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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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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美味羅宋湯,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小說 > 兩宋元明

【內容簡介】:
  
  沒有苦海深仇,沒有爭霸天下,沒有陰謀詭計,沒有機關算盡,這就是一個江南少年一不小心成長為承前啟後一代國醫聖手的浪漫故事。不多說了,我要去給男主寫妹紙了。

  不能看小說學中醫,這點不需要我說了吧?

【其他作品】:《雲笈仙錄》、《金鱗開》、《百媚圖》、《月球駕駛員》、《大明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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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15:12

30、淵源
  孫玉峰在佟晚晴床邊拉了個凳子坐下,道:“我與徐家淵源頗深,說起來你也是我的晚輩。”他的嗓音頗有磁性,總能叫人不自覺地安靜聽他說話。
  見佟晚晴側耳傾聽,孫玉峰便如同講故事一般緩緩說道:“我師祖安真人,收有三位弟子。這三位弟子之中,一位是我恩師,一位姓李,是小樂的太師爺。還有一位姓徐,便是你和小樂的高祖父。”

  佟晚晴抬手扶額,皺眉道:“等等,我頭暈得厲害……這輩分怎麼是亂的?”

  徐小樂及時跳了出來:“他叫我拜了昨天那個老不修的李西牆為師,李西牆當年跟奶奶是青梅竹馬的一對,被爺爺英雄救美橫刀奪愛……哎呦呦! ”

  胡媚娘聽小樂越說越不靠譜,拽著徐小樂衣領往外走:“你跟我出去,少在這添亂!”

  徐小樂一定要守著嫂嫂,就死死扒著門框不肯出去。胡媚娘見拉不動徐小樂,只好放棄,但是也不准他進去搗亂,兩人就在門口旁觀。

  孫玉峰笑了笑,繼續道:“我與子陵是要好的師兄弟,雖然不是同出一脈,但都是安祖法裔。當年我們探討醫術,切磋道理,常常抵足而眠。他從太醫院辭官回到蘇州之後,我入山閉關,等再來尋他,他已經作古了。”

  徐小樂也是頭回聽說這些秘辛,大為詫異,叫道:“你跟我太爺爺抵足而眠,那豈不是要一百多歲了!”他怎麼看覺得孫玉峰不是個百歲老人,心裡一半是更相信了這人是個神仙,另一半又疑心他其實是個江湖騙子。

  孫玉峰笑了笑:“白雲蒼狗,眨眼的功夫,已經幾十年過去了。”

  佟晚晴微微皺了皺眉:“不瞞您說,我是望門寡,連夫君的面都沒見過。您說的這些,我是一點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真假。”

  孫玉峰笑道:“日久見人心,不過真假倒是可以立辨。關於你這病,我大致已經心中有數了,不過醫家講究四診參合,我還要請一下脈。”

  佟晚晴略一遲疑,終究還是將手遞了出去。

  徐小樂掙脫了胡媚娘的控制,跑過去將昨天李西牆落在這兒的脈枕墊在嫂嫂腕下。

  孫玉峰食指中指鬆鬆一併,落在佟晚晴腕上。

  徐小樂的眼睛牢牢盯著孫玉峰的手指,順帶看到嫂嫂原本白膩如玉的肌膚如今黃蠟乾枯,顯然這病一日重過一日。

  孫玉峰號完了一隻手,又叫佟晚晴換邊,等兩隻手都號完了,望向徐小樂道:“看來還真叫你說對了。”

  徐小樂好奇:“我說什麼了?”

  孫玉峰道:“這病的確是被氣出來的。”

  這回輪到佟晚晴不肯答應了,替徐小樂分辯道:“道長,他氣我也不是一天兩天,哪能真的氣病。”

  孫玉峰道:“這病也不是一次兩次能氣出來的。虧你身體底子好,一直壓住了肝中鬱結。想來你的經期也多有紊亂吧。”

  原來女子每月都有經血,肝氣便可以隨著經血略家疏泄,所以女子的肝鬱之症常在停經之後。

  佟晚晴自從行了俠義之舉,過門照顧徐小樂,獨立掌家立戶,壓力本就比尋常人大許多。又跟娘家隔絕了往來,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找不到,所以肝風鬱結在所難免。最大的表徵便是脾氣暴躁,月經不調,容易發怒。

  孫玉峰又道:“前幾天你肯定是在盛怒之下貪涼吃了冰冷的東西……”

  徐小樂猛然叫道:“是了是了!那天你要騙我從牆上下去,喝了好大一碗鎮過的酸梅湯!”

  孫玉峰沒有理會徐小樂,繼續道:“除了貪涼以外,你周身經脈都有寒濕之邪。蘇州府已經多日沒有下雨了,莫非你還洗了冷水浴?”

  佟晚晴被驚得面孔發紅,只覺得這道長真是見微知著,料事如神,什麼都能看出來。徐小樂在一旁撓了撓頭:原來我跑掉之後,嫂嫂還是去洗澡了。哎呀呀,莫非就是因為我摻合了一把,讓水冷了?這還真是我的罪過了!

  孫玉峰轉向徐小樂,解釋醫理:“情志與五臟形影不離,陰陽相推。你嫂嫂原本就有肝鬱的病根,容易發怒,一旦怒氣沖頭,又反過來傷肝。肝膽為表裡,肝氣不能疏洩,膽氣只能往上走。氣乃血之帥,氣升則血升。氣絡於腦,則每日暈眩,如畏舟船;血菀於頭,則如遭斧斫,昏沉不明。”

  徐小樂見孫玉峰說得堅定,心中已經不自覺地信了大半。又見孫玉峰風姿高絕,心中不由生出一個念頭:我要是能跟他一樣,那該多好。

  孫玉峰叫徐小樂準備筆墨紙硯,就在佟晚晴屋裡開了方子,然後交給徐小樂:“抄一遍,然後去抓藥。回來的時候買兩個新鮮的豬膽,再買一份鹵大腸。”

  徐小樂不明所以,不過因為內心中已經信服了大半,所以依言照做。

  徐小樂抄方子的時候,孫玉峰就在一旁看著,等他抄完,方才道:“這副方子可以吃兩日,每日兩副,兩日之後我再來視診。每副藥都要生入豬膽汁,一定要新鮮。”

  徐小樂就問道:“那鹵大腸呢?”

  孫玉峰雲淡風輕道:“我帶回去給你師父下飯。”

  徐小樂不小心被自己口水嗆了一口,咳嗽半天。

  胡媚娘見孫玉峰這就要走,連忙道:“仙長留步,這診金……”

  孫玉峰搖頭道:“既然說了不要診金,此事便莫再提。”

  徐小樂也上前道:“師叔祖,我既然要跟您學醫,您是否給開個書目?”

  孫玉峰微笑道:“你現在還沒資格看醫書,從撿藥抄方慢慢來吧。”

  徐小樂聽了五味雜陳,既有些不服氣,又有些慶幸:這位師叔祖應該頗有本事,又肯用心教自己,看來真是時來運轉了!

  佟晚晴看著孫玉峰離去的背影,鼻根有些發酸:原來徐家祖上竟然真的很有名望,結果卻敗落到了這個地步。小樂既然在我手上撫養長大,無論如何也要叫他重振家聲,不能給祖宗丟臉。若是他真的能光耀門楣,我這些年吃的苦又算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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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2:35

29、拜師
  李西牆因為走了一夜的路,到了他這把年紀實在是撐不住,找了師叔孫玉峰之後就回去睡覺了。被孫玉峰拖出來的時候,這老小子仍舊迷迷糊糊,只聽到“拜師”兩個字,膝蓋一軟就跪下磕頭。
  徐小樂沒想到有這樣的驚天大逆轉,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孫玉峰將李西牆“拿”起來的時候,已經生生受了自己師父三五個響頭了。

  孫玉峰一臉無奈地看著李西牆和徐小樂,心中暗道:我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兩個活寶?

  徐小樂會錯了意,側身撤步:“他自己要磕的,我可不還啊!”

  孫玉峰哭笑不得:“不要你還,快過來磕頭!”

  李西牆這才清醒過來,擦去眼睛上糊著的眼屎,一看是徐小樂,登時就叫了起來:“怎麼是他!我不收!我不收徐弘軒的孫子!”

  徐小樂剛跪下去,仰頭詫異道:“你認識我爺爺!”

  李西牆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放聲嚎道:“我怎麼會不認識!要不是他,我豈會至今還孑然一身!當年我與小雪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都是那不要臉的徐弘軒硬生生插進來一腳,橫刀奪愛。我當時就發誓,此生此世,非小雪不娶……哎呦!”

  李西牆是被實在聽不下去的孫玉峰一腳踹倒的。

  徐小樂還沒有從海量的信息中恢復過來,就看到李西牆被踹得整個人都趴在地上,像是給他行五體投地的大禮。他幹乾笑道:“這怎麼好意思,老是受你的大禮。”

  即便是太上老君來了恐怕都受不了這樣兩個寶貨。

  孫玉峰一掃之前的溫和之色,朝徐小樂一瞪眼:“快磕頭,拜完了還要去給你嫂嫂看病。”

  徐小樂一聽給嫂嫂看病,立刻來了精神,不管李西牆趴在地上呻吟,以最快速度行了拜師禮,只聽孫玉峰在一旁道:“禮成!好了,日後你就是本門弟子,咱們可以去治病了。”

  徐小樂拍了拍褲子,催道:“甚好甚好,咱們快走吧。”

  孫玉峰果然是高人派頭,什麼都不用收拾,徑直就往外走去。徐小樂緊隨其後,發現這位師叔祖步伐穩健,每一步都是同樣長短,而且不見走得急,卻步下生風,走得飛快,自己非得小跑才勉強跟上。

  李西牆還趴在地上,掙扎著伸出一隻手:“扶我……起來……”

  正殿裡已經沒人了,只留下了“咧嘴發笑”的孫真人神像。

  李西牆的手落了下去,不一時便傳來雷鳴一般的呼嚕聲。

  ……

  徐小樂帶著孫玉峰迴到木瀆家裡的時候,還沒到正午。

  佟晚晴剛剛掙扎著起來,勉強喝些湯湯水水,卻是半粒米都吃不下去。

  胡媚娘她們怕她擔心憂慮加重病情,不敢告訴她小樂昨晚跑出去至今未歸,就是佟晚晴問起來,也是說徐小樂今早出去找大夫了。

  佟晚晴額頭上裹了抹額,好像這樣可以將顱骨綁起來,不叫它裂開。她斜靠床頭,有氣無力道:“花了錢治不好病,白白拖累他。有這些銀子,等他長大了,可以去補個醫官,日後娶妻生子……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胡媚娘在一旁照顧,端著一碗溫水:“人一生病就是容易說喪氣話。你說的這些要是讓小樂聽見了,又要傷心。他雖說束了發,終究還是個孩子。再說了,前人不是有句詩麼:千金散盡還復來。你何苦死死守著那點銀子。”

  佟晚晴苦笑:“姐姐是豁達人,我可不行。剛嫁過來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門外催債,有要我們賠錢的,有要我們償命的。呵,小樂那時候比床沿都高不了多少,我抱著小樂躲在床上,連燈都不敢點。”

  胡媚娘聽了也是心酸,啐道:“那些活該遭瘟的貨!這麼欺負你們孤兒寡母……嫂。”

  佟晚晴笑道:“不用改口,我看小樂也跟兒子沒什麼兩樣……”

  胡媚娘掩口笑道:“我也看出來了,小樂纏著你就跟兒子纏娘一個樣。”

  兩人正說著,聽到外面地板咚咚作響。佟晚晴登時閉上了眼睛,頭又震得發暈,隱隱作痛。

  胡媚娘就說:“是小樂回來了。”她迎了出去,還想找個機會訓斥小樂兩句,哪有大晚上不告而別的?誰知剛走到門口就跟人撞了個滿懷。

  除了風風火火的徐小樂還能有誰?

  徐小樂下意識一抱,正好抱緊了胡媚娘,只覺得撞進了一團軟綿綿、香噴噴的奇妙所在。

  胡媚娘忍住驚呼,定睛一看,卻見徐小樂身後還跟著個中年道人。那道人膚色猶如糖玉,溫潤含光,毛孔細膩。看著像是飽經滄桑,然而卻連皺紋都看不見,叫人完全猜不出他的年紀。

  再看那道人的雙眸,彷彿浩渺星空,讓人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我這是要掉進去了!

  徐小樂請到了個“仙人”,一進門就有這等福利,更是心情大好。他只裝作被撞懵了,死死抱著不肯撒手。

  最後還是孫玉峰將徐小樂從胡媚娘的懷裡“拿”出來的。

  胡媚娘這才清醒過來,開口問道:“這位道長是?”

  孫玉峰推了推徐小樂。徐小樂這才滿不樂意道:“這​​是我師叔祖。我把自己賣了,才讓他來給嫂嫂免費看病。”

  佟晚晴仰起頭,重重敲在床頭上:“你就不能叫我安生去麼!”

  孫玉峰按著徐小樂的腦袋轉過一邊,走向佟晚晴,擺著他那張欺騙眾生的溫和微笑,道:“這孩子的確淘氣。你便是他嫂嫂,佟娘子?走了一條巷子,大家都說你是一位俠女呢。”

  佟晚晴聽了孫玉峰的話,就好像回到了少年時代,偶爾有些病痛,父母都是這般柔柔地安撫她。一句話說罷,她對道人的抵觸已經化解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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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2:25

28、三個條件
  拜個有本事的師父,走出去都能昂首挺胸。拜個老無賴,這不是跟吃了蒼蠅一樣麼?徐小樂已經將李西牆牢牢釘在恥辱柱上,怎麼都不樂意給這死要錢的色鬼老無賴磕頭叫師父。
  道士說:“這第二件你就不能答應了麼?真是可惜得很。”

  徐小樂暗道:這回真是麻煩了。這事我一旦答應,老無賴就成了我師父。我怎麼拖個幾十年呢?若是不答應,他就不肯救嫂嫂,慢著……

  徐小樂問道:“你若是治不好我嫂嫂的病呢?”

  道士不以為然道:“貧道只有救不活的人,沒有治不了的病。”

  徐小樂微微一怔:這句話聽起來牛逼哄哄挺有氣勢。若是我學好了醫術,也要對人這麼說說。

  道士道:“你拜了李黯也不會吃虧。他雖然是個庸醫,但是他的師承頗正,對你會有極大的助益。”

  徐小樂對於師承沒有直觀感覺,無所謂道:“師承是什麼?能吃麼?”

  一直從容淡定的道士終於有些變色,不過想到這孩子從小沒有父兄教育,只有一個完全是門外人的寡嫂帶大,缺乏常識和認識也是可以理解。他道:“每個人都有父母親,這是血緣。”

  徐小樂心道:多新鮮啊,沒有爹娘的那是孫悟空!

  道士繼續道:“有些人還有更深一層的緣法,便是道緣。人生何其短暫,若是能得一明師,傳你道、授你業、解你惑,這是什麼樣的際遇?就如你這個身子,只是父母親傳給你的麼?並不是這樣,是你父母親、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祖輩輩代代積累,傳給你的。

  “道緣也是一樣,師父傳給你的東西,也並不是只有他自己的,而是師爺、太師爺、乃至歷代祖師代代積累、醞釀、改進、揚棄才傳給你。你說師承重要不重要?”

  徐小樂覺得道士說得有道理,而且在他記憶中好像還沒有誰如此耐心地跟他講過道理。唔,好像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教他認字也這麼溫柔,但是在他記憶中,父親的臉都已經模糊了。

  徐小樂辯解道:“我想拜你為師是因為我服你,但是那個老不修……要我拜他當師父,實在膝蓋發硬,跪不下去。”

  道士笑了:“膝蓋發硬那是腎不好。我先治你的腎,你自然就能跪下去了。”

  徐小樂生怕再被“拿”一下,連忙跳開:“我腎好得很!好吧,這條姑且也答應你。”

  道士笑了笑,心中相信徐小樂日後終究會被教化的,便也不急於一時去矯正他的想法。道士說:“第三個條件,便是你既入本門,就要守著本門的規矩。一旦犯了規矩,我便要用門規罰你。到時候無論你怎麼求饒都沒用,你能答應我麼?”

  徐小樂愣住了。自己的小九九非但沒有半點派上用場,反倒被拖進了那道士的陷阱。這哪裡是三個條件?最後這個條件分明就是個無底洞啊!以後無論他要小樂做什麼,都可以扣個門規的帽子,自己豈不是要答應他三個又三個又三個……無窮無盡的條件?

  道士見徐小樂遲疑,道:“你不答應?”

  徐小樂吞了口口水:“仙長,不是我不答應。只是這個條件太賴皮了。你好歹把門規有些什麼說出來吧。”

  道士微微點頭:“你有這個顧慮也是人之常情。好吧,本門其實也就三條門規。”

  徐小樂耳朵一豎,心道:看看看,果然是三條又三條!

  道士道:“第一,入世常懷仁義心,出世緊守清靜心。”

  徐小樂微微點頭:男子漢大丈夫,是要時刻牢記仁義二字,這跟嫂嫂說的沒有兩樣。至於清靜心,我若是沒有,又怎麼去守?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我不打算出家當道士。

  道士又道:“第二,慧命兼修,不可偏頗。”他怕徐小樂不懂,解釋道:“慧就是你的心性,命就是你的身體,總之是要你身心健康,不偏不倚。 ”

  徐小樂道:“這就算不是門規,我也要答應的。天天被嫂嫂打,若是心性不好,早就跳河去了。若是身體不好,早就被打死了。”

  道士忍俊不禁,繼續往下道:“第三就是要尊師重道,師門長輩說什麼就要努力去做,不可懈怠。”

  徐小樂“哎呀”一聲抱著頭蹲下了,不住呻吟。

  道士皺了皺眉:“你牙疼麼?”

  徐小樂道:“果然是三條三條又三條,然後還要我事事聽那老不修的話!這哪裡是三個條件,你這分明就是要套我一輩子。”

  道士啞然失笑:“你有法子不接受麼?”

  徐小樂早就被佟晚晴養得隨機應變、心理素質極好了。他從地上竄了起來:“好吧,如果你當真能醫治好我嫂嫂的病,我就答應你!但你若是治不好,別怪我拿大棍子趕你出去!”

  道士道:“你若是耍賴呢?”

  徐小樂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放聲叫道:“耍賴?我徐小樂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豈會做出那種小娘皮才會做的事!”

  道士笑道:“好好,只要是男子漢大丈夫就好。我姓孫,道名真丹,號玉峰子。不過現在恐怕也沒幾個能叫我名字的人了,你聽人說孫玉峰就知道是我。”

  徐小樂眨巴眨巴眼睛:“玉蜂子……為什麼叫這個名號?因為你很會扎人麼?”

  孫玉峰差點笑出來:“是山峰的峰。你這麼調皮,你嫂嫂怎麼吃得消。”

  徐小樂神情一黯,訕訕道:“所以她被我氣病了。她若是好轉過來,我保證不再氣她了……唔,這話我自己也不信……我保證少氣她,每天最多兩次……不三次好了!事不過三嘛。”

  孫玉峰一板面孔:“學醫是很辛苦的事,你以後恐怕夢裡都在學醫,多半沒時間氣她了。”

  徐小樂整張臉都皺起來:“那得累成什麼樣?”

  孫玉峰沒有回答,只是問他道:“我治好你嫂嫂的病,就是救了她一條命。你覺得她一條命值幾兩銀子?”

  徐小樂頗有些難過:嫂嫂的命豈是幾兩銀子能抵得過的。

  孫玉峰讀出了徐小樂的心聲,道:“是吧,顯然不是銀子能抵得過的。所以你要付診金,便只有一個法子:去救更多的人。只有救了更多的人,才算對得起我,對得起傳承醫術的歷代祖師。”

  徐小樂點頭道:“好吧,到時候你怎麼教,我便怎麼學,保證不會偷工減料偷懶耍滑,關鍵是你得……”

  “治好你嫂嫂的病。”孫玉峰從容道:“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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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2:11

  27、得道高士
  “都說扶危救困,都說懸壺濟世,為什麼真到生死關頭,卻一個個見死不救!在乎名聲,在乎銀子,就是不在乎病人生死!你們算什麼醫生!你算什麼藥王!”
  徐小樂咆哮著,像頭髮狂的小老虎,滿地找了磚頭瓦礫,朝孫真人的神像砸了過去。一片瓦礫打在孫真人的嘴角,帶走了一塊彩粉,露出土黃色的泥胚,與之前的斑駁連成了一片,看上去反而像是神像開口大笑一樣。

  徐小樂更是大怒:“你還笑!還笑!”可惜地上再沒有瓦礫土塊了,他便抓著稻草、爛布……反正抓著什麼就扔什麼!

  等徐小樂耗盡了一身的力氣,終於恢復了平靜,頹然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你是不是覺得頭有點脹痛。”

  一個聲音在徐小樂耳邊響起。

  徐小樂嚇了一跳,第一個念頭是孫真人下凡來找他算賬了。直等他下意識回過頭,才看到一個身穿藍色粗佈道袍,額頭繫著莊子一字巾的中年道士。這道士雖然穿得乾乾淨淨,但是明顯可以看到道袍已經洗得落色,足下的十方履和雲襪都已經泛黃,頭上的發巾上破了好幾個洞。

  徐小樂站起身,晃了晃頭,果然有些脹痛。他按著太陽穴說:“是因為剛才喊得太大聲了麼?”

  那道士面色溫和,不悲不喜,不笑不怒,說道:“是你肝氣鬱結,猛然抒發出來,氣行頭腦,所以才會脹痛。肝膽不知疼痛,但凡有傷,便痛在經脈所行之處。”

  徐小樂左右看不到李西牆,卻也有八成把握猜測這人就是李西牆的師叔了。雖然他說的這些醫理自己不明白,但是這份從容淡定的氣度就不是江湖遊醫能有的。

  徐小樂只覺得站在這道士跟前,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了,身體裡一片清涼。暴怒、抑鬱、憂慮……種種這些煩惱統統消失不見。他微微仰頭說道:“仙長能給我嫂嫂看看病麼?是了,我嫂嫂最是吝嗇錢財,肯定不願意花錢。我這裡有些私房錢,仙長只消騙她說不要錢,從我這兒拿錢就是了。”

  道士嘴角微微上咧:“貧道此生言語無數,沒有一句騙人的。”

  徐小樂頗為為難,正要撓頭,只聽那道士繼續說:“我給人看病也不收診金。”

  徐小樂一愣:“那你靠什麼穿衣吃飯呢?”

  道士流露出一股濃濃笑意:“你倒是挺關心別人的嘛。”

  徐小樂有些不好意思:“談不上關心,只是好奇。李老頭……唔,老李頭說你是神仙一流的人物,難道已經不用吃飯了麼?”

  道士微微搖了搖頭,道:“你問題這麼多,不用急著去買人參麼?”

  徐小樂咧嘴笑道:“我怕是不用買人參了,我覺得你能救我嫂嫂!”

  道士點頭道:“你這話說得不錯。也幸好你沒有聽那兩個庸醫的話去買人參給你嫂嫂服用。”

  徐小樂一懵:“人參不好麼?”

  道士笑道:“天生萬物,哪有好與壞的?關鍵在於'合適'兩字。人參大補元氣,可以吊命不假,但是聽你嫂嫂的病症,分明病在少陽。足少陽膽經諸多穴位皆絡於腦,氣血上攻,風熱相煽,故而如暈舟船,如斧劈刀砍。這時候若是再大補一番元氣,恐怕就要頭痛欲裂,徹底瘋了。”

  徐小樂聽得懵懵懂懂,幾乎仰望那道士,說:“我雖然沒聽懂是什麼意思,但是聽起來你果然十分厲害。還好還好,險些鑄成大錯。”說罷他連忙下拜:“求先生救救我嫂嫂!”

  道士笑容不改,卻說:“我治病雖然不要銀子,但是要緣分。”

  徐小樂就愁眉苦臉道:“銀子我可以去找,但是緣分這東西哪裡有賣的?”

  道士笑道:“緣分這東西雖然沒有賣的,你卻有家傳的。只要你答應我三件事,我自然會替你嫂嫂治好病。”

  徐小樂當即道:“好好!只要你給我嫂嫂治好病,隨便你說什麼事我都答應你。”他說罷又覺得這樣等於把自己賣了,心中轉念一想:是了,我只管先答應下來,卻未必立刻去做。比如他要是叫我去跳河,我就可以先答應下來,過個幾十年一百年,等我剩下最後一口氣了,肯定是會去跳的——如果那時候還記得的話。

  道士不知道徐小樂的彎彎繞繞,道:“我說的這三件事,可不是那麼輕易能做到的。若是你答應了,卻又做不到,恐怕日子會很不好過。”

  徐小樂暗道:大明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你還能綁了我關在廟裡麼!他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我答應的事,即便當下做不到,遲早有一日會做到的。”說著,他想起自己之前“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小心思,不由偷笑。

  道士道:“第一件事,你要隨我學醫。”

  徐小樂眼珠子轉了一圈,心中暗說:我這輩子生來就是要學醫的,只是沒人肯教我。他若是真有本事,我跟他學那是我的造化呀!一念及此,徐小樂當場就要拜師,卻見道士伸出一隻手,在他肩上一捏,登時動彈不得。

  道士見徐小樂既不怕也不慌,反倒是滿臉驚喜,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徐小樂叫道:“師父師父,這是仙家手段麼!能一併教我麼!”他只想著學會了這一手,日後橫行木瀆怕是再沒敵手了。管他什麼大耳小耳,統統肩上一捏,叫他們動彈不得。

  道士面露無奈道:“你聽說過推拿麼?”

  “當然。”

  “這便是推拿裡的拿法。”

  徐小樂不信。推拿他見得多了。搖鈴遊方的郎中,給人剃頭的待詔,都是會推拿的。大街上橫一根長凳,叫人或坐或趴,隔著衣服或是光了膀子,揉麵一樣在人身上折騰。可從來沒聽說過誰有這樣的本領。

  道士也不解釋,道:“我雖然傳授你醫術,但是你不能叫我師父,你要叫我師叔祖。”

  “啊?為什麼啊?”徐小樂大為奇怪。

  道士嘿然:“我輩分太高,年紀太大,收你做徒弟,讓你去給人家當祖宗麼?”

  徐小樂一本正經道:“我不介意啊。”

  道士揮手就是一個栗子敲在徐小樂額頭:“這便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拜李黯——那個自號西牆的老小子為師。”

  徐小樂如遭雷擊,整個人都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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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1:01:58

26、希望
  兩人走了一路,徐小樂又覺得沉悶得讓人尷尬,便主動開口道:“李老頭,你怎麼不住胥王廟?”
  李西牆一吹鬍子:“小賊!你爹娘沒教你尊老敬賢麼!”

  徐小樂一撇嘴:“他們沒來得及教。好吧好吧,我們彼此都客氣些。你別叫我小賊,我也不叫你老頭。”

  李西牆想想自己跟個孩子治什麼氣?這孩子都可以算是自己孫子輩的人了。他剛想說“胥王廟叫幾個有錢的騷包包了,害我只好連夜趕路回去”,卻又覺得這樣實在太過於狼狽,有損自己的高人形象,於是故作姿態,道:“還不是因為你嫂嫂的病!”

  徐小樂一愣,道:“怎麼?”

  李西牆道:“你嫂嫂不肯叫我治,但她這病拖得越久,身體越糟。我想來想去很不安心,所以決定連夜趕回去請我師叔出馬。”

  徐小樂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碰到如此古道熱腸的人。而且這份古道熱腸還出現在這麼個猥瑣的老無賴身上,實在太令人震撼了。

  震得徐小樂簡直找不到北!

  徐小樂由衷道:“謝謝你,老李頭。”

  李西牆被氣得一陣頭暈:“我現在知道你嫂嫂是怎麼病的了!一定是被你氣出來的!”

  徐小樂不以為然:“我從小就沒叫她省心,要說氣出病的話早就氣出來了,為什麼現在才發作?”

  李西牆一臉鄙夷道:“你見識少,沒法懂。還有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呢,幾年前埋下的病根有什麼稀奇?”

  徐小樂本也是以伶牙俐齒、沒臉沒皮聞名小鎮的,碰到個比他更不要臉皮,更加鐵齒銅牙的李西牆,果然還是輸在了年齡上。他主動避開自己不擅長的醫學,問道:“你都這把年紀了,你師叔還能看病麼?”

  李西牆嘿嘿笑道:“他老人家是道士——得道高士!我都不知道他多大年紀,反正我沒長鬍子的時候看他就是四五十歲模樣,現在我鬚髮花白,他還是那般模樣。”

  徐小樂不信:“那不是成仙了麼!”

  李西牆道:“對他來說成仙不過就是個結果。說不定他哪天突然不想在這個世上呆了,這具皮囊一扔,就去仙境了呢。”

  徐小樂聽得頗有些嚮往,問道:“要怎麼成仙呢?你師叔可以,那你師父也是道士麼?也成仙了麼?你呢?”

  李西牆聽他連珠一樣問出來,頗有些心煩:“你哪來這麼多問題!先想想你嫂嫂吧。若是我師叔肯出手相救,你嫂嫂自然能夠好轉過來。若是我師叔不肯出手相救,那你怎麼辦?”

  徐小樂聽了頭皮發麻,道:“那我就苦讀醫書,自己救我嫂嫂。”

  李西牆嘲諷道:“呵呵,醫術也太容易學了。難怪世上殺人的庸醫那麼多。”

  徐小樂對“庸醫”兩字頗有些過敏,心中對自己學醫救嫂嫂不免動搖。他就問說:“你師叔要多少銀子才肯出手救人?”

  李西牆搖了搖頭:“得道高士嘛,銀子在他眼裡就是一坨穢物。不是說他看不上銀子,而是他只要想要,隨處都能弄到。關鍵得看緣分。 ”

  “緣分?”

  李西牆理所當然道:“對啊,人家又不欠你的,出手救人是慈悲為懷。若是緣分不到,袖手旁觀也是天經地義。”

  無論要多少銀子,徐小樂總是心裡有個底。若說看不見摸不著的緣分,實在太讓他沒有著落了。剩下的路上他一直埋頭走路,說話的心思都沒有。李西牆幾次撩撥他,他也不理會,全是在想嫂嫂的病怎麼辦。

  兩人趕到蘇州城外的時候天還沒亮,在城外的茶館裡坐了一會兒,城門才開。李西牆對徐小樂道:“你也別著急,先跟我回藥王廟,總要等天大亮了,生藥舖才開門。”

  徐小樂喃喃道:“那我就去鋪子門口等著,跟著你算怎麼回事?”

  李西牆見徐小樂這般低沉,頗有些不習慣:“我師叔也住在藥王廟。”

  徐小樂頓時就皺起了眉頭。他這一路上患得患失,就是存了一分希望在那個被吹成仙人的“師叔”身上。結果李西牆一說這話,仙人的形象頓時破滅,變成了一副搖鈴賣藥的遊醫模樣。

  李西牆咂嘴道:“那可是世外高人吶,若住在深宅大院裡,可不就俗了麼!”

  徐小樂對於俗不俗的問題並不沒有深究。只是此刻心神不寧,真要去守著人家開門也有些太早——萬一被人當做是討債的就不好了。

  李西牆軟拉硬拽,還真的把徐小樂誑到了藥王廟,給他找了個小墩子當板凳,讓他坐在大殿外的廊簷下,自己去找師叔說話。

  徐小樂埋著頭,也不知道李西牆去了哪裡。渾渾噩噩過了不​​知道多久,天都大亮了,也不見有人出來跟他說話。他原本就是停不下來的性子,又攢了一肚子的氣,終於鬱積到了爆發點,猛地跳了起來。

  附近幾個正要出門的遊醫見了,還以為他是犯了癲症的病人,紛紛在心裡罵說:也不知道是誰的病人,真沒公德心,這種害瘋病的就該用鍊子拴起來嘛!

  徐小樂並沒有註意到有人繞著他走,只是蒙頭蒙腦在院子裡轉了一圈,將目光投向了藥王正殿。

  正殿裡供奉的是藥王孫真人,這他倒是熟悉得很,知道這位孫真人是唐朝時候的道士,也是仙人一流的人物。因為他的著作為後世醫家所傳習,是學醫的人不能繞過去的祖師爺,所以稱他藥王,各地都有供奉。

  徐小樂進了正殿,裡面黑漆漆一團,等眼睛適應了,方才看清東西。左右原本是該有陪祀的賢哲,不過右邊那個只留下了個底座。左邊那個好一些,留下了一雙腿。

  孫真人正襟危坐在中間,身上彩粉剝落,黑一塊,黃一塊,左手掌已經不見了,露出裡面填充了稻草的泥胚。大約是他頭頂漏雨的關係,整張臉上都是水痕,一條條從眼皮直拉到下巴,就好像淚雨滂沱一般。

  徐小樂仰著頭,看著看著,無可抑制地放聲大哭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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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1:47

25、夜行
  ***
  徐小樂先去嫂嫂身邊求銀子。

  人參的價錢可是不低,靠他的五兩銀子基本上沒什麼吊命的時間。不過佟晚晴已經下了決心,命可丟,銀子絕對不肯拿出來。這種堅決已經不是“視財如命”了,妥妥的人為財死。

  佟晚晴能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卻氣壞了徐小樂。徐小樂覺得嫂嫂寧死不肯花錢看大夫,就是要拋下他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就是自私冷漠不要他了。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坐在床上抱著膝蓋偷偷哭泣。

  直到胡媚娘進來。

  胡媚娘本來也不是很介意避嫌的事,不過大半夜待在人家小伙子的房間裡終究說不過去。這會兒倒是有個好理由,閨蜜病重臥床,正好照顧照顧閨蜜的小叔子——何況這小叔子也正需要人安慰,你看哭得那個傷心!

  徐小樂見胡媚娘進來,抹乾眼淚,硬是擠出一個跟哭也差不多的笑容。

  胡媚娘打趣道:“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你這是鬧哪樣呢?”

  徐小樂覺得這話就跟暖風一樣,吹散了心中的雨雲,不過往常的機靈勁也一樣被吹走了,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胡媚娘在徐小樂身邊坐下,寬慰道:“不就是郡城找不到大夫麼?明日你就去金陵,那里大夫更多,醫術更加高明,還怕你嫂嫂救不回來?”說著拿出手帕巾給徐小樂擦鼻涕。

  徐小樂只覺得異香撲鼻,關竅頓開,用力擤了鼻涕,說道:“我已經決定自己苦讀醫書,找個救嫂嫂的方子出來。只是我要先拿銀子去買人參,以免我醫術未成,嫂嫂就先支撐不住了。”

  胡媚娘忍俊不禁,暗道:這真是孩子心性。醫術是那麼好學的麼?人家學幾十年的醫術,還不是照樣茫然無策,你才學幾天就想勝過他們?她就說:“你這份孝心是好的,只怕有些難度……”

  徐小樂繼續道:“嫂嫂說什麼也不肯把銀子給我,氣得我心裡難受。”

  胡媚娘恍然大悟,站在佟晚晴的立場上想想了,說道:“你還小,不知道這世道艱難。多少人家因為一人生病,落得個傾家蕩產的結局。你嫂嫂肯定是不想自己拖累你,要把銀子留著給你娶親成家呢。”

  徐小樂忍不住鼻子一酸:“我從小就跟嫂嫂長大,拖累了她八年,怎麼也該叫她也拖累我八年呀。她怎麼可以這就要拋下我!爹娘、大哥,一個個都走了,嫂嫂現在也要走,連等上片刻都不肯……”說到這兒,眼淚又忍不住要出來了。

  胡媚娘見徐小樂誠摯之情流露,也不禁黯然。她只好勸道:“你既然立志要苦讀醫書救你嫂嫂,就該早早睡了,明天早起進城買人參,回來好用功讀書。光哭能有什麼用處?哭一哭就能精通醫術了麼?”

  徐小樂頭一回覺得胡媚娘說得真有道理,比嫂嫂說得好多了——嫂嫂總是用棍棒拳頭說話,著實叫人有些不好受。他道:“姐姐說得對,我這就睡覺,明天早起。對了,姐姐用的什麼香?那帕子上的氣味真好聞。”

  胡媚娘扭頭就走:“都落難至此了,哪還有香用?你少胡思亂想,早點睡吧。”

  徐小樂見胡媚娘扭身出去,便往床上一躺,強迫自己入睡。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見窗外仍舊是黑沉沉一片,自己卻丁點睡意都沒有。又翻了兩個身,他聽見嫂嫂屋里傳來嘔吐的聲音,在靜謐的夜中格外扎耳。

  ——不能等了!

  徐小樂翻身而起,蹭上了鞋,摸到書櫃裡,將昨天沒有典當成的好朋友們又翻出來,打成包袱背在背上,摸了摸銀子就往外走。

  樓道裡已經沒有了聲音,徐小樂躡手躡腳的本事已臻化境,沒有驚動任何人就出了大門。

  天幕上全是陰雲,不見星月,徐小樂真心覺得自己失策,沒有帶一個火把出來。不過既然人都出來了,斷然沒有回去的道理,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循著走慣的路深一腳淺一腳走了許久,徐小樂終於看到前面有一點橘紅色的火光。這叢火光跳躍著,充滿了各種誘惑。徐小樂不自覺地就走快了,心中猛然一驚:看來非但飛蛾會撲火,人也是會撲火的,聽說只有歹人才走夜路!呸呸,我就不是歹人,不也一樣要走夜路麼!

  他胡思亂想著,人已經追了上去。卻見打火把的並不是什麼歹人,只是個頭髮花白的老人。

  徐小樂這才放鬆下來,叫道;“前面那老丈,咱們結伴走吧!”

  那老人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拿火把在自己面前一撩,流露出濃濃怨氣。

  徐小樂差點被嚇了一跳,還以為碰上了什麼山精水怪。卻聽那老人幽怨道:“要不是你這小崽子冷血絕情,我何必要半夜三更趕路回去!”

  原來卻是李西牆。

  李西牆離開徐家之後,去了胥王廟,卻被廟祝拒之門外。因為廟裡住了幾個書生,生怕俗人囉唣,出了大銀子將後院包了下來,不許外人借宿。

  李西牆苦求無果,又不捨得拿銀子出來住旅店,只好討了點廢棉紗,拿松樹枝做了個火把,深夜趕路回城裡。誰能想到,走到半路,兩人竟然又撞上了。

  徐小樂也有些尷尬,總算慶幸李西牆不是歹人。他上前道:“咱們這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就一起走吧。”

  李西牆翻著白眼道:“誰跟你有緣,誰跟你相會!咱們這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到了城裡最好一拍兩散,我走我的陽關道,你走的獨木橋。 ”

  徐小樂捏了捏鼻子認下來,誰讓自己要藉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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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1:37

24、故人
  ***
  “快滾!”徐小樂趕緊給嫂嫂幫腔。

  雖然正中李西牆下懷,但他還是做出自尊受傷的模樣,摔袖朝外快步走去。

  佟晚晴緩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還有你。”

  徐小樂連忙道:“嫂子你別生氣,我馬上出去,馬上。你是要我側著滾還是正著滾……好好,別生氣,逗個樂子嘛!”他見佟晚晴馬上又要發飆,邊賠著笑臉邊退了出去,隨手關上了門。

  佟晚晴好像被抽乾了全身的力氣,重重躺倒,心中一陣煩躁:真是的,還敢要銀子!這麼黑心的醫生……也罷,反正我死了沒關係,也算是對得起徐家了。如今小樂也長大了,用不著我再一直照顧他。我也是個累贅……

  佟晚晴這麼想著,心中酸楚越來越盛,悲涼之情鬱積胸中。若是平常時候,早就眼淚流下來了,可是如今卻覺得徒有傷情,卻無半滴眼淚可流。

  徐小樂在門外聽到砰地一聲,知道嫂嫂又倒下去了,頗為心疼:嫂嫂這麼摔一下不知道痛不痛。是了,痛是肯定痛的,就是不知道是頭痛還是背痛。

  李西牆還沒有走遠,見徐小樂也被趕出來了,咧嘴一笑:“你嫂嫂真兇。”

  徐小樂瞟了一眼老頭,就說:“她是兇了點,但是心地好。”

  李西牆嘿嘿一笑,朝樓下走去,邊道:“這病啊,也不是沒得治。不過恐怕能治這個病的醫生你請不來。”

  徐小樂想起葛再興給的診金,那是按照名醫規格給的,足足三十兩。對於有錢人家來說不算什麼,到底事關性命。對於他這樣的小戶人家而言,這就是個天大的數字,五六年的開銷恐怕都沒有三十兩。

  李西牆見徐小樂埋頭沉思,又說道:“不光是銀子的事。”

  “還有什麼?”

  “名醫都珍惜羽毛,不說十成把握,沒有六七成把握是不會出手的。而且他們也不肯接手別的醫生治過的病人,否則治死了算誰的?”李西牆見徐小樂什麼都不懂,便又多說了一句,道:“你道為何葛再興不肯來?因為你嫂嫂這病症一听就不好治,他們學一輩子醫,讀了不知道多少前人的醫案,恐怕都沒法治好這個病。”

  徐小樂眉頭皺了起來:“我嫂嫂平日生活頗有節制,又習過武,體格強健,怎麼會得這種疑難雜症?”

  李西牆呵呵一笑:“是呀,誰要是能把這個問題原原本本給你回答出來,治這個病也就手到擒來了。”

  兩人說著下樓到了天井裡,李西牆走到水缸邊,又停了下來,伸手扶著水缸,道:“這裡好像以前是家醫館,你家甚麼時候搬來的?”

  徐小樂此刻頗為鬱悶,能有人跟他說話,好像胸中的積鬱就能散出去些,也不管眼前說話這人有多討厭了。他說:“我生下來就住在這兒。我爹以前就是開醫館的,我爺爺也是醫生,就不知道是不是開館坐堂。”

  李西牆基本已經肯定了徐小樂的身世,再次確認問道:“你爹你爺爺叫什麼名字?同是杏林中人,說不定還有往來呢。”

  徐小樂白了李西牆一眼:“我爺爺名諱上'弘'下'軒',我爹諱一個'榮'字。”

  李西牆點了點頭。

  徐小樂忍不住追問一句:“你認識他們麼?”

  李西牆就說:“聽說過你爹的名號,據說是蘇州府頭號庸醫。”他自然也是知道徐弘軒的,故意隱過不提。不過他沒見過徐榮,只知道徐弘軒有這麼個兒子,所以並不算騙人。

  徐小樂撇了撇嘴:“慢走不送!”

  李西牆笑了笑,道:“你還欠我二兩銀子呢。雖然我沒給你嫂嫂治成病,但這不是我醫術不精,而是你嫂嫂不讓我治,過不在我而在你們。我好歹跑了這麼一趟,你不能叫我白跑吧!”

  徐小樂覺得李西牆這回說得倒是合情合理,他自覺不是胡攪蠻纏的人,賴人勞資的事絕對做不出來。他道:“銀子可以給你一些,聊做補償,不過最多一兩!”

  李西牆愁眉苦臉想了一陣,道:“也罷,聊勝於無。拿來。”

  徐小樂摸出銀子,握在手裡,作勢要給出去,卻又空中畫了圈收回胸前。

  李西牆抓了個空,吹鬍子瞪眼睛:“你逗我!”

  徐小樂嘿嘿一笑:“給你是可以,不過我嫂嫂到底什麼病,你得給我講一講。”

  李西牆嘟囔一聲:“你懂什麼?我講了你能聽懂麼?”

  徐小樂道:“不聽怎麼知道聽得懂聽不懂?”

  李西牆無奈,只好根據自己剛才一二所得隨意發揮道:“你嫂嫂這病症,是上盛下虛,就好像一身血氣都往上走,不肯往下走。至於病因,老夫我也想不出來,既然不要我治,我也不好多說,以免妨礙別的醫生斷病用藥。”

  徐小樂聽得十分懵懂,這才將銀子給了李西牆,突然想起葛再興最後說的那句話,問道:“人參呢?我用人參給嫂嫂續命​​可以麼?”

  李西牆捋了一把鬍鬚:“人參大補元氣,只要人有一口氣在,總是能用一用的。對了,你若是找來別的醫生,拿你嫂嫂這病當中暑,開出陳皮、藿香之類清暑開竅的藥,大可以打出去,絕對是庸醫無疑。”

  徐小樂點了點頭,雖不明白,卻也覺得李西牆還有兩分本事,並不是真的殺人庸醫。

  李西牆看看天色已經要黑了,便道:“我現在也回不了城裡了,能在你家借宿一晚不?”

  徐小樂一想家裡實在沒有房間可以住了,而且就沖他一進門對胡媚娘那副色鬼面目,自己也斷然不能留他在家。他說道:“出了巷子往西走十里,有一座胥王廟,你可以去那邊過夜。”說著連拖帶拽將李西牆“請”出了家門。

  李西牆大呼小叫,眼看身後院門砰地緊閉,再敲也敲不開了,只好悻悻而去,嘴裡嘟囔:“跟你爺爺一樣冷血無情,真是老徐家的好孫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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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1:23

23、垂死病中驚坐起
  ***
  徐小樂上了船還在懷疑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尤其是看到李西牆捧著包子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就有種不安感油然而生。不過包子舖的老闆倒是認識李西牆,說是李西牆醫好過自家鄰居。這也算是徐小樂聊以自慰的重要因素:好歹李西牆也治好過病。

  回到木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徐小樂走在前面,努力想讓自己忘記身後跟著的李西牆。不過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唐笑笑在​​那裡徘徊,像是在等人。

  唐笑笑等的就是徐小樂。看到徐小樂帶著大夫回來,唐笑笑連忙迎了上去,道:“小樂,你可請來大夫了。晚晴姐中午的時候醒過來了一會兒,吃了兩口粥,可是下午又不行了。”

  徐小樂覺得喉嚨口有些堵,連忙往家奔去。一進家門,就發現家裡沒有佟晚晴實在不行。才一天的功夫,院子裡就有些髒亂了。他上了樓,就看到胡媚娘的房門大開著。

  胡媚娘迎出來道:“你可回來了。老安人在屋裡給晚晴妹妹誦經祈福。四個丫頭輪流在屋裡照顧她,不過看起來卻比早上你走的時候嚴重了許多。大夫呢?”

  徐小樂這才發現李西牆沒跟上,連忙又跑了下去,看到李西牆正跟著唐笑笑過了天井。李西牆還一臉牛逼哄哄地吹噓著自己多麼厲害,當年治過多少疑難雜症。

  “我總覺得這裡有點眼熟……莫非是上輩子來過?”李西牆一口水缸前站住了腳。這水缸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就跟地里長出來的一樣,佈滿了青苔。缸裡盛的是天落水,並不能喝,乃是江南人家用來防火的。

  徐小樂以為李西牆又要找茬加錢,恨得牙癢,就上前拉他:“你若是治不好我嫂嫂的病,恐怕就沒下輩子了——我非叫你魂飛魄散不可。”

  李西牆嘟囔著:“你知道什麼叫魂魄。大言不慚。”他說歸說著,隨著徐小樂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站在樓梯口扶著欄杆的胡媚娘,腳下一個踉蹌:“嫂嫂你氣色不錯呀!哪兒不舒服,讓小老兒給您號個脈、正個骨、推個拿?”

  徐小樂沒好氣回頭拉了李西牆的衣領子,拽牛一樣拽著他上了二樓:“我嫂子在屋裡!”

  李西牆這才戀戀不捨地往佟晚晴的臥房走去,眼睛還釘在胡媚娘身上拔不出來,直到徐小樂扯著他的鬍子才轉正腦袋。他一進屋,又看到了四個青春靚麗的小丫鬟,不由驚嘆道:“你家到底什麼路數?不是說只有一個嫂子跟你相依為命麼!”

  徐小樂懶得解釋,催促道:“這就是我嫂子,你快看看。”

  李西牆放下藥箱——就是那個木盒,從裡面取出脈枕,拍了拍,激起一大蓬灰,弄得滿屋子黴臭。徐小樂和四個丫鬟紛紛避過頭,都用嫌棄的目光看這老頭。老頭渾然不覺,搖頭晃腦湊近佟晚晴,左右盯著佟晚晴的臉看。

  徐小樂怒道:“你看什麼看,還不給我嫂子看病。”

  李西牆悠悠道:“這不就是在看病麼?小子,我醫家斷病講究望、聞、問、切四門功課,當頭先要望。望色、望形、望神。我看這小娘子果然病得不輕……不過她分明還是個處子,莫非你哥哥有難言之隱?我也可以一起治的。”

  徐小樂不用看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臉色發青。

  佟晚晴並沒有睡著,只是因為不舒服所以一直緊閉雙眼。聽到一個老公鴨嗓子在胡言亂語,真是益發頭痛了。她勉勵睜開眼睛,想張口罵人,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實在張不開嘴。

  李西牆笑道:“看,看,我只要一來,人不就醒了麼!”

  徐小樂終於忍不住衝上去抓住老頭的鬍子:“你再胡言亂語我就把你扔進河裡去!好好看病!”

  李西牆怪叫了兩聲,直到徐小樂鬆手,方才捋著鬍子道:“望是望過了,還得聞……你放心,是聽的意思,不必湊上去用鼻子聞。”說著,果然側過頭,凝神閉氣,眼簾微垂,一手輕捋鬍鬚,倒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

  徐小樂心道:這就是在聽嫂嫂的聲息了。這老頭看起來不怎麼牢靠,真的看起病來倒是還有點譜呀。

  李西牆心中暗道:我說這裡怎麼越看越眼熟,這不就是徐弘軒的老窩麼!幾十年沒來,老舊成這樣。是了,徐弘軒那時候剛有了兒子吧,沒想到兒媳婦這麼漂亮……呸呸,搞錯輩了!這該是他孫媳婦吧?那這小子就是他的小孫子?

  徐小樂一直密切關注著李西牆,突然見李西牆朝他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莫非是嫌這里人多呼吸聲雜亂,影響了他聞診?於是他連忙對四個丫鬟拱手,低聲道:“姐姐們請出去歇一會兒吧。”

  在大戶人家裡,絕不會讓女眷單獨跟兩個男人在一起,哪怕是小叔子和醫生也不行。不過這裡可不是大戶人家,小丫鬟們互相對視一眼,默默地出去了。

  李西牆並沒有這個意思,但也毫不介意,猶自想著心事:看他孫媳婦這病,我是肯定治不好的。要是請師叔出馬……我那四兩銀子就打了水漂……唉,到底要不要說實話呢?真是難以抉擇。

  徐小樂站在一旁有些無聊,心中暗道:這老頭光听就要聽這麼久?莫非是在等嫂嫂開口說話?

  “小樂……”佟晚晴氣若游絲道。

  徐小樂連忙過去,蹲在嫂嫂床頭:“嫂子,你怎麼樣了?想吃什麼喝什麼?哪裡不舒服?”

  佟晚晴緊閉了一下眼皮,又勉力睜開:“叫他走。”

  徐小樂頗為難辦:這老頭雖然不靠譜,終究還是個醫生。要是他走了,自己就只有眼睜睜看著嫂子受苦而無能為力了。

  然而八年來,徐小樂很清楚嫂子哪些話是可以不聽,哪些話可以打折聽,哪些話一定要聽。從這句​​話的口吻上看,分明屬於“我意已決”的那一類。

  李西牆卻站了起來,作色道:“既然如此,給我二兩銀子車馬錢,我走就是了。”他心中暗爽: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這下既有了銀子,又可以全身而退。

  佟晚晴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猛然坐起,大聲喝道: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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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1:11

22、李西牆
  ***
  李西牆揮手趕開遊醫,跑到徐小樂身邊,道:“我便是姑蘇有名的李西牆,你家裡有人生病?”

  徐小樂正要說有,李西牆又是用力一揮手:“肯定是有的了,否則你來這兒做什麼?快前頭帶路,唔,對了,先等我回去拿藥箱。”

  徐小樂情急之下拉住李西牆的胳膊:“李大夫,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麼?”

  李西牆一愣,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我一聽有病人就著急,是有話要問你。”他認真地看著徐小樂,問道:“你付得起診金吧?我本來出診非得五兩銀子不可,看你年幼,可以給你一個八折,只收你四兩銀子,你有麼?”

  診金正好在徐小樂的接受範圍之內,但是醫生實在讓他難以接受。

  李西牆一吹鬍子:“你有麼?”

  徐小樂被這氣勢鎮了鎮:“有是有的……不過我卻有些信不過你。”

  李西牆揚起脖子抽了兩口氣,本想做出豪邁狀大笑三聲,卻還是失敗了。他道:“既然信不過我,你還來找我作甚。”

  徐小樂道:“是拜鬥堂的葛大夫推薦的,但你這個模樣……”

  李西牆一聽這話,突然不著急,裝模作樣地捻起鬍鬚:“我這個模樣怎麼了?老夫實話跟你說吧,葛再興不到束手無措是不會薦我李西牆的!哈,怕了吧?他都不敢接的病症,整個蘇州府除了這幫不怕醫死人的遊醫,誰還敢接!”

  徐小樂一聽也是這個道理。如今嫂嫂重病在床,又沒醫生肯出診,實在是醫生挑病人,根本輪不到自己去挑醫生啊!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看著嫂嫂被疾病折磨好些,還是找個庸醫回去和疾病一起折磨嫂嫂好些?

  徐小樂一時拿不定主意,李西牆卻沉不住氣了。老頭道:“你還猶豫什麼?把五兩銀子交出來,老夫自然能夠手到病除。”

  徐小樂一聽這話跟遊醫的大話如出一轍,更不肯輕易給錢了:“剛還說四兩呢,你怎麼可以坐地起價?”

  “剛才是我一時著急,如今我心定下來了,知道你走投無路,當然要坐地起價。”李西牆道。

  徐小樂徹底被震驚了:“老頭,你這麼寡廉鮮恥家里人知道麼?”

  李西牆得意道:“老夫我就是個獨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哪裡來'家里人'這種累贅。少年,閒話少說,到底給不給我!”

  徐小樂捂著銀子就要跑:這哪裡像是個醫生,簡直就是個劫道的!

  李西牆猛地一撲,抱住了徐小樂的小腿:“你別跑!我這回真能治好病!”

  徐小樂踹了踹:“別妨礙我去找醫生,快滾開!”

  李西牆扛了兩下,哎呦呦叫道:“你再踹,你再踹,再踹我就被你踹死了!到時候你這麼個小鮮肉被官府押在牢里當兔子,你家病人被磨得死去活來生不如死!你踹呀!”

  “呦呵!你這死老頭竟然還敢咒我嫂嫂!”徐小樂說是這麼說,但看李西牆年過五十,鬚髮花白,全身上下刮下來恐怕也沒有兩斤肉,真要踹出事來自己的確難逃干係。

  徐小樂用力拔腿,卻發現這老頭看起來瘦骨嶙峋,但是體重卻不輕,自己竟然沒拔出來。

  李西牆抱住徐小樂的腿:“這樣,你我各退一步,四兩五分銀子,外加一吊銅錢。”

  “銅你閨女!快放開我!”徐小樂好不容易忍住了踹上去的衝動。

  李西牆抱得更緊了,突然放聲喊了起來:“哎呦呦,殺人啦!年輕力壯的少年郎要打死老朽呀!”

  徐小樂氣得直罵:“你個老貨竟然還敢碰瓷!你再喊我就真的跟你同歸於盡!葛再興!你坑你家小爺!你們兩個聯襠騙人!”

  “對對,葛再興大騙子!葛再興大無賴!葛再興大混蛋!葛再興生兒子沒屁眼!”李西牆跟著徐小樂罵了起來,看上去比徐小樂還要義憤填膺。

  徐小樂徹底懵了。

  李西牆罵舒暢了,笑道:“嘿嘿,怎麼樣,就請我去吧。”

  徐小樂欲哭無淚,碰上個打也打不得,逃又逃不掉,死皮無賴功力比他還深厚的老頭子,真是只能怪自己人生閱歷太淺——毫無辦法啊!

  徐小樂眼看圍觀眾人越來越多,一個個嘻嘻哈哈把他倆當猴戲看,終於知道嫂嫂平日教他“要點臉”的用心良苦了。他受不了這麼丟人現眼,終於道:“起來起來,就你吧,但是我先說好:四兩銀子,多一文都沒有!”

  李西牆眼睛轉了轉,就說:“再給兩個包子吧,我快餓死了。”

  徐小樂啐道:“真是撞上衰神了!罷了罷了,小爺我就當做善事,給你加兩個包子!不過我先說清楚,銀子我要分開給,若我嫂嫂有了好轉,我才給第一筆銀子。等徹底好了,我才付全款。”

  李西牆叫了起來:“你這就太過分了!”

  徐小樂就冷笑道:“過分?我家就嫂嫂跟我兩個人相依為命,你要是治死了我嫂嫂,我拼著被關在牢里當​​兔子,也要叫你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他這話說完自己都有點怕了,頗有些嫂嫂附體的感覺,暗自叨咕:莫非真是吃誰的飯長給誰看,我怎麼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嫂嫂了呢!

  李西牆也是後頸一涼:“好好好,有了好轉再收錢……不過包子得現在就買,老夫我都餓了三天了。”

  “呸!怎麼就沒餓死你?力氣還這麼大……”徐小樂滿不情願地掏出幾個銅錢,算是認輸。

  李西牆拿了銅錢,這才從地上爬起來,笑道:“老祖宗說上善若水,知道為啥不?因為水老往低處走呀,這叫至賤則無敵。這個道理我不收你錢。走,隨我進去拿藥箱。”

  徐小樂重重從鼻孔裡噴出一股濁氣,只好悶頭跟了進去。這一進去可就只剩下後悔了,整個廟裡破破爛爛,四下或站或坐都是閑漢。“妙手回春”的幡子到處可見,隱約還能看到背面寫著“鐵口直斷”,可見一物二用。

  李西牆道:“大多數搖鈴遊醫都出去了,今天廟里人少。我可不是他們這種遊醫,我是正兒八經的坐堂大夫!”

  徐小樂扭頭看了看,心裡空落落的,說:“我真沒看出來。”

  李西牆住的地方是廟裡的一個房間。門窗眼看著就要散架了,牆上斑駁,露出裡面的木磚。整間屋子裡除了三塊磚架了一塊爛門板當床,再沒有其他家甚。

  這屋子裡一眼可收入眼底,徐小樂看了兩眼,忍不住問道:“你的藥箱呢?”

  李西牆從床板下面扯出來一塊磚,床板就只好斜在地上。徐小樂仔細一看,原來那不是磚,是個臟兮兮的紅木盒子。

  李西牆按動機括,盒子發出咔噠一聲,中間露出了一條縫。他打開看了一眼:“傢伙事都在,咱們走吧。”徐小樂也湊上去了看了一眼,噁心得想吐:“這裡面怎麼還爬著一窩蛆!”

  李西牆合上蓋子:“這是藥,叫殭蠶,能息風止痙,祛風止痛,化痰散結。”

  徐小樂被氣笑了:“你看我是不是像傻子?有活的殭蠶麼!”

  李西牆神色自若:“它們本來是死了的,不過進了我這個寶貝藥箱,死的都活過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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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0:57

21、薦醫
  ***
  葛再興終究還是見了徐小樂。

  蘇州府的確是海內大郡,但是所有有頭臉的醫生加起來也不過三十名。這個圈子實在太小了,如果今天不見徐小樂,明天“小心眼”的風評就會傳遍所有醫館。若是運氣不好傳到金陵去,非但日後人緣堪憂,很大可能還要被師父責罵一頓。

  徐小樂見了葛再興,開門見山就道:“葛先生,我是來請您出診的。”

  葛再興嘴角抽了抽,決定不理會徐小樂,轉向一旁的羅權道:“羅百戶此來也是求我出診的?”

  羅權既然已經答應了庇護徐小樂,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說道:“他家與我有些淵源。他嫂子又是個叫人欽佩的女中丈夫,所以我也想請先生出診。”

  葛再興對羅權算是知根知底的。這個百戶可不是虛應故事的人物,外面都叫他“紫面虎”。別看他紫棠色的面孔方方正正,像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物,真要吃起人來,那也是老虎一樣的人物。

  葛再興只得轉向徐小樂,道:“是何病症?你是醫戶子弟,病症總能說得出來吧?”

  徐小樂已經說了六七遍,早就順口了,當即將嫂嫂的病症一一詳述,包括近日來的飲食、作息,也都說得一清二楚。葛再興聽了之後眉頭緊蹙,又道:“你號過脈麼?”

  徐小樂被他這麼一問,從腳底升起一股麻意,心中生出無限的愧疚。他從來沒有因為自己貪圖吃喝玩樂不肯用功而有過愧疚,如今卻只想著:我若是以前乖乖用功,何至於如今這般手足無措!

  “我不會。”徐小樂苦澀說道,眼淚都要出來了。

  葛再興一看徐小樂這般模樣,也不忍心再去刺他,轉向羅權道:“羅百戶,你們來我這兒之前,恐怕也找過別的大夫吧。”

  羅權點了點頭。

  “嘿,大家是不是都說:手頭病人太多,實在分身乏術?”葛再興乾笑一聲。

  羅權道:“還有自己身體不舒服的,沒法出診。”他也乾笑一聲:“這裡面到底有什麼緣故?徐小樂雖然時而不著調,時而不靠譜,若說罪大惡極讓大家都對他見死不救卻不至於吧?更何況禍不延家人,生病的是他嫂嫂。”

  葛再興道:“醫者父母心,只管看病救人,無需懲惡揚善,就算真是惡人來求醫,能救還是要救一救的。”他略帶憐憫地轉向徐小樂,道:“不過若是聽完了病症卻束手無策,恐怕想救也救不了,索性不接下這個病人,以免傷了自己的名望。”

  徐小樂如遭雷擊:“你是說我嫂嫂沒救了麼!”

  “天下沒有不能治的病,只有無能的醫生。”葛再興嘆了口氣:“這病若是要我去看,恐怕也只有三成把握。”他對羅權道:“將軍會打必敗之陣麼?恐怕不會吧。醫生也是一樣道理。”

  羅權嘆了口氣:“即便有三成把握,也請先生盡力,即便最後……我等也是感恩戴德。”

  葛再興微微搖了搖頭:“我這兒的病人也排著長隊呢,總不能叫你們加塞。姑蘇城裡倒是有一位醫生,大約是願意去的,你們可以去試試。”

  羅權明白葛再興的意思:“還請先生指教。”

  葛再興引著兩人出了門,遙遙指向南邊,道:“城南藥王廟旁邊有家七星醫館,坐館的大夫姓李,單名一個'黯'字。他自號西牆道人,所以人稱李西牆。他的醫術……怎麼說呢?時而如仙人出手,再罕見的疑難雜症,他都應對自如;時而又如庸醫附體,再簡單的病症都能把人拖個一年半載。你去找他施治,要么一方見效,要么……還是早做打算。”

  葛再興說完,轉身就回醫館去了,在進去之前,他突然轉頭道:“若是實在不行,可以試試人參吊命,再訪名醫。”話音剛落,人已經進了內堂,就像是逃避瘟神一般。

  羅權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已經有了方向,你便自己過去吧,我還要去署里處理一些要緊公務。手頭可還方便?”

  徐小樂點了點頭,拔腿就往藥王廟跑,邊跑邊喊了一聲:“謝謝羅叔。”

  城南藥王廟供的是藥王孫思邈孫真人,早年間香火也是頗甚,是江湖遊醫最喜歡拉客的地方——來拜藥王的,十有七八是因為家裡有人生病。

  後來這些遊醫聚得多了,漸漸把廟都賃了下來。如今只有一個老年廟祝在裡面收些租金,孫真人的神像早已經漆皮剝落,有些地方還露著裡面的泥胚。

  徐小樂到了地方,眼看就有兩三個搖鈴的遊醫蠢蠢欲動,想要上來兜生意。徐小樂卻不管他們,沿著街道左右兩邊找“七星醫館”的招牌。往來跑了兩遭,卻連個招牌影子都沒見到。

  一個遊醫上前搭訕:“小哥,你找誰家?”

  “七星醫館。”徐小樂沒好氣道。

  那遊醫哈哈一笑:“現在哪還有七星醫館?李西牆治死了人,招牌叫人砸了,醫館叫官府封了!如今哪裡還有七星醫館?”那遊醫笑罷,見徐小樂悶悶不樂,又道:“小哥,我看你不是福薄之人,莫非是尊親有恙?說起來在下也是自幼學醫,經手的病症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肚子裡背得三千方劑,手下拿得起十三針頭,咱們既然有緣相見,在下倒是願意略盡綿薄之力,包你尊親身體康泰。”

  徐小樂先聽說七星醫館已經叫官府封了,心中茫然若失。又聽這遊醫大吹法螺,心中暗道:那些坐堂的大夫一個個小心謹慎得什麼似的,又要問清病症病情,又要知道飲食起居,由此還不願意冒險出診。這個江湖郎中什麼都不問,就說能治嫂嫂的病,怎麼聽著都不可靠啊!

  徐小樂正要走開,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瘦削老者從藥王廟裡跑了出來,手舞足蹈瘋了一般,就衝那遊醫喊道:“你們又胡謅騙人編排我!我李西牆何嘗治死了人!那是病人大限到了,自己死的!醫生只能治病,焉能跟閻王搶人?”

  徐小樂只覺得喉嚨乾燥,吞了口口水,有點吃不准是不是要請這位李醫生回去給嫂嫂治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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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0:45

20、求醫難
  ***
  徐小樂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跑向嫂嫂房間,直接推門而入。嫂嫂的房間裡一如既往乾淨整潔,但是往日的清香卻聞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覺得發悶煩躁的氣息。

  徐小樂撲到嫂嫂床邊,見嫂嫂眉頭緊蹙,臉色潮紅,顯然正在承受疾病折磨。徐小樂伸出手去摸嫂嫂的額頭,卻不覺得發熱,就輕輕喚道:“嫂嫂,嫂嫂,你怎麼了?”

  佟晚晴勉強睜開眼睛:“今早起來有些頭暈,以為是累著了。誰想這會兒子就跟坐了好幾天的船一樣,暈得連站都站不起來。”她說著轉了轉頭頸:“哎呦呦,剛才疼了一下,就跟刀劈一樣!”

  徐小樂緊張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自問自答:“是了,得去找個大夫來看看!”他剛站起身,差點撞到跟進來的胡媚娘。胡媚娘也說:“鎮上有什麼技藝高超的大夫,快快請來,這樣病著如何是好?”

  徐小樂往外走了一步方才鎮定下來:“鎮上只有一家醫館,就是我家。那些搖鈴遊醫只有初一十五才來,來了我也信不過!不行,我得去城裡請好大夫來。”

  胡媚娘上前伏到佟晚晴身邊,道:“晚晴妹妹,家裡現銀在哪兒放著?”

  佟晚晴緊咬牙關,眼簾緊閉,微微搖了搖頭。

  胡媚娘有些不解:這是說家裡沒有現銀,還是說不告訴她一個外人?

  徐小樂知道佟晚晴剛收了一筆高額診金,這分明是不肯拿出來的意思,氣急道:“我還有些私房錢,不用管她拿。”

  說罷就往書房跑,從自己藏銀子的地方翻出五兩上下的碎銀,也不知道行情上能不能請來好大夫,想了想,又把那些“老朋友”“好朋友”“新朋友”一股腦帶上,若是銀子不夠,就回賣給啟閱書坊,價錢上雖然要吃些虧,卻是他眼下唯一能變現的東西了。

  徐小樂飛奔出門,在巷子裡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幫閒。不用問都知道,這肯定是羅權羅叔安排的“醫托”。他拉住這人,喊道:“快跟我進城。”

  幫閒還有些懵懂,人已經被徐小樂拉著跑了。

  徐小樂叫了船,實打實付了船資,再三要船老大搖快些。路上又問起蘇州城裡有​​名的大夫。他除了知道一個葛再興,對姑蘇杏林也就一無所知了。尋常富貴人家都有人主動上門推薦,小康之家會去找市面上的包打聽,卻跟徐小樂的生活完全沒有交集。

  “小樂,你拽上我到底什麼事啊?”那幫閒終於忍不住問道。

  徐小樂也鎮定下來,道:“當然是幫忙。”

  “我只會幫閒,不會幫忙啊!”幫閒猶豫道。

  徐小樂啐了他一口,道:“給你銀子!”

  “什麼忙都行!你儘管說話。”幫閒立刻變成了幫忙。

  “我嫂嫂病了。咱們先去羅叔家,請他推薦個好醫生。若是沒事,你就跟著我跑,我分不開身的時候就得勞動你去幫我辦些事了。”徐小樂道。

  幫閒立刻道:“原來是晚晴姐的事!我就全聽你吩咐了。”

  船老大也說:“什麼!晚晴姐病了?那我得加把勁!”

  徐小樂聽著有些怪異,好像自家那頭母老虎在外面的名聲還很不錯嘛——起碼要比自己的好。

  小船如同離弦快箭,飛快劃破水面。往常慢悠悠要走一個時辰的水路,在船老大不遺餘力之下,只走了大半個時辰就到了。以至於徐小樂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城池就是蘇州城。

  “我就在這兒等你們。”船老大綁了纜繩:“別著急,晚晴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徐小樂顧不上道謝,一路朝羅雲家快跑過去了。他的跑跳能力都是嫂嫂佟晚晴用各種棍棒鍛煉出來的,數年如一日,功力頗深。那幫閒在身後追得氣喘吁籲,終於支撐不住,口水直流,扶著牆看徐小樂跑遠了。好在他認識羅權家,自己也能慢慢摸過去。

  羅權家還沒有去百戶所上班,正好叫徐小樂堵在家裡。他聽了徐小樂的講述,腦中已經跳出了幾個醫生的面孔,道:“莫慌,聽起來不像是急症,咱們這就找大夫去。”說罷他就叫了個小廝往外走,羅雲聽到消息,也連忙跟出來幫忙。

  羅權本來以為這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誰知道走了兩三家醫館之後,那些平日頗為可靠的醫生一聽徐小樂描述的病症,卻頗多藉口,要他們另請高明。若非羅權知道這些醫生斷然不會得罪自己這個地頭蛇,真要忍不住懷疑他們暗中竄通起來見死不救了。

  徐小樂越走越心焦,再第六次被拒之門外之後,忍不住罵道:“這些醫生真是心肝叫狗吃了!竟然都見死不救!”

  羅權到底是成年人,能夠穩得住,道:“這事恐怕另有隱情,不是簡單尋醫問藥的事。咱們先找個明白人問問,別這麼亂撞耽誤了你嫂嫂的病情。”

  徐小樂頗以為然,突然想到一個人,道:“玉皇觀那邊拜鬥堂的葛大夫,聽說是個名醫,還是跟著一個金陵名醫學出來的。咱們可以去找他。”

  羅權可是錦衣衛,姑蘇地面上的事鮮有他不知道的,道:“你不是得罪過他麼?”

  徐小樂就說:“那他不更得多幫忙麼,否則人家會說他心眼小,見死不救,乘機報復。”

  羅權抹去一腦門子的汗:還好這小子不是錦衣衛。

  徐小樂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羅權心目中的評價又有了不小的上升,急忙去找葛再興。

  葛再興真的不想再見徐小樂。

  明面上,他被徐小樂掃過一回面子,但是事後他表現得很大度,對外宣稱:即便搖鈴遊醫偶爾也是有些傍身的手藝,正可以彌補正統醫術的不足,不足為怪。外人聽了,覺得葛再興果然是個大醫家,氣度也大。所以這個明虧算是填補過去了,並沒有對他的名醫聲望造成太大負面影響。

  暗地裡,葛再興很想知道一個庸醫的小兒子是如何掌握如此高明的手段,更需要知道這種耳垂放血背後的醫理。於是他派了小廝跟著徐小樂,想充分了解一下徐小樂的人際圈,跟誰學的醫,讀過哪些書——結果花了二十五兩銀子,就抱回來一堆裝幀精美、紙墨上乘、沒羞沒臊的秘戲圖!

  這分明是被人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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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0:31

19、生病
  ***
  作假被揭穿對羅權而言還是挺有威脅的,所以他真的找了栓犯人的鎖鏈,讓佟晚晴把徐小樂鎖起來。就連徐小樂走慣了的書房窗戶,也果然釘上了木條。徐小樂抗議不果,只能絕食。餓了一頓之後,他就不再以此來恐嚇嫂嫂了。

  佟晚晴甚至不知道徐小樂的絕食計劃,因為那頓飯原本就因為徐小樂沒有背出書而被取消了。

  徐小樂在磨了兩天之後,穆百戶果然來送診金了。足足十兩銀子,全都落在了嫂嫂手裡。被救的那人帶了兩隻鴨子來感謝徐小樂,也一樣被擋駕了。

  徐小樂抗議:“我救了他,想听他親口說一聲謝謝都不行麼!”

  佟晚晴就說:“你以為你救了他?你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知道麼!萬幸結果還算不錯,我便不罰你了。你要是再胡攪蠻纏,我就要跟好好聊聊收葛大夫診金的事了。”

  徐小樂立刻識相地閉嘴。他早就知道葛再興給他診金的事多半瞞不住,只是沒想到洩露得那麼快。不過嫂嫂最近似乎有些轉了性子,要是按照以往的性格,恐怕一知道徐小樂藏了那麼多私房錢,早就提著擀麵杖進來逼討了!

  “直到你弱冠,都別指望月錢了。”佟晚晴當然不會就此放過,宣布了懲罰,又充滿同情道:“希望你沒把銀子揮霍掉。”

  徐小樂努力提了提嘴角,似笑似哭道:“那是自然,銀子我自然要藏好了用在刀刃上。”

  “那就好。好好背書吧,我去幹活了,晚點再來陪你說話。”佟晚晴說著就下樓了。

  徐小樂太悲傷了,靠著門坐在地上,竟然差點就睡著了。還好隔壁屋傳來胡媚娘的敲牆聲,徐小樂方才來了勁頭,湊到牆邊,隔著牆跟胡媚娘調笑了一番。

  胡媚娘住的客房緊鄰書房,正好與佟晚晴的主臥和老安人的臥室被樓梯隔開。他們這邊貼牆根說話,只要聲音不大,那邊便聽不到。

  徐小樂血氣未定,胡媚娘久曠之身,兩人要不是隔著一堵牆,早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有這堵牆在,雖然過不了人,聲音卻是能過的,於是兩人敲牆為號,貼著牆根薄弱處說些一語雙關、互相撩逗的俏皮話,彼此都非常享受。

  今天的主題自然是徐小樂最關心的事。

  “也不知道誰跟嫂嫂說了診金的事,害我直到弱冠的月錢都沒了。”徐小樂低聲抱怨道。

  胡媚娘就道:“你聰明伶俐,若是肯花十分之一的心思在讀書上,過個幾年何愁不能授個典、科?還在乎那點月錢?”

  徐小樂捶了捶頭:“我倒是不怕背書。可惜背的那些醫書全然無用。章句倒是能背下來,說些什麼就徹底不懂了。唔,除了《素女經》,那個我倒是能看懂,可又無處驗證。”

  “那《素女經》裡寫的什麼?”胡媚娘低聲問道,心跳卻不由自主跳得更快了些。

  胡媚娘年幼被父母賣了,做人家的丫鬟婢女。輾轉到了徐府,從老安人的貼身丫鬟變成了徐珵的妾室,若是不努力提高自身修養,如何能達成這樣的人生飛躍?《素女經》這種專業讀物對她而言乃是必修課。非但知道裡面寫的什麼,練都練過不知道多少回了。

  徐小樂哪裡知道自己才是被調戲的,猶自樂呵呵道:“那本經書講的是天地大道,深奧得很,恐怕說是說不清楚的,非得切身演示一番才能明白。”

  胡媚娘暗笑:你個小雛雞不知道見沒見過女人身子,還敢跟老娘玩這一手。她就道:“那日後得閒,你倒是演示給我看看。我這人就是喜好道門的東西,比整日念佛有趣的多。”

  徐小樂聽得心花怒放,渾身發軟,唯獨下面邦邦發硬。他心中暗道:古人說真女子能叫人全身皆軟,唯獨一處發硬,果然誠不我欺!

  胡媚娘聽牆對面呼吸漸重,又偷笑了一回,方才道:“你最近也別惹你嫂嫂生氣。她其實苦得很。”胡媚娘說完,又覺得徐小樂那個年紀未必理解獨身女人的身心煎熬,便岔開道:“我家那四個丫鬟都是老安人房裡伺候的,只會人前人後服侍,比尋常大戶人家的小姐都還不會幹活。這幾天全靠你嫂嫂一人撐著,我們非但幫不上忙,反倒是拖累她了。我也只能幫著做些女紅,盡力而為。”

  徐小樂還記著自己的月錢,道:“沒事,她身體好得很。真要是累了,少打我兩頓也就緩過勁了。”

  胡媚娘嗤嗤笑道:“你個白眼狼,倒像是被打出了癮頭,一日不挨就皮癢麼?”

  徐小樂嘿嘿笑了:“癮頭倒是沒有,不過她若是一天不打我,我就好像總少做了什麼事,晚上睡著了也會做夢補回來。還不如挨頓打,睡得踏實些。”

  胡媚娘又笑。

  徐小樂聽這笑聲,反應更大了,恨不得將肚子裡的笑話都翻出來,讓隔壁美人笑到天亮。兩人直說得外面打了三更,都困得不行了,方才各自睡去。徐小樂過足了嘴癮,這一晚自然睡得十分香甜然。

  翌日早晨,徐小樂精神抖擻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一看外面已經天光大亮,不由好奇:嫂嫂今天怎麼沒有來叫他起床?往日天色濛濛亮,佟晚晴就會過來開門,將徐小樂喊起來洗漱、吃飯、讀書。徐小樂走到門口拉了拉,發現外面的鎖鏈還鎖著,不由有些奇怪。

  “胡姐姐,胡姐姐!”徐小樂叫了兩聲。

  胡媚娘卻是從樓下上來的,道:“你起來了?你嫂嫂今日身體不很舒服,我便勸她多睡一會兒,這些日子的確累著她了。”

  徐小樂道:“那也得開門放我出去呀,我尿急。”

  胡媚娘笑道:“憋著!我去給你拿鑰匙。先說好,你嫂嫂叫我看門的,你可不許趁機逃出去。”

  徐小樂道:“家裡守著兩個大美人,我出去幹嘛?”他心中又補了一句:現在沒有了徐翰林這頂保護傘,在街面上走動也是無趣得很。以前街上那些白相人也不奉承他了,也沒人請他吃飯喝酒了,真是世態炎涼!

  胡媚娘很快就拿了鑰匙轉回來了,給徐小樂開了門,亟亟道:“小樂,你去看看你嫂嫂,臉色差得嚇人,好像比早上更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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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0:20

18、計策
  ***
  羅權想了一陣,覺得自己這麼做還是有些太過大膽。穆百戶是外來戶,連語言都不通,很多事鬧不清楚。不過他若是真的來這裡看看,恐怕自然就明白了——此人雖然有些迂腐,卻不是傻子。

  羅權心道:就算暫時沒有大夫,好歹也得有個門面。他湊到徐小樂身邊,道:“小樂,你想不想當大夫?”

  徐小樂一回頭:“我不當大夫還能當什麼?”

  羅權捏了捏鼻子,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真蠢。徐小樂祖祖輩輩都是醫生,無論皇帝姓趙還是姓朱,是漢人還是蒙古人,他家都是醫生,除了醫生他還能幹嗎?

  羅權就說:“我給你送兩塊匾額過來吧,你家以前醫館叫什麼名號?”

  徐小樂想了想:“這得問我嫂嫂,我記不清了。不過從我記事起,家裡好像就沒見過什麼名號。”

  羅權就叫了個丫鬟去請佟晚晴。佟晚晴過來一聽,皺眉道:“我沒過門的時候就听說徐家醫館因為治死了人,招牌被人砸了,然後就沒再掛過招牌。”

  羅權聽得心裡癢癢,恨不得將胸口剖開好好撓撓。他暗道:那等穆百戶來了看不到醫館,自然是要四處打聽的,一打聽豈不徹底露餡?自己這真是玄奘出關——步步險阻啊!

  徐小樂看著羅權一副身無可戀的模樣,就說道:“羅叔不就是擔心穆百戶麼?其實應對法子簡單得很。”

  “哦?說來聽聽。”

  徐小樂比了個要銀子的手勢。

  羅權一咬牙,左右看了看,將一小吊銅錢塞在徐小樂的手裡。徐小樂就忍不住嘟囔:“才二十來錢就想買我的計策?”

  “快說!”

  徐小樂見好就收:“穆百戶始終是要回京城的,這幾天你就陪著他四處名勝走一走。唔,對了,我看他對女色頗有興趣,羅叔你就帶著他去閶門外的行院青樓。若是還不行,索性帶他去金陵,玄武湖、秦淮河,到處都是脂粉陣還怕他不投降?”

  羅權無奈搖頭:“這計策好是好,但是花銷實在太大。”他是蘇州城裡的地頭蛇,在本地自然一切好說,但若是去南京,那可也是大明的首都,有六部有督察院,有鎮守太監有國公侯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恐怕還不如人家的門房地位高。

  地位不高,就得銀彈開路,羅權出息雖然不錯,但是也經不住銷金窟裡這麼花銷。

  徐小樂道:“那我還有一個法子,只是風險卻要大些。”

  “你說。”

  “羅叔給我點銀子,我去找城裡的丐頭,叫他弄些病怏怏的乞丐來這邊守著。但凡有人問起來,就說是來找徐大夫看病的。穆百戶還能隔三差五來一次?來一次就了不得了。到時候他見到這種情形,如何會不信呢?”徐小樂得意洋洋,又道:“關鍵的關鍵就是第一句。”

  羅權啪地在徐小樂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你倒玩得挺溜,要不也來當錦衣衛算了。”

  “嘿嘿,固所願,不敢請耳。”

  “請個屁!我跟你說,這些歪門邪道的花花腸子,你可千萬千萬要教給你羅雲兄弟!”羅權一本正經道:“他現在那個憨厚性子,我真怕他吃不了這碗飯。自己餓死也就罷了,砸了他祖爺爺出生入死留下來的鐵飯碗,可真沒他的活路了。”

  “我曉得的。”徐小樂道:“不過那些丐頭胃口可大得很……”

  羅權一笑:“我倒要看看蘇州城裡哪個丐頭敢收我羅權的銀子。”

  徐小樂一怔:我老是拿老虎當病貓,忘了他可是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呢!丫丫的,白白浪費了一個好計謀!

  羅權不知道為何自己看著徐小樂的失落竟然有些快意。從年齡上來說,他足以當徐小樂的爹了,但是總不自覺地當小樂是個大人,有時候甚至是個對手。他忍不住笑道:“小賊還是太嫩!”

  “老貨自然辛辣。”徐小樂回了一句,頗有些悲壯地就要去調戲唐笑笑了。

  一隻玉手搭在徐小樂肩頭,徐小樂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嫂嫂的手。也不知道嫂嫂用了什麼妖法,每日里操持家務,一雙手還能嫩得讓東湖鎮的繡娘們羞愧。要知道那些繡娘可是從小養手,別說做粗活重活,就連帕子都不親自洗,都是家裡男人幹。這樣養出來的手才能繡出極細的繡品,也就是名滿天下的蘇繡。

  徐小樂以前最喜歡嫂嫂的手,晚上一定要抱著睡。直到有一天他夢到了一位神仙給了他一塊白玉,讓他吃下去……結果他就把嫂嫂咬醒了,自此以後就沒這個待遇了。

  佟晚晴按住了徐小樂的肩膀,另一手還拄著齊眉棍:“其實我有個法子,比這個更好。”

  羅權也好奇起來:你家腦子都夠好使的呀!這樣豈不是顯得我們都很笨。

  佟晚晴道:“簡單得很,還不用花錢。”她見徐小樂已經猜到了八分,笑吟吟道:“只要把小樂鎖在書房裡不許出去,每天必須背出一章文字,否則不給飯吃。豈不是什麼麻煩都解決了?”

  羅權微微思考了一下:“就說他在閉關苦學,倒是也說得過去。”

  徐小樂急忙道:“這樣大大不妥!”

  佟晚晴道:“有什麼不妥?”

  徐小樂絞盡腦汁想了想有什麼不妥,終於想到了一個,道:“把我鎖書房裡,萬一我要屙屎屙尿呢?”

  “這個問題提得好,我這麼開明的嫂嫂,必須採納。”佟晚晴假裝思考了一下:“那就每天早晚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如廁。你若是錯過了時間,恐怕就只有拉在褲子上了。”

  “那還不是你洗?我怎麼能給嫂嫂添這種麻煩。不妥不妥,不妥之極!”徐小樂飛快道。

  佟晚晴見徐小樂又要開始胡攪蠻纏,提了提嘴角:“放心,累不到我。好了,現在沒有問題了,羅叔,還要請你拿粗些的鐵鍊和銅鎖來……唔,算了,索性將書房的門窗都釘上木條,只要留個送飯送水的小口就行了。”

  徐小樂聽得頭皮發麻,連忙表態道:“我一定每天好好背書,還是別鎖了。”

  羅權看了不由笑出聲來。佟晚晴好整以暇地享受著勝利的喜悅,只有徐小樂愁眉苦臉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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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1:00:08

17、歡樂時光
  【最新播報】明天就是515,起點週年慶,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禮包書包,這次的『515紅包狂翻』肯定要看,紅包哪有不搶的道理,定好鬧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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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人救死了?!”羅權叫道。

  院子裡所有人都望向羅權和徐小樂,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哐嚓!

  佟晚晴手裡的花瓶落在地上,瞬間粉身碎骨。一旁的小丫鬟看得嘴角直咧,這花瓶價值可不低啊!是羅權出錢剛在鎮上買的,對於被抄了家、分文不剩的徐家而言,無疑是筆巨款。

  “你壓根沒學過醫,也敢給人看病!你知道不知道這個家是怎麼敗的?父親看死一個就得賠錢,偌大的家業賠得就剩下這麼一棟宅子了,你還敢亂來!”佟晚晴此刻幾乎是崩潰的,都忘了拿齊眉棍招呼徐小樂。

  唐三叔也在一旁幫腔道:“小樂啊,你是不知道。你出生的時候啊,你家還有良田百畝呢。後來呢?賠錢都賠光了呀,治病救人可不是那麼好做的。”

  徐小樂聽得頭皮發麻:這下好了,總算知道家裡這麼窮的緣故了,也不用去問了。

  “我把人救活了!”徐小樂大喊一聲:“活得不能再活了!”

  眾人又是一陣沉寂,轉而紛紛慶幸,說小樂有祖宗庇佑,神彿看顧,竟然這種瞎貓碰到死耗子的美事都叫他碰到了。

  佟晚晴也緩過勁來,破涕而笑,去找自己的齊眉棍了。

  羅權大為不信:“你真的把人救活了?”

  徐小樂就說:“穆百戶這兩天還要過來給我送診金呢!”

  羅權這才信了徐小樂的話。這小子只會拿了銀子說沒拿,斷然不會反過來。

  徐小樂剛說完也有些懊悔,自己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捅出來了?希望嫂嫂不要聽見。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回頭一看,佟晚晴正提著齊眉棍站在五步之外,臉上笑吟吟的,問他道:“多少診金?”

  徐小樂支吾道:“我又沒有掛牌子,他也就是那麼一說。他不送來,難道我還去要么?錦衣衛說話權當放屁就是了。唔,羅叔,你不一樣,你說話可不是一陣風,是有乾貨的。”

  羅權也不計較,自嘲打趣道:“那不是夾著屎麼?”

  院裡笑聲一片。

  徐老安人已經上了樓,坐在床上打量著徐小樂的臥室,暗暗跟自己以前用的廁所比較。

  比下來情況倒是樂觀,這裡比她家廁所略大一些,不過味道卻更重一些。若是以往,非得燒幾斤上好的沉香去去味,不過現在條件有限,只能開窗散一散了。而且真要算起賬來,幾斤上好的沉香都可以再起這麼一棟小樓了。

  聽到外面院子裡無拘無束的笑聲,老安人連日來的陰霾倒是消散了不少。

  胡媚娘看到了佟晚晴和徐小樂的另外一面,也覺得非常有趣,比之以往在翰林第裡的生活要有趣得多,​​情不自禁就跟著笑起來了。徐小樂見了,就衝著胡媚娘傻笑:這女人雖然沒有嫂嫂漂亮,卻真應了“風情”兩字。

  佟晚晴終究是事情太多,拿了棍子也沒空閒打小樂了。又趕上唐笑笑來送茶湯,讓大家去去暑氣。徐小樂端了兩碗,給胡媚娘送去,笑道:“美人姐姐,好久不見,你還好麼?”

  胡媚娘已經多年不曾見過如此搭訕的登徒浪子了,咯咯笑道:“你是想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麼?”

  徐小樂是什麼人物,腦子轉得飛快,裝出一副訝異的模樣:“姐姐說的話真像詩文,可惜我卻讀書太少,叫你見笑了。我想只要見過姐姐的人,斷沒有能熬住一日不見的。要是三年不見,乖乖,那還不相思成疾麼!”

  胡媚娘笑得花枝亂顫。

  佟晚晴注意到這邊動靜,皺著眉頭走過來:“你吃了熊心豹子膽,跑這邊來擾你胡姐姐!”她本來想說“調戲”,但是看胡媚娘笑得花容燦爛,怎麼都不像是在被“調戲”。

  徐小樂還沒來得及喊冤,胡媚娘已經挽住佟晚晴的手臂:“好妹妹,你這小叔真是太有趣了,等他長大了肯定是柳三變秦少游那般的大才子。”說著俯下了腰,好像連腰都笑軟了。

  佟晚晴聽胡媚娘這麼一說,心中暗道:我也是太緊張了些,小樂才多大,媚娘都能當他娘了。

  胡媚娘若是十三歲生子,倒是真能當小樂的娘。不過女人嘛,對自己的年齡總是想往小了算,算大一天都覺得心痛。對於其他女人的年齡,算大了兩三歲也就那麼回事,何必較真呢。

  徐小樂可沒有把胡媚娘當娘的覺悟。他還沒斷奶,親娘就不在了。真要說心目中有個當娘的,那也是嫂嫂佟晚晴。他沒有顯赫的身世可以當街調戲良家婦女,不過現在良家婦女就在他家,自然要將腦中想了無數遍的招術都使出來過過癮。

  有句老話說得好:調戲本身就充滿樂趣,而不在於調戲的結果。

  徐小樂看著腰肢柔軟、混若無骨的胡媚娘,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知道捏上去是甚麼滋味。

  要不是佟晚晴提著齊眉棍站在旁邊,徐小樂說不定真的就上去捏一把了。看胡媚娘雙手白嫩,恐怕連重物都沒提過,打人肯定也不會很疼。

  正胡思亂想呢,徐小樂聽到有人叫他。

  羅權見徐小樂跟兩個婦人站在一起,自己不方便過去,只好遠遠叫他。他對於穆百戶還是很上心的。雖然大家都是百戶,但穆百戶是從北京來的,自然要高他一頭。而且看穆百戶的為人處世透著一絲迂腐,肯定不是從力士、校尉一級級升上去的,說不定人家家裡來頭很大,尚未襲職就能當個百戶。

  關於這點,羅權也曾旁敲側擊試探過穆百戶,不過穆百戶滴水不漏,咬死自己就是個普通錦衣衛,襲職當了個百戶。越是這樣說,反倒叫羅權越擔心。

  徐小樂很不樂意地走到羅權跟前,道:“羅叔什麼吩咐?”

  羅權道:“你把今天碰到穆百戶的事再說一遍。”

  徐小樂只好又說了一遍,突然想起自己的暈血病,便問道:“羅叔,暈血病是什麼病?”

  羅權正分析穆百戶的言行,不耐煩道:“你是醫生反倒問我?”

  徐小樂碰了個釘子,撇撇嘴又晃去看羅雲幹活。羅雲正幫著木匠給幾個小丫鬟打整棚屋,不知道為何耳朵都紅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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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9:53

16、美好的一天
  【最新播報】明天就是515,起點週年慶,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禮包書包,這次的『515紅包狂翻』肯定要看,紅包哪有不搶的道理,定好鬧鐘昂~
***

  穆百戶道:“放心,就在外面,不會丟的。”

  徐小樂心想:好朋友可不能叫外人看了去。他連忙道:“快快還我,我還有事,要走了。”

  穆百戶作為一個錦衣衛,總是有強烈好奇心的,邊帶徐小樂出去,邊問道:“裡面什麼東西?看你緊張得汗都下來了。”

  “書。”徐小樂簡潔明了。

  穆百戶很快就為徐小樂取回了細緻包好的包裹,還有一錠銀子:“這是葛大夫給你的診金,我今日出門沒帶銀子,只有寶鈔,怕是你也不稀罕。你家在哪裡,回頭我給你送過去。”

  徐小樂入手一沉,心中暗道:嘖嘖,這得有三十兩吧!原來做醫生竟然這麼賺錢!可惜爹爹和大哥死得早,否則家裡也不至於如此貧困了。咦,奇怪了,難道太爺爺和爺爺就沒存下些什麼寶貝麼?得回家去問問。

  不過銀子在手,徐小樂還是開懷了許多。葛再興因為輸給了個庸醫的兒子,坐實了“頭號庸醫”的名聲,正在苦惱如何洗白自己,不想再見徐小樂。徐小樂有了銀子自然也不想再見葛再興。一個當做不知道徐小樂要走,一個當做不知道葛再興在家,反正就此別過,最好再也不見。

  徐小樂到了外面,又擺脫了好奇寶寶似的穆百戶,這才急急忙忙往啟閱書坊跑去。書坊離拜鬥堂倒是不遠,只是天色已經漸漸暗了,若是不跑快些,怕是趕不上張老大的船。

  書坊老闆遠遠就看到徐小樂奔跑過來,對於這個年輕的顧客還是頗有印象。他踱著方步迎出來,未語先笑:“徐小官人這是怎麼了?急成這樣?”

  徐小樂匆匆打了個躬就拉著老闆進去,道:“今天遭了一樁慘事,你幫我看看還有救沒。”說罷將包裹打開,讓老闆看裡面的“好朋友”。

  老闆只探頭看了一眼,便笑道:“這算什麼?很容易修好的。”

  徐小樂這才鬆了口氣:“多久能修好?”

  老闆笑嘻嘻道:“你若是著急,其實可以給你換一本新的。”

  徐小樂大喜:“那真是太謝謝了,要加錢么?”

  老闆道:“不用加錢。不過嘛,我這裡又進了一批新書……”

  於是徐小樂快樂地跟著老闆去了後面書庫,從新到的秘戲圖裡挑了一堆出來。老闆本來指望徐小樂買上一本就行了,誰知道今天徐小樂大發利市,身上有的是銀子,一口氣買了五六本,老闆原本就長得頗像彌勒佛,此刻更是笑得連眼睛都沒了。

  徐小樂心滿意足地離開書坊之後,一個瘦小的身影緊跟著就摸了進去。

  正是之前給徐小樂倒水的葛家小廝。

  那小廝進了書坊,見老闆樂呵呵地哼唱著小曲,不耐煩地拍了拍櫃檯:“老闆!過來,有事問你。”他說著摸出一角銀子,拍在櫃檯上。

  老闆本來笑呵呵一個人,被他說得有些惱火,見了銀子卻立刻又笑了出來,變臉​​遠比翻書還快。他上前摸走了銀子,笑道:“客官儘管問,小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廝朝外望了一眼:“剛才那小孩子來買了什麼書?”

  老闆的笑容有些凝結,眼珠子一轉:“他吩咐過我,不許聲張。您看這……”

  小廝有些惱火,道:“你這是貪心不足!”

  “豈敢豈敢。”老闆一臉正氣,道:“我這裡照規矩是要替客人保密的……不過若是客官要再來一套跟他一摸一樣的書,小店也是可以供應的。”

  小廝嘴角一抽:“你的意思是,你絕不肯告訴我那小孩子買了什麼書,但是你可以賣給我一套一模一樣的?”

  “誠然。”老闆鄭重地點了點頭:“小店聲譽在外,絕不胡來。”

  小廝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承蒙惠顧,二十五兩銀子。”老闆樂開了懷,已經將徐小樂捧到了財神爺的高度。

  小廝怒道:“你怎麼不去劫道!”

  “劫道哪有開書坊來錢快啊。”老闆笑了。

  “有種你一輩子別生病!”小廝恨恨掏了銀子。

  ……

  且不說葛再興看到厚厚一摞秘戲圖是什麼表情,只說徐小樂進城救了“好朋友”,結交了“新朋友”,救了人,賺足了外快,還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張老大的免費船回家,心中真是樂開了花。他琢磨著手裡還剩下的幾兩銀子該怎麼用,卻發現自己又忘買魚味春捲了,也算是完美之行的一點小瑕疵。

  回家的路上,張老大順便捕到了一條草魚。徐小樂用昨天羅權給他的寶鈔買了下來,算是給嫂子賠罪的禮物。如此一來皆大歡喜,肯定不用挨打了。徐小樂心中樂呵想著。

  回到家裡,徐小樂才發現自己這有意義的一天終究還是錯過了一件大事。胡媚娘從徐家離開之後,回禀了徐老安人,說佟晚晴十分歡迎老人家過去住。又說了徐家大致環境,位於木瀆鎮上,生活便利,又沒有閒雜人等,左鄰右舍都是正派人家。

  徐老安人這才決定搬過去。

  羅權這幾日奔波,就是為了安頓好徐老安人。見老太太點頭,連忙張羅人幫忙搬家。在徐小樂昏睡在拜鬥堂的時候,一幫人已經將徐珵的家眷都送到了木瀆。他自己的小天地也已經被佟晚晴打掃出來,讓給了老安人暫住。

  人多力量大,羅權有錦衣衛百戶的身份,調動公私資源無比方便。非但安頓好了徐珵的家人,還叫木匠們先打了個床架,又去鎮上買了板材,連棚屋都收拾出來給四個丫鬟住。

  徐小樂回來的時候,見到滿院子的人,唐三叔一家也都過來了,頗有些意外。等見到了胡媚娘,方才反應過來:是老安人她們搬來了。他就走到羅權跟前說:“羅叔,動作還真快。”

  羅權有些懶得理他,仍舊指揮匠人幹活。

  徐小樂哈哈一笑,又道:“今日我在城裡遇到了那位穆百戶。”

  羅權登時耳朵一豎:“你們聊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他託我救個人,我就救了。”徐小樂無師自通,領悟了無形裝逼的訣竅,說得云淡風輕,偷偷看羅權的反應。

  羅權的反應果然叫他很是滿意,雙眼瞪大,鼻翼開張,呼吸急促,顯然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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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9:43

15、刺血
  ***
  穆百戶擋在兩人之間,對徐小樂道:“你既然說能治,不會是信口胡謅的吧?若是能治,何妨出手救他?診金自然有我來付。”

  葛再興見穆百戶背對自己,卻要徐小樂施治,再想到剛才自己差點被唬住,不由怒氣叢生,道:“他若是能治好,診金我來付,比照天下一等一的名醫給!”

  徐小樂現在倒是不在意診金,更害怕自己跟羅權作假的事被穆百戶揭穿。這兩次接觸下來,徐小樂便覺得穆百戶這人頗有些死腦筋,秉性雖屬良善,但是道德靈活性卻遠不如羅大叔。

  錦衣衛不都是奸猾狡詐之人麼?竟然出了他這麼個異類!

  “我當然不是信口胡說的。”徐小樂強嘴道。他的確沒有全部撒謊。關於父親的一切,在徐小樂腦中早已經淡得如同煙影一般。他的醫學常識都來自於大哥,可惜大哥走得太早,根本沒有來得及教他醫術。

  不過在徐小樂記憶之中,卻的確有這麼一個類似的病人。正是左鄰唐家的唐三叔,也就是唐笑笑的爹。徐小樂記得那時候自己正跟笑笑玩耍,唐三叔突然坐在地上,口眼歪斜。正是自己去喊了兄長徐歡過來,方才救了唐三叔一命。

  唐三叔如今仍舊開著個南北貨舖子,與常人無異,足見大哥的施治是有效的。

  徐小樂走到那病人跟前,蹲下身,只見病人整張臉都扭曲起來,漸漸有些失去意識。周圍人只顧著看熱鬧,時不時還要點評兩句,卻不見這人的親朋出現。

  “再不施治,恐怕就晚了。”葛再興在一旁幽幽道。

  徐小樂微微閉上眼睛,腦中回想起當時的情形。那時候唐三叔還沒如今這麼胖,笑笑也整天笑個不停,哥哥的容貌似乎有些模糊了,當時他是怎麼做來著?好像是拿了什麼東西……是了!他說這是血瘀在腦,要用銳器給唐三叔放血。

  徐小樂彷彿回到了八年之前,自己木然看著哥哥將唐三叔的耳朵揉得通紅,然後用一根鐵釬扎破了唐三叔的耳垂……然後呢?徐小樂想不起來然後的事了,記憶到了這裡就消失了。

  不過辦法已經有了!

  徐小樂伸出手,捏住了病患兩隻耳朵,心中暗道:你耳朵這麼軟,肯定怕老婆!不過耳垂這麼小,恐怕也沒有娶老婆的命。他邊胡思亂想邊揉搓這苦命人的耳朵,總算看​​到了紅潤的血色,他連忙道:“誰有鋼針、鐵釬,我要放血。”

  穆百戶見他出手就不同於其他醫生,連摸脈都省了,頗有些驚訝,連忙道:“我這兒有刀,能用麼?”他身為錦衣衛,就算不帶繡春刀,隨身也會帶一柄匕首。

  “不可!”葛再興連忙叫道:“尋常鐵器上都有毒氣,傷人見血會讓人得破傷風。”

  穆百戶聽說過這種病症,手下有些遲疑。

  徐小樂卻道:“要得破傷風,總得他先活下來。”

  穆百戶看了看地上的病人,還是抽出匕首遞了過去:“我每日都要清水洗​​滌,大約是乾淨的。”

  徐小樂卻不管那麼多。剛才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再耽誤下去恐怕真治不好了。他正反手都試了試,怎麼拿都不舒服,只好又將匕首還給穆百戶,道:“麻煩你將他的耳垂刺破,擠出幾滴血就好了。”

  穆百戶是玩刀的行家,手腳麻利。徐小樂還來不及回憶更細節的問題,穆百戶已經刺出了一個血點,很快就擠出了三五滴血。徐小樂眼看著穆百戶又對病人的第二個耳朵下手,人卻莫名其妙地一陣心悸,四肢冰冷,隨即眼前一黑。

  ……

  等徐小樂醒來的時候,自己卻是在一間精美的臥室裡。床上的被褥都是上好的綢緞,屋子裡還熏著香,就連床架都是上好的紅木。徐小樂想坐起來,可還是頭暈目眩,四肢乏力。

  “來人吶,給我水。”徐小樂叫道。

  總算有人進來,是個不認識的小廝。這小廝對徐小樂並不待見,照吩咐給他倒了一碗水便出去了。徐小樂喝了水之後舒服多了,下床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他見自己的衣服就掛在旁邊的架子上,便取下來穿戴。

  正穿到一半,門突然開了,進來的人是穆百戶。

  徐小樂擺出一個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我怎麼在這兒?”

  穆百戶咧嘴一笑:“你不知道你有暈血病?”

  “啊?”徐小樂聽都沒聽說過這個病。

  穆百戶大咧咧坐下:“我們在軍中倒是常見。有些人一見血就暈過去了。這兒是拜鬥堂,我背你來的。”

  徐小樂的記憶突然復甦了​​。當年好像也是這樣,他直接見血暈了過去……所以才忘了唐三叔後來的事。他急忙問道:“那人如何了?”

  穆百戶笑得更燦爛了:“說來也是神了。兩個耳朵擠出血後,他的病就像是好了,嘴角都漸漸正了過來。沒一會兒,連人都清醒了。葛大夫給他開了幾副藥,叫他回去再調理一番就沒事了。”

  徐小樂連連頜首:“沒事就好。”

  穆百戶突然臉上一板:“我說你這少年也​​太過冷漠了些,既然有這本事,為何一開始不救人呢?”

  徐小樂心中暗道:一開始我哪兒能想來?還不是你逼我的麼?

  這話當然不會當著人家面說出來,所以徐小樂說:“我以為葛大夫真的是姑蘇名醫呢,誰能想到他連這麼簡單的手法都不懂。”

  等徐小樂醒來的時候,穆百戶已經跟葛再興聊了一陣,也聽了一些病人對葛醫生的稱頌,使得他對葛再興的醫德醫術也有了認同之心。他道:“怕是誤會。葛大夫看起來也不是個庸醫。只是醫家源遠流長,傳承又多私密,許多高妙的手法恐怕的確不為外人所知。”

  徐小樂對這些沒有概念,猛然想起自己進城的任務,驚呼道:“不好!我的包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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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 | 2016-11-24 10:59:29

14、庸醫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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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原來是大哥你啊。大哥你也來逛街啊,好好,這裡是我們蘇州最繁華的地方啦。前面的玉皇觀特別靈驗,升官發財、娶親生子、家宅安康只要一炷香就行啦!大哥慢慢玩,小弟另有要事,先走了。”徐小樂嘻嘻哈哈一通廢話,說完就要抽身而去,誰知那錦衣衛的大手就跟鐵箍一樣,沒有絲毫放鬆。

  那錦衣衛百戶道:“小兄弟,你也是一方名醫,為何不出手救人呢?”說話間頗有些責備的意思。

  葛再興那邊遲遲沒有進展,眾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了徐小樂身上。醫生大家都見過,卻沒見過這麼年輕的醫生,更何況還有個北方大漢說這小孩子是名醫。這貌似比治病救人更有看頭。

  葛再興也是心中一個疙瘩,心道:這要是真給同行看去了,傳說出去難免壞我名頭。不過蘇州哪有這麼年輕的醫生?我得問問清楚。

  “請教小哥貴姓大號,師承誰家?”葛再興收斂了一些狂態,問徐小樂道。

  徐小樂猶自支吾,道:“我其實也算不上醫生,還在學,在學。”

  一旁錦衣衛百戶已經替他答道:“這位小哥是家傳的醫術。他曾祖父乃是一代神醫徐公徐子陵。當年永樂爺賜他回鄉時,還是我祖父送他回的蘇州。”他今天身穿便裝,別人並不知道他是錦衣衛,當然也就不知道他爺爺也是錦衣衛,不過聽到永樂爺,誰都知道那肯定是皇帝跟前很受信任的御醫了。

  葛再興愣了愣,有些迷茫。杏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並不是每個御醫都能名揚天下的。除非著書立說,讓後輩醫家學習,否則很可能湮沒在滾滾紅塵之中。不過既然是世代醫家,他不自覺地恭謹了些,說道:“葛某自幼在金陵朱先生門下學醫,對蘇州杏林宿老知之甚少,得罪得罪。”

  徐小樂嘿嘿一笑:“好說好說,既然葛先生接手了這個病人,照規矩我是不能再接手的,否則未免太不恭敬了。”

  錦衣衛百戶這才鬆了鬆手:“原來杏林有這規矩,是穆某唐突了。”

  葛再興卻道:“醫者父母心,我既然無能,豈能責怪徐小哥?還請徐小哥出手施救。”

  徐小樂咧嘴直笑,只是讓人覺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看者莫不毛骨悚然。他心道:我哪裡會治病,今天運氣真是敗到了家!大早上起來就不安生,現在又給人抓住。若是揭穿了我的真面目,不知道會不會被打入詔獄去跟我那個族伯作伴!

  不等徐小樂胡思亂想完,葛再興又隨口問道:“小哥既然是醫學世家,令祖怎麼稱呼?令尊怎麼稱呼?”他想著自己雖然不了解杏林典故,幾十年前的御醫沒聽說過,但是他子孫多少也該有點名頭吧,說不定還是故交呢。

  徐小樂還沒開口,穆百戶已經替他說道:“他父祖都是一方名醫。我聽羅百戶說,你爹單名一個榮字,可對?”最後這話是對徐小樂說的,可見錦衣衛的確喜歡打聽別人的八卦。

  徐小樂正忙著點頭,葛再興已經叫了起來:“單名一個榮字?徐榮?”

  穆百戶正色道:“原來你也聽說過。”

  葛再興從鼻孔裡噴出兩股廢氣:“何止聽說過!簡直鼎鼎大名!”

  穆百戶臉上一僵,暗道:這好像是正話反說啊。

  非但穆百戶聽出來了,過往行人圍觀百姓,誰都聽出來了。大家都樂得看熱鬧,一聽這話就更來勁了。

  徐小樂暗道不好,這分明是被人吊打的節奏啊。可恨這個錦衣衛百戶不知道發的什麼瘋,死活拉著自己不讓走。

  葛再興道:“這個徐榮在姑蘇城裡也算是有名的醫生了。”他見眾人面露期待的神情,故意喘了口大氣,方才繼續道:“是有名的庸醫!別的醫生偶然治死人已經算是一輩子的大事了,他卻好,只有偶然治好人!這樣的醫戶世家,恐怕還是少些好。”

  徐小樂不是第一回聽​​人說自己父親是庸醫了。這個事實早就被左鄰右舍說了很多次,只因為他們並不是杏林中人,也不是病家親屬,所以對於徐榮的評價雖低,卻還不至於仇恨,總是在貶低了徐榮的醫術之後,褒揚一番徐榮的人品,也算是褒貶持平。

  再者說,不會看病的醫戶算什麼?不會打仗的軍戶、不會做飯的廚戶、不會打鐵的鐵戶……不滿地都是麼。

  然而今天,徐小樂卻頭一遭感覺到了羞辱。所有這些陌生人都看著他笑,好像他就該秉承父親的庸醫之名理所當然地被人嘲笑。這些笑容就跟刀子一樣刺入徐小樂的心臟,讓他熱血上湧,恨不得去打葛再興兩個耳光。

  穆百戶望向徐小樂:“他說的是真的?”

  徐小樂一個激靈。別人的羞辱也就罷了,欺騙皇帝家的錦衣衛算不算是欺君大罪?他連忙道:“同行是冤家,你不信問問他,蘇州有幾個醫生不是庸醫。”

  穆百戶又望向了葛再興。

  葛再興一時語塞:這問題問得實在太刁鑽。無論自己報上來幾個名字,這小無賴都可以反問一句:其他醫生就都是庸醫麼?自己又不可能窮舉蘇州府所有的醫生,當然是會被他套進去。

  “無論蘇州府裡有多少庸醫,你父親總是能排進前三甲的。”葛再興自覺回答得滴水不漏,頗為自己的急智感到自豪。

  穆百戶微微皺了皺眉,心中暗道:當面罵人家老子,而且還是當著個孩子的面,這人不夠厚道。

  徐小樂哈哈一笑,掩飾自己的尷尬,道:“你說我父親是排進前三甲的庸醫,他要是治這病卻跟吃個春捲一樣,你卻治不好。這豈不是說你乃庸醫裡的狀元麼。”

  “哼,醫者名望口碑自有人說,豈是你吹牛就能改變的?”葛再興一甩手:“這病人看似得的急症,只是病根早就潛​​伏多年,非得送到醫館,好生調理,過個三五月,或許還有康復的可能。別說你父親治不好,就是大羅金仙、扁鵲再世,恐怕也不可能唾手就能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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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9:15

13、急病
  徐小樂覺得嫂嫂剛“殺”了他的好朋友,拿唐家媽媽的綠豆湯賠罪正合適,於是開了湯罐的蓋子,咕嘟嘟喝了個飽。他一抹嘴,道:“好了,嫂嫂的那份我代勞了。多謝笑笑小娘子送湯。”
  唐笑笑收回了湯罐,轉身跟著小樂往外走,也不去徐家了。她從記事起就跟小樂一起玩,堂都不知道拜了多少回了。那時候小樂十分頑皮,也沒少欺負她,但她看到小樂就覺得滿心歡喜,就一定要和他玩。

  如今小樂長高了不少,身手比以往更矯健,動輒連影子都找不到了,像這樣安靜地前後走在巷子裡的情形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唐笑笑不知怎麼地,竟懷念起過去大家梳著沖天辮一起玩耍的情景。

  徐小樂滿心只有救他的“好朋友”,根本不知道笑笑的少女之心。

  “糟糕!”徐小樂突然站住腳步。唐笑笑差點撞到他身上。

  “怎麼了?”

  “我把小雲落家裡了!”徐小樂道。

  “你們真是形影不離。”唐笑笑覺得有些不舒服,心想:要是我們能這樣就好了。明明是我們認識在先的。

  徐小樂想了想,搖頭道:“算了,我好不容易逃出來,若是回去撞見了嫂嫂,恐怕又要吃棍子了。要不,麻煩笑笑小娘子去幫我通風報信?”徐小樂說著,給了個慣常有用的無賴笑容。

  唐笑笑撅著嘴:“我才不干!”說罷就走,好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徐小樂看著唐笑笑的背影,心說:笑笑的屁股長大了,走路也會搖了。

  他原本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性子,跟著唐笑笑走了一路,把羅雲徹底拋在腦後了。

  從徐小樂家進城有二十里路,靠雙腿走路的話得走一個半時辰。不過姑蘇乃是江南水鄉,水路發達無比,只要沿著河道走,看到空船就可以求人載他一程。花費既不多,又省力省時。碰到會做飯的船家,往往還能花幾張鈔買條魚打打牙祭。

  徐小樂還沒走出鎮子,就看到了熟識的船老大。一問之下,原來船老大正要進城送貨。這就是順風船了,徐小樂嘻嘻哈哈就混上了船,裝模作樣搖擼幫忙,省下的船錢正好在十全街買兩隻魚味春捲。

  “多謝張大哥!”徐小樂跳下船,朝船老大拱了拱手,飄然而去。張老大用徐小樂頂了一個人頭,多問貨老闆要了一份工錢,也是頗為高興,在後面叫道:“我這船趕著關城門前回去,你要是趕得上還可以捎帶你回去。 ”

  徐小樂順便解決了回家的問題,跑得更歡快了。他直奔觀前街,以至於想了一路的魚味春捲都忘記買了。誰知他剛到觀前街,就看到聚了一圈人。

  原本生活就沒什麼娛樂活動,看熱鬧就成了徐小樂的嗜好之一。他硬擠了進去,見有人坐在地上,口眼歪斜,好像得了重病。

  徐小樂看了一看,覺得沒什麼意思,又見那人坐在地上嘴角流出口水,益發覺得有些噁心,便要離開。突然人群中傳來喊聲:“都快閃開,葛大夫來了!”看熱鬧的人當即左右分開,讓大夫進來。

  葛大夫年在約四旬上下,也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自幼拜入江南名醫朱嘉德門下學醫,三十五歲正式出師,回到蘇州開了自己的醫館,如今在姑蘇城裡名頭甚響,漸漸有了葛神醫的稱號。

  葛大夫從分開的人群中走了進來,蹲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脈象,眉頭不自禁地就皺了起來。一旁圍觀眾人紛紛凝神屏氣,就等著看神醫起死回生的故事——從扁鵲到華佗都有這樣的傳說,可見起死回生絕對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經典橋段。

  可惜現在這個病人還沒有死,而且這位葛神醫似乎也沒有個靠譜的辦法。

  徐小樂看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無聊,又想知道這葛神醫到底有沒有本事救人,漸漸生出了些不耐煩。和徐小樂一樣沒耐心的人也不少,漸漸有人開始鼓譟:“這大夫到底行不行?”

  醫生這行當對於病人來說,肯定高端大氣上檔次,但凡家裡有人要看病的,即便請不起名醫,名醫的名號總是知道的。不過對於沒有需要的人而言,就很難知道哪位醫生看哪個科目特別拿手。除非混到扁鵲、華佗的地位,天下皆知。

  “別耽誤人家性命,不行就快些送醫館吧!”又有人擔憂道。

  “對對,隔壁街上的拜鬥堂聽說很不錯。”有人出招。

  葛神醫終於忍不住發怒了:“我就是拜鬥堂的葛再興!都給我閉嘴!”

  徐小樂聽著忍不住就噗嗤笑了出來,再一抬頭就看到葛醫生衝著他怒目而視。他略微收斂了些,但是眉宇之間還是蕩漾出一副叫人想一拳打上去的笑意。

  “葛大夫那是我們蘇州的神醫啊!”有認識的人替葛再興出頭:“用藥如神,三副藥下去,再重的病都能好轉起來。”

  一旁說風涼話的人就說:“看這人恐怕沒福氣吃那三副藥。”

  徐小樂益發有些無聊了,邊往外走邊嘟囔道:“又不是什麼特別重的病,折騰半天都沒弄好?”

  葛再興猛然一起身:“什麼都不懂的人就少廢話!”他又道:“都給我閃開些,來兩個人借塊門板,把他抬到醫館去。”

  徐小樂只是一笑,反正臉皮厚,這點垃圾話根本動搖不了他堅定的內心。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去啟閱書坊給好朋友救命。他這邊正要抽身而去,突然手臂一緊,整個人都被拽得退了兩步。

  “誰啊!”

  徐小樂回頭看去,竟發現拉住他的人正是昨天那個北京來的錦衣衛。

  這真是六月天裡一桶冰水噹頭潑下,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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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chen.50
男爵 | 2016-11-24 10:59:05

  12、知音
  羅權道:“應該的,應該的。府上世代醫戶,就沒個秘方麼?如今也是可以拿出去生息的。”
  說到這個話題上,佟晚晴嘆了口氣:“這個原本也是有的。”

  羅權奇怪:這種東西誰家不是當寶貝一樣藏著,還能丟了不成?

  佟晚晴道:“我家祖傳有一個丸方,可以固本培元,養益氣血。當初我嫁過來的時候,什麼營生都不懂,便有藥店的人找我說:我家出方子,他們出藥材和人工,收益一家一半,半年一清,絕不用我操心,等著拿錢便是了。我道這是個好買賣,便答應下來。結果方子給了他們之後,頭兩年還能分到些錢鈔,我也置辦了織機,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誰知後來他們便總說銷路不暢,一年到頭分不到三瓜兩棗,這兩年索性就連面都不肯見了。我去找他們,他們便欺負我家沒男人,要我去告官……有道是生不入公門,我哪裡會告狀?只好就此吃了啞巴虧。”

  羅權聽著一直點頭,口中勸道:“這些沒良心的藥店多有鄉紳做後台,告官肯定是告不贏的。這事也的確沒法子,只看小樂日後能否把家撐起來,到那時還能自己做了賣。論說起來,這種補藥應該是不愁銷路的。”

  佟晚晴原本還很鎮定地說著自己被坑的往事,也暗藏了一分羅權主動攬過去幫自家交涉的念頭。見羅權說得滴水不漏,也便罷了,到底這麼多年了,早就想開了。又聽羅權說起小樂,佟晚晴登時想起這個小叔子越發墮落,恐怕也是指望不上的,反倒鼻頭有些泛酸。

  羅權見佟晚晴剛還好好的,說哭就要哭,連忙打住話頭,說起徐老安​​人這兩日的生活,將話題岔開。還好徐小樂家穿過天井就是堂屋,胡媚娘就在堂屋裡坐著,叫佟晚晴很快分了心,沒有落下淚來。

  胡媚娘見了佟晚晴,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妹妹好高”。佟晚晴的身材在江南足以秒殺許多男人,雖然身材高大是家境優渥的象徵,但是女子太過高大就不好找婆家了。要不是佟晚晴豁達豪爽,怕是會很自卑。

  佟晚晴見了胡媚娘,第一個念頭也是“這姐姐好高”,“只比我矮了半頭”。

  胡媚娘原本也算是“高人”,到了佟晚晴這裡就被比下去了。兩個“高人”惺惺相惜,頭回見面卻沒有太多的隔閡。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看對眼的人就無比順眼,一見如故。這情形看得羅權都有些納悶,自己反倒成了一個局外人。

  “既然有宗親之誼,豈能見死不救!”佟晚晴說道,油然升起一股豪情。她又道:“只是姐姐不要嫌棄寒舍簡陋,更怕老安人有所不便。”

  胡媚娘笑道:“老安人都已經準備住廟子裡去了,哪裡會嫌棄這裡簡陋?”她抬頭環顧,又道:“屋子雖然老舊了些,不過只看打掃得這麼乾淨清爽,也知道妹妹是個會持家的。我家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你這樣的賢惠女子。我聽說你連丈夫都沒見到就嫁進來了?”

  佟晚晴有些羞澀:“那時候天真幼稚,想著自己跟他訂了婚約,豈能就當忘了?”

  “好俠氣!”胡媚娘撫掌讚道。

  佟晚晴一愣。她自己當年是有種行俠仗義的感覺,但是周圍並沒有人能夠理解。包括她親身父母,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甚至不准她歸寧探親。沒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知音!

  胡媚娘又說道:“當今世道盡是些蠅營狗苟的小人,像妹妹這樣任俠之士,真是太稀罕了。我又有幸與妹妹同住一個屋簷下,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修來的福氣。”

  佟晚晴竟然有些臉紅:“我算什麼任俠之士,只是不忍心罷了。”

  胡媚娘道:“一個不忍心,便是一輩子的拔刀相助,還有比這更俠氣的麼?說起來貴府的徐公子也真真像了你,一般的豪爽大氣。”

  佟晚晴終於盼到有人誇徐小樂了,而且還連帶著誇了她“教子有方”,內中心花怒放。不過臉上還是沒什麼好神色,說道:“他哪裡是甚麼豪爽大氣,就是個土匪無賴。姐姐叫他小樂就行了,再過八輩子怕他都跟'公子'不沾邊。”

  胡媚娘就笑了起來。

  兩個女人聊得興高采烈,羅權在一旁尷尬得只想抽身而退——身為一方錦衣衛百戶,他平時還是很忙的。

  與此同時,徐小樂在書房裡愁眉苦臉,只想著該如何挽救好朋友《三十六宮圖》。羅雲卻蹲在天井的水缸旁,看一群螞蟻搬一隻大青蟲,鼻竇裡卻滿是剛才在佟晚晴臥房裡裝滿的清香,腦中又反复冒出那件粉白綾的抹胸——這讓他原本就不夠用的腦子無法再想其他事了。

  胡媚娘看過了房間屋舍,便告辭走了。她沒有見到徐小樂,因為徐小樂比她走得更早。為了挽救好朋友的性命,徐小樂決定去城裡的啟閱書坊,看看他們有什麼法子可以挽救。這套《三十六宮圖》可花了徐小樂三兩多銀子,不知道給他帶來了多少樂趣,豈能見死不救!

  徐小樂跑到巷子口,正好碰到笑笑。

  唐笑笑手裡抱著一個藍色碎花包裹,見了徐小樂就笑:“你昨天又犯了什麼事,都被追到牆上去了。”

  徐小樂臉上一板,道:“以後你再不拴好大黃,我就不理你了。”

  昨天要不是大黃在院子裡堵他,他早就從唐家跑掉了,哪裡還會挨後面的那頓打?如果昨天不挨打,今天或許就不會那麼鬱悶,也就不會大白天跟“好朋友”交流,更不會叫嫂嫂撞破,“好朋友”也就不會一分為二了。

  “反正我出門的時候是拴好來著。”唐笑笑撇了撇嘴:“我娘做的冰鎮綠豆湯,要我趁著還涼送你家去。既然碰到你了,就給你拿回去吧。”

  徐小樂哈哈大笑:“那多麻煩,不如我就在這兒喝了吧。”

  唐笑笑嘴上說著:“你不給晚晴姐留點麼?”手上卻已經將綠豆湯遞給了徐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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