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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屋外風吹涼,男,湖北 - 武漢,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一醉入紅樓,庶子可成龍。
  十二金陵夢,扶搖霸業中。

【其他作品】:無



(似乎搜索的時候說有防盜章節,不知道來源有沒有=。=,麻煩看的時候看到錯誤的在錯誤章節下方扣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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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四章 終章!

嘉德元年,四月十八。

三艘巨船,緩緩停靠在神京城外,渭水碼頭。

相比於一年前,渭水碼頭變得愈發闊達了。

嘉德帝贏晝,親率忠怡親王贏祥、內閣首輔張廷玉、內閣大臣胡煒、陳西樵、傅義倫、趙正陽,並軍機閣大臣牛繼宗、秦梁等文武百官,武勳親貴,前來迎駕。

當眾人看到靜靜立於甲板之上的那道負手而立的高大身影時,贏晝激動跪下拜道:「兒臣贏晝,恭迎父皇龍體大安而歸!」

贏祥、張廷玉等人亦是激動不已,高聲道:「臣等恭迎太上皇龍體大安歸京!」

隆正帝乘於御輦上,緩緩從龍舟上而下。

面色,沉重。

隨行護駕的賈環,更是面帶憤慨激盪之色。

見此,原本激烈的氣氛,登時為之一靜。

等眾人看到,一群百姓模樣的陌生人,從龍舟上下來,一個個面帶畏懼悲慼之色時,更摸不著頭腦。

但毫無疑問,是出了問題。

不過沒等他們開口發問,相隔一年多,隆正帝陰沉的聲音,再次進入眾人耳中:

「回宮再敘。」

……

皇城,大明宮,光明殿!

鐘鼓禮樂聲起。

文武百官上朝。

嘉德皇帝贏晝侷促不安的坐在龍椅上,眼睛卻不時的往東邊瞄,形成一個滑稽的神色……

在其東側後方一些,另安置一個龍椅,隆正帝坐於其上。

百官就位,結果贏晝還是時不時的瞄一眼隆正帝,沒有反應。

下方贏祥和張廷玉等人見之,都面露無奈之色。

直到隆正帝細眸刀子般看了過來,贏晝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先賠笑了下,卻又被瞪了眼,然後慌忙道:「上朝上朝,快上朝!」

一旁大明宮總管小胡公公尖聲道:「天子上朝!」

百官下拜:「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隆正帝見贏晝又在瞄他,氣的拳頭攥起,哼了聲後,道:「平身。」

贏晝這才再次回過神,忙道:「平身平身!」

見此,隆正帝心裡一嘆……

「太上皇此次南巡,歷經一載光陰,但臣弟以為,實在值得!臣弟觀太上皇氣色,實在已經大好了!」

贏祥作為總理王大臣,先開口言道。

隆正帝點點頭,道:「朝中政務,辛苦十三弟和諸位臣工了。」

贏祥等人忙躬身道:「臣之本分。」

話音一轉,提及今日之事,贏祥道:「不知太上皇因何而不喜?可是臣等做差了什麼?」

隆正帝聞言,先面無表情的看了賈環一眼,配合到這個地步,他覺得已經仁至義盡了,道:「讓賈環與你們說吧。」

賈環乾咳了聲,出列,無視形形色色的目光看來,道:「招華夏遺民進殿。」

此言一出,百官紛紛一怔。

隨著一道道傳召聲傳出殿外,未幾,數十名衣著儉樸的百姓,被帶入殿內。

為首一老者,鬚髮皆白,面色淒苦,領著眾人拜下:「海外遺民趙忠,拜見故國太上皇,拜見故國皇帝陛下!」

隆正帝看了贏晝一眼,贏晝睜大眼睛,忙道:「平身!」

又問道:「這位老人家,你們是……海外遺民?」

趙忠等人謝恩平身後,道:「陛下,草民等,是前宋末年,少帝投海後,漂泊至海外,苟且於安南的遺民。」

說罷,取出隨身文書,道:「這是臣等先祖,帶至海外的身份文書。」

百官聞言,忙側目看去。

就見蘇培盛下了御台,從趙忠手中接過文書,展於百官面前。

近前的官員,可清晰看到上書「大宋景炎元年,粵州肇興府人,趙慈良」等字跡。

張廷玉心裡其實已經猜出隆正帝並賈環此舉之意了,極有深意的看了賈環一眼後,開口道:「原來是華夏故民,那亦是我等同根同源的血脈同胞。

不知你們,在海外可還安穩?」

此言一出,趙忠等人紛紛落起淚來。

賈環介紹道:「這位是大秦內閣首輔,放在宋朝,就和蔡京一樣,都是宰相。」

張廷玉:「……」

趙忠卻忙道:「蔡京如何能比得過這位相爺?蔡京當權時,搜刮無度,民不聊生。

前宋滅亡,此賊當擔七成罪過。

可如今,大秦強盛富饒,百姓比宋時更富。

皆陛下與相國之功也!

令我等遺民,好生羨慕!」

賈環面色不豫,道:「老丈,有事說事,你亂拍什麼馬屁?

都拍得不準!」

百官:「……」

趙忠忙躬身賠不是,卻精明的不再提這一茬,開始講述起他們海外遺民的血淚史來……

勤勞善良的華夏百姓,只要有一片土地,就能很好的活下去。

只是善良的人,卻總被虎豹豺狼欺侮。

種出的糧食被人搶走,牧養的牲畜被人奪去。

妻女被糟蹋,男人老人,被隨意殺害……

如同輪迴一般,每二三十年,必有一次。

趙忠等人,便是這一次的受難者……

「若非遇到王師突臨,我等必不得活!」

「田莊沒了……」

「妻兒死了……」

「那群畜生,連有孕婦人都不放過……」

聲聲哭泣聲,點燃了滿朝文武的怒火。

饒是知道這些人多半是賈環尋來了,張廷玉還是不禁義憤填膺。

他知道,這些人的經歷,必然是真的。

賈環不會在這種事上說謊。

張廷玉深吸一口氣後,道:「老丈,既然每二三十年就要經歷一遭,那你們為何不回來?」

趙忠抹了把淚,搖頭道:「先前幾百年,草民等人的祖輩,根本不知故土早已變了王朝……

祖上口口相傳下來的消息,那群蒙古韃子,卻是比畜生好不了多少哇!

到了後來,大明王朝更迭,收了安南。

草民等已經在海外安下了家,拖家帶口,再想回來,已是不易。」

張廷玉點點頭,看向賈環,道:「不知王爺,打算如何?」

賈環看著張廷玉,淡淡一笑,對趙忠道:「老丈,將你父祖留下的血書,給這位相爺看看。」

趙忠聞言,也不知怎地,老臉有些不自然,應了聲後,從懷取出一卷羊皮捲來……

隆正帝見之,也隱蔽的抽了抽嘴角。

趙忠將羊皮卷恭敬的奉給了張廷玉,張廷玉打開一看,眼眸瞳孔登時一縮!

斑駁的血跡塗抹出十四個大字,字字泣血!

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

「張相,安南本就為我華夏故土。

當初趁著黑遼女真南侵時,被一群亂臣賊子給割據了去。

祖宗之土不可丟,祖宗之民不可棄!

敢明犯我強秦者,敢害我血脈同胞者,雖遠必誅!!」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沉寂了一年多後,這座神京城內最頂級的公府豪門,再次熱鬧喧嘩起來。

「可算是回來了!」

車駕行至榮國府正門處停下,留守的賈璉將賈母迎下車後,賈母看著門匾上敕造榮國府五個大字,心裡無比舒坦念道。

賈政也行至此地,笑道:「老太太旅途勞苦,進屋去罷!」

賈母笑道:「咱們累不累,你還不知道?

這世上再沒那樣受用的旅途了!」

賈璉是上了船的,附和道:「三弟斷不能讓老祖宗受半點累,那條船竟那樣好!

孫兒也算見識過不少船了,就沒見過有一艘能跟得上的!

連三弟當年那艘,都不如老祖宗這艘好!」

賈母哼了聲,道:「這會兒子後悔了,當初讓你一併去,你倒是想留下!」

賈璉訕訕一笑,忙岔開話題,道:「老祖宗,鎮國公府、武威公府幾家公府,都早早的遞了帖子過來,說今日晚些時候要過來給老祖宗請安,還要見見三弟那些孩子!」

賈母聞言,大笑道:「她們哪裡是來見我這老太婆,見那些孩子才是正經!

罷了,咱們進去吧!

用不了一會兒,就都來了。」

言罷,由賈政、賈璉並賈寶玉等人護著,進了榮國府。

沒多久,整整一條公侯街內,就滿是寶車軟轎。

與賈家相親的世交大族,都上門請安來……

……

大明宮,紫宸上書房。

隆正帝坐在御案後,贏晝侍立一旁。

眼睛卻不住的瞄往御案底下,臉色有些發虛……

天地良心,昨晚他可是帶著伴當收拾了一宿,將他那些玩意兒分明都收拾利索了。

可誰曾想,竟沒發現桌子角下,還落了一個發條小青蛙……

可別讓他老子瞧見了……

他卻不知,他在御書房裡的動靜,不說一日一報下江南,但十日裡必然會彙總一次。

這位新君的所作所為,早就在隆正帝心中一清二楚。

這會兒子,已經麻木的不想和他計較了……

「張相,我就不明白你在怕什麼?」

賈環看著短短一年功夫,老成了五六十歲人的張廷玉,嘆息了聲道。

張廷玉沉聲道:「前明永樂何其雄武,卻因為安南之事,險些坑害了整個帝國。

王爺若想為華夏遺民復仇,或者與安南通商,可以。

但若想佔地為王,成為封國,不可!

萬一有失,整個大秦都要被陷入進去,重蹈前明永樂覆轍!」

賈環挑眉道:「你的意思呢?」

張廷玉道:「大秦如今處處缺人,大片田地荒蕪。

可派船接那些華夏遺民重歸大秦,朝廷可分田分糧。

下嚴旨,告會安南王朝,命其交出殘害我華夏遺民的凶手,嚴懲不貸。

王爺需記一言:好戰必亡!」

賈環搖頭笑道:「張相,你這種想法,太過時了……

罷了,還是按照老規矩,軍不涉政,政不涉軍吧。

立個規矩,大秦的對外戰爭,由武勳集團商議後,再由陛下籤發旨意,和內政不相干。

張相你也放心,對外戰爭既然是武勳去外打封國的,自然不會用國孥為軍費。

一應軍費開銷,皆為我武勳將門自己負責。」

見張廷玉還要說什麼,賈環一擺手道:「好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不用多說。」

不理會面色陡然漲紅,目光憤怒的張廷玉,賈環對隆正帝道:「陛下,明日下午,臣就啟程下瓊州,與水師大軍匯合了。

早一日走,早一日歸。

就不再來陛辭陛下了……」

說著,賈環拜倒在地,看著隆正帝道:「陛下,臣離去後,還請陛下繼續保重龍體!萬勿再如從前那般操勞……

只要陛下在,就無人能截斷臣之後路。」

隆正帝聞言,面色不喜不悲,一雙細眸看著賈環,眸光微微閃動,沉聲道:「朕知道了。」

賈環聞言一笑,畢恭畢敬三叩首後,起身,最後看了眼這座發生了無數浮沉的紫宸上書房,大步離去。

……

「王爺回府啦!!」

回到榮國府,在賈璉陪伴下,剛行至二門前,裡面丫鬟們就將消息一層層傳了進去。

沒一會兒,黑壓壓的一群人就迎至了門口。

賈環行至廊下,滿面燦爛笑容的拜下,道:「侄兒給伯娘、義母、諸位嬸嬸請安!」

話沒說完,就被鎮國公府誥命郭氏一把拉起,一群誥命圍上來,喜不勝喜道:「環哥兒,大喜啊!」

贏杏兒、王熙鳳等人陪伴著眾誥命,贏杏兒笑道:「諸位長輩們已經看過芾兒他們了,都極喜歡。」

郭氏大笑道:「杏兒,你是自小就在我們府上頑耍的,芾兒那孩子,我可是直接認成孫子了!

等再長大些,我就接過去住!

我算是看透了,指望奔哥兒,還不定到哪一年呢!」

贏杏兒多大方,笑道:「趕明就給您送過去稀罕!」

眾人愈發大笑,郭氏更是喜歡的不得了。

賈環對王熙鳳道:「二嫂,讓人準備大宴,宴請諸位親長。

一會兒,牛伯伯他們也來。」

王熙鳳忙笑著去準備了。

賈環與眾人重回榮慶堂。

與賈母見禮完後,賈環笑道:「剛已經陛辭完陛下,今日修整一天,明日下午,就啟程出發,去瓊州與奔哥、風哥他們匯合,征伐海外!」

將門內眷,到底不同尋常婦人。

郭氏大聲笑道:「環哥兒,伯娘明白你的意思,你只管放心出征!

家裡有老太太坐鎮,還有你叔伯們都在,我和你其她嬸嬸們也在,你們一萬個放心!

之前你奔哥離京時,你牛伯伯還因上回草原之事,心裡有些不大舒坦。

我就告訴他,不用擔心。

咱們將門虎子,合該如此。

代代富貴,皆從此來。

況且,草原那回那樣艱險,他都挺過來了。

如今環哥兒他們與他一起出征,再平安不過。

老太太,您說呢?」

賈母聞言,笑道:「我這邊倒是不用勸,杏兒那丫頭和夫人一般,都是極明白的人,說辭也一般。

家裡人早被她安撫妥當了。

再者,如今家裡多了那麼些孩子,也沒空管環哥兒去哪了!」

眾人聞言,大笑起來。

夜色漸漸降臨,面對即將的離別,家裡卻沒有什麼悲傷的氣氛。

待牛繼宗、秦梁等人到來後,氣氛更加宏烈。

賈環與眾大佬密議了一個多時辰後,大宴開始,觥籌交錯……

連最沉穩的牛繼宗、秦梁等人,都對未來的封國之地,充滿了嚮往和激動!

沒有封國的爵位,只是一個虛名。

若非賈環橫空出世,到了太平盛世,身家性命都要掌控在文臣手中。

這又算什麼貴族?

只有有了封國,有了軍隊,有了地盤,那才是真正的世襲貴族!

他們連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然而,夢幻一樣的未來,距離他們卻只有一步之遙……

……

嘉德元年,四月十九。

晴空萬里!

渭水碼頭側,停靠著一艘不大的戰船。

碼頭上,人頭湧動。

一身戎裝的賈環,無語的看著身旁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卻是滿臉神采飛揚,看起來若不是還有些顧忌,都要仰天狂笑了。

「賈環,快快快啊,軍情如火,你磨嘰個啥?」

見賈環不斷的和前來送別的武勳大將告別,坐於御輦上的嘉德皇帝贏晝,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憋在皇宮裡一年多不曾出門的贏晝,終於得到了放假的喜音。

他代表天家,代表隆正帝,至瓊州主持大秦皇家水師的出征儀式。

此時的心地,頗有久在牢籠裡,復得返自然的心境。

賈環沒有理會,與上前送別的諸多勳貴大將一一告別後,最後,才在贏晝碎碎念的埋怨中,登上了戰船。

一面繡著「賈」字的黑雲旗,迎風招展。

「起航,出發!」

立於甲板前,賈環沉聲吩咐道。

「拔錨!」

「揚帆!」

一聲聲號令施發下去,隨著一面巨帆升起,戰船緩緩始動。

碼頭上,牛繼宗、秦梁等人,紛紛揮手致意。

賈環昂然而立,抱拳相對。

眼看距離碼頭越來越遠,忽地,他的目光一凝。

渭水沿岸的一處半崖高地上,一道孤傲的身影挺然而立,一身明黃龍袍赫赫入目。

「陛下!!」

……

嘉德元年,五月初五。

大秦忠義王賈環,率領戰船十八,大軍三萬,攜秘密武器,自瓊州海島出發。

三日至安南,一戰而下!

依靠手榴彈及火器之利,十日內,踏破升龍城。

時時安南西山王朝阮氏暴虐,不得人心,王朝已岌岌可危。

賈環廢黜之,將安南國土,重新納歸大秦。

誅殺大量反抗有野心的安南貴族、官員,又將土地財富,大肆分散於普通安南百姓。

大秦銀行將早已備好的大秦商貨,用數十艘大貨船運至。

物美價廉的商貨,暢銷尋常百姓家。

不過七日,安南遂定。

數十萬大秦百姓,源源不斷的移民至安南,開始繁衍生息。

沒有大肆誅殺,沒有橫徵暴斂,大肆搜刮,一種全新的開拓模式,從安南起始。

又過三月,至嘉德元年八月初九,大軍平暹羅。

至十一月十三,大軍平呂宋。

至嘉德二年,二月初二,大軍兵發天竺。

於恆河河畔,盡數殲滅莫臥兒王朝最後一支軍團。

天竺與他國又不同。

種姓制度深入人心,彷彿天經地義。

婆羅門、剎帝利、吠舍並首陀羅,階層永固。

在天竺,賈環不再大肆誅殺貴族,而是在征服後,將秦人列為婆羅門之上的貴族。

天竺百姓見秦人皆能引發天雷,驚恐拜服不已,以為神人。

天竺遂定。

至此,牛奔、溫博、秦風、諸葛道等人,皆習得經驗,以大秦將士為主幹,以從各國招手的僕軍為輔,分散開來,四面出征!

至嘉德四年,牛奔率五千大秦將士,三萬天竺僕軍,征至英吉利海峽……

在此期間,賈環不斷以戰爭紅利,從安南暹羅等國招收士卒和移民,遷徙至新的殖民地。

每攻克一地,便遷移一部分,另其混居。

如此一來,除天竺外,其餘各國皆以各國移民為主,民粹勢力便缺少發育的土壤。

各國皆安。

至嘉德五年,賈環親率三萬大秦將士,並十萬僕從軍,迎風破浪,跨過大洋,行至北美大地。

弔民伐罪!

以收復華夏遺民故土,及為華夏殷商遺民復仇為號,覆滅美利堅合眾國。

一年內,從各僕從國,移民兩百萬。

至此,偉業終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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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三章 出師之名

「哇……」

「哇……」

「咯咯……」

「咿呀……」

「哇……」

嘉德元年,四月初三。

金陵慈園,春曉堂內。

厚厚的地毯上,沒有任何家俬擺設,只有十來個白白嫩嫩的嬰孩,或躺、或趴、或滾、或坐、或爬行……

一會兒這個哭了,一會兒那個笑了,還有的咿咿呀呀的說不停……

暖煦的陽光,透過大大的玻璃窗照射進來,顆粒狀的陽光揮灑在孩子們身上。

週遭恭恭敬敬的站了十數個老陳嬤嬤,個個面帶怪異笑意,看著堂中間,頭上頂著厚厚一疊尿布的貴人,苦著臉,挨個的給嬰孩們換尿布……

「嘻嘻!」

「咯咯!」

「哈哈哈!」

春曉堂外,玻璃窗外,站著一長溜姹紫嫣紅,個個千嬌百媚,看著堂內那張苦臉,這會兒都笑得不成。

「三爺!錯啦錯啦!你給小四兒換了兩回,小五還沒換呢!三爺,你怎麼總是弄混啊?」

一個毛毛蟲眉大眼睛的漂亮丫頭,雙手捧在嘴邊,大聲提醒道。

繼而又引起一陣大笑聲。

屋子裡的寶寶們聽到笑聲後,有的哭的更響亮了,也有的試圖往這邊爬……

頭頂尿布的貴人,自然就是大秦的忠義親王,賈大官人。

因為去年每個孩子出生時,都說了句丑,就被記賬了。

如今每天都要還帳,給孩子們換尿布。

已經換了幾個月了。

原本還算輕鬆的活兒,隨著孩子們一天天、一月月的長大,學會爬行後,就變得「艱難」起來。

尤其是小四賈蘇和小五賈芮,因為是雙生子,長的一模一樣,偏生又都好動的緊,早早的學會爬行後,再沒一刻鐘安生功夫。

從睜開眼起,就好似裝了一對小馬達般,嘟嘟嘟的滿世界亂爬……

偌大一個春曉堂改造成這般,一大半是為了這倆小子。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報當初「醜鬼」之仇,小小年紀就會作弄他們老子。

每次換尿布,冷不丁的就打個滾兒,互相換個位置。

讓賈環出醜了好多次……

賈環原本囑意賈迎春,讓她幫著縫製一批身上繡著編號的衣裳,好辨認。

可林黛玉卻不許,說帶上編號的,和牢裡囚徒一般,忒不像!

於是,賈親王再次中招了!

看著咧著兩張小嘴,露出小小乳牙的兩個小孩兒咯咯傻樂,賈環抱過一個拔掉包屁股的尿布一瞧,果然「有料」,是沒換過的,登時咬牙切齒!

不過沒等他發作,就聽外面傳來一道滿是威脅的喚聲:

「環……兒~」

賈環聞聲,動作瞬時變得輕柔起來,低眉順目的對懷裡的不知是小四還是小五道:「寶貝兒子,好頑嗎?」

聽到他的話,連周圍的嬤嬤們都繃不住笑出聲來。

費了好半天力氣,賈環才終於把腦門子上頂著的尿布換完,自有嬤嬤上前收走。

他也終於可以出門,給監工們交代了……

「呼……」

賈環裝模作樣的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呼出口氣後,迎上的就是眾女似笑非笑的眼神。

去年六月,林黛玉先生二子,半月後,贏杏兒再生了一子,而後史湘雲生一子,薛寶釵生一女,薛寶琴生一子,白荷生一子,董明月生一子,公孫羽生一子,烏仁哈沁生一子,紫鵑生一女……

除卻薛寶釵和紫鵑兩人各生了一女後,倒是生了一屋子的「和尚」。

「好了,今兒算結束了!諸位夫人,還請回去收拾行囊吧。

明兒一早就要回返都中了。

等下次南下,就要等一年後,我從海外歸來時,接大家一起出海。」

離京已經一年多一些了,也該到回京的時候了。

賈環說罷後,眾人紛紛一靜,面上的笑容也都收斂起來。

因為這也意味著,即將長達一年時間的分別。

至少,也是一年。

贏杏兒最先回過神,笑道:「你們也別這般作態,說到底,咱們都是將門內眷。

此等分別,天經地義。

不要讓出征將軍,帶著牽掛出發。」

聽她這般一說,其她人紛紛收起了心思,又笑了起來。

林黛玉道:「環兒,這回出征,你要帶哪個一起走?蛇娘姐姐還是幼娘?」

賈環想了想,道:「不用了吧,都有孩子,哪裡割捨的下?」

「那你是想帶晴雯?」

林黛玉一針見血道。

眾人好笑了起來。

賈環幽怨的白了林黛玉一眼,道:「海上風高浪急,哪個也不帶!」

蛇娘道:「我去吧,海外多蠻荒之地,瘴氣橫行。

我苗疆醫法,多有救治之術。

環郎雖然不懼,可其他人不到武宗,未必能受得住。」

賈環想了想,也有道理。

他不怕那些敵人,卻擔心因為身體傷病減員。

要是牛奔秦風等人因為瘴氣或者其他的緣故掛掉,那豈不把人活活慪死……

便點了點頭。

董明月有些愧疚道:「環郎,我……我讓我爹保護你。」

「噗!」

和董明月關係最密切的贏杏兒當場噴笑出來,伸手捏了捏董明月羞赧的俏臉,道:「這話要是讓董家叔叔聽到,非要氣壞了不可!」

其她人也都笑了起來。

賈環嘆息一聲,道:「唉,有了兒子,我這做老子的就要往後排嘍!」

「人家本來就難過,你還說!」

見董明月真難過了,史湘雲仗義出頭。

賈環哈哈一笑,道:「頑笑話,明月雖然留在大秦,但卻不清閒,在家的時候沒幾天,任務極重的。

好了,這些話咱們回頭再說,你們先去收拾東西吧。

我去東苑看看。」

……

經過一年的清閒放鬆的修養生活後,隆正帝的身體要比預料中好了太多。

此刻,已經完全能夠自己行走,無異於常人了。

為了克服手顫的後遺症,他每日裡都要寫幾篇大字。

寫了幾個月後,情況再次好轉。

如今除了每天讀讀朝廷的邸報外,隆正帝不再理會任何政事。

尤其是當他發現,即使沒有他插手,大秦也在一日千里的飛速發展。

大秦面貌,日新月異。

如此一來,他每日裡用來思考的時間,遠比處理常務的時間多的多。

東苑,明齋。

賈環趕到時,隆正帝剛寫完一副字,接過董皇后遞過來的帕子,擦拭了下手。

瞥了眼笑著進來的賈環,淡淡道:「都準備好了?」

賈環點頭笑道:「龍舟已經停在碼頭上,一切準備妥當。明日一早,辰時初刻出發。」

「一月時,施世綸就帶著牛奔、秦風等人,去了瓊州海島,秣兵歷馬……

賈環,自古征戰,皆需有出師之名,方為正義之師。

這不僅是對外,亦是對內。

對天下臣工和百姓們,一個交代。

你準備以什麼名義出師?」

隆正帝看著賈環,淡淡道。

賈環正色道:「陛下,臣之前就說過,安南、暹羅、呂宋、天竺等地,多有我華夏遺民。

他們在那裡,備受欺凌!!

華夏之民,多吃苦耐勞,勤儉持家。

因此,只要有塊土地,二三十年,就能積攢下一份家業。

而安南、暹羅、天竺等民,卻多好逸惡勞,靠天吃飯。

卻眼紅我華夏百姓之財富,因此,每過二三十年,就會暴虐洗劫搶殺一番。

犯下纍纍血債!

這還只是一部分,再往西方,有一塊孤懸大海中的大地,比我大秦更大。

那裡,有一批自殷商時期,就避難而去的華夏故民,蚩尤後裔。

因多出自安陽,所以他們自命為殷地安人。

經過數千年的繁育,人口數量,已至數千萬人。」

「哦?當真?!」

這個數量,卻是驚呆了隆正帝。

顧不得之前的怒火,連忙問道。

賈環點點頭,道:「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隆正帝忽然想到了什麼,面色一變,道:「莫非這些遺民,也被人欺凌搶劫?」

賈環緩緩搖頭,道:「遠比這更慘。

自一百多年前,西洋人發現了那片土地後,就不斷移民到那片大陸上去。

然後,展開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

在他們看來,這些華夏遺民,竟與牲畜無異,不配擁有那片土地。

他們殺了整整一百多年,如今,除卻凋零在荒山野外中的少數部族外,那些華夏遺民,竟被他們悉數屠絕!」

賈環說的時候,語氣雖然沉重,但內心……其實感觀不是特別沉重。

這個說法,在後世也不是主流。

他只是想找個正大光明的藉口……

但這番話,聽在隆正帝和董皇后耳中,卻真真如滅世之雷一般,恐怖絕倫。

屠滅數千萬!!

這種惡行,令人髮指!

不過,隆正帝到底了經國二十多年的帝王,震怒之餘,看著隆正帝道:「你有證據嗎?」

賈環撓了撓頭,道:「不敢糊弄陛下,證據現在肯定找不到……不過臣找了個『證人』,寫了封血書。

臣想著,有這兩個,朝廷上那起子文臣,應該沒話說了。」

一下就聽出了貓膩後,隆正帝狠狠瞪了賈環一眼,道:「這種事,你也敢信口開河?」

賈環忙解釋道:「陛下,這事還真不是臣信口胡說。

那殷地安人真有幾成可能,是華夏故民。

被屠殺近乎絕種,也是真的。

若有人不信,只管去尋個西洋人問問。」

隆正帝聞言,面色稍霽,卻又陰沉下去,看著賈環道:「你準備了封什麼血書?」

賈環嘿嘿一笑,從袖兜中取出一個舊黃的羊皮卷。

隆正帝瞥了眼,譏諷道:「你慣會搗鬼!朕倒要看看,你那十來個兒子,日後會長成什麼樣!」

說罷,接過羊皮卷打開一看,瞳孔猛然一縮。

只見羊皮捲上,只有十四個斑駁的血字:

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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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二章 什麼鬼?

三清宮後苑,有天地洪荒,梅蘭竹菊八舍。

前四捨為帝后所居,後四捨為賈家所居,分為梅堂、蘭舍、苦竹精舍並菊齋。

在蘭舍中所居之人,一為東廂的秦可卿,一為西廂的甄玉嬛。

這一輪,唯獨秦可卿沒懷上,想來是因為緣分還未到。

所以蘭捨生了的,只能是甄玉嬛。

是個兒子,賈環的三子。

……

「真醜!」

早已備好的嬰孩床邊,賈環俯身而立,看了又看後,輕聲說道。

一旁的蛇娘、幼娘並晴雯,一起笑了出來。

甄玉嬛的產期本來還有將近十天,今日突然肚子痛,丫鬟玲瓏就趕緊找來了公孫羽。

公孫羽自己都挺著個大肚子,如何能接生?

便又讓晴雯找來的蛇娘,如此,才使得甄玉嬛平安無事的生下了孩子。

聽賈環所言,蛇娘笑道:「孩子剛一出生,都是這般,過兩三日就好看了。」

賈環聞言點點頭,起身走向床榻邊,看著面色蒼白的甄玉嬛,道:「辛苦你了。」

甄玉嬛抿嘴一笑,道:「給孩兒起個名字吧。」

賈環笑道:「早就想好了,我的第三子,名喚賈苻。

秦王苻堅的苻。

既然你心懷大志向,那就好生教養他。

日後他有出息,我就給他一塊大些的封地。

若是一般能為,就給他一塊小的。

能有什麼樣的造化,就看你如何教養了。」

甄玉嬛聞言,垂下眼簾,道:「三哥哥,你其他子嗣,怎麼安排?」

蛇娘等人聞言,紛紛挑了挑眉尖。

這個女子,果真和家裡人不一樣……

不過也和普通人家爭風吃醋攀比的女人不同,她沒有藏著掖著背地裡比。

是當面比。

賈環笑道:「其他兒子啊,看他們自己。

對我來說,只要能健康長大,做他們自己喜歡做的事就好。

如果他們願意,自然也能當國主。

若是不願做這些,和贏晝一般想到處頑耍,我也覺得挺好。

他們的人生,自己過的快樂就好。」

甄玉嬛抬起眼簾,看著賈環,幽幽道:「那你為何讓我那般對待賈苻?」

賈環笑了笑,道:「我讓你散養他,讓他天天和蒼兒瘋頑,你願意嗎?」

甄玉嬛語結。

賈環坐在床榻邊,將甄玉嬛額角被汗水打濕的頭髮捋到耳後,溫柔笑道:「不要多心,不是說你不好。

你是我兒子的母親,若是我有不滿,難道還和你忍著?

只是,我肯定是要做慈父的。

只要孩子本性好,只要他們肯上進,那麼他們想做什麼都無所謂。

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需要他們去鑽營財富權勢。

他們有足夠的資本,去經營他們自己的理想。

或俠客,或將軍,或冒險家,或是工匠。

但我也知道,我自己這種想法,太過……完美。

因為人活於世,總還是要爭一爭的。

所以,我也不攔著蛇娘對蒼兒的嚴加管教。

對你,同樣也是這般。

不管你怎麼教養,都要保證苻兒的身體是好的,學的是快樂的。

他是在為他自己的理想努力,而不是為你的。

你要做不到這一點,我必然會插手。」

甄玉嬛聞言,心裡好過了許多,看著賈環點頭笑道:「他會好好的。

我非是讓他追求權勢富貴,只是不願讓他……再如同他的母族那般,任人宰割。」

「好了好了……」

賈環見她落淚,笑言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也理解你。

靠天靠地靠爹娘,不如靠自己。

放心吧,他是我的兒子,你是我老婆。

子不嫌母窮,夫不嫌妻丑……」

「呸!」

本來滿滿情緒的甄玉嬛,破涕為笑,啐了聲,嗔道:「你才又窮又醜!」

見她滿面疲憊,賈環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道:「好生歇息,你現在也是為人母了。

俗話說,為母則強。

為了苻兒,你好生愛惜自己的身子骨。

你還要看著他長大成年,頂天立地。」

「嗯,三哥哥,你和姐姐們都回去歇息吧。有嬤嬤和玲瓏在,不礙事的。我睡一會兒……」

甄玉嬛說道。

賈環點點頭,道:「好,明兒我再來瞧你,有事讓玲瓏立刻招呼。我……」

「砰!」

賈環話沒說完,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劇烈的推門聲,他眉頭一皺,回頭看去,卻見雪雁滿面焦急,大汗淋漓的跑過來,帶著哭聲道:「三爺,快去看看我們姑娘吧,她……她摔了一下,要生了!」

賈環聞言,面色陡然一白,身形一閃,不見了蹤影。

「幼娘,你也有身子,不要慌張,不能再出意外了,我先去看著。」

蛇娘攔住了抬腿就要跑的公孫羽後,亦是身形一閃,消失在屋子內。

深吸一口氣後,公孫羽對晴雯道:「速速收拾藥箱,咱們走!」

……

相比於無聲無息就順利生出賈苻的甄玉嬛,林黛玉這邊的動靜,就著實大的多。

帝后雖未至,卻也派了蘇培盛和一個昭容並四個嬤嬤過來。

除此之外,賈元春親至。

賈母、薛姨媽、趙姨娘並家裡諸姊妹也全都來了,呼呼啦啦一大群人,皆站在廊下候著。

面色焦急緊張。

「老祖宗,林姐姐如何了?」

賈環幾乎只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飛奔而至,蛇娘比他還快些。

兩人來至後,賈環焦急問道。

賈母搖搖頭,亦是焦急萬分,道:「穩婆在裡面,還不知情況……」

賈環聞言,目光掃過旁人,落在紫鵑身上。

紫鵑正在落淚,見賈環看向她,哽咽道:「三爺,姑娘不知怎地就摔倒在地上了……」

「還敢狡辯?!」

賈母震怒道:「你當我不知道,玉兒待你如同姊妹,你也愈發不知尊卑,不用心侍候了!

若非看在你也有了身子,我必不能饒你!」

紫鵑面色慘白,滿臉痛苦。

蛇娘開口道:「老太太,許是冤枉了紫鵑。

雙生子本就會提前一個月,原算著也就是這幾天了。

之前我還在和幼娘說,該準備了。

想來正好在今日,忽然陣痛,王妃才倒地了……」

賈環對賈母道:「老祖宗先別急,孫兒和蛇娘進去瞧瞧。」

「這可使不得!」

賈母薛姨媽等人齊齊阻攔道:「屋子裡血氣穢氣重,男人進不得。」

賈環卻鐵了心,對賈母道:「老祖宗,林姐姐身子骨到底比旁人弱,又是雙生子,孫兒著實放心不下!

這個時候,孫兒一定要陪著她!

至於其他的,哪裡還顧得?」

說罷,讓人取來早早準備好的烈酒和沸水煮過的白衣裳、鞋襪,與蛇娘一併進了屋子。

……

進了外間,還隔著一個屋子,賈環就已經隱隱聽到林黛玉的痛呼聲。

聲聲淒厲,如針般紮在他的心頭。

沒有囉嗦,賈環先用烈酒淨手消毒,用白帕子包裹好頭髮,換上衣帽鞋襪後,與蛇娘一起過了小廳,進了暖閣。

地面早已被烈酒消過毒,幾個穩婆面色凝重的忙碌著。

見賈環進來後,紛紛一驚,竟怔住了。

賈環沒有理會她們,對蛇娘道:「蛇娘,看你的了。無論如何,都要林姐姐平安無恙。」

蛇娘點點頭,猶豫了下,道:「環郎,若真有萬一……保大,還是保小?」

賈環聞言,面色鐵青,道:「都保!」

蛇娘聞言,嘆息了聲,點點頭,往裡走去……

就聽賈環低沉道:「真到危及時,保大。」

……

「林姐姐,我來了!」

床榻上,林黛玉面色蒼白,滿是汗水,眼淚也止不住的流,眼睛已經無神……

從記事起,她就備受寵愛,到了賈府,也有賈母和賈環疼愛著,何曾受過半點罪?

今日,卻陡然來到了鬼門關。

陣陣疼痛,快要撕裂了她。

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後,她已經神智恍惚了。

雙生子,痛楚亦比尋常孕人大的多。

看到賈環突然出現,林黛玉模糊的眸眼弱弱的亮了亮,艱難的哽咽呼喚了聲:「環兒……」

賈環真真心疼欲裂,面上卻強笑道:「林姐姐,今日到時候了,咱們的孩子要出來見爹娘了!

他們這樣頑皮,將你折騰成這樣,回頭我一定饒不了他們!」

「不要!」

林黛玉一邊痛呼,一邊搖頭道。

賈環的話,在後世可能只是一句頑笑話,可在這個時代,卻絕不是什麼新鮮事。

不過多是女子,在產關時,受盡苦楚,幾乎活活疼死,因此遷怒於孩子,視為討命鬼,冷淡甚至厭惡之。

但林黛玉不想讓賈環因此遷怒到還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她艱難的伸出手,賈環忙握住,就聽林黛玉虛弱道:「環兒,若是……若是我熬不過去,你要……你要照顧好,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賈環到底忍不住落下淚來,笑道:「林姐姐,瞧你說的什麼話啊……

你忘了,忘了咱家兩大神醫在?

有蛇娘和幼娘在,我包管你和孩子都平安無事!」

「爺,不要讓林妹妹睡過去,千萬睡不得!」

公孫羽已經帶著晴雯「消毒」入內了,她打開藥箱,取出金針,先連續在林黛玉身上幾處大穴紮下後,對賈環道:「林妹妹身子太嬌貴了,沒受過這般疼,如今疼成這樣,受不住了,早早沒了力氣。

我們現在先用金針鎖穴,再用巧勁一點點逼出嬰孩。

雖不用林妹妹再用力,可她若睡了過去,孩子沒出來就要在肚中窒息,到時候大人也保不住了!

一定不能讓她睡過去……」

賈環聞言,臉色煞白,再見林黛玉杏眼緩緩闔上,氣息縹緲,心如刀絞!

他緊緊握住林黛玉的手,急喊道:「林姐姐,林姐姐!

不能睡,不能睡!

你沒聽到幼娘說嗎?

你若睡了,孩子就保不住了,你也保不住了!

你若有個好歹,我可怎麼辦?

林姐姐,睡不得!」

一向口齒伶俐的賈環,此時竟也詞窮,只是在林黛玉耳邊翻來覆去的說這幾句話。

萬幸的是,不知是哪一句話,震動了林黛玉,真的讓她再次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賈環,絕望道:「環兒,我……我快要疼死了……」

賈環許是昏了頭,眼睛泛紅,道:「林姐姐,要不咱們不生了,把肚子裡那一雙孽障打扁了取出來,你就不疼了!!」

「不要!」

林黛玉剛才還是勉強清醒,這會兒卻陡然驚醒過來,驚恐的看著賈環,道:「環兒,你……你瘋了!」

賈環見她如此,心裡大喜,面容卻愈發猙獰可怖,狀若瘋魔,咬牙切齒道:「我沒瘋!你死了我才要瘋!!

若是這兩個孽畜害死了你,就算生下來,也要打死了賬!

誰敢害死我林姐姐,我就要他的命!」

林黛玉小臉上滿是痛楚,可眼睛是死活不敢再閉上了,嘴裡哭道:「環兒,你真真是我的魔障!你是想生生痛死我……

你不許傷害孩子,你這個壞蛋,你怎麼能這樣?

那是咱們的孩子啊……」

賈環拉著林黛玉的手,柔聲道:「林姐姐,有你,才有孩子。

沒了你,我的世界裡,便少了最明亮的一顆星星,我還在乎什麼?」

林黛玉可能已經疼麻木了,腦筋也有些跑圈兒,看著賈環道:「環兒,我……我只是一顆星星?可天上有那麼多星星啊……」

賈環聞言,看著林黛玉慘白的臉,既心疼,又好笑,道:「林姐姐,你學識不如我豐富,不知道天上最亮的星星是哪一個。

白天,最亮的星星就是太陽。

到了夜裡,最亮的星星就是月亮。

沒了你,我就沒了太陽和月亮,整個人生,都是黑暗的……」

林黛玉聞言,哭一陣,笑一陣,忽地握緊賈環的手,眉頭蹙起,慘叫一聲:「啊!!」

「生了!!」

公孫羽驚喜聲傳來,賈環回頭看去,就見她抱出了一個血淋淋的肉球……

「還有一個,林妹妹,再加把勁兒!你身子其實極好,有力氣呢!之前就是太嬌氣了些,如今受得住了,能生出來!

快一些,不然孩子在裡面時間久了,會有問題!」

蛇娘也變了策略,哄不如激,往嚴重裡說。

還別說,真被她拿住了,林黛玉聞言,聽蛇娘說她嬌氣,又氣又羞,可聽到後面,聽說孩子有干礙,一時間,好似之前真的只是因為她太嬌氣了般,再次咬牙,用力……

「哇!」

「哇!!」

兩道有力的啼哭聲響起,公孫羽抹了把頭上的汗,讓晴雯抱穩了嬰孩,左右看了看後,笑道:「爺,恭喜您,又得了兩個小王爺!」

賈環聞言,看向紅著皮膚紫著手,尖著腦袋皺褶臉的兩團肉球,糾結著臉,道:「這都是什麼鬼?」

本來費盡力氣生產完,緩緩要合上眼的林黛玉,聽到這句話後,氣的差點沒炸起頭髮來,瞪眼怒喝一聲:「賈小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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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一章 生了

「噼啪!」

「噼噼啪啪!」

賈蒼帶著小六兒,跟著一臉倒霉樣的賈玫,一起舉著棍子,挑著爆竹。 .

一陣爆竹聲響起後,歡喜的小孩大聲喊道:「接新娘子嘍!咯咯咯!」

隨著清脆的孩童嬉戲聲傳遍賈環所居宅院的天井,兩個穿著大紅喜服的小小姑娘,有些羞赧的抿嘴笑著,一人捧一束花,走在前面。

兩人身後,穿著喜色衣裳的香菱,攙著蒙了紅蓋頭的一個女子,緩緩走著。

論禮,這位新娘,決計是沒有資格穿紅的。

除了正室外,實際上也沒哪個側室可以衣紅。

但是在賈環這裡,一切都不算事。

其她人也都沒有計較,因為她們當初也一般這樣。

今日,是賈環迎娶小吉祥之日。

除了賈環一家人外,就沒有外人了。

隆正帝、董皇后還有李光地等人,都打發人送了禮過來。

娶妻他們自然會露頭,可納妾,再驚動他們著實不妥。

莫說他們沒來,賈母、賈政、薛姨媽等長輩,也一個沒來。

賈家有一個離經叛道的就足夠了……

這些人雖沒來,卻紛紛帶話,讓賈環適可而止。

這納妾之禮,他們都賠出去不知多少了。

這必是最後一份!

緊接著要來的,還有滾滾而來的生子之禮。

家底薄一點的人,都快賠不起了……

連李光地那個老狐狸,一次寫一副字,都覺得有些詞窮了……

不過外人怎樣,賈環一家人管不著,自己高樂就成!

賈蒼、小六兒放完爆竹後,就跟在接親人之後,笑個不停。

賈芝和巧姐兒亦是抿嘴笑不停,捧著花朵,做花童帶路。

這個新鮮的「職務」,讓兩個小女孩子都特別新奇喜歡。

若是沒有後面那個新娘子,不住的小聲催促「走快點」,就更美好了……

進了正堂,入目處,就是頗為客觀的兩溜孕人端坐。

主座上自然是贏杏兒。

左右首座則是滿面笑意的林黛玉和史湘雲。

再往下,則是薛寶釵、薛寶琴姊妹。

然後是白荷、董明月、公孫羽、蛇娘、烏仁哈沁……

最後,則是紫鵑和晴雯……

納妾之禮,卻是不用拜天地和父母高堂的。

但有一禮,倒是必須要走。

「入門新婦與王妃敬茶!」

贏杏兒身後的昭容面帶笑意,脆聲念道。

聲音剛落,一群身著錦衣彩服的丫鬟們個個抿嘴帶笑,端著茶盤現身。

嬤嬤們將賈芝、巧姐兒並賈蒼、小六兒四個孩子帶下。

賈環現身,看了看這場面,無語的抽了抽嘴角,然後將小吉祥的蓋頭取下。

取下紅蓋頭,露出一張千嬌百媚的臉來。

一對可愛的毛毛蟲眉下,是一雙明亮動人的大眼睛。

笑容滿面,眉飛色舞!

「三爺!!」

「噗!」

隨著新娘子這一聲歡喜的叫聲,滿堂人都噴笑了起來。

這也是新婦?

到底誰娶誰啊……

賈環卻笑容可親的點點頭,心疼的撫了下小吉祥的側臉。

小吉祥眼睛濕潤了下,又嘿嘿一笑,將賈環手中的蓋頭取過,一下又蓋到了香菱頭上……

「哎呀,看不到了……」

香菱的第一反應,是受到了驚嚇……

眾人笑噴。

小吉祥喝道:「不許動!」

等香菱抓著小吉祥的胳膊老實了,小吉祥對賈環道:「三爺,你給香菱也揭一回吧!」

賈環笑著點點頭,伸手再次揭下了紅蓋頭。

如果小吉祥的千嬌百媚,是可愛成分居多。

那麼香菱的千嬌百媚,嬌羞無雙的模樣,就是真真的絕色之姿了!

剛才站在後面低著頭還不顯,如今露出模樣來,登時將小吉祥給比下去了。

換個旁人,心裡一定不舒坦。

可小吉祥卻給賈環挑著眉毛,擠眉弄眼道:「很好看喲!」

後面贏杏兒都繃不住笑了起來……

賈環卻笑道:「就比你差一點點。」

只有香菱點頭附和……

小吉祥聞言一怔,隨即癟了癟嘴,大眼睛看著賈環,然後一頭撲入懷裡,哭道:「三爺,你真是太好了!嗚嗚……」

「哈哈哈!」

賈環抱著小吉祥,心裡難得的感慨無限。

這個她來到世上接觸的第一個丫頭,與他一般大,從始至終都陪著他的丫頭,早已成了他的心頭肉。

即使身份卑微,相貌不出眾。

知道內情的眾人,看到這一幕,心裡都覺得美好。

賈環是真的沒有因為身份的變化,就忘記了當年……

這樣的人,更值得信賴託付。

「好了,大喜之日,哭個什麼?

小吉祥,快點敬茶,我們都坐了好一會兒,等著呢。」

贏杏兒笑言道。

小吉祥這才在賈環衣襟裡擦了擦臉,再抬起頭,臉上的脂粉都糊成了一團,成了花貓兒。

眾人大笑。

小吉祥也不在乎,對香菱道:「先給公主姐姐敬完,你敬東邊兒的姐姐,我敬西邊兒的姐姐。」

「喲,小吉祥,你還想偷懶不成?」

林黛玉瞥了眼東邊兒的薛寶釵,滿臉好笑道。

小吉祥理直氣壯道:「林姐姐,這都極晚了!要是挨個敬完,都要到天明了!還洞房不洞房了?」

「呸!」

說的人不害臊,林黛玉自己卻羞紅了臉,狠狠啐了口後,笑罵道:「要不是看今兒是你的好日子,非撕了你的孬嘴!再讓你口無遮攔!」

賈環打圓場,笑道:「這個主意極好,不過你林姐姐素日裡待你極好,你可得給她敬茶。」

小吉祥連連點頭道:「極是極是!嘿嘿嘿!」

林黛玉眼波流轉,瞪了賈環一眼,道:「古人所言果然不虛,從來負心薄倖兒,但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說罷,作泫然欲泣狀。

賈環登時頭大,和小吉祥商議道:「要不,今兒讓給你林姐姐?我先和她再成次親?」

小吉祥沒說話,林黛玉氣罵道:「放屁!」

眾人早已大笑起來。

史湘雲調笑道:「林姐姐,你說的果真不假!那一對狼狽為奸,要給你戴上不賢好妒的帽子哩!」

「行了!」

贏杏兒適時出聲,將話題圈在了可控範圍內,笑道:「快敬茶吧,都不好久坐。」

小吉祥便和香菱一起,先個贏杏兒敬茶,然後一個東面兒,一個西面兒開始敬茶。

大家都是含笑接過,抿了一口。

紫鵑和最後進門的晴雯則站起身接過,並回了一禮。

敬完茶後,贏杏兒對巴巴看著她的小吉祥笑罵道:「怪道林妹妹罵你,你也忒急了吧?

行了行了,去吧!

洞房去吧!」

小吉祥垂下頭,用腳尖劃地,悄聲否認道:「沒急……」

而後,悄悄的推了推賈環……

……

東廂洞房內,紅燭點燃。

滿屋喜色。

小吉祥已經洗罷臉,和侷促不安的香菱坐在床榻上,大眼睛滴溜溜的轉。

「香菱,你要生兒子還是要生女兒?」

小吉祥一雙腿在床邊蕩著,笑嘻嘻的問道。

香菱俏臉大紅,看了眼外間不知在做甚的賈環一眼,小聲道:「姐姐,你都說了好幾百遍了,你想要雙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小吉祥得意笑道:「就是!香菱,你說要是生女兒,以後嫁給我兒子好不好?」

香菱聞言大驚失色,驚恐道:「吉祥姐,你兒子是我女兒的親哥哥啊!」

「啪啪啪!」

小吉祥輕輕抽了抽自己嘴巴,訕笑道:「腦子進水了,糊塗了,忘了這回事……」

為了轉移香菱注意力,她嘿嘿一笑,從懷裡取出一冊子,對香菱道:「我給你瞧個好東西!」

香菱俏臉愈發大紅,無語道:「姐姐,這個……昨晚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小吉祥擠眉弄眼笑道:「你昨兒不是沒瞧仔細嗎?快,再看看,一會兒好用!

這可是我從奶奶那裡摸來的……」

說罷,打開冊子,只見上面畫著各種神仙打架的姿勢。

很有幾幅,是兩鳳一龍的,被小吉祥重點推薦。

香菱看的,整張臉都紅透了……

正這時,耳邊傳來一道壞笑聲:「看什麼呢?」

「呀!」

香菱整個人差點沒跳起來,一張原本雪白的俏臉,紅的快要滴血一般,不敢抬頭看一眼。

雙手捏著一個帕子,捏啊捏啊捏……

連小吉祥都害羞起來了,她也只是嘴上把式,到了要動真格兒的時候,也怵了起來,眼睛左閃右閃,嘿嘿傻笑。

賈環從床榻上撿起冊子一看,登時樂了,笑道:「這畫工不錯啊!唔,姿勢也可以……

不過沒我的好,給你們看看我的!」

說罷,從一旁床頭櫃裡取出一副厚厚的冊子,遞給小吉祥。

小吉祥哪裡好意思接,低頭嗔了句:「三爺啊……」

賈環聞言哈哈一笑,道:「好吧,留到日後再學,今晚簡單一些!

哼哼哼,我要來了啊!」

說罷,就要朝兩人伸出罪惡之手。

小吉祥和香菱兩人,手拉著手,竟都緊張的瑟瑟發抖。

正當賈環手觸碰到二人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賈環眉尖一挑,心知必然有大事發生,不然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敲門……

就見小吉祥抬起頭,雖然大眼睛裡滿是媚意,卻道:「三爺,你快去瞧瞧吧,別是有什麼急事。」

賈環點點頭,大步出去。

打開門,卻見竟是晴雯。

晴雯額頭隱隱見汗,看著賈環道:「王爺,蘭舍的那位,生了……」

賈環聞言,眼睛猛然一睜。

蘭舍的那位,便是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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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二十章 杞人憂天

過六月,進入流火七月,炎熱仲夏,杭州金陵等火熱之城自然沒法待了。

儘管豪門大宅多可以用冰窖中的藏冰來解暑氣,但因為賈家有那麼多孕婦,所以哪怕將冰以壁牆貯之,總不如清爽的空氣好。

再者,幾年的賞玩遊逛下來,讓家人躲在一個宅子裡消暑,那過的肯定不快意。

於是,賈環就帶人繼續南下,尋了一處深山古剎,避暑逍遙。

湘西,少華山,三清宮。

少華山又名三清山,集黃山之秀麗、峨嵋之壯觀、廬山之靈氣、華山之險峻於一身,東險西奇,北秀南絕,中峰巍峨。

山上怪石嶙峋,千姿百態,栩栩如生。

三清宮的廟祝道人,早早被打發到山下掛單雲遊去了,偌大一三清宮,成了隆正帝、賈家一家人的避暑之地。

按後世的說法,在杭州金陵氣溫高達近四十攝氏度時,三清山上,竟只有十來度。

一眾人從火爐中,轉眼進入了需要穿背心坎肩的初冬……

隆正帝並賈家人,要在此處待過九月。

等江南徹底解暑,也等賈家一眾孕婦全部生產完畢,做完月子後……

雖然時日不短,但好在三清山上有無窮景色,千奇百怪之山石,還有無窮無盡之珍奇動物。

所以家人們都不覺得悶,反而過的極愜意。

……

「喲!這是怎麼了?」

傍晚時分,踩著落霞伴著鶴鳴,賈環回到三清宮宮苑門前時,就看到賈蒼和小六兒哥倆兒,齊齊垂頭喪氣的跪在門前,滿面沮喪,因而調笑道。

一旁處除了有小哥倆兒的嬤嬤,還有坤寧宮裡的昭容在。

由此可見,處罰他倆的人,並非蛇娘。

況且,蛇娘也不能罰小六兒跪……

見賈環笑咪咪的看著他倆,賈蒼仰臉道:「爹爹,我們闖天禍了……」

一旁小六兒贏福也連連點頭,懊惱不已。

「哈哈哈!」

見狀,賈環大笑,道:「還闖天禍,闖什麼天禍了?」

賈蒼嘆息了聲,道:「兒子和小六兒,把三清福地元始天尊的鼻子給尅了下來……」

「哈!」

賈環忍俊不禁,道:「好端端的,你倆摳人家鼻子幹嗎?」

賈蒼羞赧道:「兒子總聽人說,牛鼻子老道牛鼻子老道,便以為道士是牛鼻子……」

賈環道:「那你看道士的鼻子不就完了?」

賈蒼看著賈環咧嘴笑道:「爹爹,我想尋常道士的鼻子要是牛鼻子,那他們的老祖宗,那可不得是大象鼻子?

要看就看最厲害的,擒賊先擒王!」

小六兒連連點頭,深表贊同。

賈環哈哈大笑道:「那你們看的如何?」

賈蒼聞言,登時又垂下腦袋,搖頭道:「兒子被人哄了,根本不是牛鼻子,也不是大象鼻子……」

小六兒也有樣學樣的垂下腦袋,難過的搖搖頭……

賈環笑道:「那你們也不吃虧啊,雖然被罰了一通,可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言不可輕信。

對不對?

下回要有人同你們說,和尚是禿驢,你們會不會再去廟裡看佛則的腦袋?」

賈蒼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搖頭道:「肯定不會了!」

賈環笑道:「對,這就叫吃一塹長一智,不算吃虧。

可是太后奶奶罰你們跪的?」

兩小人齊齊點頭。

賈環笑道:「還要跪多久?」

賈蒼嘿嘿一笑,響亮道:「跪到吃完飯!」

賈環俯身揉了揉他的腦瓜,道:「那就再跪一會兒吧,做了岔事,就得挨罰。」

說罷,笑著就要往裡走。

賈蒼忽然又道:「爹爹……」

賈環住腳,轉過身,笑道:「怎麼了?」

就見賈蒼茫然的抓了抓腦袋,道:「爹爹,兒子將太后奶奶叫奶奶,可小六兒卻將太后奶奶叫母后,兒子又是小六兒的哥哥,這些……好像不大對吧?」

「哈哈哈!」

見倆小兒都是滿腦門子官司,理不清,賈環大笑道:「若是在平常人家裡,這樣論自然是不對的。

可是涉及到天家,這樣就不能較真兒了,只能各論各的,不然論不清。

咱們也不去管他,該怎麼叫就怎麼叫,不過是個稱呼罷了,不相干的,明白了?」

賈蒼點點頭,不好意思咧嘴笑道:「明白了!」

小六兒也樂呵呵的點點頭。

賈環又一人揉了下腦瓜,然後大笑著轉身入內。

……

路過正殿時,本以為隆正帝不在。

最近他和李光地兩人迷上了三清山林間的一種「神物」,四不像神獸。

沒錯,正是封神傳說中,姜太公的坐騎,四不像。

此獸犄角像鹿,面部像馬,蹄子像牛,尾巴像驢,但整個看上去,卻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牛非牛,似驢非驢。

端的神奇。

當然,賈環自然知道這是什麼。

當年看封神榜時,他專門查過,實際上就是麋鹿。

但隆正帝和李光地卻還是以為它們就是姜子牙的坐騎。

再加上這裡是三清道場,也就愈發蒙上了層神秘色彩。

因此一太上皇,一三朝相國,常結伴觀察,早出晚歸,很是自在。

通常這個時候,他們正在看四不像歸林……

「喲,陛下,老爺子,您二位今兒怎麼提前回來了?」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再裝作沒看到,賈環拐進正殿,笑呵呵的與兩人請安。

隆正帝哼了聲,道:「朕道為何今日神獸似受了驚,早早奔走。

回來方知,原來是你那寶貝兒子做下的好事!

姜尚是元始天尊的徒弟,四不像就如同元始天尊的徒孫。

你那好兒子將元始天尊的鼻子給割了下來,四不像就驚走了。

你還有臉子問朕為何早歸?」

李光地幽幽補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個不敬聖人,一個更是連神人也不敬了……」

賈環沒好氣的白了這個老瓤子一眼,沒搭理他,看向隆正帝道:「陛下,有事兒您直說!臣家裡還有一屋子媳婦兒等著哄呢,還有一個月就都要生了,心裡都慌的很。」

隆正帝聞言,抽了抽嘴角,狠狠瞪了眼後,道:「朕就不信你沒得到消息……你搞的那個分稅制,讓地方工廠作坊繳納的商稅,直接經銀行入戶部商稅司。

你可知道各省督撫如今都要炸鍋了?!

尤其是偏僻貧窮些的省份……

你大肆清洗天下時,那些人都坐得住,如今卻一日三封摺子往中樞裡發。

張廷玉吃不準,派了八百里加急,問朕的主意。

朕能有什麼主意啊?」

賈環聞言,皺起眉頭來,道:「陛下,甭慣他們毛病!

五年前有什麼商稅?

那會兒他們都活下來了,還活的那麼滋潤。

如今倒活不下來了?」

李光地幽幽道:「賈小子,你把人家的丁口都遷移完了,總給人留條活路吧……」

賈環淡淡道:「怎麼沒活路?全省若不夠百萬人數,那就撤省換府。

不夠二十萬,就撤府換縣。

如此一來,就能空出大量吃閒飯的俸祿。

再者,如今各省的士紳清掃一空。

空出來多少土地啊?

原本不納稅的田,現在都開始納稅。

只此一項,就比先前多出不知多少進項來。

還敢叫苦?

無非是看到那麼大一塊肥肉在眼前,卻不能過手沾一手油,心裡癢的慌。

眼見著當初卑賤的泥腿子們一個個都去了繁華地做有錢人了,他們心態失衡了唄!」

「水至清則無魚啊。」

隆正帝淡淡的道。

賈環聞言,抓了抓腦袋,笑道:「陛下,這話可不像是從您口中說出來的……」

隆正帝沒開口,李光地就冷笑道:「賈小子,你少裝糊塗。

你的心思,太上皇和老夫都明白。

無非是為了加強中央集權,將最重要的財政稅收權收回中央。

這是極好的事,你當我們就看不透,就你一個明白人?

可你要想明白嘍,想讓馬兒跑,就不能連一口夜草都不留。

不是我們藏污納垢,是這世道就是如此。

你賈環難道就那麼清清白白?

不過是太上皇寵著你,旁人不願觸怒你罷了。」

「老頭子,我好吃的好喝著奉養著你,你吃灶灰迷了心了?怎麼懟起我來了?」

賈環惱羞成怒瞪眼道。

他自然不可能清清白白,隱瞞的事多了去了。

不說別的,只秦可卿的身份,就是一個大污點……

李光地見賈環羞惱,嚯嚯一笑,道:「你也知道急了?」

賈環見此大恨,就要反擊,隆正帝一擺手,道:「老相國在教你為政的經驗,長點心眼子,好生受著。

也是奇了。

要說你不懂吧,你一套一套的新奇法子,如同靈丹妙藥一般,可解危難。

可要說你懂吧,有時候真的……幼稚可笑!

如今各省農業勢衰,糧價居低不升。

你再把商稅全扣了,讓其他人怎麼活?

至於撤省成府,更是狗屁不通。

你知道其中涉及到多少人的身家干係?

你把儒家上下清洗了遍,還想再清洗一遍胥吏?」

賈環想了想後世的法子,道:「陛下,商稅歸中央,這點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如今一切初起,商稅看起來很多,實則不然。

這才多一點?

若現在就給分出去,等日後金山銀海的進賬,難不成中樞還能再從外省地方奪回來?

縱然能奪回來,也會極為艱難。

也要經歷慘烈的鬥爭,付出不菲的代價。

若是掙不回來,地方必然尾大不掉,影響中樞權威。

這是根本問題,不容動搖。

至於地方的活路……

罷了,工廠作坊,可以每年繳納一定比例的城市建設銀子和教育銀子。

就按照商稅的五分比來交。

這筆銀子,用來修建道路,興辦教學。

想來,足夠讓那起子人吃飽了……

真真是混帳!」

隆正帝和李光地對視了眼,兩人想了想,心裡算了算數目,倒也不是小數字。

隆正帝點點頭,道:「那就這麼辦吧,回頭,你給上書房遞個摺子……

這裡真是安靜啊,朕自記事以來,便在景陽宮裡讀書。

再到後來,參與奪嫡之事。

又做了二十年的泥塑菩薩,日日心驚膽顫,如履薄冰。

本以為,此生不是被人算計而死,就是崩於奏摺案牘中。

何曾能想過,有朝一日,能這般安靜清閒?」

李光地呵呵笑道:「太上皇的氣色,比先前著實大好了。」

賈環附和笑道:「確實如此,陛下,要不您一年出巡一次?」

隆正帝淡淡道:「你若在大秦內,朕出來自然可以。」

賈環若不在大秦,軍權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穩。

朝廷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即使含怒含恨,也只能忍氣吞聲的忍著。

他們怕賈環這個殺人魔頭道理都不講就殺人。

這種情況下,若沒有隆正帝鎮著,中樞極可能出問題。

賈環自然也明白,他笑道:「沒事,也不用幾年,最多三五年,等世人習慣了這種制度,體會到了甜頭,就不相干了。」

隆正帝搖頭道:「罷了,還是等你下次回大秦,再奉朕與皇后南巡吧。

只朕一個,卻也沒多大意思。

行了,去看你老婆去吧。

也不知你弄什麼名堂,一下生那麼些做什麼?」

賈環得意的哈哈笑道:「陛下,這是臣的能為,也是臣的福分!

那您和老相爺先聊,臣告退了!」

「嗯。」

……

待賈環離去後,李光地看著面色有些落寞的隆正帝,忽然笑道:「真真是千古奇事,太上皇為國之君,竟對一權臣寵愛至斯。

賈環權傾天下,無人能制,卻又因為對太上皇的忠義之情,甘願出海征伐。

老臣活了快百年了,還從未見過這等奇事。

不僅老臣沒見過,史書上,也從未出現過。

卻不知百年之後,青史中又該怎樣描繪您這對君臣……」

隆正帝淡淡道:「朕,必為千古明君。賈環,則是朕之賢王。」

李光地沒有反對,點點頭,道:「竟還真讓您君臣二人走到了這一步,國富民強,更勝秦皇漢武,縱然盛唐也不及也。

這還只是開始……

太上皇,您若捨不得賈環出海,留下來就是。

由他在大秦遙遙指揮,亦能成事。

還不用擔什麼風險。

您還能四處游頑,修養龍體。

然而若是賈環在海外出了變故,事情怕就難說了。

不是頑笑的。」

隆正帝聞言,細眸中瞳孔猛然收縮如針。

於驚醒中,霍然起身。

是啊,若是賈環出海,有個閃失。

那麼……

一切改革的根基,也就消失。

因為執掌軍權的牛秦溫施四家,絕談不上親密無間。

有一萬種辦法,使得四家心生嫌隙,鬥爭起來。

軍權一旦不定,則國朝不寧。

最重要的是,他雖然將養好了身體,看似與常人無恙,但他心中明白,他拖不了太多年了……

一旦他駕崩……

局勢勢必崩壞!

這千古未有之盛世,也將分崩離析!

念及此,隆正帝抬腳就要去找賈環。

不過走了急走了幾步後,又頓住了腳,站了片刻,轉回身,重新穩穩坐住。

端起香茗啜飲了口後,放下茶盞,哼了聲,道:「你這老狐狸,一天到晚閒得慌,就會沒事找事。

賈環這樣的人,機靈多智,更有一身鬼神莫測的保命功夫。

又能出什麼閃失?

哪怕全軍覆沒,只要他平安無事,大秦依舊穩如泰山!

老東西,杞人憂天!」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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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一十九章 佈局妥當

「轟隆!」

五月初五,入夏第一雷。

神京,皇城,大明宮。

紫宸上書房。

年不到五十,業已頭髮花白的張廷玉,雙目隱隱赤紅。

他手中拿著的,是江南各省呈上來的第一季度的稅賦財政報表……

數據驚人!

只第一季度,隆正二十四年,前三個月各省所收稅賦,竟已相當於去年半年的稅賦。

從過去三年的增長速度來看,他能想到今年會有一個大增幅,卻沒想到,增幅會如此之大。

更沒想到的是,在賈環倒行逆施之法,橫行江南之時,江南各省非但沒有處於水深火熱,民不聊生中,反而,反而欣欣向榮,興盛至斯!

而根據兩江、兩湖、兩廣總督、巡撫等各省大員的上奏,後面的情形,還要大好……

怎麼會這樣?

千百年來,儒家傳承,難道真的是錯的?

張廷玉承認,如今的文官大都太過腐朽混帳,但是……

前賢無數,在他們的年代,也沒有這樣國富民強啊。

哪朝哪代,朝廷會收到如此多的稅賦?

花出去的,竟沒有進的多,也沒有進的快……

這簡直……

不可理喻!

「啪!」

隱隱含怒的將手中摺子丟在桌幾上,張廷玉面沉如水。

分管戶部的胡煒,臉色也不大好看。

儘管戶部的入賬又要多了許多,可說到底,他亦是儒教門人。

原本已經和張廷玉、陳西樵密謀,若是江南生變,無論如何,都要勸說太上皇,撥亂反正!

哪怕死諫!

可誰曾想……

他們不會懷疑江南各省的大員做假,因為這些大員,都是張廷玉一手挑選出來的。

可越是如此,越讓他們心裡不是滋味。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噹……」

正在這時,在這億兆黎庶的主宰之地,一言可為天下法的神聖之所,竟響起了樂聲。

還非禮樂。

眾人側目看去,就見嘉德皇帝贏晝,正面色激動喜悅的擺弄著手中的一巴掌大的木盒。

樂聲,便是從他手中響起。

「皇上……」

贏祥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喚了聲。

贏晝回過神,見眾人都看著他,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還分享喜悅道:「十三叔,你瞧這個,八音盒!

前些年賈環就有一個,是南面的商賈送他的,從西洋而來。

他寶貝的不得了,只給他老婆頑,竟碰也不讓朕碰。

沒想到,如今咱大秦也能做出來了!

十三叔您聽,這聲音多脆!

就是忒黑心了,一個要二十兩銀子……」

張廷玉聞言,抽了抽嘴角。

他官居一品,食雙俸,一月也不過三百六十兩。

只能買十來個這個小玩意兒。

尋常莊戶人家,全家一年的吃用,也不過二十兩。

這還是不錯的人家了。

不過即使如此,張廷玉也能想到,這個八音盒……將會極快的風靡大秦。

尋常百姓受不起,可官員受得起,商賈受得起,大家閨秀們,更是受得起。

只此一項,那個人,不知又要賺多少金銀……

「西樵公,黑遼之地,現在如何了?」

拿這個皇帝無法,根本水火不進,反而會被他堵的有口難言,張廷玉索性不再對牛彈琴,問向陳西樵。

陳西樵聞言,輕嘆一口氣,面浮悲色,道:「不大好啊……」

「怎麼了?」

張廷玉急問道,眉頭一揚,沉聲道:「可是黑遼軍團行暴虐之事?」

聲音肅煞。

賈環兩度清洗江南,並蔓延天下,然而罵名大半被張廷玉招去,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從明面上看,張廷玉就是最大的贏家。

之前不管因為地利還是理念,造成的名黨,在大清洗下,再不復存在。

如今天下九成督撫,皆出自張廷玉手中。

歷朝歷代,幾再無權重更勝於他之權臣。

真有如他般者,也必篡位。

如今,張廷玉雖不會篡位,但說話行事的氣度,卻也強橫了太多。

言出法隨的感覺,讓他可以俯視黑遼軍團。

調不動,卻可敲打。

陳西樵搖頭苦笑道:「黑遼軍團焉敢做耗?有那位的口信,誰也不會亂來。

只是……

那些高官大家,名門望族,沒一個願意種地啊。

如今,還在僵持著……」

對於流放之人的處置,便是安排入黑遼軍墾兵團農場中勞作。

賈環取其名曰:勞動改造。

其實也就是,種地。

沒有打壓,也不會優待。

種出的糧食,一半歸農場所有,上交農墾兵團。

一半歸他們自己所有。

其實與世間佃戶相仿,不同的是,佃戶是給地主家種地,而他們,則為朝廷種地。

不過即使如此,對於曾經連看一眼都覺得髒的高官士紳們而言,種地,也是絕不可接受的下賤事。

豈是清貴讀書人所能為?

耕讀傳家,是讓佃戶去耕,不是親自去耕。

張廷玉聞言,面色一滯,他沒想到,竟是如此……

「那,他們吃什麼?」

陳西樵搖頭笑道:「抄家時,並未抄沒各家內眷的嫁妝。

如今,他們多在典當自家妻女兒媳的嫁妝……」

言至此,陳西樵有些笑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

正這時,一直在一旁開心快樂頑耍的贏晝,忽然大笑起來。

倒唬了滿腹心事的眾人一跳。

大家側目看去,就見贏晝細眸中滿是譏諷,道:「到底全讓賈環猜中,他之前就說,若沒朝廷供養,那群人,連婦人都不如!

也是邪性了,都被抄家流放了,還端著大老爺的譜。

要朕看,就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陛下,這不妥吧……」

張廷玉等人聞言,全都變了臉色,忙勸道。

「不妥?」

贏晝譏諷的看著張廷玉,直呼其名道:「張廷玉,你有沒有看過下面呈上來的案宗?

那些人到底都做過什麼事,你不知道?

罷了罷了,朕懶得理會這些事。

只是提醒一下你,作為大秦首輔,太上皇和朕將大權交於你手中。

不是為了讓你護衛你的儒教的。

朕不是要滅儒,只是,真儒朕敬之,朕亦是儒家弟子。

可腐儒臭儒,靠女人嫁妝苟且而生的放屁儒生,這樣人的名字,朕不希望再在上書房聽到。

髒了朕的耳朵!」

說罷,嘉德皇帝贏晝,從龍椅上站起,又俯身,從御案上抱起了一堆……玩具,除卻那個八音盒外,還有發條小馬,發條青蛙,發條拉力車……

然後昂然離去!

……

「哈啊……」

「哈啊……」

「西湖美景,三月天哩!」

「春雨如酒,柳如煙哪!」

「噗嗤!」

「哈哈哈!」

杭州西湖,雷鋒塔下,斷橋之側。

一頁烏篷船,漂浮於湖水上。

搖擼的年輕人,仰天高唱著,自己面色陶醉……

船艙內,一個頭髮霜白的老人,由一貴婦服侍著喝茶,聽此狼音,齊齊笑了出來。

抿一口大紅袍,賞西湖美人景。

在聽那曲兒……

其實聽曲兒真的無所謂,主要是唱曲兒人把自己陶醉了,那副浪樣,實在好笑。

「有緣千里來相會……」

「噗!」

突然變成女聲,再加上滿身的騷氣,這變化實在太突然了,隆正帝一口茶水噴出,咳嗽了兩聲後,大罵道:「快給老子閉嘴!」

一旁董皇后已經笑的快跪坐不住了。

今日這艘扁舟烏篷上,只有三人。

賈環戴著船伕的斗笠,回頭叫屈道:「陛下,您講理不講理啊?

臣這又做船伕,又做唱小曲兒的,您不給賞銀也就罷了,怎還罵人?」

隆正帝細眸中帶著笑意,言語卻刻薄:「你看看你那德性!讓人看了去,非得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不成!

不要一點臊,你唱就好生唱,怎唱成那樣?」

賈環理直氣壯道:「陛下,您難道就沒聽過戲?這叫旦角!」

隆正帝譏諷道:「旦角用的著扭腰晃臀,賣弄風.騷嗎?」

「噗!」

「哈哈哈!」

「哎喲喂,真真是……」

董皇后徹底坐不住了,被這一對逗比君臣給逗的,笑的肚子疼,全身發軟,伏在了小幾上。

賈環被教訓的滿臉無語,再看董皇后笑成這般,自己也笑了起來,道:「陛下,娘娘,西湖好玩吧?

賞著美景,一會兒咱們逛夠了,去大船上,上面準備好了西湖醋魚,東坡肉,龍井蝦仁!

吸溜……

那都是一等一的鮮美啊!」

隆正帝不好口腹之慾,但董皇后喜歡啊。

沒有哪個女人不好吃的,她被賈環勾出了饞蟲,卻不好意思說,對隆正帝道:「陛下,當初賈環南下,臣妾還為他求過情,道他受了委屈。

如今看來,到底是陛下慧眼如炬,看透了他的本性。

他哪裡是能受委屈的主兒?

這世上再沒哪個有他會受用!

您聽聽他,連菜名兒都記得那樣熟,這等美味,不知吃了多少了!」

隆正帝哼哼一笑,瞥了眼洋洋自得的賈環後,淡淡道:「這混帳,倒是天生富貴。

不過,這些都是小節,吃喝一點,算不得什麼。

反正又不是民脂民膏。」

董皇后氣笑道:「陛下,您還護著他!」

隆正帝淡淡一笑後,沒有理會這茬……

他起身站起,看著縹緲浩蕩西湖,負手而立道:「賈環,你在大秦的佈局,算是妥當了吧?」

賈環笑了笑,道:「臣還等那起子人狗急跳牆,看看能不能翻盤呢……」

「狗屁!」

隆正帝罵了聲,譏諷道:「太平盛世,百姓思安。

再加上,大秦八大軍團,悉數被你影響。

誰還能狗急跳牆?」

賈環嘿嘿一笑,道:「臣說的是朝廷裡,張廷玉那一撥……」

隆正帝搖頭道:「張衡臣雖亦是儒臣,但卻與腐儒絕不相同。

只要看到江山社稷,愈發穩定興盛,他縱然恨你入骨,也絕不會做什麼不智之舉。

更何況,京營、五城兵馬司、灞上大營、藍田大營,京畿所有軍權,皆在武勳一脈手中,張廷玉就算想做什麼,也有心無力。」

賈環笑道:「陛下,您可別指望在臣全家出海前,臣會將軍權交出來。

萬一哪個腦子發渾,趁臣出海時在都中搞事,傷了臣家人。

那臣就不會只流放百萬人那麼簡單了。

不殺干屠盡,築成京觀血海,焉能除恨?

所以,您先別急!」

董皇后聞言噤聲,眼睛轉向隆正帝,隆正帝哼了聲,道:「看你沒出息的德性,那你就留在手裡面吧!

要是海外進展不順,再回來當你的軍機閣大臣。

在外面,能成則成,不能成,也不必死逞強。

大秦的萬里江山,還容不下你一個?」

賈環聞言,大笑道:「陛下,您忒小瞧臣了!

您等好吧,過幾年,臣接您去臣封地上看看,保管讓您大吃一驚!

下一回,臣請您去馬爾代夫曬太陽!

哈哈哈!」

……

神京城西,渭水河上。

春夏之際,河水洶湧湍急。

大河之上,一艘兵船上下顛簸。

靖海侯施世綸站在點兵台上,厲聲訓斥道:「這點風浪就受不住了,和大海相比,這點動靜連屁都不是!

不要對抗顛簸,要讓自己身體去適應!

全部都有,繞著甲板,再跑二十圈,快點!」

牛奔、溫博、秦風、諸葛道等一干最新出爐的頂級國公、侯爵,此刻一個個再沒馬上的威風,面色煞白,繞著甲板,緩緩跑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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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 儒劫

秦淮南岸,烏衣小巷。

瓊樓玉閣,舞榭歌台,鱗次枳比。

李白,崔顥,劉禹錫,杜牧,李商隱,韋莊,唐時最著名的詩人曾來此一遊。

王安石,周邦彥,朱敦儒,薩都剌,宋時最出眾的詞人曾來此懷古。

千古名巷,幾經興衰……

「唉!」

一穿著儒衫、氣度非凡的老者,面色淡然,眼波微悲的看著自家灰瓦粉牆,雕樑畫棟的宅院,長嘆一聲:「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聲音,顫巍。

此人,乃天下文宗,儒林大家黃道益。

幸運躲過了上次禍及江南的大清洗,原本以為可以消弭災厄。

卻不想,終究還是躲不過……

其女嫁入山東孔家,孔家與琅琊王氏為舊有親。

只因這一點干係,橫難便再度從山東燒回了金陵。

剛剛平息了沒二日的大清洗,再度燃起。

作為「災源」的黃家,第一個,被抄家流放。

滿府悲聲。

唯一值得慶幸的,這一輪抄家,與上一輪抄家相同。

除非死賴著不走,反抗鬧事,否則,只要在限定的時間內離府,就不會有人催逼。

更不會有人打罵。

甚至,連私藏財產都不理會,在限定時間內,也不禁出入……

只要不帶箱籠,不要再想著變賣財產,不跑路即可。

也沒機會帶了,各家的賬房銀庫最先被控制住。

其餘的一點私房,又值當什麼……

也正因此,黃道益才有時間,再度憑弔一番祖宅……

「父親……」

忽然,一個同樣穿著儒衫的中年人,步履踉蹌的走過來,雙眼通紅,面色哀絕。

「我儒家修身齊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雖離故土遠行乃哀事,然黑遼亦是華夏之土。

耕讀傳家,亦可為也。

汝緣何悲慼至斯?」

黃道益淡淡的道。

中年人為其子,名喚黃昌,他躬身哽咽道:「父親,岳丈,岳丈他老人家,去了……」

黃道益聞言,波瀾不驚面色終於發生了變化,眼眸眯起,沉聲道:「滄月公雖好杜康,然身體素來康健。

上旬日,我尚與其相會,他怎會忽然故……」

話未說完,想到了什麼,眼神一滯……

黃昌悲慼道:「岳丈他老人家留絕筆言,生於烏衣巷,長於烏衣巷,不求功名利祿,只愛讀書喝酒。

一生足矣,焉能受辱於匹夫之手?」

最後一言,黃昌悲絕吼出!

黃道益聞言,面色蒼白,一瞬間,又老了許多。

倒不是因為老友故去,而是因為他在獨子眼中,看到了死意。

儒家尚死,敬死。

死者為大。

只是……

黃道益看著資質絕佳更甚於他的兒子,嘆然道:「昌兒,生死是小,道統為大。

張子言:我輩儒生,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往聖之絕學,總歸需要儒生來傳遞。

此儒家浩劫之日,滄月公以身死為快,卻也埋沒了多少聖道。

若黃家真要有人,需一死而證清名,為父希望那個人,不是你……」

「父親!!」

黃昌聞言,聽出黃道益言中之意,震撼的看著黃道益,悲痛道:「兒子豈敢逼老父去……父親乃天下尊崇的大儒,當可傳繼往聖絕學。」

言語中,存著濃濃的殉道死意。

黃道益笑的沉重,道:「昌兒,你難道還看不透嗎?活著,要比死去更難啊。

你就忍心,讓為父一人,扛起聖道之重?

黃家藏書閣內的孤本,為父一人,無論如何都記不全啊。」

「父親……」

黃昌淚流滿面,看著黃道益道:「我等從未為惡,友善鄉民,連官也不去做,不爭權奪利,只耕讀傳家,修身養性。

黃家滿門皆君子!

緣何,要罹此厄難?」

黃道益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茫然,搖頭道:「我觀慈園那位,雖行事跋扈張揚,不敬儒道。

可是……

並非暴虐之人。

實在想不出,為何他會行此株連之事。」

「老爺,老爺……」

父子二人正說著話,就見老管家黃鐘倉惶跑來。

黃家之輩,縱然僕役婢女,都能熟讀經典,管家更是通曉四書五經,堪稱大家。

行事言談,從來遵禮。

何時見過這等姿態?

「何事?」

黃道益驚問道。

黃鐘老淚縱橫,身子顫慄,眼中大驚恐,哽咽道:「老爺,隔壁趙家、李家、公羊家的幾位老爺,還有夫子廟街的仇老爺、王老爺、孫老爺……他們,他們……」

「他們怎麼了?」

黃道益聲音顫抖問道。

黃鐘大哭道:「這些老爺,他們,他們本想趁著出門祭祖之時,乘舟遠去,尋一桃源之地藏身,等倒行逆施之賊死絕了再出來。

卻不想還未上船,就被那些惡人抓住,這些老爺,悉數……悉數被殺了頭啊!」

「噗!」

黃道益聞言,一口鮮血噴出,落在白色的儒衫上,恍似朵朵梅花,淒然……

這些人,都是當世大儒,天下文華所在啊!!

他們,何罪之有?!

蒼天,不公!!

……

「賈環,非要如此嗎?」

在沿江工廠巡視的隆正帝,負手立於長江邊,嘆息一聲問道。

一次斬殺如此多天下名望的大儒,連他心裡都有悸動。

退二十年,這些人聯手上書,甚至都能左右太上皇贏玄的主意。

滿朝當朝諸公,都要尊重他們的意見。

可如今……

竟被賈環下令,盡數斬殺。

賈環站於隆正帝身旁,落後半步,輕聲道:「陛下,這些人名望越高,越留不得。

他們對新政之敵視,深入骨髓,百般詆毀。

再加上影響力太大,若是放任,必埋黨爭禍根。」

「可是你這般殺,豈不是讓其他人更怕你,也更恨新政?」

隆正帝挑眉道。

賈環淡淡一笑,道:「他們若投入新政倒也罷,若不然,最多三五年,他們再看人間,已經不是他們熟悉的世間了。

到那時,無論他們恨不恨,都沒什麼關係。」

隆正帝聞言,看了眼沿江兩岸林立的工廠作坊,點點頭道:「這倒也是,百姓們愈發富足了,對他們的敬畏心也就不存了。」

賈環譏笑了聲,道:「他們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他們何罪之有。口口聲聲耕讀傳家,家風清正。

卻從未想過,他們的耕讀,是靠免稅賦徭役的功名,收投獻之土地,招佃戶奴僕去耕。

這些人不事生產,只理直氣壯的寄生在朝廷和百姓身上,吸血滋養,還整日裡故弄玄虛,指摘朝政,清談誤國。

這樣的人不亡,皇朝焉能不敗?

一代又一代,總是這樣循環。

臣不懷疑若有外敵踏破中原時,他們中有人會跳江殉國,或是舉家反抗,寧死不降。

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風骨人物。

臣欽佩之。

但是,卻也奇怪為何從沒人想過,這些人,也是致使國運衰敗的那群人之一。

一碼歸一碼……」

隆正帝道:「那你又為何將他們的典籍,都讓人好生收藏起來?一把火燒了不更好?」

賈環呵呵笑道:「書中的道理其實許多都是沒錯的,都是我華夏文明的瑰寶……

陛下不用這樣看臣,臣承認典籍之正,和殺那些人並不矛盾。

前明聖人王陽明,宣知行合一,與宣知易行難的朱熹對立。

講道理,誰心裡都知道王陽明說的對。

實踐和真理並行才是王道,才是正道。

可是您看看這世間,到底還是朱熹的理學大興天下。

緣何?

就是因為他們讀書人,大都讀的明白,卻做不到。

而且他們讀書科舉,只是為了書中的黃金屋,顏如玉和千斤栗。

千里做官只為財嘛。

所以,儘管書裡的道理其實大都是正確的,但讀書人本身卻從沒做到。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三歲稚童都會背,可哪個士子真心憫農?

便是這個道理。

從他們的根兒上說,朱熹為什麼宣知易行難?

因為他提出了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結果自己個兒又招惹尼姑,又招惹兒媳,所以就叫知易行難。

他知道,但做不到,知行不一。

而臣之所以讓人將典籍收好,是希望日後能對萬民的教育有利。

安排人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工廠作坊可以使百姓富庶,這些典籍用的好,卻可教化百姓德行。

兩者不可偏頗。」

「這麼說來,你還是要讓儒家子弟做官?」

賈環點點頭道:「就目前而言,只能如此。但肯定和之前的儒家子弟不同……」

隆正帝譏笑道:「朕還以為,你會打算讓那些工廠作坊頭頭參政。」

賈環面色肅然道:「臣從沒這種打算,也不允許他們參政。

尤其是那些私人工廠作坊,更不可放縱!

前朝晉商之禍,臣一日不敢或忘。

商人天生謀利,這是本質。

所以,不可託付於權柄。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思想,灌輸了華夏千百年。

不能給有錢的人再加權,否則,必生亂事。

可以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給他們尊嚴,但政事,最好少參與。

尤其是商賈!」

「你能想到這一點,朕就放心了。」

隆正帝面色滿意的看著賈環,叮囑道:「不止大秦要如此,去了海外,同樣如此。

你啊,太過重情義。

是好事,但亦有隱憂。

將好處一點不保留的分給了那幾家……

你在時,自然極好。

他們那幾家感你情義,受你恩惠良多,自然擁護於你。

可再過百年,你不在了,怎麼辦?

朕斷言,若不從頭羈縻,到時候必生大亂!

需記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所以,海外的規矩,從開始就要立好。

大秦內,以贏秦天家為主。

四海外,則以你賈家為主。

哪邊都不能亂,否則,牽一髮而動全身。

賈環啊,事關億萬百姓的命運,不可心慈手軟,更不可兒戲。」

賈環點點頭,從後面蘇培盛手中接過斗篷,替隆正帝披上後,笑道:「陛下放心,臣心裡有數……

陛下,臣準備以銀行的名義,將官府抄家得來的田宅,全部以正常市價買下來。

再多建些宅子,用來安置從外省遷移過來的百姓。」

「外省?」

隆正帝皺眉道:「你要從哪裡移人?」

賈環笑道:「從關中,或者,八桂之地。反正,多是貧苦之地。

那裡的百姓,只能靠著幾畝貧瘠劣田為生,苦不堪言。

咱們這裡如今空出來了那麼多宅子田地,何不惠及於民?

又可解工廠作坊用工荒的難處。」

「賈環,那可不是小數目啊?」

隆正帝被賈環的計畫驚住了,道:「而且,你將那些高官士紳的豪宅,給百姓住?」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的臣民,但這裡面涉及國禮。

他愛民,但卻不能看著天下秩序混亂。

賈環搖頭笑道:「那些大宅子是留出來,做獎勵的。

譬如,誰能改進工藝,提高生產。

或是誰能發明出好技藝,再者誰能管理好工廠……

都是給傑出的人住。

尋常工人,就只能在城外普通宅第裡住。

絕對的公正,反而是一種不公正,喪失了進步的動力。

陛下您想啊,從外面遷移來的百姓,一開始對居住要求肯定不高。

原本能寬寬綽綽住三五人的四合院,現在可住十幾人。

如此就能安置一大批。

臣另外再讓人建一些,那麼百萬人可置!

金陵如此,其他大城亦如此。

將貧瘠之地的百姓,接入繁華之地。

不用幾年,整個大秦的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

日子好了,就會多生,人口便會暴漲……」

隆正帝抽了抽嘴角,道:「賈環,一座城池的容納量,終究是有數的。

金陵移民百萬,差不多已至極限。

再生百萬,怕是會擁擠非常。

不要出了亂事。」

賈環嘿嘿笑道:「陛下,您當臣真是菩薩心腸,給大家免費分房啊?

住了咱的房,就要聽指派!

到時候會有大批人被調去海外出差的……

要是沒這些房,好些人都會覺得故土難離,不願出海。

有了這些房,他還能不去?

他敢!

等到了海外,會發現原來海外之地如此寬敞富饒,還有大屋子住。

嘿嘿,便能在外面安下根來。

有秦民在,那裡便是大秦的封國。」

「好奸詐的混帳!」

隆正帝瞪了賈環一眼,笑罵道。

賈環哈哈一笑,從後面推過輪椅,道:「陛下,該歇會兒了,久站對您龍體不好。

您啊,就安心在江南巡視受用吧。

看看大秦秀麗的江山。

其他的事,先讓臣去辦,辦差了您指正指正就是。

臣可指望著您老長命百歲,還想讓您替臣在後方掠陣呢。

不瞞您說,這世間除了陛下您信臣,縱著臣這般干,其他人怕都以為臣是瘋子……

沒您看著,臣一離開大秦,大秦一准生亂。

不管是十三王還是張廷玉,怕都等著咱們君臣完蛋,然後撥亂反正呢。

咱可萬萬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啊!

所以,您可一定要好好將養龍體!

這工廠作坊看的差不多了,明兒臣侍奉您去金陵名景逛逛?

總要嘗遍金陵名菜吧?」

「哼哼!怪道你這般孝順,朕原看你這孝心就不純!

果不其然,原來你是想指使朕給你做事,怕十三弟和張廷玉出手對付你。」

「天地良心啊陛下!臣這樣的蓋世英雄,還怕他們那種小嘍囉?」

「放屁!你敢動他們,天下立刻大亂!

如今這天下的一半罵名在你身上,一半,不,一大半罵名卻在他們身上呢!

清理儒教的罵名,都讓人家給你背鍋了,你還說人家?

厚顏無恥!

張廷玉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怎麼遇到了你這麼個妖孽!」

「陛下,您真真是……誇讚臣了啊!」

「快閉嘴!塊被你氣死。去,推朕去那邊瞧瞧……」

「陛下,那邊看過了啊,就是幾個泥腿子挑了自家種的菜在糖廠門口賣。

您說這些刁民,也不知從哪學到的法子,這分明是臣當年賣菜時用的法子,他們居然學到了。

臣一會兒搶他們一婁菜,出口氣!

忒不講道理了……」

「再放屁老子捶你,快走!」

「哈哈哈!得勒,咱們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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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 團聚

「重孫兒賈芸,給太王妃請安。」

官宦人家,就算嫡脈至親,若非恩准,尋常時候也只能以禮名相稱。

譬如稱呼母親為太太,稱呼父親為老爺。

賈芸是支脈子弟,自然無法同賈蒼、賈蘭等人稱呼賈母為老太太,太祖宗。

只能以禮名相見。

「芸兒如今算是大出息了!三房老五若還活著,定然會高興。」

賈政在一旁笑著言道,眼神卻掃向了一旁的賈寶玉。

唬的賈寶玉忙低下頭。

賈母笑道:「他三叔願意拉扯他,多大一點時候,就跟著做事。

這些年,族裡不少婦人都同我抱怨,說環哥兒只認這麼一個侄兒,其他的都不算他侄兒。

呵呵,快起來吧。」

賈芸站起身來,紅著眼圈,動.情道:「若非三叔照顧憐愛,重孫兒連母親碗中餐都請不起,實在不當人子。」

賈環笑道:「行了,這般大的人了,孩子都有了,還這般作態,讓人笑話。」

賈母嗔道:「芸兒也是懂道理,知恩義。」

賈環道:「孫兒是族長嘛,總要照顧好知上進的族人。」

賈芸卻道:「當年三叔讓侄兒管菜莊賺銀子時,還不是族長……」

賈政不愛聽扯皮,臉上有些發熱道:「芸兒,當日三房與你爹分家時,我做的中人,記得也有幾畝地,一處宅。

怎地會連你娘碗中餐都請不起?」

既然是中人,就擔了公正之名。

若是三房將分出去的田宅又收了回去,欺負賈芸孤兒寡母,那他這個中人的顏面就丟大了。

因此不得不問,語氣中夾著震怒。

賈芸嘆息一聲,躬身道:「老爺不知,我父親故去時,侄孫年紀尚有,一應喪事,皆由侄孫舅舅操持。

因為家中貧寒,所以就賣了地和宅……」

「真真混帳!」

賈政氣罵道:「這是什麼放屁話?

我賈家人,若無長男成丁,喪事自有族中操辦。

你父親之事,當初我叮囑珍哥兒好生辦,不可薄待了你娘和你。

他難道沒辦?」

賈環在一旁笑道:「爹,不要急。珍大哥當初倒是辦了,只是喪事被芸哥兒的舅舅卜世人攬了過去。

珍大哥正好還有其他大事,就給了他二百兩銀子,不算少了。

可恨那卜世人兩頭吃,吃完族裡,又坑了芸哥兒家的田和地。」

「真真了不得!」

一時間堂上叫罵聲起,如今賈家人的心氣都高的很,當年就高,如今更高。

家裡親王都出了,王太妃也有了,追封的王爺都有三位。

這樣的人家,竟被一腌臢之輩給坑了去。

「環兄弟,那賊廝定然沒得了好吧?」

王熙鳳咬牙切齒道。

賈環笑道:「沒死……我這個人最是善良,他不是愛銀子嗎,尋了個銀礦,讓他全家一起去挖礦了。」

眾人:「……」

賈環哈哈一笑,岔開話題,對賈母道:「老祖宗在這住的還習慣?」

賈母聞言,也轉過神來,笑道:「這裡不好,哪裡還好?竟比榮國府還要氣派的多!」

賈環道:「這本是太上皇為奉聖夫人所建,規格更在親王府之上,自然比國公府寬敞。

孫兒前些年帶著林姐姐她們入此,又修繕了一番。

方有這種仙境之處。」

賈母笑道:「好是好,不過,我還是想回榮寧街的老宅去看看,幾十年啦……」

賈環笑道:「一直讓人在收拾,老祖宗明兒去瞧吧。

不過那裡空的時日太久,不好直接住進去。

不如留著當年的模樣,也算是個好念想?」

賈母想了想,道:「如此也好。」

賈環看了圈兒後,又道:「我道總覺得少人,姨媽不在?」

賈母笑道:「她家的哥兒來了,想的緊,去團圓了。

你也去看看吧,畢竟是客。」

賈環應了聲,與眾人作別後,帶著賈芸出了門。

……

「芸哥兒,我當初與你說的廢水廢渣,你們做的怎麼樣了?」

出了梅堂,賈環邊走邊正色問道。

工廠作坊沿江所建,若不注重污染,短時期內長江還能自淨,可若不在開始就立下規矩,嚴防死守,時間一長,這條繁衍了華夏種族的生命之江,最終必然會淪為阿三的母親河,恆河。

聞之作嘔。

賈芸不敢輕視,忙道:「三叔放心,如今已經按三叔所想,建立起了一連套的相干作坊。

糖廠後建有一連片的豬舍,糖廠的塘渣漬水,全用來養豬,絕不會排入江水中,他們也舍不得。

豬舍的糞便,用來養魚,也是一絕!

染布廠的過槽滾熱水,則流入鍋爐廠。

因為水裡有燃料,所以不怕人偷去用。

總之,一切按三叔所言,儘可能的利用好廢物,變廢為寶。」

賈環笑了笑,住足,看著賈芸有些消瘦的臉,道:「讓你媳婦多給你準備些好吃的,別太操勞了。

上位者,最重要的不是自己多干,最重要的是要學會發現人才,知人善用。

你一個人,劈成十個又能做多少事?」

賈芸連連應是,不過到底能不能明白過來,誰也不知道。

看了眼他離去的身影,賈環心裡一嘆。

這小子看起來處事油滑圓潤,但心思最知忠義。

為了報恩,真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攤子越鋪越大,他也越來越忙。

今日百忙裡擠出點時間來接待隆正帝,又拜會了賈母等尊長,就實在沒功夫了,匆匆而去。

儘管他現在已經配了整整八名助手,還有一整套班子聽從調遣,但依舊忙的昏天暗地。

一天到晚,睡覺吃飯都是急匆匆的趕時間。

這些,賈環都知道。

不過也沒法子,不止賈芸,還有賈荇,三李,索藍宇等人,哪個都是如此。

事業初創,不忙才是完蛋……

賈環看著賈芸匆匆離去後,自覺得聰明非凡……

若不是早早的調理出幾個忠心可靠的族人出來擔大任,他自己全扛在肩頭,那還不非得累死不可!

……

慈園,蘭院。

滿堂喜。

薛姨媽真真是喜的無可無不可,坐在正位上,懷中抱著一個一歲多的幼兒,稀罕到了骨子裡!

看那小孩子大腦袋,眉眼間竟滿是薛蟠的模樣。

「真真和你哥哥小時候一模一樣!他這般大時,就是這個樣子,我覺得極好看,老爺卻總嫌他醜……」

薛姨媽一邊稀罕,一邊對一旁含笑而坐的薛寶釵、薛寶琴,和另一個相貌溫順的女子說道。

那女子出身內務府世家趙家,與薛家門第相仿,門當戶對。

當初賈環出過面,沒別的要求,嫡庶不論,只需一點,要性格溫順知禮。

若再讓薛文龍娶到河東妻,日後麻煩事倒不至於,總會有些討厭。

雖然趙氏為長嫂,但薛寶釵和薛寶琴貴為親王側妃,地位尊崇。

所以可與薛姨媽同排而坐主座。

趙氏居下,薛蟠樂顛顛的到處走走看看……

「王爺駕到!」

「哎呀!環哥兒來了!」

薛姨媽抱著孫兒,驚喜起身,走了兩步又頓住腳,忙對薛蟠叮囑道:「環哥兒如今是親王,我能叫他名諱,是因為他敬老,特意囑我這般,不然生疏了。

你卻不能放肆了去,記下了?」

薛蟠已經蓄起了鬍鬚,不過眼神依舊跳脫,他大大咧咧笑道:「媽你放心,等他進來,我就給他下跪磕頭……不過以妹夫的為人,斷不會讓我跪下,哈哈哈,如此機智!」

「……」

薛姨媽和薛寶釵、薛寶琴三人無言以對。

未幾,就見身材高大的賈環闊步入內。

「大哥,幾年未見,倒是富態了許多。」

賈環看著迎上來的薛蟠,呵呵笑道。

薛蟠聽聞賈環喚了聲大哥,眼睛都冒光了,喜的一張嘴咧到了耳根,竟先回頭對薛姨媽和妻兒等人擠眉弄眼,氣的薛姨媽連連使眼色……

回過神後,薛蟠才忙要下跪行大禮,跪到一半被賈環用內勁托住,重新站了起來。

「自家人,不必多禮。這二三年來,大哥在江南過的還快活?」

賈環與薛姨媽致意後,又看了薛寶釵、薛寶琴姊妹倆,問道。

薛蟠到底會說話,哈哈笑道:「怎地不快活?托環哥兒……王爺的福,日日高樂!

人家知道我親妹妹是王爺側妃,個個都說好話哄人。

不過我可不傻,面上附和他們,說是是是,其實心裡笑話他們都是傻帽!

哈哈哈!

當我不知道他們背後罵我薛大傻子?這群大傻帽!」

賈環哈哈大笑起來,道:「是是是……」

「噗嗤!」

薛寶琴笑出聲來,薛寶釵則嗔了句:「王爺啊!」

薛蟠不在乎,道:「妹妹,妹婿是在同我頑笑!」

又回過頭,對賈環道:「王爺,今兒咱們家人都到齊了,連我沒出生的倆外甥也在!

我做東道,請大家好生吃個團圓飯,怎麼樣?」

賈環看了眼眼神希冀的薛姨媽和薛寶釵、薛寶琴,點點頭道:「應該的。」

眾人聞言大喜!

薛蟠更是覺得極有面子,高興的不得了,腦子可能燒糊塗了,擠眉弄眼道:「王爺,這二年自秦淮河被掃空了,好些人都沒地高樂了。

可我是誰?順著腥味兒都能摸到魚窩子!

我知一處,那是絕對極品!

小鳳仙兒是頭牌裡的頭牌,花魁中的花魁,如今還是清倌人,沒人得手。

王爺您去了,保管能***……哎喲!」

話沒說完,腦後被重重敲了下,薛蟠跳了起來。

回頭就見薛姨媽手裡拿著一根野鴨子毛撢子,並薛寶釵、薛寶琴二人一起,怒目相視!

看著這奇葩,賈環笑呵呵的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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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骨氣

給賈芸遞了個帶路的眼神,隊伍再次往糖廠內啟行後,賈環策馬對李光地笑道:「老爺子,您這叫什麼呢,就叫屁股天生坐在儒家那一邊,有失公允……

您別急,以您老的智慧,應當很容易想到小子為何這般做。

您先跳出這個局,以旁觀者的身份想想,如果士紳們也來參與這些工廠作坊,他們會以什麼樣的心態來做?

他們會把工廠作坊當成主業來經營嗎?

顯然不會!

他們只當這些工廠作坊,是個斂財的器具。

奇淫巧技嘛!

他們頂多打發個管家,或者是庶子,來經營打點。

如此一來,他們會安心來搞技術,投入大量銀子做技術優化開發嗎?

絕不可能!

他們只會利用高高在上的身份,巧取豪奪!!

到頭來,陛下和我君臣二人這幾年花費的心思,倒成了給他們斂財用的了。

這才是生生逼我大開殺戒!

所以,我才要在沒殺人前,先把他們那身清高臭架子給打掉。

就讀了幾本書,考了幾場事,狗屁不干的人,憑什麼就成了人上人?

這種事,再不會有!

現在的局面就不同了……

不管是銀行下屬的工廠,還是百姓們自己建的作坊,他們是當成自己的事業在經營,不單單是斂財的器具。

所以,他們會不斷革新技術,會發展!

讓努力學技術,研發技術,並辛勤勞動的人,獲得財富,這才是天理和王道。

只有這個道理成為大勢,成為人們心中公認的真理,天下才能不斷取得進步和發展。

李老相爺,您說小子說的有沒有道理?」

李光地沉默不語,恍若未聞,卻透過車簾,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工人。

隆正帝滿意的瞥了賈環一眼後,問道:「賈環,這糖……」

「糖廠。」

「這糖廠裡的百姓,怎麼都穿著這種衣裳?」

所有的工人,都不是寬衣大袖,前襟衣擺遮腿。

而是後世的褂子和褲子。

都是呢子所制,放在後世,都極有型。

只是這個時代,卻超前了太多……

賈環哈哈一笑,道:「陛下,這樣穿幹練啊!

再者廠房裡有不少機器轉動,萬一將衣擺袖口捲進去,那是要出人命的。

不止工廠如此,臣打算在軍中也如此推廣。」

隆正帝忽地眉尖一挑,似笑非笑道:「朕記得,你賈環也不是真的善財童子,事事都發財,你也賠過。

當初你從西域弄了好些羊毛回來,壘在一起怕是和一座山一樣高。

這幾年卻沒甚動靜了,那羊毛也壓在了手中。

莫非如今想翻本?」

「嘿嘿嘿……」

後面的蘇培盛陰聲笑了起來。

賈環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然後對隆正帝道:「陛下,像臣這樣的有錢人,那是白玉為堂金做馬,早就不稀罕金銀了。

臣如今是以夢為馬的少年郎……」

「少扯淡!」

隆正帝咬牙切齒吐出三個字。

賈環打了個哈哈,道:「臣不是說假話,的確是因為這般穿幹練,適合勞作。

咱們身上這樣的長衫衣裳,可做禮儀之服,因為華美好看,但並不適合勞作。

再者,冬日秋寒之時,也沒呢子衣服防風防寒。

尤其是在北方。」

隆正帝點點頭後,見皇輿停止,便住了口。

賈環翻身下馬,攙扶隆正帝下了龍攆。

經過十數日的調養,不再熬夜,隆正帝已經能進行簡單的步行了。

不過不知距離到底多遠,賈環還是請他上了輪椅。

另一旁,李光地面色肅穆的在老僕的陪伴下,也下了馬車。

賈環笑道:「老爺子,甭生氣了,最後總是個好結局,好下場。

走,一起進去瞧瞧!」

李光地哼了聲,卻也沒反對。

一行人往高大的廠房裡走去,一進大門,鋪面而來的就是隆隆的轟鳴聲。

眾人就見不知多少工人,扛著一抱一抱的長甘蔗,在往一面石壁上的一處處洞口裡填。

就著光,分明可看到洞口內有似巨刃的鋼鐵之器在轉動。

在石壁之後,則是一盞巨大的鋼碾,恍似半座小山一般,在緩緩碾轉。

青黃色的甘蔗汁,不斷從磨間流出,匯成一條小溪,順著管道流到後方……

看著這一幕,賈環笑道:「陛下,咱們吃的白砂糖,方塊糖,就是這樣產來的。

其實很簡單,先將甘蔗榨成汁,再燒火將將汁水煮沸,濃縮。

最後遇冷成塊狀。

然後再以秘法提煉,就成了白糖。」

隆正帝緩緩點點頭,這樣簡單一說,這座製糖廠的面紗,似乎就被揭開,不再那樣神秘莫測了。

不過,他關心是不是怎樣製糖……

「去喚個百姓過來。」

隆正帝淡淡道。

賈環忙吩咐賈芸去隨便叫一個,然後對隆正帝道:「陛下,這些百姓進了作坊,就叫工人。」

隆正帝不置可否的「嗯」了聲。

不一會兒,賈芸就喊了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過來。

看起來四十來歲,躬著腰,明顯拘謹緊張。

這還是隆正帝、賈環等人都穿著常服,沒穿正裝,賈芸也隱瞞了他們的身份。

但再隱瞞,這人也看得出,隆正帝一行人的氣派。

「你不要怕,朕……正好今日老夫得閒,攜不肖犬子出來,見識見識世面,讓他也知道知道世間疾苦,不要整日裡醉生夢死,章台走馬。

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

隆正帝坐在輪椅上,語氣儘量和善的說道。

此言一出,其他人倒罷。

唯獨賈芸驚的差點沒瞪出眼睛來……

不過待看到賈環有些無奈的施眼色過來,忙醒悟過來,壓下心裡的驚駭,對那工人道:「這位是皇老爺,最是仁善。

有幾句話問你,你只需本分回答便是。」

那工人忙點頭,道:「是是……」

隆正帝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那工人回道:「黃老爺,小的叫張牛,是滁州南橋人。」

「不是金陵本地人?」

隆正帝奇道。

張牛道:「不是,小的二姐夫是金陵人,他去年去信給小的,說在這裡做工,工錢給的極高,還不用擔心水澇乾旱,比給人當佃戶種地強多了。

小的便來了,做了一年工,把家小老人也都接來了。」

隆正帝聞言,有些動容道:「金陵重城,居大城不易。你將家眷都接來了?」

張牛憨厚一笑,卻又有些驕傲,道:「俺在廠子裡拚命干,別人幹一班,俺干兩班。

俺干的用心,就……」

「咳咳!」

張牛沒說罷,就聽一旁賈芸咳嗽了兩聲,瞪眼看他。

張牛一怔後,忙回過神來,驚恐的彎下腰,卑微道:「小的,小的……」

「你咳嗽什麼?」

見隆正帝看到方才這一幕,臉色登時沉了下來,細眸中柔和的目光變得刀子一般看向賈芸,賈環也面色不喜的出頭訓斥道:「有毛病早點請郎中去看,你哪那麼多小動作?」

賈芸八面玲瓏,自然知道賈環訓斥他是為了他好,剛才的動作惹怒了那位天下至尊,便低頭請罪道:「三叔教訓的是,侄兒卻是染了不少毛病,定好生改過。」

「哼!」

隆正帝冷哼一聲,收回眼神,目光重新變得柔和起來,看著張牛道:「你不要怕,就說俺就是了。說起來,咱們還是半個老鄉呢,當年祖上鄉音便是如此,聽著親切。

你繼續說,老夫想讓犬子,多聽聽你們這些事,長長見識和世面……」

張牛聞言,悄悄看了眼面帶微笑看著他的賈芸,見他點點頭,終於鬆了口氣,繼續道:「俺因為幹的好,所以被提拔當了個小頭目,叫小隊正。

廠子給俺長了工錢,還在城外分了套宅院,不大,夠住。雖然還不是俺的,但只要俺在廠子裡干夠十年,房子就是俺的了。

如今俺一月的工錢,是三兩八錢六分,正好可買三石米,都夠一家人吃半年的了。

所以,能活下去,還能活的好哩!」

隆正帝聞言,與李光地面面相覷。

又問道:「你剛開始做的時候,多少工錢?」

張牛道:「最開始的時候也有一弔錢,等干熟了,轉正了,就有一兩二錢。

要是本本分分的干,第二年有一兩八錢。

聽說是一年比一年多,有奔頭哩……

俺準備讓俺家大小子也來廠子裡做工,先從小工做起,他要不好好做,俺錘死他……

做好了,家裡就有兩個做工的工人了,拿兩份工錢。

那日子……」

見張牛憨厚的臉上,滿是光彩和對生活的嚮往,隆正帝笑著點點頭。

……

從白糖廠出來,賈環當著隆正帝等人的面,教訓賈芸:「什麼毛病?當個掌櫃的就以為做官了,非要人家躬著腰低聲下氣的說話?

人家是清白良民,又不是賤籍。

憑勞動吃飯,不欠你的,你憑什麼讓人家低三下四?」

李光地揪了揪白鬚,見賈芸被罵的抬不起頭,便道:「賈小子,上下尊卑,總還是要有的……」

賈環直言道:「想讓人尊敬,不能只靠身份去壓。

陛下讓人敬仰,是因為他披肝瀝膽,勤政多年,心懷天下萬民,帶領著大秦走向了繁盛,所以天下臣工,億兆黎庶,才敬仰陛下。

您李相爺同樣如此,這些年鼎定朝綱,穩定危局,您老人家功不可沒,這才值得人敬仰。

在朝中如此,在廠子裡同樣也要如此。

別講究官僚官位,也別論資排輩,哪個能幹,哪個對廠子有益處,才值得尊敬。

賈芸,我告誡你,這不是在太上皇跟前逢場作戲,你最好聽到心裡去。

在工廠,我絕不允許再見到驅使工人如奴僕的現象。

要從開始就杜絕這種事情發生,否則你們和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爺有什麼區別?

我不是讓你們慣著他們,縱容他們,他們若犯了錯,不聽號令,你們當然可以按照廠規懲罰,嚴懲。

但不要想著打斷他們的脊樑,一勞永逸。

沒有了心氣的工人,那還叫工人嗎?那叫奴才。

你難道想靠著一群奴才做大事?」

賈芸聽的滿頭冷汗,面紅耳赤,躬身道:「三叔,侄兒記下了,回頭就去整改,定不會再出現這種事。」

賈環拍了拍他的肩頭,道:「芸哥兒,我知道此事極難,連老相爺都認為上下尊卑天經地義。

但你要記得,我們的目標是什麼?

是只在大秦作威作福嗎?」

賈芸聞言,面色霍然一變,醒悟過來,道:「三叔,侄兒全明白了。三叔曾說過,日後到了海外,絕非一番坦途。

唯有秦人精誠親愛,團結一致,才能立足於海外,紮根於海外。

否則,縱然強橫一世,終不過也是蒙元的下場。

若讓咱們的工人,都成了軟骨頭,在大秦沒事,可到了海外,風高浪急,必難長存。」

賈環笑道:「行了,明白這點就行。只有有骨氣的,才能有開拓進取精神。」

聽到這裡,隆正帝面色帶著薄薄的驕傲,對若有所思的李光地道:「老相國,看到了嗎?

賈環的心思,從來都不止在大秦這片天地裡。

他打壓儒家,並不是因為這些年儒家對朕和他的冷嘲熱諷。

他是要率強國之民,開疆闢土!

所以,你就不要再想不開,在後面使絆子了。

事關國運,和國朝數千年未有之大變革,朕不想有人拖他的後腿。

哪個都不成!」

……

「爹爹回來啦!」

在慈園梅堂廊下正和巧姐兒玩耍的賈芝,看到賈環闊步而入,站起身來脆聲聲喚了聲。

賈芝天性柔和善良,聲音稚嫩,惹人憐愛。

賈環撫了撫她的發髻,笑道:「芝兒真乖!哥哥呢?」

賈芝聞言,微微有些噘嘴,道:「到了這裡,哥哥和小六兒就急著去親兵營耍子去了,他說不能帶我去那裡。哥哥那般喜歡,那裡一定好頑……」

賈環笑道:「那裡可不好頑,都是些叔伯在那練武,有的還不穿衣服,臭烘烘的!」

巧姐兒笑道:「三叔,蒼兒哥哥不洗澡,也臭烘烘的。」

賈環哈哈一笑,對兩人道:「這是你們芸大哥。」

賈芝和巧姐兒忙像模像樣的給賈芸屈膝行了一禮,一起念道:「芸大哥好。」

賈芸慌得什麼似得,要掏袖兜荷包尋摸點禮。

賈環笑道:「好了,都是自家骨肉,哪有那麼些虛禮,下回補上就是……

走,去給老祖宗和老爺請安。

因為今年是你爹的十五年忌辰,你娘說什麼也要在都中給你爹過完清明再過來。

不過我已經安排好了人,等時間一到,就送五嫂過來,讓你一家團圓。

賈荇他娘正好和你娘作伴。

對了,荇哥兒如今還在太平府(馬鞍山)麼?」

「是,三叔。

不過賈荇上個月才從徐州回來。

徐州那邊又發現了一座大煤礦,總算解了賈荇的燃眉之急。

如今江南各處工廠作坊不斷擴大,對鋼鐵的需求簡直就是無底洞。

鐵不怕,有那樣大一個鐵礦,再采一百年都不怕。

可是江南少煤,徐州出了煤,真真讓賈荇樂的跳了起來。

如今正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回!

說這回一定要讓那些逼著他要鐵要鋼的人都閉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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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 其心可誅

「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舟靠岸金陵碼頭,兩江代總督葛榮率領江蘇代巡撫趙程,代布政使李蒙,兩江總兵河海,並諸多代知府、代縣令,迎接隆正帝聖駕。

只是……

氣氛顯然敬畏多於歡喜。

甚至,百官臉上,隱隱有驚恐不安的神色。

大株連之下,人人自危,朝不保夕。

最恐怖的,是一人犯難,闔族牽連。

這種大恐怖環境下,也沒人能歡喜的起來……

看著一張張戰戰兢兢的臉色,隆正帝端居龍攆上,細眸眯起,淡漠道:「平身吧。」

葛榮、趙程、李蒙等人謝恩之後,站起身來,一個個面色肅穆緊張。

他們多是臨時從外省調派而來,葛榮原本是吏部侍郎,張廷玉心腹之臣,卻也是三年前臨時提拔起來的。

因為原本的吏部尚書、吏部侍郎,都被賈環殺了個精絕。

身為當年在場之人,對於當年事從未或忘。

然而越是瞭解那年發生的事,如今越是驚恐。

好些人都以為如今的抄家流放,只是流放黑遼。

葛榮卻以為,未必有那樣好過。

說不得,就是拉到黑遼滿門殺絕。

當年連滿朝朱紫都能下的了手,大半宗室諸王都被斬盡殺絕,更何況現在這些人?

越是如此想,心裡越是驚恐不寧。

一滴滴冷汗,在這三月天裡,緩緩流下。

「呵呵……」

賈環策馬立於御輦之外,笑道:「諸位大人不要驚憂,太上皇不喜的是,三番五次下旨交代,不許百官來迎,耽誤了公事。

結果你們還是擺出這種大動靜……

算了,不為難你們。

這次太上皇南巡,不理公務朝政,只為散心榮養。

諸位如今拜也拜過了,都散了吧。

如今情況特殊,不好怠慢了政務。」

眾人聞言,見隆正帝並未反對,葛榮心裡海鬆了口氣,便躬身道:「謹遵王爺鈞旨。」

說罷,轉頭對近百江蘇官員道:「太上皇心繫百姓,皇恩浩蕩,准諸臣功免去隨駕朝拜之禮。

諸位當銘記聖心,歸去後好生勤於公務,不可怠慢。」

「下臣不敢。」

近百官員恨不得立刻就飛走,遠離這對人間最恐怖的帝王和王爺。

聽到此言後,心裡歡欣雀躍。

最後在賈環揮揮手中,一個個步履加快的遠去……

「賈小子,這不是常法!」

一直沒露面的李光地,撩起了車簾,看著賈環,面色肅穆,眼神凝重,道:「強權不可恃,暴政必難久。」

隆正帝聞言,瞥了李光地一眼,沒有出聲。

賈環則打了個哈哈,笑道:「老爺子說笑了,哪裡有什麼強權暴政?

有也是張廷玉的事……

如今大秦大半官員都出自他門下,是他的門生。

政令順暢,中外一心。

若是再有差池,就是他張衡臣的問題了。

陛下和小子,卻不會再理會那些瑣事。」

隆正帝淡淡道:「此言有理。」

三人這番交談,落入葛榮、趙程、李蒙三人耳中,簡直猶如天籟!

他們不是蠢人,哪裡聽不出這番話便是一個宣示……

大規模的清洗,就要終止了。

……

連葛榮等人都一併打發走後,賈環對隆正帝笑道:「陛下,咱們去慈園?

臣不是誇口,那慈園本就以玄武湖為內湖,以紫金山為後山,又經臣拾掇了二年,那叫一個舒坦!

和慈園比,您那大明宮就一寒酸!」

隆正帝瞪了賈環一眼後,卻道:「其她人先去行在,賈環,帶路去工廠作坊。

朕要看一看,你到底搗鼓的什麼名堂。

你這樣的德性,居然能弄出這般動靜來,也是奇了。」

賈環聞言差點氣厥,卻還是讓人護送皇太后並諸位嬪妃,還有賈家諸人,前往慈園。

他則帶人護著隆正帝的皇輦,前往了沿江兩岸的作坊處。

賈環知道,不讓隆正帝第一時間目睹這世道的變化,他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穩……

根本不用近前,遠遠就能看到高高的煙囪,不斷吞吐著白煙,然後消散在天際間。

官道上,來來往往載滿商貨的車輛,川流不息。

人聲鼎沸。

待龍舟上的車馬皇輿都下了船,入了金陵城後,城外碼頭上的戒嚴散去,幾乎一瞬間,無數車馬騾轎湧入碼頭。

數不清的苦力牙行出現,江面上則是千帆林立,皆是貨船。

在官道上,回首看到這一幕,不論是隆正帝還是李光地,都感慨非常。

尤其是李光地,他是做過地方主官的,焉能不知百姓曾經是什麼樣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悠然自得,便是盛世。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這般繁華地,可頂多是幾家百年老店,旺鋪。

才能見如此忙碌之景。

然而眼前,卻是人山人海,人人忙碌啊!

隆正帝和李光地都抽了抽嘴角,對這一幕,震撼中帶著一分麻木……

隊伍順著官道,一直往南走了數里地後,停在了一座大門前。

說是大門,實則與當世的大門皆不同。

因為不封頂。

只有兩邊砌著兩道門垛,中間大門也只是用鐵管紮成鐵柵欄般。

其中一道門垛上,有一木匾,書刻著「大秦銀行第一白糖廠」九個大字。

門前,站著一個年輕人,衣著樸素但頗為體面。

滿面笑容,形容幹練。

「草民賈芸,叩見太上皇萬歲,拜見王爺,拜見老相爺。」

此人正是賈環族侄賈芸,今年不到三十,但周身氣度平和穩重。

「賈環,這就是你那族侄,幫你打理銀行?」

隆正帝看了眼賈芸後,微微頷首,對賈環問道。

賈環笑道:「是,賈芸是三房子弟,自幼家境貧苦,很是吃了不少苦。

為人至孝,頗有擔當,處事圓潤。

他如今掌管著銀行下屬諸多工廠作坊,職責甚重。

芸哥兒,起來吧。」

賈芸聞言,站起身來,依舊滿面笑容的看著眾人。

隆正帝還沒開口,李光地忽然醒悟了什麼一般,挑起白眉道:「賈環,這個大秦銀行第一白糖廠,是何解?

這個工廠作坊,和大秦銀行有什麼相干?」

賈環呵呵笑道:「老相爺,白砂糖的技術,是為賈家所有。

不過我賈家不願一家獨食天下,因此將方子貢獻到銀行,換取了些股份。

如此一來,便是由銀行注資開辦了這些白糖廠。

你可別以為大頭是賈家賺了,那可真是冤枉我了。

大頭都讓陛下的內務府賺去了。

若不是這二三年來,賺到的利潤全都開設分廠,或是在江南鋪設甘蔗農場,只這一項,內務府一年就有數百萬兩銀子的進項。」

隆正帝聞言,滿意點點頭。

他哼哼一笑,道:「內務府的銀子,朕也沒用多少,前年本是要大修宮殿,後來朕得知有個混帳東西修了個園子,花費百萬兩銀子之巨,也就打消了那個念頭。

有這百萬兩銀子,朝廷可以鋪設多少路?修多少座橋?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方是正理。」

賈環訕訕一笑,這方面,他才不和隆正帝比,傻不傻……

李光地在意的卻不是這個,他沉聲道:「如此說來,這沿河那麼多工廠作坊,盡為銀行所有?」

隆正帝聞言,這才回過神來,面色微微一變。

這完全是兩個概念……

銀行若是完全擁有這些工廠作坊,也就掌控了數以萬計,甚至十萬計百萬計的百姓工人。

這個數量,著實有些駭人。

賈環卻搖頭笑道:「這怎麼可能?若是如此,卻不符合銀行建立的初衷。

銀行大量鼓勵手中有技術,也就是方子的百姓人家,建立作坊和工廠。

當然,也歡迎這些人家,以技術入股,銀行以銀子入股,合營工廠。」

「那麼合營作坊,哪個說的算?」

李光地皺眉問道。

賈環道:「由技術方自己決定。」

李光地不信道:「他們還願意交出話事權?」

賈環笑道:「看人怎麼想……交出控股權,也就是話事權,由銀行佔大頭,那麼作坊必然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大肆擴張。

最重要的是,銀行下屬有個技術研發部,收集了整整十八名大匠,還有許多經驗豐富的匠人。

有他們在,就能大幅度的優化技術,提高方子的效率,也就能保證盈利。

如此一來,方子持有人的股份雖然少了,但實際上事業卻做的大了。

若是他願意自己掌權,那也不妨,銀行只管分紅就是。

甚至,銀行還提供貸款,以極低的利錢,貸銀子給有信心的百姓,讓他們去建工坊作坊。

百花齊放才是春的道理,小子還是懂的。

怎能讓銀行一家吃乾喝盡,那吃相就太難看了。」

李光地圖窮匕見道:「那麼,若是鄉紳士紳,也想要這般做,銀行會支持否?」

隆正帝聞言,眉尖輕輕一挑。

賈環打了個哈哈,道:「這個嘛,目前的銀行內部政策,還在討論。

老爺子別急,等討論完後,小子一定告訴您!」

「扯你娘的腿!」

李光地怒罵一句,道:「在老夫面前還打官腔?

老夫打官腔的時候,你爹還在撒尿和泥呢!

我道那些士紳們,縱然是瞎子,也不該看不到這等變化。

他們就算和你有仇,可和銀子沒仇,怎會不參與進來!

現在老夫明白了,你壓根兒就沒想過讓那些人進來,你用這勞什子銀行,將他們都排除在外。

他們就算做,可方子沒你們的好,也會很快被你們擠垮!

你從一開始,就盤算好了,要將那些人,全部流放了!

還道他們不願學……

其心可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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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不遠矣

自洛陽城出來,已有十日了……

龍船從渭水,改至黃河。

又從黃河,改至運河,最後,行入了滾滾長江。

至此,便至江南。

三月中,塞外依舊是冰天雪地,關中尚且只有一層濛濛的綠意,而江南,卻已是滿目青翠。

十日前,隆正帝在洛陽行在宴請了當地的諸多鄉老百姓,賈蒼也宴請了他的小姐姐桑娘和桑娘的弟弟。

其她人也都逛遍了洛陽古蹟,開了眼界,頑了個痛快!

這個時代,內眷能在外面隨心所欲的盡興游頑,幾乎不可能。

越是深宅大門,規矩越森嚴。

譬如李紈,自幼長在閨中,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待出閣後,又常年深居賈家內宅,同樣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多咱有機會見識外面的世界?

縱然是巾幗不讓鬚眉的王熙鳳,除卻偶爾有大事要做,同樣也出不得門。

如今托太上皇南巡之福,整個洛陽城,但凡她們想去的地方,通通戒嚴,不許尋常人進出。

也就方便她們逛個痛快了。

其實賈環並不介意她們換成男裝,出去游頑一番。

便如贏杏兒當年那般。

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贏杏兒那種藐視天下的氣魄。

在贏杏兒眼中,天下男人,或者說,天下萬民,都只是臣民。

被人看去了,就當他們在敬仰皇威。

林黛玉等人卻沒這個氣魄。

不管怎麼說,洛陽城裡的三日,眾人都逛了個新鮮。

只可惜,只逛了三天。

自洛陽城登船後,沿途也路過許多名城。

如,開封。

但是大船並未停泊。

這一行,便是十日。

……

「啊!嗚!」

「啊!嗚!」

賈家樓船三層甲板上,小賈芝和巧姐兒兩人趴在欄杆處,探著頭往下看,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二層甲板上,兩個小男孩正紮著馬步,像模像樣的練拳。

因為其中一個不能吐出正常的發音,譬如「嘿,哈」。

另一個極懂事,便與他一起發著「啊,嗚」的音。

在兩個小男孩一旁,還有一個差不多大的男孩兒,明顯瘦許多,渾身沒勁的靠在欄杆處,站不是站相,坐不是坐相,打著哈欠。

不過卻沒人理他。

三層甲板內裡些,賈家諸人都坐在軟椅上,或喝茶閒話,或看江景,或讀書,或下棋,或作畫。

數名身著紅綠紗衣的婢女,如貓兒一般輕輕穿梭著,備著水果點心,也有人在支起遮陽傘。

賈探春正與賈賈迎春下棋,她筆力強盛,書法精湛,倒是圍棋上的天賦平平。

賈迎春旁的上面都不出彩,讀書作詩聯對,樣樣不精,唯獨在趕圍棋上,有幾分天賦,下的有模有樣。

再吃掉賈探春一個子,圍了對方的大龍後,賈迎春抿嘴一笑,看著賈探春。

賈探春挑了挑眉尖,也是啞然失笑,道:「竟又輸了,真是討厭的很……

唉,前幾日在洛陽城逛的時候,抽空還贏了一局。

如今又悶在家裡了,果然又輸了。」

一旁李紈正在做針線女紅,笑道:「三妹妹這是逛上癮了?」

因為船上有專門的廚娘,也不用人照看,因此連王熙鳳都得閒的很,坐在一旁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江景兒,得空和一旁的林黛玉逗一句嘴,這會兒聽到這邊的話,轉過頭來插嘴道:「這可不得了,日後三丫頭是要做親王妃的,管著那麼大一座****府,連睡覺的功夫都少,哪有機會去外面逛?」

聽出她在調笑,賈探春瞪眼道:「你還有臉子說?

本是該你當的家,卻撂挑子給我和大嫂子,自己跑去江南快活。

這會兒倒來笑話我?」

王熙鳳聞言,又好氣又好笑,道:「真真是一朵帶刺的花兒!卻也得講點道理才是!

論長,上面有大嫂子在。

論賢,老太太那裡見天誇她的三孫女有能為,是孫女輩裡拔尖兒的。

怎麼就非把擔子壓在我這個苦命人身上?

老天爺,可沒處伸冤了!」

賈探春氣笑道:「你少興!盡胡攪蠻纏!

論起來,你是榮國府的正經誥命太太,你不當家,哪個當家?」

王熙鳳聞言一滯,心裡轉了個圈兒後,面上浮起了淒苦之色,道:「好妹妹,你瞧瞧,我還算是榮國府的誥命太太嗎?

你那好哥哥,怕是巴不得我這個王家人早早死了……」

「真真該死!又來這套!!」

賈探春氣惱道:「一次兩次我們還上當,你回回說不過都來這套,誆得我們來哄你!

這回再不饒你!」

說罷,要起來揪打王熙鳳。

王熙鳳見露了相,忙跳起來繞著小圓幾躲避起來,道:「快別追了,好妹妹,我錯還不成?你追我不相干,萬一我摔倒了碰到哪一個,那可是罪過喲!」

說著,王熙鳳隨手一筆,就是壯觀的一圈孕婦……

賈探春聞言,氣的不行,道:「真真是沒法子了,怎地這般潑皮?」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王熙鳳高聲笑道:「想出去逛,你急什麼?

聽環哥兒說,最多今天下午,船就能靠岸了。

洛陽名頭大的驚人,卻都是唬人的!

什麼十三朝古都,還沒江南一個縣城繁華。

等到了金陵,還有姑蘇揚州,你們再去逛逛看看,那才是世上有名的富貴鄉,繁華地!

三丫頭你好好去見見世面!」

賈探春恨得咬牙,道:「不過比我早二年出來轉轉,瞧把你興的!

字也不識一筐,你轉也是瞎轉!」

「噗!」

旁邊觀戰的諸女聞言,紛紛噴笑出聲。

王熙鳳什麼都好,就是不識多少字。

當年掌家厲害時,罵人都是動輒「野牛攮的」……

勁爆之極!

被人當面揭了短,王熙鳳氣個半死,卻真真不敢再招惹三丫頭賈探春了。

這朵帶刺的玫瑰,是一點面子都不讓她,亦是潑辣的緊。

王熙鳳最是圓滑,她嬌聲笑道:「你懂什麼?當年我爹娘見我如此聰慧伶俐,心想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若是再讓我讀書,聰慧太過,不是好事,因此才沒讓我念。

否則,我家裡又不是苦哈哈,難道還讀不起書?」

這話,竟讓賈探春都無言以對……

王熙鳳見之得意之極,正想高聲笑言幾句,忽地,從江面上傳來一陣陣哭泣聲。

眾人聞之,皆面色一變,看了過去……

……

「賈小子,這些都是你造的孽啊!」

大龍舟上,李光地顫巍巍的站著,遙遙看著相隔數十丈外那座緩緩相對而過的舟船上,哭聲陣陣,嘆息道。

那艘船能夠從龍舟邊劃過,自然提前報備過了,因此船上都知道這艘船是做什麼去的。

實際上,這三五日來,這樣的船,遠不止一艘……

從洛陽而出,之所以連續十日都不曾靠岸一回,這就是原因。

如今江南大地上,滿是抄家拿人聲。

處處是哀鳴。

賈環面色卻漠然之極,淡淡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一路哭,何如天下哭。

再者,我又沒殺他們,不過是讓他們從今而後,自食其力。

只如此,其實都便宜了他們。

那些士紳們,挖著朝廷的根基,吸著百姓們的血汗而生。

富庶受用了不知幾輩子了,如今只是平平安安的換個地方去勞作,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哭什麼?

讀幾年書,考個功名,就能富貴一門。

靠這樣的人治天下,前朝不亡都沒天理。

哼!」

李光地顫聲道:「好!老夫豁出去了,也要再咬牙多活幾年。

老夫倒要看看,清空了我儒教門人,你忠義王靠什麼人來治國!」

賈環哈哈大笑道:「老爺子,可不是我賈環要靠哪個來治國,而是百姓們,需要什麼樣的官,來治國。

至少,這個官得懂百姓們在做什麼,更要懂得怎樣幫助百姓們更好的安居樂業,變得富庶豐足。

否則,百姓們憑什麼要奉養父母官?

難道是為了讓他們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嗎?」

「行了,愈說愈不知道敬老……」

見李光地如風中殘燭般打起了擺子,一直負手而立於前的隆正帝回頭瞪了賈環一眼後,道:「老相國的思量,並不是沒有道理。

百姓雖然醇厚,但畢竟見識淺薄,未免短智。

讀書人熟讀史書經義,可與古人學修國。」

賈環笑道:「所以臣才留下了一批官兒,讓他們繼續主政。

至於其他的,再等等吧,有的是功夫……

哎呀,老爺子,您別只顧著心疼這些倒霉蛋。

不過是受幾年苦,又不殺他們。

只要踏實勞作,用不了兩年,他們就又能過上吃的飽穿的暖的好日子。

哪裡就這般傷感?

我跟您說,看這些沒用,也沒必要。

您不如準備準備,等到了金陵,讓人抬著您去看看百姓們的變化。

在洛陽還不明顯,可在金陵……

不是小子跟您吹,在金陵,除非是那種混吃等死的懶漢,否則只要願意出力做事的,就沒有一個窮人!」

李光地聞言面色微變,老眼輕覷賈環,道:「賈小子,你可別吹大氣。

金陵雖然自古便是繁華勝地,可有富就有貧。

這世上還有沒有窮人的地方?

更何況是百萬人的天下大城。

真當老頭子快死了,就好糊弄?」

隆正帝也回首,看向賈環……

賈環微微揚起嘴角,得意道:「老爺子,您當小子之前三年,真是帶著老婆在江南嬉戲快活不成?

自打小子發現了工商之利後,便將之實踐推展開來。

以大秦銀行為根,在江南四射鋪展。

但核心處,卻始終在這座金陵古城。

不,金陵城的生命活力,不在金陵城內,而是在金陵城外。

就在這條長江沿岸!

說多了沒用,口說無憑……

瞧著瞧著,就快了,很快老爺子您就能見到了……」

滿滿的自信,讓隆正帝、李光地等人,側目而又隱隱期待。

……

群山屏障,大江橫沉。

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得金陵,自古便為東南形勝之地。

名副其實的六朝古都,千百年來,皆是繁榮昌盛之地。

然而,縱然在過去千百年來,金陵為神京帝都最昌榮之時,都比不過今日之盛。

真真叫初次相見的眾人,瞠目結舌!!

「賈環,那些是……」

看著沿江兩岸上,高高林立的煙囪,吞吐著滾滾白煙,恍若走水,隆正帝和李光地都顧不得其他,端著手中的千里眼,邊看邊激動問道。

連董皇后都吃驚不已,也舉著一枚小千里眼,看著道:「瞧起來,怪唬人呢。」

賈環卻得意的笑的合不攏嘴,喚了聲:「蒼兒小六兒……」

倆小毛頭聞聲,蹬蹬蹬跑了過來,賈環從袖兜裡掏出兩枚白紙包裹好的方塊物什,遞給兩個眉開眼笑的小人兒。

兩人當場剝開,就見竟是兩塊雪白的方塊糖。

兩個小傢伙一起長大嘴,然後故意「啊嗚」一聲,將方塊糖填進口中,登時甜的彎起了眼睛。

賈環哈哈笑道:「陛下,老爺子,這種白糖,就是從那些煙囪下的工廠作坊中生產出來的。

您二位喝牛乳時,都喜歡放這種糖,好喝吧?

哈哈!

不止您二位貴人覺得好喝,全天下的百姓都覺得好喝!

瞧見了沒?

沿江那十八家煙囪,正全力開工,日夜不停的生產白糖。

有多少賣多少!

除此之外,瞧南邊那邊……

那裡還有香胰作坊,染織廠,織布廠,煤油工廠,膠鞋工廠,還有……罐頭廠!

所有的工廠作坊,滿負荷運轉,即使一天十二個時辰三班倒,產出的商貨,都始終處在供不應求的狀態。

大秦有億萬百姓啊,這些才有多少……

一個中型的白糖廠,一班四個時辰,就是二百多人。

三班倒,再加上做飯的,洗衣的,清潔的,一天至少需要一千個工。

一共十八家,有大有小,合起來一天需要近兩萬個工。

這兩萬個工後面,就代表著兩萬個家庭,至少大幾十萬人。

這還只是糖廠,再加上其他工廠作坊……

金陵城莫說只有一百多萬人,它就是有兩百萬人,三百萬人,都未必夠用!

除去老人孩子和內宅,只青壯,其實並沒多少……

但是一大家子百姓,只要有兩個人在工廠作坊裡做工,就能保證一家人都能活下去。

有三個人做工,那麼這一家人都能過的很好,吃的飽,穿的暖。

縱然遇到天災之年,卻和工廠不相干。

百姓依舊做事拿錢,朝廷,依舊收稅。

老爺子,您現在該知道,小子為何總是告訴你,天下不一樣了,這世道,已經變了吧……

過去的幾千年來,有過這樣的景像嗎?

您說說,你們儒家那一套,若不學習這些『奇淫巧技』,能跟得上這種變化嗎?」

前面隆正帝身體都微微顫慄著,沒有回頭,死死的端著千里眼看著沿江的一幕幕不可思議之變化。

用千里眼遙望,他甚至能看到工廠裡繁忙的百姓在做工。

那一張張,疲憊卻高興興奮的臉,他怎樣都看不夠……

而李光地卻滿臉的無法想像,看著賈環道:「老夫常年在都中,沒見過這些變化也就罷了。

可江南的士紳,難道看不到眼皮底下這些東西,他們都無動於衷?

他們就沒想過,也跟你學著做這些事,於民有利,於己有利,於國有利?」

賈環冷笑一聲,道:「那些人一個個都清高的很,又怎會屈尊降貴來學這些奇淫巧技?

他們滿心仇視一切工廠作坊,因為大量的招工,使得他們祖輩幾代人攢下的田地,連佃戶都招不到了。

阻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這種深仇大恨下,他們只會視這些工廠作坊為奸邪之物,還會『自甘下賤』做這些?

不過老爺子你也不用萬念俱灰,等我將他們那一幅幅清高德性給敲爛了敲碎了,他們也就變聰明了。

不然,就只能眼看著當初瞧不起的匠人、草民,一個個過的比他們還富貴體面,他們如何能接受得了?

窮則變嘛……

等他們沒了那副清高,放下身段開始學習工法和經濟之道後,便是你們儒家重生之時。

若能以忠孝仁義之心,行富民強國之法……

天下可大治!

老爺子,這些年您助小子良多。

賈環一生行事,獨重情義二字,又怎會忘恩負義,欺負您老?!

呵呵,您就放心的看著吧。

大秦之盛世,就在後面呢,已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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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又贏了……

「因為我不準!」

這五個字,讓贏杏兒怔怔的看著賈環,心中震動非常。

這是,何等的霸道,又是何等的自負……

贏杏兒早就知道賈環霸道自負,但從前,賈環的霸道自負,多體現在他的爭強鬥勇,和戰場廝殺上。

從未出現在政壇上啊……

「你不用多想,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只簡單的靠軍隊,靠金銀,靠聖眷才有把握。

至於我靠什麼,下江南的日子裡,杏兒你可以去下面走一走,看一看。

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根本不用我多嘴,一看就能明白。」

賈環撫平贏杏兒蹙起的修眉,柔聲笑道。

贏杏兒聞言,輕輕呼出了口氣,看著賈環道:「我相信你,必有十全的把握。只是……」

贏杏兒面上,忽地有了分羞赧……

要知道,連當初洞房花燭夜時,贏杏兒都沒露出過這等神色。

賈環多善解人意,笑道:「可是想保幾個人?」

贏杏兒被揭破後,反倒不忸怩了,看著賈環點點道:「有幾個人,著實捨不得捨棄,都有無雙國士之資。

並不比李光地張廷玉差多少……」

賈環聞言笑了笑,道:「你看這樣行不行,你把需要重用的人,給我一份名單。

等他們去了黑遼之後……

哈哈!別惱別惱!」

見贏杏兒聽說還是要發配黑遼,眉頭登時豎了起來,賈環忙笑哄道:「你急什麼?」

贏杏兒眉尖一挑,道:「總要留一批人手下來,給你們做事吧?我卻不知,我的人比別人的差在哪裡!」

賈環「嘖」了聲,道:「這你就不懂了吧?

如今留下來的這批,都是一群應聲蟲罷了。

注定,只能當幾年的過度角色。

你難道想讓你的人當這種角色?」

贏杏兒卻不好糊弄,道:「你之前不是說,被掃進去的人,再無起復的可能了嗎?」

賈環笑道:「既然是你的人,自得另說啊。

當然,還要看他們被改造的情況……

一年的功夫,如果他們能夠接受並學習作坊工廠模式,等咱們出海的時候,就帶上他們。

在大秦內折騰不算能為,若是能在封國內,折騰的風生水起,做出一番事業,才對得起他們的國士之名。

至於大秦國內的官,真不需要再有什麼經天緯地之才。

按部就班不搗亂,做個應聲蟲太平官就是了。」

見贏杏兒還有些不大滿意,賈環道:「這樣,你將你手中人手的名單給我,我會讓黑遼方面照顧一二的。

至少衣食無憂。

如果他們在工廠作坊裡表現極好,學習極快,提前出來歷練也不是問題。

但過程,一定要有這樣一個過程。

不然你指望他們能放下身段,去學習工廠作坊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是不可能的。」

贏杏兒聞言,緩緩點點頭,道:「你如此推崇工廠作坊,想來必有它難得之處。

待下了江南,我一定多去瞧瞧,看看這些新生物兒中,到底有什麼玄機。」

……

「環兒,你起來了?」

翌日清晨,賈環從林黛玉房中起床,林黛玉杏眼半睜半眯,微微有些腫。

有孕之後,起床氣也重,看著賈環道。

昨夜贏杏兒要籌備好她的手下名單,就大度的讓賈環來林黛玉屋了。

不止是愛屋及烏,在家裡,贏杏兒對生有七竅玲瓏心又心思純淨靈動的林黛玉,好感最佳。

賈環套好衣衫後,俯身在林黛玉唇上吻了吻,笑道:「今兒蒼兒和小六兒要去親兵營裡,第一天,我帶他們去轉轉。

而且他還要做東道,請他的小姐姐,我也得打發人去接他的客人。」

「噗嗤!」

林黛玉聞言,噴笑出聲,那點子起床氣也沒了,側著臻首,伏在鴛鴦錦被上,咯咯笑道:「你這樣的爹,還真是極少見哩。」

賈環笑道:「孩子嘛,自尊心從小要豎起,也要培養他說話算話的習慣。

再者,也鼓勵他多交朋友……

日後咱們一雙孩兒,亦當如此。」

林黛玉聞言,星點般的明眸,登時浮起一層霧氣,看著賈環道:「環兒,你要做個好爹爹……」

賈環燦然一笑,俯身用額頭頂了頂林黛玉的額前,道:「我不僅要做個好爹爹,還會做個好相公。」

說罷,又親了親林黛玉櫻桃般潤澤的紅唇。

這時,紫鵑從外面進來,端著一個銅盆,上耷著一條巾帕。

進來後見賈環又在膩乎林黛玉,沒好氣笑道:「可不敢胡來呢!姑娘現在是三身子……

也沒見你這樣的,好似一輩子膩乎不夠。

多咱見,多咱都沒做好事!」

賈環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道:「那是自然!我要膩乎林姐姐到兩百歲,頭髮白了,牙齒掉光了,一樣膩乎!」

紫鵑聞言,只想了想那個畫面,就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將銅盆放在架子上,道:「行,膩到八百歲最好!

快來洗臉吧,服侍完你這大老爺,還要服侍姑娘起床走步呢!

可不敢耽擱了……」

這是幼娘安排的,是為了生產時孕婦有力氣,賈環也知道。

他看了眼同樣大著肚子的紫鵑,道:「我和林姐姐說你多少回了,如今你也是雙身子的人,哪裡就還用你親自做這些?

雪雁呢?」

林黛玉連連點頭,附和道:「就是,外人不知道的,還不定猜著我怎麼虐待你哩!」

紫鵑搖頭道:「那些丫頭哪裡知道姑娘的習慣?姑娘漱口要用正溫的水,燙一點涼一點都不好,不然嗓子不受用,牙也酸。

洗臉要稍微涼一點的水,早飯裡也多有講究……

這般多規矩,我哪裡放心讓旁人來做?

她是三身子的人,可不敢有一點閃失……」

……

「爹爹!」

「啊啊……」

賈環從林黛玉西廂出來,就看到賈蒼和小六兒倆已經在庭院裡玩耍了。

眼見他出來,一起歡喜的跑了過來。

他抬頭看了眼天……

才濛濛亮……

賈環好笑道:「你們多咱出來的?」

賈蒼嘿嘿咧嘴笑道:「剛出來一會兒。」

賈環又看了看賈蒼的打扮,一身緊身短打的武裝,連一雙小腿都被細布捆住了褲腳,幹練的很。

小六兒贏福也一般打扮,樂呵呵的看著賈環笑。

賈環笑問道:「這是哪個給你們穿的?」

賈蒼不好意思笑道:「是吉祥姐……」

賈環哈哈笑道:「我猜也是她!你娘沒這麼不靠譜!」

賈蒼和小六兒一起咯咯笑了起來。

賈環一手抓著一個腦瓜兒,道:「走,咱們去找你韓大伯去!」

說著,帶著兩個小兒往虎賁營方向走去。

……

「環哥兒,你這是……」

韓大正在行在演武場,和幾名家將打熬筋骨。

他突破七品沒多久,正是穩固根基時。

不遠處,兵卒們三三兩兩的從營房出來,準備出操。

見賈環帶著賈蒼和六皇子贏福來,韓大納悶問道。

都多久了,再沒見過賈環晨練過。

過了武宗,晨練其實也就沒必要了。

因為這個境界,更重意境。

儘管賈環什麼意境也沒有,也可以理所應當的逃課……

賈環對韓大笑道:「從今往後,這倆小子多在演武場上頑耍,少在內宅裡混了。

蒼兒這小子,年紀一點子大,已經學會認小姐姐了,還帶著小六兒一起。

這就有點太早了,所以我讓他來軍營,多沾染些陽剛之氣。」

韓大聞言,目瞪口呆的看著羞赧的賈蒼,忽地仰頭大笑起來,笑了好久,才對賈環道:「真像你當年!」

又道:「你放心吧,不會讓他們出事的,也不會特別照顧他們。

讓他們在演武場裡摸爬滾打耍子去吧。」

賈環笑道:「就是這個意思,在內宅不管去哪裡,身後都跟著七八個嬤嬤丫鬟,沒必要。

就讓他們在這頑,吃飯的時候和你們一起吃。

晚上讓他們自己回去。」

韓大笑道:「也好。」

賈蒼卻有些急了,對賈環道:「爹爹,今天兒子還要做東道,宴請桑娘姐姐和她弟弟哩!」

小六兒贏福也著急的連連點頭。

賈環沒好氣道:「知道,一會兒爹就派人去請她們,中午吃飯前準到。

今兒就破個例,往後就不行了。

記下了?」

賈蒼和小六兒聞言,今天還是能宴請小姐姐的,登時又都咧嘴笑了起來,一起重重點點頭。

……

神京,皇城,大明宮。

紫宸書房。

嘉德皇帝贏晝,毫無形象的趴在御案上呼呼大睡。

贏祥、張廷玉、胡煒、陳西樵等人,卻個個面色凝重肅穆,一雙雙眼睛上都泛著血絲。

張廷玉執筆的手,甚至都在微微顫抖。

長長的摺紙上,那一個個被打了紅叉的名字,如同一個活生生的人一般,在摺紙上向他咆哮喊冤。

那一個個鮮豔的紅叉,如枷鎖和鎖鏈一般,捆在那些曾經名動天下的儒門弟子脖頸之上。

恥辱!

大劫!

數千年,前所未有之大劫!

賈環,這是要生生挖掘斷儒門根基啊!

「衡臣……」

眼見張廷玉氣息不穩,面容隱隱猙獰,執筆之手劇烈顫抖,贏祥嘆息了聲,勸道:「你也不要太過激動,這事並非賈環一人能定的。

太上皇和李光地老相爺都已首肯,這說明,事情的確到了不能疏忽的地步。

若無確切的人證物證,太上皇和李相爺怎會允許掀起這般大的株連風浪?

可見,江南那些人,的確做的太不像了。

讓太上皇和李光地都忍無可忍。

弒君謀逆,罪無可赦!」

張廷玉聞言,目光痛苦之極,緩緩的閉上了眼。

如今,連總理親王贏祥都推卻了。

賈環,又贏了……

只是……

「王爺,若真如此大肆株連,天下,還剩下幾個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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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因為我不準!

「環哥兒,你是說江南士紳謀逆弒君?」

賈母驚駭問道,手裡原本緊抓著的信,卻如同燙手山芋一般,一把丟了出去,再不見之前的驚喜……

作為執掌賈家多年,保全賈家多年的國公太夫人,賈母若是個好管閒事的心思,賈家早不存矣。

莫說只是些幾十年沒聯絡過的舊交,就是賈族中人,非榮寧二府嫡脈近支,都不會被她放在心裡。

她只是個老嫗,沒那麼大的能為,去庇佑那麼多人。

見賈母如此,賈環笑了笑,道:「咱們家建了那麼多廠子作坊,百姓們發現去廠子作坊裡做工,賺的銀子遠比給鄉紳地主們做佃戶賺的多,日子好過了,自然不會再去種地,給鄉紳們做牛做馬。

如此一來,那些以萬畝良田為基業的鄉紳們,沒了勞力,荒蕪了田地,自然急了眼。

狗急跳牆之下,就想要除去太上皇和孫兒。

只可惜,這種貨色,焉能媲美張良?

張良尚且失手,更何況他們?

孫兒隨手除去後,接下來便要清算後賬。

總不能被他們算計暗殺一回,當什麼都沒發生吧?

這些人本想殺陛下和孫兒,殺之不能,如今算盤倒是打的好,又想托庇於老祖宗等家人手下。

真真是小覷我家啊,殊為可恨。

呵呵。」

「這起子混帳東西!」

賈母聞言,勃然大怒,一把將桌上的信都灑落在地,面帶薄煞道:「他們焉敢如此?欺人太甚!」

林黛玉等人也紛紛丟了手中的信。

這和以前完全是兩回事……

那些人,竟然想殺賈環,殺之不得,又來求情,把她們當成什麼了?

蠢婦嗎?

真真讓人生氣。

賈環卻笑道:「老祖宗,和這些人生氣多不值當!

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家族,多有一些臭毛病。

自視甚高,總以為滿天下唯他們是聰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

殊不知,在咱們眼裡,那些人不過是一群跳樑小丑罷了。

為他們生氣,根本不值當!

不信您問我爹和蘭兒,是不是都有同年寫信來求救?

舊交拉扯一堆不說,還滿口仁義道德,得饒人處且饒人……

關中離洛陽幾百里地,快腳遞連夜不休的跑馬,也要跑一夜。

難道就是為了敘舊,為我家仁義之名著想?

呵呵,可笑之極。」

賈母聞言,看向下面,果不其然,賈政和賈蘭都是一臉為難之色。

賈母登時撂下臉子來,她可以為了家人跟賈環求情,但那也是因為王夫人、賈寶玉、賈璉當初並沒有謀殺賈環。

若不然,她也不會輕易讓賈環放過。

可放過賈璉等人,是為了家和萬事興。

外面那起子自以為是的小人,又算什麼阿物兒?

賈母沉聲對賈政道:「你致仕多年了,受用了這麼些年清福,要明白是靠哪般來的。」

到底兒媳婦孫媳婦跟前不好多說賈政,就又對賈蘭道:「你在族裡算是不錯的,有出息的了,可你要記得,你這些是怎麼來的。

族學裡原本不過是讓代儒公做夫子,是你三叔特意請來了翰林,來教你們讀書,還專門給你開了小灶,讓你同當朝宰相做學生。

若不是看在你三叔的面上,你當人家會要你?

這會兒子要是犯了糊塗,胳膊肘往外拐,我可是不依的。」

賈蘭聞言,忙跪下道:「太祖宗,重孫兒豈敢親疏不分?

再者,這二三年來,重孫兒受三叔命,隨芸二哥四處遊歷觀看,行萬里路,漲了許多見識,也明白了許多道理。

三叔做的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聖人偉業。

比王安石、張居正變法之路更廣闊。

重孫兒親眼所見,各地百姓們的生活,因為三叔所建之工廠作坊,大為改善。

最為可貴者,在工廠作坊勞作的百姓,縱然遇到天災之年,竟也絲毫不影響!!

無論旱澇,皆有收穫。

此實乃數千年未有之善政也!

縱觀史書前賢,也無此類。

重孫兒唯有敬佩至五體投地,只盼能為三叔效犬馬之勞,縱然牽馬墜蹬,亦與有榮焉!

他日,必將隨三叔之偉業,而青史留名。

又焉有拖三叔後腿的道理!

敢謀害三叔者,非但吾賈家之仇寇,亦為國之大賊也!

重孫兒焉能與他們善罷甘休!!」

賈環見賈母等人面面相覷,被慷慨激昂的賈蘭給鎮住了,便呵呵笑道:「老祖宗,瞧見了沒?

當初孫兒讓蘭兒隨著芸哥兒他們四處遊歷,歷練歷練。

您和大嫂子唬的什麼似得,只是不讓。

如今再看看,是不是比當初那讀書讀迂了的傻小子,成長了許多?」

賈政老懷甚慰,捋鬚道:「蘭兒當為吾家千里駒也!」

賈母這才笑道:「的確是大有長進,出息多了!」

李紈俏臉激動的泛紅,杏眼微微濕潤的看著賈環,道:「環兄弟,蘭哥兒還小,你多教導他……」

賈環沖李紈點點頭,笑了笑,然後看向賈蘭,道:「你有什麼想法?」

賈蘭猶豫了下,道:「三叔,侄兒以為,剛一開始,忌眼高手低,所以侄兒想先從低處做起。

至於該怎麼做,侄兒還沒頭緒,請三叔指點。」

賈環笑道:「先下去管一個作坊吧,若是憑你自己的能為,能將這個作坊做大做強,再有重用。」

賈蘭還沒開口,賈母就有些不樂意道:「我聽說賈芸都是大總管級的人物兒了,手下管著不知多少財力和人手,都是你侄兒,蘭兒還是親的,你就給他個小作坊?」

賈環哈哈笑道:「老祖宗,兩回事。

芸兒自幼艱難,飽嘗世事之苦,行事圓潤有手段。

孫兒起家時,他就在手下磨礪了。

如此算下來,也磨礪了十來年。

無論眼界還是能為,都打磨的極出色,所以能當大任。

蘭兒自幼長在蜜罐子裡,讀的是聖賢書,對經濟之道根本不通。

所以,孫兒先給他一個作坊,讓他去邊學習邊管理。

當然,會給他安排一個好先生。

等他學出來了,也磨好性子了,孫兒自還有更大的事業交他去做。」

賈母聞言,這才轉嗔為喜,道:「如此還像話……」

賈政卻不大樂意,道:「商賈之道,到底為小道。

蘭兒經學天賦頗佳,不舉業科道,著實可惜。」

賈環笑了笑,道:「爹,若是科舉為大道,你手裡那些人還用的著派加急信來求你?

等著吧,過了今年,實務才是大道。

蘭兒能有下去實幹的心思,算是極聰明的了。

先行這一步,日後步步為先。

即使到了海外,亦大有用武之地。」

賈蘭重重點點頭,應道:「是,三叔!」

賈政聞言,知道說服不了,只能作罷。

不過,又覺得手中的書信沉甸甸的,雖明知說出來不討人喜,還是忍不住道:「環哥兒,為何連都中的官兒們,都心驚膽顫,似朝不保夕?

莫不是連他們都牽連在內?」

賈環淡淡道:「牽連不牽連在內,我說的不算,證據證人說的算。」

這話連賈政這種夫子都哄不過,真要想大肆株連,證據證人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他再問道:「被牽連的人,會怎樣?」

賈環道:「不會怎樣,殺不了幾個。除了首惡外,其他人不過流放至黑遼,讓他們當百姓去種地罷了。

這個時候,太上皇的意思是,儘量少些殺戮,少生是非,多做實事,讓百姓過好日子。

我也是這個意思……」

這般一說,賈政就信了。

這也的確和賈環一如既往的想法無二。

唯有贏杏兒,面色古怪的看了賈環一眼,卻沒多說什麼。

儘管她收到的信,才是最多的……

賈環不願讓氣氛被破壞,這次出門,終歸是要輕鬆玩樂的。

至於外面那些事……

早在三年前,當初的那一千五城兵馬司銳士營的兵卒,就被全部打散開來,分散到大秦各省、府、縣城,做兵備。

有這些手握地方兵營的底子在,對於某些人來說,天塌地陷的崩天之事,對於賈環而言,其實不過順手為之罷了。

賈環對蛇娘笑道:「蒼兒可跟你說了,他要做個東道,宴請一位今日才認識的小姐姐?」

「噗嗤!」

此言一出,沉悶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林黛玉等人紛紛笑出聲來,一個個沒好氣的白向賈環。

蛇娘看了賈環一眼,道:「說了,他答應了人家,自然要做到。」

賈母等人一邊點頭,一邊嗔怪賈環,道:「環哥兒,你如何不教好?也有你這樣做老子的?」

賈環自己樂的哈哈大笑,道:「其實也沒什麼,蒼兒才幾歲,什麼也不懂……

不過,孫兒是準備,明兒起,讓他去親兵營裡頑耍,不好再在內宅裡瘋了。」

賈母聞言登時變色,道:「他才多大一點,就讓去親兵營?」

親兵營裡是什麼樣的,賈母不知道。

但她知道,當初賈璉到她跟前,求她給賈環說情時,哭的差點沒昏死過去。

那叫一個淒慘,好似賈環的親兵隊伍,和閻羅地獄一般恐怖。

故此賈母有此擔憂。

賈環笑道:「沒事,不相干。又不是讓他們去當親兵訓練,就是在演武場上玩耍……」

說著,又撓了撓腦袋,道:「不去不行啊!這小傢伙就愛跟我學,今兒對那個桑娘好的不得了,把太上皇和皇太后看了差點沒笑死。

都說是孫兒的家學淵源,虎父無犬子……」

「噗嗤!」

眾人聞言,又氣又好笑。

看賈環那副得意模樣,難道這是好話不成?

不過,終究沒人再阻攔賈蒼去親兵營玩耍了。

就像賈環曾經所言,長於婦人手的孩子,終究難有大出息。

「明兒老祖宗們再去逛逛,洛陽古都,好吃的好頑的多的是。

逛夠了,後日一早,咱們再乘船,直接南下。」

……

「平日裡你都不爭,今兒怎麼專門把我提點過來了?」

賈環宅院,後宅正堂,賈環坐在香塌上,輕輕環著贏杏兒微微鼓起的腰腹,一邊摩挲著,一邊笑道。

從賈母院散了後,歸來時,贏杏兒第一次當眾點了賈環的「牌」,帶他回了自己屋子。

這還是頭一次,故而賈環有次調笑。

贏杏兒嘴角彎起,明亮的大眼睛看向賈環,道:「我為何要你一起回來,你當真不知道?」

賈環無奈的扯了扯嘴角,知道**這方面,就別指望贏杏兒了。

實在調不過她……

賈環輕輕撫著贏杏兒的肚子,輕笑道:「可是為了向你求救的那些官兒?」

贏杏兒輕輕一嘆,道:「我真真沒想到,你竟會有此等魄力。

這比你奪下那個位置,更讓人吃驚!

誰能想到,你居然會有這般心思……

你就不怕天下大亂嗎?」

賈環呵呵一笑,道:「誰敢亂,我殺誰。」

聽他說的這般直白霸道,贏杏兒垂了垂眼簾,又抬眼看他,道:「為何這般急?以前不是說,要徐徐圖之,儘量少殺人嗎?」

賈環聞言,伸手將贏杏兒眉角處的一縷青絲撩起,束於耳後,而後單手捧著她的臉,笑道:「我多咱說要大開殺戒了?」

贏杏兒卻沒那麼好騙,道:「都中的消息就和篩子一樣,你把密摺呈了上去,根本沒用兩個時辰,整個神京差點沒燃了起來……

整個河洛之地的士紳望族,被你一網打盡。

猶不罷手,還要求山東巡撫顏錫桐以琅琊王氏為點,全面清查,從嚴從重。

再加上河洛之地除惡未盡,還要繼續往南蔓延清查……

環郎,你這不是在緝拿兇犯,你這是在掀桌子啊!

你要將所有的人,不分敵我,全部得罪盡!

哪怕這個法子,真能富國強民,可日後一旦反彈,你將舉世皆敵!

你就不怕,沒個好下場嗎?

你又不反!!」

這是第一次,贏杏兒用焦慮、擔心還有一絲憤怒的語氣,對賈環說話。

用歷史的眼光來看,用所有的官場經驗來看,賈環的所作所為,都和自殺沒區別。

等到牆倒眾人推的那一天,難道他還指望天家那位「重情重義」的來救他?

這得多天真……

賈環用了些力度,握住贏杏兒的手,眼中滿滿都是自信,他笑道:「杏兒,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智者,遠不及你聰慧。

數次運籌帷幄,結果總是漏洞百出……

多年來,跌跌撞撞走到今日,能有今日成就,幸運佔了許多。

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一點,今日被掃入塵埃的那些人和那些勢力,絕不會在大秦這片土地上,有東山再起,向我復仇的那一天。

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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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wler | 2017-8-31 19:57:20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讓路

從桑娘家出來後,賈環又推著隆正帝在洛陽南城轉了轉,走訪了幾處人家。

除了個別幾家人懶混死的人家外,只要肯出力做事的,生活都在改善中。

如此,隆正帝的心情也愈發好了。

到了傍晚時分,一行微服私訪的貴人們,才折返回行在。

勞累了一天,隆正帝由董皇后服侍著睡下了,賈蒼和小六兒被接去了西苑。

賈環,則被叫去了李光地住處……

今日李家老僕對賈環的態度,明顯惡劣許多。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賈環本還納悶,可在看到李光地那一刻,就明白了……

「老爺子,您這是怎麼了?」

看到一日未見,精氣神好似完全垮掉的李光地,賈環大驚,三兩步上前,關心問道。

李光地面色發青,呼吸有氣無力,有些吃力的抬起眼皮,看向賈環,老眼中遍佈血絲……

他氣虛的哼哼了聲,道:「賈小子,老夫……老夫真真是看錯你了。

你這是……要毀我儒家根基啊!」

賈環「誒」了聲,道:「老爺子這話怎麼說?所謂毀根基者,一焚書,二坑儒。

小子我何曾做過此等暴行?

儒教傳承依舊在,科舉依舊存,頂多讓儒生們再學一些其他實用些的學問。

哪裡叫毀儒家根基嘛!」

李光地側著老眼看賈環,道:「你還想哄老夫?

日後百姓要麼學手藝去做工,要麼學經濟之道去做買賣賺銀子。

誰還學儒家經典?

學之何用?」

「怎麼沒用,學會做人啊!」

賈環笑道:「老相爺您想啊,不管是學手藝,還是學經濟做買賣,都是為了養家餬口,為了賺銀子。

這無可厚非吧?

俗話說,一文錢逼死英雄漢。

沒銀子,家裡人吃什麼喝什麼,有了病怎麼辦?

對不對?

但只顧著賺銀子,也不妥,還要學會做人。

一學孝道,二學愛國,三學忠君。

這些都是你們儒家的拿手好戲!

您瞧,小子心裡明明白白的,陛下心裡也明明白白的,怎麼會毀滅儒家?」

李光地面色晦暗,嘆息道:「賈小子,你這番話,能糊弄的了旁人,卻糊弄不了老夫。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百姓看到學工能做工賺銀子,學經濟之道能做買賣做銀子,誰還會耐心學儒家經典?

再過數十年,儒教在世人心中的地位,便會一降再降。

哪怕是儒生,當了官後,也不得不改習工法,和經濟之道,好做出政績,陞官發財。

儒教式微,已是定局。

再想如之前千百年那樣,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卻是不能。

唉!

不想我李光地,數次助你,竟是養虎為患,斷了我儒教的前程。

日後,縱然我死去,也無顏面見孔孟二聖啊。」

賈環聞言,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來,不理旁邊老僕怒目相對,笑道:「老爺子,您這境界可不行啊!

孔孟二聖,不是一生都在為國富民強,百姓安樂而奮鬥嗎?

他們寫書立傳,教誨子弟,為的難道不是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讓國家強大?

他們想做的事,你們這些徒子徒孫做了幾千年,都沒做到,也沒做好。

你們非但沒讓百姓安居樂業,沒能讓國家富強,還一次又一次的讓天下動亂……

這些再多說沒意思了,小子的意思是,如今我能做到讓大秦的百姓過上好日子,只此一點,符合不符合孔孟先聖的理想?」

李光地聞言,沉默了稍許,方聲音蒼邁嘶啞的道:「你這是……少正卯之法。」

賈環聞言,眉尖一挑,道:「老相國,你這可是在給你們聖人臉上抹黑啊。」

李光地聞言,慘笑一聲,搖頭道:「罷罷罷,你去行你的大道吧。」

賈環見李光地又老朽了許多,心中有些不忍。

畢竟,當初這位老爺子數次相助。

否則,今日的情況,怕決然不同。

他拉過一把小杌子坐下,與李光地面對面,笑道:「老爺子,您怎麼了?

我說了,不會覆滅儒教,就一定不會。

雖然現在腐儒橫行,儒教門徒都是清高自傲,自以為人上人的腦子,可儒教本身是有可取之處的。

您也說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若沒有一門好的學說規範百姓思想,百姓心中就會只有一個利字。

道德不存,禮儀不再,甚至連孝道都淡漠了。

到那時,人還算人嗎?

對不對?

所以,小子只是想把儒教從獨尊的位置上拉下來,但絕不會毀滅它。

不僅不毀滅它,反而會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再發揚光大。

譬如,我就很喜歡那句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小子以為,只有做到這一步,儒家才能光風霽月的萬世長存。

您拋開成見,想想小子說的話,有沒有道理?」

李光地聞言,臉色舒緩了許多,只是依舊皺著眉頭,道:「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株連百萬儒門子弟?」

賈環淡淡道:「因為這百萬人中,腐朽者佔大半。

送其去黑遼,勞作改造。

就譬如烈火練真金!

在最艱苦最艱難的條件下,依舊不放棄自己信仰的,才是真正的大儒。」

「你還會重用他們?」

李光地忙問道。

賈環笑了笑,道:「我會建議陛下建立一個國學鴻儒館,厚遇他們,讓他們繼續窮鑽故紙堆,研究儒家經典,衣食無憂。

他們若想出來做官,就要轉換思想,學著怎樣為百姓謀利益。

但若他們願意妥協,也就堅持不到最後了……」

覺得智商被羞辱了,被賈環戲耍了,李光地老臉都氣白了。

賈環忙笑著安撫道:「您先別急,我實話跟您說。

之所以這樣做,根本原因,就是為了壓一壓當世豪強大族,給底層百姓爭一口緩機。

您想啊,如今是天下這些鄉紳豪強們還沒轉過彎兒來。

他們一心想著這番變革,會讓他們手裡的田地不值錢,損失頗重。

所以才拚命反彈,甚至不惜弒君謀逆……

可等他們轉過彎兒來,不再反對,反而積極融入進來。

雖然小子極不願承認,卻也得認清事實。

這些人才是當世的真正精英階層,他們有銀子,有勢力,還有智慧。

一旦開始大規模的經營工廠作坊,立刻就能從地主化身為資本家……

這絕不是我想看到的,也不是我的初衷。

所以,我才將這些人壓制下去,給最底層的老百姓爭取十年時間,扶持他們先行一步。

其實縱然是我,也只能勉強做到這一步。

等那些殘餘下的士紳們回過神,一定會後來居上。

但到那時,底層百姓們便不會再任其壓榨了。

海外無限天地打開後,出路也就更多了。

還是那句話,儒家並不一定要滅亡,只是要先為已經在底層煎熬了上千年的普通百姓們,讓幾年路。

當然,若是有人執意作死,本王也顧不得老爺子你的面子了。

相比於天下大勢,國朝萬世之氣運,任何人的面子,都無足輕重。」

……

「爹爹回來啦!」

賈環剛入西苑,就見賈蒼和小六兒兩人在庭院裡和小灰猴瘋頑。

小灰猴見賈環進門,三兩下爬上他肩頭坐下。

賈蒼和小六兒也歡喜的迎了上來。

賈環笑呵呵的揉了揉小六兒的腦瓜,然後看著賈蒼,道:「可跟你娘說了?」

賈蒼聞言,有些羞赧的抓了抓後腦,點點頭道:「兒子給娘說了,要請桑娘姐姐到家裡做客。」

賈環笑道:「你娘怎麼說?」

賈蒼咧嘴笑道:「娘答應了,不過其她媽媽們都很笑,我也不知道為啥子哩……」

賈環哈哈一笑,道:「蒼兒,你不是一直想跟你韓大伯去虎賁營裡耍子嗎?明兒起,就帶著小六兒一起去耍耍?」

賈蒼聞言,登時歡喜應道:「好!」

賈環點點頭,也揉了揉他的腦瓜,一抖肩頭,將小灰抖下來,對倆小兒道:「繼續耍子去吧。」

賈蒼和小六兒便笑著去追逐小灰了,賈環進了正堂。

……

「咦,老祖宗,你們這是……」

進了西苑正堂,賈環就覺得今日之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

雖沒什麼壓抑,可卻安靜的出奇。

放眼看去,竟發現自賈母起,好些人手裡都有不少信。

薛姨媽自不必說,連贏杏兒甚至是林黛玉、史湘雲等人手中,都有不少信。

見賈環進來出聲,眾人才回過神來。

賈母神色有些感慨,看著賈環笑道:「也是奇了,自從當年從金陵老家搬至都中,幾十年了,好些沒聯絡過的舊交,竟又寫信來,問咱們何時歸鄉。

不止是我,還有你姨媽,也有好些人給她寫信。

這倒也罷了,咱們就要下江南,有人聽到信兒不足為奇。

可連杏兒她們也有人來信……

你林姐姐的林家族人那邊,也打發了人來……

環哥兒,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賈環自然知道是什麼緣由,他見眾人都看著他,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道:「老祖宗,是這樣……

昨兒個,孫兒奉陛下去少林寺還願。

本來一切都順利,只是不想,在回程時,遇到人效仿張良博浪沙刺秦般,行刺陛下。

本孫兒拿下後,那人招出了幕後主使者,便是江南士紳。」

「什麼?!」

賈母等人聞言,無不駭然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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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一句話

「小姑娘,不要怕,朕……我們不是壞人。」

隆正帝見那小姑娘面色拘謹害怕,微微笑道。

只是他天生一張黑臉,笑的比哭還難看,小姑娘眼淚都快下來了。

董皇后就和藹可親的多,她從後面昭容手中接過一個食盒,取出一盤點心來。

紅紅綠綠的香甜點心,極為誘人。

別說小姑娘,連跑了一天的賈蒼和小六兒都想吃了。

蘇培盛忙從一旁尋了個小矮木桌上,幫董皇后擺好點心盒子,並將那一盤點心放在上面。

董皇后對那小姑娘道:「帶你弟弟吃點吧。」

又對賈蒼和贏福道:「你們倆也吃點?」

賈蒼嘿嘿一笑,謝罷董皇后後,對身旁小女孩道:「小姐姐,你家洗手盆在哪裡?我娘和好幾個媽媽都跟我說,吃東西前要淨手,不然會得惡疾的。

小姐姐你要不要也淨淨手?

可以讓你先洗,我和小六兒後面洗。」

小女孩子聞言,登時紅了臉,不敢再看賈蒼,忙去屋裡取水盆……

看到這一幕,董皇后啼笑皆非的看向賈環,道:「你教的好兒子!」

賈環訕訕一笑,道:「臣忽然發現自己老了,兒子都會泡妞了……」

「噗!」

隆正帝正在賈元春的服侍下喝水,結果聽到這句話,一口茶沒嚥下,全噴了出來。

賈元春顧不得去笑,顫著肩頭給隆正帝擦拭衣裳前襟。

賈環則無辜的看著「橫眉冷對」的董皇后。

只是董皇后雖然豎起了鳳眼,可眸中的笑意,簡直壓抑不住。

「賈環,你真真是個混帳東西!咳咳咳……也有你這般做老子的?」

隆正帝稍微平息了點後,找了個茶盅蓋子向賈環砸去。

其他人這才紛紛笑了出來。

賈蒼有些羞赧的撓撓頭,又咧著嘴看著端了盆水出來的小姑娘傻樂。

還別說,這小家碧玉細細一看,還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小姑娘出來,見賈蒼還盯著她笑,又紅了臉。

總覺得這小屁孩看她的眼神,有點像她爹看她娘的眼神……

好在賈蒼沒真那麼複雜,只是在家耳濡目染下,見慣了他爹看他媽媽們的眼神,這會兒對喜歡的小姐姐現學現賣。

見水來了,就叫來小六兒,等著洗手。

還等小姑娘先洗……

小姑娘卻道:「我已經洗過了,小弟弟你們洗吧。」

賈蒼這才和小六兒一起圍在木盆邊淨了手,然後各人掏出各人的手帕,擦乾淨手。

那小姑娘看了眼賈蒼和小六兒的帕子,面色忽地一黯……

這一幕自然沒逃過眾人的目光,只是多有些不解。

賈蒼都發現了小姑娘的面色不對,因而問道:「小姐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

小姑娘忙搖頭,輕聲細語道。

賈蒼急道:「小姐姐,可是嫌棄我們的手污,髒了你家的木盆?」

小姑娘也急搖頭道:「不是不是,我只是……知道你們都是貴人……」

「貴人?」

賈蒼和小六兒對視一眼,他們自然知道他們的身份,和旁人不同。

可這身份他們也沒法子改變啊……

兩人目光懊惱茫然。

賈環這時呵呵笑道:「小姑娘,貴人又如何?貴人,也不全是壞人嘛。」

小姑娘見大人說話了,這才反應過來,忙低下頭,緩了緩,見旁人似乎都在等她回話,才小聲道:「我爹娘說,貴人,有貴人的活法。和我們不同……

我們遇到貴人,要……要避讓開,不可靠近,更不可親近。」

客觀說,這是在生活中,或許是在經驗教訓中,得到的大道理。

很實用。

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中,門第出身,猶如一道深如天塹的鴻溝,幾乎不可踰越。

縱然以賈環的「悖逆」,他都喊不出人人平等的口號。

莫說這個時代,就是後世,人人平等也只是一個連小學生都不相信的口號罷了……

不過,這不妨礙權貴們用來遮羞……

賈環笑道:「小姑娘莫怕,你爹娘的話,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對的。

但是你今天運氣極好,遇到的是世上最好的貴人,非但不用避開,還得好好親近……

給你弟弟也淨淨手,帶他一起吃吧。

瞧他口水都流出來了……」

小姑娘聞言,趕緊轉頭看向她弟弟,果然,小孩子什麼也不懂,只是巴巴的看著那盤紅綠相間的點頭,站起身,想去吃又害怕,便看向他姐姐……

小姑娘還在害怕,賈蒼則豪氣的多,上前拉過小舅子……哦不,拉過小孩子,帶他淨了手。

就要用自己的錦帕給他擦手,小姑娘忙拿出自己的一條小小的細布帕子,給弟弟擦了手,還謝過賈蒼。

賈蒼不用謝,還帶著小六兒,領著他們姐弟去吃點心,給了小姑娘一個紅花兒的……

隆正帝董皇后等人見之,又嘲笑起賈環來。

真真是家學淵源……

賈環這次真撓頭了,道:「怪道都說不能讓孩子在婦人堆里長大,還真是……

回去後讓蒼兒去親兵隊裡頑吧,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然,日後別成他二大爺那樣了……」

「三弟!」

聽賈環這般說,其他人倒罷,賈寶玉的親姊賈元春卻有些不樂意了,嗔怪了聲:「二伯就二伯,什麼二大爺,難聽死了。」

賈環打了個哈哈,道:「是是是……」

等幾個小孩子吃罷後,隆正帝也打量完這個人家。

房屋破敗,屋內簡陋。

他挑了挑細眉,看著小姑娘,道:「小丫頭,你家大人呢?」

隆正帝威嚴天成,多少衣著朱紫的大員,在他面前都戰戰兢兢,小姑娘哪裡又能受得住這般威嚴,唬的不敢說話。

董皇后忙柔和哄道:「小姑娘不怕,老爺是好人呢。

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道:「我叫桑娘……」

董皇后代隆正帝問道:「桑娘啊,真是個乖巧的好姑娘。

你爹娘做什麼去了?」

名喚桑娘的小姑娘猶豫了下,道:「爹爹去河邊扛活兒,娘……娘去給大戶李家做漿洗了。」

最後一句話,桑娘說的極氣虛,明眼人都知道她說的是謊話。

董皇后執掌後宮,識人無數,怎會看不出,便呵呵笑道:「桑娘啊,長者面前,說謊可不好喲……」

果不其然,桑娘聞言,小臉登時羞愧漲紅,眼淚都快落下。

旁人見之倒罷,小賈蒼居然有些心疼了,眨了眨眼解釋道:「皇……奶奶,小姐姐可能是記差了,不是故意說謊的。」

「噗嗤!」

董皇后真真覺得好笑,瞥了眼無地自容的賈環,呵呵笑道:「蒼兒說的不錯,我想也是這樣呢。」

桑娘見董皇后識破了她的謊話,還不見怪,心裡愈發慚愧,猶豫了下,只好實話實說,道:「娘親……娘親去了東城的洛繡作坊做工去了……」

董皇后聞言一怔,又看了眼賈環,笑道:「這是好事啊,桑娘為何記差了?」

「好事?」

桑娘雖隱隱已經懂事,但到底見識太少,她眼神閃過一抹茫然,道:「可是,大伯娘說,婦人在外面拋頭露面,是不知廉恥的事……」

「這才是真真蠢言呢。」

董皇后鳳眉一豎,冷笑道:「你娘憑自己氣力做事,哪裡就不知廉恥了?

再說,去做繡工,哪裡比去大戶人家做漿洗差了?」

桑娘一腦子漿糊,想不明白,自也回答不上。

賈環笑道:「桑娘,你娘去做繡工後,家裡有什麼改變沒有?」

桑娘看了賈環一眼,小聲道:「爹爹和娘親都出去做事,家裡如今可以十天吃一回肉。

弟弟最愛吃肉了……

以前,家裡只有過年時才吃的起肉。」

這話讓賈環眉開眼笑,對隆正帝道:「老爺,聽見了麼?以前啊,這家是單職工家庭。

就靠一個男人做苦力,養一家子。

可如今是雙職工家庭了,哈哈!

您可別小瞧多出了這一份工錢,這可是憑白多出來的。

有了這份工錢,家人就能活的鬆快的多了!

做繡工,也比做漿洗女僕工錢高的多。」

隆正帝沒有搭理賈環,看了眼桑娘的弟弟,小孩子雖也是一身粗布衣裳,可長的黑胖。

顯然是不缺吃食的。

作為一名最底層的百姓,能活到這個份上,應該算是好的了。

隆正帝暗自點頭……

賈環卻笑道:「老爺,您可別覺得這樣就是極好的了。這才到哪?

等順著孟津碼頭處,再開幾座工坊,桑娘他父親不用再做最簡單的苦力,也去做手藝活兒。

不用二年,他家就能起新宅子,攢下一份家業。

縱然日後有個天災水患,也不相干。

做工的活計,可是旱澇保收!

什麼叫政通人和,什麼叫太平盛世?

臣……我以為,莫過如此。」

「自賣自誇!哼!」

隆正帝嗤之以鼻,但面色卻好看了太多。

雖然這間宅院依舊破敗不堪,桑娘和她弟弟穿的衣裳是粗陋布衣,但是,這一切卻充滿了欣欣向榮的希望。

就好似這春天一般。

一直以來,隆正帝對賈環主張的這一系列變革,其實心裡並沒有十分的底氣。

只是因為賈環一意為之,再加上這三四年來,的確為朝廷收斂了許多銀財稅賦,解了朝廷的大難,他才試著推行。

如今看來,他終於能徹底放心了。

不管什麼法子,只要能讓底層百姓的生活有希望,越過越好,那麼大秦的皇統根基,便只會更加壯大。

自古而今,皇朝少過三百年者。

往往前一百年,是銳意進取盛世之時,奠定了盛世之基。

到了中間百年,則是平穩期。

最後幾十年,則是暗無天日的腐朽衰亡期。

然而,實際上到了皇朝中期,雖亦稱盛世,實則頹敗之意,已經顯露無疑。

太平百年,人口漸多,土地兼併日益嚴重。

朝廷裡,黨爭基本已經開始顯現,軍隊軍紀敗壞,戰力退化嚴重。

底層百姓雖過著太平犬的日子,但出頭之日艱難。

階層固化。

只不過日復一日的熬著日子,難有什麼改變。

一旦遇到天災人.禍,多半便會化身為奴……

這還只是起初,等到百姓們連賣身為奴求活命的機會都沒了,只能化身為流民時……

也就到了皇朝的末期了。

原本,大秦已經幾乎走到了這一步。

好在……

在他和賈環的聯手施為下,不禁穩定了江山,又開疆拓土,掃平外患。

更別出心裁,從海外運回大量米糧,平息了內憂。

將原本已經大規模出現的流民,送去黑遼開邊,開墾出百萬畝良田,收穫頗豐,甚至已經能反哺關中。

再加上前所未有的工商興邦之策,讓百姓們從死水般波瀾無驚的日子,變得欣欣向榮,綻發生機。

這一切,讓隆正帝打心底感到喜悅。

他看了眼樂呵呵的賈環,道:「李光地那邊的事,你怎麼辦?

真要是有干礙,就由我去同他說。

為了江山大局,縱然是他,也不能阻絆。」

最後一句話,說的有些淡漠。

讓董皇后、賈元春和蘇培盛等明白人,都變了臉色。

賈環卻笑了笑,道:「老爺,倒不是完全遷就他。

說到底,不可能將士林一網打盡。

總還要留下些做事的。

有那位老爺子在,剩下那些人的反彈,反而容易控制些。

這場行動展開後,剩下的那些人,縱然心裡再不甘,也不敢再輕易翻浪了。

他們頂多會蟄伏起來,以圖後事。

只是,他們怕不知道,相比於滾滾大勢而言,他們那些小算計,又能算得了什麼?

難道,他們還能再將百姓趕回去,重新過那種靠天吃飯,渾渾噩噩當草民順民的日子?

這些人慣是高高在上,視民如草。

卻從沒想過,為了生活的希望,百姓會爆發出怎樣強大的力量。

任何開歷史的倒車,企圖阻攔百姓通往富強的人,最終都會被淘汰。」

隆正帝聞言,深深看了賈環一眼,顧不得早就雲山霧繞的桑娘等人,直言道:「朕不知道你從哪來的這些奇思妙想,朕既然敢讓你放手施為,就必定信任你。

只是,你若開啟民智到連官府都不畏懼的地步,他們可還會敬畏朝廷,敬畏王法,敬畏天家?」

儒家千百年來,都在幫助天家牧民。

一個「牧」字,道盡個中真意。

然而按照賈環所言,百姓難以被「牧養」時,擔心的,就是天家了……

賈環卻笑道:「這一點,老爺儘管放心就是。

大秦的百姓,永遠都是最良順的百姓,只要不逼到極致,他們極少會心生妄念。

再者,我打算,日後讓這些小傢伙們啟蒙讀書時,不是先學禮,而是讓他們學會一句話。」

「什麼話?」

「我是一名秦人,我為自己的祖先和血脈感到驕傲。

我愛我的國家,我要為民族的強盛,而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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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木馬

「賈環,你的說法有道理。朝廷養士的政策,國士沒養出幾個,蠹蟲養出無數。

這些人,都被養廢了,養魔怔了。」

對於兩口子打架,隆正帝並不在意,在意的反倒是人性。

趙秀才的人性,和苗舉人的人性。

一個為了舉業,一輩子讀死書,就為了考上舉人後,能夠作威作福,改換門庭。

一個,則守著舉人的業位,作威作福了幾十年。

這些人,對於國家而言,便是最大的害蟲!

他們在蛀國朝之根本,吸國朝之氣運。

賈環呵呵一笑,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讀書高不高?自然高。

但並不是只有讀聖賢書才高。

大秦銀行準備在各省建立工學學堂和商學學堂。

招手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教他們一些基本的手藝技藝,和算學做賬的能為。

這些人,就是大秦高速發展的血液。

至於那些聖賢書……

作為一門學問,一門國學,有些內容是極好的。

但卻已經不能再作為天下發展的大勢。

否則,盡養出來些這樣的東西,朝廷如何發展,百姓如何富庶,國家如何強大?

所以,即使這波打擊中,難免牽連無辜,也是一種代價。

到了黑遼,朝廷會根據他們過往的名聲事蹟,進行甄選。

從中選出清白的,能做事的,出來主事。

像趙秀才這樣的,好生勞作三年,多咱忘了科考發財,知道唯有踏實勞作方能成事,多咱才算轉了性兒了。

到時候,再給他們分田,讓他們在黑遼安家。」

隆正帝想了想,道:「昨晚你和李光地談了一晚上,朕聽說老相國氣的差點想拿龍拐砸你,他最後可願意?」

賈環乾笑了兩聲,道:「他給了份名單,說不許動名單上的那些人,都是讀書種子,文人骨氣,也都是好官。

我尋思著,對於反動派,偶爾的妥協還是要有的……」

「哼!」

隆正帝不屑的瞥了賈環一眼,譏諷道:「也有你怕的人?」

賈環撇撇嘴,眼睛卻閃爍了下,道:「老爺,不是我怕他,只是不想再惹風浪。

不過,那老爺子,能量的確是大的很吶……」

隆正帝又譏諷的哼了聲,看了眼鬧劇圈子裡,道:「你那兒子,倒是頗有狹義之心。

朕看你對他也疼愛之極,如何?

可願朕欽定了他世子之位?」

賈環忙笑道:「不用不用,倒不是臣捨不得給他一個世子之位,臣想看看,他長大後自己喜歡做什麼,願意做什麼。

若是好權,就在海外給他打一片封地,當個小國主。

若是好別的,也隨他。」

隆正帝側目道:「他要是想當個專門打抱不平的江湖豪俠呢?」

賈環哈哈一笑,道:「那又有何不可?人生是他的,等他長大後,若是喜歡如此,自然就該如此。

是他過自己的日子,又不是給臣過。」

隆正帝聞言,有些動容,深深看了賈環一眼後,道:「朕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奇葩!

行了,趕緊處理好這攤子破事,再往前看看去吧。」

賈環點點頭,給身旁韓大使了個眼色後,就推著隆正帝離開了。

韓大悄然打了個手勢後,進圈子裡三兩下將準備圍攻賈蒼的幾個苗舉人家的家僕打倒在地,抱起賈蒼後轉身離開。

幾個壯漢隨即入內,將趙秀才和苗家的管家僕役拿下。

交給了遠遠墜在後面的河南代總督湯豐、洛陽府尹張望等人……

昨夜河南省遍省驚雷,早就將湯豐、張望等人驚的魂飛魄散。

處處小心,唯恐觸怒龍顏王駕。

沒想到,千防萬防,卻在這裡出了事。

那位連面都沒露的苗舉人,還有趙秀才的結局,也就注定了……

……

對於這些人的下場,隆正帝不在乎,賈環也不關心。

畢竟都上不得檯面。

然而董皇后卻深思了好一會兒後,對賈環質問道:「賈環,你是不是只關心你賈家的內眷?」

「娘娘,怎麼了?」

賈環一怔後,問道。

董皇后咬牙氣道:「剛才你就看著那個混帳男人打他老婆?還不如一個賈蒼!」

賈環抽了下嘴角,正要開口,就見隆正帝轉過頭,目光清淡的看著董皇后,道:「你讓他管什麼?」

董皇后見隆正帝開口,面色一滯,不好再開口了。

賈環忙勸架,笑道:「老爺老爺……哈哈,娘娘這是心軟,心善,不相干。」

等隆正帝哼了聲,念了聲「婦人之仁」後,賈環對董皇后道:「娘娘,您知道這種事,全天下有多少?

不,臣換個說法……

您知道,為何會有那麼多這種混帳事嗎?」

董皇后眼中閃過一抹淒色,輕輕一嘆,卻不言。

還用問嗎,男尊女卑,乾坤有序。

這是理學定下的規矩。

賈環正色道:「不是天命使然,很簡單的一個原因,是因為男人在養家。

離了男人,多半要被餓死。

當然,趙秀才那種王八混帳就算了。

讀書人清高天成,自以為是的很。

除卻這種人外,普通百姓家裡,打老婆也極常見。

就是因為男人以功臣自居,在外面做事,養活一家老小。

這種情況下,男人的地位自然高許多。

所以,除非有一天女人能做到經濟獨立,可以自給自足。

否則,臣能救一個婦人,又有什麼用?

天下千千萬萬的婦人,依舊改變不了這般遭遇。」

雖沒聽過經濟獨立為何物,可董皇后還是一瞬間明白過來,看著賈環道:「你的意思是,要是家裡女子也出去做事,賺錢養家,男人就不敢再打女人了?」

賈環訕訕一笑,道:「只怕不能完全杜絕,但臣敢保證,隨著女人出來做事的時間久了,眼光高遠了,再有像趙秀才這樣的下賤東西,女人是絕不會再跟的。

這種事,也只會越來越少。

自己都能養活自己和孩子,何必再跟那樣一個東西?

總不會被世道逼死!

您說對不對?」

董皇后深吸了口氣,道:「好!等你那織造作坊建好後,本宮就去當一日女掌櫃!」

賈環聞言,高興的哈哈大笑。

若能解放出女人生產力,將會對社會生產力起到一個極大的推進作用!

這個時代,正是跑馬圈地的最佳時代。

毫不誇張的說,每增強一分生產力,就增強一分氣運。

為此,哪怕隆正帝頻頻冷眼相對,賈環也厚著面皮視若無睹……

越往南走,離城中心越遠,也就越荒涼髒舊。

這可是天下名城,洛陽啊!

隆正帝的面色,也愈發難看……

賈環道:「老爺,咱們別光看,找個人家,進去瞧瞧?總要看真切了。」

隆正帝沒有說話的心思,點點頭。

賈環對賈蒼道:「蒼兒,去那家叫門,就是柴門上沒鎖的那家。」

賈蒼應了聲後,小跑過去敲門。

董皇后笑道:「他倒不畏生。」

賈環道:「要是畏生,也不能這般點大,就跑到都中來尋臣。」

隆正帝道:「看你那沒出息的德性,這件事你說過多少回了?人家都是慈母多敗兒,到你這裡倒成了慈父多敗兒。」

賈環撇嘴道:「臣的兒子,臣自己有數!」

董皇后忘恩負義,這會兒又站起隆正帝,笑道:「賈環,這會兒子你可不是臣,你是財主員外爺的兒子呢。」

賈環聞言,登時目瞪口呆……

隆正帝卻得意的哼哼一笑,不過沒等譏諷,見那家柴門打開,注意力便轉了過去。

「你們找誰?」

一個怯生生的小姑娘,看起來只有八.九歲,頭髮黃稀,看到敲門的賈蒼,先是一怔,鬆了口氣,但看到後面眾人後,又緊張起來,小聲問道。

「姐姐,我家太爺和老爺,還有皇……奶奶,想在你家歇歇腳。」

賈蒼主動道,見小姑娘猶豫害怕,他抓了抓腦袋後,一拍小腦瓜,道:「姐姐放心,我們不白吃白喝,我給你這個!」

說罷,從脖頸處取下一個金項圈,遞給小姑娘。

這個金項圈倒不是當初鎮國公府誥命郭氏送給他的那個,那個被蛇娘給他收起來了。

有鑑於蒼哥兒的豪邁手段,家裡特意打了一批金項圈兒給他戴。

不如郭氏相贈的那個極有名頭的值錢,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

不用再尷尬的阻攔,傷了「蒼哥兒」的體面……

見他如此,董皇后、賈元春等人都笑了起來。

小姑娘看著一臉誠懇的小賈蒼,再加上後面幾個彬彬有禮的大人,吊起的心終於放下些,將賈蒼遞上來的金項圈輕輕推了回去,小聲道:「家裡大人不在,只有我和弟弟,你們……你們進來歇息吧,不用這個……」

說罷,將柴門打開。

露出裡面一個並不寬敞的小院兒,遠比外面乾淨許多。

賈環推著隆正帝入內,見賈蒼一直跟在小姑娘身旁,居然不回來,有些撓頭……

這個,應該不是受他的影響吧?

其他人顯然也看出了這點,一個個譏笑的看著賈環。

賈環乾咳了聲,不以為恥,根本不管。

他推隆正帝進了小院兒後,就見小院內鋪著一個粗布毯子,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子,穿著一件薄襖,在毯子上趴著耍。

見到這麼多人進來後,明顯有些害怕。

這時,小六兒贏福忽然上前,掏出一個尺許長的小木馬。

他不會說話,就動手,將馬尾後的轉紐轉了下,將小木馬放在地上,小木馬「踢踏踢踏」的跑了起來。

那小孩兒見之,登時眼睛亮了,也不顧那麼多陌生人來,「咿咿呀呀」的追著小木馬爬了起來。

贏福見他喜歡,回頭沖眾人咧開嘴。

賈環對他豎起一雙大拇指,賈元春則紅了眼圈兒。

曾經那個一直靜靜坐在鳳藻宮裡,能坐一天都不動一下的兒子,終於活的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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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壞人

「轟隆!」

春雷驚人。

神京,大明宮,紫宸上書房。

氣氛肅煞。

嘉德皇帝贏晝,平身第一次用這般肅穆的神色處置公務,贏秦天家特有的細眉細眼,贏晝亦有。

他眯著細眸,眸光中滿是煞氣,看著贏祥咬牙道:「十三叔,你們在猶豫什麼?

那起子混帳行子,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謀刺父皇!

這等謀逆事,不誅他們十八族,難道還請他們繼續做官老爺不成?」

昨日洛陽之事,賈環已派人八百里加急,連夜將消息傳回都中。

一來招趙師道南下,繼續加深搜索範圍。

二來,讓朝廷提前做好準備。

這次打擊活動,範圍絕不會只侷限於河洛。

越往南,打擊越重。

真想大肆株連,簡直太容易漫延過去了。

後世有個著名的六度空間理論,是說一個人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六個。

也就是說,最多通過六個中間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

更何況,名流仕宦的圈子,其實遠比想像中的小的太多。

滔天大火,順著他們之間明明白白勾連的枝蔓,毫不費力的就能焚燒過去……

贏祥聞言,看了眼面色隱隱蒼白的張廷玉,嘆息了聲,道:「皇上,您先別急。

琅琊王朗還有左明左思言父子,自然是斬立決,株連九族。

只是……

賈環圈定的株連範圍,著實太廣了些。

加起來,怕得有百萬之眾啊。

臣擔心……」

贏晝都被這數字唬住了,眨了眨眼,道:「十……十三叔,多……多少?」

張廷玉聲如金戈,沉聲道:「陛下,王爺所言不差。

按忠義親王的株連法,整個江南士紳階層,幾乎留不下什麼了。

此乃亂命,絕不可從也!!」

贏晝唬的臉色發白,吞了口唾沫,目光發直道:「賈環……賈環瘋了嗎?他要殺一百萬人?!

他……他不是從來都不許多殺大秦百姓嗎?」

贏祥抽了抽嘴角,道:「不是殺……是,發配黑遼軍墾農場,勞動改造……」

「呼……」

贏晝聞言,先是一怔,隨後海鬆了口氣,笑道:「我就……朕就說,賈環怎麼會這般嗜殺,他不是這樣的人!」

說罷奇怪的看著贏祥和張廷玉,道:「那你們為難什麼?那些人既然牽連在弒君謀逆大案中,又不殺他們,不過流放黑遼去種地,你們也不准?」

說著,臉色又難看起來。

贏祥苦笑,張廷玉則沉聲道:「陛下,左明、王朗等人死有餘辜,臣絕不手軟!

但是,株連如此之廣,分明是以莫須有之名而為之。

天下民心不服!

此乃動搖國本之亂命!!」

張廷玉憤怒道。

贏晝哪裡說的過他,不耐煩道:「朕不管!只要別殺太多人就是了……」

忽地,贏晝小眼睛轉了轉,一下跳了起來,驚呼道:「哎呀不好了!」

這番動靜,倒唬了贏祥、張廷玉一跳,贏祥忙道:「皇上出了何事?」

贏晝眼淚唰的流了下來,哽咽道:「十三叔,賈環如此瘋狂,定是因為父皇被傷著了!

不行,我要……朕要親自去看看!」

贏祥和張廷玉聞言,一起抽了抽嘴角。

贏祥沒好氣道:「皇上是怎麼看密摺的……密摺上不是寫的明白,太上皇根本沒被傷著。

非但沒被傷著,龍體在少林高僧的醫治下,已經大為好轉,如今甚至已經能站起來了。」

贏晝聞言,小眼睛裡的眼淚登時止住,有些悻悻道:「是這樣嗎?

都怪賈環,也不說清楚……

那好端端的,他發什麼瘋?」

他想不明白,就愈發不耐煩,往御椅上一坐,惱道:「不管了,他要這般做,想來父皇一定是同意了。

如此,你們誰也攔不住!

照朕說,還不如你們來辦這事,還少些粗暴。

不然賈環讓大軍去抓人,還不把那些人給折騰死?」

回到原話題後,氣氛登時又肅煞下來。

張廷玉簡直忍無可忍,沉聲道:「陛下,這是在動搖國本!絕不可行!!」

「動搖國本?」

贏晝挑起細眉,面上帶了分譏諷之色,道:「朕之前聽賈環說過這樣一番話,覺得極有道理。

他說:天下四民,士農工商。

這個排位有沒有問題?

沒有。

士人嘛,說白了,就是做官的。

一個好官,效用的確極大,也極重要,有資格在其他三民之上。

剩餘三個,農為糧本,工和商也不必多說。

大秦今日之盛,便是以農固本,以工商為富。

農與工、商都沒什麼好說的,因為這三者雖然都很重要,實際上並沒什麼特權。

唯獨一個士,需要說道說道。

士重要不重要,極重要。

但是,這不是讓這部分人地位超然的理由!

考個秀才,就免了稅賦和徭役。

考個舉人,乾脆就能免去所有託付給他的田地的稅賦和徭役。

見官不拜,尋常官府連審問的權利也沒有。

與縣太爺以朋友相稱。

一旦成了鄉紳,其實也根本不用再去做官,在鄉里就能成為一方豪強。

只是這樣的人,對於朝廷又有什麼益處?

於公,他們非但不能繳納分毫稅賦,還使得原本應該上繳朝廷的田稅,落入他們的腰包。

使得國朝稅銀日益虧空。

前明不就是被這些人給掏空的?

丁口日多,開墾的田地也一年比一年多,可朝廷的稅銀卻一年比一年少。

於私,這些人在鄉里肆意兼併土地,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橫行霸道!

這樣的人,又有何德何能位於農工商之上?

又憑什麼享受朝廷的特權?

他們也能算是國朝根本?

張相,賈環說,隨意去民間抽十個鄉紳大族,這裡面只要有三個家族,從未做過惡,從未仗勢欺過人,他認打認罰。

砍他的腦袋都行!

你敢不敢保證,隨意抽十個鄉紳豪族,都是良善士紳?

不,不用十個,你能保證五個都是清白的,從沒做過惡事的。

朕就支持你,駁回賈環所奏。」

張廷玉聞言,面色陡然漲紅,有一種被人赤.裸裸扒光,晾曬於天下的感覺。

只是,他張了張口,激動的顫著嘴唇,卻到底說不出話來。

他保證不了……

作為讀書人中的一員,他太清楚這個階層中的利益了。

實際上,自古而今,所有人都清楚……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只要讀聖賢書,那麼就要良田就有良田,要銀子有銀子,要女人有女人,要隨從奴僕,就有隨從奴僕!

然而即使真的中了舉人,朝廷其實並不會發良田,發銀子,發女人,發奴僕的。

那麼良田、銀子、女人和奴僕,又從何而來?

答案就如禿子頭上的蝨子,一目瞭然!

就是用朝廷給予的特權,去光明正大的侵佔,剝削!

只是這種事,從來都是一種潛規則。

從未有人講明過。

尤其是,從未從一個天子口中說出。

今日,卻從贏晝口中,不加一絲遮掩的說了出來。

道盡了這世間讀書士紳們的無恥和下作!

「轟隆!」

又一聲春雷炸響。

張廷玉不禁晃了晃身子,面色蒼白。

他隱隱感覺到,一場數千年未有之大變革,就要發生了……

……

洛陽城南。

相比於神京都中的春雷陣陣,洛陽城還在豔陽天裡。

春日暖煦。

只是,相比於神京南城早已鋪設整潔的基礎道路,又有五城兵馬司每日巡視衛生,洛陽城的城南,就著實髒亂的太多。

道路崎嶇不平,經久失修的石板路,坑坑哇哇。

路邊甚至還有糞便……

雜草和亂石隨處可見。

賈環見之,撓了撓頭,看著隆正帝那張陰沉的臉,笑道:「陛下,都說倉廩足而知禮儀。

想來如今百姓們正忙著將自家家底兒弄滿,沒功夫收拾這些。

只要將各個路段,分包出去,最多大干三天,整個街頭巷尾都會幹乾淨淨。

還有一個法子,就是由衙門出面,招一些清潔工人。

每月給些銀子,讓他們每日負責清掃街道。

當然,先要把城裡的路都修繕好了。」

隆正帝聞言,面色好了些,道:「這個法子,能管用嗎?」

賈環忙道:「怎能不管用?說來也是百姓們走了大運,讓陛下能看到這一幕。

如此一來,不止洛陽城的百姓,天下其他大小城池的百姓,都可遵此例而行。

其實也費不了多大的勁,只要……」

話沒說完,忽地聽到前面不遠處坊間第一街道拐角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賈環話音登時止住,與隆正帝等人一起往前面看去。

週遭負責保護安全的便裝侍衛們,手都紛紛放在腰間,並準備第一時間布成人盾……

賈環對人群中的韓大使了個眼色。

韓大大步上前,沒一會兒就回來,先對週遭隱秘的侍衛打了個放鬆的手勢後,對賈環道:「是樁民事。」

賈環聽著前面淒哀的女人哭聲,皺眉道:「什麼民事?」

韓大道:「有個趙秀才,四十多了,沒別的生計。

為了繼續舉業,要將女兒嫁給一鄉紳豪富為妾。

其妻阻攔,被秀才打罵。

對了,他們家的生計,都是靠秀才之妻漿洗縫補,做家用。」

「怎會有這樣厚顏無恥之人?」

女扮男裝的董皇后聞言,氣的臉色怒紅,斥道。

賈元春同樣氣的不行。

「去看看。」

隆正帝倒是面色不變,對賈環說道。

論大男子主義,隆正帝屬當世第一。

對他而言,女人確實不重要……

當然,這並不代表他不對那個秀才厭惡。

只是厭惡的原因,是因為這個秀才太沒出息,並不是賣女兒。

論賣女兒……

大秦開國百年,往喀爾喀三部,嫁了不知多少宗室貴女。

連隆正帝都有一個二公主,嫁給了車臣汗做王妃,卻早早夭折了……

這和賣女兒,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不過,他賣女兒是不得不為之,為了給施恩外蒙諸汗,讓他們在邊境和厄羅斯人血拼。

而這個秀才,就太操蛋了……

賈環近乎半舉著隆正帝的輪椅,帶著董皇后、賈元春還有賈蒼、小六兒等人走到了坊間街頭。

就看到一個粗衣婦人趴在地上大哭,臉上鼻青臉腫,隱隱見血,卻顧不上,拉著一個氣喘吁吁,猶對她大打出手的青衿秀才的腿,對他哀求道:「老爺啊,那戶人家嫁不得啊!

他家哪年不死一個小妾?

都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啊!

咱們小葵那般老實,若是進了他家門兒,活不過半年吶!」

「呸!」

那趙秀才雖已經四十,聲音卻還尖銳無比,氣的跳腳罵道:「你這蠢婦,你這蠢婦那般無知!

有了這筆銀子,用不了半年,老爺我就能高中舉人了。

到時候,小葵就有一個當舉人的爹。

苗老爺看在老爺的面子上,還不抬舉她一個正室的身份?

偏你什麼也不懂,只會鬧,鬧的街坊看笑話!」

那婦人卻還是不松手,哭道:「老爺你十六就中了秀才,我嫁給你二十多年了,算上恩科,也考了將近十回了,次次落第……哎喲!」

聽她說這般「喪氣話」,趙秀才自覺丟了顏面,惱火之極,竟朝婦人臉上踹去,婦人慘叫一聲後,卻再次緩緩抬起頭,目光絕望道:「那苗老爺,今年已經六十八了,自喪偶之後,年年納妾,年年死妾。

老爺,小葵若許給他,必沒活路啊!」

趙秀才聞言,氣的渾身打顫,就要再打,就聽旁邊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陰沉一笑,道:「趙相公,怪道你多年都不能中試。

人都說,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

你這賢妻卻是連你也瞧不起,壞了你的氣運,你能中試,那才是怪事呢!」

管家身後十來個家僕打扮的僕人們,紛紛大笑起來。

見此,趙秀才腦門子都紅了,一張乾瘦的臉愈發猙獰起來,恨得咬牙道:「原來如此,這些年,都是你這個賤婦妨的老爺我!今天我要休了你!!

放手,放手……」

說罷,死命踹著婦人拉著他腿的手。

眼見那婦人絕望之下,快被趙秀才踹死,董皇后實在忍無可忍,厲聲喝道:「給我住手!!」

旁觀眾人聽這女人聲一驚,剛轉過頭來看,然後就見一個小身影飛快的跑進人群裡,飛起一腳,踢在了趙秀才的大腿上。

趙秀才慘叫一聲,弱不禁風的身體朝一邊倒下。

「呸!壞人!!」

賈蒼小臉漲紅,狠狠啐了口後,稚聲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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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混帳兒子

以隆正帝皇輿遇刺為契機,以河南布政使左明、左思言父子為突破點,在短短一個晚上,整個河洛大地上,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

十七府,八十九縣,除卻行在所在洛陽城暫時寧靜外,其餘各城各縣,皆是一夜間疾風驟雨,驚雷滾滾!

八位知府,十三位同知,三十六位知縣,四十八位縣丞,六十二位縣尉,並其各自家族……

若只這些官兒,其實算不得什麼。

天下最不少的就是官兒。

但每個官兒背後,都牽連一個地方豪強家族!

這些官兒都是在基層手握實權的強官,每個人都能拉起一個大家族,雄霸一方。

為政不難,不罪巨室。

所謂巨室,便是這些家族。

一夜之間,本已陽春三月的河洛大地,彷彿又回到了數九寒冬。

寒冽逼人!

若只發作一個人一個家族,這會兒必定有不少人蠢蠢欲動,說情拉關係。

可一次發作這麼多人,這麼多家族,整個河南省的大半地方豪強名門望族幾乎全被拉下馬,一時間風聲鶴唳。

哪個還敢多嘴?

再加上,河南大營出動,配合各府、縣通判、縣尉,將各府、縣有惡名劣跡的紈袴衙內、所謂的幫派豪俠,並欺行霸市的市井混混、破皮無賴,還有那些坑蒙拐騙的下九流一律鎖拿歸案。

大兵壓境!

這般動靜,恍若九天神雷般,炸的河洛大地,噤若寒蟬!

唯一沒有被波及的「淨土」,就是洛陽城。

但風聲到底傳了過來,一時間,過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地方豪強,「我就是王法」的紈褲子弟,天不怕地不怕的市井潑皮,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

別說出家門兒,一個個都躲在被窩裡,只求別禍從天降……

……

洛陽城,行在,東苑。

溫暖如春,歡聲笑語。

「哎喲喂!陛下,您這成了地主老財啦,啊?哈哈哈!」

看著隆正帝換了身員外服,賈環在一旁,一手按著一個小孩兒的腦瓜兒,起鬨大笑道。

董皇后沒好氣的白了賈環一眼,斥道:「賈環,不許胡說!」

又見賈蒼和小六兒贏福都咧著嘴傻樂,又道:「你就不好好教孩子吧!」

隆正帝哼了聲,又對著鏡子照了照自己身上的員外服後,緩緩坐回金車,鄙夷的看了吊兒郎當的賈環一眼,譏諷道:「你這幅打扮倒是本色,天生一個紈褲子弟,連扮演都不用扮演。」

再看了看賈環身旁,兩個小「土豪」打扮的小孩子,抽了抽嘴角。

「陛下,臣妾也出去嗎?」

董皇后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青衿,扶了扶頭上的尖帽,有些猶豫道。

隆正帝淡淡瞥了眼,道:「這個混賬說一起去逛逛,那就一起去逛逛。」

賈環哈哈笑道:「娘娘,您擔心什麼?

把自家內眷深藏家裡,不讓露面,那是那些腦子進坑的儒生做的事。

尋常百姓,家裡的婦人一樣要下地勞作的。

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大興時,婦人也都能上街逛街,還不是逛女兒街。

老把人拘在家裡有什麼意思?那和坐牢有什麼分別?

凡是把老婆拘在家裡不讓見人的男人,都是那種沒出息的噁心男,唯恐老婆被人搶了去。

娘娘您得做個表率,將那些被拘壓的婦人解救出來。

讓天下人知道,婦人能頂半邊天!」

董皇后和賈元春在一旁聽的都變了臉色,半邊天這種說法,是武則天時的口號了,可不是什麼好話啊……

董皇后看向隆正帝,笑道:「陛下,賈環這又在打什麼鬼主意?臣妾是號不准他的脈,只能讓陛下來拾掇他!」

隆正帝有些得意的哼哼一笑,道:「皇后說的是,這混帳又在打鬼主意。

他瞧上了藏在民間的婦人,想讓她們也出來做工。

這些年他一直在鼓噪,可百姓們都以為讓妻女拋頭露面,是件丟臉的事,因而效果頗微。

就是普通百姓,人家讓妻女在家做事,在地裡耕田,也不准她們去工廠作坊裡做事。

這個混賬沒法子了,所以將主意打到皇后身上。」

「好你個賈環!你竟這般狡詐陰險!」

董皇后半認真半做戲的叉腰斥責道。

這般做派,倒真和百姓家的婦人一般。

隆正帝看著都笑了起來。

賈環報天屈道:「娘娘,臣真真是冤枉啊!臣這還不是為了娘娘您們這些婦道人家叫屈?

想想盛唐時,想想前宋時,婦人們隨意上街逛街。

什麼胭脂水粉,絲綢錦帛,隨意去逛!

想下館子,出個門兒點倆菜叫壺酒,就能悠哉悠哉的過一天。

那多快意?

對不對?

再者,天下一半男子,一半婦人,那麼多人,都拘束在家裡做什麼?

要是能出來做事,既能給朝廷出力,又能給自家增添家用,多好的事啊!

這怎麼能叫陰險狡詐呢?」

董皇后不信道:「我就不信,本宮出去逛一圈兒,人家就讓自家妻女出來做事?」

賈環乾笑了兩聲,道:「自然不止這樣……臣尋思著,娘娘能當一個名譽掌櫃的……

往後陛下時常去各地巡視,娘娘就去各地的織造廠視察,當一天掌櫃的,看看廠裡的女工……

臣相信,用不了二三年,百姓們就能漸漸轉變心思了。

您想啊,連娘娘這樣母儀天下的尊貴人兒,都出來做事了,普通百姓還有什麼可拿喬的?」

董皇后聞言,沒好氣道:「那你說說,請我這個太后當掌櫃,給多少工錢?」

「哈哈哈!」

隆正帝覺得熱鬧有趣,大笑起來。

賈元春並一些內侍嬤嬤們,也紛紛笑了起來。

賈環抓了抓腦袋,道:「娘娘,您這就見外了……

談錢多傷感情哪!」

「咯咯!」

董皇后忍不住掩口笑了聲,然後繃起臉來啐罵道:「賈環,怪道人說越有錢的越小氣,我看這話半點不假!

鐵公雞,一毛不拔!

小氣!」

「行了……」

隆正帝道:「回頭你再教訓他吧。

先出去看看,當了這麼些年皇帝,民間到底如何,卻從未親眼見過。

今日朕就微服私訪一回,看看百姓們,是不是真的活在太平盛世中!

賈環,推朕出門。」

「遵旨!」

賈環拱手一應後,就要推起隆正帝的輪椅出門。

隆正帝卻忽又道:「等等……」

賈環一怔,道:「怎麼了陛下?」

隆正帝似笑非笑道:「賈環,就要去微服私訪了,朕便不再是皇帝,你也不是王爺。

是不是該改改口了?」

賈環聞言嘿嘿一笑,道:「那臣就斗膽,稱呼您一聲掌櫃的?」

沒等掉下臉來的隆正帝罵人,董皇后就連連擺手,笑道:「不成不成,這可不成!

哪有活計推著掌櫃的出門的?

還是像之前安排的那樣,陛下當員外爺,本宮當個賬房,賈環你就做員外爺家的混帳兒子吧!」

賈環:「……」

……

古代的城市,和後世在網上流傳著的清朝的照片,是兩回事。

黑白照片,再加上渣像素,讓整個世界都蒙上了層土,自然怎麼看怎麼土鱉。

實則不然。

早在兩漢時乃至先秦時,華夏城市建設,就用上了各種顏色。

灰瓦、青磚、白牆。

再加上主街上的條石路,和沿街的朱門大戶。

古香古色,韻味非常。

賈環推著隆正帝的輪椅,還帶著倆拖油瓶,再加上士子打扮的董皇后和賈元春,在周圍若隱若現的侍衛保護中,漫步在洛陽城的街道上。

隆正帝坐在輪椅上,細眸中的目光,近乎貪婪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匆匆而過的行人,車馬騾轎。

沿街兩邊的商舖。

挑著貨擔叫賣的小商販。

在街上嬉戲的頑童……

他在看著路人,路人也在看著他,眼神好奇……

「陛下,這回臣沒作假吧?瞧瞧,大秦九成的官兒都沒目睹過聖顏,這些百姓倒是看了個仔細。」

見不時有人打量著這一行陌生的行人,尤其是注重輪椅上的隆正帝,賈環小聲笑道。

隆正帝眉尖卻忽地揚了起來,口中發出不滿聲:「嗯?你叫朕……你叫我什麼?」

賈環頓時有些彆扭起來,不過他臉皮厚,就當演戲,左右不過一天時間。

他嘿嘿一笑,道:「叫老爹,這總行了吧?」

隆正帝氣道:「叫就好好叫,加個老字做什麼?朕很老嗎?」

賈環無奈,只能憋出一句:「爹……」

隆正帝表情那叫一個酸爽,嘴角高高揚起,細眸中滿滿都是笑意,整張臉似乎都多了許多生氣,口中卻哼了聲,道:「你還不自在?想認我當爹的,不知有多少!這是你的福氣!」

董皇后在一旁見隆正帝這個表情,心裡都有些泛酸,心裡揣測,若是她給隆正帝生個皇兒,都未必能讓隆正帝這般喜歡滿意。

不過想想也是,賈環若真是隆正帝的兒子,隆正帝早就能安心榮養了,何須再受這般苦,這般痛……

董皇后沒好氣的白了賈環一眼,道:「賈環,你有什麼不自在的?這普天之下,哪個臣子不認陛下作君父?」

賈環撇撇嘴,低頭卻給一直咧嘴偷樂的賈蒼道:「蒼兒,家去可別給你爺爺說,不然就糟了!」

賈蒼一邊捂口,一邊笑著點頭。

董皇后等人又紛紛笑了起來。

隆正帝又看了圈兒後,道:「這裡不用多看了,都是商賈之家,自然不會短了生活。

賈環,推我去南城看看。」

天下大城格局,多是東富西貴,南窮北賤。

南城生活的,才是真正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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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撞客


眼見巨石從皇輿正上方滾滾落下,賈環厲吼一聲,自馬上憑空而起。

半空中接過韓大射來的大秦戟後,於厲嘯聲中,狠狠朝巨石側壁抽去!

「啊!!」

「砰!!!」

方圓丈許的一塊巨石,在滾落過程中,被賈環一戟抽中側壁。

賈環之力何其之巨,這一擊下,眾人只見火星四濺,碎石紛飛,竟被他生生抽碎了小半塊石頭。

在這一擊下,巨石終究改變了方向,朝前方滾落而去。

儘管前面人已經再三躲避,可到底還是發生太快,有兩名御林軍,躲避不及,被從天而降的巨石壓在石下,成了肉泥……

「我要活的!不要放走一人,岳丈,活的!!」

賈環落回馬背後,沖已經騰空而起的無數人中,最先頭的那道身影厲吼道。

賈環出奇的震怒!

然而這個時候,隆正帝居然「噗」一聲笑出聲來。

賈環黑著臉瞪著眼看過去,就見隆正帝忽然笑的前仰後合。

「哈哈哈哈……」

賈環黑臉道:「陛下,您笑什麼?臣也不知道居然還真有腦殼壞掉的,想學韓信刺秦王!

這都他娘的什麼年代了,還玩這套?」

隆正帝笑的漲紅了臉,笑罵道:「賈環,誰當你岳父誰倒霉!不學無術的混帳東西,分明是張良博浪沙刺始皇帝,和韓信什麼相干?」

賈環氣急敗壞道:「臣管他哪個?

這起子賤皮子,非逼得臣大開殺戒不可!

好!

想死,臣就成全他們!!」

隆正帝見賈環一雙眼睛隱隱泛紅,煞氣衝天,便不再笑了。

哼一聲,淡淡的道:「朕當年要大開殺戒時,你死活攔著不准殺。

寧澤辰、天機賊道這等心腹大患,都一個個被你遠遠的送走。

如今不過幾個狗急跳牆的跳樑小丑,你氣急敗壞個什麼?

也值當?」

賈環咬牙道:「陛下,這絕對不同!

前面那些,心中並無反意,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旁的緣故,才走了岔路。

臣不過把他們拉回正道,也能擔保他們再不敢亂來。

可如今這些……

他們是咱們大政的根本大敵!

不斬盡殺絕,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朝廷的威嚴!」

凶手是什麼人,簡直就是禿子頭上的蝨子,一目瞭然。

除了極利害的利益相關,什麼人會去謀殺一個已經禪位了的太上皇……

若是隆正帝在賈環照顧下被殺,賈環縱然再強勢,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帶著家人遠赴海外。

沒了隆正帝,沒了賈環,用不了五年,大秦運行的規則,就會再次回到從前。

既得利益的根基,也就不會再被動搖……

隆正帝細眸微眯,輕蔑一笑道:「左右不過是那些人,不過,偏生那些人才是世間的大勢……

你殺一兩個,也無關痛癢。

真要鐵心往下追索,牽連起來,範圍就太廣泛了。

你下得了手?」

賈環冷笑了聲,道:「陛下,沒這回事,臣也要尋個由子,好生整肅一遍。

之前二十多年來,積累下了太多沉珂雜碎!

朝廷若不將這些王八羔子弄死弄殘,您信不信,咱們想法子給百姓增添的營生,到頭來都能被他們給搜刮了去,成了他們的揮霍之資。

現在是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只以為咱們君臣要斷他們的活路,才出此下策。

等他們反應過來,哼!

就是他們陰謀篡奪咱們努力果實的時候。」

隆正帝聞言,蹙起眉頭來,道:「果真會如此?」

賈環道:「防範未然吧,正好趁這個時機,先抓一批,流放一批,再殺一批!

不如此,不能震懾賊心!」

隆正帝緩緩點點頭,道:「這件事你看著吧……

朕目前還看不出有這個苗頭,那些士紳們,未必會放下土地,來正經行商事。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

等他們看到行商變得簡單,獲利極豐時,必然坐不住。

已經將他們逼到了刺殺朕的地步,可見,他們已經急了眼……」

賈環長出一口氣,道:「這一次,臣再不留情!」

隆正帝聞言,譏笑道:「朕聽皇后說,你那個平妻懷的,是一對雙生?

怪道最近你急躁許多……

那些人也是倒霉,正巧撞到你火氣頭上了。」

賈環聞言,沒好氣道:「陛下,和這個不相干……」

話沒說完,就見一陣呼嘯聲響起,沒一會兒,只見董千海並烏遠,帶著十數人歸來。

烏遠手中提著一白衣書生,董千海手中則提著一個丈許高的大漢,極高壯。

只是此刻整個人都萎靡成一團爛泥。

想來,正是這個壯漢,方才將巨石拋下。

再看看那白衣書生,賈環冷笑一聲,等他被帶進後,當面啐了口:「就你這樣的貨色,也想學張良刺秦王?

姓甚名誰,家在何方?

本王只給你三息時間考慮,過了之後,本王從河洛之地的府學殺起。

只到殺出有人認出你為止。

府學殺盡,就殺縣學。

咱們一個省一個省的殺!

老子連顧千秋都殺得,還殺不得你們這些雜碎?」

「呸!」

一直不出聲的白衣書生聞言,面色陡然漲紅,狠狠朝賈環啐了口,臉上卻被烏遠一巴掌打偏,一瞬間腫脹起來。

賈環冷笑一聲,道:「時間到,考慮好了,到底說還是不說?」

那白衣書生傲然昂起頭,斜視賈環。

賈環一擺手,道:「拖下去……」

「等等!」

白衣書生登時慌了,以為賈環不想聽他說,要藉機大開殺戒,忙顧不得擺弄風骨了,大聲道:「我乃琅琊王朗王玄通!

昏君親信奸佞,倒行逆施,動搖國本!

長久以往,必成秦之亂事,陷百姓於戰亂。

嗚呼,吾國百姓罹難久矣,萬不能因昏君奸臣,再陷苦難之中。

禍國奸臣,你想殺就殺吧!

我王玄通乃琅琊王氏子孫,一心為國,焉能懼死?」

賈環看弱智的眼神看著他,淡淡的道:「誰給你的陛下皇輿路線圖?」

王朗面帶譏諷,昂然而立,看樣子是不肯出賣盟友……

賈環笑了笑,道:「不說也沒問題,帶你回城後,就從接觸過你的人開始殺起。

從河南,殺到山東琅琊。

但凡和你接觸過的人,盡數殺絕!

無非是一些讀書人,殺不到五百個,就必然能殺出來答案來,你信不信?」

「你……你這個劊子手!!除了殺人,你還會做什麼?」

王朗真真氣的面色發紫,顫著嘴唇道。

看賈環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個黃泉地獄中來的惡魔。

賈環似懶得理他,鐵了心了要大肆殺戮,一揮手,就讓人將他拖下去。

看著賈環眼中的殺意,王朗是真的怕了。

不只為自己的命運怕,更為洛陽城和山東的故友。

他可以為了理想捨棄性命,卻不能連累千百同學。

王朗拚命掙扎喊道:「奸佞,有能為就朝我來!牽連無辜算什麼?奸佞!昏君!!」

看賈環理也不理,就要吩咐人清空道路,重新上路,王朗愈發害怕,一時間甚至都有了尿意,眼見就要被拖下,王朗徹底崩潰了,痛聲哭喊道:「是左思言給的我路線圖點,是他,你不要殺別人啊!」

賈環聞言,眼中厲芒一閃,看向隆正帝,道:「左思言,是河南布政使左明之子。

嘿!好的很,極好!

陛下,就從這個左明開始吧!」

隆正帝想了想,道:「先拿下左明,然後傳旨都中,命趙師道趕赴洛陽,展開追索。」

賈環點點頭,道:「嗯,從左明開始,主犯殺頭,九族流放黑遼,進行勞動改造。

不管涉及到哪一個,也不管是什麼名門望族。

一律嚴打,除惡務盡。

除此之外,將各省的地痞流氓,市井混混,也一併清掃掉。

罪行嚴重的,可殺可不殺的,一律殺!

可流放可不流放的,一律流放!

從重從嚴!

但凡過往有劣跡的,不管出身門第如何,全部發往黑遼農墾兵團,由黑遼監軍,讓他們開荒改造。

也算是廢物利用。

敢包庇阻撓者,以同罪名,罪加一等!」

隆正帝聞言,挑起眉尖道:「這般大的動靜,怕是要有不少冤假錯案。

賈環,你在士林中的名聲已經成了臭狗屎。

再這般折騰下去,在民間也不會好。」

賈環想了想後世八三年那場新中國最後一場全國性的大運動,事後,的確有許多人翻黑點,罵天罵地罵祖宗。

尤其是在看了些海外「進步」人士的絕密揭露後,更以為生活在九幽地獄中,黑暗無光。

但是,他們卻不願相信,正是那最後一場大運動,將積累了數十年戾氣的社會垃圾渣滓們,全部清理了一遍,才保得之後數十年的社會安穩。

的確也有不少冤假錯案,但在大勢之下,只能無可奈何……

若沒有那場嚴打,烏煙瘴氣的亂勢之中,又會有多少人枉死受侮?

賈環眼睛眯起,沉聲道:「臣從未想過能夠千古流芳,也不在意這個虛名。

若能以臣一身污名,換回大秦二十年順利發展,臣心甘情願!

至於名聲……

嘿!

以臣的境界,還在乎什麼名聲?

無所謂了……

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

「……」

隆正帝坐在皇輿中,聽到賈環大義凜然的說完這番話後,眼神怪異,面色更是詭異……

他看著賈環,道:「賈環,你……你是不是撞客了?

這幅對子,朕只在心裡想過,還未寫出來,也從未示之於人。

你是怎麼知道的?」

賈環:「……」

……

「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鐵騎踩踏青石板聲,響起開封府布政使衙門外。

此時,夜已斑斕。

「什麼人?」

作為從二品大員,一省三號大佬的衙門及官邸,布政使衙門口是有廂兵佈防的。

往日裡,除了總督和巡撫標兵營外,布政使廂軍是數的上的體面官兵。

然而此刻,為首校尉看著疾馳而來的一對騎乘,剛一開口,一道馬鞭就呼嘯而來……

「啪」的一聲,繼而響起一道慘叫聲,校尉便被打翻在地。

驚呆了的布政使廂軍還未來得及集結,就聽為首一錦衣親軍大聲道:「御林軍奉旨拿人,敢阻攔者,一律以謀反罪論!

丟下兵器,通通跪下!」

見這個架勢,那些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布政使廂軍如何還敢阻攔,紛紛丟下兵器跪地,唯恐惹禍上身。

數十騎鐵騎翻身下馬,為首之人見廂軍乖覺,冷哼一聲後,大手一揮,道:「進去拿人!」

「幹什麼的?」

外面這樣大的動靜,門房裡自然不會聽不到,開始有了反應。

可連一營廂軍都擋不住,裡面的僕役們就更擋不住凶威赫赫的御林軍了。

或被打倒,或狼狽而逃,匆匆往裡面去報信。

不一會兒,等一隊御林軍便行至二門前時,河南布政使左明,也終於出面。

一身常服的左明,看著一營身著御林軍服的士卒,眸中瞳孔微微一縮,他對為首將校拱手道:「不知將軍前來,所為何事?」

為首將校從懷中掏出一面金牌,上書一「御」字,沉聲道:「本將京營節度副使,揚遠伯韓大,奉皇命,緝拿謀逆弒君反賊左思言,並其父左明。

左氏九族,先由河南總督衙門代為收押,等候朝廷發落。

左大人,你兒子的事發了。」

左明聞言,如遭雷擊,面色登時煞白,他看著韓大,滿臉不信,顫聲道:「將……將軍,犬子始終在家中,不曾出門,他……他怎會犯下謀逆弒君之罪?」

這可是十惡不赦,連帶九族滿門抄斬的巨罪!

韓大眼神淡漠的看了左明一眼,若非有青隼的暗手早就打聽清楚眼前之人是什麼貨色,還真被他這幅驚駭到極點,人畜無害的斯文模樣給哄騙了。

怪道賈環總給他說,論做戲,一百個武將都不是文臣的對手。

他們能做戲做的連他們自己都信。

韓大冷哼一聲,道:「證據就在洛陽,廢話少說,左明,跟我們走一趟吧。」

說罷,手一揮,麾下走出兩名悍卒,將驚駭欲絕的左明拿下。

又有四人拿著左思言的畫像,在布政使衙門一「僕婢」的帶領下,直接去了左思言的屋子,將一個年輕人也帶了出來。

韓大根本不多話,只道了聲「帶走」,一眾人就風一般離去。

身後,河南總督衙門的標兵營匆匆到位,包圍住了布政使衙門……

風波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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