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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5 17: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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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無罪,縱橫中文網作家。

【小說類型】:奇幻修真

【內容簡介】:

  自連滅韓、趙、魏三大王朝,大秦王朝已經迎來前所未有之盛世,強大的修行者層出不窮,人人都以身為秦人而榮,但丁寧,一個出身毫無疑問的秦國都長陵普通的市井少年,每天所想的,卻是顛覆大秦王朝,殺死修行已至前所未有的第八境的秦皇帝。

【其他作品】:《仙魔變》、《通天之路》、《羅浮》、《流氓高手》、《揚眉》、《冰火破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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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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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感言,閒話嘮叨

  劍王朝這本書在14年9月1號上傳,到今天完結,就差不到三個月就寫了三年。

  在我寫過的所有書裡面,劍王朝是我寫的時間最長的一本書。

  這本書的前半部分,應該是我迄今為止發揮最好的一本書,無論從前後呼應,情節的節節推進,還是挖坑和填坑,甚至是敘事的節奏,我都很滿意,若說後半部分,迄今為止的所有書裡,其實我自己最滿意的應該是仙魔變。

  仙魔變主角和一些配角的成長,包括故事最後張平的心路歷程,最後引起爭議的背叛,其實我都是很滿意的。

  劍王朝的後半部分,我寫的很艱難。

  艱難在於兩點,一點是復仇越到後面越難寫,另外一點是,要將復仇結合王朝的興亡,將復仇線和幾個王朝的征戰和覆滅融合在一起,就更加的難。

  這點我的掌控力還是不足,但我沒有隨意的處理,所以寫到這裡,我的筆力是進步的,下一本書,我應該會做得更好。

  除去這兩點,最艱難的反而是我的時間突然變得很緊張了。

  關注我微信公眾平臺的可能知道,在去年八月份開始,我和一些志同道合的作者做了個公司,北京輝黃文化。

  起初的想法很簡單,當作者不在於滿足吃飽飯之後,就應該有自己的追求。

  如果作為一個單純的版權提供方,無法保證自己的一些版權變成影視,變成其它作品之後,徹底的面目全非,那或許在將來經過自己的努力,當自己變成出資方和出品方,就能更好的做好自己的創作。

  這些年努力的方向其實一點都沒有變:

  先是賺錢,努力養活自己和

  家人,然後積累一點資本,做真正原汁原味的東西。

  哪怕是純粹虧錢,花錢做一兩部自己想要的動漫,影視啊,那今後也有留下來的,自己看著喜歡的東西。

  當然萬一做出個名聲,可以做更大製作的東西,那就更好。

  初心就是這樣。

  然後沒想到做得很快,輝黃在16年底就開了發佈會,那時我們天使輪已經估值一個億,已經完成了一輪融資。

  然後簽了靜官大人,讓他出山寫了十界戰紀。

  然後今年上半年參投出品了一些網絡大電影,成績不是很出名的不說了,比較成功的有降龍大師,應該算是今年年度收入最高的幾部網大之一,作品本身還是挺搞笑的。

  下半年會有輝黃主做的兩部武俠電影上,一部是古武俠,一部是現代武俠,這兩部就是我自己操刀的劇本和自己定的製作團隊了,不為別的,就想看看純粹是網文的思路和風格的武俠,投在市場上會有什麼反應。

  還有我們有一個重量級的動畫在製作,和一個知名的,大家小時候都玩過的遊戲機廠商進行深度IP合作,只是現在不方便透露具體情況,今後大家會知道。

  除此之外,還有道士出山的系列電影,今後的劇本都會由我們來做。

  還和多樂一起做了本箱庭戰紀,是面向二次元的出版作品,沒有在網上發售,遊戲已經制作完成了,算是新的嘗試。

  等等等等....

  沒有以前想像的簡單,所以變得極其的忙。

  所以有些書友問我,老無你是不是變了,變得更新都慢了,是不是忘了以前的夢想。

  但恰恰

  不是的啊,這些年,我唯一不變的,是一直在追逐我的初衷,一直在努力的做好事情。

  寫了更多的東西,做了更多的事情,期待未知的成功。

  因為我很清晰我想要的是什麼,知道自己能夠有什麼樣的工作狀態,所以在劍王朝更新的時候,會有仙俠世界的想法,當時想的便是時間足夠,一本文青一點,一本小白一點,互為調整,自己寫作心情也會好一點。

  但後來是真的太忙。

  所以必須要有所調整。

  新書發佈的時間定了,會在下個月的21號,也就是7月21號。

  在這段時間裡,我會把手頭上的工作結束,自己公司電影的劇本,還有仙俠世界也要抓緊完成。

  然後到新書發佈之後,就會專心的,安靜的,只寫這本的更新。

  然後會是下一個兩年。

  很感謝大家的陪伴,尤其感謝能夠耐心看完我這篇感言,能夠理解我的努力的書友。

  下一本新書的更新速度,會很好。

  然後我每本書的進步,大家也應該可以看得到。

  我會盡量做得更好。

  只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健康一些,寫作狀態一直能夠很好的保持下去。

  我還是當年寫流氓高手時那個老無,只是當時的老無是假老,而十一年之後,是真的有些老。

  下個月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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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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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四章 大婚(大結局)

  劍還在手。

  但是元武抬起這柄劍,卻再也觸不到任何的敵人。

  「我要死了麼?」

  元武渾身是血和泥漿,他的髮絲也黏滿了這些,看不出顏色,他抬著頭,黯淡如螢火的眼睛看著走到身前的丁寧,心盡是惘然,但卻不知為何,改換了自稱的口吻,「寡人縱橫一生,要這樣死了麼?」

  丁寧看著他,沒有迴應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寡人竟然真的要死了。」

  元武笑了起來,笑聲很淒厲,神情很詭異,「這是寡人的王朝,周圍有無數寡人的子民,他們竟由著我死在這裡?」

  丁寧淡漠的說道,「因為這很公平。」

  「這世哪裡有真的公平?」元武喃喃的說道,「寡人生來便是帝王,而你們生來便只是寡人的子民。」

  丁寧說道:「人心自然有公平。」

  元武身的血越流越多,他感覺自己和整個天地黏在了一起,然而他的視線裡,天色卻在變暗,暗得看不見眼前的丁寧。

  他終於明白自己到了一生的終點。

  「寡人這一生不虧。」

  他有種想哭的感覺,但還是強行抬起頭來,衝著丁寧站立的方向,「寡人得到了天下,成為了註定記載在史書的帝王,便是這一統的江山,功勞大多也會記在寡人的賬,還有寡人也得到了寡人想要的女子成為皇后。」

  丁寧沒有迴應元武的這些話。

  因為這時,元武的氣息已經斷絕。

  這名改變了他一生的敵人已然死去。

  無論他再說什麼,元武也不可能聽到。

  至於這名敵人的一生,自然由今後的故事和史書評論。

  河崗靜默了許久。

  有人哭了起來。

  有些人的哭,是念及了這位帝王的好,想過自己還是因元武的一些命令而受了恩惠,有些人的哭,卻是莫名妙,只是對於未來改變的恐懼。

  天地四野起了風。

  風從四面來,流向丁寧的身體。

  隨著丁寧的動念,天地元氣開始流淌回丁寧的身體。

  風流帶動了元武的身體。

  他往前方的泥濘重重栽倒。

  這是經年恩怨的終結。

  馬車裡的夜策冷看著這樣的畫面,她應是長陵最堅強的女子之一,然而此時想到過往很多發生的事情,她的眼眶卻是依舊忍不住微紅。

  馬車裡最為輕鬆的是謝長勝。

  看著死去的元武,他只是沉默了數息的時間,便問同在馬車裡的淨琉璃等人,「怎麼處理他的後事,將他挫骨揚灰,還是地埋了?」

  沒有人理會他。

  丁寧在這片河灘靜靜的站立了很久。

  當這件事情做完,他在這個城,便不再有什麼執念。

  他看著元武的屍身,想著恐怕到了最後,元武也應該覺著很多他爭的事情,原來那般無趣,原本並非是他真正在意的東西。

  丁寧回了馬車,車隊離開,散去。

  傾城而出的人們也慢慢散去。

  ……

  其實元武才是唯一的不安定因素,當元武死去,一切都很平靜自然。

  長陵的人們大多數都不知道元武的屍身最後如何處理,巴山劍場未管,但也沒有風光大葬,想來便是那些忠於元武的軍士和朝臣選了地方將他埋了。

  數日之後,扶蘇正式登基,成為新皇。

  再過了數十日,白啟和一些部眾回了長陵,先前對於白啟叛出王朝的消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著白啟的回朝,天下已然平定。

  楚燕齊也已然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一統王朝。

  再過了許久。

  度量衡和貨幣亦然一統,隨著許多赦令及一些優厚的律令的下達,即便是楚燕齊這些地域得人們,也以驚人的速度接受著這樣的改變。

  「憶什麼故國,反什麼秦。人人有田耕,人人有房住,有什麼不好,瞎操什麼心。」

  在下一個春暖花開的膠東郡,某個酒館裡,一個喝醉了的來自齊境商人的囈語,便代表了大多數人的心聲。

  天下一統之後,帶來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不只是做生意更為方便,貨品流通更為順暢,原先各朝的稀缺商品,現在也變的隨便可以買到了,最為關鍵的是,連流寇都變少了,商隊穿過原先的邊境,也變得穩當安全。

  這名從齊地而來,帶了許多皮革到膠東郡,將要裝載許多魚乾和藥材回去的商人醉倒在春風裡。

  不遠處的某條靠海的巷落,卻是陡然熱鬧了起來。

  有鮮花飄灑,有鑼鼓震天,是在辦喜事。

  許多孩童赤著腳跟著大人從屋子裡跑出去看熱鬧。

  他們驚訝的看到,海來了很多大船。

  「是什麼樣的大戶人家嫁女,這樣的氣派?」

  這些不明所以的人嘖嘖稱。

  在距離那條巷落很近的客棧裡,一間房之,卻聚集著很多面色嚴峻的官員。

  這些官員來自長陵。

  他們很清楚這是天下最重要的一場大婚,是丁寧和長孫淺雪的大婚。

  現在那些大船裡,除了那些天下知名的宗師之外,還有很多來自更遠海外的強者。

  而那些陰山之外的王國,也早已有使者到來。

  即便丁寧在離開長陵之後不再過問朝堂之事,但所有長陵的權貴都明白,有些事情必須要丁寧滿意。

  一封加急的密件傳遞到了這間房裡。

  看清這封密件的內容之後,為首的官員展顏一笑,「聖加封黃真衛渭河公,見祠紀念,歸葬東陵。」

  聽到他的這幾句話,聚集的官員都是徹底鬆了一口氣,有種解脫之感。

  前些時日,當他們得知丁寧和長孫淺雪大婚消失之時,也聽到丁寧問了黃真衛的歸葬。

  這對於長陵而言,雖然現在丁寧大多數時候行蹤不定,大多時間都是在海外遊歷,但他特意提及,特意關心的事情,便是真正的大事。

  ……

  洞房裡,紅燭在搖。

  洞房外,一群半醉的人還在灌酒,還在鬧。

  丁寧挑開了新娘子的紅蓋頭。

  饒是見慣了各種陣仗,此時的長孫淺雪,卻是羞紅了臉。

  這真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子,丁寧看得有些發怔。

  「好看嗎?」

  屋頂響起了數聲笑聲。

  長孫淺雪羞怒的跺了跺腳。

  丁寧卻大方的仰起頭,大聲笑道:「好看,看不夠。」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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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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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三章 殘酷的世界

  這種劍招很平常,並不好看,但卻將臂長伸展到了極致,而且任何看得懂這一劍的人都產生異常驚豔的感覺,因為丁寧將這一劍的輕靈也發揮到了極致。

  元武依舊想用兩敗俱傷的戰法,這樣自然能夠彌補對於劍招的運用,在見招破招方面,元武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勝過丁寧。

  然而此時,元武可以肯定,當對方的劍尖觸及自己的身體時,不論自己以何種方式出劍,自己的劍都不可能觸碰到丁寧的身體。

  所以他只有閃,或者擋這一劍。

  閃便有可能遭遇更多連綿不斷的劍招追擊,所以元武一聲憤怒的厲喝,手中的劍抖起了一朵劍花,硬磕丁寧的這一劍。

  丁寧輕輕的搖了搖頭。

  元武抖起的劍花斬過的只是他手中劍收回時的殘影。

  丁寧的身體輕盈的躍往元武的左側,身體如風中的楊柳擺動起來,即便沒有真元的支持,他手中的劍在一剎那依舊連刺了四劍,空氣裡亮起了四道劍光。

  劍速足夠快,便可以欺騙人的眼睛和感知。

  這四劍明明有先後刺出,此時卻是讓人無法分清哪一劍先,哪一劍後,

  這又是一招出自長陵二流修行地曲柳劍院劍經中的招數,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樣的劍招可以接在白猿劍經的劍招之後,而且流暢到令人覺得完美。

  元武的身前亮起一道劍屏。

  元武的手腕靈活到了似乎無骨的境地,他的身體都站立在原地未動,便讓手中劍如孔雀開屏般阻攔在這四道劍光之前。

  然而依舊沒有劍和劍相遇的聲音。

  他的劍依舊落空。

  丁寧的身體已經從他的側面掠過。

  這一剎那丁寧的劍未曾直接斬向他的身體,但是劍尖卻已經在地上挑動了一撥泥土,甩向他的後背。

  元武的心中驟然燃起更猛烈的怒火,他雙腳猛然發力,硬生生扭轉自己的身體,劍隨身轉,橫劍攔向這一塊泥土。

  然而他沒有擋住這一塊泥土。

  這一塊泥土隨著劍勢,並非是直直的撞來,而是帶著一種詭異的旋轉,在接近他身前時,竟是硬生生的劃出了個弧線,越過了橫在之前的劍身,隨著噗的一聲悶響,硬生生打中元武的胸口。

  一片抑制不住的驚呼聲響起。

  元武的胸口一痛,呼吸一滯。

  即便不帶任何的真元,這一塊泥土上依舊帶著不弱的力道。

  但比起痛苦,更讓元武無法承受的,卻是那種羞辱的情緒。

  微溼的泥塊在他的胸口濺開,很多泥土濺射到了他的下巴,濺射在他的臉上。

  丁寧卻是已在距離他不到兩丈的地上靜靜凝立,乘著他呼吸不暢的此時,在慢慢的調整呼吸。

  無論是在尋常武者的世界,還是在修行者的世界裡,能夠有時間休憩和調息的一方,自然會有更持久的戰力。

  元武恢復了呼吸。

  他的呼吸卻不由得沉重起來。

  他和丁寧之間只是交手了數招,但他手中的劍,卻是連丁寧的劍身都碰不到!

  不管他如何不服氣,他此時心中卻是清晰到了極點,無論是對於劍招的運用,還是這種戰鬥的經驗,他都不可能和丁寧相提並論。

  丁寧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越過元武的頭顱,看向長陵上方的天空。

  他輕淡的出聲道:「現在你應該明白了?有些事並非是你想的那樣…你所想的世界,和現實的世界永遠有著很大的距離。就如你認為你可以和我一戰,就如你覺得若是沒有我,你和鄭袖便會成為這個世界最完美的男女主角。」

  「然而並非如此。」

  丁寧漠然的搖了搖頭,「即便我晚入長陵,或許鄭袖第一時間成了皇后,但在後來,或許是鄭袖背叛了你,奪取了你的皇位,後來的很多事,也未必如你所想發生。」

  元武持劍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這個世界其實很殘酷,即便你全心對人好,人也未必全心對你,終究這一生,都是在等待著碰一個對的人。」丁寧微嘲的輕聲道:「更何況你連全心對人好都根本做不到,無論對友,對你所愛的人,你都是這番的虛偽,這番的糾結,虛偽和糾結到令人噁心。」

  說完這一句,丁寧便出劍。

  對於他真正憎惡的人,他沒有任何的同情,也不想給好的結局。

  他的劍沒有落向元武的身體,而是落向身前的地面。

  他的身體,卻是在往後倒退。

  藉著雙腳的連踏,劍尖在他留下的腳印中不斷的上滑,往上挑起。

  一片片泥土隨著他劍的挑動,不斷急速飛起,如一枚枚劍片不斷落向元武的身體。

  這很不像是強大的劍師之間的對決,很像是小孩子之間的玩泥巴嬉鬧,然而隨著丁寧手中劍劍路的不斷改變,這些被踩硬後挑起的泥片,在空中也有著各自不同的飛行軌跡。

  有的直如箭矢,有的如水面上飛旋的瓦片,有的從空中墜下,有的卻是如飛去來器,在空中奇異的飛旋繞回。

  元武避不開所有這些泥片。

  他也不可能完全不顧這些泥片而直接衝向丁寧。

  先前那一撥泥土的力量,已經讓他明白硬生承受這些泥土的砸擊,是不可能跟得上丁寧的腳步,不可能欺近他的身邊。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揮劍而守。

  然而在接下來一剎那,他很難呼吸。

  他的劍斬碎了飛過來的泥片,泥片碎裂成塵,遮掩著他的視線,也令大量的粉塵衝入他的鼻腔之中。

  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一片泥片切過了他的臉頰。

  一條鮮豔的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了下來。

  有更多的泥片落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上出現了更多的傷口,更多的鮮血流淌下來。

  河崗上一開始的驚呼聲已經完全消失,天地變得徹底安靜下來,唯有泥土被擊碎的輕微悶響聲,以及泥片堅硬的邊緣切過衣物和肉體時的撕裂聲。

  元武厲吼了起來,他開始瘋狂揮劍,朝著丁寧狂奔。

  而丁寧卻依舊平靜的閃挪,後退。

  此時所有人都明白了丁寧的用意。

  他只是用了長陵最簡單的一些劍招,讓元武明白了許多道理,然後他讓元武處於了很多年前,王驚夢身處的絕境。

  無論怎麼戰,卻都無法到真正的對手面前,連衣角都接觸不到對方。

  元武在被這世間最普通的泥土,千刀萬剮。

  ……

  沒有真元的支持,鮮血流淌得越多,氣力便消失得越快,動作和反應便越慢。

  元武感覺陽光在變得越來越明媚耀眼,但他的眼前,卻模糊起來。

  一片泥片切過了他的膝蓋。

  隨著噗的一道鮮血夾雜著血肉飛灑,他再也無法支持自己身體的平衡,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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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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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二章 長恨由

  恨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當然需要。

  丁寧看著元武,緩緩抬起頭來,道:「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元武道:「因為鄭袖。」

  丁寧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時候,元武只是說出了這樣簡單的四個字。

  元武依舊笑著,但是他的笑容裡,卻多了很多苦澀的意味。

  「我一開始憎惡厭恨你的很多東西,我憎惡你的自以為是,憎惡你的自大,憎惡你特別的天賦,憎惡你凌駕於這世間修行者的武力,以及憎惡你對這個王朝,對我的皇位產生的威脅,憎惡你的功高震主,憎惡你的張狂任何的這一切,都有讓我恨你的理由。」

  元武伸出手,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水,接著說道,「我原也不去計較恨你的理由,這些理由對於我而言卻已經足夠,但真正的理由,卻是我心不想,也不願去承認。等到我真正的失去她之後,我才願意去承認,我最恨你的理由,是因為她。」

  元武嘲弄的看著丁寧,此時莫名的沒有絲毫頹廢無力的神情,面反而似發起光來,他轉頭過去看向渭河的河面,緩聲接著道:「當年鄭袖來長陵時,是何等美麗何等特別的女子,即便是我第一眼見到,也自然深深愛慕。若是沒有你,她自然會成為皇后。但只是因為你,我還沒有能夠有表示愛慕的機會,她便已經和你在一起,便已經成為了你的愛侶。」

  「當然後來我還是勝了,她背叛了你,成了我的皇后,順帶著葬送了巴山劍場。」

  「然而想到她不是完璧之身,想到你是她第一個男人,再想不明白她即便背叛了你之後,只是需要這個皇后的位置,還是我在她心依舊根本無法和你相提並論這些年我便始終如鯁在喉。」

  「我不是迂腐之人,為了江山社稷,又如何不懂解開這些結?」

  「然而最終解不開,最終親手殺死她。不是因為這些年我太過忌憚她,而其實是在心純粹想要她做一名愛我的妻子,只是因為我真的很在意她。」

  「原來我在這個世間,最愛的並非皇位,也並非一統天下的名聲,而是她。」

  元武的笑容越來越慘淡,「只是等到自己肯承認這點,卻已經太晚。」

  丁寧的眼神卻變得越來越冰冷,他搖了搖頭,道:「肯不肯承認是你的事情,但因為這而毀了當年的我和巴山劍場,後來又毀了她,這難道是別人犯的錯?」

  「我只是告訴你,當她死在我面前時,我的一切都已經毀了。我的人生和王朝一敗塗地,什麼都沒有剩餘,你的仇已經報了,而接下來,卻應該是我報仇的時候。」元武收斂了所有的笑容,也冷漠的搖了搖頭,「所以這場決鬥對於你而言是一場公平的決鬥,你殺死我,便是結束,但對於我而言,卻並非如此。算能夠殺死你,我也不會再活下來。拼著死也要殺死你,我便不是沒有殺死你的機會。」

  丁寧抬起了手的劍,慢慢的橫胸,道:「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或者是遺言?」

  元武也抬起了手的劍,「這一天其實我也等了很久。」

  數十片草屑隨著他這一聲的響起,在兩人之間的地面激射而出。

  無論是他還是丁寧,此時身體裡已經沒有任何的真元,自然不可能因為氣息震盪而激起這樣的碎屑。

  讓這些草屑激飛出來的,是兩人的腳步。

  即便失去了真元的支持,兩人的身體力量也遠非尋常人可以相。

  急劇如風的腳步,瞬間讓兩個人的身體在空氣裡拖出了殘影。

  丁寧的身體更輕,他的速度元武更快一些。

  當失去了真元的支持,他的劍招便也變得無的直接,他在一個縱掠之間,長劍很自然的筆直刺出,以一種完美的姿態,順其自然般刺向元武的胸口。

  劍尖刺碎了一片飛起的草屑,來到元武身前。

  元武沒有丁寧快,但面對著這一劍,他的臉驟然浮現出的卻並非驚懼,而是一種瘋狂的冷笑。

  他根本不閃不避,眼睛裡似乎根本沒有這一劍的存在。

  他也只是揮刀一般擰身,發力,一劍朝著迎面而來的丁寧橫斬過去。

  一片驚呼聲在河崗響起。

  無論是先前兩人的對話,還是此時的交手,河崗許多人都已經聽得清,都已經看得清。

  元武的劍勢已經清楚到了極點。

  他便是要玉石俱焚。

  他只是要一心求死,同時將丁寧殺死。

  這樣的戰法,即便丁寧的劍術遠超元武,對於丁寧而言依舊很不利。

  丁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在這種疾進的情形之下,他竟依舊能深吸一口氣。

  然後他的整個身體異常乾脆的,像被砍倒的柴一樣,往後倒了下去。

  元武的劍光從他的方斬過。

  一劍斬空,元武的反應自然也不慢,一聲低沉厲喝之下,劍光便已折轉,往下劈落。

  然而也在這一剎那,元武雙目已然刺痛,忍不住便又是一聲痛呼。

  丁寧的動作他更快。

  在往後倒下的剎那,丁寧的劍身已經拍在他腳尖挑起飛在空的草木碎屑和土礫之,將這一團塵浪,準確無誤的拍得濺飛到了元武面。

  他純粹靠身體血肉發力,然而僅是憑身體的轉動,手腕的抖震,拍打擊出的碎屑,已經將元武的面打得全是血痕。

  乘著元武眼睛閉起的這一剎那,丁寧的左手已經按在了地,他的整個身體,陡然如旋轉的陀螺般往一側旋飛了出去。

  一股涼意侵近元武的腳踝。

  元武下意識的反應過來即將發生什麼,他來不及睜開眼睛,來不及追斬丁寧,痛呼聲長劍往下橫掠,格擋那貼地斬向他腳踝的陰毒一劍。

  然而他這一劍依舊擋了個空。

  丁寧的劍已經收了回去,在他強行睜開眼的剎那,一道劍光如遊蛇般刺向他的左腹。

  丁寧側身而立,單腳才剛剛落地,如同猿猴單腳立在危崖的枝頭。

  這是白猿劍經的劍招,出自長陵的白猿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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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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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一章 最終的相逢

  阿房宮裡的餘火還未熄滅.

  元武似乎被這個世間刻意的遺忘,然而既是刻意,便意味著他並非是真正的被徹底遺忘,而是故意視而不見。

  這時他動了,便被整個天下注意。

  長陵城裡,胖如山的橫山許侯聽到了消息,他呆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推開了對於常人而言顯得很巨大的窗,但依舊感覺到有些悶氣。

  他喝了一壺涼茶,看著府邸裡的一株梧桐樹,長長的嘆了口氣。

  那株梧桐樹是很多年前一個春天自己在院子裡生出來的,不知道何處風吹來的樹籽,或是別處運來填園的土方里正好夾雜著根鬚。

  也就在那個春天,有一個很年輕的修行者背著劍第一次走進長陵,還被某個城門衛將領攔住,刻意刁難了一番。

  而那名將領,便成了那名很年輕修行者第一個挑戰對象。

  那名當時毫無名氣的年輕修行者,就是王驚夢。

  每年裡,每個時節,長陵都有很多像他那樣年紀的年輕修行者到來,尋找飯吃,尋找成名的機會,然而誰會想到,那樣的一名外鄉人竟然會捲動了天下的風雲?

  和橫山許侯一樣,心中充滿這樣感慨的長陵權貴還有很多。

  他們明知當鄭袖死去,當徐福和白啟都棄元武而去時,結局便已經註定,但真當這個時刻到來,他們的心情便還是如冰冷的天氣裡喝了一杯冷茶,滿心的情緒連自己都難言明。

  沒有人刻意隱瞞元武正在回長陵的消息。

  於是很快整個城都知道了。

  所有人當然依舊想看熱鬧,想親眼看到元武和丁寧的一戰,但是和鄭袖與元武那場決鬥相比,長陵卻沒有那般的喧囂,絕大多所人都和橫山許侯一樣,有些莫名的唏噓和感慨。

  真正的故事是即便焚燬了史都藏不住的。

  當元武親口說出丁寧便是當年那個人的重生,當年那個人和巴山劍場的故事,便隨著神都監和監天司的消失,在街巷間氾濫起來。

  所以即便是沒有經歷過那段時光的年輕人,或者後來遷入長陵的秦人,都已經徹底清晰了當年的故事。

  故事越多,當年的那些已經消失的人,形象便越是清晰。

  對錯每個人心中都有評斷,但不管如何,在過往的十幾年裡,大秦王朝是世間最強大的王朝,元武是世間最強的帝王。

  而這樣的一個人修為盡廢,隻身一人在回到原先屬於他的王城,給人的感覺,還是猶如初冬的風吹過身體般的蕭瑟。

  整座城很安靜的等待著。

  長陵城裡突然捲起了風。

  這風來自梧桐落。

  當很多和梧桐落住的近的人轉首望向那條街巷,便看到有平和的風陣陣從那條街巷中吹拂出來,帶著一些肉眼可見的星光。

  所有人猜到了答案,震驚難言。

  丁寧在排空體內的真元。

  他說過要給元武一個絕對公平的決鬥機會,便不會食言。

  對於他而言,和元武的這次會面,也等待了很多年。

  他體內真元的總量比一般的修行者要多出太多,所以從這裡卷出的風,吹遍了全城,甚至卷飛了橫山侯府的梧桐葉。

  一道劍光從他的手中透了出來。

  大刑劍是這世間他所能找到的最強最好的劍,但逼元武走到這一步之後,在這種對決裡,他自然不想依靠這柄劍佔元武的便宜。

  他也沒有太過大意和刻意,也沒有用末花劍。

  末花劍太短,在不用真元的情況下,也利用不了末花劍的特性。

  在昔日巴山劍場的那些修行者中,也有的是和現在元武手中劍相差無幾的佩劍。

  一柄同樣用金剛木製成的長劍送到了他的院落。

  元武現在手中的劍名為「玄木」,而他這柄劍名為「斷金」。

  當所有的真元從經絡中流淌出來,氣海變得空空如也,丁寧喝了一碗清水,便配著這劍出了門。

  在梧桐落裡等待他的車隊很長。

  誰也不想再有意外發生,所以這些車隊裡,聚集了巴山劍場和岷山劍宗的幾乎所有宗師,或者說,天下最強的那些宗師,都在這些車隊裡等著,包括淨琉璃和白山水、趙四、趙一。

  和很多年前的天下強者皆來長陵殺王驚夢相比,現在這些人全部在保護丁寧周全,除非決鬥中元武能夠殺死丁寧,否則天下現在沒有任何人,任何軍隊能夠讓丁寧死去。

  車隊裡這些強者的氣息或多或少改變著天地間的元氣流動,讓這支車隊行進時,空氣裡到處都是異樣的晶光,明滅不定的光影,顯得有些不真實。

  街巷裡湧出的人越來越多,都跟著這列車隊,但都沒有太過靠近,生怕打擾到這支車隊的行進。

  車隊一直到了城外,到了渭河邊。

  這裡有的是空地,而且地勢低,在周圍的河崗上,便可以很清晰的看到這場對決。

  在很多年前的長陵,絕大多數修行者的決鬥,也是約在這裡,這樣既不會損壞房屋,也不會破壞田地。

  遠遠的,在這列車隊正對著的官道上,有一個人孤獨的握著劍走了過來。

  無數在河崗上站定了位置的人看清了這一幕,心中瞬間勾起了無數的回憶,攪動了無數的風雨。

  元武來了。

  車隊散了開來。

  河灘上野草地裡,留下了獨自站立的丁寧。

  河崗上那些最靠近馬車的地段,停留著的自然都是些長陵的重要人物,一些經歷過當年事情的人物。

  就如橫山許侯這些王侯,不知為何,當親眼看到走來的元武,看到元武和丁寧的最終相逢,他們身體裡陡然生出些許疲憊,生出些放鬆,又覺得這樣的結束恩怨很完美。

  丁寧淡淡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元武的身影。

  他的眼瞳裡有些冷意,但最終趨於淡漠。

  看著終於走到自己面前的元武,他語氣輕淡,有些厭憎的開口,「你可以休憩一下,你想什麼時候開始便什麼時候開始。」

  元武的髮絲已經被汗水浸透,黏在額前,他看起來當然比任何時候都要狼狽,尤其在被無數人看著的時候,但他看著最該忿恨的人,卻是反而笑了起來。

  「按照長陵的習慣,決鬥的雙方,不是應該說些什麼?」

  他看著丁寧的眼睛,帶著一絲瘋意,「即便你不想和我多說,但有些話我卻是不吐不快。」

  丁寧也看著他的眼睛,道:「你想說什麼?」

  元武慢慢的說道:「我想明白了從何時開始真正的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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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章 遲到的一戰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需要一柄劍是什麼意思。

  但在這些依舊忠於他的這些軍士和修行者看來,就算他就此自盡死去,也可以保全一些顏面。

  所以凝立在他身邊的一名修行者沉默的遞上了一柄劍。

  元武握住了這柄劍。

  當他的手握住這柄劍的瞬間,便似乎有些生命力回到了他的體內。

  然而他的手同時開始顫抖起來。

  「太重。」

  他看著這柄劍,搖了搖頭,「要輕一些的劍。」

  這柄劍名為「清絕」,並非是秦王朝的制式劍,但在修行者的世界裡,這柄劍的份量也並不算重。

  周圍這些軍士和修行者依舊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但聽到他這句話,還是有十幾柄劍遞了上來。

  這些劍中有輕薄如蟬翼的短劍,有三尺長的繞指柔,也有七尺的長劍,但是劍身極為輕薄,份量只有尋常劍的數分之一。

  元武看了一眼這些劍,握住了其中一柄枯黃色的長劍。

  這柄劍名為「玄木」,用的是極寒之地一種金剛木製成,打磨之後鋒利程度堪比精金,但份量卻是尋常玄鐵劍的三分之一。

  元武握住了這柄劍,然後他站了起來。

  這柄劍對於此時的他而言很像一根柺杖,但他戰立起來,停止顫抖,他身周的這些軍士和修行者看著他的目光裡,卻依舊多了敬佩和讚歎。

  現在的元武體內已經沒有任何的真元,對於修行者的世界而言,便是一個廢人,然而即便如此,他持劍的姿態,那種用劍的氣度,卻依舊很少有人能及。

  元武揮了揮劍。

  空氣裡響起了輕微的嗚嗚風聲。

  元武眼神之中的空洞又消失了些,他似乎又活了些,自嘲的笑笑,「這一劍名為千頃風,以寡人往日的修為,便是一座宮殿,也要被掀飛出去,想不到現在只是能夠帶起這樣如老狗嗚咽般的風聲。」

  他身後的這些軍士和修行者都是心中悽然,有些人甚至飲泣出聲。

  「你們走吧。」

  元武卻是很輕淡的擺了擺手,示意這些軍士和修行者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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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上!」這些軍士和修行者大驚,紛紛抬起頭來。

  「你們留下還有什麼意義?」元武卻只是又擺了擺手,微諷的笑了起來,「最後還不只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

  一名修行者聽出了元武的意思,動容道:「聖上,您是要和丁寧...」

  元武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打斷了他的話語

  誰都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決。

  誰都可以看出他不想再多說話。

  這些軍士和修行者不在多言,紛紛叩拜行禮之後離開。

  幾頂黑色營帳裡,只剩下了元武。

  整個世界都似乎安靜了下來,似乎只剩下了元武一個人。

  這片臨時搭建的營區裡原本就沒有多少東西,這些軍士和修行者離開時,也並沒有帶走多少東西。

  當風吹動營帳的門,發出輕微的敲打聲,元武從掀起的營帳簾往外看去,看到了火焰已經熄滅的火盆上架著的行軍鐵鍋。

  行軍鐵鍋的旁邊,堆著一些乾糧。

  有晒得很乾很硬的黍米餅,有風乾的牛羊肉。

  元武苦笑了起來。

  他的腹中有響聲響起,並非是以往任何的元氣流動導致,而只是純粹的腹空肚餓。

  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種飢餓到心慌的感覺,尤其是到了八境之後,他很少需要和尋常人一樣飲食。

  然而即便是在以前修行的過程裡,他對飲食起居的控制也是極為苛刻,吃食大多都是大利於修行者的靈藥。

  .....

  他走出了營帳,開始生火。

  火焰升騰了起來,煮沸了行軍鐵鍋裡的水。

  他切了一些風乾的牛羊肉進去,等到再次微沸,他將黍米餅掰碎丟入鍋裡,然後放入鹽粒,放入一些可以增加香氣和食物色彩的野草。

  這些他在以前和韓趙魏的征戰中見得很多,雖然很少自己親手做,但卻並不陌生。

  他開始吃了起來。

  飢餓是一切美食的來源。

  這鍋粗陋簡單的食物,對於此時的元武而言,卻是久違的味道,難以用言語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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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香甜。

  飽暖容易讓人思慮很多,比如有了氣力思淫|欲,而對於此時的元武來說,這一鍋讓他飽暖的食物,卻是讓他更多的想起這個世上的很多美好,讓他有更多的生存勇氣。

  若死亡是最終的結果,那這些食物,也可以讓他在死亡之前享受到很多美好。

  他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肚子,抬起頭來看向長陵的方向。

  他笑了起來,笑容裡少了很多苦澀和憤恨的意味,卻是驟然多了些凌厲和狠辣。

  「我倒是要感謝你,把我逼到這一步。」

  他看著長陵,笑著自語,「不滿來自於不服氣,很多年前開始,我便生活在你的影子裡,你自然覺得我很平庸,無論是計謀還是修為都遠不如你,但我並非是這麼認為。我不覺得我比你弱,我自然要證明我比你強,我可以殺死你,所以你死了,我最終登上了皇位,成為這世間最強的帝王。」

  「但是我未想到九死蠶能讓你重活,在修為這件事上,當時我沒有信心,但當我跨過八境,我卻更不服氣,但是我已得天下,我不敢冒險。」

  「不敢冒險便是害怕和你交手,現在想清楚了,我便是後悔。你我之間早就應該用這樣一場決鬥瞭解,早在當年你進長陵,聲名剛起時,我便應該和你決鬥一場。」

  「我以前不敢,以前害怕,但並不代表著我覺得我真的不如你,真的比不過你....我真的很不服氣。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還有什麼可以害怕的?我現在有信心和你交手,有信心試著殺死你。」

  元武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提著這柄劍開始行走。

  他現在沒有真元,就這樣步行前往長陵容易疲憊,然而他卻寧願如此,因為越是如此,他越是能夠更快的適應和習慣沒有真元的感受。

  丁寧對天下所有人說,要給他公平一戰的機會。

  那他現在便是要前往長陵,和丁寧公平一戰。

  既然他已經是沒有真元的廢人,那丁寧自然也要清空自己體內所有的真元。

  (就快要大結局了,大家有什麼想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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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九章 天之變

  他沒有掩飾自己的恨意。

  很多年前的長陵,他有很多的敵人,但是很多年後,他那些曾經的敵人消失的消失,死去的死去,尤其諸如趙劍爐,魏雲水宮這樣只是因為王朝界別而成為的敵人,反而慢慢變成了朋友。

  恩怨正在消失。

  但罪魁禍首卻讓他更為厭憎。

  現在元武,比很多年前設計陰謀覆滅巴山劍場時,更讓他厭恨。

  「如果他已經修為盡廢,那他還會來和你一戰麼?」扶蘇有些惘然,按理而言,他應該站在自己的父皇一邊,關心元武的安危,然而當幽禁在這裡的他當天聽說了鄭袖被元武殺死之後,他便已經難以弄清自己的情緒。

  「現在的長陵已經不是他的長陵,天下再無那麼多王朝,一個前所未有的天下一統的王朝已經形成,他來不來和我一戰,這些也已經和他無關,他不再是這個王朝的帝王。」

  丁寧看著扶蘇,說道:「至於他會不會來和我一戰,不是我所需要考慮的事情。」

  扶蘇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口水,他微微仰起頭來,看著漸漸耀眼的天空,明白眼前的這片宮殿依舊寂靜,但外面的世界卻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個屬於元武的大秦王朝已然終結,而一個更為強盛的大秦王朝已經形成。

  天下一統。

  那是多麼令人心神震動的字眼,然而現在竟然是真的做到了。

  他深深的吸著氣,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認真的問丁寧:「你來找我,是要做什麼?」

  「接替皇位。」

  丁寧異常簡單的說道:「成為這個王朝的皇帝,管理天下子民。」

  扶蘇用了很大的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身體還是忍不住震顫不已。

  「為什麼?」

  他沒有感到欣喜,而是直視著丁寧的眼睛,「給我個理由。」

  「沒有你想像的那麼複雜。」丁寧也看著他的眼睛,輕淡的說道:「你原本就是這個王朝皇位的繼承者,由你來繼承皇位,很多人便不會激烈的反對,便可以少死很多人。還有另外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你很善良,本來就被很多朝官看好,你應該可以管理好這個王朝。」

  扶蘇心情激盪,一時無法言語。

  「你沒有太多時間考慮,現在的長陵還很平靜,那是因為各司的調令以及一些詔書還沒有傳遞開來,若是你不接皇位,當很多消息傳出,現在平靜的長陵,應該會像很多年前元武對付我們巴山劍場時一樣腥風血雨。」丁寧微嘲的搖了搖頭,「當然最後的獲勝者還會是我們巴山劍場,這依舊會是一面倒的屠殺,如果你喜歡看到這樣的場面發生,便自然可以不管我這個請求。」

  扶蘇從一種莫名的眩暈之中醒來。

  他聽清楚了丁寧用了請求這樣的字眼。

  他的確不喜歡殺戮,而且他也漸漸明白丁寧的心意。

  「你不擔心我接了皇位之後,便為我父母復仇?」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問了丁寧這一句。

  「復仇?」

  丁寧微苦的笑了起來,「鄭袖又不是死在我手裡,至於元武,他即便死在我手裡,那也是公平的決鬥,若是你真恨我你也沒有逆天的修行天賦。你會是個好皇帝,但不會是這個世上最強大的修行者。」

  扶蘇突然難過了起來。

  因為他根本理不清上一代的這些恩怨。

  在他看來,人世間始終是要講道理的,就如他問丁寧為什麼要讓他接皇帝的道理。

  而復仇,也必須要講道理。

  可是當他在這裡靜思,當年的事情,怎麼看卻都是對不起巴山劍場。

  「願你成為千古一帝,許多代百姓口中稱讚的好帝王,而不是自己史書裡一時的好帝王。」

  丁寧告辭離開了這處冷宮。

  他會見了一些官員,告訴了這些官員令他們如釋重負的消息。

  然後他又親自去了一些官員的府邸,承諾和應允了一些事情。

  這座城裡依舊有很多人對他抱有強烈的敵意,以及不相信巴山劍場在接管這座城之後會不追究很多過往的事情。

  他的親自出面並不能完全消解這樣的敵意,然而沒有人會不相信他親口做出的承諾。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這座城裡的絕大多數人,都知道顧全大局。

  丁寧相信一切會變得很好。

  因為用不了多久,他會讓這些人看到,整個長陵,整個前所未有的強大王朝,不是屬於巴山劍場的,而是屬於天下人。

  他同樣會糾正之前所犯的很多錯誤。

  他相信在不遠的將來,那些失國的楚人、齊人、燕人,也不會遭受不公正的特別對待。

  他和林煮酒等人,變得比在膠東郡時更加繁忙。

  忙得難分日夜。

  當他和巴山劍場所有人在長陵忙碌時,元武在營帳裡醒來。

  似乎沒有人再關心他。

  阿房宮已經變成連綿的廢墟,餘火卻還在燃燒。

  就在距離阿房宮廢墟不遠處的山坡上,一些忠於他的軍士和修行者搭建了營帳。

  在這裡,可以清晰的看到黑夜裡整個長陵的輪廓。

  然而即便是距離長陵這麼近,這裡卻似乎變成了一片冷漠的遺土。

  沒有軍隊過來。

  沒有朝堂官員過來。

  甚至連運送食糧和藥物的人都沒有。

  整個世界都在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卻沒有人搭理這些營帳裡的人或事。

  當元武睜開眼睛時,這些忠於他的軍士和修行者也沒有任何的歡欣愉悅。

  因為所有這些軍士和修行者都知道,忠誠只是心意,卻根本無法改變已然發生的事情。

  元武看著黑色的帳頂。

  他的眼瞳也是黑色的,很空洞。

  他渾身的經絡裡也很空洞,他的靈魂似乎很輕,似乎都要脫離身體飛出來,但是身體卻是分外的沉重,重得讓他感覺到就似乎要陷入地裡。

  他抬了抬手。

  他的手重得似乎灌了數千斤的鉛。

  「給我一柄劍。」

  他沒有看周圍的任何人,只是語氣空洞的說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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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八章 接管

  對於丁寧而言,這其實不算什麼請求。

  這驪山下,純粹因為元武的意願而建立起來的宮殿,只不過是一個毫無用處的死殼。

  在此之前,元武已經在裡面躲了很久。

  而他也不願意元武再能夠躲在裡面。

  所以丁寧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當他閉眼的瞬間,許多在虛空裡飄蕩,看不見的星光就落了下來。

  這些星光對於那片宮殿裡燃燒的星火而言,就是新鮮的乾柴。

  此時的阿房宮裡,已經有很多人在等不到皇命的時候開始自發的救火。

  他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水源,甚至許多修行者更是用上了自己的真元,用上了自己的飛劍。

  然而在這一剎那,這些人無比震駭的發現,原本已經漸熄的火焰驟然升騰。

  這些星火完全就像是來自幽冥世界的鬼物,水澆不熄,土覆不滅。

  只是十數個呼吸間,這些原本在屋簷上星星點點的火光就已經變成連綿的大火,無法收拾。

  修行者感到驚恐而茫然。

  尋常人更是如此。

  驪山下的這龐大宮殿裡,除了修行者和軍隊之外,還住著不少維護和持續修繕這宮殿的匠人,還有不少負責平時飲食起居的宮人。

  此時有很多人忍不住哭泣了起來,尤其是那些為了建造這座華美宮殿而付出了無數努力的匠人,看著這無法收拾的大火,更是心痛得難以自己。

  許多人哭泣便更容易互相影響情緒。

  有人忍不住哭喊出了聲音,「這一定是皇后的鬼魂回來索命。」

  「住口!大逆不道!這世上哪裡有什麼鬼魂!」

  有人大聲的喝止,但喝止的聲音都顫抖得厲害。

  既然無法熄滅火焰,便只有撤離這即將焚盡一切的皇宮。

  軍士和修行者帶著那些無力抗拒火焰的匠人和宮人一批批的撤出這宮殿。

  其實就在這宮外,距離丁寧等人的車隊並不算遠的另外一條道上,也停留著幾輛馬車。

  這幾輛馬車裡的人都走了出來,凝立在車前。

  越來越亮,終至燎天的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身影。

  這幾人裡其中一人的身影如山般高大,只有可能是橫山許侯。

  而其餘數人和他並肩而立,身份氣勢都顯然並不輸他,顯然不是長陵的其他王侯,也是身份對等的權貴,一些司的司首。

  這些人看著火光,沉默不動,只是發出了數聲長長的嘆息。

  當這座皇宮燃為灰燼,按理而言所有人最先應該考慮的是皇帝的安危。

  然而伴隨著這些王侯袖手靜觀的態度,似乎很少有人會去想元武在哪裡,元武現在如何。

  大火熊熊燃燒了整整一夜,整個長陵都被驚動,都可以看見這座宮殿裡沖天的火光。

  大火在清晨來臨時還在燃燒。

  長陵城裡的很多百姓都忍不住離城要去看個究竟。

  長陵皇城裡的氣氛卻很詭異。

  很多軍士和修行者都在換班,似乎只是例行手續一般。

  在清晨的曙光裡,一些新替換的軍士和修行者陡然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他們看到一些人正在平靜的入宮。

  在緩步而行,如同觀光一般入宮的這些人裡面,他們認出了一些面孔。

  除了岷山劍宗的一些修行者之外,他們更是看到了丁寧!看到了申玄!看到了夜策冷和陳監首!

  丁寧進入長陵皇宮,這理應是不尋常到了極點,足以令天下震動的事情。

  然而在這個清晨裡,卻是顯得如此平靜。

  沒有人阻攔,似乎一切理所當然。

  前面的幾道皇城守關沒有人阻攔,宮裡的這些軍士和修行者震驚到麻木,尤其再看到他們的長官都在沉默的接受這一切,他們便更不可能有什麼異動。

  丁寧進入了朝殿。

  還未睡醒的胡亥在一些宮人和官員的簇擁下,揉著眼睛也進入了這間大殿。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還以為是趙高回來幫他處理政事。

  等他的眼簾裡出現了丁寧等人的身影時,他開始恐懼,害怕得尖叫出聲。

  申玄就在丁寧的身後,他輕聲的吐出了幾個字。

  這聲音很低沉,但動用了真元,清晰的傳入了胡亥的耳廓。

  驚恐的胡亥陡然鎮定了下來,他看著丁寧和申玄,眼睛裡甚至充滿了順從和尊敬的神色。

  申玄又靠近了些他,低聲的說了幾句。

  胡亥連連點頭,讓人開始擬詔書。

  這個朝殿裡陸續有大批的官員趕來,越聚越多。

  夜策冷和陳監首開始對其中一些官員發佈命令。

  已經早已消失的監天司和神都監,似乎只是一個清晨的時間,就開始恢復。

  官員的任免、抽調的詔書如流水般不斷從這座殿裡傳遞出去。

  自這個清晨始,巴山劍場開始正式接管這座皇城,接管整個長陵,整個天下。

  和很多年前元武登基前的權力更替相比,這個清晨很乾淨,幾乎沒有什麼血腥。

  全面的接管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這些並不需要丁寧去考慮。

  他對這些朝政原也沒有什麼興趣。

  他離開了象徵權力中心的朝殿,進入了一座冷宮。

  這座冷宮裡種滿了梅花。

  但這種梅花只在寒冬近春的時候開放,那時即便梅花開得熱烈芬芳,但春寒入骨,還是讓人覺得心寒。

  在梅花不開的季節裡,這座冷宮便是蕭瑟無比。

  這裡面軟禁著扶蘇。

  當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丁寧,想著長燃了一夜,連這裡都可以看到的火光,扶蘇的身體顫抖著,他看著丁寧平靜的眉眼,顫聲先問了一句,「我父皇呢?」

  「他還沒死,但修為應該廢了。」

  丁寧看著他,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出手殺他,因為我先前說過,給他公平一戰來了卻恩怨的機會,我會在這裡等他,就像當年他在長陵等著我一樣。」

  「若是修為盡廢,他他怎麼可能是你的敵手。」扶蘇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下意識的只是說了這一句話。

  丁寧淡淡的應聲道:「不管是不是我的敵手,我至少會給他見我的機會,不像當年,我殺入長陵,而他卻只敢在這裡面躲著,連到我面前說一句話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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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七章 燒宮

  火流沖刷著地面和殿頂,堅硬的地面開始炸裂,殿頂的元氣開始散逸,接著開始燃燒。

  元武感知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他想要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想要殺死此時還留在殿裡的淨琉璃,但是他卻根本無法做到。

  他最需要考慮的是他的生死。

  星火裡繚繞著洶湧的殺意。

  鄭袖殘留在他體內的星火,此時在他周圍飛舞,比任何時候都要凶狠。

  而此時更為直接的刺入他識海的是淨琉璃的殺意。

  他終於明白,這個長陵公認修行天賦第一的少女絕對不會因為別人的想法而改變自己的想法。

  如果此時她有殺死自己的機會,她絕對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淨琉璃也正是如此想的。

  她知道殺死元武,將會使得天下一統的最後障礙排除,將會節省很多時間,將會少卻很多麻煩。

  所以她此時完全沒有去想丁寧發的劍首令,完全沒有去想丁寧和元武約戰的事情,她想要試著直接殺死元武。

  在繚繞的星火裡,她緩緩的站了起來。

  元武的眼睛裡湧出無窮的恐懼。

  他終於在丁寧之後,又有了一個真正令他滿心恐懼的存在。

  他的身體在星火之中佝僂著,血肉之中的水分都被蒸乾了不少,顯得分外的乾枯,但在這一剎那,他終於壓榨出了自己最後的一絲力量,想到了自救的唯一可能。

  轟的一聲巨響。

  他龍椅後方的一堵牆碎裂了開來。

  一道毫無生氣的身影衝入了火海。

  這是黃真衛。

  或者說是已經死去的黃真衛。

  黃真衛的身體落在他的身前,接著便是一道劍意生成,刺穿了火海,落向已經前行的淨琉璃。

  淨琉璃眉頭深深蹙起,伸手向前劃出。

  這殿內的絕大多數星火在這一剎那被牽引,變成了無數道鋒利的火劍,不斷的衝刺在黃真衛迎面而來的這一劍上。

  元氣已經如亂粥般的寢宮內再次響起一聲宏大的悶震聲。

  淨琉璃緊抿的雙脣間再次湧出一口鮮血,她的身體撞碎了身後的大門,隨著奔湧而出的氣流,依舊往後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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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不止。

  黃真衛的雙腳犁碎了地面,他的一手已經挽住了往後要倒下的元武,但是也依舊無法止住退勢。

  他的雙腳下地面不斷炸裂,整個人連著元武被轟出了這間寢宮,從他碎牆而入的地方退出。

  他的身影退出這間寢宮的瞬間,這間已經在星火施虐之中到處燃燒起來的寢宮轟然倒塌,碎礫四射。

  碎礫上燃著很難熄滅的火焰,如火山噴發時的火漿落入驪山下這片嶄新的華麗宮殿中各處。

  到處有火焰燃起,到處燃燒起來。

  黃真衛身上也有很多處燃燒了起來,烈火灼燒著他的軀體,發出一種發臭的烤肉味道。

  無數聲驚呼和破空聲在這片宮殿裡響起。

  許多修行者落了下來。

  但是當他們看到黃真衛以及黃真衛挽著的接近昏迷的元武,他們的身體都是忍不住劇烈的顫抖起來,他們的心中充滿了驚恐和茫然,他們不知道該第一時間去救火,還是該做什麼。

  淨琉璃從空中落了下來。

  她倒飛百丈之後,在落地之時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影,頹然墜落在地,渾身鮮血。

  十數名這宮中的修行者落在她的身周不遠處,有許多劍光在這片空間裡遊曳,此時這些修行者應該有殺死她的能力。

  然而沒有一人出手。

  一名年輕的修行者比他們更接近落地的淨琉璃。

  這名年輕修行者穿著普通的布衣,但是他的背上背著許多劍,火光更是清晰的照亮了他堅毅清秀的面容。

  這讓這些修行者很輕易的認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獨孤白。

  若只是一名王侯家的公子,即便不明現在到底發生了何種事情,這些宮中的修行者也絕對不會讓他和淨琉璃輕易離開。

  然而當這些修行者略微恍神間,有一名中年男子輕聲的咳嗽了一聲,然後在他們望去的剎那,對著他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那人不是獨孤侯,但卻是大秦十三侯之中另外一名王侯。

  而且所有這些修行者在這一剎那都看明白了這名王侯想要表達的意思。

  點頭是為他那種高位者的示禮,而搖頭,便是示意他們不要插手,讓獨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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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和淨琉璃離開。

  於是這些修行者飛行在這片空間裡的劍光無力的垂了下來,黯淡了色彩。

  這些修行者都確定了一個傳聞。

  長陵城裡那些剩餘的王侯,都已經默許了巴山劍場的條件。

  數輛馬車就在阿房宮外等著獨孤白和淨琉璃。

  其中一輛馬車很大,很囂張,大得就像是房子。

  這輛馬車原本屬於長陵皇宮,應該是元武先前御用。

  然而當獨孤白扶著淨琉璃走進這輛馬車的車廂,淨琉璃卻是看到很多熟悉的面孔。

  不只是有青曜吟在等著幫她醫治,在這輛馬車裡等著她的還有百里素雪和丁寧,甚至還有謝長勝。

  淨琉璃先看了一眼謝長勝。

  謝長勝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板了面孔,冷哼道:「你別覺得我不夠資格坐在這裡面等你,你可不要以為就你在推動這些事情上功勞最大,我所做的事情,你很多都想不出多厲害。」

  聽著他的這幾句話,淨琉璃還真是認真的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倒也是。」

  謝長勝的面色頓時緩和了些,「今天這樣的事情,我當然要來看個熱鬧。」

  但是他怎麼都未料到,淨琉璃卻是不冷不淡的突然冒了一句,「但是我先前聽人說你吹牛,說你說不定讓我刮目相看,說不定就有可能讓我對你傾心?」

  謝長勝臉色微紅,心中極為尷尬,但卻是厚了臉皮,重重冷笑一聲,「有麼,即便是有,那也是以前年幼無知,沒見過世面。」

  「做得很好。」當淨琉璃不再理會他,對著百里素雪行禮,百里素雪認真回禮,輕聲說了一句。

  「你就這麼相信我?不覺得我有可能會和元武聯手對付你?」淨琉璃轉過頭去看著微笑的丁寧,說道。

  「唯有弱者才會屈就,但最關鍵是,就算你真和元武聯手,我也覺得未必對付得了我。」丁寧笑了笑。

  「我殺李思和對付元武,其實都借了鄭袖之手,若說天下有我佩服的人,鄭袖也算得上其中一個,幫我燒了這座宮,讓星火更旺一些,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到。」在徹底鬆懈下來,閉目接受青曜吟的用藥時,淨琉璃對著丁寧說了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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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六章 末花

  嘲弄來自於信心,來自於此時的境況裡,淨琉璃已經確定這名最強大的帝王已經虛弱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這種虛弱不只在於修為的跌落,還在於心智。

  元武的心境已經被各種負面情緒撕扯得千瘡百孔,現在的他不只像是一個完全輸紅了眼的賭徒,再加上嗜藥性,他更像是爛賭鬼加上癮君子,就如先前對於趙高的極度信任,以至於趙高輕易的掌控了長陵的最高權勢,並很輕易的將長陵的一切從元武的手中剝奪,完成了對巴山劍場的移交一樣。

  現在的元武,在淨琉璃的眼中已經和楚齊那些末路的帝王沒有什麼區別瘋狂而白痴,喪失理智。

  淨琉璃的真元很純淨,很強大。

  元武這些時日一直在和傷勢糾纏,在和鄭袖的「鬼魂」糾纏,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澎湃的真元酣暢淋漓的奔湧在體內的感覺。

  他幾乎要暢快的呻吟出聲。

  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看不到淨琉璃眼中的恐懼,反而看到了濃厚的嘲諷和掩飾不住的鄙夷。

  在他自己看來,只要淨琉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出現在這個殿裡,那他便是嗜血的巨獸,而淨琉璃只是一頭正在被血腥的爪牙撕扯肉體的綿羊。

  然而現在的綿羊,卻用這樣的眼神在看著巨獸。

  他即便是再失智,也瞬間感到了不祥的預感,他的眼眸深處湧出震驚和不解。

  感受著越來越多的真元滋潤著自己肉身裡那些如干涸土地般的經絡,感受著自己的身體狀況變得越來越好,就如同一株枯死的老樹終於得到甘露,正開始形成生機,他心中錯愕的感覺便更加濃烈。

  只屬於他控制的,連八境的力量都可以抵禦的金人法陣,再加上對方的真元正以可怖的速度在被自己抽引,自己的力量在急劇的變強,而對方的力量在急劇的削弱,哪裡有翻盤的可能?

  「其實離開了鄭袖,你真的什麼都不是,就如當年,沒有鄭袖,你也完全不可能陰死巴山劍場。」淨琉璃的身體裡響起咔嚓的響聲,因為真元湧出的太過劇烈,她的身體甚至都佝僂了些,體內的骨骼都因為失控的壓力而產生了這樣的骨裂聲,然而看著自己對面的元武,她開始變得蒼白的面容上,卻是浮現出更加譏諷的冷笑,「你大概忘記了,我是如何殺死李相的。」

  這一剎那元武呆了呆。

  他下意識的認真快速思考了這個問題。

  這其實都不能算是個問題。

  因為大秦兩相之一的李思的死毫無祕密可言,淨琉璃擬出了鄭袖藏在李思氣海的那道氣息,而那道氣息,原本是求救的訊號。

  於是鄭袖的力量聽從這個訊號的感召落了下來。

  她沒有想到發出這訊號的卻是淨琉璃,而她那道星火劍殺伐的對象,卻反而是李思。

  當元武想到這些事情,他的腦海之中突然清醒了些,如有星光在劃過。

  他的身體陡然一震,僵硬了起來。

  「你太過小看我們岷山劍宗,太過小看我的天賦。這世間不是隻有巴山劍場的鄭袖在捕捉著浩渺星空的元氣,還有我們岷山劍宗。」

  淨琉璃傲然的冷笑已經給出了答案,她的笑聲在這個殿裡不斷的迴響,落在元武的耳中,就像是有無數個鬼魂在各個陰暗的角落,不斷的重複:「我既然能夠凝出和她一模一樣的,留存在李思氣海中的星辰元氣,為什麼你就覺得我不能凝出她最後灌給你的毒?」

  她說的毒當然不是真的毒藥。

  但是元武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這句話的意思。

  那是鄭袖早在用長陵的靈泉培育靈蓮的時候,便悄然藏匿在靈蓮中的星辰元氣。

  這些時日裡,那些如跗骨之蛆般日夜折磨他的星火,便是鄭袖在離開這世間前,留給他的最後的,最為歹毒的禮物。

  「轟」的一聲巨響。

  元武的身體裡湧起一股強大的力氣,他體內的力量感知到了極度的危險,瞬間切斷了淨琉璃的真元和他體內的連接。

  他體內的真元強勁反衝,將淨琉璃的身體往後震飛出去。

  在這恐怖一斷一衝之下,如折翼的蝴蝶往後飄飛的淨琉璃口鼻之中鮮血狂噴,然而她看著元武的目光,卻是變得極度冷漠,連那種嘲諷的意味都已經消失。

  「還來得及麼?」

  她在心中說了這一句話。

  元武嘶吼了起來,厲嘯了起來。

  整個寢宮都在他的嘶吼和厲嘯之中劇烈的晃動,澎湃往上的元氣就似要將這殿頂全部掀飛起來。

  元武的面上就像是嵌了許多顆金砂一樣,肌膚中開始透出星星點點的亮光。

  他體內的真元裡開始燃燒了起來。

  那些代表著鄭袖意志的星火,那些已經似乎開始要消失的星星點點的火光,在他的真元裡到處都是,熊熊燃燒。

  殺意和瘋意在這個寢宮裡澎湃。

  然而元武此時想要殺死淨琉璃都根本做不到。

  他體內的真元已經徹底的失去了控制,不再像是他的真元,也不再像是淨琉璃的真元,而似乎徹底變成了鄭袖的真元。

  他體內的每一滴,每一絲真元現在對於他的身體而言,就是一場毀滅。

  他體內的經絡在被灼燒,在乾枯,在化灰。

  「噗噗噗」

  在他瘋狂的嘶吼和厲嘯聲中,他的身上響起了很多輕微的,就像是有人偷偷放屁般的聲音。

  他體內的真元從他所有可以往外傾瀉真元的竅位中,不斷的釋放出來。

  他在親手散功。

  他在自己逼出體內所有的真元,因為此時即便是身體的直覺,都在不斷的尖叫提醒他,唯有如此,他的身體才不會被燒成飛灰。

  昔日強大的真元在紊亂的宣洩之中,只是變成片片飛舞的灰燼。

  淨琉璃退到了角落。

  她和元武身前的空間裡,出現了數百道沒有熱意的火流,火流裡像是有許多燒成灰的紙花在飛舞,還有更多的星火在不斷的生成。

  這殿裡的金光和黑氣都在消失。

  除了被這些星火灼燒消失的部分,更多的原因只是因為元武已經無法控制這裡的法陣。

  這裡的法陣的確只有元武才能掌控,然而他現在已經失去了真元,失去了控制法陣的力量。

  失去了真元的修行者,還有什麼用嗎?

  淨琉璃慢慢的調息著,然後她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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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五章 新鮮的真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明明在過往的很多年裡,他一直都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帝王,擁有最高權勢的存在。

  然而現在,除了躲之外,他的確連逃都做不到。

  放開一切逃跑需要勇氣,更需要的是修為和力量。

  隨著肉體和意志的衰弱,隨之在急劇惡化的,還有他的力量。

  即便在這個黑色的寢宮裡,即便有著無數若有若無的囈語不斷的在他的耳邊嘈雜,讓他無法安眠,讓他無法平靜的思考,讓他出現恍惚,但是他十分清楚,如若沒有超出這個世間絕大多數七境宗師的力量,那他根本不可能逃脫出巴山劍場的追殺,更不用說成為白山水那樣的人物。

  一封封軍情和諫書依舊隨著白晝和黑夜的更替,送入到他的寢宮裡。

  隨著時日的推移,所有這些文書從一開始的請求他的旨意到變成純粹只是告知他一些已經在發生的事情,或者只是在冷漠的陳述一些事實,催促他做出決定。

  大燕王朝已經正式消亡。

  白啟率領的秦軍已經正式攻破齊都。

  大秦所有的王侯先前蓄勢待發的準備對白啟的用兵,現在都化作了沉默。

  膠東郡的大船已經暢通無阻的恢復了對長陵的貿易。

  長陵尋常人的餐桌上,那些菜市裡,已經重新出現了新鮮而價廉的海魚。

  所有的民意都覺得解決問題的根源在他自己,都在等待和催促他來親手解決很多年前遺留的恩怨。

  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這些人想法的改變。

  他知道現在絕大多數人都希望他被丁寧殺死,結束這一切。

  隨著時日的推移,他的躲藏讓擁有這種想法的人變得越來越多。

  越來越多的人覺得他膽怯,無恥,然後覺得很多年前的他無比的卑鄙。

  這無疑是他永遠都沒有想過會落在自己身上的羞辱。

  最終連這樣的羞辱都變得麻木。

  所有肉體和精神的難以忍受,到最後只剩下一種強烈的渴望,等待一個人的出現。

  淨琉璃。

  淨琉璃為什麼還不來?

  又一個深夜。

  長陵的街巷之中突然響起很多犬吠聲。

  所有的犬吠聲都很不安,很驚恐,似乎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

  然而所有被這些犬吠聲驚醒的人們,揉著眼睛在家中和走出門查看,卻是一無所獲。

  在驪山皇宮裡。

  垂著頭不知睡著還是根本未睡的元武卻是抬起了頭。

  他佈滿血絲的眼瞳裡射出駭人的紅光,喉嚨裡發出如野獸低吼般的聲音。

  他所等待的人來了。

  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就像是從月光中落下,出現在他的感知裡。

  元武發出數聲厲喝,整個被驚動的驪山皇宮迅速重新變得死寂。

  黑暗裡盯著那道落在元武寢宮前的嬌小聲音的目光裡,也同樣充滿了不安和驚恐。

  寢宮的門開了。

  一種難聞的藥氣伴隨著黑色的風如潮水一般衝在淨琉璃的身上,同時響起的還有元武如同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聲音,「寡人等你很久了。」

  這聲音依舊威嚴,而且如同萬千鋼針釘入淨琉璃的耳廓,但是淨琉璃微微蹙眉,卻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平和的走進這黑色的寢宮。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她的體內緩慢而有序的往外推出,將這個殿內瀰漫的難聞氣息從她的身體旁推開。

  在這寢宮深處,如標槍一般坐得筆直的元武,驟然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事情,發出了一聲輕喝,「你的修為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聽著元武的這句話,淨琉璃笑了起來:「我的修為越高,你不是應該越高興嗎?」

  元武沒有能夠馬上回答。

  因為他從淨琉璃的笑容裡,看出了許多在他意料之外的訊息。

  他的眼瞳深處瞬間自然湧起暴戾和疑惑的情緒,身體背部的血肉,卻是因為他體內真元的不安定而再次變得顫抖、抽搐。

  「一個黃真衛對你來說根本不夠,想要殺死丁寧,你還要一個比黃真衛更強的傀儡,比如說我。」

  淨琉璃神情平靜和冷漠的看著元武,說道:「只可惜沒有了鄭袖,你的心意太過容易琢磨,如果說鄭袖是一個可以玩弄人心的陰謀家,那你最多隻能算長陵穿著開襠褲玩過家家的小孩子。」

  元武的身體深處開始滲出寒意,他的眼瞳劇烈的收縮著,無法控制的暴戾、失望、憤怒的情緒,讓他直接變得歇斯底里起來。

  他厲聲大笑,尖利的聲浪像有形的巨手拍擊著大殿的牆壁,發出轟然的迴響。

  「你很聰明,想要利用你的確很難,但是你還是太過驕傲,你還是來了。你以為我在苦苦等你,只是為了這一種可能嗎?」

  淨琉璃淡淡的看著他,「還有什麼我沒有想到的可能?」

  「比如說我未必一定要將你也變成我可以隨心控制的傀儡,比如說我可以借用你體內大量足夠新鮮,足夠純淨的真元,來幫助我徹底驅散那個賤人留下的元氣烙印。畢竟我可以感知得出來,你畢竟還是修行了我告訴你的那些功法,你的真元,還是朝著我想要的方向改變。」

  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元武的渾身都激動得顫抖起來,面上的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在抽搐,「比如說還有這個阿房宮裡的黑衣法陣...這個法陣來自於昔日的孤山,和現在所有宗門的法陣道理截然不同,在這樣的法陣裡,我可以肆意動用我的力量,而別的修行者卻是不能!」

  他和淨琉璃在某些方面很像,當某些事情註定要發生,便都不會再掩飾,不會再浪費時間。

  當他這樣的聲音在這個寢宮裡響起,一片黑色的風暴瞬間從地面上湧起。

  黑色的風暴裡,湧起道道金光。

  金色的光芒像某種奇妙的漿液以超越七境修行者感知的速度流動匯聚。

  淨琉璃的身體周圍,出現了八個金人的虛影。

  這八個站立在這殿中的巨大金人身上散發出的力量,和整個大地連為一起,可怕的壓制住了淨琉璃的一切動作,包括她體內的真元流動。

  元武的喉嚨裡發出赫赫的可怕聲響。

  他的眼瞳充滿無盡貪婪的目光,就像是兩個可怕的黑洞。

  隨著他的心意牽引,無法動彈的淨琉璃體內的真元,被奇異的壓榨出來,順著這空氣裡瀰漫的黑色氣流,不斷的隨著元武的呼吸,湧入他的身體。

  淨琉璃的真元在急劇的被元武抽引,湧入他的氣海。

  當真元都無法控制,這名修行者便已經和真正的死物沒有什麼區別,根本無法抵抗。

  然而不知為何,淨琉璃的眼瞳裡卻依舊沒有任何恐懼的神色浮起,反而燃起了一層更濃的嘲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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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四章 天意之兆

  很多人看著晃動的屋宅,哭泣了起來。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心疼。

  若是震塌了,那要花多少錢財重建?

  尤其是那些剛剛休憩過房屋的人,更是憤怒沮喪的詛咒起老天來。

  但對於他們的詛咒,似乎老天給出了更加劇烈的反應。

  即便是從來沒有修行過的普通人,都可以感覺到一股毀滅性的力量似乎要掙脫牢籠。

  哭泣和詛咒停止了。

  被暴雨淋溼的人們開始逃亡城中空處。

  這是很自然的本能,以免被倒塌房屋的磚瓦石塊木樑所傷,更何況長陵那麼多座隱在雨霧中如巨人一般的角樓也在不安的抖動著。

  「他想要做什麼?」

  橫山許侯龐大的身軀已經落在他宅院之中一座最高樓的屋頂,他看向城北,雖然根本無法感知到丁寧的具體所在,但腳下劇烈晃動的屋頂,以及那種極度危險的氣息,卻讓他可以肯定發動這一切的只有可能是丁寧。

  許多像他一樣冒雨站在高處的權貴此時也有同樣的疑惑。

  長陵這座雄城有今日的規模,離不開當年巴山劍場那些劍師的鮮血,既然在丁寧看來,這座城如此重要,甚至承載著他的許多愉快和不愉快的回憶,那斷不可能親手毀去。

  那他到底要做什麼?

  丁寧很快給了所有人答案。

  崩塌聲開始響起。

  已經站在空曠地帶的人們又被絕望和心疼的情緒支配,抑制不住的哭泣起來,然而接下來他們震驚的發現,倒塌聲不在城中傳來,而在包圍著這座城的城牆。

  雨小了些。

  籠蓋在這座雄城上的雨雲都被一種釋放的力量驅散。

  所有人看向因為沒有雨簾的阻擋而變得清晰起來的巨大城牆。

  他們無比震驚的看到,整座城牆開始崩塌。

  巨大的石塊開始崩裂,不斷的從城牆上跳落滾動下來。

  只是在數個呼吸之間,城牆開始斷斷倒塌,即便是在這溼潤至極的天氣裡,倒塌的城牆依舊被籠罩在如龍般的煙塵裡。

  城牆倒了,城中所有的建築卻是安然無恙。

  然而令人震驚的事還未停止。

  在長陵城中聚集著最多人群的某處空地校場,聚集在這裡的人們發現腳下地面的震動變得更加劇烈。

  地面開始開裂。

  人們驚慌失措的逃離這裡。

  但那種毀滅性的氣息卻開始消失,城中的震動開始消隱。

  很快整座城徹底平靜下來。

  人們看著完好的屋宅和消失的城牆,驚魂未定,但是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慶幸。

  突然有人不斷地驚呼起來。

  那是有在高處的人看清了那塊空地校場的地裂。

  那片空地上出現了巨大的地裂,地面上積蓄的雨水順著地裂的邊緣落入地下深處,就像是一條條瀑布。

  這些縱橫交錯的裂縫在高處往下看,卻是正好形成了六個大字「元武亡,天下興」。

  驚呼聲不斷的響起。

  更多的人到了高處,看見了這樣的字跡。

  「一定是巴山劍場的人搞的鬼!」

  有人憤怒的大聲叫了起來。

  「巴山劍場?你看到有劍師出劍了嗎?這裡是,那城牆也是?」

  「有誰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斬掉所有城牆,還能讓天地異變,形成這樣的字,還不毀我們的房屋?」

  「你是修行者嗎?你覺得能做到嗎?」

  「天意預兆,這是天道的旨意!」

  「這樣的人,背信棄義,連妻子都殺,連上蒼也看不過去了嗎!」

  「窮兵黷武,戰場上的軍士都無法提供必需品了,還建造了這樣的無用城牆,現在呢?」

  然而那樣憤怒的聲音卻迅速被淹沒在更多憤怒的聲音裡。

  誰也想不到會有這麼多這樣的聲音迸發出來,毫無顧忌。

  許多長陵年輕的官員也混跡在人群中,他們之中許多人依舊忠於元武,但是聽著這樣的聲音,他們的身體卻是越來越冷,也沒有去記住那些憤怒叫罵的人的面孔。

  因為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說,都在罵元武。

  這種時候,他們都顯得太過渺小。

  長陵皇宮裡,一座殿前,幾座華蓋遮擋下,逃出宮殿的胡亥抱著幾名宮女瑟瑟發抖。

  即便是在皇宮深處,他都隱約可以聽見從城中各處傳來的憤怒聲音。

  他如受驚的兔子埋頭在這些宮女的衣服裡,然而此時他也沒有覺得元武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是在不斷的恐懼反覆自語,在述說為什麼趙高消失了,為什麼不在他身邊保護他。

  整座城已經變成了一片情緒激憤的海洋。

  丁寧的馬車在這片海洋裡穿行。

  他開始真正的平靜休憩。

  這樣的一座城的情緒也將他帶到了很多年前。

  只有在當年大秦王朝和韓趙魏真正徹底交戰前,尤其是和趙一戰前,這座城才有這樣的情緒。

  因為在巴山劍場崛起之前,大秦王朝的軍隊就在自己的境內和趙交戰,吃了巨大的敗仗,傷亡十萬餘眾。

  當巴山劍場崛起之後,大秦王朝的軍隊帶著這樣的情緒開始對趙的反擊之時,當時坐立不安的是趙王。

  而現在呢?

  ……

  驪山皇宮也因為長陵的地動而震動了片刻。

  在長陵城牆倒塌時,驪山皇宮已經徹底的恢復平靜。

  但是在黑色的寢宮裡,元武的整個身體,卻是在不斷的發抖。

  不是因為恐懼和震驚,而是在這地動之前,他就已經無法控制住自己身體每一絲血肉的顫抖。

  那是一種從心中油然而生,卻是抑制不住的渴望得不到滿足之後,身體產生的自然反應。

  他無比渴求趙高的藥物,然而他此時已經明白,即便能夠找到趙高,他也絕對不可能再得到這種藥物。

  他自稱寡人,自然是極驕傲,也認為自己是天下意志最強,心境最不會動搖的人。

  然而現在,對這種藥物的依賴已經開始摧毀他的意志。

  在不斷的發抖裡,他不時有片刻的恍惚。

  似乎此時在他身體裡吞噬他真元和意志的,不止是鄭袖留給他的那些星辰元氣,還有丁寧的真元,還有無數的小蠶在撕咬他。

  他身板晃動的空氣裡,似乎不時的湧出一個個他以往敵人的鬼魂,圍繞著他飛舞,在他耳邊嘲笑和輕語:「你還能躲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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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三章 織一張網

  暴雨如注的長陵裡,有一座宅子。

  這座宅子裡所有的門窗都分外的大,並非是因為主人特別喜歡透氣,而是因為這座宅子的主人的身材真的很龐大。

  橫山許侯如小山般的身影端坐在某個窗前,他的目光透過雨簾,此時正望向驪山的方向。

  在他的身側茶案旁,坐著慢慢飲茶的,正是丁寧。

  「我沒有想到如暴雨舊屋失修,屋倒牆摧,一切來得這麼快,如當年我想不到巴山劍場的倒臺這麼快。」橫山許侯的眼睛裡有著說不出的感慨。

  歷史有很多王朝的更替,但是他沒有親身經歷過,而且那些王朝的更替也很少有如此的快,所以他的心情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但是丁寧能夠明白他的感受。

  「既然都是同樣的措不及防,我只想你們做出和當年同樣的選擇,讓這件事情更快的結束。」丁寧平靜的喝著茶,說道。

  許侯緩慢的轉動著龐大的身體,即便他只是穿著尋常的布衣都顯得有些困難:「你不記恨當年的事情?」

  丁寧沒有正面回答許侯的這個問題,而是淡淡的一笑,說道:「你應該明白一點,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我始終都不想當皇帝,也絲毫沒有興趣當皇帝。尤其是在當年,我為的只是長陵,為的只是大秦王朝那些和我們出生入死的軍人。如果覺得結局已經無法更改,結束得更快可以少死很多人,你的選擇無可厚非。」

  許侯沉默了許久,這才開口道:「我不能代表他們所有人。」

  丁寧搖了搖頭,道:「你可以。」

  許侯有些愕然。

  丁寧看著他說道:「因為只有你自己不知道,你已經是他們推舉出來的決定者因為在他們看來,你反而和巴山劍場算是最為親近,所以他們覺得讓你做間人和我見面,會更容易消隱我的仇恨,讓我可以更好的接納你們。」

  許侯垂下了頭。

  他的面部肌肉微微的抽搐著。

  他有些羞愧。

  這些年來他何曾為巴山劍場做過什麼事情,最多便是暗對那些對巴山劍場抱有同情和對鄭袖元武不滿的修行地表達了一些善意,解決了那些修行地的一些麻煩。

  如當年他雖然和夜策冷交手了一次,但暗卻反而保了夜策冷。

  只是這些善意便夠了麼?

  他垂首,再往下了一些。

  這便是點頭。

  丁寧也點了點頭,也轉頭看向窗外的雨簾,「這一切會很快結束,一個從未有過的天下一統的王朝將會出現。即便將來再有出現爭奪權位的腥風血雨,當這個王朝一統之後,至少無論是秦,無論是昔日的韓趙魏,還是現在的楚燕齊,這些地方的人,都會很快沒有王朝界別的概念。只有天下人,而沒有你是哪朝人。這是一個全新的時代的開始。」

  「善意很重要。」

  丁寧微笑了起來,「只有覺得這世界有道理存在,對這世的事抱著善意的人,才能獲得這個世界的善意。」

  馬車行走在暴雨裡,雨柱錘擊著頂棚,發出沉悶的響聲。

  空曠的街巷裡卻不斷有疾馳的軍馬掠過。

  當丁寧從許侯府走出時,他所在的這輛馬車無形之便更加成為長陵的禁區,更不會有什麼人來管。

  和很多年前元武最後發動時一樣,長陵的真正權貴們已經悄然完成了站隊。

  和長陵的那次腥風血雨的動盪相,這次這些權貴們所要做的更簡單。

  他們只需無為。

  什麼都不需要做。

  那些疾馳而過的軍馬載著的大多數是各司的低階官員。

  這些低階官員急速出城的目的大多數只為一個,那便是追尋消失的趙高。

  真正權貴們的世界只講整體的利益以及順應大勢,而至於那些底層的人們,那些真正支撐著龐大的王朝運轉的人們,需要的是對於將來的一些美妙的想法,一些擁有更加美好生活的希望。

  對於絕大多數尋常人而言,他們的選擇,卻反而基於更直接的情感。

  或者說,受擺佈的夢想,受謊言和別人灌輸的思想而支配的情緒。

  促成這些人做決定,更加麻煩一些,需要用些蠱惑人心的手段。

  昔日的元武其實很擅長這種手段。

  在當年為了暫時平息舊權貴門閥的強力反彈,而讓商家做替死鬼時,元武便用了這種手段。

  在渭河的一處,水流逆湧,衝出了一尊金人。

  金人的背細數罪名,都和商家有關。

  於是商家便被滅,只餘一名孤女。

  這種手段很拙劣,但卻驚人的有效。

  很多事情,傳得久了,傳得多了,便像了真了。

  載著丁寧的馬車往城北而行。

  他要解決尋常人選擇的問題,同時要解決孤山劍藏的問題。

  若是長陵這座城今後必定成為天下的心,成為一座長治久安的雄城,他便不會留下任何可能輕易覆滅這座城的力量存在。

  隨著馬車的前行,他體內的真元悄然的散發在天地之間。

  而受他的真元牽引,馬車輪下的許多水流,卻隱祕而如有生命的匯聚成細束,極有條理的滲入長陵石路的縫隙裡,滲入到下方的地脈之。

  這輛馬車安靜的北行,但車廂之的丁寧牽引的力量卻越來越多,像是一隻蜘蛛,編織了一張巨大的,而且依舊在不斷的編織,絲線牽扯著這個城的越來越多地方,慢慢的,像是牽著大半個城在行走。

  地面深處的一些天地間本源的力量開始被引動。

  那些原本平衡的力量,稍有打破,便能引發難以想像的力量的宣洩。

  然而那些力量,卻被丁寧拖曳著的這張巨壓制著。

  孤山劍藏的記載,本身便是激發這種力量的手段。

  而現在,這種毀滅性的力量只是在緩釋。

  長陵的地面,開始緩緩的震盪起來。

  地面的所有一切建築,開始微微的搖晃。

  一切屋宅內的桌椅床榻開始晃動,櫥窗裡的鍋碗器皿開始碰撞,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

  雖然依舊豪雨不停,但所有人開始離屋,開始感到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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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二章 從哪裡來

  她是淨琉璃。

  當輾轉從楚境回到這處她和獨孤白曾經牧羊的山坡時,她長高了一些,面容也顯得更加成熟堅毅了些,少了那種稚嫩的青澀。

  她看著屋棚外的雨簾,看著頂棚上滲漏下來的水珠,突然有種奇怪的感受。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會做這樣的事情,到底是因為純粹自己的喜好選擇,還是無形之中受了人情緒的感染。

  她醒覺自己之前的人生,似乎可以分成三段。

  一段是在岷山劍宗學劍,純粹是學習修行真元功法和劍技。

  一段是在長陵跟隨丁寧。

  還有一段則是在這裡放羊,等待殺死李相的機會。

  似乎在這裡放羊開始,她的人生才全部為自己掌控,那麼這第三段,對於她而言應該是最重要的了。

  如果沒有獨孤白這樣一名善良的少年的陪伴,她會不會走到這樣一步,會不會和當年巴山劍場的諸如葉新荷等人一樣,真的會有其餘的選擇?

  這事關潛移默化的心境,便不可能反過來去猜測和推敲了。

  心若無處安放,才會覺得這屋棚裡有些空空落落。

  她這樣的情緒和有關的思索並未持續很久,任何的智者,不侷限於修行者,都不會像很多痴男怨女一樣,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裡自憐自愛,而是會懂得放開心結,去尋找自己在這世上存在的意義,以及讓自己愉悅的存在這世上的事情。

  但就在這時,她突然震驚起來。

  因為她突然感知到了這片山坡上某人殘留的氣息。

  她瞬間感應到,那是何等強大的一劍。

  她很快明白過來,這道劍意屬於誰。

  原來他也已經來過。

  原來他已經到了這樣的境界。

  她突然莫名的笑了起來。

  因為從這道劍意裡,這些在雨中依舊若有若無還不消散的氣息裡,她驟然觸類旁通了許多困擾她的修行問題。

  她從這些氣息裡,將會得到很多的好處。

  所以她便瞬間明白,只有丁寧是刻意為之,這些氣息才會直到這時還會存在。

  所以丁寧很清楚她回到長陵之後,應該第一時間就會來到這裡。

  而他留下這樣的氣息給她感知,便是依舊在教她。

  這至少能夠讓她進步得更快。

  而這種並不藏私的教導,便讓她明白,丁寧對她沒有心生敵意。

  也就在這時,屋棚上有規律的安靜流淌下來的雨水,突然出現了一絲躁動。

  這是因為她身上氣息的變化。

  她微微蹙眉,朝著山坡下看去。

  山坡下的亂草地間,緩緩飄來一柄傘。

  傘遮住持傘人的大半身體,但是她卻依舊一眼就認出了這人來。

  她便真的怔住

  獨孤白將真元緩緩的釋放,託著他的身體,讓他的腳掌在溼漉漉的草尖上行走。

  他有些侷促的來到這間屋棚前,收了傘,略有些拘謹的進了屋棚。

  他對著淨琉璃頷首為禮,卻沒有先說什麼。

  然後他略微頓了頓,便從背著的包裹裡卸下東西,開始準備晚餐。

  淨琉璃看著忙碌起來的他也沒有馬上說話,等到生氣火來,雨氣力充滿了溫暖之意,屋棚裡也充滿了亮光,她才安靜的開口,「是丁寧讓你來的?」

  「他告訴了我,我便自己來了。」獨孤白也變得不再緊張和拘束,卻是莫名有些羞澀意味:「即便是你為了騙過元武,讓他相信你,事後你也應該和我說的。」

  若是在以前,淨琉璃未必會迴應他這句話。

  因為在她的世界裡,很少有若是。

  沒有假如,便沒有相應的答案。

  但是今日她沉默了片刻,卻是點了點頭,「是我的問題。」

  這便像是認錯。

  獨孤白微微一怔,抬起頭來。

  他完全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認錯。

  他視界裡的這名長陵修行天賦最佳的少女,面貌依舊,但是在火光裡,卻是有了以往沒有的柔軟。

  染了風霜,也成熟了許多。

  他便突然莫名的有些感動。

  「我來前丁寧託我帶一句話給你。」他看著淨琉璃的眼睛,「你不一定要再去元武面前冒險。」

  「我明白他的意思,其實他是要告訴我,天下大事,很多時候雖然是由這個時代最頂尖的人決定,但往往不會是因為一個人的意志而轉移。沒有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事情。」

  淨琉璃微微一笑,「元武到這一步,不只是因為丁寧和巴山劍場那群人的意志,鄭袖、趙劍爐、白山水、東胡僧甚至還有烏氏那名老婦人,還有徐福還有白啟他們,是許多許多人的意志和想法,才決定今天發生的事情。」

  她慢慢的收斂了笑容,看著外面的雨:「就如遠處有一片海,是由無數場這樣的雨形成,甚至是由很久前的無數場這樣的雨形成。」

  「你明白就好。」獨孤白搖了搖頭,「我倒是未想到這麼多。」

  「你從哪裡來?」淨琉璃問道。

  獨孤白道:「我從長陵過來。」

  「這麼說他已經在長陵?」淨琉璃想了想,「他在長陵做什麼?」

  「應該是找那些剩餘的王侯談一談。」獨孤白說道,「若是那些王侯還是有不同想法,至少便會更麻煩一些。」

  淨琉璃點了點頭,「所以說我不能徹底決定一件大事,但是我卻可以讓很多事情進行的更快一些,比如讓元武掙扎的時間更少一些。」

  獨孤白聽出她還是想冒險,頓時深吸了一口氣,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淨琉璃已經說了下去:「元武掙扎的時間更少,就會少死很多人。」

  獨孤白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說話。

  他已經知道了她過往的行蹤。

  他知道她從楚地而來,那裡秦軍剛剛掃蕩了楚王朝的大部分軍隊,接著白啟已經率軍入齊。

  在那裡,她應該見過了更多的生死,見過了更多不為自己,純粹為王朝效忠的將士的大量死亡。

  或許,那在她眼睛裡,真的很沒有意義。

  但是她真的已經和以前有很大不同。

  她想讓這樣的戰爭結束得更快一些。

  獨孤白想了想,如果換了自己有這樣的能力,也一定會這樣做。

  所以他不再反對,開始認真的做羹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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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一章 指鹿

  這名年輕的官員在手持著這片天下無人不曉的劍首令走出梧桐落時,渾身一直在發麻。

  但是他腦海裡所想最多的,卻不是今日的丁寧,昔日的王驚夢的修為與迴歸長陵的目的,而是丁寧對他說的幾句話。

  他停下腳步來看著已經有了城牆的長陵。

  巨大的城牆陰影如烏雲遮蓋著靠近城牆下的屋舍。

  不知道為何,和以前沒有城牆,完全敞開的長陵相比,他突然覺得看得不舒服,不習慣。

  關起門來,這長陵算是誰的?

  在當年那些巴山劍場的人心目中,這長陵本來就不是某一個人獨佔,而是所有長陵人的。

  這名年輕官員有些明白了,他微苦的笑了笑,握緊了手中的劍首令,大步的朝著兵馬司的官邸方向走去。

  這名年輕官員對丁寧的出現沒有任何的隱瞞,包括遇見丁寧的每一句話,都交待得極為清楚。

  這名年輕官員交待得極為心安。

  在他看來,接下來丁寧的安危,便與他無關。

  然而他卻未注意到場的數位兵馬司高階官員的臉色。

  這些高階官員的反應也並不激烈。

  其中官階最高的一名副司首的思緒甚至並不在眼前的這片劍首令上。

  這名年輕官員不可能知道,平日裡他怎麼都不可能見到的這位地位比他高出太多的權貴,此時在心中所想的卻是驪山下的那片皇宮。

  這名副司首此時想著的卻是,這片劍首令和丁寧堂而皇之回到長陵,在街巷中穿行的消息,能否傳遞到那片皇宮裡元武皇帝的手中。

  從元武皇帝和皇后鄭袖決裂那一戰開始,他們就沒有任何一人能夠見到元武。

  然而乘載著趙高的那輛馬車,往返於長陵和那片皇宮卻更加頻繁。

  在這段時間裡,元武皇帝不止一次表現出對趙高的絕對信任,甚至有昔日數名元武身邊的影衛開始保護趙高的安全。

  若是皇宮裡的皇子們能夠表達不同意見,他們這些官員尚且還有一爭之力。

  然而扶蘇早就被幽禁深宮,無法參與政事。

  至於胡亥,卻比元武更依賴趙高。

  「藥力能更重一些,起效能更快一些嗎?」

  黑色的寢宮裡,元武皇帝垂首,問俯身的趙高。

  趙高道:「我儘量一試,但若是再加重藥力,恐怕朝中有不少官員會反對。」

  元武皇帝聲音驟寒:「無人敢反對。」

  趙高點了點頭,行禮退出。

  載著趙高的馬車離開阿房宮,返回長陵。

  當新的丹方藥材由內務司開始準備時,數十名官員一齊來到胡亥的宮前。

  趙高和胡亥便在書房中說話。

  當這些官員到了書房門口時,趙高和胡亥依舊相對而坐,不知在說著什麼趣事,胡亥面有笑容,但見了這些官員,卻是滿臉不耐之色。

  一名最為年邁的官員上前,表達了激烈的反對意見,認為那丹方之中數種藥物有可能會對元武將來造成極為不利的影響。

  趙高安靜的聽了。

  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也未起身,只是點了點書房外的花園。

  花園裡,有一處鹿苑。

  鹿苑裡,有兩頭梅花鹿。

  趙高看著這名年邁的官員和他身後的所有官員,淡淡的指了指其中一頭梅花鹿,道:「那是什麼?」

  這名年邁官員一愣,「自然是鹿。」

  趙高冷冷一笑,道:「明明是馬。」

  這名年邁官員和身後所有官員全部呆住,一時反應不過。

  趙高轉回頭去,不再看這些官員,「我說馬便是馬至於你們的意見,重要嗎?」

  年邁官員的嘴脣顫抖許久,說不出話來,卻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當這些官員再次認清一些事情離開時,丁寧發天下劍首令約戰元武的事情已經如一陣風迅速的以長陵為中心,朝著天下席捲。

  自從鄭袖和元武一戰之後,似乎已經變得有些索然無味的長陵街巷,再次熱烈起來。

  誰都知道元武已經身受重傷。

  然而今日的丁寧說了,可以選擇任何一種絕對公平的方式戰鬥。

  即便許多不懂修行的人,都可以想出很多種可以讓決鬥變得十分公平的方法。

  所有人都很期待元武和丁寧的這一戰。

  尤其長陵之中的絕大多數人,都親眼見過十幾年前王驚夢殺入長陵的那一戰。

  當現在元武都已經破了八境,而且丁寧可以提出絕對公平的一戰,所有人都開始覺得元武欠和丁寧的一場公平對決。

  就如元武和鄭袖的恩怨用一戰解決。

  那昔日巴山劍場和元武之間的恩怨,便用這樣的一戰解決。

  尤其當秦齊戰場上白啟連連攻城掠地的消息傳來,所有的秦人都開始覺得,天下大事已然都可以用這一戰來解決。

  那元武還在等什麼?

  就如看一場戲,看一名想要看的當紅戲子卻遲遲不出場一樣。

  所有人都越來越期待,越來越急切。

  「這元武,真不是東西」

  隨著時日的推移,某一日長陵的某處酒館裡,一名飲酒多了的酒客,忍不住咒罵了一句元武。

  公然在長陵辱罵聖上,這在昔日是絕對無法想像的事情。

  然而這一句咒罵卻似乎是點燃乾草地的火星。

  只是數日時光,長陵街巷之中辱罵元武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多。

  長陵又下了一場雨。

  雨很大。

  瓢潑大雨裡,趙高的馬車出了皇宮。

  然而這次趙高的馬車車廂裡,卻並沒有溫好的藥湯。

  趙高的馬車緩緩的消失在雨幕裡,消失在長陵到阿房宮的道上。

  也就在這場大雨裡。

  一名持著傘的少女,出現在了驪山她放過羊的山坡上。

  這名少女看著已經徹底毀壞的屋棚,眼睛裡湧起無數複雜的情緒。

  她放下傘,開始冒雨整理屋棚。

  她用了很久的時間,終於將倒塌破敗的屋棚恢復成了差不多原來她住過時的模樣。

  她很滿足的報膝蜷座在屋棚裡的床榻上,身上的元氣湧蕩,驅散了屋棚裡的溼氣。

  然而還缺碗筷,還缺那些煮飯煮羹的東西。

  她有些發愣,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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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章 悔味

  這一道劍光很奇妙,很像是墨守城的那道劍意。

  劍光從雲端上起,接著便能鎖定目光窮盡處的某處目標,如無形巨牆鎮落。

  然而丁寧的這道劍光絲毫不帶煙火氣,甚至讓在場眾人都感覺不到殺意。

  沒有殺意便是無跡可尋,來時便悄然佔據先機。

  更何況這一道劍光裡,糾結著許多他們都未觸碰過的力量。

  在場的白山水等人都莫名變得肅然。

  視線裡的阿房宮的反應也很奇妙。

  當這道淡淡的劍光接近殿宇的屋脊時,空寂的殿宇群裡響起了一聲宏大的聲音。

  有許多鋒利的風聲從殿宇下方的地裡散發出來,自然的迎向那道劍光。

  這些風無形,然而卻像真正的金屬利刃般鋒利,在眾人的感知裡,這些風形成了八個巨大的金人,手掌伸出,握住了那道劍光。

  在接下來一剎那,沒有任何劇烈的碰撞和炸裂。

  那道淡薄而分外強大的劍光就此消失,隨著消隱的風聲流散在這片宮殿裡。

  「地煞陣。」

  丁寧眉頭微蹙,輕聲說道。

  「什麼意思?」白山水不解。

  「還記得孤山劍藏?」丁寧轉頭看著她說道:「你為了孤山劍藏而入長陵,其實孤山劍藏和這阿房宮的地煞陣也是一樣,是利用地脈構築的陣勢,不同的是,孤山劍藏是引地脈之威,一經動用,地表毀壞,而這裡的陣勢,恐怕是將襲入的天地元氣悄然消弭在下方的地脈裡。」

  「所以這就是一個烏龜殼?」白山水聽懂了,微諷的笑笑。

  「應該是修行者召聚而來的天地元氣,在裡面會散失無形?」夜策冷看著丁寧,認真的問道。

  丁寧點了點頭。

  「那也是個烏龜殼。」白山水更加譏諷道:「反正他也不敢出來。」

  天空裡的雲氣恢復平靜。

  「這個烏龜殼很適合他。」趙四看著那處宮殿,忍不住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反正他這一生也總喜歡藏在幕後,讓人在幕前打生打死,好事他都賺了,罵名卻想讓人背了,世上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澹臺觀劍也看著那片宮殿不說話。

  因果報應似乎是很縹緲的事情。

  但是很多年前長陵的恩怨到現在,一切卻似乎在證明這的確存在

  阿房宮中很平靜。

  那道淡淡的劍光彷彿從未出現過。

  然而在黑色寢宮裡的元武的感知裡,那道劍光卻清晰到了極點。

  天空裡的元氣波動都已經完全消隱,然而這黑色寢宮裡的空氣,卻如同海水一樣粘稠,不斷的隨著元武的每一次沉重呼吸而湧動著。

  元武的眼瞳裡充滿著說不出的戾氣,還有無法掩飾的難以置信和恐懼。

  「為什麼這麼快!」

  雖然他極其清楚,早在十幾年前的長陵,王驚夢就已經卡在七境和八境的關頭。

  然而從七境到這充滿八境意味的一劍,對方還是太快,快得超出了他想像的極限。

  在他想來,哪怕丁寧只需要數年的時間,便可以真正進入八境,甚至直接超越他在鹿山會盟時的修為,但他畢竟還有喘息的時間,畢竟還能在這段時間裡尋求一些勝機。

  就在這一剎那,他的腦海之中閃過很多人的面孔。

  墨守城,葉新荷,徐福還有大秦那麼多王侯。

  然而這些人現在都已經不在了。

  還留在他身邊的,只有已經被他化為死物傀儡的黃真衛。

  最後無比清晰出現在他腦海之中的,是鄭袖的面容。

  伴隨著噬骨的寒冷,這名在這十幾年來被天下公認為最強修行者和最強大的帝王的存在,心中開始升騰起無盡的悔意。

  這一切的意外,似乎都源自於鄭袖。

  當他和鄭袖漸行漸遠,一切便似乎不斷的失去掌控。

  突然他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

  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痛苦,充斥他的**和心境之中。

  他開始覺得自己最早對王驚夢的恨意,就來自於對王驚夢的嫉妒。

  他嫉妒王驚夢的修為和力量,更嫉妒似乎帶著天下所有的光彩,從膠東郡而來的鄭袖成了王驚夢的女子。

  但最終他不是獲勝了麼?

  他不是讓王驚夢飛蛾撲火,戰死在了長陵,然後成功的擁有了帝位,讓鄭袖成為了皇后麼?

  冒著天下的罵名,苦爭得來的東西,不是應該珍惜,怎麼最後會變成了這樣呢?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這座黑色的寢宮附近數百丈的區域裡,也根本沒有第二個活人。

  他是一個真正的寡人

  長陵,梧桐落。

  一輛馬車緩緩的在巷口停下。

  這輛馬車很尋常,但不知為何,卻似乎有一種奇特的氣質,引起了一名軍監處修行者的注意。

  當夜策冷和陳監首相繼離開長陵,監天司和神都監已然消失,承擔以往監天司和神都監職責的,便變成了兵馬司軍監處。

  只是當黃真衛都消失在長陵,連角樓衛軍都名存實亡之後,軍監處的這些官員,也絲毫不可能有當年的監天司和神都監的作為。

  當看清從馬車上走下的兩人,這名軍監處的官員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但在下一刻,他的全身卻瞬間僵硬起來,衣袖中的一柄飛劍,卻是急劇的震鳴起來。

  「不要動,我不想殺人,我不是來殺人的。」

  丁寧平靜的看著這名年輕的官員,搖了搖頭,「想想你的家人。」

  這名官員沒有動。

  他的衣衫卻是漸漸被冷汗浸透,腦海之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怎麼能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長陵?」

  「你要明白一點,從很多年前開始,守護長陵的不是你們,而是我們。」丁寧看著這名年輕的官員,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對於你而言,長陵是可以用生命守護的家園,但對於我們而言,更是如此。所以不要覺得這長陵是你們的,或是元武的。」

  「我只是來見些人,談些事情,不是來殺人的。」丁寧看著這名終於不再身體僵硬的年輕官員,重複了這一句,然後又輕聲的補了一句,「不過既然你看到了我,便順便幫我傳道劍首令,從今日開始,元武可以隨時邀戰我,只要是公平條件下的決鬥。」

  這名年輕的官員身體劇烈的一震,腦海一片空白還未來得及反應,一片冰冷的劍片已經落在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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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九章 試劍

  丁寧笑了起來。

  「有關復仇的事情,我想過無數的方法和可能,但無論是哪一種方法和可能,我都沒有想到最後會變得這樣簡單。」他的笑容初始很燦爛,但到了最後,卻有說不清的味道,「其實想明白了,或許我什麼都不用作,再等個十年,在這裡放放羊,和那些歸隱的修行者一樣,在山裡捕獵釣魚,說不定元武和鄭袖也會變成這樣。」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愣了愣。

  一時沉寂。

  白山水認真的想了想,竟是不由得苦笑,道:「說不定便真有這可能。」

  其餘人竟也是這樣想。

  當年王驚夢和巴山劍場之所以敗,終究是王驚夢看不透人心。

  而當很多年之後,若是元武和鄭袖眼中再沒有令他們忌憚的敵人,那他們的敵人便終究只剩下對方。

  元武和鄭袖在某種意義上而言都是同樣的人,都不會有永遠互相遷就和容忍的可能。

  「我真正觸碰到了八境的門。」丁寧看著白山水,沒有說那宮殿的法陣佈置,卻是突然輕聲說了這一句。

  這一句話,對於眼前的這些當世真正大宗師而言,是真正的驚雷。

  心境激盪之下,這片山坡上便是響起無數聲奇異的轟鳴,天空裡各種霞光閃動,雲氣飛舞。

  「怎麼會這麼快?」

  夜策冷雖然欣喜到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即便丁寧有著在場所有人都沒有的修行經驗,曾經是最接近八境的存在,然而從膠東郡浮島破境到現在,畢竟時間太短。

  「無可名。」

  丁寧收斂了笑容,淡淡的看著夜策冷,就像很多年前教導她時一樣,慢慢的說道,「遍查所有典籍,基本未有七境到八境的破境之法描述,一是因為七境宗師原本就已極少,而能夠從七境修到八境的,便是一代修行者之中,都難出一名兩名。另外一點更為重要的,卻是七境到八境的破境,真是難以描述。」

  當他慢慢述說時,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氣息在流轉,空氣裡有奇妙的輝光在旋轉,然而真正屏息凝神感知時,卻似什麼都沒有,皆是錯覺。

  所有在場的宗師們全部肅然起來。

  白山水輕嘆了一聲,她開始明白丁寧今日一定要他們過來,其實更重要的是分享這個時刻,讓他們體驗到這個過程。

  「六境到七境,很大程度已經非真元厚積到一定程度,而與心境有關。一個破境頓悟,豁然開朗,便已經很難用言語描述。」丁寧抬起頭來,越過眼前的那處宮殿,目光投向更遠處的長陵,輕聲道:「昔日長陵,我已感覺無限接近八境,甚至感覺到可以藉以撬動八境的一些手段,再遇東胡聖僧之後,我想得更為清楚,七境到八境的關鍵,不在於對於天地的攝取,而在於放。」

  白山水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接著說下去。

  「不固於己身,不破不立,當破除所有修為,精神意志和身體無限放空,自然可以引來新的天地。但若是真正的徹底放空,便是散功,所以我便認為,若是將真元和精神意志全部凝縮於體內一點,便是七境破八境的關鍵。」

  丁寧靜靜的看著因為多了城牆而已經有些陌生的長陵,接著說道:「昔日我也對東胡聖僧說了這番話,他後來真的破了八境,我便想著這便是真正的大道。然而現在,我知道我還是有些地方弄錯了。」

  「鄭袖和元武決鬥,是她最後的心願,當她和元武分了生死,元武重傷,消息傳到我手中時,我便陡然有種一切空了的感覺。」丁寧轉過頭來看著所有人,「就如過往的很多事情,瞬間消散,就如你原本謀劃的,異常困難的事情,你現突然變得十分簡單,任何難點都不復存在,當一切變得如此簡單,心情都空空落落無處安放時,我卻真正觸及到了八境的門檻,感知到了許多七境根本無法觸碰到的天地元氣的湧來。」

  「後來我便想通了八境,想通了東胡聖僧如何破的境。」

  丁寧感慨的笑了起來。

  「他是在遇到我之後,才真正觸碰到了八境,我原以為是我的那番話對他起了作用,連他都是那樣認為,然而現在,我才知道我自身才是他破境的關鍵。」

  「修行越到深處,修為越高,便越有勝負心,便越想戰勝更強的敵手。東胡聖僧見到我之後,卻認為此生不可越我,便只想追隨在我身邊期待看到我身上出現的更高境界。」

  「是我的重新重現,讓他拋開了這些,一朝成空。」

  「所以元武的破境,或許便亦是因為我,他這一生都想殺死我,然後他真的殺死了王驚夢,得到了鄭袖,他的一切願望都達成,我想當年他做到的時候,他的心情或許也驟然空空落落無處安放。」

  丁寧說完之後,山坡上沉默了許久。

  「真的很沒勁啊。」

  白山水忍不住搖了搖頭,微嘲起來,「初修行時,便是與人鬥,與天鬥,等到修為大成,上山斬凶獸,下海斬惡蛟時,便自然覺得一劍在手無所不能,便是想和天下英雄爭鋒,但是修到最後,卻是要因為覺得一切成空,勝負都已經沒有什麼意思了,才能破八境?」

  「便是要尋找一個最深的執念,然後等這個執念陡然消失,那徹底一鬆一空時分?」夜策冷不像白山水這麼隨意,問得更加認真些。

  「所以這些想清楚了便有意思。」丁寧也微嘲的說道,「所以在殺死王驚夢之後,元武自然沒有再將天下人放在眼中,即便是鹿山會盟時,他也只是行事低調穩妥,心裡也並未將別人看成什麼樣,在他看來,大秦那些王侯自然不算什麼,鄭袖也自然不能算能和他抗衡的敵手。所以在後來處理很多事時,他心態如此,自然會讓鄭袖無法忍受。」

  「所以的確如此,你不出現,我們若是又沒有觸碰到八境的可能,鄭袖的抗爭,在他看來也只不過是打時間的遊戲,而這自然讓心性高傲的鄭袖更加無法接受。」趙四搖了搖頭,「但等著,總不如自己親手報仇痛快。我現在還根本未感覺到破八境的契機,想必是因為元武還未死。」

  白山水愣了愣,突然覺得趙四的話很有道理,忍不住大笑出聲,「總說已成看客,索然無味,但總是大事未了,說不定元武一死,我們真是同時觸碰到八境的門檻。」

  「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丁寧笑了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山下的阿房宮上。

  他也看不出這座宮殿到底做了什麼樣的佈置。

  但現在的他,可以用最簡單的方法。

  而且可以讓元武更加不安。

  他的目光落在元武所在的那座寢宮的剎那,山頂上方的一縷浮雲產生了奇妙的扭曲,變成了一道淡淡的劍光,直接落向那座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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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八章 餘味

  空曠的黑色殿裡,元武的手垂了下去。

  他的手似乎承受不住薄薄的一頁羊皮紙份量,而他的脖頸似乎承受不住他頭顱的份量。

  他的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他在很多年前給人的感覺很平庸,但他無論在任何方面其實都超越這世間絕大多數人。

  白啟違抗聖命率軍入齊境自然便是逆反,帶走的幾乎是大秦王朝三分之一之上的軍隊。

  數十萬精銳軍隊行軍所需的支撐不只是白啟個人的想法,大量的供給誰能夠滿足?

  他花了很短的時間就想明白了是誰能夠給白啟提供足夠的支持。

  所以他便更明白,白啟覆滅齊王朝之後,那些忠誠於大秦王朝的軍隊也不會再回來給他效命。

  他同樣明白,丁寧逼走徐福,不只是要從他的身邊逼走至關重要的力量,更關鍵的是在告訴他,長陵到大秦王朝各地,所有的消息傳遞,軍令祕報,已經不再安全。

  他在失去對大秦王朝的軍隊,乃至整個朝堂的控制。

  這就像是一條百足長蟲,在被慢慢的斬去一條條長足。

  慢慢的剝奪和折磨很殘忍。

  但元武卻並沒有覺得這很不公平,因為當年他和鄭袖也是這樣的去逼迫王驚夢的。

  殿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隨著這熟悉的腳步聲,一股濃烈的藥味刺激得他的鼻翼有點發麻。

  又到了吃藥的時辰。

  他深吸了一口氣,抬起了頭來。

  雙手奉著藥碗的趙高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後他接過這個純金的藥碗,如同飲酒般小口小口的慢慢抿著。

  藥汁澀而苦,然而當這些藥汁入腹,便有一團元氣如同烈火般從他的腹中燃燒起來,湧向他身體各處。

  他身體裡一些如同死去、**的地方,在藥氣的衝擊下開始復甦。

  趙高的藥很有效。

  他身體血脈裡,那些鄭袖殘留的星辰元氣,都甚至已經在強勁的藥力沖刷下磨滅了不少。

  「大概還要兩月?」

  他看著躬身而立的趙高,問道。

  自從和鄭袖一戰重創之後,他一步未離開這座寢宮,無論是情緒還是對人的態度,無形之中都已經變得和以前截然不同。但對於趙高,他的眼神裡卻充滿著真正的溫和。

  「至少需要百日,在此之前不可劇烈鼓盪內氣,否則恐怕前功盡棄。」趙高恭謹說道。

  元武輕嗯了一聲。

  趙高沒有抬頭看他的神色,所以不知道元武這一聲代表著什麼。

  藥碗遞迴到趙高的面前,裡面大約餘了十之一二,按照往常,趙高默然將剩餘的藥汁一口飲盡。

  強勁的藥力頓時讓趙高體內氣血瘋狂流轉,讓他瞬間變得滿臉赤紅,讓他忍不住有些痛苦的低聲咳嗽起來。

  按照之前的規矩,他便要告退離開。

  「聽說你今日在皇宮裡和內務司樑啄起了衝突?」然而今日裡,元武卻突然問了一句。

  趙高並未多言,只是點頭稱是。

  元武也不多言,淡淡回了一句,「我已下旨斬了他。」

  趙高微微一頓,似有些猶豫,但還是說道,「我因救治胡亥皇子入宮,和胡亥自然親近,但扶蘇皇子這些時日恐對我有些不滿。」

  元武眉頭微蹙,他的神情依舊有些淡淡的,但是眼底卻湧出些莫名的火焰,「你只管你,如何輪得到他管。」

  「多謝聖恩。」

  趙高拜謝退出。

  在他乘著馬車離開驪山下這皇宮,直至宮門外,他才在車廂之中忍不住搖了搖頭,臉上浮起些微嘲的神色。

  再強大的人依然有弱點。

  現在的元武便是如此。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此時已經是元武最為信任的人。

  或者說,拋出巨大的利益而召喚白啟不能,連徐福都已經從他身邊離開之後,元武心中需要一個他覺得能夠信任的人。

  這世上,哪怕是最獨的獨夫,卻依舊害怕寂寞。

  有些東西,你可以不珍惜,不在乎,但卻一定要有。

  今日在皇宮裡,其實那名內務司的高官和趙高只是很小的衝突,然而當元武的旨意下達,當那名高官就此被斬殺,趙高的權勢將會無形中到達全新的高度。

  其實當連傳遞軍情的渠道都變得不安全,性情大變的元武只是更加無法信任任何一名修行者。

  他覺得一名並非修行者的普通人,會更加值得信任。

  「今後長陵皇宮裡,已經沒有人在你之上。」

  車伕的聲音傳入車廂,這是申玄的聲音。

  申玄此時就是這輛馬車的車伕。

  「但是有些人總是不甘心,所以他們會用最直接的手段,直接設法殺掉你,因為你不是修行者,所以很好殺。凡事先下手為強,我已經幫你安排了下去。」

  申玄緩緩的接著說道,「但總不可能事事防範在先,所以明天殿上議朝政時,你必須做些什麼,讓那些人不敢再動。」

  趙高點了點頭。

  他覺得這些事情很簡單。

  當一個人有了至高的權勢之後,很多在常人看來難於登天的事情,都變得太過簡單

  元武在他的寢宮裡等待著修為的恢復。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在很多人的眼中,這個世界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算多。

  他也沒有想到,很多他熟悉的人,距離他已經很近。

  驪山,正對著這座皇宮的山坡上。

  那些淨琉璃放過羊的山坡上的野草已經再度瘋長。

  羊群不知到了何處,她和獨孤白住過的簡陋棚戶卻還在。

  破敗的棚戶前再次燃起了篝火。

  就從棚戶頂上隨意拆下來的木柴隨意的堆成火堆,上面吊著一口銅鍋,裡面煮著野菜羹。

  生火做羹湯的人竟是趙四,而她的身側,立著的卻是丁寧和長孫淺雪。

  過不多時,有銀鈴般的笑聲而來。

  白山水、趙雲睿到了。

  夜策冷的身影也很快出現,接著還有岷山劍宗的數人,包括傷重一直未能愈的百里素雪。

  「元武還有多久?」

  白山水看著那片有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為華美壯麗的殿宇群,問道。

  「最多不過月餘。」青曜吟簡單的回答。

  「你看出了什麼沒有?」白山水轉頭問丁寧,又忍不住搖了搖頭,「連你都看不出這宮殿到底是什麼樣的玄虛佈置,我們來又有什麼用,能看出什麼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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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橋底下說書人
Crawler | 2017-9-5 17:21:38

第兩百一十六章 如夢幻泡影

  他並不能完全理解我,商家小姐也不能。 徐福靜默了數息的時間,看著澹臺觀劍道:「不是離開離不開的事情,而是已經做了很多事,付出的諸多代價,不想盡付流水。」

  澹臺觀劍微微蹙眉,他沒有迴應徐福的這句話,只是轉頭看向那個岌岌可危的劍陣,然後輕聲說道:「作為後輩,我沒有資格教訓前輩,現在只是您做選擇的時候。」

  這句話依舊不能算客氣,然而很實在。

  丁寧並不想和徐福談心,並不想聽徐福的心聲。

  從長陵之變,徐福開始站隊時開始,他和徐福就已經只是敵人和敵人之間的關係。

  他只是要徐福做出抉擇。

  要麼走,要麼讓他和他的劍陣一起給元武陪葬。

  因為組成這些劍陣的修行者太年幼,因為徐福常年在海外,遠離這十幾年來的紛爭,所以丁寧已經給他留了許多情面。

  就如李思臨死前和淨琉璃開的一個玩笑一樣。

  你以為他有故事,然而他什麼故事都沒有留下。

  人世間的事情,只分結果,唯有在意你的人才會在意你的心情和情緒。

  劇臺落幕之後,誰會在意戲子的臉上是喜還是悲?

  澹臺觀劍對徐福的態度,只是在有禮的提醒這點。

  「我走。」

  徐福無盡苦澀的笑了起來。

  他也開始有了白山水等人一樣的情緒。

  在這場大戲落幕之前,他似乎已經成了看客。

  然而在下一剎那,他的眼神驟然凌厲起來,眼瞳中的寒光裡蘊含著憤怒,「為什麼還不停手?」

  他已答應丁寧的條件。

  然而那些屍物修行者身上的黑色氣息還在如厲鬼般咆哮,一道道可怖的威能還在不斷的朝著劍陣落去。

  劍陣裡的害怕的哭泣聲越來越紛亂。

  「你們可以走,這些劍就不必留著。」澹臺觀劍淡淡的迴應。

  徐福臉色變了變,他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

  有劍光終於散亂。

  只是一道劍光散亂,整個劍陣便不復存在。

  然而當這劍陣潰散,內裡哭聲一片時,所有黑氣也是一散,凝為一股,就如一直巨大的手掌一抓一握,便將所有飛劍捲回千墓山。

  在下一剎那,所有屍物修行者也隨著如退潮般的黑氣退回千墓山,瞬間消失不見影。

  千墓山上依舊千墓林立,只是其中如亂稻草般插了許多腐朽的小劍。

  千墓山恢復死寂。

  黑衫少年千墓就那樣靜靜而立,接著對著澹臺觀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澹臺觀劍肅然回禮。

  千墓便消失在黑氣之中。

  「再見便是永不相見。」

  商家大小姐對著徐福也盈盈行了一禮,再抬身時她身周的黑竹林竟是怒放,開滿黑色竹花,即便是陰氣繚繞都令人有分外絢爛之感。

  當所有人的目光為之吸引,下一剎那,這名紅衫女子的身影卻也在空氣裡淡去,唯有嗚咽如泣的琴聲從遠處不斷的傳來。

  這琴聲讓軍營裡的許多軍士都響起了商家的許多事,一時許多人心中惻然。

  那些哭成一團的童男童女淚眼之中看清了軍營外徐福的身影,頓時不知誰先一聲喊,接下來便齊刷刷的湧了出來,聚攏在徐福的周圍,團團跌撞過來。

  徐福胸中無限鬱氣,陡然被數名童男童女撞了滿懷,心中卻是突然一鬆,莫名的嘆了口氣。

  王圖霸業,真是如那些曇花一現的黑竹花,如夢幻泡影。

  「走吧,沒事了。」

  他此時聽到天空傳來數聲如雷般的蛟龍鳴聲,便頓時明白,對著這些童男童女便揮了揮手,朝著沉沉烏雲下走去。

  天空中飛旋的烏雲便落在這軍營外的野地裡。

  一陣豪雨落下,當烏雲再消失時,澹臺觀劍早已不見身影,而徐福和那數百童男童女也消失無蹤,彷彿從未在這裡存在過

  徐福和徐福的劍陣,本身便是大秦王朝最強的依仗。

  這曾經也是擊潰燕齊軍隊信心的根源。

  因為沒有什麼軍隊可以守得住這樣劍陣的攻城。

  在很多人看來,除非是許多諸如白山水、夜策冷、甚至是丁寧這種級別的修行者聯手,才可以鎮壓得住這個劍陣。

  然而和所有人沒有想到鄭袖會和元武拼至兩敗俱傷一樣,也沒有人想到,這個劍陣會消失得如此輕鬆,如此的快。

  消息傳往天下各處。

  丁寧在膠東郡知道了徐福的選擇,知道了膠東郡的那些騰蛇已經在帶著他不想再見的徐福和這些童男童女飛往膠東郡外海域的某個港口。

  徐福的抉擇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當徐福接到他的信箋開始,並沒有大張旗鼓的調集修行者,而是第一時間趕去和劍陣會和,就足以說明這劍陣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只是純粹的戰爭利器。

  這便已經意味著,在徐福的心目中,在元武和這些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孩子之間,還是這些童男童女佔據了上風。

  不管在很多年前,徐福為何做出了徹底站在元武和鄭袖一邊的選擇,或許只是覺得木已成舟,不想再逆水而行,但至少在現在,丁寧認為徐福最後的這個選擇至少遵從了自己的內心。

  丁寧又開始寫信箋。

  不是寫給永遠再也不會見的徐福,而是寫給此時已經在秦境邊境的謝長勝。

  此時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他便是昔日的王驚夢,丁寧的名字甚至在淡去。

  但在謝長勝看來,當年的王驚夢距離他太過遙遠,毫無感覺,他在給丁寧寫的信箋裡,也依舊當丁寧便是那個他熟悉的梧桐落同輩少年,給丁寧的許多信箋裡寫的並非一定是重要的軍情,有的卻只是調侃和閒來無事的瞎扯。

  丁寧微笑著給謝長勝回信應付他的調侃,「昔日古朝講究德行,以德治天下,不動刀兵,但並非是不修武,而是以武威懾,以德服人。不動干戈,便只是能不動刀兵解決,能有別的方法解決的事情,便不動刀兵,而非是真的不動干戈。」

  看似瞎侃,然而這些對話裡,其實卻隱然涵蓋著元武在驪山下皇宮裡的心情,以及元武所說過的一些話語。

  昔日長陵之變前,巴山劍場這方許多人毫無覺察,他們也並不知道,他們的言行,卻悄然被鄭袖和元武所察。

  而很多年後,一切便掉轉了過來。

  一紙軍情在早些時候,也已經送至驪山下的皇宮裡。

  充盈著藥氣的寢宮裡,元武垂首看著這紙彙報徐福和劍陣消失的軍情信箋。

  在更早些的時候,還有一封加急密箋從燕境傳回,告知他白啟已違聖命,揮師進入齊境,再不受長陵管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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