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男女之間有沒有純友誼？這種無聊的問題我根本懶得去想。

至於我跟妳是什麼關係？

嗯•••應該就叫做「孽緣」吧。

※

「你好，我是你學友，你叫我小人就好了。」

這是大一新生訓練的時候，我的學友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過了幾秒看我沒回話，她才補上一句，「我叫高穎人。」

看著這個圓臉圓眼腈，頂著恐怖紫色爆炸頭，菱角嘴咧出大大笑容的女孩，我心中浮現不祥的預感：這傢夥會是我未來四年的頭痛來源。

二年後我活著升上大三，鄭重考慮改名叫「林鐵嘴」，因為我果然是未蔔先知。

就像現在，上完課從教室出來，正覺得自己全身充滿智慧的光芒時，她老人家就偏要隔著老遠朝我大呼小叫：「機車！喂，機車！」非搞到整棟樓都聽到才甘願。我真恨不得在頭上套個布袋。

這位小姐現在的官方稱呼是高小穎──總不能真的叫她小人吧？只見她氣喘籲籲跑到我面前，「我叫你怎麼都不應？」

「誰叫妳沒事『機車機車』亂叫？很難聽欸。」

她現在的頭髮比較正常，沒染色也沒燙爆炸頭，而是梳成兩個髻盤在頭上。臉已經夠圓了，頭上還頂著兩個包子，活像米老鼠。

認識她不到一個星期我就知道，這位大小姐的人生宗旨就是「每天一定要換不同的髮型」，不管多難看都無所謂。包包頭還算小意思，改天她興致來了，跑去剃光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啊你本來就很機車，名字又叫林耀基我有什麼辦法？不然我叫你『基基』好了。」

「媽啦！再給我亂叫，小心以後我當著全校的面叫妳高爛人。」

「錯了。」她搖搖塗著七彩指甲油的手指，「我是小人，不是爛人。」

小人跟爛人到底有什麼差別？

「隨便啦，那妳也不用大老遠一路叫過來啊。」

「我怕你走太快追不上嘛。」

我哼了一聲，「妳也知道妳腿短哦？」

「對，我腿短又怎樣？我至少不像你，洗澡還帶把尺進浴室！」

我很想咬掉自己舌頭。只怪我酒後糊塗，把國中時做的蠢事告訴她，從此成了她糗我的最佳武器。酒果真是萬惡之源啊！

「好好好，妳到底找我幹嘛？」

「還能幹嘛？生日卡啦。全班只剩你沒交，下午就要慶生了！」

我這位學友最偉大的事蹟，就是蟬聯了N屆的康樂股長。因為她人面廣，愛搞笑，會帶動氣氛，每次聚會只要有她就不會冷場。幾場聯誼辦下來，我們班那群衰男歪妹居然真的銷出去好幾個，真是為禍世人。

聯誼就算了，慶生會才真是煩死人。幾乎每個月都有人生日，整天寫一堆陳腔濫調的生日賀詞，寫到快睡著。大家就不能協調一下，集中一次生完嗎？

不過，像這樣裝傻把生日卡拖到最後一刻讓小穎跳腳，也是我的一大樂趣。

「好啦，我到時一定交。這次壽星有誰？」

「柳丁，阿雷，還有你學友我。」

「啥，妳是壽星？那我不去了。」

她嘿嘿兩聲，「好啊，那我正好把你當糾察隊抓翹課，結果自己摔進垃圾箱的糗樣表演給大家看。」

我發誓，以後絕對，絕不再跟她一起喝酒。

「算我怕妳，行吧？」

她奸計得逞，跩兮兮地走開了。我等她走得夠遠，朝她背後大叫：「小心不要跌倒啊，短腿肉包頭！」

她回頭，給我一個歪鼻斜眼的飛吻，還故意扭腰擺臀大步前進。扭得太用力重心不穩，差點把旁邊一個騎腳踏車的傢夥撞飛出去，我的視網膜也差點自爆。

媽啦，沒見過這麼不顧形象的女人！

下課時間鬼叫還可以忍受，上學期期末考，考到一半她的手機居然用最大音量開始大唱「轉吧轉吧七彩霓虹燈」，她又坐在我後面，感覺就像有人朝我後腦敲了一棍，驚得我熊熊忘掉好幾題的答案。真她媽夠了！

不過咧，像我這樣的聰明人，當然也會不時找機會回敬她一番。例如慶生會。這次的生日禮物可是經過我精心挑選，保證給她一個大驚喜──就算只有大驚沒有喜也可以。

仔細想想，我還真變了不少。大一剛認識她的時候，我很快下定決心從此假裝沒這個學友，見面頂多點個頭就算招呼；然而現在我花錢花時間挑禮物給她，居然還覺得很興奮？

沒辦法，人就是要學習適應，才能在嚴酷的環境下堅強地活下去──遇上像高小穎這樣的學友，就會對這話有更深的體會。

我是從哪天開始學習適應她的呢？

嗯，應該是在碰到老哥跟若妍那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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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小說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大家多多指教！

[ 本帖最後由 killers 於 2009-2-20 20:30 編輯 ]

那時，大一生活只過了一個月，我已經瀕臨抓狂邊緣，當然是拜我的天才學友所賜。她就是沒辦法正經個五分鐘，走到哪�都要胡鬧，也不管給別人─尤其是我─添多少麻煩。



一天傍晚，我真的忍不住了。明明是小組討論投資學報告的時間，她偏要一直耍寶搞笑，弄到每個人都無心討論，嘻嘻哈哈聊成一團。我制止了好幾次，她總是安靜不到兩分鐘又開始起鬨。最後我忍無可忍，拎著背包起身走開。


她追了上來。「嘿，耀基，別這樣啦，因為小組討論壓力太大，我才想輕鬆一下嘛。」


我毫不客氣回她，「寫個報告也會壓力大，妳是爛草莓啊？」


「可是，只要有人準備不夠或是講錯話，你就把人家批得很慘，所以大家都很緊張，壓力就很大。」


我的血壓當場爆表。「又變成我的錯了？學生本來就要好好讀書，準備不夠就跑來討論，根本就是浪費我的時間！我上大學可不是來玩的！」


是啊，忍受了高中整整三年的地獄生活才考上跟老哥同一所學校，我可沒那閒功夫跟一群腦殘培養感情。


「你真的很機車耶。」


「機車就機車，不爽咬我啊！」我逼視她，在暮色中我清楚看見她的爆炸頭已經開始解體，變成紫色的雜毛，真是殘害眼睛。「我警告妳，要是因為報告沒做好害我拿不到第一名書卷獎，我跟妳沒完！」


這警告立即見效，她眼中浮現悔恨的淚光。「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那麼窮•••缺錢的話盡管跟我說沒關係。」


我覺得我一定會不到二十歲就死於高血壓。「大姐！書卷獎重要的不是錢，是榮譽，榮譽！」


「那為什麼一定要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也是榮譽呀。」


「這是沒有用的人說的話！除了第一名，其他名次都一文不值。不過像這妳這種厚臉皮的人是不會懂的。」


「好啦好啦，我請你吃晚餐表示歉意，以後我一定會認真討論，好不好？」


她那小心翼翼的口氣活像在哄小孩，讓我很火。不過，有人請客當然是不吃白不吃。


在小吃店�，她叫了滿桌的小菜，不住勸我多吃一點，顯然真把我當成了三餐不濟的貧苦兒童。


我真是受不了她，女孩子吃飯也不會秀氣點，只顧張開血盆大口猛吃，而且連筷子都不會拿。


「妳媽是怎麼教妳的啊？筷子不是這樣拿，中指要夾在中間，像這樣！」


誰知這傢伙居然聽而不聞，兩手拿著兩支筷子抵在頭上，「嘟嘟嘟，我是外星人，飛碟降落了，請奏樂！」隨即開始哼起星際大戰主題曲。


我真想拿竹筷插進天靈蓋自殺，「妳不要鬧啦！」


這時，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發生了，當我跟一個神經兮兮的紫髮外星人糾纏不清的時候，我老哥林耀宗手上挽著個仙女走進店�。


老哥向來對女人很有辦法，這回這個卻是前所未見的極品，簡直就像從夢境�走出來。瀑布般的黑亮長髮，襯得清秀的五官格外出色；溫柔高雅的神態，可以把一天累積下來的疲累的焦躁都融化。一看到她，我連呼吸都差點停掉。


這樣的女孩，就是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幻想為她套上戒指，建造一棟溫暖的小屋給她；每天下班回家與她的笑容和滿桌熱騰騰的飯菜為伴。偏偏這樣的女孩喜歡的永遠是我老哥那樣的男人。


老哥得意洋洋地帶著仙女過來我們這桌，向我介紹他女友劉若妍，看到小穎的紫色亂髮，他嘴角歪了一下。「這位是？」


我簡單地回答：「我學友。」


小穎嘴�含著滷蛋，「學長好，我是高穎人，你叫我小人就好了。」


看著老哥和若妍的表情，我心想，這世界真的非常、非常不公平。


其實，打從我懂事起就知道這點了。有些人就是可以輕輕鬆鬆不費吹灰之力佔盡所有便宜，所謂的有些人當然就是我老哥。


我得要每天K書五六個小時才能維持班上第一名，一個不小心還會掉到第二第三；他卻只要隨便翻翻書就穩坐全年級第一。他幾乎對所有的運動都是一學就上手，家�的書櫃全都是他的獎杯獎牌。我只有高中時打過籃球班隊，而且我們班最後還是輸了。


他此時的膚色是發亮的古銅色，這是他暑假當游泳教練的成果，過一陣子馬上又會變回白面書生。至於我，一出生臉色就黑得像鍋底。說到五官，個人是覺得他長得娘了點〈我可不是嫉妒！〉，但是女孩子一律認為他有「王子般的高雅氣質」。


照理說這樣優秀的人應該很顧人怨，事實恰好相反，他老兄幾乎跟每個人都可以稱兄道弟，人緣好得不得了。我老媽為此常嫌我孤僻──為什麼不學哥哥，多交幾個朋友？


我實在很想回她一句：因為我沒辦法把讀書的時間拿去到處哈啦裝熟。


順道一提，老哥手上那支潛水表，原價八千，打折後變七千五。為什麼我會那麼清楚價格呢？因為那是我高三時用學科競賽優等獎的獎金買給老爸的生日禮物。


我永遠記得老爸收到禮物時的反應──不錯不錯，謝謝。對了，知不知道你哥是研究所考試榜首？耀宗真是我們家的驕傲！


不久那支表就成了老哥考上研究所的賀禮。老爸的解釋是，他已經有一支表了，新表放著不用只是浪費。


已經有一個優秀的兒子，卻還得辛苦生養次子，我父母一定也覺得很浪費吧。


類似的情況層出不窮，我早就見怪不怪，也學會保持平常心。但是那天在小吃店�，看到若妍勾著我哥手臂的時候，我心�的鍋蓋頓時掀開，所有的嫉妒和不滿咕嚕咕嚕沸騰著。


老哥向來一見到女人就裝熟，即使對方是高小穎。「高同學，我這弟弟向來龜毛又囉嗦，實在很煩人，請妳多包涵。」


喂，你什麼意思，一開口就漏我的氣？


小穎把滿嘴的食物吞進去，沒注意到嘴角沾著飯粒。「怎麼會哩，耀基很明理的。當他囉嗦的時候，就表示被囉嗦的人自己欠罵。」


說得好啊！這話就是專指我老哥！


我老哥一臉錯愕，定了定神才說：「妳是說我欠罵嗎？」


小穎莫名其妙，「大哥，我是說我自己呀。我才剛認識你，怎麼會知道你欠不欠罵？如果你自己這麼覺得，那我也不能說不是。」


老哥引以為傲的臉蛋有些抽搐，我則是差點把飯噴出來，想到美女當前，拼命忍住才沒失態。不過我發現一件奇妙的事。女孩子見到我哥向來是眼睛發光，一臉如醉如痴，就算他說地球是平的她們也會接受，高小穎卻沒這種反應，仍舊維持她最正常〈以她的標準而言〉的狀態。


這女人真不愧是外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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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作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多多指教！

只可惜若妍不是外星人。從她看我老哥的表情就知道，她對他絕對是死心塌地。只是我老哥平均半年換一次女友，天曉得她能撐多久。


我強忍著酸意，問他們認識的經過。


若妍甜甜一笑，「我在錄影帶店打工，他來租片。」


「租什麼片？」


「窒息情慾。」


「那不是A片嗎？」小穎高八度的聲音引來一陣注目禮。


我哥差點中風。「不是，那是韓國的愛情片，張震演的。」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在講SM的。CSI不是有演嗎？把男人的脖子勒住，他的那邊就會特別興奮，只是一不小心就會勒死•••」


我聽不下去了，把一碟小菜推給她，「來，柴魚豆腐。」


趁著小穎一臉幸福大吃的時候，我問若妍：「那妳能不能推薦幾部好電影給我？」


「嗯，像『記得我愛你』、『手札情緣』都不錯。還有『跨越時空的情書』，這是耀宗跟我第一次約會看的。」她臉上泛出朵朵紅雲，我心中也滲出一塊塊紅漬。


小穎很快幹掉那盤豆腐，又來湊熱鬧。「那妳有沒有看過『追殺比爾』？那片真的殺得好過癮，尤其是日本料理店那段，血漿到處噴，好爽哦。還有劉玉玲的頭蓋骨被掀掉那段•••」


我推給她另一個碟子，「海帶。」


「哦，謝謝。」她很快地又把劉玉玲的頭蓋骨給忘了。


老哥似笑非笑地說：「你對女孩子的喜好真特別。」


「我說了，她是我學友。」


「少來，我第一次看你跟別人這麼親近，尤其是女孩子。」他故意拉長了聲音，「我要回去跟爸媽說，我們家耀基總算交女朋友嘍──」


我火冒三丈，「你真的很無聊欸！」


就在我快要控制不住的時候，小穎把空碟子一推，「林大哥，你要不要順便跟你爸媽說，你跟你女朋友是租A片的時候認識的？」


「同學，那不是A片，是藝術片。」我哥耐著性子解釋，還不忘抽空對隔壁桌的辣妹微笑，「張震演一個死囚，愛上女主角，但是他同牢房的室友愛上他，就想辦法破壞他們兩個•••」


「那是同性戀囉？原來林大哥喜歡看同性戀電影呀？我也是耶。」這番音量讓我們這桌又成了店�的明星。「你有沒有看過『新郎向後跑』？它是講一個教師•••」


我連忙使出第三招，「豆干。」


小穎懷疑地看著我，「你是不是想用吃的堵我的嘴啊？」


「那妳到底要不要吃？」


「要。」她對食物的愛是無法磨滅的。


我警告老哥，「你回去絕對不要給我亂講，聽到沒有？」


「好啦，開個玩笑也激動成這樣，沒幽默感。」


你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居然是「我」沒幽默感？


老哥帶著若妍離開的時候，小穎抬手向他們告別，「林大哥再見！記得A片別看太多啊！」


我幾乎可以聽到老哥腦神經「喀嚓」斷線的聲音，頓時心情爽到最高點。


小穎的五官皺成一團，似乎在思考什麼。掙扎了許久，她小心翼翼地，用非常怕傷害我的語氣開口：「呃，我說句話你別介意。你哥是不是有點•••有點•••」


「有點怎樣？說啊。」


「有點自戀。」


何止「有點」而已！我心中叫好，表面仍然不動聲色，「為什麼這麼想？」


「他老是一副『你們看，我好帥，每個女孩都喜歡我』的態度，女朋友就在旁邊，他居然還對其他桌的女生放電。蠻誇張的。」


「可是女生也真的都喜歡他這型啊。」


「才怪，我就不喜歡。」


「妳不算正常女生，ok？」


她恍然大悟，「哦，原來我不正常啊，怪不得我覺得你比較帥。」


真的？我努力維持撲克臉，要是露出很爽的表情，她搞不好以為我真那麼沒行情哩。


「是嗎？那就謝啦。不過妳要是為了同家族的義氣安慰我就免了，其實也有不少女生說過這話呢。」


「我是說真的。你做什麼事都很認真，感覺就是很可靠的樣子，每次跟你分到同組我就覺得好安心。」


啊，總算有個識貨的人，看出我高貴的本性了。世界上還是有公理的！我真想爬到聖母峰頂─不，101頂樓就好了─對著全世界吶喊！


等等等等一下，她剛說什麼？同組？


「少來，妳別以為灌我迷湯，我就不會逼妳作報告！」


她吐舌，「哎呀，被抓包了！」隨即格格笑了起來。


我白她一眼，不知何故，她的紫色頭髮變得順眼了些。


告別的時候，我決定釋出一點善意，絞盡腦汁才找到一句比較不噁心的話。


「加油。等報告做完換我請妳。」


她粲然一笑，對我比了個YA！便輕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也罷，她好歹是我學友，又請了我一頓，還是和平相處吧。既然她永遠不可能像我一樣認真讀書努力向上，只要能有一丁點的收斂就該謝天謝地了。光憑她是全世界唯一能讓我老哥囧到的人，就值得我對她多一點容忍。漫畫�不是說了嗎？等價交換嘛！


不過我還是受到了小小的創傷，只要一想到若妍，心情就非常苦悶。


若妍跟我爸媽相處甚歡，老媽三不五時邀她參加家庭聚會，只要聽到我喊若妍沒加「姐」就訓我沒大沒小，似乎已經認定若妍是自己人。然而不出我所料，五個月後〈還不到半年！〉我老哥就編了些有的沒的理由，跟若妍分手了。


那陣子若妍常約我出去，向我哭訴心中苦悶。照理這正是趁虛而入的好機會，問題是我只要一見女人流淚就心慌，只能呆呆地看著她哭，每隔幾分鐘負責遞面紙，一點屁用也沒有。後來若妍就出國遊學去了。


我對自己唾棄得要死。真是個大笨蛋，怪不得一直輸老哥！


聊可堪慰的是，兩年多來老哥總是一見到小穎就滿臉黑線，我跟小穎天天見面卻還是活得很硬朗。這是我唯一的強項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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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生會照例在系館交誼廳舉行。我到的時候，小穎正指揮幾個同學搬桌椅，把點心飲料一盤盤擺好。選她當康樂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她父親是五星級飯店的廚師，可以用優惠價拿到高級的點心。上次的黑森林蛋糕起碼要七八百塊，我們班只花一半的錢就吃到了。這次的白巧克力慕斯也是閃閃發光，不少人盯著它口水直流。

唉，全是些高熱量高膽固醇，傷身又傷腦的東西，有必要感動成這樣嗎？

我走過去，順道把早就寫好的生日卡丟進桌上那袋卡片�。

「高小穎，第六第七堂的貨銀怎麼沒去上？知道賀關刀會點名還翹課！」

「我才沒翹課。在去教室的半路上，經過心湖的時候，覺得陽光很舒服，就躺在長椅上休息一下。在這時出現了時空錯亂現象，我被丟到另一個世界�...」

「睡著了是吧？」我毫不客氣地點出重點。

「這種說法也通用啦，只是比較沒情調。」

我白她一眼，「妳嘛幫幫忙，一個女孩子大庭廣眾躺在那�睡覺成什麼體統？要是有人趁妳睡成死豬的時候對妳亂來怎麼辦？」

她不服氣地反駁，「你不是說有自尊心的男人都不會對我出手嗎？」

「這年頭自尊低落的人很多啊！」

「唉喲，沒事啦。只是椅子太硬，脖子有點痛而已。」說著她左右轉動脖子，關節發出喀喀兩聲，顯然是真的生鏽了。

「活該，看妳以後還敢不敢到處亂躺。」

「當然敢，而且下次我會記得帶枕頭！」

真妙，很快我就會有個帶著全套鋪蓋和電風扇在校園�趴趴走的學友了。

「高小穎妳給我差不多一點，妳不要面子我還要哩。」

「奇怪，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事！被妳這樣一搞，以後老師們提到我就不會說：『林耀基？就是那個聰明過人又用功的好學生，我教到他真是福氣。』而是說：『林耀基啊？就是跟那個神經病高穎人同家族的倒楣鬼嘛。』妳說，我造了什麼孽要受這種侮辱？」

這時我注意到，站在附近的兩位同學，一個摀著嘴，一個捧著肚子，兩人都全身抖得像在起乩。

「你們怎麼了？」

「你們兩個好...好...好...」柳丁型難──要他有型很難──不只是捧著肚子，都快趴到地上去了。

芊芊美眉──只有眉毛漂亮──移開嘴上的玉手，接下去說：「好好笑！我每次聽你們講話，肚子都好痛。」

「對呀，你們兩個可以搭檔去講相聲，一定會賺大錢。」

小穎滿懷希望地說：「真的嗎？那我可以開始預售簽名照了。」

我翻了個大白眼。就因為碰上這種學友，連帶著我也被冠上「冷面笑匠」、「搞笑專家」的名號，實在讓我很不爽。我上大學是來念書拿學位，不是當小丑娛樂大眾！

我曾經為此狠狠對小穎發了頓脾氣，誰知第二天她照樣跟我嘻嘻哈哈，完全沒放在心上。那時我就明白了，跟這傢伙生氣只會損傷自己的腦細胞。我這種有為青年的腦細胞怎麼可以隨便浪費？

慶生會的重頭戲，就是玩遊戲整壽星。很多整人花招都是小穎發明的，現在全報應在她自己身上。看她被整還一直笑，實在很懷疑她是不是有被虐狂。

我受不了吵雜，獨自站在角落吃水果。頭上的燈壞了，忽明忽滅，連帶著我的影子也在地上一跳一跳。我沈默地看著它。

「嘿，又在耍孤僻啊？」小穎走過來，她剛表演學金凱瑞跳舞，有點喘。

我細細嚼著哈蜜瓜，數到三十再吞下去。「錯，我是在思考。沒看我臉上散發著智慧的光芒嗎？」

「是是是，大愚若智啊。」

我乾笑兩聲，不自覺地又望向地上的影子。還在閃。

小穎輕推我，「幹嘛又不講話？哦，你又在想念若妍美女了對不對？」

「哪有啊！」我臉上一陣辣，這傢伙還真了解我哩！

「林機車，你以為我認識你多久了？」她一臉不屑，「明明哈人家哈得要死，為啥不主動聯絡哩？你不是有跟她要email，逢年過節好歹也寄個信打個招呼咩。」

「人家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老哥，我打招呼有啥用？」

跟若妍最後幾次見面，談話主題永遠不外乎：老哥最近好不好？有沒有新女友？還有最重要的：他想不想念她？後不後悔跟她分手？即使我坐在她面前，她的眼�腦�永遠只有老哥，我只是負責回答她問題的人形電腦而已。

「都過了那麼久，搞不好人家已經復原了。你要抓緊機會趕快行動，不然她就被別人追走了。」

「我看是已經被追走了。」

「真沒骨氣，你就不能樂觀點？」

「樂觀跟蠢只有一線之隔，看妳就知道了。」

「聽我講啦。我這幾天心臟一直蹦蹦跳，好像有蝴蝶在飛舞，一定表示你的春天要到了。」

切，妳心�的蝴蝶跟我的春天有什麼關係？

門邊有人在叫：「學長，哈利學長！進來吃蛋糕！」

哈利學長是大四的學長，因為皮膚白晰，眼睛大又戴眼鏡，而得到「哈利波特」的綽號。第一個這麼叫他的人，自然是我親愛的學友。

學長跟其他人寒暄了一陣，走向我們。

「小穎，生日快樂。」他笑起來雙眼發光，臉上兩個稚氣的酒渦，還真像哈利波特。

她趁機告狀，「學長，你看機車寫的生日卡，『給天下第一女丑：勸妳小心儀容，不要變成第一丑女。』真是太過份了！」

學長搖頭，「耀基，你也太沒眼光了，小穎一點都不醜啊。」雖然是對我說話，眼睛還是留在小穎臉上。

「學長，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傷害她；可是我身為學友，有義務要說出殘忍的真相。像她這樣整天裝瘋賣傻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小心男朋友跑了！」

哈利學長的雙眼和嘴頓時變成三個大大的「O」形。「小穎有男朋友？」

是的，雖然很難相信，但我這位小人學友確實已經死會。由這點就可以證明這世界果真沒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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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而且還是前任學生會長哩。」

學長的嘴巴還是閉不上。「妳跟•••簡東洋？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小穎的臉泛起紅暈〈喝，她居然會害羞哩！〉，「沒多久啦，就是上學期末開始的。我想說他卸任了應該很閒，跑去邀請他參加我們搞笑研究社，然後就認識了。」

我補充說明，「所謂搞笑研究社，就是高小穎小姐創辦的社團，大一創社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到現在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很神奇吧？」

「喂，怎麼這樣講，別忘了你也是榮譽社員！」

「榮譽個頭，那是我的恥辱！」要不是被她脅迫，我才不會去當什麼榮譽社員哩。

「這樣啊，原來妳跟簡東洋在一起。很好啊，很好。」哈利學長大步走開。

這老兄是怎麼了？

「對了高小穎，生日禮物。」

「哎喲，終於良心發現啦？我還想說你怎麼到現在都沒表示呢。」她拆開我給她的紙包，拿出那條我辛辛苦苦買來的巨大阿婆內褲，足夠讓兩個人穿，上面的花樣聳到會讓人瞎掉。

芊芊在旁邊尖叫，「喂，林耀基！你怎麼這麼噁心，送女生這種東西？」

哪�噁心了？高小穎上次送我黛安芬的那筆帳還沒跟她算咧。

小穎大笑起來，「帥啊，機車，你的段數越來越高了。去哪買的？」

「當然是妳平常買內衣的店啊。」我沒好氣地說。

旁邊又是一陣噓聲，小穎則一跺腳。「討厭啦，怎麼把我們的關係這麼大聲講出來呢？人家會害羞嘛！」她居然拿那條內褲遮臉，我的大腦差點抽筋。

「妳會害羞？不要笑死我了！」

我在她肩頭輕推一把，誰知她居然大叫一聲摀住胸口就往前倒下，我直覺地接住她。

「機車，你，你你，你打到我的死穴！我快死了！」

哈，要是她真這麼容易死掉，江戶川柯南早就打倒黑衣人變回工藤新一，漩渦鳴人早就當上火影，連櫻桃小丸子都小學畢業了！

「真的嗎？那妳安心地去吧，好走不送啊。」

她開始演起「摩登大聖」�，金凱瑞在夜總會中彈的那幕。裝模作樣地咳了好幾聲，一手揪住我領口，滿臉哀戚。「抱緊我，不要讓我孤伶伶地走，在我死前給我一點愛！」

「好好，妳有什麼遺言盡管交代，有遺產更好。」

全班同學早就笑得東倒西歪，哈利學長忽然輕咳一聲，原來那位品味獨特的簡東洋前會長已經來了。

簡東洋當年在競選學生會長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這人的顏面神經構造一定不同凡響，任何時候都是滿臉假笑，而且可以連笑十分鐘不會累。現在他也在笑，卻沒像競選海報上那樣，笑得雙眼瞇成兩輪彎月。

我又在小穎肩上一拍，「好啦，我點了妳的活穴，妳可以不用死了。」

小穎站起來，「你這人真無趣，就不能感性一點咩？啊，簡洋你來了。」她滿臉發光，快步跑到男友身邊。

看她那臉嬌羞神態，我不得不承認她真的是女人。這真可謂本校七大神祕現象之首啊！

哈利學長盯著小穎和簡東洋，臉上表情彷彿被人在肚子上踢了一腳。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芊芊靠了過來，臉上帶著她的招牌蠢真微笑。我心中叫苦，這女人造成別人胃潰瘍的功力，跟高小穎是不相上下。

說真的她跟高小穎還真是一對寶，兩人當年的自我介紹都很誇張。小穎是自稱小人，她則是公然自封美女──我知道我是班花，但是請各位男同學千萬不要冷落了其他女同學哦！

當場全班嘔吐陣亡者不計其數。

最可怕的是，我們很快就發現她不是開玩笑，是認真的。她動不動就以為哪個男生暗戀她，每天為她的〈幻想〉桃色糾紛煩心不已。煩心歸煩心，班上聯誼她還是每役必與，只不過一點戰果也沒有。她倒是一點也不難過──我的美貌會給男生壓力，所以他們不敢追我。

至於這樣的白目為什麼沒被全班公幹？拜託，誰會去跟隻發育不良的阿米巴原蟲計較？

「噯，機車，我昨天在研究生圖書館看到你哥，他真的好帥哦。」

我錯了，阿米巴原蟲會引發痢疾，必須要消滅！

她無視我的臭臉──她的眼睛根本是裝飾用的──故作小女孩狀扯我袖子，用噁心的撒嬌聲音說：「你幫我介紹一下嘛，好不好？拜託拜託！」

「妳算了吧，我老哥有女朋友了。」只怕還不只一個。

她十分遺憾，「唉，真是的。這些男人怎麼都這麼沒耐心呢？也不等真命天女出現，就隨便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完了，我的耳朵爛掉了！

一個人能無恥無腦到這種地步，也算是一種本事了。

「是是是，錯過妳的男人真是不幸，我為我老哥感到悲哀啊。」

她笑靨如花〈天花的花〉，「你知道就好。」

其實要是真讓她去荼毒我老哥，一定很有趣。問題是萬一影響到老哥偉大的論文，爸媽八成又要怪到我頭上了。人生真是無奈啊！

小穎要跟著阿娜答閃人了。「各位同學，我先走了。你們盡量吃，東西千萬不要剩哦！」

「沒問題！」全班齊聲回答。

她臨走前對我丟下一句話，「機車，你今天一定要寫信給若妍。你敢再裝死，我就把那條內褲繡上你的名字拿去網拍！」

這招確實夠賤。她老人家智商雖然不高，在我的潛移默化之下也大有進步，我非常自豪。

那天晚上我真的乖乖發了封mail給若妍，問候她的近況。本來我並不指望她回信，別的不說，她搞不好早就換信箱了。沒想到半小時後就收到回信，她居然已經回來了！她語氣輕快地約我出去聊天，讓我心跳差點飆破一百。

難道小穎的蝴蝶真的說中了嗎？我的春天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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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作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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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曾經想過，會大剌剌說自己是小人的人，不是心機特別深沈就是特別光明磊落。

謝天謝地，妳是後者。

※

闊別一年，當我再次見到若妍的那一刻，差點衝口說出：「妳已經死了。」

我當然不是在演北斗神拳，跟我見面的人更不是殭屍。但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美得脫俗，讓人不敢正視的劉若妍，真的已經不在世上了。

她原本黑緞般的長髮剪掉一大截，染成深紅色，還燙得極捲，�面不知困了多少隻迷路的飛蟲。美麗的臉上化著濃妝，粉厚到可以鑄成面具了。柔軟粉嫩的櫻唇變成快要滴血的紅色，從那張嘴�吐出的聲音仍然悅耳，卻失去了綿軟的迴音，有時候甚至變得有些尖銳。

以前她愛穿的那些素雅飄逸的洋裝已經被打入冷宮，變成色彩鮮豔，設計大膽的名牌高檔貨。我當然不知道什麼是名牌，不過經過她花了整整十五分鐘向我介紹她身上的行頭之後，我已經可以去寫時尚專欄了。項鍊是某某牌，上衣跟牛仔褲是哪個名設計師的作品，鞋子是哪個明星穿過的，皮包又是哪家的經典款，簡直就是精神虐待。

提到我哥的時候，她的反應很有趣。「我已經想通了，真的不能怪耀宗甩掉我，他喜歡辣一點的女孩，當年的我根本就不是他的菜，新鮮感沒了他也就沒感覺了。」

她還耳提面命，要我不用告訴老哥她回來了。但是當我以人格擔保，當初我連她出國都沒告訴他時，她卻狠狠瞪我一眼。

離別時她又說了一次：「千萬不要跟你哥說我回來了，記得哦。真的沒必要。」

既然沒必要，為什麼她要講那麼多次？

說穿了她這次約我出來，無非是希望我告訴老哥兩件事。第一，她回來了，第二，她變得很辣，足以當他的晚餐主菜。

她真的、拿我當笨蛋嗎？

實在是太遺憾了。

回到住處，一進門就看到我此時最不想看到的人，正坐在客廳�整理東西。

「你回來啦？我晚上留在實驗室，不回來了。」

老實說，我寧可拿機油當水喝，也不願住進老哥租的房子。從小跟他待在同一個屋簷下還不夠，離家後居然還得天天看那張臉？問題是學校宿舍設備奇差無比，動不動跳電停水；住在�面的人更要命，天天鬧到三更半夜，有個傢伙還會把髒內褲跟臭襪子到處亂丟，為了避免因反胃過度而死，我只好含淚投靠老哥。

只是，現在真的不適合跟他見面。尤其他那副論文頗有進展，心情愉悅的神情，更是讓我一肚子火。

「你幹嘛臭著一張臉？」

問你自己呀！我幾乎要破口大罵。

「我天生就這張臭臉。」還沒走到房門口，他又叫住我。

「你那個怪咖學友打了兩通電話找你，說你手機沒開。」

為了專心跟若妍談話，我把手機關了。「我再回給她。」

他似乎是一分鐘不刺激我就不舒服。「我說，你們兩個還是收斂一點吧。你學友不是已經死會了嗎？你們這樣一直黏在一起不太好。」

「誰黏在一起？自己學友聊個天也犯法了嗎？我光是當她學友就夠痛苦了，根本不可能把她當女人！」更何況我喜歡的女人全給你搶去了。

「那是你自己說的，別人可不是這麼想。哪天她男朋友受不了跑來堵你，事情就很難看了。你小心別搞上社會版。」

「請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邪惡。」我冷冷地說。

「這叫常識，不叫邪惡。」他說：「女人交了男友本來就該跟別的男人保持距離，就算你學友少根筋不懂，你身為哥兒們也該提醒她一下吧？對別人的女人要避嫌，你連這點禮數都不懂嗎？再好的朋友也不能陪她一輩子，該閃人的時候就要閃。」

我額頭的青筋在跳動，都快爆開了。女友一個接一個換，還把若妍傷得面目全非的爛人，有什麼權利來管我的交友狀況？

憑什麼他可以佔盡所有的便宜？憑什麼他總是這麼理直氣壯，以為自己永遠是對的？

拿起手機，我飛快撥通了小穎的號碼。我的手很穩定，沒有因為憤怒而發抖，這讓我非常自豪。

「喂，我回來了。妳來我家，我再慢慢告訴妳。」我刻意提高聲音，「對了，帶幾罐啤酒過來，我們今晚喝通宵。就醬，掰！」

老哥皺眉，「你在嘔什麼氣？」

「誰在嘔氣？」我一臉無辜，「我找我麻吉來家�聊個天而已，這樣你就受到傷害了嗎？那我叫她不要來好了，誰叫我老哥這麼纖細呢。」

他把筆電塞進背包站起身來，「隨便你。總之不要忘了，萬一高穎人不幸被她男朋友甩掉，那就是你這位麻吉的責任。」

我真想拿襪子丟他。幹嘛沒事詛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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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穎依約帶了半打啤酒，我叫了披薩當晚餐。我向來吃得很節省，而且不吃高熱量高膽固醇的東西，但是心情不好的時候當然要放縱一下，不然哪對得起自己。

聽了下午會面的悲慘經過，小穎仍不改她樂觀過頭的態度。

「有什麼關係，你趕快去追她，等她喜歡上你，自然就會改回你喜歡的模樣了。」

說得倒容易！「我現在已經倒盡胃口了，哪有精神去追她？」

「哦，因為她現在不是你喜歡的型，你就不想理人家啦？那不就跟你哥一樣嗎？」她吐我槽。

我白她一眼。「妳還好意思說？都是妳亂扯什麼蝴蝶！」

「對啦對啦，反正都怪我就是了！」說著又打了個大大的酒嗝，仰天躺在地板上。

真的，她可以再沒形象一點。

我們兩個東啦西扯，不知何故又扯到爛桃花上面。我不小心又喝多了，居然告訴她我國中時在電影院�偷親班花，不小心親到她旁邊的母老虎，被迫跟她交往一個月最後還被劈腿的慘劇。這本來是我的最高機密的。

還好我沒吃虧，小穎回報我一個更勁爆的秘密：她跟她男友的室友接吻過。

「靠！妳不但劈腿，還劈到妳男朋友同居人身上？」

「頭啦！我那時還沒跟簡洋在一起，只是暗戀階段而已。那個室友姓王，我為了接近簡洋，常向他打聽簡洋的喜好，所以也蠻熟的。」

「誰管妳怎麼認識的，重點是為什麼妳明明喜歡簡東洋還跟他接吻！」

她一臉無奈，「哎，那個算是意外吧。有一次他跟女朋友分手心情不好，我想說平常他幫我不少忙，陪他吃個消夜安慰他。吃完我們就去校園�散步看星星，他忽然啦起我的手謝謝我陪他，然後就親過來了。」

「這是哪門子感謝？根本就恩將仇報！妳幹嘛不一巴掌過去？」

「可是他看起來很可憐•••」

「所以妳就要犧牲寶貴的初吻去救濟他？」

「也不是這樣說啦。一來那時氣氛很好，二來我跟他談了那麼久，覺得他其實也不錯。」她臉紅了起來，顯然不是啤酒的關係。「我想是有點心動吧。」

「厚，妳還真是水性楊花！」

「聽我講完行不行？」她瞪我，「然後他問我要不要當他女朋友，我想了一下，如果我跟簡洋沒有緣份的話，也許跟他會有希望，不過我還是拒絕了。那以後我還尷尬了一陣子，怕他會難過，沒想到過幾天他身邊就出現別的女孩子，我跟簡洋也有進展。所以就當沒這回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那妳現在對他還有感覺嗎？」

「怎麼可能！那時候是一時糊塗啦。你絕對要保密哦！」

「這種事我怎麼會去到處講？妳該提防的是那個男人的嘴。」

她失笑，「他怎麼可能說出去？要是讓簡洋知道，一定會搞得很難看。況且那個人向來只喜歡身材火辣的美女，我又不是這型的。我想他應該也是一時衝動，搞不好早忘了呢。」

「錯，他一定記得。就算瞞著簡東洋，他也一定會向別人炫耀他的戰果。」

「你又知道了？」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也是男人。」

她嗤之以鼻，「說得跟真的一樣！反正只要別讓簡洋知道就行了。」

「一開始別去蹚渾水不就好了？妳就是太好說話才會這樣。」

她苦笑，「簡洋也是這麼說。他老是嫌我對人太沒戒心，隨便跟哪個阿貓阿狗都可以稱兄道弟。」

這話可不太中聽了。「阿貓阿狗是指誰？」

「我哪知。」

「他自己在競選的時候還不是到處裝笑臉？而且要是他真的當了政客，妳也是得幫他到處哈啦拼選票不是嗎？」

她糾正我，「請說『政治家』，謝謝。我也是這麼回答他，可是他說，我這種三三八八的風格對他的人氣沒有幫助。」

這話雖然刺耳，還真是難以反駁。

「我早告訴妳了，女人要顧形象。妳整天裝瘋賣傻，沒事還當眾跳猴子舞，當然會被嫌。」

小穎搖頭，「簡洋說，他不介意我耍寶，但是他希望我只在他一個人面前耍寶。」

還真囉嗦哩！「他是老佛爺啊？什麼都得順他的意？」

「不、要、說、他、壞、話！」每說一個字就狠狠地拍我一下，還真痛。

「好啦好啦，他最偉大最有理，他是你心愛的簡洋，行吧？」

「行。」她滿意了，又打開一罐啤酒。罐口冒出一堆泡沫，她連忙拿紙擦掉。我心�也有東西在冒泡。

若妍念念不忘我老哥，小穎對簡東洋死心塌地，我卻什麼都沒有。

鬧到半夜三點，我們各自拿了毯子，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直到耳邊傳來鞭炮般的歌聲。

「真見笑，真見笑，袜見笑，袜見笑...」

我痛苦萬分地睜眼，頭很重，空氣中還彌漫著酒味。看看窗外已經大亮，現在至少已經九點鐘。媽咧，我還以為只睡了五分鐘。

離我一公尺的地方，那坨縮在毯子�的不明物體當然就是小穎，而那個把我吵醒的恐怖聲音就來自她的背包。

「高小穎，高小穎，電話啦！」

「嗯...？」隨著這含糊不清的聲音，毯子的一端微微動了一下，頭仍然縮在毯子下。十幾秒後，似乎是弄清狀況了，靠著聽音辨位，連人帶毯子朝著背包爬動──或蠕動。

爬呀爬呀爬呀，爬呀爬呀爬呀......

就在她的手機因見笑過度而自爆的前一秒，她終於接起電話。

「喂...我在機車家。嗯？就聊天喝酒睡覺咩。對呀，不然哩？啥？哦，好。掰。」

放下電話，她坐起身來，頭髮亂得像毛球，眼睛只張了一半，顯然也只醒了一半。又呆了十秒，她以宣布重要大事的神情開口。

「我得走了。」

「老公查勤了？」

「嗯。」

「那就快滾吧！」

「頭好痛。」她一臉痛苦，「你泡茶給我醒酒嘛，順便再放個瑪麗蓮夢露的歌。」

「是瑪麗蓮曼森啦！」

對我而言，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穿著正式服裝，邊聽重金屬搖滾樂邊來上一壺功夫茶。在滿室茶香中，聽著澎湃的鼓聲和吉他搖撼我的耳膜，鼻腔聞著淡雅的茶香，甘味留連在舌尖，連茶杯上的蒸氣都被震得微微晃動，這真是爽中之爽啊！

家人對我這習慣總是嗤之以鼻，三不五時虧我是怪胎。只有小穎有眼光，能夠明白泡茶配搖滾樂的美妙之處。不過她有個毛病，老是吵著要我泡茶給她喝。

「跟妳說過幾百遍，我向來自己一個人喝茶，絕不泡給別人喝的！」

「小氣鬼！」

對我而言，喝茶是很私密的事，絕對不跟別人分享；對那些要求我泡茶的白目，我向來是一口回絕。以上的對話已經在我跟我親愛的學友間進行過幾百次，都快變成我們的通關密語了。

小穎離開後，我動手整理房間，在裝啤酒罐的袋子�找到一張紙條。

「機車同學：世界上一定會有喜歡飆車的女孩在等你，請懷抱著希望，繼續機車下去吧！」

切，這是哪一國的安慰啊？

抱怨歸抱怨，還是忍不住失笑。

下次，乾脆主動泡茶給她喝吧，鐵定把她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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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之後，被嚇死的人是我。

上完財務分析，芊芊啦著班代阿雷跑來找我。「機車，小穎怎麼沒來上課？你知不知道她在哪？」

我左右張望，果然沒見她人影。

「八成又在哪�睡著了吧。」我注意到他們神情有異，「怎麼了？」

「阿雷說，簡東洋把小穎甩了！」

我差點把新買的電子字典摔在地上，「騙鬼！」

「是真的，我聽學生會的人講的。」阿雷說，「這屆學生會是簡東洋一手帶出來的，應該不會亂講話。」他壓低了聲音，「據說小穎背著簡東洋跟他室友亂搞，所以簡東洋抓狂了。」

我霍然站起，動作應該是很大，附近的人都嚇了一跳，只有阿雷面不改色。

「你去跟學生會那些人說，哪個傢伙再給我亂造謠言，我保證他這輩子只能去競選廁所所長。」

撂狠話很容易，要問清狀況卻難得要命。

手機沒人接，我衝到小穎家，按了三四次門鈴都沒人應門。她父母妹妹不在家是很正常的，問題是她去哪了？

這時我收到她的簡訊：「你回去吧，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

我回覆她：「這是妳講過最爛的笑話。」又等了五分鐘，沒有反應，我只好離開。

欠揍的高小穎，居然連我也不見！

既然女主角避不見面，我只好去找男主角。他坐在活動中心的露天咖啡座上，桌上攤著厚厚的磚頭書，仍是一派溫文儒雅有為青年的架勢。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跟你說的，但是那件事是在小穎跟你交往之前，你犯不著為這種事分手吧？」

他的視線從書本上抬起看我。「你還真清楚呢。」

「這個很重要嗎？」

「我室友已經跟我招認了，他說當時他剛失戀心情不好，小穎主動勾引他，他把持不住，覺得很對不起我。」

我破口大罵：「放屁！小穎不•••」

他打斷我，「我問過小穎，她也承認，那時候她對我室友確實有感覺。」

媽的高小穎，妳不要這麼老實行不行？

「那又怎樣？你摸摸良心，你自己看到辣妹就不會想歪嗎？重點是小穎絕對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既然這樣，為什麼她不告訴我？反正是交往之前的事，她又問心無愧，為什麼要瞞我？」

我真是哭笑不得。「大哥，天底下有哪個女孩子會把這種事告訴男朋友？更別提對方還是你室友！」

「林同學，」他的表情仍然平靜得可恨，「一開始我就跟小穎說過，我是真的很喜歡她，希望她相信我對她的感情，該讓我知道的事絕對不要瞞我。她卻違背我們的約定，這點我絕對不能容忍。」

「好，該讓你知道的事不能瞞你，那不該讓你知道的事總可以保密吧？人家跟你交往之前的事憑什麼要跟你報告？你又不是她老公！」

「哦，我不是她老公所以不必告訴我，可是她卻告訴你，原來你是她老公？」

簡直是無理取鬧！實在很想搥他一拳，但我總不能給小穎幫倒忙。

「就算小穎確實有理虧的地方，也沒嚴重要分手的地步吧？小穎的為人你應該很清楚，她是真的很喜歡你，你為什麼不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呢？」

「我給了。我告訴她，這件事確實是個危機，但是只要她答應我一個請求，相信我們兩個還是可以過關，沒想到她一口就拒絕了。」

「什麼請求？」

他的回答猶如百萬伏特閃電打在我頭上。「我要她跟你保持距離，最好是絕交。」

過了一會我才恢復反應能力，「請問你對我有什麼不滿？」

「不是針對你個人。我只是覺得你跟小穎玩鬧得太沒分寸了。」

「我們是學友欸！」

沒想到這話真正激怒了他，原本平靜的表情變得有夠兇惡。「是啊，因為是學友，就可以孤男寡女喝酒喝到半夜還一起睡覺？學友的身分這麼好用我怎麼不知道？」

「拜託，我跟高小穎根本不可能，okay？你知道我生日她送我什麼？黛安芬！她根本不把我當男生，我也不認為她是女人！」

「我只知道，她『確實』是女人，你也的確是男的。誰曉得你們會不會哪天喝酒醉昏頭，管不住下半身？」

別把別人都想得跟你一樣淫穢行不行？我差點衝口而出。

他壓住激動的情緒，語氣和緩了些。「我知道你跟小穎一入學就認識了，感情深厚，這點我不能跟你比。但是既然她交了男朋友，你們總該尊重我，調整一下相處模式吧？你對別人的女人都不曉得要避嫌嗎？」

靠，這話還真耳熟啊。

「好，我答應你，以後絕對不再跟小穎胡鬧，絕對尊重你這位正牌男友的權利。這樣你滿意了嗎？」

「你答應我有什麼用，我要小穎答應我！我要當她生命�最重要的男人，所有的秘密只對我一個人說，所有的喜怒哀樂只跟我一個人分享，她想也不想就回我一句『辦不到』。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嗎？」

「你佔有欲也太強了吧？男子漢大丈夫還這麼小氣！」

他冷笑，「隨你怎麼說。等哪天換你女朋友當著你的面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你再來說好聽話吧！」

接下來呢？

我雙手抱拳，向他深深一揖，「大哥是對的！」──屁啦，鬼才會做這種事！

忍著滿腔怒火，我一言不發地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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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系館中庭石長椅上，反胃感一股腦兒湧上。

原來小穎跟那個王八蛋接吻的事根本不是主因，簡東洋只是藉題發揮罷了。

原來害小穎失戀的真正兇手，是我。

真的給我老哥說中了。

媽的媽的媽的！

「請不要破壞公物，這石頭很貴的。」

正當我用力搥著石椅，即將造成手掌骨折的時候，班代阿雷冷冷的聲音阻止了我。「話說在前頭，雖說好心會被雷親，但是雷某人我死都不會親你。」

你可以再冷一點啊！我連開口罵他都懶。

今天陽光耀眼，中庭一片青綠，樹葉在風中搖曳的沙沙聲像溫柔的小手輕撫著聽神經。這麼舒服的日子應該坐在圖書館�發憤苦讀，努力向上；我卻連翹三堂課，坐在這�為我的傻瓜學友跟一個無聊男子的戀情傷腦筋，還得聽這位仁兄的冷笑話。天理何在啊！

阿雷並沒有坐下，只是站在長椅旁邊注視著中庭，一言不發。

不得不承認，班代同學平常雖然滿口渾話，仍然是本班少數聰明人〈當然包括我在內〉之一。這種時候也只能跟他商量。

「你覺得我跟小穎鬧得太離譜了嗎？」

「對呀。」他答得非常爽快，「有時候根本看不下去。她男朋友會抓狂是正常的。」

很好，總之我應該切腹謝罪就是了。

他又接了下去，「但是這是沒辦法的事。」

「什麼叫沒辦法的事？」

「你知不知道大一的時候，班上的公敵是誰？」

「•••賀關刀？」我隨口猜測。

「是你。做個報告囉嗦個沒完，批評別人一點都不留口德，上課又愛現，發問都不是在問問題是在發表高見，一開口就落落長，下課就黏著老師不放，擺明著想紅想瘋了。知不知道那時班上多少人想扁你？」

什麼啊，難道認真求學也是一種錯誤？

「但是，自從你跟小穎培養出革命情感，開始唱雙簧搞笑以後，大家才發現其實你這人還有救，日子久了也漸漸習慣你的機車個性了。所以我沒辦法想像你跟小穎拆夥的樣子。其他人也一樣，在全班同學的心�，林耀基跟高穎人是最佳拍檔，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苦笑，「哦，為了符合全班的期望，高小穎就得一輩子嫁不出去嘍？」

「說得好聽，我看你是怕小穎害你交不到女朋友吧。」

我斬釘截鐵地說：「會為這種事跟我過不去的女孩，絕對不會變成我女朋友。」

「好，帥氣！那你為什麼不乾脆跟小穎湊一對算了？這樣就什麼麻煩都沒了。」

「你神經病啦！」又來了，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跟我來這套？「我跟小穎的交情能維持這麼久，就是因為我們兩個一點都不來電！你知不知道，我生日她居然送我•••」

「黛安芬。」他打斷我，「她生日的時候你送她阿婆內褲。慶生那天我也在，看得很清楚。開個玩笑而已，激動什麼？」

就是一點也不好笑啊！

「我的想法是，不管是家人親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彼此的緣份都是有期限的，一旦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散。就算今天稱兄道弟，明天也可能變成陌生人。」

「你還真悲觀。」我說。

「悲觀也沒什麼不好，這樣才不會奢侈到沒事想斷交。趁著現在期限還沒到，你跟小穎兩個就相依為命吧。」

我心想，幾時變成苦兒流浪記了？

那天晚上我取出最喜歡的青瓷茶具。這套是一壺二杯，我向來獨自喝茶，永遠只用到一個杯子。我把茶壺捧在左手心把玩，用右手食中兩指的指背沿著壺頂一路毫無阻礙地滑下，感受它圓潤滑順的觸感和曲線。我心情惡劣的時候，向來是用這小動作平復。

然後，我把沒用過的另一個杯子包好，帶到小穎家請她妹妹轉交，並且轉告小穎，這是她專用的。

第二天我正要去上課，門鈴響了。打開門只見一隻茶杯湊到我面前。「我要喝茶！」某位大姐伸直手臂，一臉的理直氣壯。

說真的我差點認不出她來。她穿著白色洋裝，原本一天不作怪就不舒服的頭髮規規矩矩地壓在髮箍下，臉上的妝也很正常，沒有她最愛用的大紅色眼影跟黑唇膏。

「妳幹嘛穿這樣？」

「你喝茶不是都要盛裝打扮嗎？」

人家都已經全副武裝上門了，我當然不能給她吃閉門羮，只好再度忍痛翹課。

架好茶几，用小瓦斯爐燒開水，再來擺茶具，茶壺放正中間，右邊是茶荷和茶葉罐，左邊是茶海、茶盂，深紫色的茶巾摺四摺放在茶盂旁邊。我把東西一一擺放好，感覺到小穎的視線，竟覺得手心有些出汗。這是我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泡茶。

然後我進房換衣服，穿上泡茶專用的淡黃色襯衫和藍綠相間領帶。她靜靜地坐在客廳等我出來。

「你領帶有點歪。」

不知何故，今天領帶怎麼也打不好，真是有損我一世英名。正要補救時，小穎已經走上來幫我調整。我近距離看著她，低垂著眼眸，一臉專注。她眼睛下面有些黑圈，眼皮也略顯浮腫。此外我發現她睫毛又長又密，跟刷子一樣。以前居然完全沒注意到。

讓我最不適應的是，向來可以讓墳場在五分鐘內變成菜市場的人，這回從進門到現在只說了兩句話，而且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她的眼神我更是完全不認識，再加上陌生的打扮，這樣的高小穎讓我渾身不自在，也有些發慌。

要是以前的她再也回不來了怎麼辦？難道女人都是這樣，一失戀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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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燒開了，我把DEEP PURPLE的「The battle rages on」放進音響，電吉他和鼓聲炸了出來。我向來認為音樂迸出的這一刻很痛快，今天卻覺得耳膜有點吃不消。

我沖水溫壺，用茶荷量了茶葉加進壺中。當滾水接觸到茶葉的一瞬間，淡淡的甜香冒了出來。我想像著原本皺縮的茶葉伸展開來，在水中不斷翻滾。

接過我遞給她的茶，小穎仍然沒有抬眼，只是盯著手上的茶杯一言不發。她的臉被熱氣罩住，有些霧濛濛地看不清楚。

這位大姐，就算是喝茶，也不用這麼莊嚴肅穆好咩？再這樣下去我會憋死啊！
正因氣氛太肅穆，當她忽然開口說話的時候還真嚇我一跳。

「簡洋說的話，你不用太在意。」

嗯，她還真不笨，知道我一定會去找簡東洋，也知道他會跟我說什麼。

「妳說得倒簡單。」被講成這樣哪能不在意啊！

「總之問題是出在我身上，不是你。」

「是啊，妳問題大著哩。正常女孩子都嘛是男朋友擺第一，哪有人為了學友跟男朋友分手的？呆子啊妳？」

心�另一個聲音在大叫著：喂，用這種口氣跟剛失戀的人說話不好吧？何況你還是害人家分手的罪魁禍首！

但是我要跟她說什麼？「都是我害的，妳盡管罵我吧」或是「我會負責照顧妳下半生」？怎麼想怎麼詭異！

只要用一般的態度面對她，氣氛就不會顯得太詭異了。說不定她會回我一句「對啦，我就是呆子，怎樣？」，然後一切就回復原狀了。

想得真美。

「我也覺得很奇怪，平常我拜託簡洋的事，他都會為我做到，他就只要求我這麼一件事，我就是不能答應。怎麼會這樣呢？」

喂，什麼叫「這麼一件事」啊？妳是想說我跟妳兩年多的交情不算什麼嗎？

「妳拜託他的事頂多是接送修電腦，他可是要妳跟妳學友我一刀兩斷欸。占有欲那麼強，搞不好連妳家剛滿三歲的小表弟他都要吃醋，這根本是無理取鬧！」

「我也常對他無理取鬧呀。沒事亂發脾氣，明明是我的錯卻要拗他道歉；約好的事情到最後一刻又忽然改變心意，弄得他人仰馬翻。」

「不會吧，妳會做這種事？」還真是嚇我一跳。

「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哩。總之只要看到他一臉無奈地苦笑，說『真拿妳沒辦法』，我就會想『啊，他真的很愛我，我好幸福』。很傻吧？」

「何止傻，簡直蠢到爆。換了我早把妳甩了！」

我忽然想到，我們以前從來不曾像這樣談論她跟簡東洋的相處狀況。每次她一臉甜蜜地開口談她的阿娜答，我不是轉移話題就是直接叫她閉嘴。自己孤家寡人，見不得別人放閃光。

「沒錯，我真的很蠢。當他說，我要是不能跟你保持距離他就要跟我分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呢。」

這話可真的很刺耳了。原來她並不是因為跟我友誼深厚才拒絕簡東洋，只是撒嬌撒過頭而已？

「那簡單啊，馬上去跟他說妳改變主意，妳保證為他洗心革面，斷絕不良交友，這不就得了？」不好，口氣真酸，趕快喝口茶免得口腔發炎。

她搖頭，「我這幾天躲起來，就是在考慮這件事情。我想清楚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妳考慮清楚哦。可不要為了愛面子死撐，等人家交了新女友，妳再來後悔就來不及了。」

她抬頭，第一次正視我，眼神清澈到讓我眼花，幾乎拿不住杯子。當然也可能是因為Ian Gillan嘶吼的聲音震得我頭昏的緣故。

「如果我答應了，以後我跟你就只是同學，而且是很不熟的同學，除非必要不能交談，就算家族聚會也不可以太親密，更不能同組做報告或參加活動。你覺得這樣好嗎？」

好？光是想像那副光景，我就頭痛眼痛牙痛胃痛神經痛。這姓簡的真他媽太過份了！

「重要的是妳的想法呀。」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我本來以為我可以為他死，現在才發現只是說大話，我什麼也做不到。就是這樣。」

她別開頭，眼中有光芒閃爍。我心情非常矛盾。這種時候，應該要抱住她，讓她盡情大哭一場才對吧？但是我只要一看到女人流淚就手腳發軟腦筋空白，恨不得逃得遠遠的。這是我家，我要逃去哪�？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總不能像若妍那樣，為了男人連自我都不要了。」

她苦笑，眼淚倒是沒流出來。「其實她也有她的幸福，至少她是全心全意在愛一個人，我就做不到。」

這•••這種事也值得她羨慕？

我畢竟還有點良心，沒辦法再吐槽她。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句話。

「也許妳也做得到，只是還沒遇到對的人。也許有那麼一天，妳也會遇到一個人，讓妳愛到奮不顧身六親不認。」我又加了句，「到那時候，妳盡管跟我絕交沒關係，我不會怪妳。」

她有些驚訝，睜大了眼盯著我。

拜託別再這樣看我，我今天心臟不太好。

「你也一樣。」最後她說：「如果有一天你遇到真命天女，而她認為我很礙眼的話，只要跟我說一聲，我就會自動消失。」

「說定嘍？那就乾一杯。」其實這種時候應該喝酒才對。

接下來我們都沒再說話，一聲不吭地喝完茶。她起身告辭的時候，我搜索枯腸想說句得體的話安慰她，結果說出來的是：「下次喝茶隨便穿就行了，妳這樣裝淑女我會害怕。」

她給我的回答，是一個真正的擁抱。我們常常推打摟抱，直到這次我才真正感覺到她身體的柔軟，還有呼出來的熱氣，髮絲輕撫在我臉上的感覺。她的肩胛好單薄。

我還沒回過神來，她已經離開我懷抱，對我淡淡一笑，「謝謝。」然後就消失在我視線中。

謝謝？

她謝我什麼？我為她做了什麼？連一句「對不起我連累妳」，「謝謝妳這麼看重我」，或是「妳一定會遇到更好的男人」都說不出來！

為了我這種機車學友，放棄一個能夠容忍她小性子的男人，真的值得嗎？

我不知發呆了多久，才被手機鈴聲驚醒。有個朋友急著跟我要回他的光碟。他說他打了好幾通我都沒接，這也沒辦法，今天音響開得太大聲了些。

話說回來，放我旁邊的手機鈴聲我聽不見，小穎坐我對面，她說話我卻聽得清清楚楚，這也是怪事一樁。

現在，房間�靜悄悄的，感覺似乎成了真空狀態，把所有東西都吸走了。

我機械地洗著茶具，除了水聲，越來越多的聲音在真空�迴響著。

老哥的聲音說，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陪她一輩子，該閃人的時候就要閃。

阿雷說，所有的緣份都是有期限的，一旦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散。

還有我自己的聲音──總有一天妳會遇到讓妳愛得奮不顧身六親不認的男人，到時盡管跟我絕交沒關係。

「碰！」我一拳狠狠敲在水槽上，把雜音全部震開。

我沒辦法忍受那一天的到來，絕對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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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作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還請多多指教！

第三章

一見鍾情很瘋狂嗎？講這種話的人不妨試試愛上自己好友，才會知道什麼叫做「瘋狂」。

※

「高小穎，妳上課頭低下去一點啦，我都看不到黑板了。」下課時間，我對坐我前面的傢伙抱怨。

她今天紥了個沖天炮，整束頭髮直挺挺地站在頭上，不但擋住我視線，當她仰頭時還會K到我。用頭髮當凶器，實在太卑鄙了！

「自己不夠高就不要牽拖別人。」居然這樣回答我。

「妳不要每次都打扮得怪模怪樣，傷害別人眼睛好不好？」

「你才是哩，只有穿襯衫打領帶的時候比較像人，其他時候根本不能看！不過你襯衫倒是燙得不錯。」

「誰像妳啊，我看妳八成一輩子沒碰過熨斗。」我回嗆她。

她理直氣壯地回答：「亂講，我有用過一次。我爸媽不在的時候，我想用熨斗做鐵板燒，結果被我妹阻止。」

聽到這話，周圍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噗哧笑了出來。

喝完茶之後，小穎很快就回到學校，繼續耍寶搞笑，舉止一如往常。但是太正常也會有副作用。

「小穎，妳頭髮弄這樣，妳男朋友真的不介意嗎？我要是打扮得邋遢點就被會我男朋友念半天，他還會出錢要我去做頭髮耶。」

正因小穎外表沒有異狀，總會有些消息不靈通的白目沒事跑來踩人痛腳。

她聳肩，「個人美感不同吧。」

「啊，真好，我男朋友囉嗦得要命，什麼都要管。他還常買衣服給我，不准我穿太聳耶。」

白目女滔滔不絕「抱怨」著自己男朋友，只有白痴才聽不出她在炫耀。

小穎對我無奈一笑，示意我不要發作，眼神中充滿安撫，卻讓我心頭一緊。

為什麼遭遇情傷的人，還得反過來安撫我呢？為什麼我這麼沒用？

小穎若無其事地和白目女哈啦，兩人不時爆出大笑。真的，她跟失戀前幾乎沒有兩樣，不知道內幕的人絕對看不出來。

只有我看得到，她眼底藏著一層淡淡的憂傷。即使是在笑，那股憂傷也會不時閃過，哪怕只有千分之秒。

每次看到她這樣的神情，我就會心頭悶痛。俗話常說什麼「心如刀割」，那根本是小事。當心底最深處有某種東西輕輕裂開，裂痕一點點向外擴散，微妙的痛楚無從捉摸也無從中止，這種感覺才真是要命。

人要怎麼樣才知道自己瘋了呢？當以往毫不留情當面嘲笑的五官忽然變得美麗無比，原本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雙眼，現在卻動不動把我的魂吸走，就表示我要倒大楣了。

上課了，我的痛苦時間再度開始。其實並不是因為小穎的頭髮擋住視線，由於頭髮往上梳，她的脖子在我眼前一覽無遺，簡直是要害死我。

她後頸的肌膚白晰細緻，優美的線條就像我那隻寶貝青瓷茶壺。我盯著那頸子，不知不覺地失了神。如果我把手指貼上去，觸感是不是也像茶壺那樣清涼光滑？

靠！

我在幹嘛？居然對著自己麻吉的脖子想入非非，還想動手摸？媽的我不是人！這幾根下流的手指刴掉算了！

「機車！」眼前是小穎震驚的臉孔。不止是她，整間教室的人都像看到半獸人一樣瞪著我。「你幹嘛用頭敲桌子啊？」

老師也開口了，「這位同學，你有什麼意見嗎？為什麼這麼激動？」

我按著額頭上的大疱站起來，「報告老師，請不用擔心，我只是精神不太好，想清醒一下。」

「那你要不要坐到前面來？」

「不用了，這個脖子，不是，位子很好。」帥，丟人丟到家了。

關於「煞到自己朋友」這檔事，公認的說法都是「很尷尬」、「不太好」，到底是怎麼個尷尬不好法，從來沒人說得清楚；現在就容小弟稟告一下親身體驗的心得。

一旦喜歡上身邊的好友，馬上就會陷入三角關係，每分每秒都得同時面對「麻吉」和「夢中情人」，腦袋真的會秀逗，以上的慘劇就是明證。

一除於三除不盡，怎麼也找不到平衡點。這就是我的心情寫照。

「真奇怪，被甩的人明明是我，怎麼你的創傷好像比我嚴重？」下課後，當我們坐在草坪上休息的時候，小穎這麼說。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妳才知道我多夠義氣啊？好好感謝我吧。」

「少來，你又在想若妍對不對？說什麼倒盡胃口，其實根本忘不了人家！」

「不是啦！」我哭笑不得。老實說，若妍的臉孔，在我腦中不知何時已經只剩一片模糊。

小穎沒理我，「對了，哈利學長邀我們禮拜五去唱歌，還說要唱通宵。」

「他中樂透啦？這麼大手筆。」

「說是要慶祝他終於拿到打工的薪水，想也知道他其實是想安慰我。管他的，有人請客當然要去，你也要去哦。」說完就往後一倒躺在草地上。

要是幾個禮拜以前，我一定會送她一句「小心沾到狗屎」或是「要被火蟻搬走嘍」，但是現在，我口乾舌燥，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陽光從烏雲縫�鑽出來，落在翠綠的草坪上，把她的身體照得更清楚。我直覺地又想起喝茶那天，那具身體依偎在我懷�的感覺。纖柔的骨架，柔軟的肌理，我直到那時才發現，原來她的身體不是平的，而是到處充滿曲線。站著的時候還好，一旦躺下，衣服全貼在身上，高低起伏還有各式的摺痕，彷彿全成了身體的一部分，還會隨著呼吸，緩緩脈動•••

啊啊啊啊啊！

我到底在想什麼啦！我是畜牲，色魔，我禽獸不如───！！！

我拎著書包跳起來，「有事先走了，掰！」

「啥？喂，機車！」

不顧她的叫喚，我落荒而逃，直到跑出她視野之外，我才停下來拿腦袋跟路燈桿親密接觸，頭上的疱也越腫越大。

誰來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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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晚上除了我們兩個跟哈利學長，系上幾個交情不錯的人都來了，坐滿了整間包廂。大家想必都很清楚這一攤的用意，對小穎極盡溫柔之能事，還常常一臉同情地看著她。

小穎不但不介意被人同情，還利用苦主的身分卯起來狂點歌，把點歌本�所有最胡鬧最搞笑最白痴的歌都點完了，再拉著我一起唱。以前我是絕對不幹這種事的，這回也抓緊了麥克風大展歌喉。我有滿腔的鬱悶要嘶吼啊！

等我終於唱到陣亡，請客的哈利學長接著上陣，邀小穎跟他對唱一首「有一點動心」。眾人都面有難色，我知道他們在想：找失戀的人唱情歌，不是在傷口上灑鹽嗎？

他們真是太小看高小穎了。這位大姐是我們班上有名的情歌殺手，再怎麼深情款款，淒涼哀怨的情歌，經過她加料改字變音編舞後，一律變成超級KUSO歌。哈利學長不常聽她唱歌，不知道她的本事，結果就有點慘。

「我對妳有一點動心──」

「恰恰恰──」

「卻不知該是悲傷還是喜──」

「叭叭叭──」

在眾人狂笑聲中，學長居然還能撐著唱完，我還真有點佩服他。

他走下台，雖然臉色微青，眼睛始終定在小穎臉上不曾離開。那瞬間我明白了。我早該明白的，真不知道我怎麼會現在才想通。

小穎在學長身邊坐下，他幫她倒澎大海，她對他微笑。光是看著這副光景，我就覺得腸胃反轉，剛吃下去的芋泥丸梗在喉頭，差點噎死。

我忽然覺得對簡東洋非常抱歉。我光是看到小穎跟別的男人談笑就受不了了，他還得忍受小穎在我家過夜，不抓狂才有鬼。

現在我得乖乖坐著看這一幕，難道是我的報應？

我沒了胃口，也不想唱歌，一心注意著沙發另一頭的兩人，卻又怕一直盯著看會太顯眼，只好一面假裝聽其他人唱歌，不時偷瞄他們兩眼。

這兩個人搞什麼，旁邊這麼吵也能聊得這麼高興？說真的，這間包廂吵得要死又好擠，每個人都唱得超難聽，光線暗空氣也差，到底待在這�要幹嘛？

雖然很想擠過去插話，卻又覺得這樣太小心眼。我又不是小穎男朋友，憑哪點吃醋？更不幸的事發生了：芊芊擠到我旁邊來，在我耳邊絮絮叼叼一直稱讚我老哥多帥多有氣質，氣得我想拿瞬間膠把她嘴巴黏起來。

再也受不了花癲症患著，我下定決心過去加入學長和小穎，學長卻在這時站起來。「我的歌來了，小穎再來唱吧。」高小穎就真的跟下去唱了。我差點吐血。

這次唱的是「愛情限時批」，歌本身就很歡樂，所以小穎沒再作怪，也唱得很歡樂。

隨著音樂節奏，我感到太陽穴不斷跳動，肚�的火也在跳動。

這高小穎是high昏頭了是不是？難道不知道人家在打她主意？或者她存心裝傻給他機會？在我面前也是，沒事穿得漂漂亮亮跑來找我，還自己投進我懷�，到底是什麼用意？居然還當著我的面躺在草地上，完全不怕被我看光光，她是真的沒把我當男人，還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機車，你怎麼了？」

回過神來，歌早已唱完，小穎蹲在我面前抬頭看我。頓時我眼中只看到她寫滿關切的臉，還有水晶般純淨無瑕的雙眼。

為什麼，我會懷疑這樣真誠的女孩呢？我真是污穢，心思齷齪，我是天下第一卑鄙小人，我是世界之瘤，我罪該萬死啊啊啊啊！

「機車！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只是昨天有點落枕，頭在痛。」

「那我們散會好了，反正也唱很久了，沒必要通宵。」

開玩笑，這次唱歌是為她辦的，如果被我搞到提前結束，我不成千古罪人了嗎？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們慢慢玩。」

不容她反駁，我起身拿背包。這時一個名叫育欣的大二學妹站起來，「學長，我也要回去，可以載我去車站嗎？」

「沒問題。」

風很大，我戴著安全帽擋住風聲和引擎聲，唯一聽得到的是自己血液�的騷動。

為什麼每件事都變得這麼複雜？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每天聊天鬥嘴，輕輕鬆鬆過日子呢？

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在哼歌。「有一點動心」。

媽咧，千萬別給學妹聽到，不然就很丟臉了。況且，我對小穎不止「有一點」動心而已。

育欣學妹下了車，卻把安全帽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無視我伸出去的手。「學長，你哼歌真好聽。」

夭壽，真的給聽到了。「那是亂哼的。」

「在KTV�也是，你唱得好投入哦。」她微笑著，「去年迎新宿營的時候也一樣，第一眼覺得你好嚴肅，可是晚上你跟小穎學姐上台講相聲，全場都笑翻了，我真的是另眼相看。」

我也記得迎新宿營。晚上我們幾個大二擠一間通鋪，半夜小穎睡昏了壓到我身上，我那時唯一的感覺就是：要死了，我要窒息了！

換成現在，我大概會心臟麻痺而死吧。

學妹終於把安全帽還我，最後又加一句，「你每次都讓我很驚訝。」

可不是嗎？我最近每天從早驚到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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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情況越來越糟。我一看到小穎就胡思亂想，看不到的時候加倍亂想，搞得我三不五時就想拿原文書敲頭，還常常有股衝動想仰天長嘯：「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溫室效應糧食危機油價上漲，全是我害的！」

在這種腦細胞每秒成等比級數掛點的狀況下，出槌是必然的。

一天中午，我們幾個人在交誼廳�吃午餐聊天，有個傢伙講了句蠢話，全場笑翻天。小穎笑得太激動，整個人趴到我身上。我不及細想，一把推開她，像觸電似地跳起來。

所有人鴉雀無聲，瞪大眼看我。小穎的表情最讓我痛苦：錯愕、困惑、尷尬，還有──受傷的表情。我真想切腹謝罪。

我試著化解僵局。「哎喲，沒事不要靠過來好不好，很熱欸。」那天有鋒面，最高溫十八度。豬腦！

「什麼嘛，靠一下會怎樣，小氣鬼！」她扮個鬼臉，繼續大口吃便當。

乍看之下好像是狀況順利解除，然而剩下的午休時間，還有下午的兩堂課，小穎一次也沒有正眼看我。

對我而言，那樣的痛苦跟被放逐到外太空沒有兩樣。

那晚我下定決心，非解決這種狀況不可，就算要上山修行也再所不惜。我在網上拼命搜尋可以打禪七的地方，看來看去沒一個滿意的。不是廂房太破就是要求太多，我是要去修行不是自虐！

這時我老哥走進我房間──他從來不敲門的。

「你有沒有什麼好看的片子？我寫論文寫得快煩死了。」

「不會自己去租？」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在查什麼那麼認真？」那顆討厭的腦袋硬是擠到我的螢幕前，「○○禪寺？你幹嘛，想出家啊？」

「出你個頭，我是要去修身養性。閃啦！」我不耐煩地把他推開，繼續查適合的地點。

他嗤之以鼻，「我看你算了吧，個性這麼差，再修也沒用。對了，你們不是要期中考了？這個時候可以上山嗎？」

我這才想到，沒錯，離期中考還不到兩個禮拜。居然連這個都忘記，可見我的失常有多嚴重。漂亮的成績可是我人生的意義啊！

旁邊的老哥仍舊非常盡責地扮演討厭鬼，「應該沒關係啦，當年我也是在期末考的前一天跑去玩，還不是考個全班第一名？考試這種東西靠的是實力，考前出去放鬆一下也沒什麼，你就安心地去當居士吧，只要你有實力的話。」

去你的！

「要租A片就快滾啦，不要在這�囉嗦！」

「誰要租A片？」他搖著頭站起來，「到了山上可別跟佛祖大小聲啊。」

我忍著氣，試著想解決辦法。修行是鐵定去不成了，只好用模擬的。

在蓮蓬頭下靜坐，沖冷水兩個鐘頭，同樣可以達到古人坐在瀑布下修行的效果。

眼觀鼻鼻觀心，摒除雜念，天人合一煩惱退散，快快得道吧！

第二天，我得道了──得到重感冒。

發燒到三十九度，全身酸痛，腦袋漲得要命，鼻水更是有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整天躺在床上連動一下都嫌累，眼睛睜不開卻沒辦法真正睡著，整個人就像鍋�的荷包蛋，翻來翻去煎個沒完。

生病已經夠淒慘了，還得聽老哥在旁邊碎碎念──你怎麼會這麼笨，沒事把自己搞成重感冒，我已經夠忙了還得照顧你，論文正在緊要關頭的時候•••

你到底是在照顧我還是害我病況加重？我很想這麼回他，卻沒力氣開口。

幸好惡夢總有結束的一刻，小穎來看我，自願接下照顧我的任務，老哥就順理成章溜之大吉了。

「哎呀呀，機車變成抛錨車了，好可憐哦！氣溫才降個兩度就臥病在床，你還真是虛耶。」話說得輕描淡寫，行動可不是。她帶來的水果跟營養品堆起來像座山，足夠分給整間醫院的病患。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對啦對啦，我就是遜怎麼樣？妳還不趕快滾，免得被我傳染。」

「開玩笑，我這麼善良，怎麼可能棄垂死病患於不顧呢？放心，我會努力把你這台抛錨車修好的。然後我就可以去開修車廠了。」

連著兩天，她在我房間待整個下午，幫我榨柳丁汁，擦汗，每半小時把我搖起來灌下一大杯開水，並且幫我按摩僵痛的肩膀。她顯得精力充沛，言行非常開朗，顯然已經完全忘了我推她的事。

只是有時我似乎看到她眼中隱約閃爍著害怕，還有哀求。一定是我燒糊塗看錯了。她要害怕什麼？怕我掛點？拜託，只是感冒而已！哀求就更不合理了，她不需要哀求我任何東西。

在她的照顧下，我幸福得像個灌飽飽的熱氣球，隨時會飛上天去。這場病真是生得太值得了，瀑布修行果然有用！

第三天，我滿懷興奮地等著她來，來的人卻是哈利學長。熱氣球立刻熄火墜毁。

我心情鬱悶，身體也很不舒服，卻還得客客氣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陪他聊天。最不爽的是，我跟他的交情並沒有好到能讓他專程跑來擔心一場小感冒的程度，可見是來者不善。

他倒也乾脆，禮貌的寒暄過後馬上切入正題。「老實說，今天想跟你談談小穎的事。」

我一手撐著額頭，讓他知道我狀況不佳，沒力氣做好人，一切後果請自己負責。「•••你說啊。」

「我覺得她太壓抑，明明很傷心卻還要強顏歡笑，裝作什麼事都沒有，這樣真的很不健康。那天我故意點情歌，想引出她真正的情緒，誰曉得她又跟我耍寶，我實在很無力。」

為什麼真正的情緒一定要給你看到？你算老幾啊？

他聽不到我心中的OS，誠懇地說：「你能不能勸勸她？叫她別再逞強了。」

「學長，我跟她談過，她狀況其實還好。有些事是要靠時間恢復的，你就別勉強她了。」

他點頭，表情苦澀。「我以為我跟她也算有點交情，原來我在她心�也只是路人甲，沒資格分擔她的心情。」

「話不能這樣講吧，難道一定要她靠在你懷�哭泣才叫交情嗎？」這說得我自己也有些心虛，小穎雖然沒哭，靠在我懷�可是半分不假。

他滿臉通紅。「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藉機佔她便宜，只是想到她不信任我，有點難過而已。因為，我真的很喜歡她。」

我裝出一臉驚訝，「真的？不會吧？你跟她怎麼看怎麼不配。」

「總比簡東洋配吧？」

這倒也是。

「我知道她現在應該還沒準備好交新男友，我也不急啦，只是，希望能為她盡點心意，讓她知道可以依賴我。你能不能給我些意見？」

意見？我的意見就是──別作夢了！

我咳了好幾聲，又擤了兩次鼻涕，用鼻音說：「雲霄飛車。」

「她喜歡雲霄飛車？」

我張口要回答又猛咳起來，「她說，〈咳嗽〉可以減壓。〈咳嗽〉」假咳得太用力，真的大咳起來。

「好，我知道了。」他看我咳得淒慘，一臉愧疚地說了堆抱歉打擾你好好休息之類的廢話，就匆匆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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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他已經踩進了陷阱。小穎確實說過坐雲霄飛車可以減壓，只不過是在她沒坐過的時候。自從上回從劍湖山回來，她就發誓再也不碰這東西，連帶著對遊樂園也敬謝不敏。他要是真約她去坐雲霄飛車，鐵定碰個大釘子。

這要怪他自己，誰叫他要來打擾病人。我現在血管�流的抗生素比血球多，哪有力氣幫他作戀愛諮詢？

說是這麼說，良心還是有點不安。哈利學長向來照顧學弟妹不遺餘力，有事找他幫忙時他總是義不容辭，就算自己忙得要死也一定會幫到一個程度才放手。我向他借過幾次考古題跟講義，他有求必應。我何苦這樣對待他？

小睡片刻後，我精神稍微好了點，這才看清一件不妙的事：我的房間亂七八糟，紙張書本丟滿地，中間還點綴著許多擤完鼻涕的衛生紙，非常壯觀。前兩天小穎就是在這堆垃圾山�跑來跑去照顧我。靠夭啊！

我連忙動手打掃，就在這時小穎來了。她搶走我手上的掃把，噼里啪啦念了我一頓。

「神經病，感冒的人掃什麼房間？回去躺著啦！你房間我又不是沒見過，真是，這麼久的朋友還這麼見外！」

這話像支鐵棍，狠狠敲在我快變成水泥的腦袋上。是啊，在一個連我帶尺進浴室都知道的女孩面前，我還有什麼形象可言？我根本不用費心給她好印象，也沒有什麼避嫌的問題，因為我們是「朋友」。只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有什麼權利破壞別人追求她？而且對方還是那麼好的男人。

當天晚上我打電話給學長，以「發燒頭腦不清」為由解除了我設下的陷阱。我還很善良地勉勵他，只要有誠意，小穎不會看不見。他非常感激。

放下電話，我自嘲地笑了。很好，我現在成了不折不扣的好人了──也就是笨蛋的意思。

高小穎，妳居然讓天縱英明的林耀基自願當笨蛋，有妳的！

幾天後我頭重腳輕地回去上課，勉強趕上期中考，想也知道結果一定慘。

有些系的考試成績是私下通知的，我們系可沒這麼善良，每一科的成績全部都貼在公告欄上，按學號排名，只差沒把名字寫出來。

我看著慘不忍睹的分數，實在是了無生趣萬念俱灰。這回不要說第一名，連第十名都拿不到。我真是沒用•••

忽然臉上一痛，小穎不知何時冒出來，正用力拉著我的臉頰測試肌肉彈力。

「看娃啊〈幹嘛啦〉！」

「你是因為生病才考差，跟你的能力沒有關係，不准你罵自己沒用！」

我揉著臉頰，「我又沒這樣說！」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以為我認識你多久？」

真的，我早晚會被這傢伙嚇死。太恐怖了！

旁邊的芊芊非常佩服，「哇，小穎，妳真的好了解機車哦。」

「我也不願意啊。」她無奈地搖頭。「每次只要成績不滿意，他就一副要去跳海的表情。而且他沒一次滿意過！」

芊芊拍她肩膀，「妳要原諒他，他畢竟是男人，成績就是一切啊。像我，雖然每次都低空飛過，只要靠我的美貌就可以無往不利了，成績一點都不是問題。」

我感到一陣欣慰，只要我的腦袋沒有退化到她的程度，將來還是有希望的。

「咦，真巧。」聽到這讓人頸毛倒豎的聲音，我的血壓頓時暴升。死老哥怎麼會在這�？

「你跑來我們系館幹嘛？」

「我指導教授叫我來幫你們系主任寫程式啊。嗨，小穎，好久不見。還有這位美女是？」

連芊芊都可以稱為美女，這傢伙的良知給狗吃了啊！

芊芊八成被這前所未有的稱呼嚇得下巴脫臼，嘴巴怎麼也閉不上。「你•••好，我我我•••」

「妳好，我是耀基的哥哥。耀基常給大家添麻煩，真是不好意思。」反正他找到機會就一定要損我兩句就是了。這時他看到公布欄，「啊，你們成績出來啦？耀基的成績在哪�呢？你學號幾號？」

哼，我要是告訴你我就不是人！

然而芊芊偏要在這時恢復神智，「我知道我知道，他座號是35嘛，所以是這個！」

「芊芊！」小穎開口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我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一定要把芊芊指著我學號的手用水泥固定起來，那麼愛亂指就讓她指一輩子吧！

老哥看了看我的成績，裝模作樣地嘖了幾聲。「哎呀，這個，這個•••唉，希望爸媽不要太傷心。」

小穎開口了，「學長，耀基只是前陣子生病才影響考試，我想他下一次一定會考很好的。」

「說的也是。我有一次也是在考前得了淋巴炎，難過得要命，結果平均只有95，真是嘔死了，還好下一次補回來。耀基，你要加油啊，千萬別讓爸媽失望。」

小穎倒抽一口冷氣，伸手摀住嘴。「學，學長，不會吧？您得過這種病？怎麼可能？天哪，我的理想幻滅了！」

老哥莫名其妙，「這種病怎麼了？」

小穎小聲地說：「那•••那不是性病嗎？」

「小姐，那是淋病，我得的是淋巴炎！」

「真的嗎？芊芊聽到沒？學長沒有得性病！真是太好了！」用高亢的聲音說完，她開始拉著芊芊又唱又跳，當然引來系館�所有人的注意。

我老哥笑了起來，笑容很像在磨牙。「小穎，男朋友好嗎？」

小穎還沒開口，我搶著說：「好得很哪，人家現在幸福得不得了。」

「是嗎，那就恭喜了。」老哥帶著忍辱負重的表情離開了。

到底是誰受到侮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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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穎低聲問：「你為什麼要說謊？」

「妳有必要把妳的隱私跟他報告嗎？」其實，我只是沒辦法忍受一旦他知道我真的如他所料，害得小穎失戀，會露出多麼惹厭的表情。

「也對。好啦，你也別再鬱悶了，我請你吃披薩。」

「不要啦，那麼油，都是膽固醇還有鹽。」

「你才剛病好，吃點膽固醇跟脂肪補充體力有什麼關係？而且是我新找到的店耶，陪我去吃啦。」

盛情難卻，我只好答應。「不過有條件，要讓我請。」

「為什麼？」

「感謝妳在我生病的時候照顧我。」

「才不要，要感恩就該請五星級飯店才對。」

「可以啊，那妳就等五年吧。」

「好啦。」

芊芊湊熱鬧永遠不落人後，「我也要去！」

小穎說：「不行啦，吃披薩會胖的。妳沒聽學長剛剛叫妳美女？是美女就要保持身材呀。」

「也對。那你們慢走哦！」

小穎確實很了解我。她知道現在的我絕對是死也不願跟芊芊同桌吃飯。

這家披薩店店面乾淨，而且便宜又大碗。明明離學校很近，卻很少看到學生光顧。因為藏在小巷子�，招牌也不大，外面居然還堆滿鍋碗瓢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賣陶器的，根本沒幾個人會進來吃東西。實在有點可惜。

不過哩，找出這種沒人注意的店，向來是高小穎的專長。

我的心情還是很差，小穎歎了口氣，「有必要這樣嗎？不過是一次考試而已。而且你是不是忘了？你考前在生病！」

「就算我沒生病也考不到平均95。」我不想咬牙切齒，牙關卻不聽使喚，拳頭也握得死緊。「從小到大，一直一直被他踩在腳底下，一次也沒有例外！」

「何必呢？你有他沒有的優點啊。」

「什麼優點？哦，對了，我會陪妳說相聲，逗得學弟妹還有芊芊跟柳丁大笑。真是太好了，我將來就去路邊賣藝吧！」

心�罵自己白痴，對著小穎發脾氣做什麼？又不關她事。但是小穎並沒有不悅的表情，只是專注地看著我。我的心臟又開始發羊癲瘋了。

歎了口氣，我說：「我只是希望，只要一次，讓我贏他一次就好。這樣我會比較甘願一點。不然他真的就像插在我腳底的針一樣，走到哪戳到哪，妳知道嗎？」

披薩送上來了，餅皮很脆，帶著濃濃的乳酪香，賣相確實不錯。

小穎伸手拿了一片，正要放入口又放了下來。「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認為你比他帥？」

我點頭。

「我是真的這麼認為。不過我不是正常女孩，我的意見不算就是了。」

她張口大吃起來，似乎忘了我的存在，也不知道她那句話給我多大的安慰。

我也拿了披薩，「反正我也不希罕正常女孩。」

「啥？」

「沒事。」我學她的樣子，把披薩塞得滿嘴，差點燙到。

她噗哧一笑，「不過真的好可憐哦，感冒還要考試。」

我長歎，「沒辦法，這是上天給我的考驗。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她涼涼地瞄我，「我是說跟你同考場的人可憐，邊考試還要被感冒病毒攻擊。」看我翻白眼，她格格笑了起來。笑聲讓我心神盪漾，魂飛了一半。

「奇怪，妳受到的病毒攻擊應該比誰都強，怎麼妳一點事都沒有？啊，對了，傻瓜不會感冒嘛。」

「你忘了下一句：傻瓜不會感冒，一感冒就特別嚴重。這不就是在說你嗎？」
想到我感冒的原因，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理。

小穎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重重歎了口氣。

「怎麼了？」

她給我看手機，上面四五個未接來電，全是哈利學長。

「他塞了一堆筆記跟講義給我，還自告奮勇陪我讀書，叫我有問題一定要問他，真的有點吃不消。」

我實在很想撞牆。說什麼他不急，根本是猴急得要死。想領卡也不用這樣！

「其實他態度很好，不會讓人不舒服，只是我有點怕。」

「拜託，只不過是哈利學長，有什麼好怕？」這話有點失禮，抱歉了學長。

她搖頭，整張臉暗了下來。「不是怕他，是怕所有對我有意思的男生。」

我差點把手上的披薩捏爛。

「我現在才知道談戀愛這麼麻煩，一點小事就會變成大風波。拿哈利學長來說好了，本來大家嘻嘻哈哈很快樂，忽然他用那種眼神看我，為我做這做那，他到底想從我這�得到什麼呢？要是我給不起怎麼辦呢？要是他受了傷，是不是又是我的錯？我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要負這些責任？我不想再去煩這些事了，我只想快點回到原來的我！」越說越激動，連呼吸都不順了。

哈利學長至少說對了一件事，小穎絕對不像外表那樣風平浪靜。她要完全復原還早得很。

「只要記住一件事，妳不想給的東西，沒有人可以逼妳給，妳也沒有任何責任。」

她乾笑兩聲，「還是我們兩個這樣最好，沒有利害衝突也沒有其他念頭，輕輕鬆鬆在一起，什麼負擔都沒有。」

她一點也不知道，此時坐在她對面的人，心�有多少「其他念頭」。

店�偏黃的燈光映得她臉色有些發白，睫毛的陰影清清楚楚地畫在臉上，卻遮不住閃爍的眼神。雖說我的良心已經被戳成了箭豬，還是克制不了那股要命的悸動。

在胡琴聲中〈是的，披薩店�放的是國樂〉，我聽見自己腦中的聲音。

妳放心，我一定會幫妳回到原來的妳。即便我自己再也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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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多多指教！

期中考結束後的最重要節目，就是一年一度的選醜大賽。這是本系行之有年的優良〈白爛〉傳統，男女皆可報名。參加的人要用最醜的扮相走台步表演才藝，最醜的人可以得到五千塊禮券。兩年前的冠軍正是高小穎同學，那次全班都被請了一頓下午茶。

這天我來到系學會辦公室找活動組組長，也就是上次搭我便車的育欣學妹。說到這位學妹，向來是公認的系花。我本來沒什麼感覺，最近才發現她跟當年的若妍有點像，都是小小的瓜子臉配烏黑的長髮，氣質嫻靜。

既然是系花，身邊難免有蒼蠅飛舞。據說三不五時會有男生跑來辦公室示好，就連我們班的柳丁也常跑來，跟一群學弟一起擠在她桌旁，真是一點學長的尊嚴都沒有。

不過這回我沒看到柳丁，反而看到芊芊。她正纏著學妹，要求把選醜比賽改為選美，不然她這樣的美女就沒有表現的餘地。

果真是瞎到讓人佩服啊，這傢伙。

看到我出現，學妹很明顯地鬆了口氣，我趁機向她推薦小穎當選醜大賽的主持人。

「小穎學姐有意願嗎？我沒聽她提過呢。」

我澄清，「小穎不知道這件事，是我個人希望她來做。不過如果系學會邀請她，她一定不會拒絕，我也相信她會表現得很好。」

「我知道學姐的能力，可是學長你怎麼會忽然這麼關心選醜大賽呢？我記得你說過你從來不參加的。」

「這個•••我想說反正已經大三了，熱鬧一下也好。」這理由好像有點遜。

學妹微微一笑，「你是想讓學姐忙一點，忘記失戀的痛苦對不對？」

苦啊，我真的這麼容易看穿？

「我才沒這麼婆媽咧！妳千萬別這樣跟她說啊。」拜託拜託，絕對不能跟小穎說•••

「放心，我不會告訴學姐的。」

我鬆了口氣，「感謝。」學妹果然是明白人。

芊芊插嘴，「厚，機車，沒想到你對小穎這麼溫柔耶。」

「溫柔」兩字戳中了我的神經，我直覺否認，「頭啦！是她太煩人了我才想找點事給她做。」

「林耀基，你感冒的時候是誰照顧你啊？居然說小穎煩人？」

老實說我自己也知道失言，但是我怎麼可以對這花痴認錯呢？

「妳懂什麼？閃啦，我又不是找妳！學妹，我的提議妳覺得怎麼樣？」

育欣的眼光在我臉上停留，她的眼睛確實漂亮，卻只會讓我更想念另一雙總是忍著不哭的眼睛。

「既然學長確定學姐會答應，那我就去邀請她。」

「那我先謝謝妳了。」

旁邊一個男生說：「可是育欣，會長本來不是要妳主持嗎？」

育欣看到我的表情，很快地說：「沒關係，反正我也忙不過來。而且炒熱氣氛這種事，小穎學姐比我拿手多了。」

我想我應該是欠她一次吧。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芊芊追了出來。

「機車！問你哦，你哥還跟他女朋友在一起嗎？有沒有分手？」

這傢伙•••有完沒完啊！

「有啊，前陣子分了，不過最近又交到一個更漂亮的。」

「什麼啊，剛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討厭！」

「妳不是他的真命天女嗎？自己就該知道什麼時候出場才對。那天他都叫妳『美女』了，妳還不曉得要立刻巴上去，哪能怪我？」

「真沒同學愛！」她一掌巴在我肩頭，又想到另一件事：「對了，你知不知道小穎在躲哈利學長？」

「當然知道。」以為我是誰呀！

「其實哈利學長也不錯，真不知道小穎為什麼要拒絕。」

「本來是朋友，學長忽然開始追她，當然會尷尬。」

她不以為然，「為什麼朋友就不可以談戀愛？我才不信。」

妳當然不信，妳連明明白白映在鏡子�的事實都不信。

不出所料，小穎一口答應當比賽主持人，只是她開了個條件：要我跟她一起主持。

我早該想到的。真的是自掘墳墓啊，哈哈哈•••

選醜大賽向來是我最受不了的系上活動，原因無他，真的太醜了，噁到慘絕人寰的境界，比賽的時候連路人都不敢接近會場。前兩年我都是去晃一下就閃人，這回不但得站在台上全程參與，還得在眼窩畫兩個大黑圈，穿上緊身骷髏裝見人。

這身行頭自然是小穎幫我打點的，這幾天她興沖沖地四處張羅服裝道具，再不然預習節目流程，精神好多了，讓我有點想要以後每天穿骷髏裝上課。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真的很難想像人類有多少餿主意，可以把自己弄得難看至極。有人在臉上畫滿紅點活像出水痘，還有人在全身上下貼滿塑膠眼球。但是他們都比不上高小穎，她最擅長讓人眼睛痛。

她的打扮是金紅兩色，金色假髮插上大紅花，上衣和靴子都是金光閃閃，下身是大紅的裙子。她的臉塗成全白，並畫上三四條疤痕，眼上戴著又長又密鑲水鑽的假睫毛，再用鮮紅唇膏把嘴巴擴大一倍，我真怕我會作惡夢。

不過，一群醜八怪在台上又唱又跳，跟台下笑著一團，確實有減壓的效果。

雖說我真的很討厭上台插科打諢，正如之前所說，高小穎是炒熱氣氛的高手，而我又有這種可悲的性格，對她的胡說八道一定要回嘴，總之效果還蠻成功就是了。可以想見我接下來一定又會被封為「王牌主持人」。

我不要啊！苦也！

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出了差錯。一個把身體塞成水桶狀的參賽者〈當然也可能是他本來的身材〉正在跳恰恰，音樂卻戛然而止。水桶腰老兄當場呆住，台下也開始騷動。

小穎不由分說拖著我從後台衝出去，拿起麥克風開始哼出配樂。一面示意水桶腰繼續跳，一面用手肘撞我要我跟著哼。

為什麼我得做這麼丟臉的事•••

我支支吾吾哼了幾句，就在快要羞愧而死的時候，台下觀眾也開始哼，還幫忙打節拍，水桶腰跳得更起勁了。

小穎笑得非常開心，彷彿有光透過她臉上厚重的妝射出來，比她身上的衣服還耀眼。我神魂顛倒，同時暗恨自己不中用。都穿得人不人鬼不鬼地上台了，為什麼還這麼龜毛呢？如果我能更放開一點，是不是就能變成跟小穎相配的男人？

水桶腰在如雷的掌聲中下台後，器材組組長告訴我們，音響秀逗正在調整，要我們兩個先頂著。

小穎非常爽快，「沒問題！」

我卻沒辦法像她一樣爽快。「可是我們沒排練到這部分怎麼辦？」

「怕什麼，我們兩個默契這麼好還要什麼排練？」

說的也是，我剛剛不是還下定決心要更放開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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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已由商周出版社出版，正式書名為"三分之一未滿的愛情"，請多多指教！

上台了，照例是小穎開場。「機車啊，聽說你表哥抽到金門當兵？」

「對啊，有夠衰。」

「那邊很辛苦哦？離家那麼遠也沒有什麼娛樂，一定很寂寞。」

「沒錯，他每次回來都抱怨個沒完。」

「那麼，他們平常用什麼東西自慰呢？」

不但我呆住，台下也鴉雀無聲。

啥？她在說什麼？這也太過份了吧，居然當眾說黃色笑話，而且一點都不好笑！

她見我沒反應，「喂，機車？說話呀。」

她到底在幹嘛？這種問題叫我怎麼回答？

看我沒反應，小穎轉頭問台下，「好，機車沒經驗不知道，大家告訴我，是用什麼東西？」

幾個王八蛋淫笑著回答：「手！」

我發誓，待會一定要一個個掐死他們。

小穎大笑，「拜託，那�是前線耶，當然要用機關槍『自』己保『衛』自己呀。用手多危險啊！」在全場笑聲中，她對剛剛回話的人扮個鬼臉：「你、們、好、低、級！」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只是我笑不出來。

音響很快弄好了，我們退場讓比賽繼續進行。小穎一進後台就問我：「你是怎麼了，為什麼不答話？」

「又沒排練，我哪知道妳要我說什麼？」

「這笑話是你告訴我的，你表哥跟你哥的對話呀。而且我一開口就說是你表哥，這樣你還記不得？」

這一說我才想到，確實是我告訴她的。我還記得當我哥問「你們用什麼自衛」的時候，表哥面紅耳赤的表情。

看著她一臉難以置信，忽然一陣惱怒湧上心頭。對啦，我就是個大笨蛋，怎麼樣？

「誰有閒功夫去記我老哥跟表哥說什麼？只有妳會這麼無聊！」

話一出口，我立刻心中一緊：媽呀，我在幹嘛？居然把氣出在她身上！

正要開口緩頰，育欣跑過來，「學長學姐，該你們上台了。」

「好。」小穎頭也不回地跑上台，我只好速速跟上。

由於時間耽擱，為了趕上會場鎖門的時間，接下來的節目非常緊湊，我完全沒機會跟小穎私下交談。方才的失言就像水球懸在空中，不斷充水不斷膨脹，隨時會爆開淋得我一頭一臉。

就像上回的推人事件一樣，小穎沒再正眼看我。比賽很歡樂，只有我一個人在煎熬。

為什麼我記不得呢？明明是我親口告訴她的，我們兩個還笑了好久，她說要拿來等下次聚會說給全班聽，我說妳休想再拖我上台•••

真的，我應該要記得的。只是，一聽到「自慰」兩字從她嘴�講出來，腦中馬上浮現一堆難以啟齒的念頭，再想到其他男生會用什麼眼光看她，更讓我氣得發瘋。

搞了半天，我跟那群王八蛋一樣低級。不但如此，我還遷怒小穎惹她生氣。

我很怕，怕這道裂痕再也補不起來，更怕的是，也許我跟她之間根本沒有默契。

好不容易撐到比賽結束，我顧不得散場後還有一堆後續工作，跟在小穎身後叫她。

「小穎。」

「幹嘛？先來幫忙搬一下桌子。」

我跟她合力把桌子抬回原位，「剛剛•••」

「啊，延長線沒收，我趕快拿去還。」

等她回來我想重拾話題，「小穎，我•••」

「靠，忘記拆海報！」

我忍無可忍，閃身擋在她面前。「小穎，我剛剛不是故意說妳無聊的，很對不起！」

她睜大了眼睛〈配上那副假睫毛真是恐怖得要死〉，繞到我右邊仔細打量我，又繞到左邊，好像我是什麼珍禽異獸一樣。

「請問，你真的是林耀基嗎？」

我一時氣結。「喂，我是很有誠意在跟你道歉欸！」

「是嗎？那麼請問，你記不記得當我穿著我那件咖啡色有斑點的大蓬裙的時候，你說了什麼話？」

怎樣，現在是翻舊帳時間嗎？我歎口氣，認命地說：「我說，很像發霉的香菇。」

「很好，那我臉上冒一堆大痘痘的時候，你又說了什麼？」

「我說我可以在妳臉上找到黃道十二宮跟銀河！好啦，我講話太缺德，在此一併道歉•••」

她打斷我，「我是說，你那堆毒言毒語都對我沒影響了，我怎麼可能會為一句『無聊』介意呢？」

啥？

「那妳下半場的時候為什麼臉色那麼難看？」

「我哪有臉色難看？只是很忙而已啊。」她看到我的表情，又是一臉難以置信，「你一直在煩這件事？不會吧？機車你最近真的好怪哦。」

我翻個大白眼。好吧，怪就怪，我認了！

收拾好場地，換下那身要命的衣服，接下來又跟系學會的人去慶功，鬧到快十二點才散。我陪小穎穿過校園走回家。

剛才慶功的時候，學弟妹們玩鬧得很high，我雖然也跟著笑，一直感覺到莫名的空虛寒冷，重重地壓在心口。現在四週寂靜無聲，身邊只剩小穎，腦筋是清醒了些，那股寒冷還是趕不走。

我心�有個洞，不知該怎麼填起來。

「噯，機車，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上台啊？」小穎打破了沈默。

「廢話！以後這種事不要拖我下水！」

「可是，既然是你叫系學會找我主持，你就該陪我下海啊。」

哇咧，學妹居然告訴她？

小穎笑了，棉花糖般甜軟的笑容。「謝謝你這麼擔心我，你真是好人。」

我白她一眼，「沒事不要亂發卡好不好？欠揍啊？」

然而更欠揍的在後面。「我忘了跟你說，剛剛那個自衛笑話是我不好，我應該跟你講清楚才對。你記不得是應該的，」她拍我肩膀，「年紀大了嘛。」

「找死啊妳！」

我作勢要打她，她大笑著逃開。跑到一半她卻忽然停住腳步，眼睛呆呆地望著前方。我很快發現了原因。

從教室另一頭，遠遠走來一對男女。路燈照在男的身上，清清楚楚映出簡東洋的臉。女孩依偎在他肩頭，一臉甜蜜。

才一個多月！這簡東洋還真是不干寂寞啊。

我不及細想，抓住小穎把她拖進陰影�。他們走過來了，沒看到我們。

「東洋，謝謝你陪我過生日。」

簡東洋仍是那副「有我就搞定了」的德性，「這包包跟妳很配。」

女孩肩上背著一個皮包，不知道是什麼牌子，反正很像仿冒品。

「謝謝，你真的不用這麼破費的。」

他們走遠了，小穎仍然盯著他們的背影發怔。她的表情就像個天真的孩子高高興興歡迎爸爸回家，爸爸卻劈頭給她一巴掌。看她這樣子，我心都碎了。

我試著安慰她，「妳要知道，有些男人在分手以後，就會用最快速度交新女友，免得別人以為他沒行情。這正是缺乏安全感跟自信心的表現，充分顯示這個人的內在是多麼卑微渺小又可笑。」

小穎嘴角微微牽動，算是給我面子。但是笑容只到中途就消失了。

「那個包包•••他也曾經買給我•••」

聽著她顫抖的聲音，我知道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一伸手將她拉進我懷�，她放聲大哭了起來。

認識她這麼久，第一次看到她哭。哭聲中有多少傷心苦楚，我大概一輩子也無法了解。我能緊抱著她，讓她愛哭多久就哭久。

抬頭望著漆黑的夜幕，我心�明白，天亮以後，很多事都會不一樣了。


第四章

我要給全世界的男性兩個忠告：第一，不要讓暗戀你的女孩幫忙買送給其他女孩的禮物；第二，不要小看花痴。

萬一犯下這兩個錯誤，就會遭受跟地獄一樣恐怖的報應。

※

「小穎，妳最近還好吧？這幾天妳好像不太愛講話，而且都板著臉。」

中午吃飯的時候，柳丁童鞋忽然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

「什麼板著臉，人家身上本來就充滿多愁善感的憂鬱氣質呀，你都不關心人家。」

「少噁了妳！」

大家笑成一團，小穎也笑了。

只有我知道柳丁沒說錯，自從那晚撞見簡東洋和她的新女友後，小穎就變了。在人前她還是一樣談笑風生，別人一轉頭，她立刻縮回自己的內心世界，對四周不聞不問。

不出所料，當柳丁跟其他人開始討論電視節目時，她的臉上又恢復一片空白，雙眼成了兩顆木頭珠子。

她累了。簡東洋另結新歡的事實重創了她，已經沒力氣再試著維持正常狀況了。

人多的時候，像現在這樣，四五個人一起在店�吃水餃，她還會強顏歡笑插幾句話，若是只有我們兩個獨處，她一律是沈默不語，眼神迷茫。

一分鐘講一千字的女人讓人耳朵抽筋，三十分鐘一個字都不講的女人，卻會讓人整根脊椎都收縮起來。

我為她心疼，卻也憤恨不已。

喂！我就在妳旁邊欸，妳拿我當空氣啊？

就算真的這樣對她吼也是沒用的。我在她身邊，她卻在幾萬光年之外。

阿雷清了清喉嚨，「我昨天看動物頻道講動物的繁殖，還蠻恐怖的。一到交配季，牠們真的是用命在搶對象。兩隻公鹿打架打到頭破血流，腸子都出來了。還有母猩猩爭風吃醋，一隻把對方活活打死，自己也搞到重殘。我覺得實在很不值，何必呢？」

雖然有點噁心，對我卻是個不錯的提示，阿雷，感謝你！

「對啊，」我說：「還是做人最幸福，失戀了哭兩天就可以解決，不必搞到缺手斷腿。」

聽懂了沒，高小穎？不要弄得自己滿身傷！

誰知阿雷又接下去，「不，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家都想交配，直接玩3P就好了，為什麼要搶來搶去呢？這樣不是皆大歡喜嗎？我實在是搞不懂這些動物的心態。」

哇咧•••雷同學，我也搞不懂你腦袋瓜�裝什麼啊！

小穎忽然笑了。「說得沒錯，實在沒必要這麼痛苦，快樂最重要嘛。我看我也找人玩玩3P好了，這樣就不用擔心被甩。」

「喂，不要亂開玩笑！」我想也沒想就厲聲喝止。

「我是說真的。人生苦短，輕鬆一點有什麼不好？何必搞得這麼累？機車你也是，每天繃緊緊，都快秃頭了。乾脆以後你介紹男生給我，我幫你介紹女生，我們各自HAPPY一下吧。」

血液衝上我頭頂，「我、不、要、聽！」

我的聲音震動了整間店，所有人都錯愕地看我，只有始作俑者阿雷仍舊氣定神閒地吃著水餃。

芊芊瞪我，「開個玩笑而已，你兇什麼兇？」

「不好笑！」

為什麼，只不過為了個簡東洋，小穎就要把自己弄成這樣？失戀一次就要開始遊戲人間？有沒有搞錯？

小穎長長地歎了口氣，「唉唉，因為我說他禿頭，刺中了他的創傷啊。芊芊妳就別怪他了，這年頭的年輕人是很──脆弱滴。」

她語氣很輕鬆，朝我投來的一瞥卻不是如此，充滿著不安和懇求。當初我生病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看我。現在我終於明白那眼神的意思。

──拜託你不要變成我不認識的人，不要像那個人一樣丟下我不管•••

因為我變得越來越奇怪，她只好像這樣，無聲地懇求我繼續做她的朋友。

對失戀的女孩亂發脾氣，讓人家這樣可憐兮兮地拜託，我還算人嗎？明明我自己也清楚，她絕對不可能去玩3P不是嗎？為什麼一聽到這幾個字從她口中說出，馬上智力完全退化呢？媽的我回去一定要跪主機板懺悔！

「脆妳個頭，我是怕妳去為害世人。『高小穎玩3P』比酷斯拉登陸還恐怖啊！」勉強擠出這句話改變氣氛，大家也勉強地笑一笑捧場，小穎笑得最大聲。

回學校路上，小穎想到一件事。

「阿雷，今年的聖誕晚會可以讓別人辦嗎？我有點•••」

阿雷不等她說完就回答：「沒問題，等開班會我再徵求自願主辦人，如果沒人就不用辦了。反正我看大家聖誕節應該自己都有節目。」

小穎低聲說：「謝謝。」

她真的累了。

這時她忽然倒抽一口氣。「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你們慢慢聊！」在我耳邊急急地加了一句，「幫我擋著！」隨即朝反方向飛奔而去。

我不用問就知道她要我擋什麼：哈利學長正迎面朝我們走來，一看小穎跑掉，馬上拔腿要追，我連忙跳出去攔著他。

「學長學長，別這樣啦，大街上追來追去多難看啊。」

「我只想跟她談談，又不會對她怎樣！」他仍然很想追上去。

「那也要人家願意跟妳談才行吧？搞到她一見到你就躲，這樣有什麼意思？」

學長這時轉頭看我，他面孔扭曲，雙眼噴火，似乎恨不得狠狠咬我一口，再也不是原本斯文親切的學長。

「那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什麼？她為什麼要躲我？」

芊芊和柳丁見到這副火爆場面，都縮在一邊裝死不吭聲，只有阿雷慢條斯理地說：「沒做錯事不表示就做對了哦。」

頓時我和學長臉上同時冒出黑線：這話又是啥意思？

「總之，學長你先冷靜一陣子，我幫你探探小穎口風，等她願意見你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說得簡單！要是她一直不肯見我怎麼辦？」

我毫不客氣地回答：「那我拿刀押著她去見你。這樣你爽了嗎？」

學長的臉色更加難看，似乎就要發作。但他隨即按捺下來，歎了口氣便轉身離開。

說真的，他確實沒做錯什麼，只是運氣太差。可憐啊••••••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想跟小穎談談學長的事，但我卻找不到她。每次上課她都是遲到至少二十分鐘才急急忙忙衝進教室，頭髮被風吹成團狀，可以直接去演獅子王。一到下課時間，她馬上趴在桌上昏睡如死豬，沒人有辦法跟她說話。上完課她就立刻失蹤，也不再跟同學聊天吃飯，手機更是直接轉語音。

一個禮拜下來，我跟她講的話不到二十個字。

經過無數次失敗，我終於在她離開教室之前逮住她。

「妳是晚上都幹嘛去了，怎麼睏成這樣？」

她的狀況還真不是普通慘，眼皮浮腫還帶著黑圈。臉上黑斑痘子一堆，氣色更是跟冥紙有得拼。雙眼布滿血絲，半睜半閉，完全不知道她到底看不看得見我。

「沒有啦，我昨天玩線上遊戲玩到早上六點才睡。」

我火氣立刻狂燒起來。「我不是早跟妳說過，on line game是陷阱，一掉下去就沒完沒了，千萬不能碰嗎？」

她一臉無辜，「可是真的很好玩啊。」

廢話，就是好玩才危險啊！

「妳到底知不知道情況？賀關刀已經撂下話了，妳再遲到一次就鐵當。這科是擋修，要是當掉妳明年就別想畢業了！」

她聳肩，「那就晚一年再畢業啊，反正死不了。」

講得也太輕鬆了吧！她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了嗎？

「妳少廢話。最晚十二點一定要關機上床睡覺，否則我跟妳沒完，聽到沒？」

「哦。」

什麼「哦」？一點誠意都沒有！「妳認真點行不行？我可是•••」

「我還有課，掰。」有氣無力地對我一抬手算是道別，就晃晃悠悠地走開了，留下氣堵咽喉的我。

晚上十二點，我撥她手機，響了十幾聲沒人接，進語音。我不死心，連撥了好幾次，她終於接了。

「高小穎妳還在玩對不對？十二點了，趕快關機睡覺！」

「我現在在忙打怪，再玩十分鐘就下線。」

「少來這套，馬上給我關機！」

「好啦•••」居然就這麼掛掉了。

我忍著火氣，過了十五分鐘再打。電話一接通我就忍不住了。

「不是說十分鐘？都十五分鐘了還有音樂！快關機！」

「好。」隨著這聲有氣無力的回答而來的，是電話掛斷的嘟聲。

我再等十分鐘，再打。

「幹嘛？我已經要睡了。」

「真的嗎？妳讓我聽聽電腦關機的音樂，我就相信妳。」

耳機�沈默了數秒，然後她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又掛斷了。

我氣得眼前發黑，一腳踢翻茶几。什麼態度啊！也不想想快要被當的人是誰？不知好歹，不識好人心，不成體統，不──好吧我自己也過份了些。

傳了簡訊去向她道歉，原本還期待她會回一下，手機卻始終沒有動靜。她真的睡了嗎？或是只想不受打擾地沈浸在遊戲世界�？我永遠不可能知道答案。

拿出茶壺玩了很久，心情卻越來越煩躁，眼睛不斷盯著手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機安靜無聲，我心�的怒吼越來越響。為了避免一時激動弄壞寶貝茶壺，我走到陽台上透氣。明知手機不會響起，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把它帶著。

十一月的夜晚冷得我雞皮疙瘩直冒，外面沒有車聲，沒有人聲，連貓狗都不叫。彷彿是我的寂寞罩在萬物之上，把所有聲音吸走。我的力氣也被吸走了，連生氣都嫌累。

為什麼高小穎可以用那副無辜的眼神求我不要離開她，自己卻一步步從我身邊飄走？而且做來輕而易舉，只要一個按鈕，就可以把我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或許一開始就是我會錯意，她根本不需要我？

也許她後悔了？當初如果不要為了我跟簡東洋翻臉，今天就不會讓別的女生輕輕鬆鬆取代她的位置。她是不是覺得很不值？

我永遠沒辦法知道。

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是斷線的電話兩頭。另一頭再怎麼天翻地覆，我還是只能聽到「嘟嘟」聲。

第二天早上小穎終於沒再遲到了。她坐在教室最後面的角落，離我遠遠地，整堂課兩眼無神地盯著台上的賀關刀，下課時照例趴著睡覺。我暗自懷疑，她根本就是整晚沒睡直接來上課。

基於昨晚的不愉快，我決定暫時不要去招惹她。

下午，我正在交誼廳看報，芊芊跑來找我。「機車，你知不知道小穎最近怎麼了？」

「問這個做什麼？」

「中午我碰到她，在便利商店買了一大堆遊戲點數卡，好奇怪，她以前從來不玩那些東西的。找她去吃飯，她說她不餓。瘦到手上只剩骨頭還不餓，太誇張了！你倒是說說她呀。」

我沒回答，只是把報紙收好起身走開。心�很冷，想必我臉上表情也很冷。
今晚一定要解決。我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