內,也無法再度恢復到那天衣無縫的狀態。

    水蝶蘭眼眸中光芒閃亮,她緊盯著顧顰兒一往無前的劍勢,眼見烈陽般的劍芒已欺近她的胸口,這才微微一笑,身形彷彿被劍芒催化,如輕煙般四散開去。

    血散人怒嘯聲再起,五指箕張,然後又猛然收縮,只是裂開的縫隙卻不可能再恢復如初。水蝶蘭的身體像一道虛幻不實的煙霧,從那狹小的縫隙出逸出去,甚至還有閒回頭看一看血散人此時的表情。

    血紅的眼珠與她目光一對,躁怒的神采忽如一層浮塵,微風掃過,便再無影蹤,唇角處甚至還顯出一絲笑容。

    「中計了!」

    水蝶蘭心中霎時間冰寒一片!

    比她心中更冷的,是外界本還湧動不息的空氣。

    僅僅是一轉眼的工夫,她就像是一頭撞進了深幽難測的萬載冰窟,淒厲的寒風呼嘯而過,凍結一切。

    水蝶蘭驚愕的眸光中,映入了一個纖長的人影。此人黑袍罩體,全身上下都好像籠罩在一層迷離的黑霧中,然而那雙犀利冰冷的眼眸,卻是什麼都遮掩不住的。

    這人就站在水蝶蘭的必經之途上,伸出一隻手。雖是一身黑袍,但這隻手卻比高山上經年不化的冰雪還要純淨無瑕。

    在黑暗的天色下,美得耀眼,卻又放射出冰凝氣血的殺機。

    「影傀儡?它不是……百鬼,你狠!」水蝶蘭立時恍悟,剛剛百鬼寧死也不用影傀儡擋災的用意。

    也就是這麼一怔神的工夫,對方的指尖已幾乎要探及她的胸口要害。

    電光石火間,水蝶蘭已有決斷。

    她黑寶石般的瞳孔,忽然轉換為美麗至妖異的冰藍色。長劍撕開的創口再一次迸裂,又在充盈的氣血運轉下,灑出漫天血霧,但她的身形,卻在絲毫沒有減速的前提下,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動作,折向飆射。

    纖細的手指擦過她的心口,雖然僅是沾到了衣物,但足以凝血透髓的寒意,仍然透體而入,轉眼間讓她的皮膚結上一層薄薄的冰霜。

    水蝶蘭氣血逆行,登時咳出血來,但血漬方一出口,便凝成了片片血冰,顯出透體的寒意,是何等霸道。

    只是剎那間的接觸,她就明白,眼前這人,分明就是一個絕不比血散人稍差半分的宗師人物!

    她是誰?

    心中雖有疑問,代價也是十足,但此時水蝶蘭眼前已是海闊天空。內臟破裂沒什麼,寒氣內侵也沒什麼,只要她能逃過此劫,花上幾年的工夫,便又能恢復如初,到那時候,她會讓這些人好看!

    咬牙忍疼,她的速度竟然在極限之上再度攀升。後方追來的血散人與神秘黑袍已是神速,但她竟然在千分之一息的時間內,硬生生地與他們拉開了七八尺的距離,直直地竄入星空之中。

    然後……然後她撞上一張網,一張無形無色,偏又柔韌無比的大網!

    這張網不是實物,而是由四方充沛的天地元氣,經由複雜的氣機牽引,密密交織,早已橫亙在此。

    意外之下,她的身形不可避免地頓了一頓,也就是這一頓的空檔,周圍以萬計的氣機在元氣震盪的嗡嗡聲中,瞬間換位,再生變化─又是一張大網織就。

    水蝶蘭的去勢已經是萬物辟易,不可阻擋,但周圍的天地元氣卻在玄妙的氣機牽引下,散而復聚、聚而復散,層層叠叠,一連生成近千層氣網,逐步消磨,生生地將水蝶蘭的勢頭消去三分!

    任水蝶蘭對禁法如何無知,也能明白這種手段,是何等的驚人。

    她也終於想明白,交手以來,元氣震盪就算不是驚天動地,也該綿延七八里路。然而這麼長時間,數十里之外的修士們竟然毫無所覺。那必定是受禁制所限。

    眼下,怕只是禁制的另一種變化吧。

    「可是,這禁制是什麼時候布下的?」

    就是這麼一緩的工夫,她背上一痛,又一波冰寒的真息透體而入,差點兒把她的脊髓凍成冰塊。

    吃痛之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只能以再度加重體內傷勢為代價,搏命般催發潛力,在一串刺耳的尖嘯聲中,衝破一切束縛,猛地竄出百尺之外。

    雖然後背又吃了一掌,但還是值得的!

    眼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

    血散人和那神秘黑袍的身形越來越遠,她這時再回過臉來,卻看到原先林地上軟癱如泥的百鬼,正搖搖晃晃地站起,投向這邊的目光,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看到這種眼神,水蝶蘭快意地大笑起來,笑聲之後,她厲聲叫道:「韋不凡,我誓不與你罷休!百……呃!」

    那個「鬼」字還沒吐出來,封在她臟腑之中的霸道寒氣,與後來透入的寒氣相激,忽地再度爆發,她一口鮮血噴出,這一次卻是當空霧化,在空中哧哧作響,化煙飛逝。

    這一剎那,寒熱互換,陰陽倒置。寒氣消退,熱毒又生,她臟腑中似是火山噴發,熱毒如同滾滾熔岩,轟然噴發。

    出奇不意之下,她五臟六腑在這天地顛倒的大震盪中齊齊破裂,元氣紛亂如麻,轉眼間衝垮了她原本行之有序的氣脈輪轉。

    她睜大眼睛,想再度發力,一時間卻哪還辦得到,百尺距離,後方兩個大敵轉眼即至,她就連向下掉落的空檔都沒有,血散人已經以雷霆萬鈞之勢,飛臨她的上空。

    她勉力架起手來,但全無力氣,只一接觸,強絕的壓力便使她的臂骨在「喀嚓」的怪聲中斷折。

    這還沒有完,那個神秘的黑袍人已經無聲無息地貼在她身後,纖指掃過,將她體內十餘處重要的經絡一割而斷,同時又以重手法毀了她四五處重要的竅穴,真息透骨入髓,狠辣之處,令人膽寒。

    她張了張嘴,喉嚨裡溢出來的已全是血沫,漸漸散亂的視線中,血散人冷冷一笑;身後,女性身體柔和的觸感傳來……

    她被抱在那神秘黑袍人的懷中,向著遠方遁去。

    女修?難道是……

    她腦中閃過了一個人影,之後,她暗歎一聲,終抵不住全身的重創,昏絕過去。

    水蝶蘭被新一波的疼痛驚醒過來,只覺得四肢百骸無一不痛,而插入腹中的長劍也沒有拔出來,隨著呼吸,一點點地磨挫她的傷處。

    她輕吸一口涼氣,想運氣封住痛覺,但全身上下卻沒有一點兒力氣可用,此時的她,恐怕還不如一個凡人。

    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的?

    昏迷前的種種影像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迴旋再三,她才發現,她早已經墜入一個巨大的陷阱中。

    且不說之前那近乎完美的迷惑性表演,便是從背後一劍之後,對方的步步算計,便絕不是臨時性的發揮,而是早有預謀和推演的細緻計劃。

    從血散人到顧顰兒、從顧顰兒到那神秘黑袍、到禁法佈置、再到最後那突然陰陽轉化的致命一擊─這其中,最驚人的不是這把握她心思變化的步步連環,而是在此基礎上,可以完美施行的精密細節計算。

    從顧顰兒的「干擾」開始,對方分明已經給她設定了一條預備好的「逃生之路」,而她則像一條咬餌上勾的魚兒,傻傻地撞上去,走得一分不偏,一毫不差!

    想到這裡,她心潮湧動,又咳了一口鮮血出來,身體越發虛弱,差點兒又暈厥過去。

    便在此時,她感覺到目光投射過來。一轉眼,她看到了身邊仍罩在黑袍下的神秘人,兩人目光相對,昏迷前的感應也再度復甦,她蒼白的臉上強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低聲道:「陰重華,是妳嗎?」

    她試探性的話語沒有得到響應,那神秘黑袍人只是微微偏了偏頭,保持沈默。水蝶蘭不由有些遲疑,她記憶中的那位,可不會是現在這種表現啊。

    口鼻間的氣味以及光線的折射讓她明白,這是一處還算寬敞的山洞,在東南林海,這樣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實是殺人滅跡的好地方。

    說到殺人滅跡,她以前也做過不少,但像這樣「被做」的,還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她還來不及品味由此生出的陌生感覺,眼前光線一暗,兩個人影並排走了進來,遮住了外界微弱的天光。

    山洞中陷入了純粹的黑暗,但很快的,柔和的珠光便照徹了每一個角落。百鬼舉起一顆拳頭大小的明珠,將它嵌在巖壁上。

    然後,陰慘慘的目光便掃射過來,極放肆地在她身上轉圈兒。

    水蝶蘭瞇起眼睛,看著百鬼在珠光下顯得異樣蒼白的臉。就是這個被她認為用一根手指能拈死的小蟲子,將她騙了個結結實實,直接導致她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她咳了一聲,終於決定無視百鬼的目光,只是對著血散人道:「百多年不見,韋魔頭和陰美人兒竟也能精誠合作,我這才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血散人與那神秘黑袍人保持著奇特的沈默,一邊的百鬼卻低低地笑出聲來。

    水蝶蘭微感疑惑,不知這小子如何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兩散人面前這般模樣?

    而接下來,百鬼的動作更是讓她吃驚,就在兩散人眼皮底下,百鬼走過來,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輕摩挲,直至撫上她的眼眶。然後,猛地撐開了她的眼皮。

    「真是藍色?」

    在百鬼疑惑的話音中,水蝶蘭罵了一聲「混帳」。百鬼卻也不惱,一笑間,低下頭來,和她幾乎是臉貼著臉,兩人口鼻氣息相接,她幾乎要被百鬼那帶著濃鬱血腥味兒的氣息熏昏過去。

    急切之下,她又叫道:「韋不凡!陰重華!你們……」

    她的話音忽然斷絕,原因是百鬼用嘴巴蓋在了她的唇瓣上,口舌相接,她自然半個字也吐不出來。百鬼鬆開了撐她眼皮的手,但很快便將這隻手轉移到她身上諸多敏感處。

    這種情勢下,水蝶蘭當然生不出半點兒快感,她一邊強撐著身子掙扎,一邊睜大眼睛,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會這樣的?

    如果現在沒有旁人,她只是落在了百鬼的手裡,出現這種場面,她心中也有準備。只是現在山洞中,還有血散人、陰散人,這兩個眼高於頂的傢夥,怎麼會容許百鬼這小蟲子在他們眼前放肆?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百鬼的強吻結束,她妖異的藍唇上,已給咬出了點點血痕,百鬼這才心滿意足地擡起臉來,回頭問了一聲:「眼眸變色增功,這是什麼法訣?」

    看著百鬼大大咧咧的模樣,水蝶蘭的明眸更是睜得大無可大,天底下能與兩散人這麼說話的,恐怕不超過五指之數。

    百鬼,他憑什麼?

    而接下來,兩散人的響應,則更是讓她的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血散人搖頭道:「咱家沒聽說過。」

    而那位疑似陰散人的黑袍人也道:「有些宗門的易形之術裡,是有改變眼眸顏色、神采的法門,但卻沒有一門是在眼眸變色之後功力激增的。不過,如果這是她眼睛的本來顏色的話……」

    此言其實已接近水蝶蘭身上秘密的關鍵,但與兩散人說話時的語氣相比,反倒不算什麼了。

    以血散人的桀驁,以陰散人的深沈,怎麼會對一個小蟲子用這種口氣?就像,就像……

    「啪」的一聲響,百鬼以拳擊掌,讚道:「有理,這一點我卻沒想到。」

    他目光再次掃過,水蝶蘭此時已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只能木然以對。

    百鬼在她臉上來回掃視,半晌才道:「這樣也挺好看,幹嘛要費勁兒遮掩起來?」

    說著,水蝶蘭胸前一疼,又被百鬼捏了一把,也正是因為這疼痛,她心中忽地生出一點兒頭緒,六十多年前那段震驚通玄界的公案,流過她腦際。

    她有些散亂的目光掃過正洋洋得意的百鬼,只覺得眼前這情形,像極了一出光怪陸離的滑稽戲,以至於她差點兒就這麼大笑出來。此時,她臉上也止不住地露出恍然之色。

    百鬼陰慘慘的臉龐又湊了過來,眼中火光繚繞,唇齒間擠出話來:「妳想到了什麼?」

    水蝶蘭當然不會告訴他,只是轉過眼眸,默然無語。

    百鬼昂然大笑,一把撕下外袍,露出被她辣手撕裂的皮膚,僅是胸前,便有十幾道長有半尺、深可見骨的傷口,諸傷口雖都結痂,但仍隱隱冒出血水。

    撕下衣袍的時候,有不少傷口也再度破開,但百鬼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嘿然笑道:「不說,容易!待會兒妳一定會求我讓妳說!」

    聽這說話的語氣,再聯想到不久前,他在奼陰身上的種種手段,任水蝶蘭如何堅強,也禁不住背脊生涼。

    下一刻,百鬼動手,一把扯掉水蝶蘭大片裙裾,露出其下被星藍細紗褲包裹的修長玉腿,其中心意,不問可知。

    水蝶蘭雙唇顫抖,努力伸手推拒,但她雙臂骨折,除了換來一波劇痛之外,便再無作用。

    百鬼輕鬆推開了她的手,一隻手已扣在她胸前,將撕未撕之際,水蝶蘭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叫,然後……

    昏了過去。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16:04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二章  化蝶


    「怎會?」

    李珣看著地上的美人兒,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水蝶蘭此時雙眸緊閉,面色慘白,鼻息低微,正是標準的昏迷之象。

    按常理來說,一位女性面對之前的情形,驚懼昏迷也說得過去,可是,眼前這位是誰?她是最近數百年來,通玄界最出色的女殺手,最高調的叛徒,是位列通玄界最頂尖層次的真人級高手!

    這樣的女修,給嚇昏了?

    李珣一時間只覺得哭笑不得,他本就不是好色如命的人,雖說水蝶蘭容貌出色,卻也沒到讓他慾火如燃的地步。

    李珣這麼惡形惡狀,主要還是想將這個女人狠狠地折辱一番,卻不想是這麼一個結果,本來湧動的心火,也在此刻欲振乏力。

    聳聳肩,他拍了一下水蝶蘭的臉蛋兒,心中沈吟。

    不管怎麼說,他這五天的佈置總算見了成效,這古里古怪的女修也算是一舉成擒,不枉他藉「野合」之機,五日中,一點一滴布下的複雜禁制。

    解決了水蝶蘭,李珣便等於是去了一個大枷鎖,許多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手段,此時大可使來。

    他也想得明白,霧隱軒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且不論其中所謂的「法寶丹訣」,單說有了這一「絕地」開闢洞府,除了有利修為精進之外,更等於是給自己留了一處無人可破的避難所。

    鍾隱已去,天底下又有誰人可像他一般,在「六大絕地」之所在來去自如的?

    所以,霧隱軒他勢在必得!

    先前的計劃馬上就要施行。幽一扮蕭重子或許是浪費了些,但肯定沒有人能分出真偽─至少從功法上來說是如此。而他再以幽二護法,藉著上次的經驗,破禁亦是易如反掌。

    只是注意力再轉回水蝶蘭身上,李珣又覺得迷惑起來。

    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一身修為倒似深不見底,若不是這次重重設陷,只怕還拿不住她。

    就算逆影遁法天下獨步,也不能這麼強法!這分明就是藏拙之意,可看她,明明不是那種甘於寂寞之輩……

    他是越想越不對勁,在通玄界生活了六七十年,天下高人雖不能說是盡入心中,但總也有個大概的輪廓。什麼人該在什麼位置,有著什麼本事,也都是有定論的。

    可在最近幾天,眼前這女修卻在不停地刷新李珣心中的指標。按她如今的表現,李珣覺得她甚至可以和兩個傀儡比比高低,也就是說,她可能是「三散人」、妖鳳那一級數的人物!

    等等,妖鳳!

    李珣猛然間像是抓到了什麼頭緒,在水蝶蘭臉上摩挲的手掌也是一停。

    他又將注意力放回到水蝶蘭身上,雖說此時他心中色心消退,但看到水蝶蘭包裹在紗褲中,在珠光下愈顯迷離瑩潔的修長玉腿,仍禁不住嚥了一口唾沫。

    但同時,他看到了散落在一邊的破碎裙袂,上面栩栩如生的蝶紋,又為他開啟了一道思路。

    妖鳳……水蝶蘭……蝶……

    真實的答案與他只隔了一層窗紙,便在他要去戳破的時候,激烈的警訊從他心中、也從兩個傀儡那裡回饋回來。

    突生的變故讓李珣也怔了一怔,異樣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下一刻,他眼前血肉橫飛!

    任何人看到自己完好的手臂,在瞬間化為了一團肉糜時,也沒法子保持冷靜。

    當視覺和劇痛同時回饋大腦,一聲慘嘶之後,李珣猛地直起身子,又向後絆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驚變的同時,幽一幽二同時出手,不大的山洞像是被捲進了巨大的漩渦裡,暴烈的元氣向中心擠壓,卻沒有一絲一毫散溢出來。

    漩渦中心,正是突然醒來的水蝶蘭。

    然而這匯聚兩位宗師之力的一擊,卻是莫名其妙地打在了空處,只將嵌在巖壁上的明珠捲了下來,砸成碎末。

    山洞立時陷入了濃濁的黑暗中。

    但黑暗不過存在了眨眼的工夫,下一刻,李珣眼前,便現出一對如虛似幻的蹁躚薄翼,輕輕扇動。

    柔和的藍光將漆黑空間削薄至無,卻仍一波波地揮發出來,隨著那薄翼上斑駁花紋的線路,流動往復,瑰麗無邊。

    與之同時,李珣口鼻間沁入一絲直入心脾的芬芳,讓人險些忘了這是在汙濁紛亂的山洞裡,而不是在百花爭艷的花叢中。

    李珣半躺半坐,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直至他耳中貫入了一聲低喝:「化蝶歸夢法……」

    幽二的呼聲未盡,李珣眼前猛然一亮,藍色的光芒在剎那間提升了無數個層級,在那一刻,李珣認為有一千萬個太陽在他眼前爆炸,強光刺入他脆弱的瞳孔。

    他慘叫一聲,向後翻滾。

    在神智狂亂的空檔,冰冷的觸感擦著他的脖子掠了過去,若不是幽二及時趕到,以巧勁卸開這一擊,李珣此時大概已是身首分離,死在當場。

    驚魂甫定,他甚至來不及檢查一下自己眼睛的傷勢,便嘶叫一聲:「殺了她!」

    回應他的,是又一波突起的暴風。

    和兩個傀儡之前所生成的不一樣,這一波暴風,將風的質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堪稱無孔不入。

    李珣現在目不視物,只感覺到週身一麻,便不知有多少記重擊落在他身上,腦袋一昏,便又給打了出去。

    在地上翻滾時,他本能地用手撐地,但就在手指碰到地面的剎那,他呆住了。

    這隻手,這隻手……

    耳中傳來了傀儡的悶哼聲,聽得他心中生寒,難道兩個傀儡夾擊,也無法穩住局勢嗎?

    餘勁未消,李珣又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週身疼痛之餘,又覺得滿嘴發苦。

    他真不明白,若真是一著不慎,被人翻盤也就罷了,可水蝶蘭明明是十多處脈穴被毀,雙臂骨折,她又怎麼恢復過來的?

    而自己的手臂、眼睛,又是怎麼回事?

    山洞中氣勁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李珣雖看不到,但也覺得兩個傀儡在這種情形下,顧忌到他的存在,似乎有些施展不開。

    他咬了咬牙,忍痛站起來,扶著巖壁,想退出洞外,然而腳下剛一發力,卻是詭異的一個交叉,當即又摔倒在地上。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李珣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手腳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平日裡最普通不過的一個撐地動作,想做出來時,只感覺到手腳的**。積聚在體內的力量,卻不知到了哪裡去?

    此時此刻,李珣便像是墜入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中,明明神智清醒,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荒謬又迷離。

    他想到了幽二那一聲低喝!

    「化蝶歸夢?」

    水蝶蘭?蝶?妖鳳?

    他的思路自發地逆推回去,從那雙在藍光中輕輕扇動的美麗薄翅,到裙袂上栩栩如生的蝶紋,還有前幾日奼陰所說的,精通「蠱術」的人方可擁有的「萬靈火」……

    這一切的一切,都統合在水蝶蘭完全超出想像的強大實力之下,向他昭示了一個極其荒唐的答案!

    「該死的,妳是百……」

    李珣叫聲未歇,兩個傀儡同時發出一聲低哼,緊接著勁風拂體,只見一片迷離的光影,緊接著,一條滑膩的手臂回扣在他脖子上,將他勒得站了起來。

    與之同時,他身上幾個重要脈穴齊齊一麻,這一回,他一身力量當真給卸了個乾淨。

    兩個傀儡旋風般撲了過來,卻不是伸出援手,而是齊齊擋住了山洞的出口。

    水蝶蘭因為要制著李珣,慢了一步,去路已經被斷。兩傀儡也不冒進,只是拿陰森的眼睛直看過來,倒省了大家一番唇舌。

    後面傳過來一聲低哼。李珣眼睛看不見,耳朵卻越發地靈敏,他聽出這哼聲中,結氣不順,顯然水蝶蘭內腑的傷勢,依然沈重。這讓李珣的心思再一次活動起來。

    雖是落入敵手,他卻並不驚慌,只是試探地問了一聲:「幻術?」

    水蝶蘭沒有回答,李珣估算著,她應該是抓緊時間調理體內的傷情,沒時間也沒這個心情搭話。

    越是這樣,李珣越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他不管水蝶蘭如何反應,低聲道:「妳這幻術手段,比一斗米教那些神棍們可要強得多了。這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背後毫無反應,因此李珣心中已有定論,他逕自一笑,改口道:「哦,錯了,不能說是人,她乃是此界百萬妖魔中最頂尖的幾位之一,位列天下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仙」,水仙子可還記得麼?」

    在一陣靜寂之後,水蝶蘭低笑出聲:「既然你能猜到,何必繞圈子。不錯,我正是百幻蝶!」

    「真的是……」

    即使心中已有定見,但聽到她這麼爽快的承認,李珣心中還是重重地一顫!此時他反倒有點兒不太相信了。

    然而,除了天下七妖這種級數的妖魔,誰又能在被兩散人禁錮之後,還能脫身反制的?

    他歎了口氣,又搖頭道:「果真如此,那我這次輸得不冤!」

    這句話倒是發自真心。他的重重設計,固然是精密無隙,但比當年血魘破魂殺劫陣如何?自然是遠遠不如!

    當年有那種級數的陣勢,也是兩散人連手,都讓青鸞最終遠遁,那麼,他又如何能困得住與青鸞同級數的百幻妖蝶?

    接著,他又苦笑起來:「只是我想不明白,妳堂堂一代妖魔,怎麼會投身到落羽、朱勾這樣的宗門裡?好玩嗎?」

    「彼此彼此,你明明有天底下最頂尖的兩個傀儡做後盾,還要這麼藏頭露尾,行事詭詐,不是天生的嗜好,又怎會有這樣的興致?」

    李珣苦苦一笑,繼而便換了個稱呼:「蝶仙子這是在窩囊我了!傀儡再頂尖,頂個屁用!現在這場面,總不是我這行事詭詐之徒,炮製出來的吧?」

    「這倒也是!如果這次真的是韋不凡、陰重華主事,我此刻便絕沒有翻身的機會……嘖,這身皮囊真是礙事!」

    一人一妖便在這黑暗中,如同朋友般開始聊天,但大家心中各自明白,這只是大家在激烈運動之後的短暫喘息。沒到生死分明的時候,又有誰敢打包票,自己就是最後的勝利者呢?

    兩個傀儡自李珣受制的那一刻起,便沒有再開口。一方面,是因為沒有李珣的指令,另一方面,它們也將全副的心力,都投入到與水蝶蘭精微玄奧的氣機比拚中。

    沒有人、鬼、妖、魔可以同時抵擋兩散人的壓力,即使是並非最佳狀態的兩散人,也不行!

    細密的氣機勾連變動,牽扯著巨量的天地元氣,幾乎要將這小小的山洞塞爆,可以說其中的一人一妖兩傀儡,隨時都有可能被埋在山體裡面。

    李珣現在就要千方百計地分散水蝶蘭的注意力,以使兩個傀儡找到機會,一擊而定。

    當然,水蝶蘭也要爭取時間,恢復元氣。

    「你那禁制好生厲害,是怎麼布下的?」

    「連續五天,天天與那相好的辦事,每次布下一點兒,倒也足夠了!」

    「哦,那你今天是有意來找麻煩的,火候控制得倒是不錯!」

    「哪裡,倒是水仙子藏得好深!千算萬算,也算不到百幻妖蝶身上去!我怎麼也弄不明白,妳身上這傷勢……」

    「蠶蛹化蝶之術罷了,不值方家一哂。」水蝶蘭笑聲中,氣息倒是更穩定了些。

    「我才真的想不通呢,雖說我們都沒想著合作到底,但怎麼說,翻臉也該在取寶之後吧。若我們二人真能同心協力,這古剎之寶,豈不是手到擒來?」

    「是啊,真可惜!只是若以兵家之法論,如此出手,方能出其不意。另外,我也是無奈之舉,誰讓妳知道了蕭重子的死訊呢!」

    水蝶蘭輕「哦」了一聲,顯示出對李珣此言的興趣。但與之同時,她與兩個傀儡之間氣機互拼,也到了關鍵處,山洞內的元氣終於無法繼續斂藏下去,隆隆的震鳴聲在四面的洞壁深處迴盪。

    李珣的聲音卻一點兒沒變,在悶雷般的元氣爆震聲中,顯得低弱非常:「其實我到這裡來,並非是為了奪寶,而是受人之托,要保著蕭重子的小命!」

    他說出這話後,水蝶蘭並沒有什麼響應,李珣也不在意,又補充道:「她還說了,若不能保,便秘密地殺了,不讓其它人知道!所以……」

    水蝶蘭打斷了他的話,問道:「誰讓你做的?」

    李珣唇角輕勾,道:「是……」

    他的聲音忽地低落下去,在隆隆的爆震聲中,越發地低不可聞,水蝶蘭不免要分心傾聽。

    便在此刻,兩大傀儡氣勢猛漲,以萬計的細密氣機牽動元氣,在這個狹小的山洞內猛然膨脹,四周的巖壁立時給刮去了厚厚的一層。

    山洞內的空氣幾乎整個被排空,旋即便有實質般的元氣注入,崩裂了大片的巖壁,碎石飛濺,又很快被元氣的漩流絞成碎末。

    水蝶蘭悶哼一聲,已被這突來的一擊牽動了舊傷。但她卻顧不得壓制傷勢,而是手臂發力,便要將使壞的李珣扼殺當場。

    可是在此刻,李珣的身體卻像是沒了骨頭,在她力道將發未發的時候,泥鰍般脫出了她的掌握。

    水蝶蘭猛吃了一驚,她不明白李珣為什麼在受制之後,還能有這般身段。正是這麼一驚,李珣又搶出一步,距離更遠了些。

    山洞內氣流咆哮,震波所及,整個山體都微微地震動起來。兩大傀儡一起搶出,一個接應李珣,另一個直逼水蝶蘭。

    「奸詐!」水蝶蘭低斥一聲,語氣中卻不見半點兒急切之狀。

    事實也正是如此,李珣這一手算得上狡猾,時機掌握更是半點兒不差。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個要命的問題─百幻妖蝶和普通的修士,可不是一樣的呀!

    心意一動,便有一股沈沈的波動,無視狂暴的元氣漩流,揮發出去。此時「血散人」已經攻到了她身前,「陰散人」距離李珣也不過就是一臂的距離。

    水蝶蘭淺淺一笑,清叱道:「乾坤倒置,轉!」

    山洞中的元氣第二次爆發,便在迸發的亂流中,水蝶蘭無視「血散人」近在咫尺的手掌,身形前移。

    說也奇怪,「血散人」的手臂竟然沒理由地猛然上擡,轟碎了洞頂,水蝶蘭輕鬆抹過,直飛巖洞之外。

    半途中,她看到陰散人與李珣詭異地交錯而過,李珣臉上甚至還露出一臉的狂喜。她嘻嘻一笑,輕鬆出洞,然後轉過身來,好整以暇地看著李珣直直撞進她懷中。

    她的手臂再次纏上了李珣的脖頸,看著李珣從狂喜的巔峰一路跌落,那精彩的神情變化,讓她心懷大暢,只覺得之前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她對著百鬼燦然一笑道:「別來無恙?」

    李珣被她的手臂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臉上神情扭曲,怪異極了。

    水蝶蘭略鬆箝制,李珣這才能緩過氣來,扭頭看她燦爛的笑靨,苦笑道:「佩服。水仙子這幻術也就罷了,真正讓我敬佩的是……妳帶著這麼一個累贅,還能飛得起來?」

    看著李珣猛然間猙獰可怖的臉孔,水蝶蘭一震之下,想也不想,便要發力,但這次與上回幾乎毫無二致,也是在她力道將發未發之際,腰腹處劇痛透體,她甚至聽到了自己的腸子被絞斷的聲音。

    手上一軟,她睜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李珣再度滑出她的臂鎖,施施然轉過身來,手上握著的,正是那漆黑的鬼鴉劍尖。

    兩人目光相對,水蝶蘭腦中忽地閃過一道亮光,震驚之下,她失聲叫了起來:「你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很正常!」

    李珣微微地笑著,手上發力猛握,鋒利的劍刃撕開了他的手心,血流如注。而血液又被劍身迅速吸引,一絲都沒有外溢。

    下一刻,在鏗然的震鳴聲中,鬼鴉劍被震成了十七八截,而大部分的碎片,都留在了水蝶蘭體內。

    水蝶蘭低哼一聲,纖細的身形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倒地。劍身的碎片倒在其次,真正致命的,是劍身碎裂的剎那,從其中遊逸出來,令她背脊生寒的氣息。

    她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血魘!」

    「好見識!」李珣撫掌一讚:「這劍中血魘已植入了三十餘年,水仙子還是第一個消受的,也算是有緣!」

    這次輪到水蝶蘭苦笑了,在她分辨出入侵體內異物的時候,便已經絕望了。但她仍有事不明,若不明白其中緣故,她死不瞑目。

    「你受制於我,怎麼還能脫身?」

    「呵,雖然本人沒有仙子的「化蝶」之法,不過讓奼陰背的那幾段口訣,也不是只能拿來唬人的。這「秘司藏元」之法,雖然有些女兒氣,但總歸有用不是?」

    「你的眼睛……」

    聽水蝶蘭問起此事,李珣更是開心:「水仙子幻術天下獨步,這我是信的,只可惜,我身上還有這麼一件寶貝!」

    他從懷中拿出一顆黑黝黝的圓珠,在水蝶蘭眼前一晃,笑吟吟地道:「水仙子難道不記得當年北海蓮聚時……」

    「虹影珠!」水蝶蘭的反應依然迅速,她看著李珣手中的寶珠,眼神十分複雜,繼而,她搖頭苦笑:「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李珣微微一笑,不再多說。坦白的說,水蝶蘭之前的「大逆轉」是真把他嚇怕了。

    此時雖有血魘在她體內攪亂氣血運行,本身就是十分厲害的禁制,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招呼兩個傀儡過來,要給水蝶蘭再下封禁。

    水蝶蘭再沒有什麼掙扎的跡象,直至兩個傀儡來到近前,即將出手時,她才低歎一口氣:「可惜……」

    「嗯?」李珣從兩個傀儡肩後看過來,不明白水蝶蘭此話何意。

    水蝶蘭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本來極尋常的微笑,在此刻,卻又顯得如此詭異,李珣瞳孔一縮,耳中則貫入這麼一句話─「可惜,一知半解!」

    李珣如何不知出了差錯,他又叫了一聲「殺了她」,便向幽一背後躲去。

    照理說,在幽一雄偉的身軀之後,應該是比較安全了,可是李珣心中卻驀地升起了不妥之意,似乎有哪個關節漏掉了。

    還沒等他想個明白,小腹處猛然一痛,灼熱的真息猛灌入體,緊接著他便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好死不死地撞在身後的山壁上,碎石紛飛,回饋入腦的疼痛差點兒就把他擊昏過去。

    但這疼痛與體內血氣迅速蒸發的苦楚比起來,實在算不上一回事。

    這感覺,分明就是……

    血魔化心大法!

    李珣心神激盪,咳出了一口鮮血。

    自收伏血散人之後,從來都是他用燃血元息折磨別人,他又何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親身嘗到這種滋味?

    「幽一反了?」

    李珣模糊的視線中,幽一正回頭看來,血眸中卻是一片茫然,看來以他此刻的靈智,還不明白,為什麼會打中自己的主子。

    看到這神情,李珣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

    「幻術!」

    不錯,正是水蝶蘭的幻術。

    當年天芷上人贈給李珣的虹影珠,固然可以破解幻術,但也只能保著李珣一人而已,兩大傀儡卻不在被保護之列。

    水蝶蘭正是抓著這個破綻,一擊功成!

    李珣心中悔恨,其實以兩傀儡此時的靈智,本不至於這麼容易中招,只是它們自成為傀儡之後,從來沒有和擅長幻術的對手過招,缺乏應對的經驗。

    若有下次……

    還能有下次嗎?

    幽一這一記豹尾腳實是沒有半分留手,若不是傀儡與控制者之間有極微妙的氣機聯繫,在觸體的剎那,同源而異的真息瞬間對沖,消去了一部分威力,李珣現在恐怕已是一具乾屍。

    即使如此,他也覺得渾身滾燙,氣血流轉完全失衡,每一刻都有一部分血液憑空蒸發,帶走巨量元氣。

    一眨眼的工夫,就讓他墜入到無法恢復的虛弱中去。

    「混帳,混帳……」

    李珣趴在地上,喉嚨裡呼出的氣息都像是帶著火星,幽玄影身雖然也在發揮作用,但急切之下,又能有什麼效果?

    幽一總算還沒有笨到家,它飛奔過來,將他體內的燃血元息吸攝出去,李珣這才好過了一些。

    這時,前方傳來一聲慘哼,李珣擡眼看去,恰好見到水蝶蘭在地上狼狽地翻了一個身,花容慘淡,哪還有半分一代妖魔的風姿?

    但她還是沒死。不用說,必然是她再用幻術迷惑了幽二,才避過一劫。

    只是,若是她想憑著這一招逃得命去,便也太看不起幽玄傀儡的靈智了。

    連續吃了兩次虧之後,傀儡驚人的戰鬥本能,已經聯繫到它之前的記憶,從中擷取相應的應對方式,這一變化,則同步地回饋到李珣的靈識中。

    李珣一陣嗆咳之後,第三次發令:「殺了她!」

    話音方出,一陣詭異的波動忽然從小腹處直貫上來,將他話語尾音割斷。

    幽二對他的指令毫不猶豫地執行,踏前一掌擊下。水蝶蘭眼睜睜地看著那纖白手掌印擊下,擋住了整片天空。

    她心中慘然,空有著一身奇功秘技,卻被逼得沒有半點兒回氣的機會。

    這樣死了,她不甘心!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冰冷的寒氣已經透腦而入,狂暴地攫取她的一切生機,她的神智也迅速地模糊下去。

    偏在此時,耳邊響起了一聲走了樣的怪叫。

    時間剎那間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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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16:28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三章  伏殺


    「我沒死嗎?」

    寒氣莫名其妙地消去了,水蝶蘭腦中疼痛依舊,但生機確實延續了下來。她努力地調整好焦距,當模糊的視線恢復正常時,她看到的,是在枝葉遮掩下,深邃無盡的夜空。

    那彌蓋天地的手掌……不見了!

    她轉動眼珠,一眼便掃到了正倚在巖壁上,面目僵滯的百鬼道人。而在其身邊,哪還有兩個傀儡的蹤影?

    李珣捂著小腹,臉色青白交錯,十分難看。他剛剛才發現,幽一那一腳,可不只是傷到他的身體而已。

    「天冥化陰珠?怎麼會傷到天冥化陰珠?」

    這顆為他收服兩散人、立下汗馬功勞的寶珠,早在六十餘年前,便被他以特殊的煉器之法收入體內。

    一方面是為了以幽玄影身之法,提取精純死氣,進行修補重煉,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便是將它作為召喚兩大傀儡的中樞,以盡量延長傀儡在此界的停留時間。

    六十年來,成果斐然,非但天冥化陰珠被修補得七七八八,而且因與他的身體日夜接觸,氣機聯結越發緊密,隱然間已有人器合一的趨勢。

    如果真能達到這一水平,那麼他的修為無疑就會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這樣,擺脫修為的限制,使傀儡「駐形長存,與天地並生」,也將成為可能。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幽一一記毫無保留的重腿,將這美好的前景打得粉碎!

    作為召喚傀儡的中樞,傀儡與控制者之前的氣機反衝,不可能不影響天冥化陰珠,也正是因為寶珠的中樞作用,灌入李珣體內的大部分力量,都被這寶珠消受。

    李珣能保住性命,與此也大有關係。

    然而,血散人全力一擊,又是什麼成色?任天冥化陰珠是何等的神異,在這一擊之下,雖未當場完蛋,也到了碎裂的邊緣,情況比當年收服兩散人之後,還要糟糕十倍!

    在這種情形下,兩個傀儡哪還能駐形常在?早在寶珠行將崩潰之前,自發地沒入虛空,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

    等到李珣將這其中的枝節想明白,水蝶蘭也已經從死亡的威懾下回魂。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處,驚訝、仇恨、還有些許的尷尬,林林總總加在一起,那感覺相當的奇妙。

    兩人都是一呆,最終還是李珣先反應過來。他看到水蝶蘭仍軟在地上,暫時不去管以後的事情,低吼一聲,強撐著站了起來,振作精神,向水蝶蘭那邊衝了過去。

    雖然傷勢被幽一解決了大半,但元氣消耗過多而造成的眩暈仍困擾著他,全身乏力,跑起路來也搖搖擺擺,不過是十幾步的距離,竟然連打了兩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

    水蝶蘭看著他踉踉蹌蹌地接近,臉上亦是蒼白如雪。

    十幾個尖銳的鐵片仍停留在她肚子裡,而且那侵入體內的血魘,並沒有因為幽一的離去而消失,仍是逐分逐毫地發揮出噬人精血的可怖威力,將她體內攪得一團糟。這種情形下,讓她拿什麼去抵抗?

    「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十息,只十息!」

    在水蝶蘭的祈禱中,李珣終於還是衝到近前,不用廢話,也沒力氣廢話了,他藉著衝勢,又是一聲提氣的低吼,提掌擊下!

    「啪」地一聲響,李珣一掌擊在水蝶蘭額頭上,但更早一步,他的小腹被一腳踹中,衝力與拒力合在一處,登時引發舊傷,讓他嗆出滿口血沫,手上自然也就消了力。

    然而那一腳的力道雖猛,卻是後繼無力,李珣身子一弓,又是踉蹌一下,反往前撲,重重地摔在了水蝶蘭身上。

    這一壓卻又引發了水蝶蘭的傷勢,十幾個鐵片在肚子裡翻攪,可說是最實際的肝腸寸斷!水蝶蘭何曾吃過這種苦頭?她慘叫一聲,只疼得眼前發黑,恨不能就此昏厥過去。

    李珣發了狠性,伸手便去扼她的脖子,水蝶蘭則在掙扎著猛搗李珣的下肋。可憐二人氣息不接,便如同下界尋常無賴一般,扭打在一起。

    兩人肢體貼合,對彼此身上的感應便敏感許多。只要有一方氣脈甫動,另一方必定加以破壞,如是再三,一時間僵持不下。

    只是肢體糾纏,在地上翻來覆去,不知滾了多少圈。已是氣喘籲籲,身體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眼見這種無賴式的打法要無休無止地持續下去,變故再生。

    「轟!」

    一聲巨響,自數十里外轟傳而至,在漸漸大亮的天色中,便如白日驚雷一般,突如其來,撼人心魄。

    兩人身體一震,同時停下,朝著音波傳來的方向看去。

    那邊稍有些偏離妖雷古剎,但距離不遠。

    不過,震波的發源處正迅速地移動,每一個位移,便有七八里遠,數十處源頭不同的元氣震盪彼此交錯,聲勢驚人。

    兩人此時氣虛體弱,感應不如以前敏銳,但這元氣震盪得實在,兩人也就是一怔的工夫,便先後明白過來。

    「浩然正氣、七鬼攝海破!是惕無咎和元難!」

    「他們打起來了!」

    這一波震盪來得好快,初感應時還在數十里外,幾次位移,便距二人不足十里。此時的震盪餘波已如實質一般,自林中枝葉間刮過,有如鋼刀般鋒銳,觸膚生痛。

    兩人同時想到,以現今的境況、以他們此時的狀態,莫說是元難、惕無咎,就算是一個剛入門修士,也能輕而易舉地將二人制伏。

    他們可沒忘記,元難、惕無咎之後,還有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啊!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人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想在對方走神的空檔,一擊功成。理所當然的,這樣的打算又落了空。

    「暫且停手!」

    「罷戰!」

    大家都是聰明人,見事不為可為,又同時開口。這樣的默契可不一般,即使是在心中恨對方入骨,也不由相視一笑。

    只是各自眼中寒光凜冽,沒有半分的暖意。

    沒有人再去節外生枝,都是極配合地鬆開彼此糾纏的肢體,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就是這麼一點兒緩和的時間,李珣感覺著體內氣機又有了復甦的跡象,兩個傀儡雖然暫時無法召喚,但幽玄影身之功,卻是不打半點兒折扣,也就是三五息的工夫,李珣便有了一擊之力。

    他目光掃過水蝶蘭,雙方修為上差距明顯,但水蝶蘭內傷嚴重,又有血魘箝制,恢復速度應不會強過他。

    可是百幻蝶妖是何等的名頭,這些橫行世間數萬年之久的妖魔,哪個沒有幾手保命絕技?若是翻臉,變數太多,當是智者所不為。

    此時頭頂上元氣震盪越發地劇烈,天空中已能夠見到元難二人的身影。李珣與水蝶蘭目光相對,心中有著各自的計較。

    最後還是李珣先開口:「不可讓別人做了漁翁!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可動手,但也不可分開,如何?」

    水蝶蘭面色蒼白,冰藍的眼眸卻依然頗具神采,她單手扶地,低低一笑:「好……」

    話音未落,眼角處人影一閃,兩人同時扭頭,恰看到了一張頗為熟悉,但此時卻最不願意看到的臉!

    二人同時叫了一聲苦,相隔數十丈,宋元敕那張端正的俊臉,先是驚訝、狂喜,最後,便在仇恨的支配下,扭曲了。

    「走!」

    沒有任何的遲疑,兩人毫不吝嗇剛剛恢復的一點兒力氣,彈起身來,向叢林深處狂奔。

    宋元敕本來還有些猶豫,但見此狀,如何還不明白?他大喜之下,御氣直追。

    李珣與水蝶蘭的身形乍合又分,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逃逸。宋元敕搭眼一掃,便做出了決定,也不猶豫,身形一轉,便鎖定了李珣,速度再增,轉眼間便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相距尚有七八丈遠,宋元敕已遙空發力,真息有如狂飆巨浪,層叠相加,轟然壓下。

    強壓未至,李珣便有些喘不過氣來,倉促間回頭一瞥,只見真息狂潮所過之處,百木摧折,被正鋒掃過,便是草木化灰,狂暴中更有十二分的陰毒。

    心中咒罵一聲,李珣還是不敢背身迎上這一擊,他身體懸空,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個轉兒,在狂潮到來之時,反向前迎了過去。

    撲面而來的狂風刮得臉面生疼,李珣臉色微白,被勁風一激,他的傷勢也有了復發的傾向。

    但動作畢竟還是做出來了,幽明陰火一次漲縮,有效地推開了風中呼嘯的妖冥元力,在一連串細密的元氣碰撞中,他的身形斜斜地插向側方的密林中。

    宋元敕對真息的操控能力還是值得稱道的,雖然李珣出乎意料地抹過了正面的衝擊波,但仍沒有超出他的應變範圍。

    他沈喝一聲,剎那間氣血轉換,看似一往無前的狂飆巨浪,便像是撞上了一個巨礁群,猛然倒捲側翻,不帶一絲停滯地轉移了方向,再次直撲上前。

    這一系列轉換有如行雲流水,順暢之至,即使李珣全無心情,面對這一手,也要讚歎一聲。

    不過,和宋元敕精純的控制力一樣,自己的謀算也是綽有餘裕。

    在呼嘯的狂風捲來之前,他身子一縮,沒入了大地。

    「土遁?」

    看著十餘株巨樹被妖冥元力憑空化灰,宋元敕卻是得意不起來。他目光森冷,身形猛然前移,憑著已經鎖定的氣機,追了上去。

    天空中悶雷陣陣,元難與惕無咎的大戰正是方興未艾,相比之下,叢林中的這場追逐戰在氣勢上遠遠不及,但卻更加的緊張、刺激。

    「百鬼,你跑不掉的!」

    宋元敕仍然保持著冷靜,他一邊追蹤,一邊用盡一切辦法來攪亂對手的心智。

    百鬼道人無疑是個狡猾的對手,但他現在受了傷,心情必然是處在一個相對紊亂的狀態。如果能讓他更加的恐懼或者浮躁,無疑會省去自己很多力氣。

    一人在天上,一人在地下,轉眼間就穿越了十多里的叢林。

    似乎在配合他們的節奏,高空中氣爆聲越來越密集,連續的聲波叠加,震耳欲聾,下方的叢林也隨之簌簌作響。

    宋元敕看得清楚,百鬼道人畢竟還是受了重傷,激烈的動作已經成了極重的負擔。

    在以遁法狂奔了十里之後,他的氣機猛地一窒,宋元敕抓住這個上佳的機會,低嘯一聲,身形如鷹隼般掠下,一記重掌,拍在地面上。

    緊接著身形彈起、落下,將之前那個動作瞬間重複了七遍。

    妖冥元力透土而入,剎那間摧毀了方圓數十丈內的一切生機。

    在如此的壓力下,百鬼終於藏身不住,在嘶叫聲中,彈射上來,在死亡的催逼下,悍不畏死地迎上。

    宋元敕眼神一獰:「去死!」

    天空轟雷炸響,震得連地面都搖晃了起來,百鬼似也被震了一下,身形一滯,竟然向側方逃竄,勇氣全消。

    只是在氣機牽引之下,宋元敕勢頭猛漲,七鬼攝海破威能全開,在萬鬼齊哭的嚎叫聲中,手掌一偏,虛空印去。

    「噗」的一聲悶響,宋元敕以為是百鬼化灰的異響,但下一刻,後腦冰寒突入,剎那間破壞了他大腦內的一切神經聯接。

    與之同時,前胸一記虛若無力的掌印拍在他胸口,滔滔陰火瞬間錯移百變,剎那間撕開了他的護體真息,將他五臟六腑燒成了焦炭。

    至此,多災多難的十八冥將,再少一人!

    「廢物就是廢物!」

    水蝶蘭微笑著落在一根橫生出來的枝葉上,居高臨下看了過來,正是她似分實合,無聲無息地回援,以幻術迷惑宋元敕後,最終再施以致命的一擊。

    李珣抱拳一禮,讚道:「多謝相助,水仙子好身手!」

    這話裡倒是誠意十足。李珣對眼前這位百幻妖蝶的幻術,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非但是全無先兆,施展時且能因勢賦形,隨意百變,令人防不勝防。

    宋元敕是何等的精明,卻被水蝶蘭因勢利導,生生地改變了出掌的方向,也因此空門大開,送了性命。

    他喘了一口氣,又道:「雖然在仙子眼中,他不過是廢柴,但這樣的廢柴再來一兩個,我們的情況怕是不妙。仙子有何對策?」

    「像這次一般,齊心協力便是了!」

    李珣乾笑一聲道:「是啊,是啊!」

    話雖這麼說,兩人眼中閃爍的,依然是沒有半分信任的冷芒。

    便在此刻,一波遠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劇烈的氣爆聲,火山般噴發出來,瞬間跨越了數里的距離,從兩人這邊一掃而過。

    大氣的波動便如同海嘯般狂暴,無數生長千百年的大樹,在暴亂的狂流中被連根拔起,又在空中被撕得支離破碎。

    一時不慎,李珣給掃成了滾地葫蘆。水蝶蘭則稍好些,在大樹傾頹的剎那,翻身跳下,但落地也是一個踉蹌。

    這般的狼狽姿態互入眼中,雙方也只有苦笑。

    李珣一臉的不解道:「他們這是怎麼了,現在還不到生死相搏的時候吧!」

    一邊水蝶蘭展現出她豐富的閱歷,輕描淡寫地道:「惕無咎有個入室弟子,被元難煉製成辟難冥鬼像。惕無咎找元難報仇,將元難那張本來還能入目的臉,打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哦,瞭解!」

    李珣應了一聲,又擡起頭來,去看空中的比鬥。

    此時他想起了自己在幾日前的分析,再舉目看場中局勢,不由有些得意。場中情形,與他的分析差相彷彿。果然是惕無咎以浩然正氣之威,步步緊逼,元難正逐步落入下風,被動應對。

    交手時間不久,元難那張醜臉上,已是紅了又青、青了又白,不知變了多少種顏色。

    但如果認為那是他惱羞成怒,心存輕視,便真要危險了。李珣知道,其實這是他在轉換多種行氣法門,希望以詭異多變來影響惕無咎的感覺,再以狠辣手段,一舉翻盤。

    李珣自問若他對上惕無咎,撇去修為差距、除卻明心法訣、也不用兩個傀儡,單以《幽冥錄》上的法訣相對,也只能如此了。

    不過,以惕無咎的識見經驗,會給元難這個機會嗎?李珣對此持懷疑態度。

    元難此時已利用多種手段,逐步拉開與惕無咎的距離。

    只是惕無咎舉手投足間,真力彌滿,雖隔數里,也不能稍挫其鋒。偏偏在真息轉換之間,圓融自如,不管元難怎樣詭秘求變,他都能以浩蕩之勢,迫元難正面相對。

    兩人轉瞬之間,又硬碰了兩記,元難青白的臉色變得一片血紅。

    再看惕無咎,方正的臉孔上神情平淡,雙眸卻稜然有神,一身灰衫長袍彷彿可以自己呼吸般,一漲一縮,隨真息流動而變化,起伏有序,顯然行有餘力。

    李珣瞇起了眼睛,雖說惕無咎並沒有針對他,可浩然正氣對他這種邪功修煉者來說,幾乎就等於三伏天的太陽,毒辣刺眼,更讓人心浮氣躁,連傷勢的恢復都受到影響,真不知道元難是怎麼撐下來的。

    正想著,元難便口發尖嘯,血紅的臉色刷的一下變成雪白,狹長的眼縫裡,更是閃過不正常的青光。

    嘯音凝而不散,如實質般和瀰漫大氣中的浩然正氣對拚一記。

    這一次卻沒有聲音,但李珣耳鼓內卻是一痛,顯然這一次撞擊的威力,實在非同小可。

    嘯聲中,元難挺拔的身形竟猛縮了兩寸,軀幹則粗壯了一圈,與之相應的,他身體附近的空間竟猛地塌陷了下去,彷彿在這虛空中開出個大洞一般!

    「哦?這次附體的又是哪方妖魂?」

    李珣雙眸中寒光一閃,已認出這正是冥王宗鎮宗大法之一的冥靈妖身,乃是以特殊法門,破空攝取異間妖靈附體,瞬間增長修為的奇異法門。與幽冥氣的「跨空引氣」之術相較,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前日那個第五冥將李元晞也用過這一招,但卻被水蝶蘭瞬間斬殺,根本沒得到發揮的機會,便含恨死去。

    相比之下,元難則是將這門法訣的威勢,盡數地展現出來。

    隨著週遭空氣的扭曲,冥靈妖身之法,已然功成。

    元難與惕無咎之間的差距,通過這一法門,已差不多抹平。

    雖隔著里許距離,卻直接無視,因妖靈附身而粗漲近一倍的手指,發力一屈,雙手交錯中,結了一個印訣,剎那間至少扯動了近三千條氣機,變動交叉,嗡然巨震。

    惕無咎微皺一下眉頭,在虛空中踏出一步,身形卻沒有道理地跨越了至少五十步的距離,移到了側方。

    尖銳的裂帛聲在他耳邊響起,他略一偏頭,身形卻猛地震了一下,本來規律起伏的長衫停滯了一下,肩頭衣物裂開了一道細縫。

    「幽無刀芒?」

    這法門李珣倒沒見過,只是亂猜。

    惕無咎臉上愈顯凝重,他看著正轉移方向的元難,略一思索,稍一振袖,露出一雙除潔淨外,再無特殊之處的手掌。

    兩人目光交集,在此瞬間,本來狂飆亂流肆虐的天空,竟出奇地安靜下來,元難拆了印訣,兩隻拳頭握緊,膨脹的皮肉吱吱作響,彷彿有些什麼巨大的力量要從裡面衝出來一樣。

    李珣趁機掃了一眼水蝶蘭,見她也如自己一般,擡頭觀望,似乎並不急於恢復體內的傷勢。

    但李珣卻看得清楚,她腳下土地,已經落了七八個殘劍碎片,顯然是被她以絕頂玄功從體內逼出來的。

    當然,這一過程絕不輕鬆,看她臉色便知,蒼白得近乎透明,彷彿隨時都要暈厥一般。

    她還有精力去觀望?

    李珣正奇怪的時候,忽見她的鼻翼輕動了兩下,似乎是嗅到了什麼。李珣已見識過她妖異的嗅覺,心中也是一動。

    水蝶蘭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過臉來,神情凝重,開口便是:「糟糕了!」

    「嗯?」

    李珣正想詢問,口鼻間卻忽地一悶,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他的身體立時生出反應,自發地調整為內呼吸的狀態,但外界的壓力卻像是瞬間提升了數百倍,週身的空氣已被強壓擠迫得有如實質,彷彿現在所立之處,不是叢林,而是數百丈深的深海一般!

    樹木、岩石、飛禽走獸,無論死物活物,在這驟然攀升的強壓下,均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劇烈的變形。

    樹木粉碎,岩石崩裂,而諸多飛禽走獸乾脆就被擠成了一堆血泥!

    李珣吐出一口血痰,感覺到自己剛剛穩定下來的傷勢,又有了復發的跡象,甚至更加嚴重。

    「叮叮」的金鐵撞擊聲響起,卻是水蝶蘭一口氣逼出了體內殘存的殘劍碎片,這劇烈的疼痛讓她把下唇咬出了血。

    李珣看她,她也回看過來:「這次,我們若不齊心協力,怕是真要完蛋了!」

    話音方落,天空中惕無咎與元難已瞬間拉近到不及十尺的距離,惕無咎大袖揮灑,元難則是簡單粗暴地一拳轟出。

    拳袖交擊,半空中像是猛打了一個霹靂,濃密至令人恐懼的元氣,在雙方交擊的狹小空間內,猛然迸發。

    最初還有一聲沈沈的悶爆,但很快這爆響聲便如同翻上了天梯,一路拔高,直至尖銳至極限,再崩然斷絕!

    李珣只覺得腦袋一悶,差點兒又是一跤跌倒,而此刻,天空的元氣狂飆已經倒捲而下,其勢之猛,便如同一個落地雷,讓方圓數百里的地面,都隨之嗡嗡震鳴。

    一擊之後,元難便如同一個胖胖的陀螺,在原地急速地打轉,消卸去這驚天動力的反噬之力。

    而惕無咎也不輕鬆,他飛退數十丈,一雙大袖如波浪般舞動,亦如元難般消卸力道,看上去從容灑脫,倒比元難那邊要賞心悅目得多。

    然而,就連地上的李珣,也從中察覺出強烈的妖異氣味兒來。

    之後的變化,像是一場突來的啞劇,所有的變故,都在畫面的急速變動中完成,並深深刻入觀者的腦海中去。

    最先,是一抹極淡的、扭曲的影子橫過數千尺寬的天空,倏閃倏滅,像一個憑空出現的魔鬼,無聲無息地貼在了惕無咎的後背上。

    而直到這時,惕無咎似乎才反應過來,只是還來不及回頭,他方正威嚴的面孔,便在劇烈的痛楚下扭曲了。

    他的儒衫像是氣球般迅速地膨脹起來,將那個鬼影彈開,但隨之他面部七竅同時濺血,形象可怖之至。

    而他的肢體,則在剎那間猛地萎縮了一圈!

    便在人們還在被這變化驚得呆住的時候,惕無咎立身之處,又炸開了一蓬灰濛濛的塵霧,瞬間將他包裹了進去。

    雖然這只是短短一瞬,但當澎湃的浩然正氣吹開塵霧之時,惕無咎烏亮的頭髮,已整個地變成了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膚,更在轉瞬間失去了光澤。

    四五道劍光飛騰起來─這是在周圍觀戰的天行健宗的弟子,他們似乎是想維護惕無咎的性命。

    然而,隨之同時飛起的,還有一道青灰的劍光,有如生�銅鐵的顏色。

    整個天空都瀰漫起古怪的銅�味兒,青灰色的劍芒閃了閃,然後漫天的劍光,便如同下了一陣小型的流星雨,一發地墜落下去。

    這個時候,一直在轉陀螺的元難直直地衝了上去,惕無咎已然失神的目光微微一閃,雙手緩緩地擡起,然而手掌剛移至小腹,元難的重拳已轟上了他的胸口,前胸入,後背出!

    惕無咎淒厲的長嘯聲,打碎了這片詭異的變化流程。

    嘯聲中,他緩慢擡起的手掌猛地增速,就在元難抽出手來的剎那,猛印在對方的胸膛上。

    一聲悶爆之後,元難的胸口呈現目光可見的大片凹陷,同樣是七竅流血,向後飛退。

    直到這個時候,地面上目瞪口呆的李珣才驚醒過來,剎時間,天地間一切聲息盡數回流,嘶叫聲、爆裂聲、狂笑聲、劍嘯聲交會一處,交叉錯落,從中產生的爆炸性的信息,猛然貫入了他的大腦中。

    「謀殺!」

    這是李珣第一個念頭,緊接著,他便迅速分辨出了那種種異景之下,隱藏的信息:「天魔魅影、天人五衰、勾魂殘劍……

    老天爺,魅魔宗、毒隱宗、天妖劍宗,怎麼就和冥王宗合流了呢?」

    天空中嘯音忽然斷絕,李珣回神看時,正好見到最初時被震開的鬼影去而復還,又貼上了惕無咎已殘破的身軀。

    只一下,惕無咎高偉的身形,便又縮了一圈!

    「搜精噬血,果然是魅魔宗!」

    李珣知道,這是魅魔宗的修士在搜刮惕無咎的精血以自肥,在這種情形下,李珣也只能說一句:「惕無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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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16:54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四章  水火


    有誰能想到到,正道宗門中,威名赫赫的「干元先生」,竟然會是這種下場?

    不過,有四位修為絕不遜色於他的真人級高手,不顧身份的夾擊並偷襲,以有心算無心,這種結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想著,那處忽又傳來鏗鏘的劍鳴聲,李珣心中一震,視界上忽地便烙上一線刺目的紫芒。

    還沒等他回神,半空中,純陽劍氣縱橫交錯,成百上千的氣芒凝成一團刺目的劍芒球,劃空而至,正中……惕無咎面門!

    「顧顰兒!」

    李珣驚訝的呼聲未落,水蝶蘭便猛地擊掌道:「好計較!」

    兩人離得遠,看不清惕無咎臉上會是一種怎樣的表情。

    但下一刻,天空中光芒大放,惕無咎的身體便像是被內燃的烈火卷噬,轉眼間化為一團灰燼。

    這樣一位真人級的修士,化體成灰,所燃放的元氣何其驚人?附在他身上的鬼影發出一聲如猿啼般的驚嘯,身形再度被彈開。

    有人退便有人進,鬼影被彈開的瞬間,人影閃動,從不同的方向,向惕無咎燃身處電射而來。

    顧顰兒在惕無咎化灰之處止住身形,紫陽神劍橫空一震,千百劍氣便如陽光般四面揮灑,無所不至。

    任四面迫近的人影如何了得,在這樣鋒銳無匹的劍氣下,也要窒上一窒。

    就在這一窒的空檔,惕無咎化灰處,一道清氣沖天飛起,化為一條跨空長虹,向西北方飛射而去。

    與之同時,顧顰兒尖嘯一聲,真息貫注之下,紫陽神劍便如同燃燒了一般,化為一把紫紅色的火炬,在虛空中狂舞。

    先是劈剝的空氣爆裂微響,緊接著,以顧顰兒為中心,方圓十里的大氣溫度猛然拔高了好幾個層次,最終轟然起爆,深紫色的火光從虛空開裂的縫隙中噴發出來,席捲天地。

    十里叢林,立成火海。

    「紅蓮劫!原來你小相好修的是這種法訣,怪不得以陰柔之體,催發至陽之氣……不過,她可是拚命了!」

    水蝶蘭這話中頗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李珣卻沒時間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空,心情複雜微妙得很。

    不出任何人的預料,如此剛猛的絕技,不可能持續太長時間,尤其那些被顧顰兒強行壓制的傢夥,每一個都是惕無咎那種級數的,不需要太過認真,只是本能地真息反震,便能讓那個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吃盡苦頭。

    轉眼間,火雲崩散,但也就是這轉眼的工夫,清光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恍若從未出現過。

    李珣看得明白,這是顧顰兒用類似於玄門的兵解之術,幫助惕無咎擺脫了神形俱滅的可怕結局。

    那一閃而逝的青光,應該是惕無咎的元神之類了。

    虛空中三個人影同時現身,李珣在遠方遙遙一望,忍不住輕抽一口涼氣:「飛天猿魔、腐骨童子、齊勿生!他們……」

    在這一刻,李珣想到的,卻是與此間情形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那是五日前,未解問題的延續。

    他當時還對林無憂「保」蕭重子的做法感到無法理解,現在,卻是再明白不過。

    調虎離山!這是調虎離山!

    最簡單的計策,卻因為極貴重的餌食,而達成了相當不俗的效果。毫無疑問,散修盟會在沈寂了十年之後,再一次拿出了大手筆。

    看看在場的宗門:天妖劍宗、魅魔宗、毒隱宗、冥王宗,這些宗門的勢力範圍,均是在西北、西南一帶,由北至南,幾乎佔據了通玄界西部的三分之二。

    眼下,這些宗門的二號、三號人物都已經駕臨,而此時,只是林無憂所謂「一月之約」的三分之一的時間不到。

    可想而知,如果此間局勢混亂,一時不得解脫,各宗恐怕還要再次調派人手增援。若是散修盟會藉此機會,從「無回境」

    殺出,一路向南,以他們強大的實力,又有誰能阻擋?

    只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搶佔地盤當山大王嗎?為了這個,與整個通玄界為敵?是玉散人瘋了,還是這個世道瘋了?

    說實話,如果李珣力所能及,他倒很願意幫上一把,看看散修盟會此計劃的結局如何。

    只可惜,現在一切要以保護自己的性命為前提,所謂的「一月之約」,權當放屁好了!

    「你那小相好完了!」

    水蝶蘭神情凝重,本來幸災樂禍的語氣也淡了許多。

    眼下這三個傢夥,若在她全盛時期,便是一起上她也不懼,然而以她現在的狀態,其中任何一人,只要動動手指頭,她便抵擋不住。

    「趁他們的注意力沒有轉過來,快走!」

    水蝶蘭招呼了一聲,卻看到李珣依然望向天空,與平日的反應大異。她怔了一下,繼而便笑道:「怎麼,不忍心了?」

    李珣終於回過頭來,冷冷一笑,也不多說,轉身便走。

    水蝶蘭低低一笑,正要跟上,忽又一停:「等一下……」

    李珣聞聲回頭,眼角處卻忽地一亮。一道粉紅的光霧在昏暗的天空中迅速地擴散開來,分外耀眼。

    光霧所至之處,三個真人級的修士都有些忌憚,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些許。便在這一退之間,一個身影穿行而入,倏乎間便悄然無聲地欺到了顧顰兒近前。

    顧顰兒舉劍便刺,但此時她已是強弩之末,過手只一合,紫陽神劍便給卸了下來。

    那身影紗袖一拂,夜空便似開了朵淡粉色的小花,在這妖異的氣芒襯托之下,顧顰兒身子一軟,直墜下去,被那人輕鬆摟在懷中,卻已是人事不知。

    「她是……」

    「銷魂妃子!你那小相好運氣不錯,近來怕是想死都難!」

    「好,還有極樂宗!」

    一語之後,李珣臉上陰沈如水,水蝶蘭咯咯一笑,越發地開心起來,扯著他向後退去。

    但很快的,水蝶蘭便笑不出來了。

    天空中,那最先偷襲惕無咎的魅魔宗大佬,飛天猿魔,以他尖銳刺耳的嗓音轟然傳聲:「魅魔宗、天妖劍宗、毒隱宗、冥王宗、極樂宗五宗弟子聽令,妖雷古剎方圓千里,有擅入者驅逐,有反抗者立誅!」

    稍頓了頓,他又繼續發嘯:「蕭重子,你若現在將「雲霧石」交上,我等可以以五宗信譽,保你不死,並使你任擇一宗,修習無上法門。若半個時辰後,你仍心存僥倖,那麼一旦落入我等之手,必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音波透天入地,無所不至,而在數里之外,李珣與水蝶蘭的臉色,更變得無比僵冷。

    尖銳的聲波刺得人耳膜生疼,但更要命的是,隨著飛天猿魔的呼嘯,周圍密林中,升起了上百處不俗的氣機反應,顯然是這五宗弟子所在。

    李珣他們週遭不過兩三里之地,便有了十餘處!

    「地下!」

    李珣當機立斷,反扯著水蝶蘭,施展土遁之術,撞入了地下。

    水蝶蘭本還有些奇怪,但當她嗅到地下那濃郁的水氣,便知道李珣打的是什麼算盤。

    「哦,要學蕭重子那死鬼遊暗河?」水蝶蘭輕嗤一聲:「你可沒有他那股子熟悉勁兒,瞎逛嗎?」

    話音未落,兩人便撞入了土層之下奔湧的暗河中。

    地下河的水流量出奇的大,兩人被水流一衝,剎那間便去了數百尺遠。

    偏在這時,李珣又低叫一聲:「這邊!」

    隨著他的呼聲,兩人踩著水,在密如蛛網的河道中轉了三四個彎。此時,腳下的暗流顯然已平緩許多,水蝶蘭目光瞥過去,在這沒有天光的地方,以她的眼力,也只能見到李珣大概的輪廓。

    「耶,你挺懂嘛!」

    「嗯,懂一些!」

    李珣輕描淡寫地說話,但這其中的原因,卻不是這麼平淡了。

    自從他悟到這東南林海「水火相濟」的大勢之後,便依照妖雷古剎的封禁佈局,推演其中的種種變化。

    幾日來見縫插針,總是略有所得。

    水蝶蘭所說的「瞎逛」,可真是冤枉他了。

    不過李珣暫時還不想讓水蝶蘭知道此事,應付過去後,他很快轉移了話題:「也怪了,我在這邊東躲西藏,是孤立無援。

    水仙子明明還有同門,怎麼還和我一樣狼狽?」

    水蝶蘭輕笑一聲:「同門?嘻,我的人緣可不太好呢!這種樣子回去,一定會吃大虧!還有,你也聽到那飛天猴兒的話了,你覺得蝕神他們,還能在這叢林中待下去嗎?」

    「這倒是……」李珣隨口應了一聲,旋又困惑道:「只是,他們是怎麼攪和在一起的?」

    這個「他們」,自然是指魅魔宗等。

    「結盟唄!賀參死前倒是探得了這個消息……」水蝶蘭三言兩語將所知的情報一說,李珣也為之恍然。

    「羅老妖真是大手筆!這五宗結盟,實力可說是空前強大,足以同散修盟會相抗衡,而不落下風!」

    李珣也想起來,當年散修盟會成立之時,正是這幾個宗門先後表態支持。看來在那個時候,他們之間便有了相當密切的聯繫了。

    只是,聯想到林無憂那小妖精的算計,李珣覺得,散修盟會與這五宗聯盟之間的關係,大概已經走出蜜月期了吧……

    這些個念頭在他腦中稍一打轉,便沈了底。

    他沒時間去推演時局,畢竟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在這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活下去!而為了活下去,又怎能不解決「同伴」之間波詭雲譎的微妙關係呢?

    想到這裡,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漆黑不見五指的地下,並不能阻擋他的夜眼,當然水蝶蘭亦如此。

    兩人目光相對,看到的依然是深深的戒備,還有隱藏得更深的層層殺機。

    「這樣下去不行!」

    毫無疑問,大家都是聰明人。

    但聰明人的問題就出在這裡,一方面,他們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同心協力,一致對外抗敵;但另一方面,他們也從來不會放過可以致對方死命的良機。

    其中甚至沒有可以緩解的餘地!

    只因為他們實在知道了太多對方的隱秘,一旦各自分飛,毫無疑問,就將成為對方最可怕的威脅。

    這是一個死結!

    李珣心中忽地一動,前幾日他留在古剎中的感應機關被激發了。也正是因為這個,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心中一轉,他便轉臉道:「他們在破解古剎封禁!」

    水蝶蘭明顯驚了一下,不過,她很聰明地沒問「你怎麼知道」這類的蠢話,而是問出一個最實際的問題:「還要多長時間?」

    「天知道?不過,若是與我的修為差不多,又從頭推演……約二十個時辰吧!」李珣按照自己的標準估計了一下,末了又補充一句:「他們所知比我詳實許多,時間恐怕要再減上一些……呃,等一下!」

    李珣揮手止住水蝶蘭即將開口的話音,閉目細細感應。

    毫無疑問,他們現在與妖雷古剎的直線距離並不太遠,否則氣機的變動不會如此清晰。

    「最糟糕的那種情況!」李珣嘿然一笑:「高手!」

    水蝶蘭又瞥了他一眼,奇道:「你好像並不怎麼在意?」

    「有嗎?」李珣嘴上說著,心中卻知道自己的態度已經引起了水蝶蘭的疑心。

    不過他心中自有計較,也不多說,一笑之後,又引著水蝶蘭在河道中轉了幾圈。

    兩人不太走運,可能是蕭重子的慣用伎倆被看穿,五宗聯盟的修士倒有小半學他們鑽了下來。

    任李珣如何熟悉水道分佈,也不免打了幾場遭遇戰,這才體現出二人合作的好處。即使都是有傷在身,但二人配合有如天成,在黑暗中此進彼退,硬是衝開了一個缺口,鑽入一條湍急的激流中。

    在李珣的示意下,二人屏住氣息,順水飄流,中間再轉過兩個彎道,不過半炷香的工夫,出口在望。

    激湍的水流將兩人衝出狹小的河道,只不過外面卻不是空氣,而是冰冷的湖水。

    雖然不見天光,但這裡的水清澈極了,以至於連魚兒都少見。而且,這處水域顯然也是頗深的,在突然出現的巨大水壓下,兩人同時噴出一口鮮血。

    周圍的湖水中很快浮起了道道血線,又在水流的作用下或分或散,兩人的血液就在這種情形下交織在一起,那感覺是說不出的奇妙。

    水蝶蘭眸光微變,再一揮袖,這漂流的血絲便盡數收起。

    李珣一眼掃過,暗讚這女妖謹慎過人。如此,已將後方追兵所能捕捉的信息降到了最低限度。

    只可惜,水蝶蘭卻不領情,她目光掃過周圍的環境,皺眉傳音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她這麼說也是有緣由的,湖水雖然清澈,但入目的景致卻不是太美好。尤其是湖底那一片極寬廣的礁石群,烏黑錯雜,便如同千百隻異獸伏在水下,攪亂了本來平緩移動的水流。

    「這可是藏身修養的好地方!」李珣咧嘴一笑道:「妳看這湖底地勢,如此錯綜複雜,如果我們藏身其中,稍微佈置一下,有誰能發現我們的蹤跡?」

    水蝶蘭聞言略有些心動。

    在黑暗的湖底,這一片礁石群一眼看不到邊,若施以胎息之術,別說藏兩個人,便是上百個,也綽綽有餘。

    只是,百鬼能有這麼好的心思?

    「看起來,你對這裡很熟悉……」

    「是啊。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好的退路,如今拿出來,與水仙子共享。正如仙子所說,此刻的局勢,只有我們齊心協力,才有可為。只是先前多有冒犯,這便等於是在下的賠禮吧。」

    水蝶蘭神情微妙,顯然還有顧忌。

    李珣則正色道:「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隱秘之處,若仙子還不相信,所謂「齊心協力」又從何談起?」

    他話中之意,水蝶蘭自然清楚明白。

    其實,也就在他努力說服之際,水蝶蘭已用神念將湖底掃瞄了一遍,確認其中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氣機波動,又想到自己的諸多手段,終於還是點頭同意。

    「好……不過,男女授受不親,離我遠些!」

    李珣被這個理由逗笑,卻極大方地道:「這麼寬敞的地方,沒問題!」

    飛天猿魔蹲在一處焦枯的大樹上,猴眼翻動,掃視周圍。看上去是將周圍環境盡入眼中,其實他卻沒有放上半點兒的心思。

    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了數十丈外,那片枝葉掩映下,粉紅帳內。黑暗的天色下,那粉帳燭影實在是勾人得緊!

    看著這樣旖旎的景致,猿魔的心情是近些年來少有的放鬆。

    這次以五宗聯盟雷霆萬鈞的手段,實在成功之至。

    以實力論,干元先生的修為在東南林海眾修士中,當是首屈一指,然而,在陰狠的佈置之下,仍然飲恨身亡;就算他保住了靈識,能以秘法轉世重修,那也是數百年後的事了。

    有惕無咎作為前車之鑒,先前還準備搶些邊角料的朱勾宗,很明智地全線退出。剩下那些還抱持著僥倖心理的小貓三兩隻,看來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可想而知,那蕭重子必然也是手到擒來,他五年前的失誤,也就可以藉此而彌補過來。

    現在,正是放鬆之時啊!

    暗中嚥了一口唾沫,帳中兩位美人,都可說是天香國色,尤其是她們還在幹那種勾當……

    他老袁不是不吃腥的的貓,心中自然也是癢癢的,只是,銷魂妃子他是不敢想了,那女人堪稱是第一宇內採補妙手,別說是他,就是宗主親至,恐怕也不敢輕易嘗試。

    不過,另外一個,他老袁吃不到頭啖湯,排隊等著總還成吧!現在五宗同盟,任銷魂妃子如何專橫,也不能霸著美人兒不放,總要給些面子的……傳說那女修可是曾被陰散人親自操練過的,想必功夫也是不錯!

    嘿嘿一笑,他瞇起眼睛,正要歇上一會兒,後方沈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只聽這聲音,就知道是元難那個倒黴蛋。

    「袁老三!給我幾個人手!」

    不知怎麼回事兒,元難的嗓音有些失真。他回頭看去,見元難已呈青灰色的醜臉上,已扭曲得不成樣子。

    心中一奇,他翻身跳下樹來:「哎?怎麼了?」

    「元敕死了!」

    「死了?宋元敕?」猿魔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

    宋元敕這人他是知道,雖說修為差些,但為人謹慎,頗有智計,十分了得。這樣的人,竟然在無聲無息間被殺……

    「誰幹的?」

    「必是百鬼與水蝶蘭那對狗男女!」

    元難心中恨極,偏又重傷未癒,有心無力,只能恨恨道:「五日前就是他們連手偷襲,使元晞他們罹難。今日元敕內臟被幽明陰火燒燬,後腦致死處雖沒有什麼特殊法訣的痕跡,但看那狠辣的手法,出手者必是水蝶蘭無疑!」

    「百鬼?水蝶蘭?他們怎麼會攪到一塊兒去?水蝶蘭那女人性子怪得很,沒有人敢輕易招惹,百鬼那小子憑什麼?」

    他沈吟了一下,猴臉上的氣色也難看起來。

    「麻煩了!俺宗主曾說過,這水蝶蘭可說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女殺手,其「逆影遁法」,兼兩家之長,又似別有傳承,速度、詭變均當是首屈一指,如果她一門心思與咱們捉迷藏,偏又在關鍵時候給咱們來上一記,那麼,嘿……」

    他腦子轉得極快,立時就召來手下弟子,準備整合防衛手段。

    便在這時,有人回報說,水蝶蘭與百鬼正依托地下暗河,亡命逃竄。

    「亡命?逃竄?」

    這個荒唐的形容,讓飛天猿魔和元難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天底下最出色的女殺手,又怎麼會和這種字眼兒聯在一起?

    但這種消息雖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

    飛天猿魔當機立斷:「正好這邊時辰差不多了,俺親自帶隊,叫上腐骨那老殺才,便是水蝶蘭玩什麼手段,咱也不懼她!」

    這邊話剛說完,天空忽地一暗─雖然黑夜中這種變化極不明顯,但兩人感應靈敏,都在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這種變化。

    他們仰頭看天,卻見天上月暗星稀,層層水霧正自叢林中蒸騰而上,漸漸彌蓋天地。

    「怎麼突然變熱了?」元難重傷在身,對外界的氣溫變化也就更加敏感。他在臉上抹了一把,已是薄薄的一層油汗。

    猿魔聳聳鼻子,猴臉皺起:「這不像是起霧,倒有點兒像蒸籠……娘的,怎麼回事?」

    話音方落,妖雷古剎方向便傳來了呼聲:「封禁破了!封禁破了!」

    兩人聞聲都是一怔,緊接著,猿魔便怪叫一聲,一頭撞進了愈來愈濃密的霧氣中,不見了蹤影。

    元難本能地想提氣跟上,卻引來了一陣逆氣的嗆咳,他心中大罵飛天猴兒不是東西,但也沒辦法,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上去。

    猿魔三跳兩跳,便到了古剎廢墟之前,眼見便要踏入,他猛然止步,猴眼掃視,前方虛空中,已經被高溫蒸炙得扭曲起來,乍一看去,倒像是到了火山口上。

    詭異的是,這熱力凝而不散,一步之遙,便再沒有感覺,倒似有一堵無形的牆壁擋著似的。

    「先天火竅噴發了?」

    「正是如此。」一人從側面轉出來,接上話頭:「十三個地火竅穴已經全部打開,地脈融匯,水火相激,反應強烈得很,恐怕這片叢林,數日之後,便要成為那雲夢之澤了!」

    說話的人身材高瘦,一身氣息淩厲得很,背上斜披的長柄鐵劍極為醒目,正是天妖劍宗的「勾魂殘劍」齊勿生。

    他是天妖劍宗裡,僅在宗主七修尊者之下的第一號人物,生性高傲,又好戰嗜殺,向來不與人合群。先前在圍殺惕無咎之時,飛天猿魔、腐骨童子都參與偷襲,他卻僅只截殺了天行健宗援手的弟子,其個性之孤僻,體現無遺。

    而此時,他難得地多話,顯然心情著實不錯。

    猿魔怪笑一聲,還未說話,不遠處便又有笑聲悠悠而來:「真是難得,便連齊鐵劍也能有詩情畫意的興致,就憑著這一條,此次老天爺也要多眷顧我們一時片刻!」

    無論是猿魔還是腐骨,聽到這笑聲,臉上神情都略有訕訕。兩人扭過頭去,齊齊叫了一聲:「莫宗主!」

    來的正是五邪宗聯盟在東南林海的最高主事人,極樂宗宗主銷魂妃子。她本名姓莫,故而猿魔兩人如此稱呼她。

    身為以男女之事聞名遐邇的極樂宗宗主,銷魂妃子的名號,總是使人的念頭停留在那個方向。然而,單從外表上看,人們卻很難將她歸類於蕩婦淫娃之流。

    她上身為湖水綠的絲衣錯縷小褂,綴有同色飄帶,下為白色的綾羅金絲裙,腰際束以紋飾複雜的精巧玉帶,頭梳高髻,卻僅以一根碧玉釵綰住,一身打扮華貴端莊,沒有半點兒風流放蕩的味道。

    且她皮膚白嫩似玉,五官精巧,尤其是那雙顧盼神飛的眼眸,在她淡淡笑來之時,從容隨意,自有一番篤定端莊的上位之威。

    只是,人們也不會忽略,在她玉頰之上,那一團尚未消去的暈紅,令人止不住想起,剛剛在粉紅帳中的風流韻事。

    她步姿端莊,卻略顯慵懶,在身邊另一位嫵媚佳人的扶持下,長裙委地,拖邐前來,令兩個尚未吃著腥的老貓心中火苗熊熊,卻是干看不敢下嘴,越發地心癢難熬。

    身邊伸臂供她扶持的嫵媚佳人,則正是從剛從死亡在線掙扎回來的奼陰劫女。

    她雖然也是極出眾的美人兒,但還是缺乏那種一望就能使神思出竅的妖異特質。此時,便也只有淪為綠葉,映襯花容。

    銷魂妃子走到近前,展顏一笑:「地火之竅既開,下一個封禁所在,應該就能探出來了。只是不知烏吉大師推演得如何了?」

    話音未落,便有一人大笑著從蒸騰的熱氣中走出來。

    「莫宗主放心,此刻我已經有了十成把握,另一處封禁之地離此不遠,我們現在前去如何?」

    這人一身緇衣,頭上光光,像個和尚,但說話倒比猿魔他們更隨意些。

    銷魂妃子也不惱,只是微笑道:「那是自然,烏吉大師破解禁制,確實勞苦功高……咦,腐骨老兒,你做什麼?」

    銷魂妃子指的,是從烏吉和尚身後轉出來的腐骨童子。

    這腐骨雖號「童子」,外表也像個天真無害的道僮,但他修道時日卻早已超過千年,是毒隱宗最了得的「傳毒使」之一,其手段之狠辣,心腸之詭譎,在場的都有幾分忌憚。

    「借光,借光!」腐骨童子擡頭嘻嘻一笑,嗓音細細的,嫩白的臉上更一派天真,但只要人們一見到他配戴的抹額上,指尖大小的碧玉頭骨綴飾,恐怕就要心生寒意,避之唯恐不及了。

    就是在說話的空檔,那頭骨綴飾閃動出一抹冷冷的綠光。周圍誰不知這廝的德性,當下齊齊一驚,都向後退了半步。

    猿魔性急,開口便罵:「老孩兒,你沒事拿著毒物到處亂逛,作死啊!」

    腐骨卻也不惱,只是嘻嘻笑道:「抱歉抱歉,見獵心喜。難得有這麼精純的先天火竅,就地煉製了些新玩意兒,莫怪莫怪!」

    一邊說著,他一邊用指尖挑著一點兒紫紅色的粉末,放在鼻下,輕輕一嗅,嫩白的臉上立時顯出一酡紅暈,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好極好極,這藥性出來十成十……這火竅,我要了!」

    旁邊眾人看了更是心中發寒,能讓腐骨童子有如此「醉意」的毒物,說是能赤地千里也不為過。

    當下眾人更是小心翼翼,誰也不敢和他爭去。

    「若能成功入主霧隱軒,這處火竅送與你也無妨!」銷魂妃子開口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過來:「只是,這東南林海的局勢,殺了一個惕無咎,也未必被我們完全掌握,還要小心……」

    說著,她向元難臉上一瞥,別人還不怎的,但猿魔與元難心中都是一震,這才知道這女人就算是在帳中取樂,也沒有一刻漏聽了外界的變化。心中感覺,自然又有不同。

    腐骨童子不知其中變故,只是嘻嘻笑道:「只要守住了門戶,管他誰來!倒是那湖底禁制……和尚,沒有雲霧石,那禁制真是碰不得?」

    烏吉和尚搖頭道:「萬萬不能草率行事,禁法反制事小,若是毀了那處門戶,恐怕只有祖師重歸此界,才能開啟那「霧隱軒」了!」

    猿魔呲牙一笑:「當真可惱!若是蕭重子知趣,早早送上門來也好,可若他在外面繞圈兒,這段日子可怎麼熬過去?」

    「這有何難?」銷魂妃子淺淺一笑:「剛剛擒住的那位,雖說已非處子,但難得陰氣充盈,又是少有的「陰極陽生」之相。

    若諸位有興趣,閒來無事時,欣賞把玩,也聊供一樂。」

    猿魔、烏吉、腐骨等對視一眼,都是撫掌大笑,對這個順水人情,自然笑納。

    元難對此是可有可無,齊勿生則冷冷一哼,銷魂妃子瞥他一眼,又輕描淡寫地加上一筆:「若是哪個猴急的,不願排號,也可以選我座下秀女。只是那些粗魯毛躁的手段,可要認準了人才是。」

    在場的人自然明白,這話其實是對齊勿生這不知憐香惜玉的變態說的,這更是火上澆油,在眾人肆意的狂笑中,連齊勿生的冷臉,都有解凍的跡象。

    銷魂妃子知道其勢已成,便在奼陰耳邊吩咐了一句,奼陰略一點頭,自去桃花帳中,親自抱著顧顰兒出來。

    此時顧顰兒衣衫整潔,看不出剛剛在帳中發生了什麼。但越是這樣,在場的諸人便越是著意尋找那「事件」的蛛絲馬跡。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她眼角殘存的淚痕、俏臉上未消的紅暈,又或是數根逸出髮髻的髮絲、領口細微的折痕,都能使人聯想到那銷魂入骨的情景。

    猿魔的呼吸已經有些粗重了。

    奼陰十分瞭解他的稟性,淺淺一笑,身子向他那邊湊近了一些,對猿魔來說,顧顰兒已觸手可及。

    這送上門來的尤物,猿魔又怎能忍得住,他怪笑一聲,伸出手去,然而奼陰嬌軀一轉,讓他的毛手差之毫釐地從顧顰兒臉前擦過,再度引發了一陣哄笑。

    顧顰兒身上受制,連根指頭也動彈不得,然而,面對這情景,她眸光中卻沒有半分波動,有的只是令人疑惑的迷離幽深,使人一見難忘。

    「這小娘兒們挺怪,不過,有意思!」

    猿魔的話幾乎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看法。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51:18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五章  湖底


    感覺著遠處水蝶蘭已經潛心調理傷勢,李珣暗籲了一口氣,目光透過層層黑暗,打量周圍礁石的分佈。

    水蝶蘭同意在此養傷的緣由,便是此地並沒有什麼特異的氣機連接,乃是天然生成,沒有人動手腳。

    然而在李珣看來,這其中固然沒什麼人工佈置的氣機相連,但這看似錯雜分佈的礁石,以及這道道被湖水侵蝕的溝壑,其中的座落佈局,處處合節合拍,點與點之間,錯落掩映,分明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封禁佈局。

    而有了在古剎破禁的經驗,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與妖雷古剎絕不相同,但又一脈相承的禁法手段。

    由此看來,他這幾日的細緻推演,並無錯漏。

    此處,才是進入霧隱軒的最關鍵所在。

    「以一線而相通表裡,這就是所謂古剎封禁的真面目!」李珣無聲一笑,笑容裡是無比的自信。

    「古剎那邊封住了火竅,此處便也相應地封住了門戶。一旦火竅打開,水火相濟,此處的封禁才會露出真容。嘿,佈陣那人真是了不起,這封禁利用天時地勢,綿延數百里,卻又做得如此隱密,當是宗師才有的一流水平!」

    若想破解禁制,並不容易,尤其是古剎那邊火竅不開,這裡便等於是大鎖給封住了鎖眼,無處下手。

    李珣並不打算做白工,也並不著急。因為,當他先一步到達這裡的剎那,他便有信心成為霧隱軒爭奪戰中最大的贏家。

    現在,只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小小的變動……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

    由於封禁鎖定,氣機不生,這裡的變動便沒有絲毫可以感知糾正的憑借。

    不過李珣手下沒有半分猶豫,六十年的時光,早將他的禁法修為磨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而生於其中的周密與自信,更比他的修為還要來得珍貴難得。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諸事已畢。

    雖然只是個小工程,但為了瞞過水蝶蘭,他也是費了好一番心力。然而,一待事畢,他卻不給自己留半點兒喘息的時間,立時盤膝坐下,心神又浸入體內生澀流轉的幽明陰火上去。

    時間寶貴,但他並沒有急於療傷,而是將精力放到了幽玄傀儡上去。

    此時天冥化陰珠遭受重創,已不可能通過這件異寶召喚傀儡,他只能另想辦法,也就是將驅動傀儡的中樞,由寶珠轉移到常規的「無底冥環」上來。

    「無底冥環」是幽魂噬影宗弟子一切根基生發之源,其作用便等於是玄門弟子結成的金丹、元嬰,是跨空引氣,歸化九幽的總樞紐。一切的法訣施為,都要從此中來。

    像李珣以「天冥化陰珠」為立法中樞,節省氣力,好聽點兒說是聰明,難聽點兒就是邪門歪道了!

    而此時,李珣無奈之下,轉回法門正途,雖然只是一轉念的事,但其中氣機變化牽引,卻是每一條都要重新熟悉、排定的。

    以李珣此時的修為,也不敢輕率行事,只能澄心靜意,細細體會。

    無底冥環先是逆行數周,絞合氣機,繼而又加速反轉,由此收攝陰火,打開了通玄九幽地域的門戶。

    精純至極的九幽地氣被提取了一絲出來,迅速地與外界氣機交融在一起,並以其特殊的質性,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統攝一切氣機的核心。

    隨著它強大的引力,在另一個無以名道的空間中存在的幽玄傀儡,與之發生了反應,立時震盪虛空,生發共振。

    而這一點九幽地氣,也以一個奇妙的管道,種入傀儡體內,成為控制的前端。

    雖然並未真正召喚出傀儡來,但這也不過是個形式而已。李珣還是第一次完全憑藉著自己,控制幽玄傀儡。這一嘗試的成功,便等於在他勝利的天平上,放下一塊重重的砝碼。

    同時,這種體驗也很新鮮,他從中得到一些以前沒有過的經驗。

    更奇特的是,在無底冥環運轉的時候,他心竅處似乎也有響應,好像是藏在裡面的陰火珠起了共鳴。

    他正想細細體察一番,然而外界氣機震動,將他驚醒過來。睜開眼睛,恰看到水蝶蘭投射過來的極複雜的眼神。

    水蝶蘭此時距他不過十餘尺,這麼無聲無息地潛近,天知道有什麼打算?

    李珣心中戒備,手上卻不由撫上前胸。

    在那裡,正有一波又一波細微的震動。

    這是雲霧石產生反應了!

    產生變動的不只是雲霧石,就在他們周圍,這一大片礁石地帶,也發生了極細微,但又不容置疑的輕震。流轉其中的隱晦氣機,則漸漸由隱而顯,再也瞞不過人。

    水蝶蘭輕揚秀眉,嘖然一笑道:「好你個百鬼,又在搗什麼鬼?」

    火竅開了!

    李珣先下了這個判斷,同時也在臉上露出極自然的驚奇之意來。他捏捏胸口的衣物,皺了下眉頭,這才伸出入懷,拿出了雲霧石來。

    在水蝶蘭目光閃動之際,他猛地「啊」了一聲,叫道:「古剎封禁給破了!」

    話音未落,雲霧石上光芒驟起,土黃色的強光暴閃,在水光折射下,映得礁石水域一片光怪陸離。

    更重要的是,隨著強光出現,以千計的龐雜氣機,猛地向四面八方散射開去,即使是在水下,李珣也聽到了一聲滋滋的怪聲。

    剎時間,整個礁石群嗡然震動,這片水域便像是被蛟龍的尾巴猛拍了一記,水流急旋,又巨力震盪。

    便是李珣也沒有想到,火竅開啟之後,這邊封禁的變化竟然是如此劇烈。幸好,這一震盪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礁石群很快又平靜下來。

    說是平靜也不太對,因為在一個玄妙的層次上,成千上萬的氣機正彼此交會作用,織成一張涵蓋整個湖底的大網,映出別樣生機。

    這礁石群倒似是活了一般!

    水蝶蘭在一剎那的驚訝之後,便瞬間做出決斷。

    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出這其中的氣機變化,其實是以李珣手中的雲霧石為中心。

    她也不廢話,閃電伸出手去,便要將這塊奇石「拿」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十餘尺之遙,任她速度如何快法,李珣也該有個反應的時間。

    然而奇怪的是,李珣竟然手腳不動,任水蝶蘭手指輕拈,將雲霧石拿去。最終也只是笑道:「水仙子莫要焦躁,在這禁法叢生之地,平心靜氣,方是自保之道!」

    他的言語中沒有半分火氣,這一手立時將繃緊的局面緩和下來。

    水蝶蘭瞥了他一眼,將雲霧石舉在眼前,打量了半晌,卻只是被其中竄動的氣機攪得眼花,半分奧妙也看不出。

    她畢竟聰慧,先前只是急切之下腦袋發熱,此時冷靜下來,立時就明白了李珣的心思。

    她揚眉道:「誰焦躁了?這鬼石頭我拿來也沒用處,只是好奇看看罷了,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倒是你的心思更鬼,我倒想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她一句話中出現三個「鬼」字,顯然對眼下的局勢不滿之至。

    李珣胸有成竹,也不急著回答她,只是將手伸出,平攤開來。

    這手勢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水蝶蘭會意,眼珠一轉,也笑吟吟地將雲霧石放了上去。

    李珣拿回石頭,這才點頭道:「好叫仙子得知。這回,咱們是撞上大彩了!若我所想不錯,這裡可能便是通往霧隱軒的真正門戶。」

    「怎麼?」

    水蝶蘭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可是李珣不給她反應過來的機會,緊接著便將自己原先的推斷模糊了幾處意思,搬了出來,當成是自己剛剛才想到的緣由,且說得一本正經,將自己的心機撇了個乾淨。

    對他這番說辭,水蝶自然不會全信,但這樣一筆唾手可得的巨大財富放在眼前,李珣之前怎麼想的,已經不是重點。

    她一邊暗中籌算,一邊聽李珣道:「這真是天助我等。我們有雲霧石在手,破解此處禁制,便是水到渠成,只是……」

    水蝶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時間寶貴,水仙子要給我騰出些空檔!」李珣目光掃過礁石群,將眼底一抹得意藏得更深了些。

    此時他已在原本的封禁中加了些「佐料」進去,再加上此時已可以召喚傀儡前來助陣,只要給他三步的空間,他便有信心將水蝶蘭甩開,獨進霧隱軒。

    水蝶蘭盯著他的臉,還未說話,心中卻是一動。

    與之同時,李珣睜大眼睛,擡頭看向湖面,當他確認了發生什麼事之後,便從牙縫裡擠了一個字出來─「糟!」

    話音未落,他和水蝶蘭同時身形一縮,伏在了礁石的暗影之中,斂去了全身氣息。

    稍後,水外大氣震盪,轉眼之間,至少有十餘道氣息破水而入,偏又在入水的剎那,達成了由外放而內斂的轉化,只憑這一手,便不難知來人個個都是棘手的貨色。

    這還不算完,轉眼間這些人便都落到湖底,李珣感覺到了至少七八波偵測氣機在水域中掃過,彼此之間一個交錯,便很快地分出了負責區域,絕不衝突。

    且負責區域也不是固定的,而是此去彼來,互補有無,只看這一著,便知這都是老辣成精的人物。

    如此,也不必多看,來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李珣和水蝶蘭在發現異樣的第一時間便收斂了所有氣息,再加上這處水域複雜的氣機流變,影響了對方的感應,兩人這才暫時擺脫被人揪出來的慘況。

    然而,這畢竟也只是暫時的。

    這方圓十餘里的湖底已堪稱巨大,亂石交錯的礁石群也的確複雜,但這一切都建立在沒有引起人們注意的前提之下。

    倘若眼下這些修士真的發現了什麼,認真搜察起來,兩人必然無法倖免於難!

    或許,用「甕中捉鱉」來形容,更恰當些?

    李珣正苦笑自嘲之際,一個輕柔磁性的嗓音震動水波,在這略顯紛亂的空間中響起。

    「烏吉大師,此處氣機繁密複雜,極不穩定,卻是為何?」

    另一個聲音當即響應道:「雖然亂了些,但諸位應當知道,霧隱軒的封禁,取的便是同濟水火,表裡相通之術。古剎封禁既開,這邊有反應,也屬正常。」

    聽到這番言論,李珣心中便是一跳:「高手!」

    他立時便有了些悔意:「原來我還是小看了天下修士─我能看出來的,別人就看不出?自以為搶在所有人頭裡,到頭來,卻給人堵在了這裡!」

    他正想著,水蝶蘭在一側輕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擡眼。

    這種情形下,倒也不怕這些高手有什麼反應,李珣瞇起眼睛,僅留一線縫隙,向那邊看去。

    果然是五大邪宗聯盟。

    飛天猿魔、腐骨童子、勾魂殘劍……連差不多成了廢人的元難,都在別人的扶持下來到此地。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當頭那位絕代佳人。雖在水下,然裙袂拂動,與水波共舞,竟是飄逸如仙,怎麼也看不出半點兒有關於她「名聲」的味道來。

    李珣的目光在銷魂妃子身上停了一停,旋又移到後方奼陰那邊,確切的說,是移到奼陰扶持的顧顰兒身上。

    這麼一動,便死死地粘在了上面,半晌都沒動一下。

    水蝶蘭看他神情,低笑傳音道:「你那小相好的性命保住了不是?只可惜連站都站不住了……」難得她還有心情開玩笑。

    李珣猛然扭頭,水蝶蘭還以為他惱羞成怒,正考慮著是否還要再刺上幾句,卻見他臉上神情嚴肅,顯然不是計較剛剛的言辭:「這次是真的糟了!」

    水蝶蘭白了他一眼:「不必你提醒。」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珣搖頭道:「若是只來了銷魂妃子那幾個人,咱們未必沒有機會。只是,那烏吉和尚卻是個棘手的人物。」

    「烏吉和尚?」水蝶蘭不知李珣怎麼就從顧顰兒身上跳了開去,但還是向那邊掃了兩眼,見李珣所說的那人雖還算俊秀,卻一臉油滑,看不出厲害在哪裡。

    只聽李珣沈聲道:「此人的名聲我也聽過,為人或許不堪,但也是有著真才實學的。他出身不言宗,現在雖已叛宗而出,但在禁法上的造詣,當不在我之下!」

    水蝶蘭為之一怔:「不言宗?怪不得解禁這麼快!」

    李珣奇道:「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霧隱軒上一代的主人,叫屈拙語,也就是不言宗上上代的宗主!」

    水蝶蘭說的很無辜,但李珣知道她又是故意隱瞞,只是現在他是顧不得生氣了。

    屈拙語的名號讓他很是吃了一驚。

    在他研究古剎封禁的時候,便覺得禁法高明,偏又能融入最平常不過的環境中,使人看不出端倪,與不言宗「大巧不言」

    的法門頗有相似。卻沒想到竟是一代宗主所建,當下心中態度又認真了幾分。

    不過他還有一事不明:「屈拙語既然是不言宗之主,為什麼不把這處洞府在宗門中傳承下去?」

    水蝶蘭回答得理直氣壯:「誰知道?好像那些得道飛昇的傢夥,想法總是和別人不一樣,什麼有緣啊、天意啊,哼,全都莫名其妙!」

    「這倒是……」響應的時候,李珣想到的則是鍾隱。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道:「我本來還想以此處的封禁為依托,爭取些時間,但既然有這個烏吉,這個打算便不成了。雖說他沒有雲霧石,可找出開啟封禁的關鍵處,卻不用花太多心思。若他們搶先一步佔住,我們便再無機會。怎麼辦?」

    他難得示弱,將問題拋給水蝶蘭解決。只是水蝶蘭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將皮球踢了回來:「我對禁法一竅不通,這是你的事情……要不,我出手,幫你宰了他?」

    這當然是開玩笑,李珣也是笑笑便罷。

    然而就在他們說話間,這一波人馬驀地四散開來,齊勿生和飛天猿魔穿出湖去,不知去了哪裡;腐骨童子則繞著湖底轉圈兒,也不知在打量著什麼;元難受傷,由一個極樂宗的女修扶持,到一邊休息打坐。

    這邊,銷魂妃子與烏吉並肩走入礁石群中,後面就是奼陰摟著顧顰兒,其餘幾個身份地位稍遜的弟子則零落地跟隨在側。

    看到這種情形,兩人眼前都為之一亮。

    水蝶蘭低笑一聲:「守株待兔?」

    「奼陰做得極好!」李珣同樣一笑,接著便與水蝶蘭目光相接,顯然對彼此的想法,瞭然於心。

    此時,兩人只需再稍做溝通、安排,便足以行事了。

    在這一點上,李珣並不客氣,湊在水蝶蘭的耳邊,悄聲道出自己的計劃。

    也許兩人都沒有發現,在這種情形下,他們之間的氣氛竟是出奇的融洽─不是那種為求合作而保持距離的客氣,而是發乎自然的契合。

    而這「融洽」也僅僅持續了短短的一瞬,兩人很快便發覺這種姿態實在不怎麼安全,也就自覺地調整過來。

    水蝶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閃,便自不見。

    李珣按著胸口的雲霧石,看那「很厲害」的烏吉和尚還在與美人低語談笑,也低笑了一聲,又將目光掃過奼陰扶持的顧顰兒。

    他掐動印訣,立時,黑暗中,一個身影跨空而出,與之同時,他眉頭輕皺。

    在召喚出幽一的剎那,無底冥環的運轉,便出現了一波從未有過的震盪,若非他這些年來修為越發精純,只那一下,便可能引動傷勢,當場出醜。

    還好,幽一還是順利地駐形成功,血紅的光芒一閃,又完美地隱入到礁石的陰影之下,無聲無息,真如鬼魅一般。

    奼陰已經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瘋了。

    自從與宗主會合所說的第一句謊話開始,她的罪行便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積至如今,已經足以讓她死上一百次。

    而更憋悶的是,她從一開始,便沒有了選擇的權利。

    想想她幹了什麼事吧:辦事不力還算是輕的,私授法訣、戕害同門、誤導情勢……

    看現在五宗聯盟遊山玩水般的調調,若他們知道,此時拿著雲霧石的,已不是那一隻手指便能捏死的蕭重子,而是普天之下最可怕的女殺手和近年來耀眼奪目的後起之秀,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

    毫無疑問,她就是在場人中最悲觀的那一個,看起來,連手邊那個美麗的俘虜,都比她來得從容。

    正因為如此,再加上元氣未復,她的反應比平日差了很多,便是有人扯她衣角,也要連扯兩下,她才反應過來。

    等等,扯衣角?

    奼陰回過頭來,看著一側半人高的礁石中,伸出的手臂,還有隨即出現的熟悉的臉,一時間險些嗆了口水進去。

    此時,在她前方二十步左右,是銷魂妃子;更遠一些,有腐骨童子在周邊遊弋;湖底四方,更有七八位可獨當一面的精銳弟子。

    便在這形勢下,百鬼道人幾乎是大搖大擺地現身出來,她沒有當場尖叫,已是很了不起。

    在這瞬間,奼陰不是沒想過翻臉動手,然而只看百鬼的笑臉,再思及日前所經歷的狠辣手段,奼陰才湧上來的衝動,便給打消了下去。

    她手指一顫,將顧顰兒制昏,又稍移了半步,將百鬼蜷縮的身體完全遮在了陰影下,然後急促傳音道:「你又想怎樣?」

    「聰明人!」李珣不介意多讚她一聲:「彼此合作,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現在,幫我個忙吧……當然,任憑選擇!」

    奼陰苦苦一笑,選擇?她哪還有選擇的權利?

    然而,在百鬼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完之後,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並不是事情如何難為,而是……這也太簡單了些,且好沒道理!

    她目光瞥向被扶持著的顧顰兒。這女修被她制昏,眉眼低垂,看不出什麼門道兒來,也正因為如此,她對百鬼莫測高深的算計更是凜然生畏。

    百鬼衝她一笑,身形在陰影中一折,便消失無蹤。

    縱然現在的情勢是防外不防內,但對百鬼這種來去自如的本事,她還是覺得心口發涼。她終於絕了最後一分「反制」的心思。

    這時,銷魂妃子和烏吉又已領先她三十步遠,她深吸了口氣,稍微加快步伐節奏,跟了上去,心中則在計算著位置的變化。

    前面的烏吉在礁石群中曲折來回了一大圈,開始將心神轉到正事兒上來,考慮著其間的氣機變化,與銷魂妃子的對話也少了。

    便在眾人踏入百鬼所說的位置之時,奼陰又吸了口氣,環目一掃,將顧顰兒放下,倚靠在礁石上,又設了一個簡單的禁法,擋住水流的侵襲,這才揮手,叫一個極樂宗的女弟子過來。

    前面銷魂妃子聽到聲息,回眸看時,奼陰正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宗主,妳看此地如何?」

    銷魂妃子先是一怔,但看到周圍礁石的分佈,立時就明白過來,輕笑道:「確是個僻靜的地方……只是,不打擾烏吉大師嗎?」

    烏吉聽到銷魂妃子叫他名字,登時從繁瑣的氣機作用中回過神來,看到眼下情形,這花和尚如何不明白?立時便叫道:「不礙的,不礙的!這地方好,好的很!」

    嘴上說著,目光則繞著顧顰兒打轉,顯然是色心大起,想吃個頭啖湯了。

    他這心思能瞞得過誰來?銷魂妃子心中冷笑,面上則準備順水推舟,將這好處許出去:「烏吉大師說好,那就是沒錯了。

    且向來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烏吉大師……」

    話才說了一半兒,一聲巨響撼動水波,將她下半截話語堵回了肚子裡去。

    水波劇烈震盪,倒像是有了一場小地震,本來相對安靜的湖底登時大亂,眾人紛紛提氣,扭頭四顧。

    幾乎在同時,一個聲音大叫道:「蕭重子!」

    「蕭重子在哪兒?」

    銷魂妃子在此時展現出應有的氣度,在混亂將要不可收拾之際,一聲嬌喝,聲音雖不大,卻自生異力,震盪的水波便似是被一隻無形大手當空一撫,波紋不生。

    與之同時,一個人影從數十步外的礁石後面彈射起來,倏忽間就到眼前,速度極快。

    在他起身的剎那,掌心中黃芒一閃,在昏黑的湖底下,刺眼得很!

    銷魂妃子心頭一震:「雲霧石?」

    她來不及細思這蕭重子如何穿過重圍到達這裡,心中動念,身形由靜而動,撲了上去。

    人影的側後方,則是腐骨童子悶聲閃現,來了個前後夾擊。

    兩位真人級高手形成夾擊之勢,就常理而言,便是一個真一宗師在此,也要小心應對,然而那「蕭重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身形倏然虛化,竟然在前後澎湃的強壓縫隙中,像一個虛幻不實的影子,透了出去。

    兩人心頭齊齊泛出一絲古怪的感應,只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不對在哪兒。

    這點兒感應很快便淹沒在對「雲霧石」的強烈慾望中,兩人對視一眼,身形錯開,各自劃了個半弧,再一次夾殺而上。

    便在此刻,人影手上一揚,黃芒再起,便如一顆逆向的流星,穿過水波,被甩到了與人影截然相反的方向。

    「雲霧石……這麼輕易離手?」

    銷魂妃子的古怪感應再度泛起,但這情形已不允許她多想,瞬間與腐骨童子交流一下眼神,她身形後移,速度猛地再提升了一個層次,竟然是後發先至,在黃芒尚未飛出百尺之外時,便將其抓在手中。

    入手的剎那,她便驚覺:「上當!」

    攤開手心,入目的哪是雲霧石,分明就是一塊再尋常不過的石塊兒,上面甚至還有些濕滑的藻衣未去,握在手上,別提有多麼難受!

    她目光一寒,將石塊震得粉碎,再擡頭看那人影,已被腐骨童子銜尾追上,毫不留情地在背後印了一掌。

    真息發處,水流激盪,然而,打空了!

    人影便像是一個虛幻的泡沫,憑空不見!

    「幻術!」銷魂妃子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來,不但是幻術,而且是已臻至「虛實相生」之至境的幻術修為。

    她心中一跳,猛然回頭。但比她更早一線,遍佈湖底的礁石群嗡然震鳴,一道接一道的淡黃光芒從各個角落中射出來,交錯縱橫,更引發了巨量元氣,隆隆悶吼。

    銷魂妃子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如此震盪,已不是一聲喝叫就能止得住了。而且這強大的聲光效果,也足以淹沒一切其它的聲息。

    散射的光芒之後,便是又一波巨大的元氣衝擊,因為是在湖底,水流奔湧中,便如一堵巨牆,壓迫過來。

    翠袖一揮,水牆登時中分,銷魂妃子的身形沒有任何停滯,返身射向了礁石群中。

    若是尋常的元氣震盪也就罷了,畢竟還有個生發之源,可是此次震盪實是好生古怪,倒像是整個礁石群一起震動,至少數百處震盪源,讓人看得腦中暈眩。

    而一衝入礁石群中,成千上萬的氣機變動,更是複雜得讓人發瘋。

    不過,銷魂妃子畢竟是宗主級的修士,心機、修為都臻至上乘,在這種情形下,依然能夠保持冷靜。

    她知道自己不擅長禁法,也不胡亂下手,只是冷喝道:「烏吉!」

    烏吉的一腔色心早不知飛到了哪裡去,聽到銷魂妃子的喝聲,他額頭見汗,知道若不能盡快回復,事後被遷怒的後果便不堪設想。

    還好他畢竟有真本事,只頓了一頓,便生出感應。

    「這邊!」

    他大叫一聲,指了個方向,腐骨童子應聲而起,轉眼間襲至。

    那附近早有個魅魔宗的修士巡視,見眾人注意力齊刷刷送來,不由一呆。便在這個空檔,他背後一痛,大力貫體而入,使他身不由己地朝著腐骨童子急撞過去。

    只飛到半途,他的體內便是氣血蒸發,轉眼縮水了小半圈兒,幸好他修為不錯,背後那人功力也不深,這才保得一條命去。

    「燃血元息!」

    腐骨童子一聲低呼,施了個手法,將那修士擋下,也就此坐實了暗處那人的身份。

    當下銷魂妃子亦拔身而起,直迫過來;湖面之上,猿魔與齊勿生都得了消息,破水而入。

    四人連手,已足以令惕無咎那樣的高手瞬間飲恨,區區一個蕭重子,豈不是手到擒來?

    在所有人都認為大局已定的時候,礁石群中的封禁二度生變!

    紛亂的急流似是先定了一定,但隨著第一塊礁石炸裂,水下壓力瞬間提升了十倍!

    在強壓之下,礁石一塊接一塊地爆開,掀翻湖底,將巨量的泥沙捲入水流,把原本清澈的湖底染成了一片昏黃。

    每一塊礁石炸開,相伴的就是數以千計的氣機錯亂生變。

    這樣轉瞬數十萬次的氣機變動,別說是烏吉和尚,便是回玄、星璣、不言三宗宗主齊至,恐怕也算不過來。

    湖底大亂,所有人在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運氣定住身形,抵抗外界驟生的高壓。

    那「蕭重子」跑到哪兒去,還有誰能注意呢?

    銷魂妃子嬌靨掩上一片鐵青顏色,她定住身形,轉目四顧,但在昏黃的湖水中,除了一個個模糊的人影,她還能看到什麼?

    正氣惱之際,一側腐骨童子低語聲傳來:「且運氣護體,瞧瞧咱的手段!」

    銷魂妃子聞聲一驚,立時提升護體真息的強度,那邊話音方落,昏黃的湖水中,便驀地閃現出數顆赤紅色的光點,外界怒嘯的水流,竟似沒有半點兒作用,任其緩緩飄落。

    這些光點漸漸密集起來,便如同一場赤紅的大雪,給紛亂的湖底塗抹上了另一層顏色。

    「赤雪亂?」

    便是銷魂妃子生平殺生無數,看到此景也要倒抽一口涼氣。

    這種無差別殺傷的毒物是出了名的難以化解,又在水下使出來,且不說效果如何,單只是事後順水流去的劇毒,便能讓方圓萬里內的億萬生靈死上十遍有餘!

    腐骨瘋了?就算四九重劫剛剛過去,他也不能這麼肆無忌憚啊!

    轉念間,這一波「赤雪」下去,湖底立成血沼,無數大大小小的血紅氣泡漲起、炸裂,反反覆覆。

    而這時候,銷魂妃子反又放下心來─腐骨童子畢竟不是笨蛋,這一手「控毒方寸間」的手法使得當真漂亮。

    猛烈的毒性非但沒有擴散,而且還最大限度地收縮在十里方圓的湖底,著力滲透,彼此作用之下,威力更強數倍。

    蕭重子那廝,在這霸道的劇毒之下,又豈能討得好去?

    而且,腐骨的目的也不僅僅如此。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51:42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五章  湖底


    感覺著遠處水蝶蘭已經潛心調理傷勢,李珣暗籲了一口氣,目光透過層層黑暗,打量周圍礁石的分佈。

    水蝶蘭同意在此養傷的緣由,便是此地並沒有什麼特異的氣機連接,乃是天然生成,沒有人動手腳。

    然而在李珣看來,這其中固然沒什麼人工佈置的氣機相連,但這看似錯雜分佈的礁石,以及這道道被湖水侵蝕的溝壑,其中的座落佈局,處處合節合拍,點與點之間,錯落掩映,分明就是一個了不起的封禁佈局。

    而有了在古剎破禁的經驗,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與妖雷古剎絕不相同,但又一脈相承的禁法手段。

    由此看來,他這幾日的細緻推演,並無錯漏。

    此處,才是進入霧隱軒的最關鍵所在。

    「以一線而相通表裡,這就是所謂古剎封禁的真面目!」李珣無聲一笑,笑容裡是無比的自信。

    「古剎那邊封住了火竅,此處便也相應地封住了門戶。一旦火竅打開,水火相濟,此處的封禁才會露出真容。嘿,佈陣那人真是了不起,這封禁利用天時地勢,綿延數百里,卻又做得如此隱密,當是宗師才有的一流水平!」

    若想破解禁制,並不容易,尤其是古剎那邊火竅不開,這裡便等於是大鎖給封住了鎖眼,無處下手。

    李珣並不打算做白工,也並不著急。因為,當他先一步到達這裡的剎那,他便有信心成為霧隱軒爭奪戰中最大的贏家。

    現在,只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小小的變動……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

    由於封禁鎖定,氣機不生,這裡的變動便沒有絲毫可以感知糾正的憑借。

    不過李珣手下沒有半分猶豫,六十年的時光,早將他的禁法修為磨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而生於其中的周密與自信,更比他的修為還要來得珍貴難得。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諸事已畢。

    雖然只是個小工程,但為了瞞過水蝶蘭,他也是費了好一番心力。然而,一待事畢,他卻不給自己留半點兒喘息的時間,立時盤膝坐下,心神又浸入體內生澀流轉的幽明陰火上去。

    時間寶貴,但他並沒有急於療傷,而是將精力放到了幽玄傀儡上去。

    此時天冥化陰珠遭受重創,已不可能通過這件異寶召喚傀儡,他只能另想辦法,也就是將驅動傀儡的中樞,由寶珠轉移到常規的「無底冥環」上來。

    「無底冥環」是幽魂噬影宗弟子一切根基生發之源,其作用便等於是玄門弟子結成的金丹、元嬰,是跨空引氣,歸化九幽的總樞紐。一切的法訣施為,都要從此中來。

    像李珣以「天冥化陰珠」為立法中樞,節省氣力,好聽點兒說是聰明,難聽點兒就是邪門歪道了!

    而此時,李珣無奈之下,轉回法門正途,雖然只是一轉念的事,但其中氣機變化牽引,卻是每一條都要重新熟悉、排定的。

    以李珣此時的修為,也不敢輕率行事,只能澄心靜意,細細體會。

    無底冥環先是逆行數周,絞合氣機,繼而又加速反轉,由此收攝陰火,打開了通玄九幽地域的門戶。

    精純至極的九幽地氣被提取了一絲出來,迅速地與外界氣機交融在一起,並以其特殊的質性,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統攝一切氣機的核心。

    隨著它強大的引力,在另一個無以名道的空間中存在的幽玄傀儡,與之發生了反應,立時震盪虛空,生發共振。

    而這一點九幽地氣,也以一個奇妙的管道,種入傀儡體內,成為控制的前端。

    雖然並未真正召喚出傀儡來,但這也不過是個形式而已。李珣還是第一次完全憑藉著自己,控制幽玄傀儡。這一嘗試的成功,便等於在他勝利的天平上,放下一塊重重的砝碼。

    同時,這種體驗也很新鮮,他從中得到一些以前沒有過的經驗。

    更奇特的是,在無底冥環運轉的時候,他心竅處似乎也有響應,好像是藏在裡面的陰火珠起了共鳴。

    他正想細細體察一番,然而外界氣機震動,將他驚醒過來。睜開眼睛,恰看到水蝶蘭投射過來的極複雜的眼神。

    水蝶蘭此時距他不過十餘尺,這麼無聲無息地潛近,天知道有什麼打算?

    李珣心中戒備,手上卻不由撫上前胸。

    在那裡,正有一波又一波細微的震動。

    這是雲霧石產生反應了!

    產生變動的不只是雲霧石,就在他們周圍,這一大片礁石地帶,也發生了極細微,但又不容置疑的輕震。流轉其中的隱晦氣機,則漸漸由隱而顯,再也瞞不過人。

    水蝶蘭輕揚秀眉,嘖然一笑道:「好你個百鬼,又在搗什麼鬼?」

    火竅開了!

    李珣先下了這個判斷,同時也在臉上露出極自然的驚奇之意來。他捏捏胸口的衣物,皺了下眉頭,這才伸出入懷,拿出了雲霧石來。

    在水蝶蘭目光閃動之際,他猛地「啊」了一聲,叫道:「古剎封禁給破了!」

    話音未落,雲霧石上光芒驟起,土黃色的強光暴閃,在水光折射下,映得礁石水域一片光怪陸離。

    更重要的是,隨著強光出現,以千計的龐雜氣機,猛地向四面八方散射開去,即使是在水下,李珣也聽到了一聲滋滋的怪聲。

    剎時間,整個礁石群嗡然震動,這片水域便像是被蛟龍的尾巴猛拍了一記,水流急旋,又巨力震盪。

    便是李珣也沒有想到,火竅開啟之後,這邊封禁的變化竟然是如此劇烈。幸好,這一震盪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礁石群很快又平靜下來。

    說是平靜也不太對,因為在一個玄妙的層次上,成千上萬的氣機正彼此交會作用,織成一張涵蓋整個湖底的大網,映出別樣生機。

    這礁石群倒似是活了一般!

    水蝶蘭在一剎那的驚訝之後,便瞬間做出決斷。

    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出這其中的氣機變化,其實是以李珣手中的雲霧石為中心。

    她也不廢話,閃電伸出手去,便要將這塊奇石「拿」過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十餘尺之遙,任她速度如何快法,李珣也該有個反應的時間。

    然而奇怪的是,李珣竟然手腳不動,任水蝶蘭手指輕拈,將雲霧石拿去。最終也只是笑道:「水仙子莫要焦躁,在這禁法叢生之地,平心靜氣,方是自保之道!」

    他的言語中沒有半分火氣,這一手立時將繃緊的局面緩和下來。

    水蝶蘭瞥了他一眼,將雲霧石舉在眼前,打量了半晌,卻只是被其中竄動的氣機攪得眼花,半分奧妙也看不出。

    她畢竟聰慧,先前只是急切之下腦袋發熱,此時冷靜下來,立時就明白了李珣的心思。

    她揚眉道:「誰焦躁了?這鬼石頭我拿來也沒用處,只是好奇看看罷了,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倒是你的心思更鬼,我倒想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她一句話中出現三個「鬼」字,顯然對眼下的局勢不滿之至。

    李珣胸有成竹,也不急著回答她,只是將手伸出,平攤開來。

    這手勢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水蝶蘭會意,眼珠一轉,也笑吟吟地將雲霧石放了上去。

    李珣拿回石頭,這才點頭道:「好叫仙子得知。這回,咱們是撞上大彩了!若我所想不錯,這裡可能便是通往霧隱軒的真正門戶。」

    「怎麼?」

    水蝶蘭這次是真的吃了一驚,可是李珣不給她反應過來的機會,緊接著便將自己原先的推斷模糊了幾處意思,搬了出來,當成是自己剛剛才想到的緣由,且說得一本正經,將自己的心機撇了個乾淨。

    對他這番說辭,水蝶自然不會全信,但這樣一筆唾手可得的巨大財富放在眼前,李珣之前怎麼想的,已經不是重點。

    她一邊暗中籌算,一邊聽李珣道:「這真是天助我等。我們有雲霧石在手,破解此處禁制,便是水到渠成,只是……」

    水蝶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到底想說什麼?」

    「時間寶貴,水仙子要給我騰出些空檔!」李珣目光掃過礁石群,將眼底一抹得意藏得更深了些。

    此時他已在原本的封禁中加了些「佐料」進去,再加上此時已可以召喚傀儡前來助陣,只要給他三步的空間,他便有信心將水蝶蘭甩開,獨進霧隱軒。

    水蝶蘭盯著他的臉,還未說話,心中卻是一動。

    與之同時,李珣睜大眼睛,擡頭看向湖面,當他確認了發生什麼事之後,便從牙縫裡擠了一個字出來─「糟!」

    話音未落,他和水蝶蘭同時身形一縮,伏在了礁石的暗影之中,斂去了全身氣息。

    稍後,水外大氣震盪,轉眼之間,至少有十餘道氣息破水而入,偏又在入水的剎那,達成了由外放而內斂的轉化,只憑這一手,便不難知來人個個都是棘手的貨色。

    這還不算完,轉眼間這些人便都落到湖底,李珣感覺到了至少七八波偵測氣機在水域中掃過,彼此之間一個交錯,便很快地分出了負責區域,絕不衝突。

    且負責區域也不是固定的,而是此去彼來,互補有無,只看這一著,便知這都是老辣成精的人物。

    如此,也不必多看,來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李珣和水蝶蘭在發現異樣的第一時間便收斂了所有氣息,再加上這處水域複雜的氣機流變,影響了對方的感應,兩人這才暫時擺脫被人揪出來的慘況。

    然而,這畢竟也只是暫時的。

    這方圓十餘里的湖底已堪稱巨大,亂石交錯的礁石群也的確複雜,但這一切都建立在沒有引起人們注意的前提之下。

    倘若眼下這些修士真的發現了什麼,認真搜察起來,兩人必然無法倖免於難!

    或許,用「甕中捉鱉」來形容,更恰當些?

    李珣正苦笑自嘲之際,一個輕柔磁性的嗓音震動水波,在這略顯紛亂的空間中響起。

    「烏吉大師,此處氣機繁密複雜,極不穩定,卻是為何?」

    另一個聲音當即響應道:「雖然亂了些,但諸位應當知道,霧隱軒的封禁,取的便是同濟水火,表裡相通之術。古剎封禁既開,這邊有反應,也屬正常。」

    聽到這番言論,李珣心中便是一跳:「高手!」

    他立時便有了些悔意:「原來我還是小看了天下修士─我能看出來的,別人就看不出?自以為搶在所有人頭裡,到頭來,卻給人堵在了這裡!」

    他正想著,水蝶蘭在一側輕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擡眼。

    這種情形下,倒也不怕這些高手有什麼反應,李珣瞇起眼睛,僅留一線縫隙,向那邊看去。

    果然是五大邪宗聯盟。

    飛天猿魔、腐骨童子、勾魂殘劍……連差不多成了廢人的元難,都在別人的扶持下來到此地。

    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當頭那位絕代佳人。雖在水下,然裙袂拂動,與水波共舞,竟是飄逸如仙,怎麼也看不出半點兒有關於她「名聲」的味道來。

    李珣的目光在銷魂妃子身上停了一停,旋又移到後方奼陰那邊,確切的說,是移到奼陰扶持的顧顰兒身上。

    這麼一動,便死死地粘在了上面,半晌都沒動一下。

    水蝶蘭看他神情,低笑傳音道:「你那小相好的性命保住了不是?只可惜連站都站不住了……」難得她還有心情開玩笑。

    李珣猛然扭頭,水蝶蘭還以為他惱羞成怒,正考慮著是否還要再刺上幾句,卻見他臉上神情嚴肅,顯然不是計較剛剛的言辭:「這次是真的糟了!」

    水蝶蘭白了他一眼:「不必你提醒。」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珣搖頭道:「若是只來了銷魂妃子那幾個人,咱們未必沒有機會。只是,那烏吉和尚卻是個棘手的人物。」

    「烏吉和尚?」水蝶蘭不知李珣怎麼就從顧顰兒身上跳了開去,但還是向那邊掃了兩眼,見李珣所說的那人雖還算俊秀,卻一臉油滑,看不出厲害在哪裡。

    只聽李珣沈聲道:「此人的名聲我也聽過,為人或許不堪,但也是有著真才實學的。他出身不言宗,現在雖已叛宗而出,但在禁法上的造詣,當不在我之下!」

    水蝶蘭為之一怔:「不言宗?怪不得解禁這麼快!」

    李珣奇道:「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霧隱軒上一代的主人,叫屈拙語,也就是不言宗上上代的宗主!」

    水蝶蘭說的很無辜,但李珣知道她又是故意隱瞞,只是現在他是顧不得生氣了。

    屈拙語的名號讓他很是吃了一驚。

    在他研究古剎封禁的時候,便覺得禁法高明,偏又能融入最平常不過的環境中,使人看不出端倪,與不言宗「大巧不言」

    的法門頗有相似。卻沒想到竟是一代宗主所建,當下心中態度又認真了幾分。

    不過他還有一事不明:「屈拙語既然是不言宗之主,為什麼不把這處洞府在宗門中傳承下去?」

    水蝶蘭回答得理直氣壯:「誰知道?好像那些得道飛昇的傢夥,想法總是和別人不一樣,什麼有緣啊、天意啊,哼,全都莫名其妙!」

    「這倒是……」響應的時候,李珣想到的則是鍾隱。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道:「我本來還想以此處的封禁為依托,爭取些時間,但既然有這個烏吉,這個打算便不成了。雖說他沒有雲霧石,可找出開啟封禁的關鍵處,卻不用花太多心思。若他們搶先一步佔住,我們便再無機會。怎麼辦?」

    他難得示弱,將問題拋給水蝶蘭解決。只是水蝶蘭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將皮球踢了回來:「我對禁法一竅不通,這是你的事情……要不,我出手,幫你宰了他?」

    這當然是開玩笑,李珣也是笑笑便罷。

    然而就在他們說話間,這一波人馬驀地四散開來,齊勿生和飛天猿魔穿出湖去,不知去了哪裡;腐骨童子則繞著湖底轉圈兒,也不知在打量著什麼;元難受傷,由一個極樂宗的女修扶持,到一邊休息打坐。

    這邊,銷魂妃子與烏吉並肩走入礁石群中,後面就是奼陰摟著顧顰兒,其餘幾個身份地位稍遜的弟子則零落地跟隨在側。

    看到這種情形,兩人眼前都為之一亮。

    水蝶蘭低笑一聲:「守株待兔?」

    「奼陰做得極好!」李珣同樣一笑,接著便與水蝶蘭目光相接,顯然對彼此的想法,瞭然於心。

    此時,兩人只需再稍做溝通、安排,便足以行事了。

    在這一點上,李珣並不客氣,湊在水蝶蘭的耳邊,悄聲道出自己的計劃。

    也許兩人都沒有發現,在這種情形下,他們之間的氣氛竟是出奇的融洽─不是那種為求合作而保持距離的客氣,而是發乎自然的契合。

    而這「融洽」也僅僅持續了短短的一瞬,兩人很快便發覺這種姿態實在不怎麼安全,也就自覺地調整過來。

    水蝶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閃,便自不見。

    李珣按著胸口的雲霧石,看那「很厲害」的烏吉和尚還在與美人低語談笑,也低笑了一聲,又將目光掃過奼陰扶持的顧顰兒。

    他掐動印訣,立時,黑暗中,一個身影跨空而出,與之同時,他眉頭輕皺。

    在召喚出幽一的剎那,無底冥環的運轉,便出現了一波從未有過的震盪,若非他這些年來修為越發精純,只那一下,便可能引動傷勢,當場出醜。

    還好,幽一還是順利地駐形成功,血紅的光芒一閃,又完美地隱入到礁石的陰影之下,無聲無息,真如鬼魅一般。

    奼陰已經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瘋了。

    自從與宗主會合所說的第一句謊話開始,她的罪行便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積至如今,已經足以讓她死上一百次。

    而更憋悶的是,她從一開始,便沒有了選擇的權利。

    想想她幹了什麼事吧:辦事不力還算是輕的,私授法訣、戕害同門、誤導情勢……

    看現在五宗聯盟遊山玩水般的調調,若他們知道,此時拿著雲霧石的,已不是那一隻手指便能捏死的蕭重子,而是普天之下最可怕的女殺手和近年來耀眼奪目的後起之秀,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況?

    毫無疑問,她就是在場人中最悲觀的那一個,看起來,連手邊那個美麗的俘虜,都比她來得從容。

    正因為如此,再加上元氣未復,她的反應比平日差了很多,便是有人扯她衣角,也要連扯兩下,她才反應過來。

    等等,扯衣角?

    奼陰回過頭來,看著一側半人高的礁石中,伸出的手臂,還有隨即出現的熟悉的臉,一時間險些嗆了口水進去。

    此時,在她前方二十步左右,是銷魂妃子;更遠一些,有腐骨童子在周邊遊弋;湖底四方,更有七八位可獨當一面的精銳弟子。

    便在這形勢下,百鬼道人幾乎是大搖大擺地現身出來,她沒有當場尖叫,已是很了不起。

    在這瞬間,奼陰不是沒想過翻臉動手,然而只看百鬼的笑臉,再思及日前所經歷的狠辣手段,奼陰才湧上來的衝動,便給打消了下去。

    她手指一顫,將顧顰兒制昏,又稍移了半步,將百鬼蜷縮的身體完全遮在了陰影下,然後急促傳音道:「你又想怎樣?」

    「聰明人!」李珣不介意多讚她一聲:「彼此合作,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現在,幫我個忙吧……當然,任憑選擇!」

    奼陰苦苦一笑,選擇?她哪還有選擇的權利?

    然而,在百鬼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完之後,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並不是事情如何難為,而是……這也太簡單了些,且好沒道理!

    她目光瞥向被扶持著的顧顰兒。這女修被她制昏,眉眼低垂,看不出什麼門道兒來,也正因為如此,她對百鬼莫測高深的算計更是凜然生畏。

    百鬼衝她一笑,身形在陰影中一折,便消失無蹤。

    縱然現在的情勢是防外不防內,但對百鬼這種來去自如的本事,她還是覺得心口發涼。她終於絕了最後一分「反制」的心思。

    這時,銷魂妃子和烏吉又已領先她三十步遠,她深吸了口氣,稍微加快步伐節奏,跟了上去,心中則在計算著位置的變化。

    前面的烏吉在礁石群中曲折來回了一大圈,開始將心神轉到正事兒上來,考慮著其間的氣機變化,與銷魂妃子的對話也少了。

    便在眾人踏入百鬼所說的位置之時,奼陰又吸了口氣,環目一掃,將顧顰兒放下,倚靠在礁石上,又設了一個簡單的禁法,擋住水流的侵襲,這才揮手,叫一個極樂宗的女弟子過來。

    前面銷魂妃子聽到聲息,回眸看時,奼陰正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宗主,妳看此地如何?」

    銷魂妃子先是一怔,但看到周圍礁石的分佈,立時就明白過來,輕笑道:「確是個僻靜的地方……只是,不打擾烏吉大師嗎?」

    烏吉聽到銷魂妃子叫他名字,登時從繁瑣的氣機作用中回過神來,看到眼下情形,這花和尚如何不明白?立時便叫道:「不礙的,不礙的!這地方好,好的很!」

    嘴上說著,目光則繞著顧顰兒打轉,顯然是色心大起,想吃個頭啖湯了。

    他這心思能瞞得過誰來?銷魂妃子心中冷笑,面上則準備順水推舟,將這好處許出去:「烏吉大師說好,那就是沒錯了。

    且向來就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烏吉大師……」

    話才說了一半兒,一聲巨響撼動水波,將她下半截話語堵回了肚子裡去。

    水波劇烈震盪,倒像是有了一場小地震,本來相對安靜的湖底登時大亂,眾人紛紛提氣,扭頭四顧。

    幾乎在同時,一個聲音大叫道:「蕭重子!」

    「蕭重子在哪兒?」

    銷魂妃子在此時展現出應有的氣度,在混亂將要不可收拾之際,一聲嬌喝,聲音雖不大,卻自生異力,震盪的水波便似是被一隻無形大手當空一撫,波紋不生。

    與之同時,一個人影從數十步外的礁石後面彈射起來,倏忽間就到眼前,速度極快。

    在他起身的剎那,掌心中黃芒一閃,在昏黑的湖底下,刺眼得很!

    銷魂妃子心頭一震:「雲霧石?」

    她來不及細思這蕭重子如何穿過重圍到達這裡,心中動念,身形由靜而動,撲了上去。

    人影的側後方,則是腐骨童子悶聲閃現,來了個前後夾擊。

    兩位真人級高手形成夾擊之勢,就常理而言,便是一個真一宗師在此,也要小心應對,然而那「蕭重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身形倏然虛化,竟然在前後澎湃的強壓縫隙中,像一個虛幻不實的影子,透了出去。

    兩人心頭齊齊泛出一絲古怪的感應,只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不對在哪兒。

    這點兒感應很快便淹沒在對「雲霧石」的強烈慾望中,兩人對視一眼,身形錯開,各自劃了個半弧,再一次夾殺而上。

    便在此刻,人影手上一揚,黃芒再起,便如一顆逆向的流星,穿過水波,被甩到了與人影截然相反的方向。

    「雲霧石……這麼輕易離手?」

    銷魂妃子的古怪感應再度泛起,但這情形已不允許她多想,瞬間與腐骨童子交流一下眼神,她身形後移,速度猛地再提升了一個層次,竟然是後發先至,在黃芒尚未飛出百尺之外時,便將其抓在手中。

    入手的剎那,她便驚覺:「上當!」

    攤開手心,入目的哪是雲霧石,分明就是一塊再尋常不過的石塊兒,上面甚至還有些濕滑的藻衣未去,握在手上,別提有多麼難受!

    她目光一寒,將石塊震得粉碎,再擡頭看那人影,已被腐骨童子銜尾追上,毫不留情地在背後印了一掌。

    真息發處,水流激盪,然而,打空了!

    人影便像是一個虛幻的泡沫,憑空不見!

    「幻術!」銷魂妃子從牙縫裡擠出這個詞來,不但是幻術,而且是已臻至「虛實相生」之至境的幻術修為。

    她心中一跳,猛然回頭。但比她更早一線,遍佈湖底的礁石群嗡然震鳴,一道接一道的淡黃光芒從各個角落中射出來,交錯縱橫,更引發了巨量元氣,隆隆悶吼。

    銷魂妃子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如此震盪,已不是一聲喝叫就能止得住了。而且這強大的聲光效果,也足以淹沒一切其它的聲息。

    散射的光芒之後,便是又一波巨大的元氣衝擊,因為是在湖底,水流奔湧中,便如一堵巨牆,壓迫過來。

    翠袖一揮,水牆登時中分,銷魂妃子的身形沒有任何停滯,返身射向了礁石群中。

    若是尋常的元氣震盪也就罷了,畢竟還有個生發之源,可是此次震盪實是好生古怪,倒像是整個礁石群一起震動,至少數百處震盪源,讓人看得腦中暈眩。

    而一衝入礁石群中,成千上萬的氣機變動,更是複雜得讓人發瘋。

    不過,銷魂妃子畢竟是宗主級的修士,心機、修為都臻至上乘,在這種情形下,依然能夠保持冷靜。

    她知道自己不擅長禁法,也不胡亂下手,只是冷喝道:「烏吉!」

    烏吉的一腔色心早不知飛到了哪裡去,聽到銷魂妃子的喝聲,他額頭見汗,知道若不能盡快回復,事後被遷怒的後果便不堪設想。

    還好他畢竟有真本事,只頓了一頓,便生出感應。

    「這邊!」

    他大叫一聲,指了個方向,腐骨童子應聲而起,轉眼間襲至。

    那附近早有個魅魔宗的修士巡視,見眾人注意力齊刷刷送來,不由一呆。便在這個空檔,他背後一痛,大力貫體而入,使他身不由己地朝著腐骨童子急撞過去。

    只飛到半途,他的體內便是氣血蒸發,轉眼縮水了小半圈兒,幸好他修為不錯,背後那人功力也不深,這才保得一條命去。

    「燃血元息!」

    腐骨童子一聲低呼,施了個手法,將那修士擋下,也就此坐實了暗處那人的身份。

    當下銷魂妃子亦拔身而起,直迫過來;湖面之上,猿魔與齊勿生都得了消息,破水而入。

    四人連手,已足以令惕無咎那樣的高手瞬間飲恨,區區一個蕭重子,豈不是手到擒來?

    在所有人都認為大局已定的時候,礁石群中的封禁二度生變!

    紛亂的急流似是先定了一定,但隨著第一塊礁石炸裂,水下壓力瞬間提升了十倍!

    在強壓之下,礁石一塊接一塊地爆開,掀翻湖底,將巨量的泥沙捲入水流,把原本清澈的湖底染成了一片昏黃。

    每一塊礁石炸開,相伴的就是數以千計的氣機錯亂生變。

    這樣轉瞬數十萬次的氣機變動,別說是烏吉和尚,便是回玄、星璣、不言三宗宗主齊至,恐怕也算不過來。

    湖底大亂,所有人在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運氣定住身形,抵抗外界驟生的高壓。

    那「蕭重子」跑到哪兒去,還有誰能注意呢?

    銷魂妃子嬌靨掩上一片鐵青顏色,她定住身形,轉目四顧,但在昏黃的湖水中,除了一個個模糊的人影,她還能看到什麼?

    正氣惱之際,一側腐骨童子低語聲傳來:「且運氣護體,瞧瞧咱的手段!」

    銷魂妃子聞聲一驚,立時提升護體真息的強度,那邊話音方落,昏黃的湖水中,便驀地閃現出數顆赤紅色的光點,外界怒嘯的水流,竟似沒有半點兒作用,任其緩緩飄落。

    這些光點漸漸密集起來,便如同一場赤紅的大雪,給紛亂的湖底塗抹上了另一層顏色。

    「赤雪亂?」

    便是銷魂妃子生平殺生無數,看到此景也要倒抽一口涼氣。

    這種無差別殺傷的毒物是出了名的難以化解,又在水下使出來,且不說效果如何,單只是事後順水流去的劇毒,便能讓方圓萬里內的億萬生靈死上十遍有餘!

    腐骨瘋了?就算四九重劫剛剛過去,他也不能這麼肆無忌憚啊!

    轉念間,這一波「赤雪」下去,湖底立成血沼,無數大大小小的血紅氣泡漲起、炸裂,反反覆覆。

    而這時候,銷魂妃子反又放下心來─腐骨童子畢竟不是笨蛋,這一手「控毒方寸間」的手法使得當真漂亮。

    猛烈的毒性非但沒有擴散,而且還最大限度地收縮在十里方圓的湖底,著力滲透,彼此作用之下,威力更強數倍。

    蕭重子那廝,在這霸道的劇毒之下,又豈能討得好去?

    而且,腐骨的目的也不僅僅如此。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52:13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六章  誓蠱


    「赤雪亂?」

    李珣怔了怔,這種極出名的毒物,他還是有印象的。不過在這種情形下使出來,難道腐骨是氣火攻心,燒糊塗了?

    雖然湖底光線昏暗,但他仍能隱約看出,隨著毒性的滲透,湖底的土石正以飛快的速度染紅開來。

    那詭異的情景,令人看了心悸。

    他皺皺眉頭,還沒有想好如何應對,肘部忽被人猛扯了一把。

    他心中一驚,本能地反手回擊。

    「笨蛋!」

    在這一刻,水蝶蘭的輕嗔聲比任何招數都來得有效。他手上一停,被水蝶蘭扯得向一側移去。

    兩人身形方動,他剛剛立足之處,便「轟」的一聲響,聲波震動耳鼓,威勢驚人。

    「怎麼?」

    李珣還沒想明白對方是如何探知他立身所在,又是一道偏狹詭變的震波分水而至,極精確地捕捉兩人的位置,嘶嘶聲中,如毒蛇般伸縮纏絞,放射出的,卻是分金斷鐵的氣芒。

    只一剎那,兩人身旁的水域便被切成了千百塊,強壓擠迫水流,轉眼便辟出一方真空。

    水蝶蘭低哼一聲,手指顫動,同樣是透出連續不斷的震波,將四周強壓阻了一阻,旋又施展她最擅長的幻術,硬是將這一波攻擊引到了別處。

    同時她還要負責解惑:「不要用真息推拒,赤血亂專門滲透真息,直接腐蝕肉身。你用真息阻擋,一定會起反應的!」

    李珣恍然,旋又苦笑起來:「不用真息擋著,難道用肉身擋嗎?」

    「你是不是男人?中點兒毒怕什麼?」

    「妳這主意……好得很!」李珣笑得更苦,水蝶蘭說得輕巧,但她是誰?是縱橫世間萬年之久的絕代妖魔,又是一代蠱術宗師,她的體質,說是萬毒不侵,並不為過。

    而李珣雖說近年來功力進展神速,肉身受真息浸染,也是強健得很,但和水蝶蘭還是沒有比較的資格……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若想按照原計劃爭搶時間和空檔,這便是最現實的方法!

    而且,他還有幽一,血魘吸食汙穢,煉為精氣,正是最好的解毒之物。只要到了霧隱軒,什麼毒解不了?

    李珣本就極有決斷,心中計較完畢,也就不再遲疑,立時收了護體真息,與外界毒物一沾,全身肌膚立時火辣辣地生痛,但也就此抹消那所謂的「反應」。

    也多虧他修為精純,體內陰火自發運轉,護住五臟六腑,與之同時,他身子一縮,竟然閃到了水蝶蘭身後,更施展「如影隨影」的身法,藉著一點兒力,粘連不去。

    水蝶蘭對他的行為大感惱火,嗔道:「你做什麼!」

    「感謝妳啊,別動!」李珣低聲傳音,緊接著,他的手掌也貼上了水蝶蘭的後背。

    水蝶蘭絕不喜歡被人掌控住要害的感覺,但理智又告訴她,李珣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對她不利。

    兩人肌體的溫度合在一起,氣機交匯,她背心一震,在氣脈血管中蠢蠢欲動的血魘被一股異力封鎖,雖然並未根治,但久違的輕鬆已貫通體內每一處關節。

    「這百鬼恁地小氣!」

    這個念頭閃了一閃,便聽李珣開口道:「妳現在一身修為起碼恢復了五成,按計劃行事!」

    「你還成嗎?」水蝶蘭低哼一聲。不過,她嘴上是這麼說,心中卻很清楚,現在二人必須互相信任,李珣信她能做成那事,而她也信李珣能這在段時間內,完成計劃。

    又一波攻擊灑下,但這一次,卻已不像之前那樣,有著極強的目的性,而是漫天灑下,威勢雖然不小,卻分散得多。

    水蝶蘭的「化蝶歸夢法」發動,配合精巧細密的卸勁之法,將四面土石震成了一團泥湯,卻沒有傷到兩人一根毛髮。

    藉著這個空隙,兩人的身形倏然分開,水蝶蘭一閃不見,而李珣則不顧湖底此起彼伏的血紅漿泡,一頭撞了進去。

    「嘶」然聲中,他的外袍轉眼間腐蝕了小半,便是千錘百煉的肉身,也在毒性的滲透下,轉成了淡淡的灰黑顏色。

    李珣低哼一聲,他終究還是小看了「赤雪亂」的毒性。

    尤其是腐骨童子有意壓縮毒物的散佈範圍,使毒性傷害成倍增長,更是令人頭痛。

    受到毒性的壓迫,他胸口處無底冥環近乎瘋狂地運轉起來,大量的陰火從中抽出,又散入四肢百骸,堪堪抵住來勢兇猛的毒素。

    也就是一剎那的工夫,李珣便差點兒虛脫過去,當下對毒隱宗的可怕處,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然而,他付出這樣的代價,卻也是值得的。

    強忍住因虛脫而生出的暈眩,探手入懷,將雲霧石取出來,感受著其上有如實質的氣機集合,他咬了咬牙,施展秘法,透過無底冥環內的玄妙管道,透空攝氣,硬是將一滴精純至極的九幽地氣攝入體內,瞬間膨脹、燃燒!

    李珣蒼白的臉上現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被秘法激發的巨大力量,一時間竟壓過了虛脫的感覺。

    他雙手合握,將雲霧石抵在掌心處,數以萬計的氣機流變的規律法則,便在他腦中汩汩流過,他體內真息如斯回應,砰然外爍,化為千百道無形有質的觸手,在湖水中、土石下、虛空裡輕輕一捋。

    剎時間,氣機轉換,元氣嗡然發嘯,匯聚歸流。

    他猛地睜目,低低一喝,喝聲的尾音還在喉嚨裡打轉兒,上方隆隆轟鳴聲響起,萬噸水流挾帶著巨量的泥沙,傾瀉而下。

    巨大的動能牽動著以萬計的複雜氣機,扯動元氣流向,生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流,李珣轉眼間就給扯了進去。

    緊接著,水蝶蘭破開泥湯漩流,擠身而入。

    李珣衝她一笑,尚沒有說話,又有一個纖細的人影掉落,被激流一催,打著轉兒墜向漩渦中心。

    稍遲一線,幽一雄壯的身形也現身出來,在他身後,漩渦開啟的門戶,在一聲巨大的元氣爆震聲中,轟然閉合。

    湖底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沒有了元氣的轟鳴震盪,也沒有氣機的竄動交錯,巨量的泥水開始沈澱,漸漸地掩去湖底那一層妖異的艷紅。

    腐骨童子嫩白的小臉上也已是鐵青顏色,他抿起嘴唇,也不說話,袍袖一捲,一道紅光掃過,湖底的異色便盡數消失。在他身側,飛天猿魔與齊勿生甚至還沒有從先前的混亂中清醒過來。

    還有銷魂妃子,這位五宗聯盟在東南林海的主事人,雖然勉力保持著鎮靜,但青白交錯的臉色還是出賣了她的心思。

    這是一場鬧劇式的失敗,一行數十人,不乏真人級高手,竟然被一個「蕭重子」耍得團團轉,這等於是當眾在她臉上摑一記響亮的耳光!

    勉力壓下負面情緒,她心中仍抱持著一線希望,畢竟這裡還有一個專家!

    「烏吉!」

    沒有人應聲,或者說,「應聲」的聲音相當奇怪。

    銷魂妃子心中一冷,身形閃動,直撲剛剛烏吉立身之處。

    遠遠的,她看到奼陰倒伏在一塊礁石下方,正努力地想站起來,而烏吉和尚則站在一邊,臉色古怪。

    水流激盪,烏吉身子一顫,打了個踉蹌,在水中轉了半圈兒,兩隻眼睛半凸,看著迅速接近的銷魂妃子,口中「呵呵」作響,臉上也現出悔恨之色,最終嘔出大團血塊,身子向上一橫,順水飄開,四肢猶在抽搐。

    又是一聲尖叫,銷魂妃子像做了一場噩夢,艱難地回過頭去,卻見奼陰臉上血色全無,看著身邊的礁石。

    那裡,剛剛被她拋下的顧顰兒,已是蹤影全無!

    「嘩啦」一聲響,李珣從清澈的溪水中冒出頭來,水蝶蘭稍落後一些,也出現在他身邊。

    純淨的空氣與草木清香撲鼻而來,兩人都是一怔,然後齊齊扭頭看去。

    這是一個奇妙的天地。

    一眼看去,層層樹影,花叢清泉,除了頗顯雅致幽靜,便與東南林海並無二致。

    二人所在之地是一處地勢較高的山腰處,遠遠眺望,只見層巒叠嶂,倒似一眼看不到邊。

    而在山巒峽谷之中,又有層層霧氣,隨意飄蕩。

    乍一看只是朦朧不明,多看幾眼,倒覺得這山色竟隨著霧氣蕩漾起來,分不清南北東西。

    前一刻還在泥沙翻攪的水底,現在卻已到了鳥語花香的仙境。任兩人心志如何穩固,也被這強大的落差弄得怔了。

    最後還是李珣先回過神來。

    「我們應該還在東南林海,只是那個水下通道連接此處的泉眼,這才被衝了過來。」

    水蝶蘭皺眉道:「那個通道是怎麼回事?難道那便是通到霧隱軒的門戶?也太粗暴了些。」

    她一邊說話,一邊運勁牽動水流,沖洗身上殘存的泥沙,顯然是對剛剛的漩流耿耿於懷。

    李珣見狀,嘿然一笑:「正常的門戶自然不是這樣,只是我用雲霧石破門之際,順便將那門戶毀了,我們便是駕著震盪的餘波給衝到了這裡來。想必,這就是霧隱軒了……只是,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啊!」

    「是嗎?只是你不識貨而已!」

    水蝶蘭洗淨了衣衫,跳出水外,笑吟吟地道:「霧鎖青山障,隱迷一點香。你沒嗅到這香味兒嗎?這正是天然生就的「迷途一點香」,香氣與霧氣融為一體,迷魂六識而不自知,換句話說,此情此景,倒有小半虛幻不實。這不過是幻術小道而已!」

    李珣聞言立醒,當即屏住呼吸,真息一透「虹影珠」,四面景色,忽然就變動起來。

    這不是改天換地的大變,而是在許多細節上的小小變化,日影、山陰、樹木……十餘處小細節一變,視線所及,整個景致便全然不同。

    依然是青屏翠障,霧氣層叠,但再看時,遠方青翠之中,便多了一角飛簷,即便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畢竟也有個方向不是?

    水蝶蘭低笑道:「喏,那裡才是真正的霧隱軒,這裡只是傳說中的「止步林」吧!現在軒中中樞禁法未啟,誰要先搶入軒中,啟動中樞禁法,誰就是霧隱軒的新主人嘍!」

    李珣面色凝重,這種以真為幻的幻術,最是麻煩不過,也許就是一個細節上的誤導,便可能讓人困死其中。

    如果結合禁制,效果更是厲害。

    這次是多虧水蝶蘭了。

    想到這裡,他扭過頭去,兩人目光一觸,又各自分開,微妙之至。

    先前兩人精誠合作,是在生死攸關之時,急切之下,想不了太多,可現在情勢緩和,兩人竟把生死之際的心態,極自然地帶入其中,這裡面的微妙氛圍,當真是怎麼也說不明白。

    李珣並不太適應這種氛圍,所以,他反射性地低頭,拿出「雲霧石」來,避免了更多的尷尬。

    不過,當兩人的目光再放到雲霧石上的時候,又齊齊一怔。

    這塊奇石已經是模樣大變。

    此時它光華內斂,本來半透明的外表顯出灰白顏色,其中嵌入的古字也已經模糊不清,便是扔在地上,也和一塊普通的石頭沒什麼兩樣。

    只是李珣仍能感覺到,這玩意兒與外界氣機的互動,比以前更加地密集且複雜了。

    一個對禁法深有研究的修士,便能從這看似全無頭緒的氣機變動中,找到極有用的信息來。

    這也讓他眼界大開:「禁法之道,寄物相應,便如門匙一般,這種手法,倒值得研究!」

    話音方落,身後又是一聲水響,幽一雄壯的身形現身出來,手上還托著個人。

    水蝶蘭扭頭一看,就笑出聲來:「沒想到你還算有情有意,知道將你的小相好救下來!不過,你就沒想過……」

    「水仙子!」李珣在她還沒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開口打斷,臉上微有些不快。

    只是轉眼間,他臉上的不快,就變成難看了。

    他身子晃了晃,臉上的顏色忽地一片青灰。在飲鴆止渴式的催發潛力之後,後遺症終於爆發了。

    無底冥環的運轉已是僵滯難行,「赤雪亂」的劇毒也趁虛而入,迅速地由表皮毛孔、血管滲入經脈,隨著氣血運轉,向內腑進發。

    他目光瞥向水蝶蘭,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沒有出口,只是叫了一聲:「幽一!」

    幽一如斯響應,先放下仍在昏迷中的顧顰兒,然後便扶著他坐下,也不多言,大手上血芒哧哧作響,如活物般的血魘便透入他體內,與毒物作戰去了。

    水蝶蘭看著李珣閉上眼睛,神色變得有些古怪,在周圍走了兩步,也沒有人管她。

    她開始照著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隱若現,已是蓄勢待發……

    但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幹,甚至沒有去已經近在咫尺的霧隱軒,而是在李珣身邊坐了下來,放目遠眺這曠達悠遠的景致,偶爾回眸,看李珣臉上氣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樂。

    不知過了多久,在天色稍暗下來的時候,她耳中傳來李珣悠悠的歎息:「這處洞天,從此便屬於妳我了……」

    在水蝶蘭耳中,李珣分明加重了「妳我」二字,這讓她微笑起來。

    李珣此時的臉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絲不太正常的酡紅,顯出他的身體十分虛弱。

    不過,他的話可沒有半點兒虛弱的感覺:「我倒是奇怪得很,剛剛妳怎麼不動手?」

    水蝶蘭偏過頭去看他,末了淺淺一笑道:「反覆一兩次,還能說得過去。這樣反反覆覆,你不煩,我還煩呢!」

    李珣一怔,旋又明白過來。

    兩人從碰面到現在,忽而共同合作,忽而彼此算計,如此交錯,往往是前一刻還親密無間,下一秒就是刀兵相見,如此反覆,固然使他們不會再信任對方,但同時,也使他們不可能再保有初始時的銳氣和殺機。

    不過,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當頭,做不做則是另一回事。水蝶蘭的心腸有那麼軟弱嗎?

    兩人目光又是一觸,水蝶蘭衝他眨了眨眼睛:「你這人真沒好心,人家醒了好久,為什麼還要讓她躺在地上?」

    李珣神色一滯,卻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中,溪邊的顧顰兒無聲無息地站起,走到了李珣身後,低叫了一聲「對不起」。

    「不怪妳,若妳能瞞得過百幻蝶仙,我才真要奇怪!」李珣看著她被驚了一跳的可愛表情,笑了一笑,親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另一邊坐下。

    三個人就這麼並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壯的身形做背景,看著靄靄雲氣,倒似把那霧隱軒拋在了一邊。

    但若有人從前面觀察,必然會發現,無論是李珣,又或是水蝶蘭,投射到那隱隱飛簷上的目光,都是無比的灼熱。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長籲一口氣,站起身來道:「我們去吧,到了那裡,再談細節,怎樣?」

    水蝶蘭還沒有回答,便看到另一側顧顰兒像一個影子,隨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沈默不語。這情形,使她嘖嘖讚歎:「幽魂噬影宗裡,有如此厲害的控神之術嗎?」

    李珣皺了皺眉,不明白她想說什麼。但很快的,水蝶蘭那妖異的藍唇便將答案道出:「先前我還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費心救她,現在知道了─像她這樣聽話的小狗兒,果然是難得的很。」

    水蝶蘭的言辭難聽是意料中事,但這只當顧顰兒不存在的態度,卻實在是太過傷人。

    顧顰兒或許在「摯愛」李珣一事上,全無理智可言,但在其它方面,卻是不容置疑的聰慧之人。

    這句句誅心之言,聽在她耳中,瞬間便抹去了她臉上僅存的些許血色。

    水蝶蘭只當不見,話音只一頓,便輕言淺笑道:「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若我進不來,你,又會怎樣?」

    顧顰兒的手指關節已給捏成青白色,但李珣沒有表示,她也不敢稍有異動。且在內心深處,她也有一線衝動,想知道,她心中的「靈魂」、「支柱」、「唯一」、「神靈」,又會是怎樣的說法。

    李珣保持著令人絕望的沈默。

    顧顰兒看著腳下青翠的草地,雙手漸漸鬆弛下來。早在六十年前,她就已經學會了,如何將絕望轉化為醉人的酒。這一點事兒,不會困擾她太久的,不會……

    能嗅到他的氣息,足夠了。

    恍惚中,她沒有聽到李珣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他們已舉步向數十里外的霧隱軒前進。

    所以,她也渾渾噩噩地跟了上去,耳中斷斷續續地有話音傳入,她也沒有太用心去聽,直到水蝶蘭忽然說了這麼一句:「當年棲霞與林閣之事,你知道吧。你怎麼看?」

    顧顰兒心中一奇。

    她是知道李珣另一個身份的,也清楚妖鳳、林閣與李珣之間的瓜葛,這個看似突如其來的話題,讓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李珣則是猛吃一驚,在那麼一剎那,李珣差點兒以為水蝶蘭看穿了他另一層身份,在出言試探。

    他一驚回頭,這才發現對方的意思應是很單純─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樣。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愣了半晌,才說了一句:「這與我何干?」

    水蝶蘭聞言一笑,神情中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李珣自然有所察覺,他覺得,水蝶蘭在說出剛剛那句話時,心態似乎整個不同了,像是有所放鬆,又似乎有所決斷,其中微妙的感覺,怎麼也說不清楚。

    他心中疑惑,更多的則是謹慎,便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妳什麼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覺得,棲霞和林閣為什麼會走到一起?」

    水蝶蘭的意志在這個問題上顯得特別強硬,李珣雖然絕不願意這樣空耗精力,但出於穩重的考慮,還是勉為其難地說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感情?但他們又分開了!」

    李珣暗叫一聲「老天」,這種幼稚又使他生出極不美好回憶的話題,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頗有些煩躁地道:「沒感情了、感情變質了,不就是這樣嗎?」

    他這毫無誠意的回答,反而讓水蝶蘭十分滿意。

    冰藍色的唇瓣一撇,水蝶蘭微笑道:「他們以情感維繫,不免離散!但若這紐帶不是情感,又會怎樣?」

    李珣「哈」地一聲笑,藉此表現出自己極不耐煩的神氣,但下一刻,他笑聲一停,開始用一種非常奇妙的目光看過去,他終於發覺了,隨著對話的進行,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他仍不明白水蝶蘭為什麼會扯出以上的話題,在他看來,這與現今的情勢沒有任何關係,且與水蝶蘭的性情,也絕無半點兒交集。

    反常即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偏在這時,水蝶蘭衝他一笑道:「我對棲霞當年之事很感興趣,也曾算了一下。你可知道,棲霞與那個叫林閣的,驚天動地的感情,一共持續了多少年?」

    「多少?」

    「四十三年!」

    看著李珣驚訝的模樣,水蝶蘭笑道:「很吃驚嗎?事實便是如此,其實人間男女婚配,差不多也就是這些時間,便都病老故去。其婚配便等若一生,而我等修士、妖魔壽元漫長,四五十年彈指即過,又有不同。」

    李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一時間,他忘記了先前生出的警覺,極自然地被那遙遠的回憶牽扯了進去。

    雖然已是六十年過去,就凡人而言,恐怕已經分出今生來世,但天都峰上,楓林流火,淒絕情殤的場景,卻仍然佔據著他相當一部分記憶。

    他記得妖鳳深沈而決絕的恨火,記得林閣尖銳又淒厲的悲嚎。

    然而,四十三年!這對男女,相戀四十三年,恨卻恨了上百年,最終還是生死相見。

    世間荒唐之事,莫過於此!

    只是,此時聽水蝶蘭道來,怎麼有一股怪怪的味兒呢?聯想到她之前更古怪的話,李珣腦子裡面似明非明,有些轉不過彎兒來。

    這個時候,水蝶蘭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們彼此之間,怕是要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的。否則,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細,便是不親自動手作對,只要將這消息公告天下,麻煩也是不少!」

    這突然的話題跳躍讓李珣很不適應,不過,他必須承認,水蝶蘭說了一句實話。他不只一次想到這種可能,而每想一次,他心中的殺機便深重一分,聞言也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水蝶蘭看他的表情,「咭」聲一笑,身子前傾,略湊近了些,聲音則壓得更低:「我有個主意,考慮一下,你……會娶我嗎?」

    李珣猛地嗆了口氣,還沒順過來,下一刻,水蝶蘭身形一縮,直撞進他懷裡去。

    「中計!」

    李珣本能地想到了這一點,他想出手抗拒,只是水蝶蘭這一下蓄謀已久,層層變化,都已經想得通透。李珣的手剛伸出來,便被架開,同時胸口上一麻,已被水蝶蘭印了一掌。

    李珣暴怒,沒想到他處處提防,還是被水蝶蘭窺著了機會,先下了手。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腦中計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時施出,身後幽一虎吼一聲,元氣震盪間,水蝶蘭得手後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緊接著,顧顰兒出現在她身後,化掌為劍,朝向頸後斬下。

    水蝶蘭的狀態很是奇怪,對顧顰兒的攻擊竟然反應不及,只是高聲叫道:「停下!」

    「住手!」

    這次開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蘭這一掌卻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氣血微窒,半分傷害也無。

    然而,李珣分明感覺到,循著這記掌力,似乎有什麼異物滲入了他體內!

    這滲入體內的異物實在古怪,雖說他受內傷在先,受毒創在後,五內皆虛,遠遠比不上巔峰之時,但自從剛剛血魘吸毒之後,幽明陰火流轉間便再無窒礙。

    照理說,便是「赤血亂」那樣的劇毒,一時半刻也攻不進來才是。

    可是這異物卻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體內上下遊動,每每避過陰火正鋒,又逐分吸取些許的零渣碎末。

    到了後來,這異物竟然質性一變,與李珣體內幽明陰火合為一處,無分彼此,旋又放射出千萬條細密氣機,滲入他血脈骨絡之中,與他週身聯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妖異之處,令人心頭生寒。

    想到水蝶蘭萬年積累下來的名聲,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輕率行事,便順著水蝶蘭的語氣,緊急叫停,隨即又低吼道:「這是什麼鬼玩意!」

    水蝶蘭長籲出一口氣,表現出剛從鬼門關前走一圈兒的模樣。

    她纖手自胸口拂過,似是撫心壓驚,只是,很快的,她臉上便燦然一笑道:「是蠱啊!」

    「蠱?」

    想到關於這種妖異生靈的種種傳聞,又記起數日前水蝶蘭展現出在蠱術上的驚人造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水蝶蘭的臉蛋兒,無視她巧笑倩兮的美態,森然道:「妳什麼意思?」

    「很簡單,保命!」

    水蝶蘭無視後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儀容,這才悠然道:「你這一手真漂亮!先前還當你是好心,暫時封住血魘,其實卻是暗動手腳……想來,若我剛剛真的下手偷襲,此時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動手,你又會在什麼時候用這一招呢?」

    李珣森然一笑,來個默認。

    水蝶蘭同樣一笑道:「所以,你我彼此彼此。甚至於,我放蠱,僅是自保,比你這「謀財害命」的算計,還要寬厚得多。

    而且,說是放蠱,也不確切,其實,我只是想和你結個盟誓,以各保平安,僅此而已!」

    「盟誓?」

    「不錯,蠱成於五毒之屬,化於心血之內,堪稱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靈,自然也是結盟立誓的最佳介質。而我下的蠱名為「誓蠱」,你也可以叫牠「同心結」,這名字如何?」

    「同心結?」耳中猛然聽到這麼一個堪稱溫馨的稱呼,李珣滿腔的寒氣也不免稍挫了數分。

    水蝶蘭便卡在他氣勢一窒的空檔,微笑道:「正是!這是我近些年來,研製出的最有趣兒的小玩意兒,靈感便於棲霞,看她落到如今下場,男女感情,實不能為長遠計。

    「為了夫妻和睦,我便研製出這一蠱蟲。此類蠱蟲陰陽並生,用時則以特殊的放蠱之術,剖分陰陽,分別植入一對男女的體內……」

    她用手指輕點了下胸口,那意思就是在說「喂,我也中蠱了呢」!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臉上卻開始顯出專注之色,仔細傾聽水蝶蘭的話語。

    「蠱蟲陰陽相吸,中有氣機聯接,中蠱的男女,不管是否自願,二人氣機便會迅速交融變化,直至融為一體……喏,已經開始了!」
引言 使用道具
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6:52:47

第二集  蠱姻血緣  第七章  走火


    說話間,兩人身前已浮起一層淡淡的氣芒,不知有多少條氣機投射出去,與對方身上的氣機交纏在一處,互相影響,又生出無數新的變化。

    這詭異的情形使一邊的顧顰兒也本能地退了半步,接著便在李珣的示意下,拉開了些距離,只是明眸中氣芒隱隱,戒心未消。

    水蝶蘭微微笑道:「氣機融合必將帶動氣血交關,雙方生機也便相互勾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簡單點兒說,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看著李珣說不出是懷疑還是謹慎的表情,水蝶蘭輕輕欠身:「這就是我解決問題的方法!怎樣,現在我們應該可以同心協力,而不用顧忌彼此的背後插刀了吧?」

    李珣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看著水蝶蘭的目光,已經全然不同了。

    「瘋子,這女人是個瘋子!將生命交在一個剛剛還在生死相搏的仇敵手上,這是只有瘋子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只是……這手段還真他媽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體內的「同心結」,也藉機沈澱心情。

    「同心結」果然奇妙,在最初細密複雜的交織之後,已恢復了平日的狀態,可是他就感覺著,本來在體內自成天地的氣機流轉,與水蝶蘭身上的氣機互通感應,玄奧奇妙處,難以言道。

    他不是輕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這「同心結」的效果絕非虛妄。

    有了判斷之後,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種無用的心理活動,沈吟了一下,問了最現實的問題:「有沒有解法?」

    水蝶蘭嘻嘻一笑,毫無保留地道:「氣機牽涉太多,怎麼去解?不過,到了時限,蠱蟲自會消亡!」

    李珣一喜,追問道:「要多久?」

    「如果每日以心血澆灌,千年不死。」

    水蝶蘭用廢話耍了李珣一記,然後才道:「若是偷懶,一百年吧!一百年後,蠱蟲自然化灰飛逝。所以,牠又有個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頭了。」

    便在水蝶蘭話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覺到,從剛才邁出那一步起,週身的天地元氣,驀地便濃稠了許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來彼去,充盈著尋常地界絕不可能出現的活力。

    這感覺,倒有點兒像在坐忘峰頂。

    只是,被水蝶蘭天才式的手段給驚到,他心中震盪未休,環目一掃,見此處是一條直通往某山谷的小徑,其它的,卻也沒看出什麼不同,只是本能地覺得,越是臨近,周圍的禁制、幻術佈置反倒越少,但也越發潛隱難測。

    水蝶蘭倒似將前面的事情全部拋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頗興奮地以拳擊掌,嘖聲道:「只憑著「元氣潮汐」,便知裡面別有天地,霧隱軒,確實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李珣與顧顰兒面面相覷,看水蝶蘭現在的態度,他們對所謂「同心結」的效用,是越發地相信了。

    李珣腦中風車般連轉,將此變化的利弊分析了數遍,卻是怎麼也找不到能讓他謹慎的理由。

    若以水蝶蘭所言,兩人性命交關,你死我亡,那麼,相對來說,水蝶蘭反倒更吃虧一些。

    她是這天底下最頂尖的大妖魔、大宗師,壽元又幾近無窮,輕易不會發生意外─這點只看妖鳳便知端倪。

    當年通玄正邪宗門齊聚,上萬修士圍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脫。與妖鳳齊名的水蝶蘭,怎麼說也差不到哪裡去。

    反觀李珣,這一身麻煩仇怨,說不定哪日便暴屍荒野,到時牽累到水蝶蘭,可是冤枉得很了。

    若水蝶蘭不想落個如此下場,豈不是要和他站在同一陣在線?得此強援,可不是天大的便宜?

    當然,這都建立在那「同心結」真如水蝶蘭所講的神妙基礎之上。

    想到這裡,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體內氣機,還沒有個結果,水蝶蘭卻起了反應:「怎麼,還信不過我?」

    說這句話的工夫,兩人體內氣機勾連,李珣發現,他非但對自己體內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對水蝶蘭那邊,也有所感應。

    他又暗自模擬了一些致死的傷害情況,憑藉著清晰的氣機連接,他終於相信,水蝶蘭所言不虛!

    「這蠱術當真神妙!」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就代表著他正式承認了水蝶蘭的說辭,兩人的關係至此又有不同。

    李珣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雖然還有許多細節不明,但此時霧隱軒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輕重緩急。便暫將「同心結」

    一事放在一邊,拿出了雲霧石來。

    透過雲霧石,李珣的感覺又深刻了許多。

    他可以感覺到,在這封禁之後,壓抑著強大無匹的元氣。這些元氣被谷中一些極厲害的禁制鎖定,只在有限的空間內流動。

    而鎖定元氣的禁制,則與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隱隱相通,顯然是有所佈置。

    若那些元氣釋放出來,真不知這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掃了水蝶蘭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氣,向谷中行去。

    水蝶蘭微笑並行,而顧顰兒臉上神情則複雜得多,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沈默,無聲無息地跟在李珣身後,和幽一走了個並排。

    再走了百十步,眼前豁然開朗,目光所及,已經出現了一些人工建築,散落地點綴在山谷之間。

    或淩崖一線飛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爾還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間甚至還有幾尾顏色鮮艷的小魚,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尋常之物。

    一眼看去,各式建築高低錯落,在群峰亂石間掩映,中有水脈相通,別有奇趣。

    李珣到了這地方,心情反而放得更穩,他搖頭失笑:「霧隱軒?說是霧隱山莊或是霧隱洞天或者更好些。」

    水蝶蘭嘲弄道:「不懂裝懂!軒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為一處「絕地」?這處所在,本就叫霧隱洞天,正是修士開闢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謂的霧隱軒,其實是此洞天的一處景致,那裡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樞,由那裡開啟了禁制,這霧隱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實!」

    李珣對水蝶蘭嘲弄的語氣,一笑置之。

    他們對話的情形,看似與以前沒有什麼兩樣,但若細細品味,便覺得其中微妙得很。

    本來「刺耳」的言辭,此時也不覺得有什麼,更何況,水蝶蘭在不自覺中,好像也收斂了許多。

    兩人便如賞景遊園般,漫步前行,欣賞這洞天內處處不俗的景致,時常還能看到些外界絕不常見的珍稀植株,仙芝靈果,至此更確定了霧隱洞天中,收藏之豐。

    不多時,李珣低語一聲:「那應該就是霧隱軒了!」

    這個答案或許讓人失望,但他們確實已經到了霧隱軒前面。

    隔著淺淺的一個荷塘相望,灰瓦白牆,紅柱扶手的架構相當普通,但是此軒周圍如虛似幻的薄霧,以及薄霧中密齊錯雜的氣機流轉,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更明顯的是,隨著距離的接近,李珣手中的雲霧石已開始微微震顫,彷彿下一刻便要脫手飛去一般。

    李珣心中一動,真的鬆開了手。

    在「嗡」的震鳴聲中,灰白的石塊像是被磁石吸去,一頭撞進軒中,鑲入了一處牆、瓦相交的角落。

    劈劈剝剝的聲音由低漸高,連叠地響了起來─這是數以萬計的氣機在重整變化。

    李珣環目一掃,見到側方有一條繞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後,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點兒急切的心思。

    小軒並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擁擠。

    軒中佈置簡單而雅致。古人云:「軒式類車,取軒欲舉之意,宜置高敞,以助勝則稱。」便是說軒應建於較高曠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一路行來,眾人也沒覺得地勢走高,然而此刻站在軒中,無論是面軒回望,又或透過軒壁上的窗洞前看,卻見得目光所及,竟是弗屆其遠。

    山谷內的景致不說,便是谷外莽莽叢林,也依稀可見。至此方知此軒立位之神奇。

    李珣輕讚了一聲,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雲霧石,見那塊奇石的顏色已與軒壁一般無二,且嵌入之處,嚴絲合縫,若不是先前認準,現在未必就能分辨出來。

    他明白,這奇石的作用,至此已結束了。

    此時氣機整合已近尾聲,劈剝之聲漸不可聞,然而軒中石桌之上,卻又現出數道縱橫交錯的符紋來。

    顏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紋路。

    李珣目光一閃,看向水蝶蘭。

    兩人目光一觸,水蝶蘭顯然不知這其中奧妙,便問道:「這就成了?」

    「不,還差一步!」李珣手掌似若無意地虛按在石桌上方,緩聲道:「還要知悉洞天內諸般禁制之秘才行。」

    「又是禁制?屈拙語真是莫名其妙,難道非要找一個禁法修為了得的人傳承嗎?」她先是眉頭大皺,但看向李珣時,神色忽又舒展開來:「那也好,你快點兒熟悉吧,然後再告訴我!」

    她說得輕鬆自然,反倒讓李珣吃了一驚,由此看來,那「同心結」的真實性,再一次得到證實。

    否則,站在霧隱軒最大的財富面前,水蝶蘭豈會這麼好相與?

    李珣心中終於篤定下來,他笑了笑,手掌按在桌上,冰冷的觸感讓他腦中更加清楚。

    他澄心靜意,將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霎時間,各種玄妙深奧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靈台流過。

    信息注入的速度並不快,但其中關於霧隱洞天禁制的內容,卻是深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裡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開啟、閉合和操控,也涵蓋了洞天幾代主人對於此地禁法的理解與闡發。

    若換了旁人,恐怕早被這其中的信息攪昏了頭。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師的級別,且兼通諸派,對禁法已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立見解,不會輕易地迷失方向。

    此時,他以這樣一種玄妙的方式,吸收、借鑒諸多成道高人的心得體會,正是砥礪磨練的大好機會,對他修為增益之大,實不可計量。

    隨著信息的流入,李珣也自然而然地將他所學所得,運用到此地的禁制上來。

    真息自發流轉,霧隱洞天內的禁制如斯回應。

    在水蝶蘭、顧顰兒的眼中,軒前小湖中的霧氣,忽地就濃重起來,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輪廓。

    緊接著,她們耳中「滋」的一聲響,軒中三個引景的「窗洞」,便驀地蒙上了一層極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後面景物的同時,又將更廣闊的景色映入其中。

    水蝶蘭眼尖,一眼掃過,便看到一處熟悉的景致,正是她進入霧軒洞天的門戶─那處山坡上的小溪。

    這情景一閃便過,但也足以令水蝶蘭明白,這映在軒中的景色是哪裡了。

    「止步林!」

    視角迅速地拉高、擴展,那幾乎是無盡延伸的景象,讓見多識廣如水蝶蘭,也為之咋舌。

    原來,以這山谷為中心,單是止步林,便佔地幾近千里,而如這般山莊園林的建築,也不僅僅存在於這山谷之中,而是有數十處之多,分佈在這方圓千里的範圍內。

    景色又是一變,雖然還是山林莽莽,但感覺總不太一樣。

    水蝶蘭稍怔便明白過來,此時視界已越過止步林的範圍,投入了東南林海之中,而眼前閃過的景色令她滿嘴發苦。

    這裡,她明明來過的,可當時,她卻沒有發現絲毫跡象,這方圓千里的巨大空間,就這麼全無痕跡地隱藏在莽莽叢林中,千萬年來,無人發覺。

    藏山納海的禁制,哪個宗門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護宗門傳承典籍、法寶、洞府之上。

    但像霧隱軒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無半點兒蛛絲馬跡的手段,卻已經是「開天闢地」的大神通,也當真不愧絕地之名。

    此刻,在水蝶蘭的感應下,這霧隱軒周圍濃稠至極的元氣,正如蓄水高處,閘門大開,開始奔湧而下。

    而山谷內外的層層禁法,便如同已規劃好的河道,將這雄厚的元氣積蓄逐分逐層地引入應該去的位置,沒有一絲外溢和混亂。

    而如此一變,霧隱軒外,止步林中,模樣當即截然不同。

    這不是說那絲絲縷縷加厚的霧瘴,也不是說元氣豐盈、生機顯露的叢林。

    而是在這種種表象之下,那因元氣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幾個級數的層層封禁,與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點香」相生相合,將森森殺機,隱入迷途香粉之內。

    便是水蝶蘭見了,也要心生寒意。

    「待會兒一定要問清了進來的路途……這才算是「霧隱軒」的真面目吧!」一邊想著,一邊又看向身邊正操控禁制的那人。

    然而一見之下,水蝶蘭便猛吃了一驚,百鬼的臉色,不太妙啊!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石桌傳輸給李珣的信息並沒有問題,李珣現學現賣,操控的禁制也沒問題。真正的問題出在操控禁制之前,他對自己狀態的估計失誤。

    要知道,他如今內創、毒傷交迫之下,已是五內皆虛;先前又以霸道功法,催發潛力;同時潛意識中,還是以「天冥化陰珠」在時的經驗為本,忽略了幽玄傀儡駐形於世,對身體的巨大負擔。

    只這數條,便足夠讓李珣喝一壺的,而他卻還順勢掌控禁制,推動千百年來所積蓄的巨量元氣,使之徐徐歸位!

    這和以人力推動山嶽有什麼兩樣?

    即使是有預設的禁制為導向,但整個過程,絕不能錯漏半點兒,其所要耗費的氣力,實是到了一個極驚人的水平。

    這也就罷了,偏偏李珣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讀信息之上,對體內情況完全忽視。

    最初氣力只是絲絲縷縷地抽出去,還不覺得怎樣,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氣續力之時,竟然抽之不動,這才驚覺不好,已是遲了!

    他的注意力飛快地轉到體內,一看情形,心中便是連叠地叫苦。

    無底冥環運轉比之剛受傷時還遲滯不堪,體內流轉的陰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此時四肢百骸、經絡氣脈之中,空空如也,當真是一點兒餘力也沒有留下。

    幽玄影身的法訣雖還在運轉,但剛注入一些,便又給抽乾,已是供應不及。

    如此狀態,幽玄傀儡第一個撐不住,幽一眸中光芒一暗,剎那間沒入虛空,沒了消息;緊接著,外界已進行了大半的禁制演化沒了動力,先是一窒,緊跟著,便是本能地加大了抽吸的力度。

    一轉眼的工夫,李珣差點兒就給抽乾氣血,變成一具乾屍。

    這變化之快,甚至沒給他生出恐懼的時間,也就更別提所謂的「應變」。便在死亡的陰影罩下的同時,他心臟猛地一跳。

    「砰!」

    像是千面大鼓同時擂響,那震盪讓他全身的血脈都要沸騰起來。

    李珣從未以這種方式感受自己的心跳,跳動時血管收張蠕動的「吱吱」聲,血液噴射流淌的「哧哧」聲,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根據聲音,描繪出心臟跳動的形狀。

    而一個更鮮明的存在,則在這種情形下,映入腦海。

    「陰火珠?」

    是了,他心竅中,一直藏著一顆陰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經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為的精華。

    在最初時候,陰火珠是李珣抵擋血魘侵蝕的重要倚仗。

    不過,在他修通「不動邪心」,化解血魘之後,陰火珠便以一個極玄妙的方式,隱藏心竅深處。

    便是李珣有幾次心臟被打穿,也沒露出形跡,以至於李珣在很多時候,都忘記了這陰火珠的存在,只是在修煉幽冥陰火時,偶爾有些感覺。

    不久前,天冥化陰珠受重創,李珣改以自己的肉體作為召喚傀儡的媒介,那個時候,陰火珠似是有些反應。

    時隔不久,在李珣即將油盡燈枯之際,陰火珠再度生出反應。而這次,這反應實在是強得太多!

    在李珣的感覺中,陰火珠在一瞬之間,「不緊不慢」地從心竅中「滑」了出來,循著一條隱秘的脈絡,一路滑到了無底冥環之中,在裡面那深邃寂寥的玄妙空間中打起了轉兒。

    李珣以內視之術觀察,卻見一層細密錯落的火光從珠身上剝離下來,像一圈膨脹開來的光環,霎時間充斥了無底冥環中每一個角落─這是李珣首次感覺到,原來,幾若另辟天地的無底冥環,也有極限存在!

    灰白色的火光轉眼前透出冥環,沖刷著李珣已然空蕩蕩的經絡氣竅,一波過去,一波又來。在這已極盡生機的空檔處,有這樣充盈的能量灌入,與一場淋漓盡致的伐毛洗髓,並無半點兒區別。

    氣脈竅穴、經絡血管,在這一波及時雨般的陰火灌注下,瞬間通透,那種死而復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過分。

    從氣血兩虧到神完氣足,不過就是一轉眼的工夫,禁制吸攝的力量,便再也無法對他造成威脅,直至禁制完美地自行運轉,吸力自動消失。

    便在此刻,第二層火光剝離。

    李珣怔了怔,還沒有反應過來,六十年不斷修煉而生就的一線極玄妙的感應,便發出了尖銳的警告。在此刻,他骨髓深處,都是一片冰寒。

    他忽地想到,作為數千年來,幽魂噬影宗最驚才絕艷的高手─鬼先生,是人們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戰鍾隱的宗師人物。

    雖然結果還是慘敗身亡,但只憑這一壯舉,便穩壓過現今邪宗第一人羅摩什一頭。

    鬼先生的修為如何,由此可以想像。

    那麼,作為鬼先生修為精華之所繫,陰火珠稍稍分出這麼一層火光,便能讓他盡復舊觀,那麼,再多上幾層,又會怎樣?

    沒等他想個明白,第三層、第四層、第五層……整整九層火光,依次剝離,間隔時間越來越短,而陰火的能量,也越漲越高。

    當最黯淡的第九層火光剝下,遠超過前八層火光能量之總和的巨大力量轟然炸開,李珣哼都沒哼一聲,便昏迷了過去。

    肢體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給燒成了灰燼,這樣的感覺,李珣卻很熟悉。

    恍恍惚惚中,他似是又看到了雲霧迷漫中扭曲的怪影,聽到了那刮過耳際的尖銳的風,還有那絕望到極處,撕心裂肺,以致將五臟六腑整個倒轉揉捏,還要吱吱嘶叫的,擠壓成肉糜的苦痛。

    青吟,妳負我!

    那青衣羅裙,緩步徐行的影子漸漸近了,清澈的目光投在身上,便是火一般的灼熱。

    當然,他不會忽略掉,那層層排開的疏離與淡漠。

    就這樣,兩人擦肩而過。

    青吟,妳負我!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呼喊,人影回眸,冷峭的弧線便如同微彎的利刃,一抹而過。

    他心中冰涼,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掙扎,想要將身上的痛苦撕下來,然後重重地扔過去,讓那個……那個賤貨,嘗嘗這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血液變成了毒液,侵蝕著他每一處肌體,他卻在狂笑,就要脫下來了,就要脫下來了!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過去,貼在那賤貨身上,永生永世!

    一道又一道古怪的聲音在李珣腦海響起,連續不斷─「若我今生有一點兒對不起青吟仙師的念頭出現,便讓……便讓仙師她親手斬下我的頭!」

    親手斬下我的頭……

    他呆了呆,然後開始咆哮:「為什麼是我?鍾隱,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告訴我,為什麼是我,你憑什麼騙我,耍我!你不要說你不知道,你再也騙不了我!」

    嚎叫著累了,他擡頭看天,那裡,有鍾隱的眼睛,微笑著,將一絲奇妙的氣息,點點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他喃喃地道:「烏龜……王八蛋!」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絲清涼氣息,卻仍自綿綿不斷,沁人心脾。

    恍惚中,鍾隱的聲音響了起來,悠遠清雅,就像是坐在忘峰頂,那可抵天地之威的劍氣中,他曾經聽到的那些─由鍾隱為他量身訂做的法訣:骨絡通心。

    李珣緩緩睜開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當即襲來,讓他險些再度昏過去。

    在昏黑的視界中,顧顰兒惶恐至乎絕望的面容若隱若現,然後便被推向一邊,稍後,水蝶蘭的俏臉現了出來。

    「你沒事吧?」水蝶蘭眸光中的神采說不出是擔憂抑或惱怒:「你耍我是不是?雖然我活了很久,但我起碼還想再活這麼久,你可別不爭氣……就是要死,也要等這一百年過去吧!」

    李珣雖然疼得肌肉抽搐,聽到這話依然勉強露出了笑臉。

    也許兩人在爭生拚死的比鬥中未分勝負,但水蝶蘭終究還是「自作自受」,把自己扔到了未知命運中去。

    他並不因為這個而開心─要死也是他先死,開心個屁!他只是覺得荒謬,荒謬到令他忍不住想狂笑的地步。

    或許是因為心情的變化,也可能是「骨絡通心」法門的自我調節,那險些將身子漲破、燒焦的痛苦漸漸消去,他握了握拳,卻覺得手指仍然發漲,好像有一個氣團抵在掌心,不讓五指合攏。

    這個時候,水蝶蘭的手掌也貼在了他後心上,放射出氣機,探他體內的情況。

    「百脈通暢,但元氣負荷過重,膻中有異物氣機外放,壓迫真息運行。看其質性,與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脈,但實在精純淩厲太多。本來那瞬間爆發的力量,能把你催得連灰都不剩,不過你似乎還兼通旁門,有極高妙的功法在中間緩衝一下。只是情形仍不樂觀……」

    水蝶蘭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師、大妖魔,一語便說中了李珣體內的癥結所在,但很快她就起疑道:「那異物分明就是修道有成之士,通體元氣精血凝結化成,是最精純的大補丹,你從哪兒得來的?」

    陰火珠一事,李珣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起,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我昏迷多久了?」

    顧顰兒在一邊用沙啞的嗓音答道:「已經是第十天了!」

    李珣猛吃了一驚,十天?怎麼會十天的,不就是做了個怪夢嗎?

    「不要給我轉移話題!」

    水蝶蘭向來藏匿極深的怒氣突然就爆發了出來,她忽地伸手,掐住了李珣的臉。

    「你好像還不明白事情有多麼嚴重,你知不知道,十天了!在這一百多個時辰裡,你身體已經糟糕到了一個什麼程度!」

    李珣咧了咧嘴,本能地揮手擋開,哪想到剛碰到水蝶蘭的胳膊,便聽她低叫了一聲,閃電般縮回手去。而在迅速移臂的過程中,李珣手掌碰到的衣物,竟瞬間化灰飛散。

    李珣當場呆住。

    「看到了吧?陰火真人?」

    水蝶蘭撫著被燒痛的皮膚,換了一個極古怪的稱呼。

    「我不知道你膻中處那個源頭是什麼,不過,從十天前開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噴發,可以這麼說:你現在連毛孔裡排出來的,都是陰火。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漲?氣感是不是很強?

    「哼,你等著吧,如果再想不出什麼法子疏通排解,用不了幾天,你的身體就會「砰」的一聲炸開……連個渣都不剩!」

    李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水蝶蘭也惡狠狠地看回去:「你現在必須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我絕不想陪你去死!」

    「百年之內,鬼靈返生之時,入化陰池閉關三月……」

    「什麼?」

    水蝶蘭聽得一頭霧水,她當然不知道,這是李珣接過《幽冥錄》傳承之際,所見的鬼先生的留言。

    如果不是眼下陰火珠異變,李珣差點兒就把這事情忘了個乾淨。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言的真意:原來這陰火珠形態並不穩定,受到外界足夠的刺激,便有可能爆發開來。

    沒有相應的能耐,又怎能抵擋住鬼生先一生修為的衝擊?

    所以,鬼先生才要求他到化陰池去,以秘法消去陰火的衝擊。

    李珣明白了,但現在,卻只能苦笑以對。

    作為幽魂噬影宗弟子,李珣對所謂的鬼靈返生,自然知之甚詳。

    這鬼靈返生,其實就是幽魂噬影宗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

    在那一天,九幽之域鬼靈之氣最盛,力透虛空,通達九天十地,無遠弗屆。

    也在那一天,宗門聖地化陰池也將從深達千里的地下,被地氣托舉而出,此時,以宗主為首,所有長老、大姓弟子,均要進獻祭品。

    有些時候,一些存世時間極長,卻又問道無望的長老級人物,或是一些有大功於宗門,卻意外受創,回復無望的弟子,也會以特殊法訣,入池化去肉身,行「鬼靈轉生」之術,保得靈識不滅,轉世重修。

    當年,在北極,秦婉如懷疑李珣是經過鬼靈轉生的弟子,其出處便在這裡。

    李珣腦中閃過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發苦澀。

    這些條件對他來說,其實並不困難,鬼靈返生每年都有一次,以他在宗門內越發重要的地位,申請到其中閉關修煉,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也沒有忘記,就在兩個月前,他才剛剛參加了這鬼靈返生大典啊!

    也就是說,若他想去那裡閉關,起碼還要等上十個月!而按照水蝶蘭的說法,他還能撐過十個月嗎?

    他腦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鍾隱的眼睛。

    他心中一震,本來平躺的身子,猛地彈坐起來。

    大氣中「吱」地一聲響,卻是他體內充盈的陰火一個漲縮,竟將周圍的大氣排了個乾淨。若不是周圍佈置的禁法神妙,及時牽動氣機,宣洩強壓,這軒中的種種對象,能保全下來的,也沒幾個了。

    李珣打定了主意,卻不急著實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蘭,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個「同心結」!水仙子,妳這一手使得極妙!」

    這話聽著像在調侃,但又不對,水蝶蘭秀眉微蹙道:「你傻了?」

    「不,我只是想說,既然我們百年之內,要相互扶持,互保平安,我今日,便拿一個秘密出來,聊搏仙子一笑!」

    話音方落,他攤開手掌,虛空開裂,幽二的纖纖玉手探出來,將一枚玉器放在上面,隨即又回返虛空。

    水蝶蘭目光掃過,立時猛吃一驚:「玉辟邪?」

    李珣臉上神情不動,自顧自地將其配在胸前,這才開口道:「請水仙子為我護法!」

    不等她答應,李珣便微瞑雙目,骨絡通心之術,應機而發,牽動寄魂轉生的法門,便從膻中無底冥環之上,開始了質氣轉換的過程。

    鍾隱的無上修為叫人不得不佩服。

    雖然他並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門,但這骨絡通心之術,卻天衣無縫地將質性迥異的兩宗法門扣合在一處,且更解決了寄魂轉生的法門裡,僅有質氣轉換,而缺乏肉身適應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暫時擺脫走火入魔的危險。

    而在此刻,又是骨絡通心,給已近乎絕望的李珣,打開了一條新路。

    幽冥陰火幽深暗昧,重的是個「變」字。

    而靈犀訣修煉出的玄門真息,要的是「靈犀一點通天意」的精微純厚。

    此時,陰火珠生變,層層叠叠的陰火外放,累積相加,將他體內堵得「水洩不通」,已沒了「變」的餘地。在這個時候,以骨絡通心牽引的寄魂轉生術,則是在「質變」的基礎上,進行量的變化。

    當第一縷玄門真息轉化出來的時候,李珣心中長籲一口氣,知道自己暫時又有了活路。

    一開始質氣轉化還有所滯礙,但隨著玄門真息的漸漸壯大,無底冥環亦開始質性轉變,逐步內斂凝實,化為金丹。

    氣機陰生陽降,逆轉生死,自有一線靈機自金丹之核心處萌發出來,此時便是精氣神三寶融會如一,破丹成嬰之相。

    當元嬰化出,玄門真息的轉化便呈百川歸海之勢,水到渠成,終於給幾欲爆體的陰火騰出了寶貴的空間。

    骨絡通心之術又自發流轉,也不用李珣費心,一時間轉化不完的陰火,便在氣機牽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內斂收藏,再不見絲毫痕跡。

    李珣肉眼微瞑,靈台清澈,落戶黃庭的元嬰睜開靈目,神光照徹五臟六腑、氣竅玄關。處處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徹。

    心念微動,元嬰之上氣機散射千絲萬縷,達至體內每一處角落,真息返還,旋又送出,連綿不斷,生成了一個完美的大循環。

    在某個玄妙時候,元嬰靈目微瞑,旋又睜開,李珣肉身如斯回應,雙目一睜,神光閃射如電,氣機奔湧之際,一聲綿綿細細的長嘯遠遠地發了出去。

    這一聲嘯持續了約半炷香的工夫,方漸漸止歇,李珣一躍而起,心中大快。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邁入「化嬰」之境,但也從那一日起,在玄門真息的修煉上,再沒有什麼質的突破。雖說修為日深,卻始終無法達到「忽爾天門頂中破,真人出現大神通」的境界。

    而在今日,卻是因禍得福。

    這轉化過來的雄渾真息,雖說對修為境界沒有太大幫助,但畢竟勢頭猛烈,竟然硬生生摧著李珣,邁出極重要的半步!

    元嬰與肉身氣機契合如一,這已是真人境界的初步。

    往後日子,只要能勵志精修,元嬰破頂還真,便只是時間問題了。

    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一身汗水這個時候才排出來,霎時間將全身濕透。

    他試探性地牽引了一下氣機,效果出奇的好,真息透體成芒,哧哧微響,威力至少比先前暴增三成!

    這時候,他才有時間去看水蝶蘭的反應。

    水蝶蘭冰藍色的眸子中,震驚猶未退下,兩人目光相接,她脫口道:「明心靈竹?」

    李珣眨了眨眼,將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現在回答的語氣裡。

    「然也!」

    看水蝶蘭吃驚到失態的模樣真是好玩兒,李珣笑得頗為開心。

    水蝶蘭又瞪他半晌,忽又示意他伸出手來。

    李珣依言而行,卻被她一把抓著了脈門,一縷氣機探入,在他體內一轉,又退了出來。

    「這質氣轉化的法子也虧得你能想出來!當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來。」

    水蝶蘭神色漸漸地平靜了下去,她鬆開了手,長歎道:「全天下的人都給你騙了。明心靈竹,幽魂百鬼,嘿嘿,一對死對頭,其實卻是一個人!難道自清溟道人、冥火閻羅以下,全都瞎了眼不成?」

    頓了頓,她忽地嬌笑道:「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李珣也笑:「是啊,也許,不過,若我遭了報應,妳豈不是也不能倖免?」

    兩人目光一接,又相對而笑。

    至此,他們終於正式確認了現階段彼此的關係,也許這只會持續短短的一百年。

    但這一百年,也必定是最有趣的一百年。

    對此,雙方都抱有極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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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7:50:55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一章 地位


    將一身陰火轉化為玄門真息,並不代表著事情的完滿解決。這一點李殉非常清楚。在確認了身子無恙後,他想了想,再一次質氣轉化。

    結果是喜人的,由於骨絡通心之術將大部分「無用」的陰火散人四肢,並封存起來,李珣再也察覺不到那隨時都有可能炸裂的漲氣感。

    只是覺得隨著陰火蒸騰,體內氣機活躍得有些過分,嘗試性地出了兩掌,又沒發覺什麼不對。

    還是水蝶蘭眼光高明,她抱臂看李珣動手動腳,揚眉道:「笨蛋,還看不出來嗎?此時陰火與肌體融合為一,你是使不出來的。當然,要是有人碰你,也要好好估量一下,被陰火反噬的後果……」

    正說著,她眉頭一皺,語氣又凝重起來:「我要提醒你一句,雖然我不知道你服食的是什麼丹藥,但自古至今,通玄界從來沒有誰能夠在服食所謂的『仙丹』之後,有個好下場的。

    「總結其死法,要麼,就是被充盈的氣感瞬間撐爆。要麼,就是像這樣,巨量的元氣留存體內,給肉身以極大壓力,雖不會爆體而亡,但是過段時間,為了適應這種壓力,你肉身質性恐怕會因此政變……」

    李珣眼皮一跳,皺眉道:「質性改變,什麼意思?」

    「很簡單啊,想一想,如此巨量的元氣,日日夜夜對你體內的內臟、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的擠壓、扭曲……那會發生什麼?」

    不等李珣回答,她便自問自答道:「你應該知道江南生橘,江北生枳的道理。肌體的變形也就罷了,最麻煩的是,日夜與陰火共存,你體內筋骨脈絡為了繼續存在,必須要針對情形的變化,而有所改變。

    「時間短了還好,長此以往,內腑經絡的功能便有可能發生不可預料的變動。想一想,人身陰陽五行諸氣統合分流,各司具職,若因此變故,功能紊亂,那會是什麼後果?」

    李珣臉色微變,不自覺地摸了下手臂,感覺著皮膚的溫度。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總覺得肌膚的溫度稍顯高了些,而皮肉包裹著的骨頭,則一刻不停地向外輻射著熱量。

    不過,他心中畢竟還存有一步退路,那就是化陰池。既然鬼先生預先留下這信息,應該就有解決之道。

    只是不知這種情形持續九個月,會不會出現什麼後遺症?

    他不願在水蝶蘭面前失態,所以盡力保持著平靜,水蝶蘭也因此頗為驚奇:「咦,看不出來,你很有膽哪!難道行什麼依仗?」

    李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出於謹慎,他還是接連質氣轉化了數次,直到真息運轉再無窒礙,這才暫時放下心來。

    這期間,便看出兩女的態度如何了。顧顰兒一直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水蝶蘭在沒得到回應之後,撇撇嘴,很快將注意力轉到了軒壁的光膜上去。

    等李珣完工時,她正看著上面的一場打鬥,雖然對她這種層次的人來說有些無聊,但也聊勝於無。

    李珣還是第一次看到軒壁上,可透視萬里的光膜,一時間看得嘖嘖稱奇。

    當然,接受了霧隱軒歷代主人的信息,他對這個也有些認識:「這就是分光鏡吧,確實是個極厲害的法寶。若是有水鏡宗人在此,雖不能如徹天水鏡般,觀過去未來,但通天徹地,無遠弗屆,也是可能的!」

    頓了頓,他問道:「外面似乎挺熱鬧,怎麼回事?」

    「又惹事了唄!」水蝶蘭懶散回應道:「他們本來還不死心,迎了一波後援之後,便在周圍亂轉。只是沒想到後援前腳才來,一窩子除魔衛道的和尚道士酸秀才便殺了過來,好笑得很!」

    「和尚道七酸秀才?」

    「是啊,法華宗、虛渺宗、天行健宗……甚至連無量天宗都要湊熱鬧,幾日來已經打了幾十場,雙方進退兩難,有趣極了!」

    「這麼快?」李珣稍怔,馬上就又明白過來,這必是散修盟會在背後搗鬼,想藉此拖住五宗聯盟的精銳。

    不過,因為意外,霧隱軒已被人入主,這些人恐怕也留不得太長時問了。

    想一想,從他到東南林海,滿打滿算,不過就是二十天左右,距離那小妖精的一月之期,還差了幾天。

    不過,蕭重子早死了個乾淨,知道他死訊的也不會多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至於小妖精及她背後的人有沒有達成願望,那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了。

    正思忖間,光膜上人影閃動,光華進射,雖然沒有音效,但仍可以看出來,戰事是何等激烈。李珣操控禁制,使視角隨著兩人的移動而移動,這使水蝶蘭十分滿意。「這樣就看得清楚多了,先前只是隨機看上一小段兒,讓人憋氣!比如你那小相好,她可是很在意同門的死活呢!」

    李珣聞言,心中一動,扭過頭去看顧顰兒。

    因為李珣的傷勢痊癒,她的精神好了很多,見李珣目光移至,俏臉微紅,但臉色很快又黯淡下去,似乎有什麼心事。

    李珣用詢問的目光看她。

    對李珣的眼神,顧顰兒一向缺乏抵抗力,她稍一遲疑,便低聲道:「我想……我有件事,能不能答應我?」

    很顯然,顧顰兒還是不習慣主動和李珣對話,這從她話中甚至沒有一個「稱呼」,便能夠看出來。

    說實話,李珣也不適應。在他的記憶�,顧顰兒要麼是一個活潑可愛,微有些刁蠻的少女,要麼就是一個完全喪失生趣,任人淩辱的洩慾機械。

    在那種情況下,李珣要麼與她閒聊扯淡,要麼就壓在身子下面玩樂,應付得輕鬆愉快。

    而如今,她不再靈動活潑,但也沒有完全失去靈魂。她是在以李珣為支柱,用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精神狀態生活著。

    李珣沒有面對這種情況的經驗,他只是本能地覺得,對這樣一位忠誠的「人物」(在沒有找到準確的定位之前,他暫時只能這麼形容),即使在理性上沒有必要,他仍應該保持一定的尊重,或者說,是獎賞。

    所以,他微笑道:「叫我師兄便成。你有什麼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顧顰兒俏臉上幾乎要放出光來,也越發明艷不可方物。

    她吸了一口氣,聲音也略大了些:「師兄,我想回宗門去!」

    「嗯,回宗門?」

    「是,我想回去!」顧顰兒明眸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少許,但很快,便又清澈起來。

    便是聲音也漸漸清亮:「雖然我不知道師兄想幹什麼,但我很想幫師兄你做點兒事。可在師兄身邊,我也沒什麼用處,所以……」她的目光掃過水蝶蘭,這讓李珣驀然間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錯,與水蝶蘭相比,顧顰兒的能力,實在是微不足道,她生出自卑的心思,也是可能的。

    更理智地講,顧顰兒的這一決定,對他來說,是相當有利的。

    這就等於是在天行健宗打下一根釘子,雖說他未必是針對這一宗門,但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顧顰兒一定可以發揮極大的作用,且隨著她在宗門地位的提升,其作用也會不斷提升。

    就像某人……

    他猛地失神了,自然也就沒有及時回答。

    這樣的氛圍讓顧顰兒又有些緊張,而一邊旁觀的水蝶蘭,則是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切,沒有插手的意思。

    李珣並沒有走神太長時間,在顧顰兒的勇氣喪失殆盡之前,他終於開口說話:「你能這麼想,很好!」

    沒有想到李珣會答應得這麼乾脆,顧顰兒寬心之餘,又頗感失落。

    這種情態全都落入李珣眼中,他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顧顰兒怔了一下,最終還是聽話地走過來。

    李珣突然伸臂,重重地抱住了她。

    這種舉動當然是不合禮數的,但就兩人的關係而言,也沒有什麼。

    然而,顧顰兒可以感覺到,這個擁抱和以前的親密接觸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可不同在哪兒,她一時間卻想不出來。

    她只能任李珣的氣息將她圍了一層又一層,感覺著李珣的下巴擱在她肩上的那沈重的感覺,腦中一片空白。

    李珣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保持著這個姿勢,對一旁水蝶蘭好笑以至於驚訝的表情也視而不見。

    其實在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裹也是一片空白。或者說,他有意讓自己的思維呈現出暫時的空白狀態,以免去被紛繁亂緒的念頭折磨之苦。

    懷中顧顰兒的身軀漸漸地軟了,她努力地伸出手來,環住了李珣的腰身。在這種時候,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將這夢一般的情景給吹得散了。

    只是,不管她如何小心,主導權總不在她的手上。

    李珣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他在顧顰兒耳邊輕籲了一口氣:「去準備吧,想想你該怎麼說。雖說我們佔了這�,但近期內,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個消息!」

    最後一句話,他語氣轉冷。

    讓顧顰兒回到宗門,又不引起別人的懷疑,其實再簡翠不過。當時湖底亂象紛呈,誰知道她是怎麼脫身的?

    唯一的半個知情人蚝陰,又不敢多嘴,只要編造一個「獨力脫險」,潛藏療傷的謊話,便足夠了。

    有她之前為保下惕無咎的一線靈識而捨生忘死的壯舉,她在天行健宗內的地位,實是已經翻上丁一個新的層次,任誰也沒法懷疑到她的頭上。

    看著天行健宗後至的修士,像迎接英雄一樣,將顧顰兒迎回去,透過「分光鏡」,李珣將一切都看在眼�,最後,他笑了一笑,卻不知這笑容�,還能有幾分快意。

    就在這一刻,他恍然發覺,在重逢後的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把顧顰兒當成另一個幽玄傀儡來使用的。

    可顧顰兒畢竟不是傀儡,就算她心中有這樣那樣的偏執,她仍然是個人,是個有思想、有情感、有希望、有追求的女人。

    她主動要求回去,便是以另一種方式,去實現自己的追求吧?就像某人一樣。

    隨手移動分光鏡的畫畫,李珣看著方圓數萬里內,一波方停,一波又起的「熱鬧」,強迫自己從無意義的感傷中恢復過來。

    很快的,他便發現了一個極有趣的畫面。

    那是一塊看上去像是方形木頭的玩意兒,只有手掌大小,通體烏黑,其上又流動著一層極詭異的光澤。

    這「木頭」竟然飛上半空,像一隻沒頭蒼蠅般在叢林上空打轉兒。「飛魂敕令?」李殉心中一奇。

    這玩意兒他當然是認識的,這正是幽魂噬影宗內部,用以遙空傳訊的法寶,類似於玄門的飛劍傳書。均是以收信人的氣息為目標,通過玄妙的氣機感應,使之在億萬里外,亦能準確地找到目標,傳達信息。

    不過看這模樣,這飛魂敕令似乎把目標給跟丟了,這事兒倒是有趣……等等,跟丟了?

    他心念一動,霧隱軒周圍氣機突變,虛空中像是突地開了個小孔,下—刻,更少在數百里之外的那塊飛魂敕令便從孔洞中鑽出來,落入他的手中。

    這就是霧隱軒禁制的神奇之處了。

    霧隱軒之所以成為千萬年來,通玄界修士口口相傳的六大絕地之一,讓無數橫行天下的高手爭得頭破血流,憑藉的可不只是這讓人找不到的藏納虛空之術而已。

    可以說,一踏入東南林海,便等於踏入了霧隱軒的控制範圍。

    當然,在廣大的林海中,不可能像控制洞天內部封禁這樣,如臂使指,運用自如。但像這虛空納物,千里往還之類的小技巧,卻是隨手使來,輕鬆自在。

    牛刀小試,李珣的心情倒是稍好了些,他目光在飛魂敕令上一轉,果然如他所料,這飛魂敕令,其實是找他來著!

    只是他已經進入霧隱洞天,與外界氣機隔絕,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也不知這消息隔了幾天?

    運用宗門秘法,李珣轉眼便知道了敕令的內容。

    這敕令是閻夫人在七日前發出來的,大意是已知道他在東南林海的作為,對他重創死對頭冥王宗的作法大加讚賞,在大段的讚譽之辭後,未了才說,近日會派弟子閻采兒到東南林海去,有事情相商。

    「宗門的消息,倒是相當靈通。只是這�面沒提到霧隱軒的事,那麼,派人到這�來,又是為了什麼?」

    正想著,他手上一輕,飛魂敕令已被剛進來的水蝶蘭拿去。

    這幾天水蝶蘭在霧隱洞天堪稱是樂不思蜀,在瞭解了大部分禁制之後,她在洞天內修建的幾處山莊�來回轉轉,尋找合適的修煉地點。

    今天能到這�來,倒讓李珣很是意外。

    水蝶蘭對飛魂敕令上的信息很是好奇:「上面說了什麼?」

    這事自然不用瞞她,李珣簡單一說,讓水蝶蘭嘻嘻地笑了起來:「你們宗門的消息,可是快得很!」

    乍一看,是兩人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接下來,她的話中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我記得,你在幽魂噬影宗�,只是個大姓弟子吧,雖然很出風頭,可是上面還有很多人……這不好!」

    李珣掃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入門時間太短,被人管是情理中事。」

    「可是我們現在有了這一層關係,你被管,豈不等於是我被管?」水蝶蘭說得理直氣壯。

    「自從嗜鬼宗分出之後,你們那邊也只有鬼先生和冥火閻羅還算是個人物,只是鬼先生已死,冥火閻羅性命也只在旦夕之間,受這些人箝制,你也真有閒情!」

    聽著水蝶蘭似真似謔的言辭,李珣卻想到前幾日二人間立判生死的勾心鬥角,只覺得眼下這場景荒唐得很,也有趣得很。

    但不管這奇特的氛圍是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之上,他還是頗為歡喜。

    「不過是侗名分罷了,你看宗門之內,誰能制我?」停了一停,他又道:「估摸著,傳信的人大概也要到了,我去看看,你呢?要不要跟去?」

    「當然,洞天之外這麼亂,天知道會有什麼變擦。為了我的性命著想,我自然要去看看的。」

    水蝶蘭也不客氣,就李珣看來,她這個理由,倒真是發自本心。有這樣一個大妖魔隨行護送,他省心不少,白然就沒有拒絕的道理。

    心念一動,分光鏡再顯神通,其上畫面像是流水般翻了過去,方圓數萬里範圍內,纖毫畢現,盡入眼中。

    站在此處,便好像是站在萬丈絕峰之下,俯瞰宇內,但覺一切盡在我手,那種意興飛揚的感覺,便是怎麼形容,都不過分。

    驀地,畫面凝定,李珣看著上面那熟悉的人影,微微一笑,袍袖一拂,撤了分光鏡,轉身走出軒外。

    李珣無聲無息出現在叢林深處,水蝶蘭跟在後面,嘖嘖連聲,對霧隱軒那玄妙至極的禁制,讚歎不已:「若在東南林海打鬥,便是鍾隱從天上飛下來,我都不怕了。當然,前提是……要有你這樣的禁法本事才可以!」

    這個讚辭很是有趣——姑且將它當成讚辭吧。李珣覺得,她這種說法,更像是催促李砌快點兒數給她這�面的門道,想來這「受制於人」的尷尬,她是絕不願意再持續下去了。

    這時候已經想到一百年後了?

    對水蝶蘭的心思,李珣僅付之一笑,同時略活動了下指腕,卻聽到「叮叮」的聲息在虛空中有規律地震盪著,微擡手腕,看著代表他人姓弟子身份一—「七鬼環」。

    上面,抽像的符紋凝就的鬼臉上,鬼眼微睜,兩點暗紅的微芒正頗有規律地閃動,作為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便可以從這閃爍的節奏中,看出與同門的距離。

    目標就在五里之外。

    他沒有耽擱,在茂密的枝葉間幾個轉折,像一隻無聲飛舞的蝙蝠,轉眼便跨越了這段距離,在臨近目標前的剎那,速度陡增!

    「呀!」

    枝葉緊密的樹冠上,響起一聲女子的嬌呼。

    呼聲很快斷絕,李珣修長卻沒有一點兒血色的手掌扣在對方咽喉上,指尖輕貼氣管、血脈,更以巧妙手法,鎖住她冥環竅穴,使她再沒有半點兒反抗之力。

    「是……是我啦!」

    樹上女修俏麗的臉蛋上血色盡褪,已給嚇得不輕。

    剛剛李珣透入她體內的陰火只需稍有動作,便能將她剛剛穩固下來的「無底冥環」攪得稀爛,至少十年苦修付諸東流。

    任她如何傲氣,也不敢在這時候表現出來。

    「我知道是你,好久不見!」李珣臉上神情變得好快,轉眼便消去眉目間的戾氣,唇角一勾道:「上次鬼靈返生之日,你正在閉關,我倒是想念得很。咱們有兩年沒有見面了吧,恭喜!」

    李珣這句「恭喜」卻是有緣由的。

    這位女修,正是當年李珣剛剛加入幽魂噬影宗時,口口聲聲稱呼的「應師姐」,應采兒。

    她此時忽然改了姓,根據宗門的規矩,顯然是有了大姓弟子的資格,便隨師承派系,改姓「閻」。

    理論上說,兩人現在的身份倒是差不多齊平,只是這些年來,閻采兒潛心修煉,而李珣修行在外,為宗門長了許多臉面,在眾位大佬眼中,地位自然不同。

    這一點,從閻夫人所發的敕令上,也能看山一些。

    照常理,師長發給弟子的敕令,要麼是表示傳訊、命令的「離魂」,要麼就是表示訓斥、處罰的「拘魂」。

    而閻夫人發來的,則是表示同輩交流的「飛魂」,這其實已經逾越長幼之別,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也展現出對他另眼相看的態度。

    對這一點,李珣明白,閻采兒更明白。

    在幽魂噬影宗這樣的邪道宗門�,實力和地位便代表著一切。所以,即使李珣這「下馬威」式的一手很讓她生氣,這個一貫驕縱的女修,也不敢表示出不滿,最終也只是撇了撇嘴。

    「哪比得上某人意氣風發,名揚天下。讓人等了兩天,還以為要給他收屍了……喏,宗主手諭!」

    中間那句話說得是模糊之至,便是以李珣的耳力,也沒聽清楚。而巳,最後幾個字也讓他小吃了一驚。

    「宗主手諭?怎麼不是夫人?」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她遞來的玉簡,神念一掃,便將其中信息攝入腦中:「嘉獎令?嘿,宗主好大方!」

    「當然啦,誰讓你把十八冥將滅了一大半,還大挫元難威風來著?所謂『本宗自鬼先生之後,再無此等英才』的話,可是那病癆鬼親口說的!」

    閻采兒口中的「病癆鬼」自然就是幽魂噬影宗的宗主,冥火閻羅了。

    作為閻夫人的弟子,無論是李珣還是閻采兒,對那個以殘病之軀,執掌宗門大權數百年的老頭,都是戒慎多,尊敬少,有這種稱呼並不足怪。

    她接著又道:「哼,這病癆鬼覺得大限將至,分外大方,喂,給了你不少好處吧!對了,你在這�停了有二十多天了吧,在弄什麼呢?」

    李珣對所謂的嘉獎並不怎麼在意,對閻采兒看似無心的試探,更是不置可否。

    他隨手將玉簡捏碎,拍了拍手道:「這事情算不得什麼,夫人應該不會讓你親自跑一趟,說吧,夫人有何吩咐,盡可道來。」

    這就等於是將閻釆兒的話給晾在了一邊,雖說師父吩咐的事情更重要些,可是她閻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能給這麼作踐不是?

    想到百鬼最初入門時的低調,再看現在那目空一切的模樣,對比之下,閻采兒險些咬碎銀牙,話中便不由透出些驕縱的本性來:「夫人當然有吩咐,不過,可是人家先問你的,你就不能說一下?」

    她總算沒有完全昏了頭,頂過去的話中,還有些類似撒嬌的成分在�面。雖說忤逆了對方,但應該還不至於……

    她的算計還沒結束,便驚見百鬼驀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頷,微微使力,強迫她擡起臉來。

    百鬼的動作並不快,偏偏就讓自己避之不及,體內陰火漲落幾次,都被輕描淡寫地壓下,直到這個時候,閻采兒才明白,她與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雖然心中頗有些恐懼,但這個驕傲的女修仍不相信百鬼敵對她怎樣,此時脾氣衝上來,乾脆就保持著一貫的姿態,明眸斜睨,倔強中又有些滿不在乎:「怎麼,有能耐了就欺負人?」

    李珣唇角微哂:「哪�,只是想看看閻師姐這兩年有什麼變化……為什麼處處擷掇葉如與我作對!」

    此言一出,閻采兒臉上便有些發白,只是仍然嘴硬:「葉兒不喜歡你,便是與你作對?我何時又觴掇她了?」

    「歸無藏是前車之鑒。」李珣歎了口氣,身子前傾,手上微一使力,兩人的面孔便相距不過數分,觸息呵聞。

    他幽幽道:「你要清楚,當年是有夫人在後,我們這些作弟子的,也心甘情願。而此時,夫人又在哪�?」

    閻采兒臉色越發慘白,李珣見了,又笑道:「我們不如比—比,夫人究竟是疼你多一些,還是看重我多一些!」

    「師父當然疼我!」閻采兒仍在強撐,仙語調實在缺乏底氣。

    李珣唇角一抽,笑容顯得分外陰冷:「是啊,夫人疼你,那我們鬧起來,假如,我現在就學那個歸無藏,把你當葉如,事後,夫人會怎樣?嗯?采兒師姐?」

    閻采兒臉上終現出懼色,便連嗓音也顫抖起來,難得的是,她還保持著倔強的姿態:「我就知道,你和歸無藏沒什麼兩樣……不,你比他更可恨一百倍!陰險一千倍!」

    李珣哈地一聲笑,手上順勢加力,強迫閻采兒的俏臉貼上來。

    閻釆兒低呼一聲,本能地閉起眼睛,旋即感覺到,對方在她臉頰、唇瓣上,輕輕啄動幾下。

    初時閻采兒身上還十分僵硬,在兩唇相接的時候,身上便軟了,依依唔唔地輕哼,也不知是抗拒還是渴望。

    唇分,李珣嘴角抿起,另一隻手擡了起來,三指拈著閻采兒的脈門,露出其指縫間冷冷的鋒芒。

    閻采兒最後一招被識破,臉上反而懼意全消,她「哈」地一聲冷笑,扭過頭去,道:「好啊,姑奶奶認栽,你上來就是了,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在這當口,李珣卻是展顏一笑,笑容�幾多無謂,幾多嘲諷:「好了,我說過,這只是『假如』!采兒師姐若是當真,未免就太小氣了些。」

    閻采兒被他的神情百變弄得呆了,她現在是真搞不清百鬼心中的想法了。她只是覺得,這個看似喜怒隨心的傢夥,每句言辭,都有著含而未發的深意。前後語句看似隨口而發,又有未明的聯繫。

    她自認為不是蠢人,可是現在,也被弄得方寸大亂,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失措之下,她也沒有精力再去繞彎子,只好將正事擺上來抵擋:「若你不害人,誰會與你計較,我本來是要和你說正事的……」

    話一出口,她便想到,這其實是自己先招惹對方的,不免有些尷尬。

    但話已出口,她只能故作不知,繼續道:「其實師父是想告訴你,那病癆鬼眼見就快不行了,宗門�現在亂得很,你在外面行事,還要小心加低調……最好求穩,回騰化谷住一陣子。」

    李珣眉頭一皺道:「就這些?」

    閻采兒不自覺瞪了他一眼,卻又想到剛剛的經歷,有些失措地偏過目光。

    「另外,陰謹長老前些日子曾對師父講,說她決意隱退,空出來的長老之位,病癆鬼有意在眾大姓弟子中尋人填補——你要是有那份心,師父她會幫你的!」

    說了一大串,閻采兒的心情也略穩定了些,藉著說話的機會,暗中打量對方的神情變化。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這廝臉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心動又或無動於衷。

    沒辦法,她只能按照閻夫人數給她的法子,最後又道:「要我看,宗門用人,向來不拘一格,你也不必有什麼顧忌,有多大能耐,使出來好了。」

    說才說完,便看到百鬼目光掃來,那其中的光芒,競刺得她有些心慌,她不知是怎麼了,竟又畫蛇添足地說了一句:「呃……其實,我看,這也是師父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李珣微微一笑,旋又垂下眉眼:「夫人一向是關照我的,我自然也要有所報答。依我之見,宗門諸長老中,論魄力,論手腕,也唯有夫人才能與宗主相比肩……

    「當然,你知道,這話是虛的。事實上我想說的是,夫人應該知道,入門六十餘年,她見我與哪個人走得近了?要知道,這關鍵時候,還是要分個遠近親疏的,請轉告大人,且放寬心!」

    他都坦白到這一步,閻釆兒還能再說什麼,只能點頭應承,然後忽然想到一點,詢問道:「聽你的意思,不回騰化谷了?」

    「這幾個月我還有事,回宗門的時候,大概要到明年的祭祖大典吧。」

    李珣心中計算了一下,對他而言,以前可有可無的鬼靈返生祭典,顯然巳佔了一個極重要的位置。

    不過,再過些時日,他要到摩蒼嶺赴約,明心劍宗那邊也有些事情要處理,這個時間表,大概就不會更改了。

    說了這麼一些話,閻采兒總算從剛才的尷尬中恢復過來,然而李珣給她的「教訓」,她也記憶猶新,也不敢再多事。便板著臉,保持著她最後的矜持,要和李珣作別。

    只是,李珣反倒先發了話。

    「我這邊也有件事,請你轉告夫人。東南林海這邊,勢頭很亂,似乎與六絕地之一的『霧隱軒』有關,只是這渾水越趟越大,我勢單力孤,很難成事,已決定置身事外。

    「若是夫人或者宗門有意,倒是可以派些人來,不過,銷魂妃子、坤元先生、腐骨童子……」

    他一連說出十幾個真人級修士的名號,這才苦笑道:「和這些人搶食吃,恐怕困難得很,請夫人自己決斷吧!替找向夫人問好。」

    趁著閻采兒發呆的空檔,他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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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s520titan
區版主 | 2014-4-8 07:51:35

第三集  明心見性  第二章 復歸


    才飛出三四里地,水蝶蘭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嘖聲道:「看得出,你在幽魂噬影宗�,過得很不錯啊。」

    「是啊,總不能讓阿貓阿狗都騎在頭上。」李珣回頭一笑,這話卻是依若水蝶蘭之前的語氣來說,當即將水蝶蘭逗笑。

    不過她很快就嗔怪道:「你怎麼能在我面前和那女人親熱?」

    「啊?」

    「啊什麼,別忘了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先前我容了你那個小相好,是看在她對你還算有情有義的分上,你不要趁此機會,得寸進尺!」

    李珣當即嗆了一口氣進去:「等等,你說……關係?我們是什麼關係?」

    「夫妻關係!」水蝶蘭理直氣壯地說出來,絲毫不顧此話一出,李珣的臉色變得多麼難看。

    他失聲叫道:「我們什麼時候成夫妻了?」

    「不記得了?之前下的『同心結』,本就是為了讓我體驗夫妻過的日子,才培育出來的。既然用了,那自然就是男婚女嫁,結為夫婦,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李珣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哈」地一聲笑,笑聲中幾多尷尬與乾澀。

    從理智上講,這個夫妻的各目並沒有太多的意義,有或無,大家都是一樣。

    然而,從本心來講,讓他接受一個水蝶蘭這樣的女修……咳,準確的說,是女妖,作他的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妻子,他難以接受。

    他還想說點兒什麼,但水蝶蘭先一步開口道:「我現在的態度可是相當認真的!要知道,不論你我心中如何打算,在這至少一百年的時間�,我們便是在為對方活著。

    「就我所知,在男女之問,沒有任何一個名目,會比『夫妻』更適合。而且,我要嘗試一下這種感覺,這件事,沒得商量!」

    李珣為之苦笑:「嘗試?只憑你這語氣就不成了,『同生共死』便是夫妻嗎?那還有許多事情……你說得太理所當然了,反止我做不到!」

    「沒讓你現在做到,以後怎麼樣,誰也說不好,只要你有膽量!」水蝶蘭笑吟吟的回答。

    如此風情,是在挑逗他嗎?

    看著水蝶蘭如此神情,李珣驀然發覺,在這件事上,他的態度似乎太軟弱了些,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說,吃虧的,總不是他吧。

    人的心態是最微妙的,先前還百般不願,念頭一轉,他反又覺得這事情好玩得很。

    兩人目光相觸,李珣發現自己開始明白水蝶蘭的想法了。不管是合作也好,夫妻也罷,在水蝶蘭這已經在世間生活了萬年之久的大妖魔看來,這百年的時間,不過是她漫長的生命中,一段比較特殊的經歷罷了。

    也許在開始時,她會感覺到很新奇,也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堅持,但隨著時光的流逝,她的好奇心也將漸漸褪去,而悠長歲月所生成的過於透徹的目光,也將穿透這其中「樂趣」的本質。

    也許到那時,就是她厭煩之日了。

    李珣甚至由此想到,當年妖鳳與林閣之事,與這種心態有沒有關係?

    就在他腦子漸轉清晰的時候,水蝶蘭忽然又道:「不過呢,我剛剛決定,暫時要和你分開一下!」

    「啊?」

    水蝶蘭低低一笑道:「我們成了夫妻,便要在一起嗎?不用擔心,『同心結』便是隔上億萬里,也依然有效,只是另一端的反應會稍稍遲滯些,嗯,有一炷香的工夫沒?」

    她顯然是有意轉移話題。不過,她想做什麼,李珣不想管,也管不著。反正,這一百年中,水蝶蘭怎麼也不會做出「傻事」來。

    初始的驚訝之後,他嗯了一聲,算是收到。

    兩人雖未必是一條心,但在某種程度上,卻頗為相知。

    水蝶蘭只看他的神情變化,便明白他心中大致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我這就走吧,但走之前你要給我一個保證,我有隨時進出霧隱軒的權利。」

    「這是自然。」李珣沒有絲毫遲疑:「至少這百年中,就是這樣!」

    兩人相視一笑,水蝶蘭轉身便要離開,不過她又想起了什麼,轉臉道:「為了你我的小命著想,我再多說一句。你的身子隱患很大,若是這期間有什麼意外,你就修習《血神子》吧——我看你心竅處,也有不動邪心的印痕。」

    李珣一邊暗讚她的眼力,一邊也老實地點頭道:「雖然知曉,但自不動邪心之後的境界,便再沒有修煉過。」

    「這樣就好。《血神子》的煉體之法,雖是魔道,卻也宇內獨步,固然不能治本,但怎麼也能護住你的小命……但願你不會落到那種地步。祝好運!」

    水蝶蘭身形飛起,匆又回眸一笑道:「記著,保命第一哦!」

    笑語聲中,她的身形猛然模糊起來,下一刻便消失不見。

    李珣看著她消逝前的立身所在,露出苫笑:「要我修習,總要告訴我理由吧,這女人……」

    他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不知怎麼搞的,按理說,他現今的實力,怎麼也算是一號人物了,感覺中卻總不如水蝶蘭這般的從容灑脫,有強者、高人風範。

    這讓他在交談中,不自覺就落入被動。

    是閱歷的問題嗎?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

    不過在另一點上,他相當清楚,隨著顧顰兒、水蝶蘭的先後離去,東南林海中雖還是各方人馬打生打死,但對他來說,已經漸漸沒了意義。

    無疑,他是這場亂戰中,最大的贏家,這也使他有資格以睥睨的眼神,俯瞰這林海中方興未艾的鬧劇。

    這種感覺,非常之好!

    現在,他手�有了霧隱軒,這是使他立於不敗之地的基礎。

    他在明心劍宗、在幽魂噬影宗的地位,也正逐日上升,這是他逐步積累的資本。還有呢,還有就是那馬上就要面對的,可以讓他出現質的飛躍的巨大資源。

    想到這�,他心中一動,應他所想,幽二纖長的手指拈著一封香箋,探出虛空。李珣伸手接過,看上面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秀麗字跡。

    「摩蒼嶺之約已訂,弟子當攜全本《陰符經》以還,往見恩師。」

    「摩蒼嶺……」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他一把抓著幽二那仍未縮回去的纖手,猛力一拉,硬生生地將傀儡從虛空中扯了出來。

    不出他所料,幽二受此變故,依然是神情平靜。

    這樣的情形,怎麼看,也沒有一個活人應該擁有的氣息啊!

    伸手輕捏著幽二小巧精緻的下巴,看那平靜,或者說是木然的面容,他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六十年了,必須要有個了斷!最多,不過是辣手摧花罷!」

    將香箋遞回,他冷然開口:「回信,就說:面談!」

    最後兩個字,便如同兩顆冰珠,森森然滾落。

    秦婉如與幽二的「聯繫」,算起來,已有近三十年了。

    在幽二恢復了往日記憶之後,李珣便不顧她神智尚未完全成熟,果斷地與秦婉如「恢復聯繫」。

    事實證明,這是非常有效的一步棋。

    通過一個僅師徒二人才知曉的特殊管道,李珣假以陰散人的語氣,炮製了一書信送去,便讓秦婉如堅定了數十年來,已漸漸搖擺的信心,使她堅信陰散人還活在這個世上,並且在某處閉關養傷,以圖復出。

    在隨後的日子�,這對師徒的聯繫便從來沒有斷絕過。

    雖然「陰散人」常以閉關為理由,三年五年沒個音們,但幾十年下來,李珣這邊積累的信件也接近了七百封。

    在這些信件中,秦婉如毫無保留地將她現今的情況交代明白,包括她的修為進度、宗門事務,甚至是一些極瑣碎的生活小事,也詳細無遺地傾訴而出。

    當然,其中也包括了她威脅李珣,圖謀《陰符經》全本一事。

    李珣便從這一類的信件中,找出她對自己的觀感、認識、評價,然後再做相應的佈置,正因為知已知彼,李珣的佈置才能夠天衣無縫,使聰慧精明如秦婉如者,也看不出半點兒破綻。

    不過,這始終只見其文,不見其人的日子太過長久,也終究會惹人生疑的。

    最近幾次聯絡,秦婉如便時常問起「恩師傷勢如何」、「何時出山」、「弟子前往拜見」之類的話,更在字�行間,都顯出事態緊張,要請陰散人出山主持大局的意思。

    如果再一味地避而不見,恐怕秦婉如的疑心,將會再度擡頭,而一旦萌芽,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對此,李珣心中再明白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了這次藉返還《陰符經》一事,而訂下的摩蒼嶺之會。

    李珣負手走在摩蒼嶺崎嶇陡峭的山路上,心情複雜得很。此時,他已化成「明心靈竹」的形象,迎候將要到來的約會。

    早在五天前,他就到了這�,並且在周圍下了好一番功夫,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他現在就忍不住在想,萬一幽二騙不過去,雙方翻臉動手,秦婉如固然不敵,可他這幾十年來的心血,怕就要付之東流了。

    他絕不願意出現這種情況,畢竟,這幾十年來,他頂著陰散人的名頭,在陰陽宗上出的力氣,絕不比秦婉如差到哪�去。若是就此竹籃打水……

    正出神之際,他心中忽生感應,一開始,他還以為是秦婉如到了。

    不過很快他就否定了這一猜測。

    破空聲太雜了,至少有十多人的樣子。而且,這聲音的轉折變化,好生熟悉。

    他身形一晃,搶入了山道一側的亂石堆中,此地早被他佈置了許多禁制,藏身其中,不慮被人發覺。

    他剛剛隱去身形,天空中便是一道青芒閃過,緊接著,連續十四道光影緊隨其後,劃空而去。

    「文海?這麼巧?」

    直到劍光越過山那頭,李珣才收回目光。

    剛剛過去的那一撥修士,領頭的,正是明心劍宗三代弟子之首的文海大師兄。

    其餘人等,自然就是李珣在明心劍宗的師兄弟,驚鴻一瞥間,還真見到幾張熱面孔。

    他們到這兒來幹什麼?他記得,文海最近幾年都在山上閉關修煉,怎麼又領了一夥師兄弟行色匆匆地趕路?

    李珣感覺,連霞山上恐怕有些事情發生了……

    可為什麼他沒有接到訊息?

    跳上山道,他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將此事暫放一邊。

    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在他看來,今日在摩蒼嶺上,對秦婉如這「一戰」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比擬不了的。

    而且……秦婉如已經來了。

    細微的衣袂破空聲方起又落,挾帶的輕風將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送來,而與之同時,輕柔如水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珣師弟,別來無恙?」

    李珣聞聲回頭,眼前卻是一亮。久不見秦婉如,她的風姿倒似是更為動人。

    雖是到這千里無人煙的荒山野嶺來,她依然是華服美飾,倒似個出來遊玩的大家少婦。

    她穿一件碧浪絲織就的翠色袖衫長裙,上綴水波紋飾,非但青翠欲滴,且其上水光若隱若現,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勝收。

    袖衫領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及下方淡粉的小衣。為此,她在肩上用一雙玉連環扣著一襲薄如蟬翼的輕紗罩衣,略做遮掩,長袖飄飄,有如神仙中人。

    見到這般絕色,任李珣心情如何低沈,一時間也是為之目眩。

    也因受到這樣的刺激,他的情緒猛地昂揚起來,目光毫無顧忌地在秦婉如身上打量,對心中所欲,也絲毫不加掩飾。

    「珣師弟!」秦婉如輕哀了一聲,玉頰微紅,一拂袖,絲紗錯落,暫擋住李珣太過直接的眼神,偏又在輕嗔薄怒間,顧盼生姿。

    那若隱若現的情致與矜持揉作一處,令人見而銷魂。

    被這麼一叫,李珣猛然回神。

    他心中暗驚,知道秦婉如眼下必定是修為長進,否則平日�已見慣了的艷色,為何偏能從中找出種種別樣的滋味兒來?

    驚訝之後,他又滿是期待,如果能將這樣的絕代佳人收服,何其美哉?

    一時間,他已經忘記了諸般煩惱,哈哈一笑道:「秦師姐是越發動人了,小弟一時失態,莫怪!」

    「失態,怎會呢?師弟是出了名的閱盡花叢,嗯,剛剛與『逆水勾』分手,感覺如何?聽說,她可是極出色的美人兒呢!」

    李珣又是一笑,心中卻暗驚通玄界消息傳播之快。幸好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東南林海最大的一塊蛋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否則現在他恐怕已是寸步難行!

    他打了個哈哈,按照對閻采兒的說法,稍加改動,將東南林海之事說了一些,滿足了秦婉如的好奇心。然後,直接步入正題。

    「秦師姐,小弟幸不辱命,這�,便是《陰符經》最後三頁的手稿,請你驗一下吧。」

    他大大方方地從懷中拿出手稿,遞了過去。

    秦婉如臉上現出驚心動魄的喜意,伸手來接。

    然而,在指尖輕沾到紙張的時候,她卻停了手。

    李珣一怔,接著便聽到她低低一笑:「說起來,這幾次你交這手稿,還是頭一回這麼爽快……不是有什麼機關吧?」

    李珣心中一激,知道自己心急,不太自然。只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面上一點兒不顯,只是將手稿一揚,微微笑道:「秦師姐好眼力,罷了,有件事,咱們預先說清楚也好。」

    秦婉如淺笑嫣然,那笑容�似乎就是在說「果然如此」。

    李珣既然已有了準備,便不急不躁,悠然將手稿收回,負手身後,這才道:「自當年在北極重逢之後,已有六十餘年了吧?」

    秦婉如從容道:「六十二年。」

    「不錯!是六十二年。」李珣一笑又道:「六十二年�,我七入宗門秘庫,冒著天大的風險,為師姐你抄錄這《陰符經》,迄今為止,我可曾提過條件?」

    秦婉如明眸一轉,搖了搖頭道:「不曾提過。」

    「好,好得很,師姐能記住,我便感激!」李珣做出長長籲氣的模樣,臉色平淡,卻又有激流湧動的前兆。

    「那我今日便要提個條件!師姐允了,我順順暢暢地將手稿奉送,而若不允……嘿,那就要請師姐自去止觀峰的宗門秘庫,翻找抄檢吧!」

    秦婉如輕「咦」一聲,奇道:「師弟好大的氣,你且將條件說來,若是合情合理,我也沒有不允的道理。」

    李珣將三頁手稿拿回身前,輕輕一彈,方笑道:「其實也很簡單,師姐今後若事情吩咐,小弟也樂意幫忙。只是尋常之事也就罷了,像這樣拿著身家性命來賭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就是做了,師姐也應該拿出些誠意來!而不像現今這般,理所當然……師姐可懂得小弟的意思?」

    秦婉如目光閃動,繼而便失笑道:「懂了,師弟是嫌本大利小,做了賠本兒的買賣。」

    「師姐是在裝糊塗!也罷,我就說得更清楚一些!」

    李珣冷冷一笑道:「當初師姐要我做事,我應了。這一來,是我身處險境,內外交迫,只有師姐伸了一把手,我感激;二來麼,師姐也拿著我的把柄,我害怕。

    「再者,師弟我在宗門內的位子不是太穩當,萬一出個什麼事,我也忌諱……」

    秦婉如輕笑一聲,道:「那麼現在師弟你是不感激、不害怕,也不忌諱嘍?」

    李珣向空中拱了拱手,道一聲「不敢」,旋又笑道:「有師叔在,我這做師侄的,自然不敢做那些蠢事。不過,說也奇怪,這六十餘年,對師叔倒是少見,師姐,她老人家身子一向可好?」

    秦婉如唇角顯出一絲嘲弄的弧度,在李珣的注視下,她輕啟朱唇,柔聲道:「難得師弟關心師尊的身子,托福,師尊閉關日久,已覺得氣悶,正想著出來散心呢,大概不久之後,師弟便能拜見了!」

    李珣強忍著心中的狂笑,臉上做出半信半疑,又頗為忌憚的神情。

    而這些神情一閃而逝,剩下的,便只有「故做的」從容淡定:「師叔玉體安康,當師侄的自然高興……對了,還是說剛才的事,我的條件,師姐可同意麼?」

    對這樣的空口許諾,秦婉如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她微笑道:「當然!」

    「好!」李珣手上輕輕一抖,將手稿遞了過去,秦婉如素手輕擡,拈著另一邊,兩人目光相觸,對視一笑。

    李珣放開手指,秦婉如輕抽……抽之不動!

    不知何時,這手稿的一邊,已被另一隻同樣瑩潔如玉的纖手拈住,看這模樣,沒有半點兒放手的意思。

    兩人一驚擡頭,入目所見,又讓二人同聲呆住。

    眼前站的,是一位絕色女冠,眉目精緻如畫,又有堂堂高華之氣度,一身尋常的玄葛道袍穿在她身上,也生出令人眩目的風采來,臂彎掛著的拂塵與長長的袍袖隨風輕擺,飄然欲仙。

    在時間僵滯了數息之後,李珣和秦婉如同聲驚呼——

    「師尊!」、「仙叔!」

    陰散人微擺拂塵,打破了這由於震驚過度而生成的短暫的僵滯。

    她目光微閃,手上稍一用力,秦婉如便忙不叠地鬆開手,美目中已然是水霧盈盈:「師尊……」

    話才開了頭,她的嗓音便啞了。

    陰散人卻只向她這邊投來了淡淡的一瞥,接著便低頭看手上三頁紙張。

    稍稍一翻,她便被這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看了兩行,又搖頭輕歎:「真是《陰符經》啊……」

    歎息聲中,自有一番滄桑迷離、又悠悠不盡的意味兒。

    秦婉如聽得鼻頭又是一酸,忙從懷中取出一本由冰蠶絲織就的薄書,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師尊,徒兒已將《陰符經》集齊在此,請師尊過目!」

    陰散人也不擡頭,隨手接過,口中則淡淡道了一聲:「做得好,這些年,苦了你了!」雖只是一句平常的贊語,聽在秦婉如耳中,卻讓她再也忍耐不住,珠淚滾滾而下。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在當場,可見陰散人所立規矩之嚴。

    李珣滿臉的震驚、迷惑、惶恐,他不敢去看陰敵人,而是用已經散亂的目光瞅向正淚流滿面的秦婉如。

    感覺到他的眼神,秦婉如輕拭淚珠,又展顏一笑,笑容�,卻是滿溢著喜悅與嘲弄。

    李珣身子發僵,悄悄地退了那麼一小步,就是這麼一個動作,引來了陰散人淡淡一瞥。

    「咕咚」一聲,李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臉的死灰顏色。

    秦婉如看到他這種神情,笑容反倒淡了些,就在這一刻,時光似已倒流,大國師、小國師、秦妃聚在一起,輪迴一圈之後,弱者依然還是李珣。

    陰散人一瞥之後,依然低頭去看全本的《陰符經》,她細細地看,從頭開始,一頁一頁地翻著,神情恬淡,不慌不忙。

    看她的姿態,彷彿這是書墨清香的書齋,而不是兔走鷹飛的野外。

    沒有人敢打擾她,在這種氛圍下,在場的兩人連呼吸都要盡量放緩,免得引起陰散人的不滿。

    就這樣,秦婉如站著,李珣坐著,小心翼翼的沈默一直持續了下去。

    李珣坐在地上,驚恐之色猶存。其實在他心�,「驚」或許有,但「恐」就沾不上邊兒了。

    他現在更多的是驚疑:「這幽二是怎麼搞的?剛剛做的不是挺好嗎?保持莫測高深的姿態、盡力與記憶中的『自己』靠近、盡量避開與秦婉如的眼神接觸……一切的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怎麼在最後一個環節上卡殼了?」

    他偷偷地打量那部《陰符經》,開始後悔送出之前,沒有讓幽二先「過過目」。

    李珣此時也在考慮,當年陰散人就是因為強參半部《陰符經》而走火入魔,性情大變,如今讓她看到全本,又會產生什麼變化?

    擔心之下,他開始通過與幽玄傀儡的特有心靈聯繫管道,查探事態變化。

    然而,一試之下,他便真正地驚呆了——與傀儡心神相通的神念感應,已經斷絕!

    在傀儡與控制者之間,一般來說,有兩個互不統屬,卻又相輔相成的聯繫管道。一個是元氣的循環回流通道,典籍上稱為「冥絡」,李珣修煉的幽玄影身,便是依托這一通道而成。

    另外便是神念感應聯繫,藉助這感應,他便可以在第一時間獲知傀儡身上的種種變化,也可以遙控指空傀儡的各類行動,典籍上命名為「幽脈」。

    「幽脈」是一種非實質,卻又無比真實的聯繫,其中牽涉到了數以十萬計的複雜氣機連接,以李珣強大的推演能力,在大部分時間內,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平日修煉,也只能照本宣科,小心溫養。

    然而此刻,「幽脈」中斷了!

    若不是「冥絡」仍然保留,且幽玄影身運轉良好,李珣怕是要起身逃命去了。即便如此,這種從「無所不知」,猛地掉至「全無所知」的感受,依然讓他難過得直想吐血。

    此外,還有一個要命的問題,漸漸顯露端倪:沒時間了!

    自天冥化陰珠再遭重創,李珣完全是靠本身修為,延長傀儡駐形存世的時間。

    提取九幽地氣、維持其輸送、轉化的技巧要求,便如同走鋼絲一般,最是費神不過,李珣真不知自己還能撐上多久。

    天氣並不熱,然而李珣額頭,已是汗珠頻出,氣色越來越差,再這麼下去,他怕是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了!

    目光掃過秦婉如,他咬牙做出了決定。如果真不行,就喚出幽一,撕破臉吧!

    這個念頭剛生山來,他又是一震,「冥絡」也出事兒了,幽二身上氣感越來越強,而所要提取的九幽地氣,卻是越來越少。

    可是,失去了九幽地氣的供應,傀儡又怎能在此界駐形?

    更要命的是,因為九幽地氣的需求越來越少,「冥絡」也似開似閉、好像要效仿「幽脈」一般,即將斷絕。

    李珣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他需要立刻做出決定,而他也做出來了。

    「與秦婉如翻臉,總比連幽二都要丟掉要強得多,拼了!」

    李珣再不遲疑,猛然立訣施法,要將幽二收回。

    然而,令他肝膽俱裂的是,靈訣掐動之後,幽二竟然全無反應!

    投過去的氣機,亦如石沈大海,甚至連個回音也無!而「冥絡」的感應,也是越來越淡了。

    他睜大眼睛,向幽二那邊看去。美麗的傀儡依然在那兒閒適地翻頁品讀,纖指輕撚,亦有一番風情。

    這時,她正好翻閱完冰蠶絲頁,目光轉投向那三頁手稿,或許是感覺到了李珣的日光,她向這邊投來一瞥。

    此時正是「冥絡」將斷非斷的剎那,而李珣也看到了那雙明眸中,已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耀眼光彩!

    這並不是修為臻至絕頂的神光,當然也不是九幽地氣透瞳而生的氣芒,而是源於生命之內核,為宇宙間最神秘莫測的幽幽靈光!

    看著這對明眸,李珣像是被扔進了千里無人的荒原,彤雲漠漠,一望無邊。

    眸光的每一次波動,都如同空中滾滾的陰霾煞氣,此去彼來。湧動間冰封千里,足以將人的靈魂凍結。

    已經很多年沒有感覺到的恐懼——純粹的恐懼,在這一刻猛然降臨。

    巨壓之下,李珣腦子中的某根弦嗡然震鳴,帶動著他全身的肌肉,進入了最緊張的狀態中。

    也許在下一刻,他的理智之弦,便要斷成兩截。

    然而,他的理智終究沒有喪失——數息之後,在一波潛隱的氣機牽動中,他的大腦中驀地回頗回來巨量的信息,在這一刻,「幽脈」重開;但也在這一刻,「冥絡」斷絕!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如果說「幽脈」的斷裂表示著李珣主導力的喪失,那麼「冥絡」的斷絕,幾乎就等於是幽玄傀儡丟掉駐形臨世的根本——除非它已經可以自主地攝取九幽地氣以自足。

    很快的,回饋回來的信息證明了這一點,而李珣也更糊塗了。

    這算是駐形永存呢,還是驚天大反叛?

    劇烈的變化讓李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而這個時候,幽二恰好翻完所有的手稿,將這薄薄的冊子在手上輕輕一拍,低歎了口氣。

    「可惜,晚來了如許年!」

    這話一入耳,李珣眼前便是一亮。

    只因為,這語法上聽起來極古怪的話,正是李珣早先與幽二規定的暗號,表示從這一刻起,幽二便要按著先前的計畫行事了。

    抱持著相當的希望,李珣又擡起頭來,再一次看到了幽二那雙已經「昇華」的眼眸。

    而這一次,兩人日光一錯而過,可李珣分明已經看到,幽二深邃難測的眸光下,依然刻印著的灰白色記。

    他暗中籲出一口長氣,雖然還有些迷糊,但現在看起來,事情變化的方向,卻是朝著有利於他的這邊發展。

    怎麼,是老天爺終於開始眷顧他了?

    在瞬間的目光接觸之後,幽二,現在也可以稱為是「陰散人」,再不看李珣一眼,微一側身,拂塵輕擺,眸光掃向秦婉如。

    只這一個眼神,便讓秦婉卯再一次淚眼朦朧。

    李珣最擔心的一個破綻,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給遮掩過去了。

    陰散人表現的就是一位與愛徒多年沒有見面的師尊,但由於二人在這段時間「聯繫」密切,她又不能顯得太過急切,其中火候的拿捏十分重要。

    就李珣的觀察,陰散人做得恰到好處。沒有多餘的話,僅是淡淡的一句:「婉如,你隨我來!」

    秦婉如應了一聲,目光卻又移向跌坐在地上的李珣。

    見她目光移過來,李珣忙在臉上顯出了恐懼、迷惑揉和在一起的複雜表情,最後,又歸結為神思的茫然無措。

    秦婉如用眼神請示,該如何處置這「可憐的傢夥」。

    陰散人唇角輕輕勾畫一絲意味悠長的弧度,只用餘光瞥了一下,低笑道:「何必操心。聰明人,便應該知道要做什麼事!」

    李珣的眼珠子動了動,這細微的變化,便足以給秦婉如透露出某種信息。

    果然,秦婉如沒有對此表現出任何懷疑,只是再送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這才隨著陰散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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