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女之間有沒有純友誼？這種無聊的問題我根本懶得去想。

至於我跟妳是什麼關係？

嗯•••應該就叫做「孽緣」吧。

※

「你好，我是你學友，你叫我小人就好了。」

這是大一新生訓練的時候，我的學友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過了幾秒看我沒回話，她才補上一句，「我叫高穎人。」

看著這個圓臉圓眼腈，頂著恐怖紫色爆炸頭，菱角嘴咧出大大笑容的女孩，我心中浮現不祥的預感：這傢夥會是我未來四年的頭痛來源。

二年後我活著升上大三，鄭重考慮改名叫「林鐵嘴」，因為我果然是未蔔先知。

就像現在，上完課從教室出來，正覺得自己全身充滿智慧的光芒時，她老人家就偏要隔著老遠朝我大呼小叫：「機車！喂，機車！」非搞到整棟樓都聽到才甘願。我真恨不得在頭上套個布袋。

這位小姐現在的官方稱呼是高小穎──總不能真的叫她小人吧？只見她氣喘籲籲跑到我面前，「我叫你怎麼都不應？」

「誰叫妳沒事『機車機車』亂叫？很難聽欸。」

她現在的頭髮比較正常，沒染色也沒燙爆炸頭，而是梳成兩個髻盤在頭上。臉已經夠圓了，頭上還頂著兩個包子，活像米老鼠。

認識她不到一個星期我就知道，這位大小姐的人生宗旨就是「每天一定要換不同的髮型」，不管多難看都無所謂。包包頭還算小意思，改天她興致來了，跑去剃光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啊你本來就很機車，名字又叫林耀基我有什麼辦法？不然我叫你『基基』好了。」

「媽啦！再給我亂叫，小心以後我當著全校的面叫妳高爛人。」

「錯了。」她搖搖塗著七彩指甲油的手指，「我是小人，不是爛人。」

小人跟爛人到底有什麼差別？

「隨便啦，那妳也不用大老遠一路叫過來啊。」

「我怕你走太快追不上嘛。」

我哼了一聲，「妳也知道妳腿短哦？」

「對，我腿短又怎樣？我至少不像你，洗澡還帶把尺進浴室！」

我很想咬掉自己舌頭。只怪我酒後糊塗，把國中時做的蠢事告訴她，從此成了她糗我的最佳武器。酒果真是萬惡之源啊！

「好好好，妳到底找我幹嘛？」

「還能幹嘛？生日卡啦。全班只剩你沒交，下午就要慶生了！」

我這位學友最偉大的事蹟，就是蟬聯了N屆的康樂股長。因為她人面廣，愛搞笑，會帶動氣氛，每次聚會只要有她就不會冷場。幾場聯誼辦下來，我們班那群衰男歪妹居然真的銷出去好幾個，真是為禍世人。

聯誼就算了，慶生會才真是煩死人。幾乎每個月都有人生日，整天寫一堆陳腔濫調的生日賀詞，寫到快睡著。大家就不能協調一下，集中一次生完嗎？

不過，像這樣裝傻把生日卡拖到最後一刻讓小穎跳腳，也是我的一大樂趣。

「好啦，我到時一定交。這次壽星有誰？」

「柳丁，阿雷，還有你學友我。」

「啥，妳是壽星？那我不去了。」

她嘿嘿兩聲，「好啊，那我正好把你當糾察隊抓翹課，結果自己摔進垃圾箱的糗樣表演給大家看。」

我發誓，以後絕對，絕不再跟她一起喝酒。

「算我怕妳，行吧？」

她奸計得逞，跩兮兮地走開了。我等她走得夠遠，朝她背後大叫：「小心不要跌倒啊，短腿肉包頭！」

她回頭，給我一個歪鼻斜眼的飛吻，還故意扭腰擺臀大步前進。扭得太用力重心不穩，差點把旁邊一個騎腳踏車的傢夥撞飛出去，我的視網膜也差點自爆。

媽啦，沒見過這麼不顧形象的女人！

下課時間鬼叫還可以忍受，上學期期末考，考到一半她的手機居然用最大音量開始大唱「轉吧轉吧七彩霓虹燈」，她又坐在我後面，感覺就像有人朝我後腦敲了一棍，驚得我熊熊忘掉好幾題的答案。真她媽夠了！

不過咧，像我這樣的聰明人，當然也會不時找機會回敬她一番。例如慶生會。這次的生日禮物可是經過我精心挑選，保證給她一個大驚喜──就算只有大驚沒有喜也可以。

仔細想想，我還真變了不少。大一剛認識她的時候，我很快下定決心從此假裝沒這個學友，見面頂多點個頭就算招呼；然而現在我花錢花時間挑禮物給她，居然還覺得很興奮？

沒辦法，人就是要學習適應，才能在嚴酷的環境下堅強地活下去──遇上像高小穎這樣的學友，就會對這話有更深的體會。

我是從哪天開始學習適應她的呢？

嗯，應該是在碰到老哥跟若妍那天吧。

-------------------------

本篇小說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大家多多指教！

[ 本帖最後由 killers 於 2009-2-20 20:30 編輯 ]

再次謝謝大家支持本書，請先讓我唉一下：本來想把書名叫做「當機車碰上小人」的，結果親愛的小編說「好像無厘頭笑劇的名字」。我真的是沒有取名字的天分啊〈泣〉。


在母校附近的小巷�，曾經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館，叫做「Peter’s」。它的光線永遠昏暗溫柔，有小小的桌子和小小的桌燈，空氣中永遠是咖啡和餅乾的香味。每次進到�面，就覺得時間彷彿停住了一樣，外面的世界的吵雜全成了夢境。


我和幾位好友都很喜歡這家店，有空時就帶著一本書獨自過去消磨時光，或是結伴去那�聊天談心。有位同學原本在店�打工，因為太喜歡它，甚至跟幾個朋友合資將店頂下來經營，那時還成為我們班上的大新聞。可惜學生終究要畢業各奔前程，「Peter’s」終究還是難逃停業的命運。


這麼多年來，「Peter’s」只是偶爾會浮現在我意識的角落，很少真正想起它，更不曾想到要為它寫一個故事。直到這次，寫到最關鍵的時刻，我忽然想到，一段找不到出口的感情重新發酵的場所，應該就要在這樣的地方，一個可以讓人完全放鬆的地方。


能夠把「Peter’s」寫進去，我真的非常高興。仔細回想，那�的氣氛，應該就是「青春」的氣息吧。


以前一直很納悶，為什麼大家老說「好朋友不要談戀愛」呢？除了「萬一分手連朋友也做不成」這個最大的理由之外，還有別的壞處嗎？後來我仔細想了想，一旦友情變成愛情，舊的默契就不再適用，新默契卻不知該如何建立，這才是苦惱的來源吧。


即便如此，這種事情卻還是層出不窮。理由無它，會跟一個人成為好友，表示對方身上一定有自己喜歡的地方。既然是好友，一定有相當的信任基礎。就算一開始不會對朋友產生遐想，一旦環境心情有所改變，就很有可能擦槍走火。


對「男女純友誼」這種東西，我向來認為只有九成是友誼，剩下一成是憑良心。所以，對於老愛用「只是朋友」來打發自己戀人的人，無論是「勇氣」的阿廣或是「三分之一」的小穎，我都很難茍同。友誼雖然可貴，一旦對戀情產生影響，還是做個取捨比較好吧？畢竟沒有人喜歡被戀人的好友扯後腿呀。


畢竟人心是脆弱的，已經發生的感情要隱藏實在很困難。就我聽過的例子，愛上自己好友的人，到頭來幾乎是鐵定做不成朋友。真的只能用阿雷的那句話來作結：不是誰的錯，只是緣份的期限到了。


期限到了以後該怎麼辦呢？我想，要不就是心平氣和地分開，再不然，就丟掉過往重新開始吧。

----------------------
拙作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還請多多指教！

屋�非常淒慘，活像十顆地雷一起爆炸。孬種男臉上沾滿奶油、巧克力醬和蛋糕屑，嘴角流著一些不明液體，不知道是血還是食用色素，剛才不知是誰打翻紅茶，茶水從他頭頂滴滴答答流下來。我知道我的臉八成也是一樣。

小穎對孬種男說：「宅王，你把我們店弄成這樣，可能要賠不少錢哦。」

「我賠？是他先動手的！」孬種男指著我。

我心�只有一個念頭，原來他叫宅王啊？我看是廁王吧，氣量跟茅坑差不多。

「他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把你壓去沾奶油而已，先打人的是你。而且他也受了傷，真要追究起來你們兩個都逃不了關係。」小穎硬拗的功力還真是爐火純青，「我給你個良心的建議：趕快出去，把今天的事忘記。」

宅王咬牙切齒地看看她，又看看我，顯然是火氣未消卻又沒種再打。加上他女朋友在旁邊頻頻催促，終於還是氣呼呼地走了。

再度剩下我們兩個。我這才發現，小穎一直沒有正眼看我。她說過，她最討厭亂用暴力的人，不管有什麼理由。

我在櫥櫃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臉上被各式食材和鮮血塗得亂七八糟，至於表情，齜牙咧嘴，目光猙獰，連自己都看不下去。

怒火消去後的身體只感到陣陣寒冷。我居然讓小穎看到這副難看的模樣，還把她重要的工作場所弄得亂七八糟。她這麼喜歡這�，要是被我害得倒店怎麼辦？

事實證明，只要一碰到我，小穎就會遇到許多不幸。我真是掃把星！

她面無表情地走向我，我深吸一口氣，做好再挨一巴掌的心理準備。她抬起手，用一塊布使勁擦拭我臉上的一團糟。

「小穎。」我說。

「幹嘛？」

「那是抹布。」

「哦，真對不起啊，我事情太多，沒時間準備公主用的香水手帕！」她把抹布直接扔在我頭上。

我扯下抹布，看到她的微笑。我完全不及細想，伸手緊緊地擁抱她。隔了這麼久再度感受到她的體溫，耳邊聽著她的呼吸聲，胸口都快要漲破了。

小穎並沒有驚訝的表示，只是靜靜地任我抱著。

彷彿過了幾十年，我才稍微清醒。這樣抱著人家是要幹嘛？不是下定決心要拿捏分寸嗎？人家在期待一見鍾情的男人，我這個過期男友根本沒有出場的餘地！

我飛快放開她，開始語無倫次，「抱歉抱歉，心情太激動一個不小心就•••妳放心，我絕對不會做什麼。對不起把妳的店弄成這樣，我一定會賠的。我以後不會再來了，免得又帶衰妳。祝妳早日找到那個不認識又很熟的一見鍾情。」

她又笑了。笑容就像月夜的海洋，平靜，遼闊，還有深不見底的溫柔。她朝我伸出手。

「你好，我叫高穎人，你叫我小人就好了。」

我臉上長出黑線。這是在幹嘛？

「先生，女士伸手不回握是很沒禮貌的。」

我糊里糊塗地跟她握了握，接下來更誇張了，她雙手托著我的臉頰。

「我跟你說喲，你的左臉呀，」她把我的脖子往右扳，害我的頸椎「喀答」了一聲，「長得好像我那個超級機車的學友。那個人雖然機車，對待朋友還挺夠意思的。而你的右臉呢，」又把我的脖子往左扳，「好像我那個超機車的前男友。機車歸機車，他也是蠻為女朋友著想的。而且他老媽說了句很睿智的話。她說有時候人就要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東西有多重要，這話我還蠻認同的。但是呢，」

她把我脖子扳正，「兩半超機車的臉合起來，還蠻可愛的耶。你禮拜天要不要請我看場電影呢？」

我目瞪口呆。她的意思是•••

「妳的一見鍾情指的是這個？」

「全新的心情就會有全新的戀愛，不是嗎？你覺得呢？」

還「覺得呢」？我都快跪下叩謝天恩了。

「這個嘛，嗯•••妳再做一支機車兔給我就沒問題。」

她粲然微笑，眼中的光芒就像映在海面的月光。「那你要泡茶給我喝哦，還要放烏青色的CD給我聽。」

「大姐，那個叫『深紫色』，妳剛剛才放過！」

「我就是喜歡叫烏青色。」

「隨便啦。」我居然還有精神抬槓，魂都快要飛到火星去了。這時一句話衝到嘴邊，收不住。「妳確定嗎？」我問的絕對不是CD的名字。

她拿起衛生紙擦拭我嘴邊的血跡，「當然確定。讓你跑了就沒人幫我掃地了。」

這回答也太遜了吧！不過是真的頗有說服力就是了。

我們掃地足足掃了兩個鐘頭，因為嘴唇的傷口常常作痛，我得不時停下來用點止痛特效藥──藥方不便透露。快要掃好的時候，老哥打來了。

「你在哪�，現在還不回來？」

「我很忙。你要哭就自己打0204去哭啦，再不然打氣象預報台比較省錢。」

「神經病！我是要跟你講，下午你一個女同學來家�，說你答應借她書，我就讓她進你房間了。」

「靠！」我破口大罵，嘴角傷口又痛了。沒關係，待會再跟小穎要點特效藥。「我哪有借書給人啊？你居然不問我就讓人進我房間！那個人是誰？」

「好像叫什麼芊的。」

「芊芊？」哇咧，這女人真的採取行動了，而且還恩將仇報利用我！妳他媽最好不要弄亂我房間！

「對對對，就這名字。」他的語氣興奮得有點奇怪，「我問你，你有在跟她交往嗎？」

「大哥，任何有眼睛的男人都不會跟她交往！」

「那她也沒男朋友囉？很好很好。」

我感到一陣惡寒，「你在很好什麼？」

「她有留手機給我，我來追追看好了。她應該不是那種說翻臉就翻臉的女生吧？一定很適合我。」

我掛掉電話，強撐著快脫臼的下巴告訴小穎，「我哥瘋了。」

「那不是很好嗎？你爸媽的表情一定會很好玩。」

「呵呵呵•••」除了乾笑，我還能說什麼？

時空再度扭曲，我又看到了我的未來，跟我之前在飯店看到的完全不同。更誇張更離譜，更讓人抓狂。但是這些都無所謂，因為在這個未來�，我清楚地看見小穎在我身旁。


〈完〉

----------------------
拙作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還請多多指教！

從那以後，我一有空就往PETERSON跑。我總是點上一壺茶，扭開桌上的小燈看書。這家店生意確實不太好，有時候整晚沒別的客人，就只有我們兩個。

有時她忙她的工作，我看我的書，我們一整晚都沒交談，只是偶爾視線相交的時候會彼此微笑。有時候她會找我聊天，講班上同學的八卦。我會帶機車兔去演布偶戲給她看，把她逗得大笑，我們還比賽誰編的台詞最白痴。一切就好像回到從前一樣。

當我們笑完，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她會默默地看著我，眼神矇矓而愉快，在橙黃的燈光照射下有些飄飄然。這�明明不賣酒，我卻覺得她醉了，我也醉了。

這時我就會警覺，起身告辭。經過那麼多事，再學不會拿捏分寸就太瞎了。

無論如何，在那�不用擔心遇到同學或其他熟人，連阿雷我都沒碰過。我跟小穎可以自在地談話，不用在意別人的眼光。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小穎在那邊打工，對我而言，在那家小咖啡店�的時光，太過私密，太過寶貴，沒辦法跟任何人分享。那�就像是個異次元空間，小木門一關上就跟外面的世界隔絕，專屬我跟小穎。

只是這個異次元空間終究還是被打破了。

那天小穎正在跟我說：「我想嚐嚐一見鍾情的感覺。」

我吐她槽，「妳現在還信這套？幾歲了啊？」

「為什麼不信？很多人都有這種經驗。」

「也有很多失敗的經驗。」我慢條斯理地喝著茶。

「那只是一部分，又不是全部。」她反駁，「戀愛本來就有很多種形式，你怎麼能判斷哪一種形式一定會失敗呢？」

跟朋友在一起的戀愛就一定會失敗。我心想。

「一見鍾情根本就是外表取向。不然人怎麼可能去愛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她沒有回答，只是莫名其妙盯著我看，眼神異常溫柔。我忽然覺得，我好像正在月夜�孤身在海上泛舟。平靜安祥，卻又徹底迷失方向。

「怎麼說呢？」她終於開口，「如果一個不認識的人，卻讓我一見到他就有種很熟悉很親切的感覺，那應該就表示很有緣分吧。」

「唉，少女情懷總是詩啊。」我嘖嘖連聲。

她正拿起菜單要敲我的頭，木門「叮鈴」一響，一對男女走進來，她立刻上前招呼。看到那個男客人，她呆了一下。

「啊，好久不見。」

男生也很錯愕，「妳好。」

我心想，這該不會就是之前追她的電機男吧？

小穎領著兩人在我附近就坐，她再去拿水跟菜單。

我向來很高興看到客人，實在不希望PETERSON倒店，但是那個男的看小穎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你認識店員呀？」他的女伴問。

男的「噓」了一聲，因為小穎正走過來點餐。等她走開，他才神祕兮兮地回答：「她是我室友的前女友。」

啥？原來他就是那個失戀以後隨便吻小穎，過兩天就翻臉不認人的爛人？我怒由心起，他居然還有臉跟小穎說話！

仔細打量他，畢竟是小穎一度有好感的男人，長相還挺誠懇的，舉止卻是鬼鬼祟祟。

餐點來了以後，他看小穎不再注意他們，開始大放厥詞。

「跟妳說，不要看她長得不怎麼樣，頭髮又亂七八糟，她對男人很有一套欸。那時候我室友還蠻喜歡她的，她居然不滿足，背地�一直對我拋媚眼，動不動跟我裝熟，害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喂，那是想要你提供簡東洋的情報好咩？你少馬不知臉長了！

女生三分不屑三分撒嬌地說：「嘴�這麼講，其實你心�很爽對不對？」

「才沒有哩！我才不會背叛我室友，而且妳看她那副德性，我閃都來不及。」

呵呵，那要是小穎長得像白歆惠，你就可以背叛室友了？小穎的美不是你這種遜咖可以體會的！

「後來呢？」

「有一次我心情很不好，多喝了幾杯，她跑來虛情假意安慰我，藉機投懷送抱，還偷吻我，我嚇得當場酒都醒了。」

還真會扯啊！連跟前女友分手的事都不敢提，你可以更孬一點啊！輕輕鬆鬆就得了便宜，還好意思賣乖呀？

我幾乎捏破茶杯，不停地提醒自己這�是小穎的工作場所，不能在這�掀桌鬧事。可是胃�一把火在悶燒，馬上就要爆炸了。

哪個人來把這傢伙踢出去啊？

孬種男還在那�胡言亂語，「後來她硬說是我吻了她，動不動找藉口騷擾我。我實在受不了，只好乖乖跟我室友認罪。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這女人除了勾引我以外，私底下一直跟她學友搞曖昧，我室友已經忍很久了。直到我開口，他才下定決心甩了這女的•••」

下一秒鐘，我發現我站在他們桌前，一把按住那孬種男的後腦勺，把他的臉狠狠壓到他正在吃的奶油蛋糕上。他女友嚇得大叫。

「不愧是簡東洋的室友，嘴巴跟他一樣臭，用奶油洗一洗比較好。」我說。

再下一秒鐘，他朝我撲來，我們兩個扭打成一團。我隱約聽見他女友和小穎的叫聲，但聽不清楚她們說什麼。我只聽到怒火轟隆燃燒的聲音，還有心底的吼叫。

就是這傢伙，害我跟小穎這麼辛苦，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居然現在還跑來侮辱小穎！打死他，打死他！

忽然一個巨大的聲響穿透了我的耳膜，店�原本輕柔的長笛演奏曲熊熊變成了DEEP PURPLE，而且是超大音量，每一下鼓聲都像是炸彈爆炸。實在是太吵了，我跟孬種男只好放開彼此，用手摀住耳朵。

他的女友飛快跑到他身邊，滿臉都是眼淚，看來嚇得不輕。小穎關掉音樂，走出吧台。
------------------

本篇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多多捧場！

恢復單身之後，時間也多了，我開始學小穎的作法，沒事專走小巷子，尋找以前沒發現的店。

這天我看到在一家快餐店跟漫畫店中間的夾縫，有一道小木門，跟一扇小窗子。窗子上垂著蕾絲窗簾，看不見�面。木門上掛著一個畫著小狗和小花的牌子，寫著「PETERSON CAFÉ」。

這不就是阿雷介紹的那家店嗎？既然今天給我碰到，就進去嚐嚐所謂的「絕品好茶」吧。

推開門，隨著清脆的「叮鈴」聲而來的，是猛烈的撞擊。我肚子被狠狠撞了一下，痛得彎下腰來，這才發現撞我的是個小男孩，頂多八歲。

「還來！快點還來！」又有另一個較大的男孩衝過來，那位撞倒我的砲彈兒童立刻站起身來，又飛快跑開。

「小文！小祥！不要在店�亂跑！你們看，撞到客人了！」一個女孩從吧台後面跑過來看我的狀況，「對不起，你沒事吧？」

是我被撞昏了，還是這聲音真的很耳熟？

女孩來到我身邊。她要不是高小穎，我就是米老鼠養的狗。

原來這�就是她打工的咖啡店。我敢拿我的茶具組打賭，這也是阿雷叫我來的原因。

「機車？你在這幹嘛？」

我面帶笑容，「哦，因為我的胃發癢，需要人撞一撞，所以我就花了二十幾分鐘走來這�了。這回答您滿意嗎？」

她嗤之以鼻，扶我在最近的桌旁坐下。「等著，我去拿水。」

這時我才有時間打量整間店的內部。約十坪左右，深褐色調的裝潢配上淺色的桌巾、壁毯，還有小小的櫥櫃，每張桌上都有盞鵝黃色的小燈，有種溫暖的感覺。吧台上的三個大玻璃罐裝滿手工餅乾，咖啡香味從吧台後傳過來，吧台後面只有小穎一個人。店內共有約十組的小桌椅，我是唯一的客人，除了那兩個在桌椅間追來追去的死小孩以外。

小穎帶著水瓶走過來往我桌上的杯子倒水，把菜單放在我面前，愧疚地一笑。「你運氣不好，今天安親班休息，老闆把兩個小孩帶來這邊，整個下午一直吵。」

「沒關係。」我翻開菜單，心臟跳得連手指感覺得到脈搏，「我要熱紅茶。」

「那是茶包泡的哦。」

我搖頭表示不介意，她收起菜單走開了。

小心地偷瞄她，她臉色比以前紅潤很多，頭上模仿四葉妹妹紥了上下左右四支沖天炮，每支綁著不同顏色的蝴蝶結。我暗自懷疑，這家店缺乏客人的情況跟店員的髮型是否有關。

小穎端來我的茶就回到吧台後頭。沒客人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工作，我聽到她在吧台後頭東摸西摸，總是沒一會就停下來。當我回頭瞄她，就會發現她也在瞄我。我們目光一接觸，我慌忙低頭繼續喝茶，她則繼續假裝忙碌。

我上次跟她說話是什麼時候？記得是上上星期，開班會的時候我跟她在教室門口相遇，彼此「嗨」了一聲。氣氛還算自然，只是一進了教室我們就分坐不同的角落，沒再交談。身邊熟人太多，我盡全力不去偷看她。

班會事情多，還可以分散注意力，在這�根本不行。我可以感覺到連空氣的重量都變了，簡直就像世界上每個分子，每個原子�都藏著一個高小穎。

胃痛逐漸好轉，卻變成腦袋暈眩。每當跟小穎靠太近，完全沒有緩衝餘地的時候，這種暈眩就會發生。

實在是吃不消了，我快速喝完茶準備閃人。這時占據角落桌子的兩個小孩又出狀況了。

「哥哥，來玩啦！」

「不要吵，我要寫功課！」

弟弟一把搶走哥哥的作業簿，「來玩啦！」

他哥哥氣極，「不要！」說著就朝他弟弟頭上敲了一拳，小鬼頭當場大哭起來。

唉，兄弟間的恩怨，真是連維基百科也寫不完啊。

小穎離開吧台，朝他們走去。那小哥哥也知道闖禍了，故意看也不看她，徑自低頭寫字，等著挨罵。

然而小穎並沒有罵他，只是拿了張面紙給那弟弟，隨即在哥哥的對面坐了下來。

「小文，當哥哥很辛苦對不對？」

「對。」孩子餘怒未消。

小穎滿臉同情地說：「對啊，小弟弟整天像隻小狗跟在你腳邊轉來轉去，煩都煩死了。你好可憐哦。」

「對！」哥哥回得義憤填膺

旁邊的弟弟哭得更大聲了。

小穎一面伸手安撫弟弟，一面說：「可是呢，就算是這樣，你還是要好好疼弟弟。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小孩一臉不服。

「因為等將來他長得比你高比你壯，跟你借錢都不還你的時候，你就會很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把他的狗鏈牽好。」

靠，這是哪一國的話呀！

小哥哥張大嘴巴，被這充滿哲理的勸告搞得暈頭轉向。小穎則把他弟弟拉到吧台後面去。

沒一回兒，小孩的母親來了，跟小穎聊了幾句就把兩兄弟帶走，店�只剩我跟小穎兩個人，空氣的密度更大了。

有句話不講不行，「我要抗議。我可從來沒有『像隻小狗在我老哥腳邊轉來轉去』過，我更沒有跟他借過錢。」

她非常爽快地回答：「你也沒長得比他高壯過。」

看到我翻白眼，她開懷大笑了起來。沒良心的女人。

我愛她的笑聲。

尷尬一掃而空，我可以自在呼吸了，講話也比較順暢。「聽說妳最近過得很
好。」

她點頭，「不錯呀。」

「妳在這打工多久了？」

「一個多月。來喝過一次咖啡，很喜歡這�，看到他們要徵人我就來了。反正很閒。」

「怎麼會很閒，不是有很多人在追妳？」

「早就沒了。某位我們都認識的大哥，每次我講笑話都只會呆呆地一直笑，都不會配合我，讓我覺得好孤單。」

我說：「沒幽默感的人真是難搞。」

「是啊。還有個電機系的，跟我說什麼不管我是什麼樣子他都喜歡我，我聽了就很高興，把頭髮染成白的跟他去看電影，誰知他一看到我就倒彈，好像見了妖怪一樣，還問我是不是存心讓他難看。白頭髮到底有什麼不好？總比黑白花好吧？」

「對啊。」我點頭同意，「布袋戲�帥氣的角色都是白頭髮。」

所以說，她現在是單身？真巧，我也剛被發卡，也許•••

算了，別再亂想了。之前的教訓還不夠嗎？

「那你呢？」

「哦，還是跟以前一樣啊。每天奮發向上，前途一片光明。我該回去了。」

當我走到門口時，她說：「我禮拜二四都有排班，有空可以過來坐，看書也可以，這�很安靜，人不多。」

「我看是店員的關係吧？」

她拿吧台上的茶杯墊丟我，沒打到，我笑著出了店門。
-------------------

對不起，因為在下接下來幾天要出門，連載又要暫停了=口=
我一回來就會趕快貼完的，謝謝大家

當學妹說出「我想分手」的時候，我正在指正她安排時間的方式。由於一時沒回過神來，我差點說出：「分手只要五分鐘就夠了。」

我很客氣地請問她分手的原因，她微蹶著嘴，一臉不悅。「我沒辦法跟你相處，你只喜歡看書泡茶，又愛管東管西，而且每次批評別人都好狠。」

「我沒有批評妳吧？」

「沒有嗎？你光是糾正我拿筷子的姿勢就念了我十幾分鐘！」

「可是妳真的拿錯了啊。」

「你還為了花的名字跟我辯好久。」

「睡蓮明明就不是蓮花，荷花才是蓮花，就算沒讀過『愛蓮說』也該吃過蓮藕吧？」

她粉嫩的小臉彷彿膨脹的氣球，隨時會炸開。「這個重要嗎？」

「這是常識吧？而且蓮藕很好吃呀。」

她咬緊下唇，許久才說出一句話：「你好機車。」

我真是一頭霧水，「我本來就很機車，所以才會被叫做機車啊！這妳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我以為是因為你的名字才有這綽號的。我印象中你一直很風趣很好相處，誰知道•••」她又咬了下唇，「你是因為跟『她』分手才變這樣嗎？」

我差點笑出來，「不，我二十年來都是這副德行。所謂的風趣好相處，只限『她』在旁邊的時候。順道一提，我的家人個個都比我更機車，妳問『她』就知道了。」

她木然瞪著我，自嘲地一笑，「我一直以為我比小穎學姐更有資格喜歡你，沒想到，我喜歡的居然是跟小穎學姐在一起的你。」

我尷尬地抓頭，「不好意思，我們就把這當成一個美麗的誤會好了。」

「你可以為她改變，就不能為我改變嗎？」

「除非妳變成她的複製人。」我歉疚一笑。

她盯著我許久，一言不發。然後她站起身來，走了。

這大概可以算是史上最囧的領卡了吧？唉•••

回到家，另一個被發卡的人正滔滔不絕地講著手機。

「我告訴你，她根本沒有多漂亮，而且我發現她胸部變大了，一定是在日本整過型。我只是一時心軟不忍心拋棄她，誰知道她居然這樣對待我。真的是，人家說蛇蠍美人，不美的也是蛇蠍！」

我搖搖頭，打算早早回房，不打擾他泣訴他悲慘的失戀經過。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讓我停住腳步，「所以我說女人•••什麼，你說什麼？哦，想起來了，你剛說我兒子在你那�嘛，如果不付二十萬就要打斷他一條腿？有啊我有聽到。可是我前年就把我兒子賣給朋友了啊，還賠錢賣，虧大了。為什麼？因為他隨地大小便還咬我的鞋子。人家說馬爾濟斯多乖多好教，根本就是騙人的•••喂？喂？居然掛斷了？」

他抬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在我看來最不可思議的人是他。

「剛剛的是詐騙電話？」

「應該是吧。」

「你居然跟詐騙集團講你的戀愛史？」

他答得理直氣壯：「我需要人傾訴啊！」

「你不會跟你朋友講？」

「笑話，我怎麼可以讓他們知道我被甩？講出去我的名聲就沒了！」

我差點不支倒地，「什麼名聲？你不是還有一堆女生排隊在等你嗎？趕快再交個新的不就好了？」

「破碎的自尊哪有辦法那麼快彌補？我不是你，不習慣被發卡！」

「是是是，我錯了。」浪費這麼多時間跟他廢話，我真的錯了。

「喂，」我正要回房，他又拉住我，可憐兮兮地說：「晚上陪我喝酒，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娘啊，被拒絕過一次，我老哥馬上就變成個超級巨嬰，這真是演化史上的奇蹟啊！

那天晚上，老哥在家�拼命灌酒，把他的傷心故事又哭訴了好幾遍；我坐在旁邊喝著水果茶，順便練我的閉耳神功，不時發出一聲類似「嗯，哦，對啊」的聲音來安撫他。

等老哥醉倒後，我收好客廳，拿他的棉被給他蓋上，發了個簡訊給芊芊。

「我哥跟女朋友分手了，妳要動手要快。自立自強吧。」

她提供我這麼多消息，總得給她點回報。反正老哥絕對不會看上她。

看他縮在棉被�那副窩囊相，實在很想踹他一腳。轉念一想還是算了，雖說今天也被發了卡，我還是比他幸福得多。至少我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人，不管我賽跑第幾名，不管我能不能拿到書卷獎，不管我多機車多嘮叼，她都一樣關心我，一樣替我著想。看今天學妹的表現就知道，這可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

雖然那個人不在我身邊，雖然總有一天要各奔前程，只要我看到那隻舊襪子，我就知道我們的感情沒有變。這樣就夠了。

第六章

我知道，我一輩子也追不上我哥。

但是我何必要追著他？我唯一想待的地方，是妳身邊。

※

當我跟小穎分手的消息傳開後，育欣學妹打電話給我，說她願意再給彼此一個機會。我沒有立刻回應，因為我不想像某個飢渴的男人一樣，一分手馬上物色下一號女友。期中考考完後，學妹又拿來兩張書展門票，書展向來是我的死穴，所以我就乖乖被收服了。

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絕對不在學妹面前談論小穎，或其他女孩；此外我對她絕對誠實，說的每句話都是肺腑之言。

雖然我跟她共通話題不多，而且常常接不出話而相對無語，不過我很知足。這年頭要找個心靈相通的對象，真的太奢求了。

我對我的第一次期末考成績很滿意，只要不再得重感冒，相信第一名書卷獎還是會回到我手上。

現在我跟小穎的交流只剩下偶爾寒暄，而且下學期大家修課更分散，很少機會見面。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可能再像平常一樣膩在一起。

沒有約會也不忙著讀書的時候，我會穿上熨得平平整整的襯衫加領帶，泡上一壺碧螺春，放「DEEP PURPLE」的CD，在享受音樂和茶香的雙重愉悅的同時，把手套進那隻名為機車兔的舊襪子�練習演布偶戲。我覺得我蠻有天份的。

下學期的體育我修的是太極刀，阿雷跟芊芊也上同一堂。太極刀還算有趣，只是我常常被芊芊的木刀打到，私心懷疑她是故意的。

上課前要先跑操場兩圈，我趁著跑步的時候問芊芊，「她最近怎麼樣？」

現在要知道小穎的詳細近況只能問芊芊，她雖然會擺臭臉給我看，卻總是鉅細靡遺地告訴我。

「很好啊，在咖啡店打工，有個電機系的在追她。哈利學長好像也還沒放棄。」

「這麼有毅力啊？」

她瞟我一眼，「你才知道？真正有誠意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是是，您教訓得是。」我虛心受教，「她現在沒再被人騷擾了吧？」

「沒有！自從某個機車男人離開她以後就沒人騷擾她了！」

那就好，我放心了。

「對了，你哥最近•••」

我直接回答：「他跟他女朋友很好。抱歉。」

她噘起嘴，氣呼呼地跑走了。我有預感今天會被木刀K死。

阿雷跑到我旁邊。「後悔了？」

我聳肩，「不怎麼爽，但是也不怎麼後悔。」我做必須做的事有什麼好後悔的？「總之就是那句話，期限到了。」

阿雷失笑，「幹，這話著作權讓給你算了，用得比我還溜。」

「那要看情形。」我說出心中長久的疑問，「你到底是遇到什麼事，才會有這種領悟啊？」

「那個啊，很簡單，一句話就可以講完。我高中時候有兩個最要好的麻吉，一個翹掉另一個跟我反目成仇。完畢。」

我瞠目結舌。「呃，權利還是還給你吧。我跟你段數差太多了。」

「承讓承讓。對了，最近麥當勞後面巷子�新開了一家咖啡店，叫PETERSON，咖啡很不錯，有空可以去試試。」

「他們賣不賣茶？沒茶我不去。」

「有啊，絕品好茶呢。」

我嗤之以鼻。他以為在演廣告啊！那種咖啡店�的茶都是茶包泡的，我可沒興趣。

下課回到家，發現家�正處於非常離奇的狀態。客廳地上堆滿各式空飲料罐，啤酒、汽水、減肥茶還有一堆零食空袋，另外還有一堆用途不明的衛生紙。我親愛的老哥就坐在這堆垃圾中間，目光呆滯地盯著電視上的痔瘡藥廣告，頭髮濕答答地東翹西翹，臉上還有抓痕。他身上包著兩件外套，兩層領子全擠在脖子旁邊突起一大坨，手上拿著一包鹽酥雞。

這真是太過分了，就算現場沒有女孩他也不該弄得這麼邋遢，最重要的是，這個禮拜輪到我打掃欸！

正要抗議，他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當場嚎啕大哭起來。我一輩子沒遇過這麼恐怖的場景，一個身高一百七十九點一〈他總是四捨五入成一百八，真是不要臉〉的男人，光著腳丫坐在地上，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啊你•••到底是怎麼了？」我小心地問。

他過了好久才喘過氣來。「若妍離開我了！」

這還真是驚人的消息。「怎麼會？上禮拜不是還好好的？」

他把手上的袋子狠狠一摔，竹籤和雞塊到處亂飛。死小孩，糟蹋食物會遭天譴的！

「我怎麼知道？前一天晚上還靠在我懷�說她好幸福，第二天就說沒感覺了要分手，到了第三天連電話也不通了！」他的眼淚又併出來，「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啊！」他伸手狂抓自己的臉，解釋了抓痕的由來。

你當初不也是這樣甩掉人家的嗎？我忍著沒說出口。

這時我忽然有些明白了。若妍自從跟老哥復合後，有些言行我一直不太理解，比如說她有時候會無緣無故一直笑，或是半天不開口，還有在飯店�那句「查手機不能查到最重要的東西」。看來她這回是一開始就打算要報復了。

雖說難得看到老哥吃龞，畢竟自己也嚐過失戀滋味，實在不忍心嘲笑他，只好虛偽一下。「感覺這種事本來就說不准，沒了就是沒了，也沒辦法呀。看開點吧。」

「不可能！她怎麼可能對我沒感覺？怎麼可能甩掉我！」他講話太急，加上不停啜泣，講出來的全是一連串含糊不清的聲音，聽起來很像「嗚哩哇啦」之類的。

接下來幾句聽得比較清楚，「其實我也想分手啊！我根本沒那麼喜歡她，她頭髮難看得要命，身材也不好，腿那麼粗還穿短裙！穿衣服超沒品味，帶她出去一點面子都沒有！我早想分手了，因為她太愛我，我不忍心傷害她，爸媽又中意她，我才勉強忍受她的。就在她提分手的前一天我差一點說出口了，我真是笨！那時候直接說不就好了嗎？」

我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因為太愛若妍，因為失去她而傷心，而是因為被若妍先開口甩掉而傷心。向來是他甩人，從來沒被人甩過，這對他是空前的打擊。

接下來我又產生一個更大的疑問：為什麼我會把這種白痴當成我一生的對手？因為我是白痴的弟弟嗎？

他手機響了，一聽他接電話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剛才還是濃濁不清的哭音，現在又變回平日故作性感溫柔的聲音。

「嗨，學妹。哦我有點感冒。電腦壞了啊？可以是可以，但是我這兩天有點忙，下星期好嗎？沒問題。掰掰。」手機一放下，又大哭起來。「為什麼？為什麼？這世界沒有天理啊！」

我做了一生最明智的決定：飛快閃進房間，讓他獨自品嚐他的哀傷。

說真的，老哥被甩，我卻有女友，這種狀況我還蠻不習慣的。

-----------------
「當機車碰上小人」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還請多多捧場！

由於學長的吵鬧而引出小穎驚人的告白，我跟小穎在系上成了引人側目的一對，總覺得到哪�都有人在等著看我們的好戲。不過也有不少人祝福我們，口口聲聲羨慕我每天有愛妻便當吃，誇我幸福。

我幸福嗎？既然大家都這麼說，應該就錯不了吧。做人要知足，一開始就是我自己一心想跟小穎在一起，現在如願了又怎麼能不幸福？

我沒有抱怨，只是不太適應現在的狀況。

小穎不再耍寶，跟同學的互動明顯變淡，整天幾乎都是跟在我身邊。這副模樣簡東洋應該會很喜歡吧？

我當然不會討厭這樣，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女朋友又正又賢慧？但我真的不明白，我的最佳拍檔哪�去了？難道說變成女朋友之後，屬於「朋友」的那部分就沒了嗎？

不但如此，我腦中常會熊熊竄出一個討厭的念頭，簡直比老鼠從牆角鑽出來更討厭。

小穎真的快樂嗎？

應該是吧，再怎麼說現在的生活也是她自己選擇的。

總之我得調整自己，早日適應這個新的小穎。鬧得這麼大，接連傷害了哈利學長跟育欣學妹，這段感情一定要好好維持，不然就糗大了。

我跟小穎下午考不同科，約好考完在心湖邊見。我向來堅持考試要寫到最後一秒才停筆，鈴聲一響我就快步衝出去，免得小穎等太久。

遠遠地就看到她獨自坐在心湖邊的長椅上，不曉得是不是她當初看風景看到睡著的那張。我想叫她，她的表情卻讓我發不出聲音。

她凝視著水面，眼中是一片空白，眉頭微微蹙起，雙唇閉成一條線，原本豐潤的臉頰現在變成尖的，每一條肌肉都繃得死緊，冷冽而堅硬。

當我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時，她才察覺，猛地跳了起來，只差沒尖叫出聲。她看到是我，這才露出一個驚惶大於安心的笑容，「嗨，考完啦？」手不小心一揮，把手提袋掃在地上，�面的便當盒和水壺滿地亂滾。

「啊，對不起，對不起。」她連連道歉著，彎下腰去撿。

「我來，妳穿高跟鞋不方便。」我蹲下去幫忙，她卻堅決拒絕。

「不用不用，我來就好，哎喲！」不出我所料，有跟的鞋不容易平衡，她坐倒在地上，漂亮的繡花上衣也沾了土。

我扶她起來，她連連道歉，一臉無地自容，恨不得跳進水池謝罪的表情。

以前就算是衛生棉撒了一地，她也會臉不紅氣不喘地要我幫忙撿。

接下來幾個小時，我留心觀察她，發現當我跟她說話的時候，她一律是笑容可掬，只要我頭一轉開，笑容馬上消失，又變回水池邊的冰冷。

她以前從來不需要在我面前強顏歡笑的，一點也不用。

忽然很想抓著她猛搖，問她：妳當我是誰？看清楚，我是機車，妳的麻吉欸！

但是我什麼都沒做，只是默默跟她一起吃了晚餐，一起念書，然後送她回家。

我絕對不承認，這一切都錯了，我更不會相信，我們兩個不該在一起。絕不。

※

寒假開始了，日子並沒有變得比較悠閒，因為再過一個多星期就要過年，我爸媽要上來了。光是想到要跟他們見面我就胃痛，小穎的緊張程度也不在我之下。她一直抓著我追問爸媽喜歡吃什麼，平常做什麼消遣，要怎麼樣才能給兩老一個好印象逗他們開心。

我想來想去，我爸媽最大的嗜好就是說親戚鄰居的閒話，外帶四處誇耀老哥的光榮，再加沒事叼念我兩句。

小穎對我的不中用搖頭不已，只好自己想辦法。最後她宣布，她要送我爸媽一個五星級飯店大廚特製的大蛋糕──即便會花掉她今年所有還沒領到的紅包。

她去拜託她父親，反而被念了一頓。過年期間飯店都很忙，訂單早就滿了，現在才訂根本是找麻煩。她不死心，轉而去求父親的同事，而且屢敗屢戰。

我看情況不對，連忙勸阻，「妳這樣會害我被妳爸罵啦。訂不到就不要麻煩了，隨便找家不錯的蛋糕店買一個就好了。」

她白我一眼，「那種每個人都買的到的東西有什麼希罕？你哥這麼大手筆，你表現得太寒酸不好吧？要送就要送特別的。」

是沒錯啦•••

她在我房間�踱來踱去，「還有，妳媽喜歡怎樣打扮的女孩子？真麻煩，穿得太簡單她會以為我隨便，穿太好的衣服又顯得我愛花錢。還是她就喜歡若妍那樣？」

我快要受不了，非跟她講清楚不可。

「小穎，妳真的不用這樣，好嗎？」

「哪樣？」

「妳不要處處都表現得很完美，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好了。」

她睜大眼看我，我也很想一頭撞死。居然說出這種電影�用到爛的老梗台詞！

「我的意思是，妳不用那麼緊張，保持妳平常的樣子就可以了。」

「那我可以把頭髮染成彩色去接你爸媽嘍？」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妳現在這樣也很好啊。沒問題啦。」

「你確定？」

「•••不。」我不能說謊。

「你真是幫了大忙啊。」她賞我一記衛生眼。

「其實，」我小心翼翼地說：「妳不用去也沒關係。」

她回頭瞪我，「什麼意思？你不希望我見你爸媽？」

「不是，我是說，還不到時候吧。我們才交往一個月而已，沒必要。」

「你的意思是說，只有一個月還不算認真交往，所以不用見你父母？」

「妳不要過度解讀好嗎？一般人本來就是快要結婚才會帶回家。我們兩個連大三都還沒念完！」

「少來，只要是認真交往都會介紹給家人。」

我冷笑，「我哥從來沒對若妍認真過，還不是照樣帶回家，只不過因為她上得了檯面而已。」

該死，後半句話壞事了。「原來是這樣，我上不了檯面？會在你爸媽面前給你丟臉？」她的臉頰開始泛紅，似乎隨時會噴火或炸開。

說真的我沒有真的這麼想，但要說完全沒想到也是騙人的。「重點是妳為什麼一定要去見他們？妳不相信我是認真跟妳交往？還是妳想跟若妍比？完全沒必要啊。」

「哦，因為我比不上她？」

這話我也不能完全否認。「在我爸媽心中我永遠比不上我老哥。妳自己想吧。」

「如果你交到一個他們滿意的女朋友，他們對你的看法不會改變嗎？還是你以為我做不到？」

「話是沒錯，但是•••」我覺得沒這麼容易。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爸媽知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知道吧。」我老哥最喜歡的消遣，就是打電話回家報告我的大事小事跟蠢事。

「那你覺得你哥會跟他們怎麼說我？」

這個嘛，鐵定不會很好。我長歎一聲，心知結論已定。

「所以我一定要讓他們親眼看看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總不能任由你哥亂講吧？」

「是是，妳加油吧。」

胃好痛•••

由於學長的吵鬧而引出小穎驚人的告白，我跟小穎在系上成了引人側目的一對，總覺得到哪�都有人在等著看我們的好戲。不過也有不少人祝福我們，口口聲聲羨慕我每天有愛妻便當吃，誇我幸福。

我幸福嗎？既然大家都這麼說，應該就錯不了吧。做人要知足，一開始就是我自己一心想跟小穎在一起，現在如願了又怎麼能不幸福？

我沒有抱怨，只是不太適應現在的狀況。

小穎不再耍寶，跟同學的互動明顯變淡，整天幾乎都是跟在我身邊。這副模樣簡東洋應該會很喜歡吧？

我當然不會討厭這樣，哪個男人不希望自己女朋友又正又賢慧？但我真的不明白，我的最佳拍檔哪�去了？難道說變成女朋友之後，屬於「朋友」的那部分就沒了嗎？

不但如此，我腦中常會熊熊竄出一個討厭的念頭，簡直比老鼠從牆角鑽出來更討厭。

小穎真的快樂嗎？

應該是吧，再怎麼說現在的生活也是她自己選擇的。

總之我得調整自己，早日適應這個新的小穎。鬧得這麼大，接連傷害了哈利學長跟育欣學妹，這段感情一定要好好維持，不然就糗大了。

我跟小穎下午考不同科，約好考完在心湖邊見。我向來堅持考試要寫到最後一秒才停筆，鈴聲一響我就快步衝出去，免得小穎等太久。

遠遠地就看到她獨自坐在心湖邊的長椅上，不曉得是不是她當初看風景看到睡著的那張。我想叫她，她的表情卻讓我發不出聲音。

她凝視著水面，眼中是一片空白，眉頭微微蹙起，雙唇閉成一條線，原本豐潤的臉頰現在變成尖的，每一條肌肉都繃得死緊，冷冽而堅硬。

當我走到離她很近的地方時，她才察覺，猛地跳了起來，只差沒尖叫出聲。她看到是我，這才露出一個驚惶大於安心的笑容，「嗨，考完啦？」手不小心一揮，把手提袋掃在地上，�面的便當盒和水壺滿地亂滾。

「啊，對不起，對不起。」她連連道歉著，彎下腰去撿。

「我來，妳穿高跟鞋不方便。」我蹲下去幫忙，她卻堅決拒絕。

「不用不用，我來就好，哎喲！」不出我所料，有跟的鞋不容易平衡，她坐倒在地上，漂亮的繡花上衣也沾了土。

我扶她起來，她連連道歉，一臉無地自容，恨不得跳進水池謝罪的表情。

以前就算是衛生棉撒了一地，她也會臉不紅氣不喘地要我幫忙撿。

接下來幾個小時，我留心觀察她，發現當我跟她說話的時候，她一律是笑容可掬，只要我頭一轉開，笑容馬上消失，又變回水池邊的冰冷。

她以前從來不需要在我面前強顏歡笑的，一點也不用。

忽然很想抓著她猛搖，問她：妳當我是誰？看清楚，我是機車，妳的麻吉欸！

但是我什麼都沒做，只是默默跟她一起吃了晚餐，一起念書，然後送她回家。

我絕對不承認，這一切都錯了，我更不會相信，我們兩個不該在一起。絕不。

※

寒假開始了，日子並沒有變得比較悠閒，因為再過一個多星期就要過年，我爸媽要上來了。光是想到要跟他們見面我就胃痛，小穎的緊張程度也不在我之下。她一直抓著我追問爸媽喜歡吃什麼，平常做什麼消遣，要怎麼樣才能給兩老一個好印象逗他們開心。

我想來想去，我爸媽最大的嗜好就是說親戚鄰居的閒話，外帶四處誇耀老哥的光榮，再加沒事叼念我兩句。

小穎對我的不中用搖頭不已，只好自己想辦法。最後她宣布，她要送我爸媽一個五星級飯店大廚特製的大蛋糕──即便會花掉她今年所有還沒領到的紅包。

她去拜託她父親，反而被念了一頓。過年期間飯店都很忙，訂單早就滿了，現在才訂根本是找麻煩。她不死心，轉而去求父親的同事，而且屢敗屢戰。

我看情況不對，連忙勸阻，「妳這樣會害我被妳爸罵啦。訂不到就不要麻煩了，隨便找家不錯的蛋糕店買一個就好了。」

她白我一眼，「那種每個人都買的到的東西有什麼希罕？你哥這麼大手筆，你表現得太寒酸不好吧？要送就要送特別的。」

是沒錯啦•••

她在我房間�踱來踱去，「還有，妳媽喜歡怎樣打扮的女孩子？真麻煩，穿得太簡單她會以為我隨便，穿太好的衣服又顯得我愛花錢。還是她就喜歡若妍那樣？」

我快要受不了，非跟她講清楚不可。

「小穎，妳真的不用這樣，好嗎？」

「哪樣？」

「妳不要處處都表現得很完美，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好了。」

她睜大眼看我，我也很想一頭撞死。居然說出這種電影�用到爛的老梗台詞！

「我的意思是，妳不用那麼緊張，保持妳平常的樣子就可以了。」

「那我可以把頭髮染成彩色去接你爸媽嘍？」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說：「妳現在這樣也很好啊。沒問題啦。」

「你確定？」

「•••不。」我不能說謊。

「你真是幫了大忙啊。」她賞我一記衛生眼。

「其實，」我小心翼翼地說：「妳不用去也沒關係。」

她回頭瞪我，「什麼意思？你不希望我見你爸媽？」

「不是，我是說，還不到時候吧。我們才交往一個月而已，沒必要。」

「你的意思是說，只有一個月還不算認真交往，所以不用見你父母？」

「妳不要過度解讀好嗎？一般人本來就是快要結婚才會帶回家。我們兩個連大三都還沒念完！」

「少來，只要是認真交往都會介紹給家人。」

我冷笑，「我哥從來沒對若妍認真過，還不是照樣帶回家，只不過因為她上得了檯面而已。」

該死，後半句話壞事了。「原來是這樣，我上不了檯面？會在你爸媽面前給你丟臉？」她的臉頰開始泛紅，似乎隨時會噴火或炸開。

說真的我沒有真的這麼想，但要說完全沒想到也是騙人的。「重點是妳為什麼一定要去見他們？妳不相信我是認真跟妳交往？還是妳想跟若妍比？完全沒必要啊。」

「哦，因為我比不上她？」

這話我也不能完全否認。「在我爸媽心中我永遠比不上我老哥。妳自己想吧。」

「如果你交到一個他們滿意的女朋友，他們對你的看法不會改變嗎？還是你以為我做不到？」

「話是沒錯，但是•••」我覺得沒這麼容易。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爸媽知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知道吧。」我老哥最喜歡的消遣，就是打電話回家報告我的大事小事跟蠢事。

「那你覺得你哥會跟他們怎麼說我？」

這個嘛，鐵定不會很好。我長歎一聲，心知結論已定。

「所以我一定要讓他們親眼看看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總不能任由你哥亂講吧？」

「是是，妳加油吧。」

胃好痛•••

開門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若妍帶著小穎走出來。小穎穿著我媽寬大的花上衣和運動褲，頭髮散亂臉色慘白，唯一的顏色是眼睛四週的紅圈。

看著這樣的她，我嘴�只講出一句話。「我早叫妳不要來的。」

接下來的事我記不太清楚，總之我把她送回家，自己則回到黑漆漆的公寓�，往床上一倒就爬不起來了。

我瞪著天花板，上面畫著深淺不一的綠色條紋，那是外面的路燈光透過淺綠色窗簾印上去的。每當窗簾被風吹動，條紋就開始在天花板上晃動，交錯出更多條紋，又像是魚在划水。這時我就會覺得整個房間彷彿自己成了一個小世界，�面的東西都漂浮在空中，連我自己都是漂浮的。

屋�非常安靜。我討厭吵鬧聲，會影響我念書，但是過於安靜同樣讓人不安。
太靜了，自己心�的聲音反而更響亮，沒辦法把它關掉。

雖然很不孝我還是得說，遠離家人真的可以讓我頭腦恢復清醒，胃痛也大有改善，因此想起一件很嚴重的事。

「我早叫妳不要來」，這絕對不是安慰女孩子的正確用語。

要是夠聰明就該跳上車飆回小穎家，在門口罰跪一晚。但是我仍然呈躺屍狀態，盯著天花板。

好累，動不了。

手伸進棉被堆，摸到一團舊襪子。靠，我居然把沒洗的舊襪子扔在床上？這怎麼可能？

仔細一看，這不是我的襪子。說得更仔細點，那早就不是襪子了。上面縫出一張嘴，還加上眼睛、耳朵跟牙齒。這是小穎送我的耶誕禮物，什麼「機車兔」。

我在陰暗中把玩著這玩意，小穎做這個東西大概要花上一兩個鐘頭吧？光是把襪子洗乾淨，裁開縫成嘴的形狀，讓手可以套進去就得耗費一番功夫。她忙了半天，我卻只顧計較她不喜歡我送的項鍊，把東西往床上一扔就忘了。

黑夜最可怕的一點，就是太黑太安靜。自己的本性，還有壓在心�最深最黑暗的念頭，最苦悶的記憶，全都會浮出來逼在眼前，無處可藏，無處可逃。

我看到小穎獨自坐在心湖邊，用冰冷的表情對抗心頭的重擔。我看到她的笑容，充滿不安和勉強，還有些討好，有些神經質。她其實已經很明白地告訴我，這個複雜的狀況她應付不來。

她跟當初的我一樣，陷入一除以三的無限循環�找不到出口。更慘的是，她本來就沒打算蹚這趟渾水，是我拖她下來的。

再看看旁邊的機車兔，小穎把它做出來的時候，心�只想博君一笑而已。多麼美好的動機，如此單純，如此溫柔。

我撥了小穎電話，很快地耳機傳來啜泣聲。

「耀基，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她應該賞我一巴掌，要我賠她的漂亮洋裝才對。

她哭個不停，我只好很失禮地打斷。「可以先讓我講句話嗎？一句就好。」

「嗯•••」說是這麼說，還是不時傳來兩聲抽泣。

「小穎，」我說：「妳送我的機車兔，我真的很喜歡。」

「什麼？」

「不是我亂蓋，還真的很像我。超機車。不愧是高小穎，只有妳做得出這樣的禮物。」

「呃•••」

「辛苦妳了，謝謝。」

謝謝妳當我的朋友。

※

新年期間，我獨自陪著家人到處跑，沒再拖小穎下水，並且努力假裝沒聽到那些不中聽的話。要練就閉耳神功很難，不過我會加油的。

年初四，我約小穎出來。因為爸媽第二天就要回家，得把老媽的衣服拿回來，該還小穎的也要還她。

植物園的荷花池到了冬天是光禿禿的，水面七零八落地橫著各式殘莖枯葉。我想像著幾百支蓮藕在這片污泥底下安祥地睡著，把所有的疲勞憂煩全部丟掉──話說回來，我媽煮的蓮藕排骨湯挺好喝的。

小穎的臉色比起那晚在飯店好多了，眼神仍是同樣的倉皇無助。我心�好痛。

「我明天可以一起去送他們嗎？我想彌補一下。」

「彌補什麼？妳又沒做錯什麼事。」

「可是我丟了你的臉呀。你哥一定又藉機笑你對吧？你爸媽也不會有什麼好話。我保證，明天絕對不會再差錯，我會好好表現•••」

「小穎，小穎，」我耐心打斷她，「妳沒有丟我的臉，okay？我好得很。」

「騙人。你那天臉色難看得要命。」

我失笑，「我在我家人面前向來是那副德行，妳又不是不知道。說來奇怪，如果是以前，妳一定會笑我，現在妳卻比我還緊張。」

「我現在是你女朋友，怎麼可以笑你？」

「我希望我的女朋友是高小穎，但我不希望高小穎變成一個我不認識的女朋友。」

「•••你是在繞口令嗎？」

話還真是難說。「意思是說，我希望妳喜歡我，不要討好我。妳喜歡我嗎？」

她臉色微紅，「呃，喜歡啊。」

「妳呆了二秒。」

「才二秒會怎樣？誰叫你問得那麼突然？」

我搖頭，「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一秒也不會猶豫的，因為根本管不住自己。」

「哦，你現在成了戀愛專家了？」

「略知一二啦，因為我經歷過。」我並沒有說「為了妳」，看到她滿臉通紅，我知道她懂。「如果妳問我喜不喜歡妳，我一定會二話不說馬上回答，甚至要我用擴音器大聲叫『我愛妳』也行。雖然很肉麻，話憋在心�不講會吐血的。我再問妳一次，妳愛我嗎？」

她臉上紅潮消退，變成眼睛紅了。避開我的視線，顯然正在苦思脫身之法。

「不知道是吧？我給妳個線索。如果妳愛我，在淡水的時候妳看到我跟學妹在一起，一定會抓狂。」

「是我放你鴿子在先啊！」

「戀愛的時候是管不了這些的。就像妳明知道妳跟簡東洋已經分手，看到他跟別人在一起還是會難過一樣。但是當妳發現我另外約了學妹，妳卻只顧道歉，還想開溜，到了第二天還在問我是不是討厭妳。那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了，妳不愛我，只是怕得罪我而已。看妳在飯店收到簡訊的表現就知道了，妳•••其實還忘不了簡東洋。」

她沒回話，伸手摀住嘴。我想她的嘴唇一定在抖。

「因為妳很珍惜跟我的友情，不想跟我一刀兩斷。但是妳不能強迫我當妳朋友，只好強迫自己當我女朋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妳跟我交往之後完全變了個人，衣服打扮通通改掉也不再耍寶，天天跟在我身邊當老媽子。現在我想通了，妳這麼做，只是因為妳不知道該怎麼當我女朋友。」

「你說的是哪一國的文言文？我聽不懂！」

「那我就更白話一點。妳送我舊襪子，我卻送妳金項鍊，讓妳覺得很不安，只好強迫自己變成金項鍊來回報我。我說得對嗎？」

她狠狠地瞪著我，眼淚在大眼睛�閃爍，顯得魄力十足。

小年夜老哥訂的是飯店�的餐廳，他再三保證這餐廳很有名，絕對不是就近隨便訂的，看�面人滿為患就知道。

在我看來，這餐廳唯一有名的地方就只有可怕的價錢了。沙蟹豆腐羮�一堆殼，菜肉蒸餃的肉不是肉末，是肉塵；所謂的醉雞，指的是廚房把隻活雞用酒淹死後，再拔個毛切一切就直接送上桌。

即使如此，我父母還是邊吃邊不停稱讚，「好吃好吃，這餐廳真不錯。」講得我都以為他們盤子上那堆蟹殼是錯覺。

不談食物的時候，聊的全是新科碩士將來的計劃，還有若妍在日本的經歷。
老爸笑著問：「怎麼樣，到日本一趟，才知道沒人比得上我們家耀宗吧？」

若妍紅著臉微笑，沒有答話。那當然，當初被甩的可是她欸！

「妳放心，耀宗不會讓妳失望的，他從來沒讓我跟他媽失望過。」

我真想學那隻醉雞用酒淹死自己。

小穎非常努力地貫徹她的初衷──幫我挽回面子。

「伯父伯母，這次耀基期末考考得很好耶，他的貨銀期末報告還得了特優。」

爸爸一挑眉，「這年頭寫報告不是只要上網找資料抄一抄就好了嗎？真是輕鬆呢。」

「沒有，教授很嚴格的。而且全篇都要用英文，我寫得快瘋了，還要他教我教半天。」

爸爸又從碗�挑出一塊蟹殼丟到盤子上，「他媽媽是英文老師，他英文再不好就糟了。」

呵，老媽從我國中畢業後就沒再管過我的英文了，到底跟寫貨銀報告有什麼關係？

老爸又說：「高小姐我跟妳說吧，這位少爺高中的時候，有一次運動會要跑百米，他說什麼都一定要我跟他媽媽去看他跑，死吵活吵了好幾天，我們只好把工作排開去看。結果呢？去了只看到他跑最後一名。」

小穎小心地說：「那不是因為比賽前被同學撞倒，扭傷腳嗎？」

「他果然也跟妳說這套。找藉口的功夫真是一流。」

怒火在我胸口狂燒，一張口就會冒出煙來。「那不是藉口，是事實！」

「你哥小腿拉傷的時候還不是籃球比賽照樣贏？」

「籃球跟跑百米又不一樣。」

爸吃了一口飯，嘴�含糊的聲音很像在說：「藉口。」

老哥岔開話題，「說真的，人的緣份實在很奇妙。前陣子遇到小穎，妳還在一臉幸福談妳男朋友，現在妳卻成了耀基的女朋友，還真是想不到哩。」

我冷冷地說：「你有什麼不滿嗎？」

小穎在桌下狠狠踢我一腳，回答說：「是啊，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說到這個，妳跟妳前男友到底為什麼分手啊？」

小穎抓住我的手阻止我把筷子朝他扔去，笑著說：「基於長幼有序原則，大哥要不要先說說你跟若妍姐當初為什麼會分手呢？我一看到你們就覺得真是金童玉女，聽到分手嚇一大跳呢。」

若妍笑得有如豔紅的夾竹桃，「因為我不是他的菜。」

媽說：「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問呢？重要的是耀宗跟若妍又在一起了。有些東西就是要等失去才知道多重要，這也沒辦法。」

那為什麼老哥可以問小穎的過去？這話我忍著沒出口，免得被說愛計較。

飯後我們又回到爸媽的套房聊天，我決定找機會趁早離開。然而，彷彿在宣告今晚還不夠倒楣似地，小穎的手機又「嗶」了一聲，有簡訊。

馬的這群人不累啊！我不管了，絕對要他們好看！

「手機給我。」

「待會再看啦。」小穎的聲音有些啞。

「現在看，」我的聲音很冷，「可能是急事。」

老哥說：「如果是急事就會打電話，怎麼會發簡訊？」

「你閉嘴。」我對小穎說：「拿來。」

小穎瞪我，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手機。更妙的事發生了，居然不是我原先猜的人。

「好久不見，誠摯地祝福妳，新年快樂。 洋」

這傢伙•••還真會攪局啊！

我把手機還給她，她一看簡訊，倒抽了口冷氣，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嘴唇也在發顫。簡東洋真是有一手，到現在還能給她帶來這麼大的衝擊。我忽然覺得好累，全身力氣都飛走了。

老哥惡毒地說：「怎麼？什麼重要簡訊？」

我搖頭，「是廣告。」

爸爸皺眉，「你到底在等什麼重要簡訊？口氣這麼差。還有那到底是你的手機還是她的？你為什麼看她的手機？」

老哥嘖嘖兩聲，「還在蜜月期就查人家手機啊？這樣不太好吧，人家會以為你們感情出問題──開玩笑開玩笑，別介意。」

若妍嫣然一笑，「是啊耀基，查手機是查不出真正重要的東西的。」

我懶得問這話到底什麼意思，只想趕快走人。「不好意思，我跟小穎還有事，先走了。」

老哥說：「咦，不是還有蛋糕嗎？切了再走吧。」

「我去拿。」小穎快步走向吧台，打開蛋糕包裝。我知道她已經方寸大亂，正要去幫忙，事情就發生了。

「啊！」一聲驚叫，那個出自法國四星級師傅之手的訂做蛋糕整個砸在她自己身上，新洋裝上全是奶油。

以前在同學聚會時，她常會故意把東西打翻耍寶，只是這次可沒有人笑。她自己也笑不出來。

若妍連忙把她拉到洗手間去清洗衣服，媽媽從行李箱�挖出一套舊睡衣，要我拿給她換。

我把衣服從盥洗室門縫遞進去，然後站在門口等。忽然我彷彿靈魂出竅，再也聽不到�面若妍的柔聲安慰，小穎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還有我的三位骨肉至親站在落地窗旁低語的聲音。時間和空間似乎全扭曲了，我清楚地看到我們家的未來──或者是我的未來。

老哥會娶個大美女當老婆〈不能保證是不是若妍〉，出國留學拿博士，在大公司工作，從此再也不回家。我則留在家鄉，找個吃不飽餓不死的工作賺錢養爸媽，每天聽他們數落我的不是，順便加一句「要是耀宗在的話就吧啦吧啦吧啦」。

這就是我的人生。永遠贏不了老哥，永遠永遠成不了父母最驕傲的兒子。

而這樣的未來�面有沒有小穎呢？我不知道。

我看不到•••

爸媽在除夕前一天北上，去車站前我先去接小穎。

她穿著昨天走到韌帶斷掉〈是我的韌帶不是她的〉才買到的新洋裝，打扮得無懈可擊，也許老爸老媽真的會稱讚我的眼光也不一定。

我們又排演了一次迎接爸媽的情況。小穎三令五申，要我用最燦爛的笑容迎接爸媽，還要厚顏無恥地稱讚老爸的英挺和老媽的美麗，要是我笑得不夠燦爛就會被她捏臉。

練習結束正要出發，她的手機響了。奇怪的是我女朋友好像踩到低溫液態氮一樣，瞬間急凍，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只有眼球驚慌地轉向我又飛快轉開。

「妳怎麼不接？」

「是簡訊。待會再看，我們走吧。」

我拉住她，「是誰的簡訊？妳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

「我臉色本來就很難看。快點走啦。」看我不懂，她只好投降，「好啦，有另一個帥哥在追我，我保證叫他滾開，不然他就等著被機車撞死，好不好？」

我呵呵一笑，「好。」等她稍微放鬆，我一伸手搶走她的手提包。

「喂！」

叫出那則簡訊一看，我頓時眼冒金星。

另一個帥哥？帥個頭！簡訊�全是污言穢語，連英文都用上了，總之發信的人就是認定小穎應該為造成哈利學長、育欣學妹和簡東洋痛苦而被浸豬籠。

搞屁啊，學長跟學妹的事情都是我造成的，找小穎幹嘛？至於簡東洋，我想破了頭也搞不懂他有什麼痛苦。

「妳收到這種東西多久了？」

「•••一兩次。」

我看是一二十次吧！「妳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要幹嘛？讓你去找人家打架？還得你找得到他們才行啊。」

我氣往上衝，彷彿手機梗在喉嚨�──搞不好我真把它吞下去了。

「妳就這麼信不過我？這麼大的事妳跟我裝沒事？認定我沒辦法保護妳是不是？」

「神經，這種事本來就不用去理它啊。這年頭無聊的人就是這麼多，你要去跟他們比無聊嗎？等他們膩了就停手了嘛。要是跟你講事情不就又鬧大了？」

我咬牙切齒，「再怎麼樣都不該瞞我！」

「好好好，我錯了，我一定反省。拜託我們趕快走好嗎？要遲到了。」見我仍然不動，她歎了口氣，「我們自己過得好最重要，不要管別人怎麼說，okay？」

妳真的過得好嗎？

我不敢問。

爸媽一下了車，馬上高高興興拉著我老哥和若妍噓寒問暖。小穎輕推我，要我拿出之前特訓的成果。

「嗨，爸，嗨，媽。」

我笑不出來。完全笑不出來。

爸爸隨意對我點個頭，臉色跟我一樣難看。媽媽微微一笑，「耀基，你怎麼這麼瘦？」

「他呀，作息都不正常，三更半夜也不曉得在幹嘛，當然會瘦。」老哥永遠不忘把握機會戳我兩下。乾脆說我每晚忙著當牛郎算了！

「我之前在準備期末考。」我忍著不去瞪他，「這是我女朋友，小穎。」

小穎笑靨如花，「伯父伯母好！你們就跟耀基說的一樣耶，伯父好帥氣，伯母年輕又漂亮。」

「哦，謝謝。我們也聽過耀基提起妳，耀宗也說•••」

老哥打斷老媽，「我們該走了吧？」

他領著大家走出車站，我們當然也只能跟著走。小穎無奈地瞪了我一眼。

到了飯店，爸媽放好行李稍做休息，老哥去跟餐廳做確認，小穎堅持自己去拿蛋糕，要我留著陪爸媽聊天，若妍很好心地陪她去。

爸開了電視看政論節目，我決定把握機會向母親進攻。

「媽，妳覺得我女朋友怎麼樣？」

「呃，不錯啊。」母親大人的眼神有點飄忽。

「只有『不錯』而已？」

「我才剛認識她沒多久。」媽本想一句話把我打發掉，卻一不小心開了話匣。「耀基，媽不是跟你說過，談戀愛可以，不要破壞別人的感情嗎？」

又來了。我的太陽穴在跳動。我跟老哥一樣，一星期兩通電話回家報平安，但老哥就是有辦法往爸媽耳�灌一堆有的沒的。

「媽！我沒有•••」

「那個女孩是長得不錯，但你也不能用搶的啊。你今天把她搶過來，誰知道改天她會不會又被別人搶走？這種隨便換男朋友的女生媽不喜歡。」

「那老哥兩禮拜換一個女朋友妳怎麼不講？」帥，這種口氣真是太有幫助了。我壓下怒火，「小穎沒有換男朋友，是那男的自己亂疑心甩了她。小穎難過了好幾個月才跟我在一起，這樣也叫隨便嗎？老哥又不知道狀況，憑什麼亂講？」

老爸坐在巨大的扶手椅上，眼睛盯著四十二吋液晶螢幕，涼涼地開口，「我就叫妳不要講吧？現在年輕人談戀愛哪管妳老骨頭說什麼？不要多事了。」

媽歎了口氣，「也對，我又懂什麼呢？你自己喜歡就好。」

什麼跟什麼啊！

要不是其他人陸續回到套房�準備吃晚餐，我早就從窗台跳下去了。

[ 本帖最後由 killers 於 2009-2-6 09:25 編輯 ]

「來，吃飯。」

交往第三個星期，小穎開始每天幫我做便當，理由是外面的東西不營養又不衛生。這樣也好，期末考到了，我懶得為中餐煩心。

她放下二層保溫便當盒，再從手提袋拿出一個塑膠袋，�面是消毒過，薰得香噴噴的熱毛巾。「先擦手再吃。」

我乖乖擦了手，心�覺得自己好像幼稚園等開飯的小朋友。第一層飯盒是糙米飯，第二層是香煎雞塊、水煮菠菜和雕成花的水煮蛋。

「我把雞皮拿掉了，雞皮太油對身體不好。這個雕花是我爸教我的，我練習了好久。」

「妳白痴啊，念書都來不及了，還有時間弄這個？」

本以為她會回嗆我，「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嫌」或是「不吃拉倒」，誰知她的表情整個黯淡下來，垂著眼一言不發。

我頭皮發麻，不會吧？這樣就不高興了？她不是對我的賤嘴抵抗力超強嗎？

正想說些話打圓場，她又抬起頭來，短促地一笑。「啊，還有這個。」又拿出一個小水壺，倒了一杯深色液體，「洛神花茶，可以提神醒腦。」

「那妳吃什麼？」

她的便當盒�，是一個三明治，兩片薄到幾乎看不見的白土司夾著幾片蕃茄。

「妳就吃這個？連美乃滋都沒有。」

「美乃滋熱量太高，吃了會胖。」

我嚇得差點掉筷子。向來大口吃披薩的高小穎，居然會怕胖？看著眼前這個用叉子叉起切成小塊的三明治，秀氣地送進嘴�的女孩，越想越懷疑她到底是誰？

產生這種疑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開始交往以來，小穎不再染髮，也不再梳奇怪的髮型，而是每天仔細地上捲子，選髮夾和髮圈，衣服全是精心挑過，顏色一定跟我送她的項鍊搭配。她也不再擦七彩指甲油，黑唇膏更是列為拒往戶。她現在每天的化妝都足以上雜誌封面，每次喝過水或吃完東西，第一件事絕對是拿出鏡子補妝，一點都不馬虎。

很多人稱讚她變漂亮了，並且歸功於愛情的滋潤，她總是笑得非常優雅，完全不會露出牙齒。

我腦中不由自主浮現「超完美嬌妻」幾個字。之前看那部片是只覺得有夠扯，現在就算小穎忽然張嘴吐出鈔票，我也不會驚訝。

說到嬌妻我又想到另一件事。「妳昨天為什麼要打掃我家客廳？」

「因為你不喜歡別人動你的東西，所以我沒掃你房間。」

「不是啦，我是說那又不是妳該做的事。這個月輪到我哥打掃。」

當我昨天考完試回到家，看到她穿得漂漂亮亮跪在地上擦地板，差點以為我得了妄想症。

「就當做跟你哥聯絡感情嘛。他不贊成你跟我交往，不是嗎？」

「妳管他怎麼想！」

她沒回答，只是斜眼看我。我沈默下來。

當我哥知道我跟小穎正式交往時，臉上那副「我就知道，狗就是改不了吃屎」的表情，我一想起來就恨不得打掉他兩顆門牙。

也許，我真的不能不在意他的想法，但是讓我女朋友替他打掃房子，我更是超級不爽！

「你待會要做什麼？」小穎問。

「回圖書館念書。」

「不要啦，吃飽飯窩著讀書會消化不良，先去散個步幫助消化，腦筋才會清楚。對了，散步的時候要戴這個，」她從手提包拿出一頂毛線帽，「風大，戴著才不會頭痛。」

「妳那包包是小叮噹的口袋啊？」

她白我一眼，「我要是小叮噹，就拿自動答題機出來，你考試就不用愁了。我算過，只要你期末考平均96分以上，書卷獎還是拿得到。雖然第一名是不太可能，至少面子保住了。」

最後一句話讓我全身僵硬。「妳覺得沒得書卷獎就是沒面子嗎？」

她莫名其妙，「是你自己說的呀。」

沒錯，是我說的，我還說過「除了第一名，其他名次一文不值」。問題是，我不太習慣別人比我機車。

她看我一臉不受教的表情，歎了口氣，「你哥論文通過了，對不對？」

對。

「他跟你爹娘最喜歡的若妍復合了對不對？」

對。

「他還出錢讓你爸媽住五星級飯店過年，對不對？」

對。

「所以你成績不能太難看，不然就會很尷尬，不是嗎？」

我冷笑，「我成績再好也沒人希罕。」

「但是你自己希罕吧？」

這還真是難以辯駁啊，再怎樣我也得滿足我卑微可憐的自尊。小穎真的很了解我，她只是照我想要的方式做事，我沒什麼可埋怨的。

「妳過年真的要跟我們一起聚餐？那很無聊欸。」跟我爸媽老哥同桌吃飯，絕對不是全世界最愉快的差事。

「就是很無聊才要去陪你，免得你每次一提到家族聚餐就一張苦瓜臉。而且既然若妍要去，我當然也該去跟你爸媽打個招呼。」

老實說，我有很不好的預感。話說回來，跟我家人有關的預感通常都不是很好。

我吃完後，她伸手就把便當盒跟筷子接過去，我說：「我自己洗。」

「我來就好，你坐著休息吧。」

我衝口而出：「妳是怎麼了，為什麼忽然變成傳統中國婦女？」

「你不就是喜歡傳統古典型的女生嗎？當年還巴望著天天吃若妍做的菜哩。怎麼，不是若妍照顧你就不希罕是吧？」

「妳沒事扯若妍幹嘛？我是說妳不需要特別為我做些不習慣的事！」

「亂講，我本來就很賢慧。」

「是嗎？那妳會這樣給簡東洋做老媽子嗎？」話一出口我就知道我踩到大地雷了，我甚至還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腳炸成塊狀到處飛，上面還沾著我飛濺的腦漿。

小穎看起來真的很想把我碎屍萬段，但她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我馬上回來。」

我獨自把玩著她手織的毛線帽，或許是想像冷風吹在頭上的感覺，頭真的開始痛了。

第二天下午，我找小穎到福利社喝飲料。我點熱奶茶，她喝燒仙草，在露天座位坐下後，我才想到這�恰好就是我當初跟簡東洋吵架的地方。也就是在同一個地方，我向他拍胸脯保證，我跟小穎之間絕對只是朋友。

熱奶茶很燙，太甜又太膩，一點茶香都沒有，真不知道我點這個是要幹嘛。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一定要向小穎表明心意。

「我沒有跟學妹在一起。」

她看我一眼，沒吭聲。

「真的，我只是在路上遇到她，順便約她一起去。我只是•••」我只是笨只是沒有用心替妳著想只是沒有等妳•••媽的，為什麼跟她說話變得這麼難？

「你生氣了對不對？」小穎一句話讓我差點跳起來，「我沒有好好珍惜你送的禮物，又放你鴿子，現在你一定很討厭我吧？」

「我才沒•••」我太驚訝了，一時想不出話來。

她抬眼看我，眼中的脆弱讓我不忍卒睹。「昨天晚上學妹打電話給我，問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感覺。她說如果我喜歡你就要直說，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再霸佔著你。我說：『現在問這個也沒用，搞不好耀基早就不要我了。』」

「胡說！我•••」

「機車，機車！」柳丁慌慌張張朝我跑來，打斷了我的話，「你快點跑，他來找你了！」

我一頭霧水，「誰來找我？」

柳丁還沒回答，我已經看見哈利學長大步朝我走來。他身體僵直，眼中殺氣騰騰，顯然哈利波特蛻變成佛地魔了。

幾個同學追在他後面試圖勸阻他，「學長，冷靜點，有話好說。」當然是沒用。

我站起來還沒開口，他已經一拳揮了過來，頓時我的視界全變成黑的，血腥味衝入鼻腔，耳邊全是女生的尖叫聲。

小穎扶我起來，我才知道我摔倒了。她對學長大叫：「你幹什麼啊！」

學長指著我，咬牙切齒，「不要臉的爛人，口口聲聲說要幫我，背地�卻偷偷捅我，方便你自己追小穎！我早知道你很機車，可真沒想到你這麼卑鄙！」

小穎說：「你亂講什麼，機車從來沒說過你壞話！」

「哪用得著講？他只要端出學友的身分就萬事搞定了。明明自己也喜歡你，表面上一直擺一副大公無私的嘴臉，給我出一堆餿主意叫我不要去找妳，再利用妳對他沒戒心天天黏著妳，讓別的男生沒辦法接近，真是好毒的手段！我看簡東洋八成就是被你這樣搓掉的吧？學友的身分是這樣用的嗎？林耀基，你沒資格當別人的學友，你根本沒資格當人！」

「你講得太過份了！」

我阻止小穎說下去，眼前的金星已經消失，讓我看清我的對手。既然他把我當成這種人，那我也不用客氣。要戰就來吧，我現在火氣正大著哩。

「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就是這種人。那又怎樣呢？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只要到處嚷嚷你喜歡小穎，人就是你的？想得美！憑什麼我要幫你？憑什麼我不可以喜歡小穎？我比你更喜歡小穎，超過你十倍二十倍！學友又怎麼樣？又不是我自己要當她學友的！」

唉，又把胃腸膽汁吐了一地。隨便，我不管了。

學長嗤之以鼻，「說得好聽！你除了耍賤以外還會什麼？小穎，他是不是常常跟妳甜言蜜語，說什麼身為麻吉一定會陪妳度過傷心期？是不是晚上會載妳出去兜風散心？是不是會買一堆漂亮的禮物討妳歡心？這些都只是花招而已！他做得到的事我也做得到，而且還做得比他更好，至少我不會利用妳的友情跟信任佔妳便宜。妳別再被這個虛偽小人騙了，相信我一次吧！」

他的眼睛盯在小穎臉上，目光充滿哀求沒有一絲作偽。我看得出來，他吐出的不是胃腸膽汁而是他的心，我幾乎看得到血。

也許，我說我喜歡小穎勝過他二十倍是誇張了些。大概頂多五倍吧。

小穎轉頭看我，我真怕她看出我的心虛。然後她轉回去看著學長。

「學長，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我討厭隨便用暴力的人，不管他有什麼理由。第二，機車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你也不能。」

學長的臉一下子全白了，看來隨時會踉蹌倒下。他雙唇發顫，似乎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一言不發，轉頭走開了。同學們自動分開讓出一條路來，無聲目送他，活像在列隊給即將切腹的武士送行，即使是最愛湊熱鬧的柳丁也一臉陰沈，就像此時的天色一樣。

看著學長模糊的背影，我心�沒有一絲痛快，嘴角的傷口倒是痛得很。我想告訴他，曾經有那麼一刻，我是真心想祝福他和小穎，真的。

只是跟他說這些也沒用吧。

小穎拿出衛生紙輕按我的傷口，「痛不痛？要不要去醫務室？」我搖頭，當然是騙她的，超痛。

「對不起，害你被揍。」

這三個字真正戳中我的神經，「妳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道歉？明明沒做錯事道什麼歉？妳這樣讓我很難過，我•••」

接下來我就說不出話了，因為她湊上來在我嘴角一吻，離嘴唇很近。

「那麼這樣可以嗎？」她嫣然一笑，「既然你不想當我學友，就當我男朋友吧。意下如何呢？」

我想我真的暈了。

「妳•••妳怎麼來了？」

「我身體好多啦，又聽說你還是要來淡水，我就追著來了。怎麼樣，這招夠賤吧？有沒有嚇到？」她笑著拍我，「對不起嘛，今天我會補償你的。」

「學長，東西拿到了嗎•••」這時學妹走進店�，一看到小穎頓時呆若木雞，小穎的笑容也凍結了。

大臉宅男吹了聲口哨，「哎喲，被抓包了。」看我們三個人全部僵住，他又說：「要打架去外面打，不要影響我作生意。」

你根本沒生意。我懶得提醒他。

我最後一個踏出門口，聽到宅男的咕噥聲，「長那樣也能騙到兩個妹•••」

要不是我自己正是麻煩一堆，我還真想安慰他兩句。宅男店長，把不到妹不用難過，你去整容一下，再去照照水井，搞不好貞子會要你。

我再次確認，高小穎絕對沒宿醉。她氣色相當不錯，只是在看到學妹之後有些發青。顯然她打扮了一番，頭髮上過捲子，一綹綹精緻的波浪垂在耳邊。臉上仔細地上了妝，穿著她最喜歡的米黃高領針織衫和牛仔褲。而她的脖子上，戴著我送她的項鍊。

我有點生氣。氣她在我正要下定決心放棄她的時候，又這樣忽然出現，而且模樣這麼可愛，足以破壞我所有的決心，為她作牛作馬也甘願。我更生氣的是，我居然讓她看到我跟學妹在一起。

學妹微微往我身上靠，嫣然一笑，「學姐，真巧啊。今天學長約我來淡水玩，沒想到會碰到妳。」

她的語氣讓我有些困惑，轉頭看到她笑容滿面，眼睛卻犀利地盯著小穎不放，我知道她也生氣了。

小穎完全慌了手腳，看看我又看看學妹，「哦，對不起，我本來身體不太舒服，後來比較好就出來走走。那，你們慢慢玩吧，我不打擾了，掰掰。」

看到她轉身，我完全不加思索，伸手一把拉住她。她回頭看我，我也看著她，嘴巴完全失去作用。

「機車？」

我無話可說，完全說不出話來。但是我知道一件事：不能放她走，要是放手我就會終身遺憾。

「機車！你在幹嘛？」小穎齜牙咧嘴地要我放手，一面對學妹露出愚蠢的微笑。「他，他有時候就會這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在我身後，學妹開口了。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讓我血液結凍的怒氣。

「學長，就麻煩你送我跟學姐回家吧。」

路上氣氛尷尬，小穎原本還試圖打開話匣，沒有成功，就這麼沈默下去。我從照後鏡�偷瞄後座兩個女孩，育欣一言不發在鏡子�回望我，小穎則是一臉驚慌，好像自己闖了大禍。

我不知道她在緊張什麼。放我鴿子的確很該死，但是當我在書店看到她的那刻，我就原諒她了。不，不是原諒，我真正理解了她的心情。

她今天失約的原因，跟我當初推開她的理由是一樣的：害怕。害怕自己內心的變化，害怕舊的默契即將崩壞，新的默契卻還沒有建立起來，害怕未來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

如果今天的約會順利，就代表我們從此不再是學友而是男女朋友，然後呢？說真的我也不知道。

小穎很害怕，所以她退縮了。但她還是勇敢地踏出第一步，她為了我精心打扮，為了我忍著宿醉〈？〉大老遠跑來淡水找我，我卻讓她看到我跟學妹在一起。

為什麼我不肯耐心點，乖乖打道回府，等她調整好心情再做打算，而是要隨便拉個人當她的替身？真的不能一天沒女人嗎？這樣跟哈利學長那副猴急樣有什麼差別？

不但如此，我還再次傷害學妹。她知道我心情不好，專程陪我來散心，而我卻一看到小穎就失了魂。

我剛剛實在不應該上車，應該直接去跳淡水河才對。

在安靜無聲中，我把兩個女孩送回家。兩個人都是安靜地下車，學妹頭也不回地走進家門，小穎則對我揮揮手，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本來今天有一堆話要告訴她的，結果什麼也沒說。

還了車，我筋疲力竭地回到家�，以為這倒楣的一天該結束了，沒想到更嗆的還在後頭。

客廳�有一男一女捲成麻花狀，玩得正開心，兩人身上的布料都只夠做條抹布。男的當然是我老哥，女的是劉若妍。

「哈囉，耀基，好久不見。」若妍趴在我老哥胸口向我打招呼，臉泛桃花，兩眼含春。

她終於成為我老哥的大菜了，恭喜恭喜。

「你怎麼這麼早回來？我以為你今天睡外面。」雖然被撞見活春宮，老哥可是一點尷尬的表情都沒有，「想不到吧？我跟若妍復合了。果然舊愛還是最美
啊。」

「你說是就是。」轉身朝外走，我可不想當免費的A片聽眾。

「等一下，我跟你說，」老哥叫住我，「我跟爸媽說好了，我們今年不回家過年。」

「我們？」他不回家是他的事，牽拖我幹嘛？

他得意地一笑，「為了慶祝我得到碩士學位，爸媽要上來過節。」

「可是這�住不下。」

「我在飯店給他們訂了房間，年夜飯的餐廳也決定了。放心，錢我出。爸媽辛苦那麼久，也該讓他們住住五星飯店享受一下。」他捏捏若妍的臉頰，把她逗得格格直笑，「吃年夜飯的時候，爸媽看到若妍也在，一定很高興。等於我今年一口氣送他們三份大禮。」

「真是恭喜你了。」我說著就出了家門。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而且不冷，風強了些，陽光卻是少見的明亮。我起了個大早，一看到出太陽，立刻感到雀躍不已，連血液都流得比平常順暢。這就是小穎所說的「心中有蝴蝶飛舞」嗎？

不，更像是外頭的世界有東西在呼喚我，告訴我今天有好事要發生，有好東西在等我。

換成以往我一定會認為是死神的呼喚，要是真的出門鐵定會出車禍掛掉，但是今天我願意感性一次。

開著車出去買花，轉了半天我才想到，元旦的清早，有哪家花店會開門啊？白痴！

跟小穎約的時間已經快到了，我只好先放棄買花，趕快去接她。離她家還差一條街，正在等紅燈的時候，她倒先打來了。

「喂，妳等一下，我馬上就到妳家了。」

「不，不是•••」她的聲音很細微，卻有某種奇怪的音色，讓我打從心�發冷。「對不起，機車，我昨天喝太多酒，吐了一晚上，現在頭很痛，胃也不舒服。我想，我今天不能去了•••」

「叭！」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抗議，燈號已經轉綠了。

我感到我的魂飛掉一半，浮在空中看著剩下一半的我機械地踩油門前進，對著手機毫無抑揚頓挫地說：「沒關係，妳休息吧。」不等她道歉完就掛上電話。

轉換車子方向的時候，太陽也躲回雲層�了，它今天擺明著是出來騙人的。我也不再聽到呼喚聲了，就算有也是死神的呼喚。

我不相信她宿醉。她聽來很虛弱，但是虛弱得太假了，我又不是沒宿醉過。
自己約我出來，卻又編藉口放我鴿子，高小穎，妳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別人拿我當傻瓜我都可以忍受，居然連她也這樣對待我！我受夠了！

現在要怎樣，回家嗎？不，我不想再面對老哥那張臉，一天受一次侮辱就夠了。

我開著車到處亂轉，沒有地方去，沒有人歡迎我。這個城市剛剛狂歡結束，我的新年卻還沒有來。

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開進了住宅區，在小巷�鑽來鑽去。轉彎的時候忽然一個人影閃出來，我連忙踩煞車才沒撞上。然後我發現那個人居然是育欣學妹。

「學妹？妳在這�做什麼？」

她指指旁邊的公寓，「我家住這呀。學長你為什麼來這�呢？」

「我，呃，出來兜風。」

今天學妹紮著一條麻花辮，上身是紅條紋的長版毛衣，下身搭緊身褲，看起來非常漂亮。她清澈的雙眼擔心地看著我，顯然沒宿醉，真是太好了。

「學長，你還好吧？你臉色怪怪的。」

我還好嗎？我好得很。只是成績亂七八糟被老哥吐槽，以為終於可以跟喜歡的女孩約會結果新年第一天就被人放鴿子，現在有家歸不得，大家都快快樂樂只有我寂寞得要死，我好得不得了哩！

這些話我沒說出口，而是說出另一句話。「我沒事啊，只是有點無聊。學妹妳有沒有空？要不要去淡水玩？」

※

車子還沒開出市區，放我鴿子的人就打來了。

「嗨，今天真的很對不起。你現在在哪？」

聲音從免持聽筒�播出來，旁邊的學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在哪？當然是在開車去淡水啦。新的一年就要有新的開始嘛，不是嗎？」

「哦，這樣啊。那，祝你玩得開心。」

我發出張狂的笑聲，「放心，沒問題，妳也多保重啊。」又是不等她回答就切了電話。

學妹好心地說：「也許她是真的身體不舒服。」

「是啊。」我不想再提這事。

現在可好，惡性循環又開始了。我在小穎身上受到挫折，就隨便拉學妹排解寂寞，順道又欠她更多人情。

但我顧不了這麼多。如果我得自己一個人開著車混過這個元旦，搞不好真的會出車禍。

學妹看出我不想講話，輕拍我臂膀。這個小動作讓我心情好了些。一點點。

淡水昨天應該是開了跨年晚會，白天一到，老街還是人山人海。為了補償學妹，我下定決心將小穎丟到一邊，專心陪她逛。說真的，除了話題常常接不下去造成冷場以外，我們玩得還挺開心的。

正在一家電玩店�玩太鼓達人的時候，小穎又打來了。我真的很想把電話砸爛，為什麼每當我心情快要好轉，她就要出現？

「你到淡水了嗎？在哪�？」

「老街。」我沒好氣地說。

「你記不記得我們上次去的那家漫畫書店？」

「記得啊。」

「那你現在到店�去一趟，那邊有要給你的東西。」

「聽妳亂蓋，書店�怎麼會有給我的東西？」

「因為我覺得今天很對不起你，特別拜託店長幫你準備了禮物。」

不能否認，聽到這話我的火氣頓時消了三成。真沒骨氣。

「妳連漫畫書店的店長都認識？」

「不認識，只要一通電話，再跟人家拉拉交情就好辦了。反正你快去就是了，跟櫃台說你是林耀基，來拿你的東西。」

「妳可別耍我啊。」我今天已經被耍夠了。

「人格擔保。反正你一定要去，而且現在就要去哦！不然店長搞不好待會要關門了。」

上次跟小穎來淡水老街，因為不是假日，很多店都早早關門了。我們兩個沒地方去，無聊得要死。偏偏又下起大雨，連車都騎不了。幸好小穎找到一家又小又髒，卻通宵營業的漫畫書店，我們就躲進去看了整晚的漫畫。對當時的我來說，那可是少有的墮落行為。

店面還是這麼破，學妹不想進去，在外面等。店�沒什麼人，只有一個女孩背對著我埋頭看漫畫。櫃台店員是個大餅臉蓄鬚的宅男，似乎不是上次那個，只是表情一樣臭。

「你好，我是林耀基，聽說這�有我的東西？」

大臉宅男抬頭看我，因為皺眉的關係，那對綠豆眼顯得更小。「林耀基？沒聽過。」

啥？不會吧？莫非高小穎又晃點我？

「可是我朋友明明叫我來這邊拿東西，她還說跟你們店長講好了。」

「我就是店長。沒有人跟我講好什麼，我也不知道你朋友是誰。」

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哎呀，你朋友耍你耶，好壞哦。這種小人趕快把她甩了吧。」

我轉身，剛才背對著我的女孩，現在站在我面前笑靨如花。她的芳名就叫做高小穎。

我跟小穎從此沒再提起那條項鍊，非常有默契地假裝沒這回事。



小穎的作息日漸正常，話也變多了，班上又開始時常聽見她的瞎掰胡扯。但是她卻不再像以前一樣，三不五時拉著我唱雙簧，而我也盡量減少跟她交談。就算有時她主動找我聊天，我也總是三言兩語就打發掉。



「嘿，機車，你有沒有看昨晚的CSI？」只不過為了聊電視，有必要笑得這麼熱切嗎？太噁了吧。



我的眼睛仍然盯在書上，「沒看。」



「你這麼早就在準備期末考啊？這麼用功。」



「不是。」為了賺錢買妳的項鍊，多兼了一個家教。我沒把下一句話說出來。



「那你在忙什麼？」



「沒有。」



連著三次回答都只有兩個字，她知道我不想理她，朝我吐舌扮個大鬼臉就走開了。



我不是在生她的氣，只是不太想說話而已。我絕對，絕對沒有記恨那條項鍊的事。拜託，男子漢大丈夫，為這點小事計較像什麼話？既然送了她就是她的東西，就算她要拿去丟垃圾桶也是她的權利，根本不需要生氣。



我只是因為最近發生太多事，加上期中考沒考好，壓力有點大，沒心情陪她搞笑。



但是當她走遠，我又感到一陣後悔。她站在教室門口跟柳丁聊天，笑聲一陣陣傳進我耳中，更是刺得我全身不舒服。



難得小穎心情好，為什麼不跟她多聊幾句？



小穎感覺到我在看她，回頭看我，我立刻把目光又移回書上。



馬的有夠幼稚！



就在這種鬱卒的情況下，耶誕宿營的日子來了。



公車在山�繞了二十幾分鐘，又爬了約半小時的上坡路，來到訂好的民宿，是一般民宅改建的。



高小穎的天才腦袋再度啟動，「我覺得現在的民宿都太保守了，應該多點特色才對。如果我是老板，就把每個床位都弄成棺材，工作人員全部打扮成吸血鬼，搞不好可以大賺呢。」



「no，no，no，」阿雷搖頭，「既然民宿都叫做什麼什麼『山莊』，就應該多點武俠片的氣氛，放些秘笈練功房或機關之類的。不過神祕的山莊�通常都會住個傾國傾城的大美女，這就比較難找了。」



「那有什麼難的？」芊芊又開始大言不慚，「有我在呀。高小穎，以後如果妳要開民宿，找我當代言人就對了！」



之前搭公車走彎曲的山路我都沒暈車，這下卻開始有點想吐了。



可能是因為天氣冷的關係，森林遊樂區假日也沒什麼人。我們一行七八個人，晃晃悠悠地上山，隊伍拖得長長地。



我走在隊伍後頭，小穎離我不到三公尺。我正想著要不要主動找她聊天，彌補這幾天的冷淡，冷不防後面柳丁一把揪住我。



「機車，我問你，你是不是跟育欣學妹約會？」



我倒抽一口冷氣，想叫他閉嘴卻已經來不及，前面的小穎停住腳步，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們。「真的？」



「我學妹說的。」柳丁一臉控訴的表情，「她說機車帶育欣去看畫展，還找她一起去買東西。林機車你真的很不夠意思欸，明知道我喜歡育欣學妹還這樣！」



我真的很想掐死他。「你話講清楚，不是我帶學妹去，是學妹找我去。人家約我，我有什麼辦法？」



「你可以拒絕，再不然找我一起去啊。」



「拜託，這樣多失禮啊！」



「總之你瞞著我追學妹就是不對！」



我火冒三丈，「我沒有在追學妹！」



小穎嘿嘿兩聲，「哦，原來機車最近就是在忙這個啊。」



「高小穎妳少起鬨行不行？我說了我沒有在追學妹！」



「是嗎？」柳丁說：「可是我學妹還說，她有一次看到你跟育欣兩個在中庭那邊含情脈脈對望，不曉得在說什麼。」



誰「含情脈脈對望」了？這傢伙的學妹跟他一樣白目！



「你聽你學妹亂講！」



「好了啦，柳丁。」小穎說：「戀愛這種事你也控制不了啊。你追學妹也有一陣子了，一點進展都沒有，機車一出手就得分，這能怪誰呢？學妹就是喜歡機車，這也沒辦法。」



「高小穎妳惦惦行不行？」我快炸開了。



柳丁還是憤憤不平，「我不是氣他追學妹，是氣他喜歡學妹居然沒告訴我，好歹事先講開，大家公平競爭嘛。一聲不悶自己進行，這還算哥兒們嗎？」



「唉，你生什麼氣，他連我這個學友都沒講呢。」



我終於發現，小穎雖然嘴角帶笑，眼睛卻完全沒在笑。認識這麼久，她從來不曾用這種冷冽，甚至帶著敵意的眼神看我。



「妳聽好，我•••」



「柳丁，我看我們兩個先走，讓他自己沈浸在愛河�吧。」



「喂，給我等一下！」我想攔住他們，但小穎拖著柳丁，回頭向我搖搖手指。



「不准跟上來。」



我只能無語問蒼天。到底是招誰惹誰啊！



不過，單獨走山路倒是可以幫助我清理亂烘烘的腦袋。小穎很明顯地是在生氣，但是她為什麼要生氣？只因為我跟學妹出去沒跟她說？



都已經說了我沒在追學妹，她居然相信柳丁不相信我，這也實在太傷感情了。



莫非她在吃醋？



別傻了。只要她身邊的男人對她稍微表示一點好感，她就會逃得遠遠地，哪有那個閒功夫吃醋？這點我比誰都清楚。



既然如此，她應該很慶幸我跟別的女生來往才對吧？這樣才表示我是安全的。



那她到底在氣什麼？



靠，女人怎麼這麼麻煩啊！



當我走到旅客中心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全圍坐在露天桌旁聊天了。小穎還算給面子，挪了個空位給我坐。



沒用的芊芊正趴在桌上大呼小叫。「好累哦，剛剛一下車就一直走到現在，前面還有那麼遠的路，人家東西好重，腳好痠•••」



我吐她，「才走這麼一小段山路就腳痠？有沒有這麼遜啊！」



小穎輕戳我一下，「你自己做錯事還好意思虧別人？快去幫芊芊背背包，我要懲罰你！」



阿雷問：「為什麼要懲罰他？」



小穎重重哼了一聲，「這位仁兄啊，他偷偷暗戀育欣學妹，居然沒、跟、我、說！」她每說一字就打我一下，力道比平日重了些。



我還來不及辯解，其他人早就開始起鬨了。



「厚，機車，原來你喜歡育欣學妹哦？」



「你果然也是男人啊。」



「不過我看你沒什麼希望欸。」



我自暴自棄地想，算了，反正今天不會更慘了。誰知我小看了某人的攻擊力。



芊芊從桌上抬起頭來，一臉驚訝地說：「咦，機車不是喜歡小穎嗎？」



媽呀─────────！



那一瞬間，全場一片寂靜，我以為我嚇到剉屎了。

第五章

為什麼不能跟朋友談戀愛？

因為朋友應該是在妳傷心流淚時給妳安慰的人，而不是讓妳流淚的那個人。

※

滿月圓一行的後遺症我一直沒去收拾，根本沒辦法收拾。對那些跑來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小穎的好事之徒，我一律回以「干你屁事」。

一個星期以來我們對彼此視而不見，讓我很難受。二年的友誼難道就這麼沒了嗎？為什麼我就是管不住自己嘴巴？

但是，每當我想去向小穎求和，讓一切回復原狀的時候，心�又會有另一個聲音阻止我。

不可能回復原狀，我已經沒辦法再假裝下去了。

小穎想要的是朋友，當她迷失方向到處亂撞的時候，會留在原地等她，讓她可以安心回來的人，但我不是。我會追著她跑，緊緊地抓著她不讓她離開。如果她不能接受這點，就表示我跟她緣份已盡。

雖然想清楚了，每當我看到她蓋過的毯子，回想她裹在�面學蝸牛爬的模樣，還是覺得胸口滯悶。

那個時候真是幸福啊。

十二月三十一日，大家都在忙著討論哪�的狂歡倒數最好玩。我唯一的計劃就是留在房間�，陪我的課本倒數。

上完最後一堂課，小穎居然自己跑來找我，劈頭就是一句，「你明天要做什麼？」

「沒做什麼。」

「我明天想去淡水玩，你要不要去？」

光是她主動跟我說話就夠我樂昏頭了，再約我出去玩更是天大的好運。我想也沒想就回答：「好啊。」

不對不對，等等。這趟出去又代表什麼？表示我們仍是一對嘻嘻哈哈的學友，項鍊糾紛還有山上那齣鬧劇從沒發生過，以後又可以繼續輕鬆過日子？這是不可能的。我已經覺悟，這樣下去不會有好結果。

「我看還是算了吧，現在不是時候。」

「哦，你要念書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轉頭，我發現芊芊和柳丁，還有其他幾個白目正站在不遠的柱子旁，拉長耳朵聽我們說話。

我懶得罵這群神經病，拖著她來到人比較少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現在不是裝傻的時候。那條項鍊既然妳不喜歡就把它扔掉，但是妳不可能假裝我沒有送妳，也不可能假裝妳不懂我的意思。如果妳以為去淡水玩一趟，就可以假裝一切正常什麼事都沒有，那妳真的是想錯了。我跟妳永遠不會回到以前的狀況，妳以後再也不能來我房間喝啤酒過夜，也不可以隨隨便便在我面前躺下，更不可以動不動靠到我身上；不管是金門還是馬祖，帶顏色的笑話通通不能講。為什麼？因為一切都不會跟以前一樣了，我沒那個心情也沒那個力氣再陪妳玩好朋友遊戲，不行就是不行！聽懂了沒？」

一大串話講完，我有點喘，也有些羞愧。我向來最討厭別人講話吧啦吧啦講不停，如果換成自己話說得太多太急，更是尷尬無比。尤其是這種關於感情的事，要是講太多，就會覺得從嘴�出來的不只是話，連胃腸膽汁一起吐出來了，真是難看到爆。

相對於我的激動，小穎可真是船過水無痕。

「好朋友『遊戲』是吧？原來你是這樣看待麻吉的，我還真是沒想到。」她說：「你說我們不能再跟以前一樣，我也不想跟以前一樣。我今天來約你，是因為今天是一年的最後一天，而今年過得遜斃了；明天是新的一年，我想要有個好的開始，把所有包袱全部丟掉，重新洗牌重頭開始。我認為我跟你會有新的發展，所以才約你，既然你不要，那就•••」

我打斷她，「我明天九點去接妳。」

新的發展，說穿了不就是約會嗎？我怎麼可能拒絕？

既然是重要的第一次約會，當然要精心安排。我不想元旦就擠捷運，決定開車載她。

當晚我忙著四處打電話找人借車，偏偏一夥人都倒數去了，找了半天，總算有人可以拔刀相助。

我連聲道謝，穿好衣服正要過去拿車，給老哥攔住了。

他論文剛通過，原本臉上一直掛著笑容，賤得讓人恨不得揮拳打斷他鼻子，這時臉色卻沈了下來。

「你是不是該注意點啊？快期末考了不是嗎？上次期中考你考差可以推給生病，現在你有什麼藉口？你考完試都在幹什麼？先是上台主持什麼莫名其妙的節目，然後為了高小穎團團轉，耶誕節才剛上山去玩過，明天居然又要出去？我知道你交了漂亮女朋友很爽，但是你最近有點得意忘形了。我好不容易寫完論文想讓爸媽開心一下，你可別拿你的爛成績來破壞氣氛。」

「這、不、關、你、事。」我一直提醒自己，冷靜，冷靜。明天要跟小穎約會了，不要在這時候破壞心情。

「我說了，既然你跟我住，我就必須對你負責。要是你成績退步，我會沒辦法跟爸媽交代。」

「少來這套，我的房租我自己付，你憑哪點管我？」

他挑釁地瞪我，「憑我是你哥，憑我比你優秀，你不服嗎？」

「我沒什麼好不服的啊，反正你比我早出生，八成也比我早死。」

他還想再回罵，偏偏手機響了，雖然心有不甘，他還是很快地接起電話，開始情話綿綿，我趁機落跑。

領了車，加完油再洗完車，回家時老哥已經出門去了，謝天謝地。

我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把握機會，跟小穎把話講開，還要問清楚她所謂的「新的發展」指的是什麼。算了，乾脆直接買束花跪在她面前請她跟我交往，雖說這樣實在太聳，但是復古有復古的美感，不是嗎？

小穎同樣是一副眼珠快要滾出來的表情。「妳在說什麼呀？」

「不是嗎？不然他幹嘛三更半夜載妳去內湖，還買那麼好的項鍊送妳？」

這時我終於知道，「花痴」這種生物的可怕。首先，因為她是花痴，對男女之間的事特別敏感，一猜就中；第二，因為她是花痴，她講話絕對不會考慮時間地點。所以你永遠無法預測她什麼時候會把一夥原子彈丟在你頭頂，正中紅心。

小穎的舌頭有些失靈了。「那個，去內湖是，是因為我玩太瘋他看不下去，項鍊，項鍊是•••」她求助似地看著我，我就像被抽了一鞭的牛一樣，嘴巴自己動起來了。

「唉喲，我是看她長這麼大沒收過一次像樣的禮物，可憐她而已，妳想太多了啦。那項鍊也沒多貴，我在地攤買的，幹嘛這麼大驚小怪？而且妳沒看她拿到項鍊的德性，活像我送她一桶蛆一樣？妳覺得我會笨到沒事花上幾千塊，只為看她那張臭臉嗎？」

這話一出口，我被我自己的尖銳語氣嚇了一跳。不用回頭也可以想見小穎現在一定是表情僵硬。

再怎麼牽托也沒用，事實就是，對於小穎那天把項鍊揮開的舉動，我真的，非常，非常不爽。

芊芊歪著頭〈她以為這樣很可愛〉，說：「是嗎？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常常盯著小穎看？」

靠，佛祖觀音基督聖母阿拉，誰都好，來個人救救我啊！我保證我以後會初一十五努力拜拜，每年清明節一定陪爹娘上山掃墓，每個月捐五千塊給慈善團體，不，還是一千就好•••

阿雷拿著報紙搧風，懶洋洋地說：「奇怪了，妳又怎麼知道機車盯著小穎？難道妳整天盯著機車看嗎？」

雷同學，你果真是我的救星！你是救世主，尼歐第二，不，基努李維也沒你帥，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哪有，人家只是想要他幫我介紹跟他哥認識，才多看他幾眼嘛，結果每次都看他像個呆瓜一樣一直看著小穎。」   

誰是呆瓜呀！

「好了，該走了，前面還有很多路呢。」阿雷直接轉移眾人注意力。

走了幾百公尺的登山步道，看了兩個瀑布，但我只記得其他人看著我的奇怪眼神。這段時間我只跟小穎說過一句話。那時她落在隊伍最後面，我留下來等她。

「走快點。」

「嗯。」

她超前我，我們誰也沒正眼看對方。

晚上大夥又累又髒地回到民宿，洗完澡就一個個躺平了。我睡不著，到院子�吹風。

冬天的山上真的有夠冷，風刮得我頭都痛了。雲也很厚，看不到星星。但是我不想進房。

「你真遜啊。」阿雷也出來了，坐在入口的台階上。「換成別人早就把握機會當眾告白了，你居然在那�找藉口否認，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頭啦。你沒看小穎躲哈利學長像躲老虎一樣？要是我真跟她告白，她不馬上搬去北極才怪。」

阿雷挑眉，一臉得意的笑容。「這麼說來，你是承認嘍？」

我懶得開口罵他，只是回敬他一根中指。

「你以為你能瞞到什麼時候？班上認為你跟小穎有曖昧的人，絕對不止芊芊一個，再抵賴也沒用。你乾脆點，大大方方承認，心�不是比較輕鬆嗎？」

「有完沒完？拜託你們不要只顧自己好玩就亂起鬨，害我跟小穎連朋友都做不成，OK？」

「做不成朋友，真有那麼嚴重嗎？」阿雷有時會說出讓我很難招架的話。「同學，我們大三已經過一半了，接下來上大四，再過一年就畢業。到那時候，今天晚上擠一間通舖睡覺的人，有幾個人會保持聯絡，你要不要賭賭看？你想說你們是學友對吧？SO WHAT？一旦各奔前程，就什麼都不是了。」

我很想回說我跟小穎不會這樣，卻覺得舌頭有千斤重。我們真的不會這樣嗎？

「我可不像你那麼悲觀。只要有心，一定可以維持下去的。」

「是啊，只是在這種狀況下，你能維持多久？連一條項鍊都可以讓你氣成這樣，你可以忍受看著她交新男友，跟別人結婚嗎？」

我啞口無言。我最討厭被人駁得啞口無言，所以腦筋一轉，想到一句聰明的回話。

「能撐多久就多久啊。你不是也說過，人跟人的緣分有期限，所以在期限到之前要珍惜，好好相處嗎？我是在遵照你的高見咩。」

「真是榮幸啊。」他說：「不過我老實告訴你，早在你對小穎產生感覺的時候，你的期限就已經到了。」

第二天直到下山回家，我跟小穎一直沒交談。回到家，我覺得這樣不是辦法，撥了電話給她。

「嘿，什麼事啊？」她的聲音很愉快，一聽就知道是裝的。

「我說，妳也知道芊芊那張嘴，她沒事就愛亂講話，妳不要聽她那套。」

「拜託，白痴都知道芊芊是在開玩笑，我才不會在意哩。倒是你這樣講對芊芊很失禮哦。話說回來，你講話要是不失禮就不是林機車了。」

「是是。」我沒力再扯，正要掛斷，她又開口了。

「對了，你還會再跟學妹出去嗎？」

她聽來有些緊張，似乎還有些期盼。聽在我因為吹了整晚冷風而發脹的腦袋�，卻是無比刺耳。

可不可以不要再扯學妹出來了？我已經，很煩，很累了。

腦中某個部分忽然斷線，我想也不想地回答：「妳希望我跟她在一起嗎？」

「•••是我在問你呀。」

「我也在問妳。如果我跟學妹在一起，妳會比較開心嗎？還是會生氣？像妳在山上的時候一樣生氣？」我真希望來個人把我的嘴貼起來，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如果我跟學妹在一起，妳就不會一看到我就倒彈了嗎？妳到底希望我怎麼樣？說呀。」

小穎似乎被我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過了許久，話筒�才傳來她細微的聲音。

「我•••」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將電話切掉。瞪著電話，眼前金星亂冒，腦子�天旋地轉，心臟跳得像鑽孔機。

搞什麼啊！

在我嗡嗡叫的耳中，一個聲音冷冷地說著：期限已經到了。

[ 本帖最後由 killers 於 2009-1-23 13:05 編輯 ]

我和小穎約在十二月十五日開班會那天交換禮物。

在班會上，阿雷宣布今年的耶誕晚會改成耶誕宿營，去滿月圓健行，主辦人正是他班代大人。一群耶誕節沒人陪的曠男怨女紛紛舉手報名，我也參加了，因為小穎硬是抓著我的手高高舉起。當完宅女後，她現在又靜極思動想親近大自然了。

散會後我們兩個來到交誼廳。撞球桌旁圍了一群人，顯然是在比賽，不斷傳出加油聲。

「得分！得分！進洞，進洞！」喊得我的心臟也開始亂跳了。

我到底在緊張什麼？我們已經交換過無數次禮物，只要一臉不在意地塞給她不就得了？

「來，請收下，這是我為你精心準備的大禮！」小穎把一個紙包遞過來，是用美妝店的DM包的，正上方就是衛生棉降價的廣告，想也知道她是故意的。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笑容，我忽然心情大好。有多久沒看到她笑了？也許她真的沒事了。

小穎手上拿著我給她的飾品店紙袋，卻一直沒拆，只是眼睛一直盯著我。我知道她要我先拆，只好從命。

�面是一團皺巴巴的東西，越看越像舊襪子，不對，真的是隻舊襪子。只是有張大嘴巴，�面縫上尖尖的牙齒，另外兩顆紅扣子當眼睛，還有兩條鬆垮垮像耳朵的東西。

看到我的表情，小穎大笑起來。「怎麼樣，很帥吧？」她把那個東西接過去，手塞進�面開始演布偶戲。

「各位觀眾，向您介紹高小穎最新設計的偶像，機車兔！」她裝出兇狠的聲音幫「兔子」配音：「跟你說過online game是陷阱不能碰你不會聽是不是？馬上給我下線關機！要給我聽到關機的聲音，不然我就代替月亮懲罰你！」

我翻了個大白眼，「我才沒說過這種智障的話！」一把將兔子搶回來，「好了，換拆我的。」

「哎喲，這麼急著要報仇啊？好吧。」她拿起袋子，「還用這麼漂亮的袋子啊？�面是裝什麼？醜女金牌還是長得像迅猛龍的芭比？哇，好可愛的小盒子，看來是金牌嘍？打開的時候會不會有殺蟲劑噴出來呢？我還是準備個防毒面具的好。」她自作聰明地笑著，打開盒蓋。

「啊──」球桌旁傳來歎息聲，八成是有人把母球打進袋了。

小穎取出項鍊，墜子掛在鍊子上旋轉著，隨著角度映出不同顏色的反光。

「這•••」她看看項鍊，再看看我手上那坨顏色灰白還有破洞的「兔子」，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驚惶」形容。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我們兩個就這樣僵著不動。

很好，機車升級成冷氣車了，恭喜恭喜──恭喜個頭啦，我這白痴！

三年來每次交換禮物都是在比低級，沒事弄條項鍊要幹什麼？

「哎呀，好漂亮的項鍊！」芊芊又莫名其妙鑽出來，簡直像蚯蚓一樣。她從小穎手上接過項鍊，嘖嘖讚歎著。「我在網拍上有看過，很貴耶，要好幾千。妳看�面這片，是真的金箔耶，用手工刻的哦，很漂亮對不對？是機車送的啊？哎呀，你也開竅了嘛，真看不出來耶！」她的分筋錯骨手在我肩上一拍，我的肩胛差點移位。

「來，小穎戴戴看。」她伸手要把項鍊戴在小穎頸上，誰知小穎竟跳了起來，一把揮開她的手，項鍊險些掉在地上。

「改天再戴吧，我今天的衣服不配。」

「一下下而已，有什麼關係？」芊芊說。

「改天啦。」小穎一把將項鍊從她手上奪下，看也不看一眼就塞進盒子再扔回袋�。「我先走了。機車，謝啦，掰。」

接下來，她為「落荒而逃」四字做下了親身的示範。

芊芊一臉不解，「她是怎麼了？」

我沒理她，逕自起身走掉。

誰曉得高小穎怎麼了？我為這個禮物花那麼多功夫，走那麼多遠路，還被學妹責備，得到的回應卻只有這樣。她揮開芊芊那副神態，簡直就像芊芊要把硫酸倒在她身上一樣。

有這麼誇張嗎？我的禮物讓她這麼厭惡嗎？

她就這麼希望我永遠留在朋友的位置上，永遠不要跨越嗎？

我剛才實在應該把項鍊搶回來，當場摔碎在地上的。

當我要走到中庭時，不小心擦撞到一個女生，「抱歉。」

那女生叫住了我，「學長。」好死不死居然是育欣學妹。

她默然不語，臉上仍然帶著之前分別時的黯淡表情，讓我尷尬得眼睛跟手都不知該放哪邊，只覺得今天真的不該起床。

這是報應吧？之前傷了學妹的心，今天就換我被小穎潑冷水了。

「學妹，那天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我鼓起勇氣向她道歉，畢竟是我欠她的。

她輕輕搖頭，「你不用道歉啊。那天是我約你出去，也是我主動帶你去店�買東西，你又沒有要求我什麼。我只是，只是心情不好想發洩一下而已。」

我愚蠢地點頭，「是該發洩一下。發洩是好事。」總比我現在滿肚子苦水沒地方吐的好。

「學長，那條項鍊是送給小穎學姐的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翻個白眼，「這個重要嗎？」

「很重要。」她的語氣平靜而堅決，反而把我唬住了。「我先跟你道歉吧，不好意思，選醜比賽結束的時候，你跟小穎學姐在後台講的話，我在旁邊全聽到了。」

原來她聽到那場白痴對話啊？呵呵。隨便，反正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

「老實說，我覺得很不平。學長你因為無心的一句話，擔心了一個晚上只怕傷害學姐，學姐卻完全不了解你在煩惱什麼。那時候我真的好想衝出來，大罵學姐沒神經。」

幸好她沒這麼做，那天晚上小穎已經夠慘了。

學妹低垂著頭，緊咬著下唇，彷彿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下一句話，「從那時開始我就一直想，如果換了是我的話，我絕對不會這樣無視你的心情，我也絕對不會讓你失望。」她瞄了我一眼又很快地別開，「你•••你考慮一下吧。」說完便急急地走開了。

這樣一個追求者眾多的美女，卻得委屈萬分地叫我「考慮考慮」，心�一定很難捱吧？

那麼我現在心口糾成一團，是在為學妹難受，還是為我自己呢？
---------------
本篇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