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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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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醫聖記

【作者概要】:董南鄉,男,起點中文網簽約作者。

【小說類型】:歷史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中醫名家穿越古代,成了落魄門第的少爺,是個讀書人。

  兄長讀書掏空了家底,為了生計,就從赤腳大夫做起吧……

【其他作品】:《重生大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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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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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大結局

  陳璟收到一封莫名奇妙的書信,信裡請他立刻上京,說有貴人患了重病,刻不容緩。

  翻到最後一頁,陳璟看到綴了個「沈」字,頓時就明白:這是沈十娘寫給他的。

  陳璟怔愣片刻。

  他再仔細看沈十娘的字,只感覺其筆鋒凝重瑰麗,頗有大展宏圖的心氣,不免感歎她的字真好看,別說女子,就是男人也比不了。

  將信看完了,陳璟燒了。

  倒也不是放著怕什麼,總歸信的內容牽涉皇家,陳璟又不會上京,所以燒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去年一整年,陳璟收到三次京裡太醫的邀請,請他上京,陳璟沒有回復,當沒有收到。

  今年,他卻收到了沈十娘的信。

  而皇帝卻從來沒有公開召陳璟上京。

  這一年,陳璟過得並不輕鬆。

  他的製藥廠鬧到了大名堂,漸漸佔領了兩浙路五六成的成藥份額,價格低、藥效好,很快就打出了名聲,慢慢和宗德堂並駕齊驅。

  宗德堂受不了,想方設法和陳璟鬥。

  藥行的爭鬥,無非就是那些法子:秘方、假藥、誣陷藥死人,陳璟都經歷過。

  他一一和宗德堂熬。

  當然,過程並不輕鬆,所以他這一年沉沉浮浮,辛苦了一整年,到了年底的時候,終於佔領了兩浙路成藥的八成,幾乎把宗德堂排擠得無還手之力。

  「不足兩年,能有這樣的成果,算是我的製藥廠有了圓滿的結果。」陳璟想。

  到了臘月,陳璟開始準備上京。

  他明年五月就要娶嘉和郡主,他需要親自上京去親迎,把嘉和郡主娶到家裡來。

  年底,清筠和陳璟對賬。

  「東家,去年虧本的錢,今年全部賺了回來。」清筠笑嘻嘻對陳璟說。

  去年開始辦成藥廠,陳璟的投入是巨大的,那些投入連宗德堂都投不起。要不是當初的安宮牛黃丸大火,讓陳璟賺得盆滿缽滿,他也沒資本和宗德堂鬥。

  然後,去年就沒怎麼賺錢,幾乎是虧本。

  今年雖然糟心事不少,可是合作的藥鋪漲到了一百八十家,陳璟就開始賺錢了。

  賺了一整年的錢,把本錢悉數收回,另外額外賺了五十萬兩。

  他終於成了江南數得上名字的富商,比賀家更有錢。

  「這很好。」陳璟道。

  自從陳璋的事有了著落,陳璟和清筠的關係就變了些,這小丫頭依舊做賬房,卻不在家裡討好陳璟了,她幾乎一有空,就和木蘭、李氏在一起,不陪陳璟睡。

  陳璟回到內院,只有惜文陪著他。

  清筠更像是他的員工,而不是他的小妾。

  陳璟對這一變化,一開始沒發現,因為他不太在意;後來突然明白了,就已經習慣了。

  「清筠,木蘭還在作坊裡,她以後怎麼辦,可有明說?」陳璟問清筠。

  木蘭和魏上幸一樣,都是陳璟的學徒。他們倆在製藥廠做了個監工。魏上幸還小,木蘭卻到了出嫁的年紀,陳璟也要關心一二。

  清筠頓了下,說:「木蘭說,她想跟著我和太太。她的婚事,太太會安排的……」

  陳璟就不管了。

  過了年,陳璟忙碌好了,二月初一出發上京。

  這次一路順風順水,陳璟在四月二十就到了京城。

  李八郎和陳七都分別在六部任職。

  和其他寒門京官一樣,他們都過得比較緊巴,住的宅子也窄小。

  李八郎還好一點,他妻子蔡書閑有錢,稍微過得輕鬆些。不過,男人花妻子陪嫁,也是挺沒面子的事。

  陳璟上京,順便一人給了他們五千兩銀子。

  「我現在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你們初入官場,處處需要用錢。等以後你們寬鬆了些,再還給我不遲啊!」陳璟道。

  李八郎接了,比如花妻子的陪嫁,還不如花兄弟的錢,更心安理得。

  李八郎和陳璟情同親兄弟,也就不跟他客氣了。

  陳七想了想,也接下來。

  兄弟三人喝了一夜的酒,主要是他們兩個喝,陳璟在一旁聽著,他只顧吃菜。

  蔡書閑也到了京裡,而且懷孕了,挺著五個月的大肚子。

  「我給你寄的信,你沒有收到嗎?」蔡書閑私下裡,拉過陳璟問。

  當初沈十娘寫給陳璟的信,是托蔡書閑帶出來,再由蔡書閑寄給陳璟的。

  「沒有啊,什麼信?」陳璟一臉茫然。

  蔡書閑對這件事,原本就覺得不妥,聽到陳璟如此回答,蔡書閑只當信真的丟了,連忙道:「沒事,沒事,你沒有收到也好……」

  沈十娘讓蔡書閑寄信,蔡書閑不敢不寄,畢竟李八郎官位不穩,蔡書閑怕沈十娘不高興,遷怒李八郎,連累李八郎的仕途。

  但是寄了出去之後,蔡書閑又內疚,覺得對不起陳璟。

  沈十娘自絕于陳璟,現在又求他辦事,豈不是揭開他的傷疤?蔡書閑覺得沈十娘不厚道。

  「你給我寄信,可是有什麼事嗎?」陳璟明知故問。

  蔡書閑就實話對陳璟說了:「官家身體不好,宮裡的妃子們,都拼命找名醫,想治好官家邀功。婕妤她……算了,你快進去喝酒吧,以後再說。」

  沈十娘沒有身孕,等皇帝一死,她就會和那些沒有子嗣的妃子一樣,要麼去寺廟、要麼去守皇陵,這輩子就完了。

  她想掙扎一回,想讓陳璟去治好皇帝。

  陳璟聽了,心裡沒有半點波瀾。沈十娘的模樣,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畢竟只見過她兩次,雖然有過悸動,卻也是短暫而輕微的。

  他沒有再說什麼。

  後來,皇帝去世之後,沈十娘去了寺廟。但是,她熬不住光陰,投繯自盡了。

  陳璟聽聞了,心裡竟沒有半點惋惜。那個時候,他已經和嘉和郡主相戀了,往事對他而言,比風還要輕。

  ……

  陳璟上京的第二天,去拜見了齊王和楊之舟。

  到了五月初八,他和嘉和郡主完成了大婚。鄭王把陳璟聘禮的銀子花了十萬兩,已經拿不出錢來陪嫁,問陳璟再要二十萬了,才勉強湊出四十萬兩。

  陳璟等於拿出五十萬兩作為聘禮,拿回來四十萬兩的陪嫁。

  這中間,他只花了十萬兩。

  他很痛快的答應了。

  鄭王大喜。

  故而,陳璟的婚事辦得熱鬧、順利,皆大歡喜。鄭王找到了一個「活體金庫」,對這個「金庫」格外熱情,指望以後從陳璟身上搜刮更多。

  陳璟悶聲不響,不說什麼。

  但是,成親之後,他帶著嘉和郡主回望縣,鄭王府再派人要錢,陳璟裝作不知道。

  有年鄭王世子去江南,公然去討錢,陳璟和嘉和兩個使勁哭窮。

  「你們拿了禦藥供奉,江南遍地都是你們的藥鋪,你們會沒錢嗎?」鄭王世子怒極攻心,覺得陳璟不復求親時候的忠厚老實,變得奸猾狡詐,想要他的錢,比登天還難!

  鄭王也氣得罵陳璟。

  不過,陳璟不在乎。他和嘉和郡主成親的一年後,皇帝就去世了,才三歲的小太子登基,楊之舟徹底把持朝政了。

  楊之舟每年都托兩浙路的官員給陳璟送禮,整個兩浙路的人都知道陳璟惹不起。

  所以,鄭王再怎麼折騰,也鬧不起風浪來,導致鄭王非常懊惱,當初不該把陳璟拿出來的錢作為陪嫁送給陳璟。

  嘉和郡主一直覺得,陳璟還是虧了,花了十萬兩娶了媳婦。

  「是娶個郡主。」陳璟笑道。

  這是後話了。

  ……

  陳璟和嘉和郡主成親之後,回瞭望縣。當他得知皇帝去世了,三歲的小太子登基,陳璟立馬給楊之舟寫了封信,把薑重簷和薑嫵的情況,告訴楊之舟,求楊之舟為武甯侯伸冤。

  武甯侯的案子,拿出來重新審理。

  王檀老師還在陳家,教陳璟的侄兒陳文恭讀書,聽聞重審武甯侯的案子,王檀想上京去。

  「老師,您當年不是齊王府的坐席嗎,怎麼關心武甯侯的案子?」陳璟問王檀。

  王檀的東家是老齊王,而陳璟認識的是齊王,是老齊王的兒子,並非同一人。

  「說來話長……」王檀不太想告訴陳璟。

  陳璟就想到了清筠。

  當初王檀願意到陳璟家裡坐席,是因為看到了清筠,他似乎既不想打擾清筠的生活,又想暗中保護她。

  而姜重簷和薑嫵兩個人,直接住到了陳璟家的隔壁。

  非要有點關聯的話,那就是清筠了。

  「您可以慢慢說。」陳璟笑道,「反正咱們有的是功夫。」

  「央及,我得走,上京去看看什麼情況。」王檀說,「等我從京裡回來,咱們再慢慢絮叨。」

  陳璟見他著實有難言之隱,也不好再勉強他,道:「老師,您早去早回。」

  他拿了一百兩銀子給王檀。

  「二叔,我也想去京城。」陳文恭聽說王檀要走了,也躍躍欲試想去京裡逛逛。他長這麼大,最遠的地方就是姚江,連明州都沒有去過。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陳璟並不拘束他。

  「你娘答應嗎?」陳璟道。

  陳文恭還沒有告訴李氏。

  「你先去同你娘說清楚,若是你娘同意,我就不反對你上京。」陳璟笑道。

  陳文恭想了想,覺得李氏不會答應的,於是他和陳璟磨,希望陳璟去說服李氏,讓李氏同意他跟著王檀出門。

  陳璟想著,男孩子多見見世間是好事。

  他去見了李氏,把陳文恭和王檀想上京的事,說給李氏聽,順便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他想讓陳文恭出去走走。

  「你派人跟著他們吧?」李氏心驚膽戰,可是她也不願意太過於拘束孩子。

  「我會派人的。」陳璟答。

  李氏就點點頭,同意了。

  陳璟轉而告訴陳文恭。

  陳文恭大喜。

  王檀也願意跟著陳文恭,師徒兩人準備了五天,船租賃好了,行禮準備妥當,錢財和隨從陳璟也打點好了。

  李氏千叮嚀萬囑咐,讓陳文恭一定要聽王檀的話,陳文恭一一答應了。

  送走陳文恭和王檀,陳璟又一頭紮到自己的生意裡。

  白天在外頭忙碌,晚上不管多晚,他都要回家,守著嘉和郡主。

  嘉和嫁過來一年才懷孕了。她懷孕期間,陳璟每晚都陪著她。

  她有時候也會勸陳璟去惜文那邊。

  「你是雙身子的人,夜裡若是哪裡不舒服,我就在你身邊,你也安心啊。惜文她懂的,她是個懂事的孩子。」陳璟說。

  嘉和就不再說什麼。

  嘉和第一胎給陳璟生了個兒子。

  等孩子的長子出生,剛剛滿月酒那天,王檀和陳文恭回到瞭望縣。

  不僅僅王檀和陳文恭回來,薑重簷也跟著他們回來了。

  「武甯侯的案子平反了,當年誣陷江家的罪人還在世,已經伏誅,朝臣給武甯侯府複爵了,江武封了武甯侯。」姜重簷告訴陳璟。

  他順便偷偷告訴陳璟,陳璟府上的惜文,可能是當年武甯侯的庶女,跟著江武的母親一起逃出去的,被李氏的乳娘撿到了。

  「確定嗎?」陳璟問。

  薑重簷道:「侯爺他認定的,我這次到望縣,也是負了侯爺的命令,問問清筠姑娘,是否願意回府。」

  薑重簷現在不在叫嫵兒,而是直接稱呼侯爺了。

  這件事,薑重簷和江武當年就查清楚了。王檀和武甯侯私交甚好,他也清楚這件事。

  「我去問問清筠。」陳璟轉身回了內院。

  他細細把這件事,悄悄告訴了清筠。

  清筠聽罷,臉色慘白,噗通一聲給陳璟跪下:「東家,婢子不記得任何的往事,求您別趕婢子走!婢子生是太太的人,死是太太的鬼,婢子不會離開陳家的!」

  她哭得可憐。

  對於清筠而言,任何的榮華富貴都不及陳璟和李氏。當時,李氏更重要,比陳璟還要重要!

  別說只是個侯府的姑娘,就是公主,她也不會去做,她不可能離開陳家!

  這裡才是她的家!

  陳璟和李氏是她的命,沒有人能為了榮華富貴丟了命啊。

  「別哭。」陳璟柔聲哄她,轉身出去,把清筠的意思告訴薑重簷和王檀,讓他們別打擾清筠的生活。

  薑重簷到江南來,是來接清筠的。既然清筠不肯走,薑重簷只得重新回京。

  王檀還是留下來,教陳文恭讀書。他和陳文恭情同父子,不將陳文恭培養成人,王檀放不下去的。

  「你的生父就在江南西路,假如你想去看他,我可以陪著你去。」有次,陳璟和陳文恭談起陳璋,陳璟對陳文恭說。

  陳文恭立馬搖搖頭。

  「二叔,我記得事情的時候比較晚。從我開始記事開始,家裡就是娘、妹妹、清筠和你,後來有八舅舅和老師。我娘總說爹爹會回來,可是我從來不信。他要是真回來了,多了個不認識的人,這個家反而就不成家了。」陳文恭說,「他自己不願意回來,這不是最好的嗎?」

  頓了頓,陳文恭又問陳璟,「二叔,您想去看他嗎?」

  陳璟第一次覺得這孩子長大了。

  陳文恭的確比較早熟,很早就懂事了。可是他的考學之路,一直沒那麼順利,他直到二十八歲,才考中進士。

  那時候,陳七和李八郎已經坐到了正四品的京官。

  陳文恭後來的仕途路,倒是一帆風順。不過,他放不下他母親,會回了兩浙路為官。

  他對王檀很孝順,一直替王檀養老送終。

  ……

  陳璟和嘉和郡主成親之後,第二年有了長子,而後又生了次子。

  嘉和郡主一共給陳璟生了五個孩子,兩個兒子,三個女兒。

  嘉和郡主很疼陳璟,她大事有立場,小事不計較,對惜文也不錯。

  嘉和郡主進門之後,陳璟將惜文正式娶成了側室;惜文天生不育,陳璟試圖替她調理,毫無用處。而惜文也不在乎,她總說懷孕了就無法伺候陳璟和郡主。

  所以,惜文雖然沒有孩子,卻活得單純快樂。她是個傻姑娘,傻傻的天真,傻傻的單純,是個可愛的小傻瓜。

  清筠也沒有孩子,她甚至不是陳璟正式的妾室,因為她不太願意。看到陳璟有了郡主和惜文,清筠就松了口氣,好似母親把孩子養大了,終於放心了,清筠就開始陪著李氏。

  陳璟沒有勉強她。

  清筠是愛陳璟的,但是她更愛李氏。沒了陳璋的隱憂,清筠再也不用害怕,於是就沒了顧忌,死心塌地愛李氏,甚至把陳璟比了下去。

  慢慢的,她就愛李氏超過了愛陳璟。

  清筠不願意做正式的妾室,只想一輩子做個通房,陳璟也沒有勉強她,畢竟他也沒精力照顧清筠。

  陳璟有了嘉和和惜文,一妻一妾很和睦,都疼他疼得要死,捨命對陳璟好。

  陳璟也要回報她們,故而沒心思再照顧清筠,清筠願意和李氏在一起,陳璟就裝聾作啞。

  木蘭也終身未嫁,跟著清筠。

  清筠也是個一根筋的,她愛陳璟的時候是死心塌地;等陳璟有了心愛的兩個女人,清筠轉而愛李氏,也愛得要死,不離不棄;

  而木蘭愛清筠,不願意離開她半步,寧願不明不白跟著清筠。

  陳璟弄不清她們的關係,索性不管。陳璟不管,嘉和和惜文更不敢管。

  剩下的幾十年,楊之舟一直把持朝政,他對陳璟非常好,甚至要給陳璟封侯,陳璟拒絕了。

  「我就想做個商人!」陳璟一直這樣告訴楊之舟。

  有了楊之舟這個攝政王的政治勢力,陳璟在江南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幾乎在每個城鎮都開了一間藥鋪,供應他自己的成藥。

  陳璟也拿到了禦藥供奉。

  他三十歲二那年,在整個成藥行已經摸爬滾打了十年整,成了江南首富,他的藥鋪遍佈天下,成藥聞名遐邇。

  生意上的事,穩定了之後,陳璟開設了學堂,自己編書立說。

  從三十歲二到四十五歲,陳璟親自辦了不少的醫科學堂,投入巨大。

  學堂的投入是沒有回報的,陳璟只當是自己反哺社會。

  他也培養了一批醫學人才,或進去他的藥鋪,或進入他的工廠,繼續他為他的醫藥帝國服務。

  嘉和郡主幫他打理生意,清筠始終是他的賬房,只是從小賬房做到了大賬房;惜文就幫陳璟管理內宅。

  到了陳璟五十歲,他已經是聞名全國的天下首富,他在生意也不再只是醫藥,還有其他的衍生,各行各業都有。

  嘉和替他生了兩個兒子,到陳璟五十歲的時候,長子已經二十五了。兒子比較像母親,練達卓越,是個出色的管理者。

  陳璟教會了他一身的醫術。

  兒子醫術過硬,經過了陳璟的檢驗,是個合格的醫者。

  因為陳璟的商業帝國,根基是醫藥,所以他要求孩子們都學醫。

  陳璟在五十歲那年,把生意上的所有事,都交給了他的長子。

  孩子初入商場,自然也犯錯,但是陳璟沒有干涉。於是,兒子自己跌跌撞撞的,積累了很多經驗,反而比陳璟更厲害。

  陳璟等於退休了。

  陳璟就在望縣重新買了個更大的大宅子,種草種花,惜文喜歡弄些小菜。他們倆在後院開了個小園子,種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嘉和郡主不愛勞作,但是她喜歡站在樹蔭下,看著惜文和陳璟累得滿身臭汗。

  這個時候,嘉和就會覺得特別幸福。

  惜文一生沒有兒女,可能是因為沒有孩子,惜文格外疼陳璟和嘉和郡主,把他們倆當她的孩子一樣。

  惜文年紀比陳璟和嘉和郡主都要大。

  所以,惜文最先老了。

  深濃淺翠的園圃間,陳璟種的端陽景,已經節節開花了,粉嫩的花朵,把在旁邊拔草的惜文比得有點蒼白,但是踏實安詳。

  「晴兒,把水端過來,我渴了。」陳璟站在花樹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喊嘉和郡主。

  「郡主,我也要。」惜文累得氣喘吁吁。

  明明有丫鬟,他們倆幹活的時候,卻喜歡指使嘉和郡主端茶遞水。

  嘉和郡主也很樂意給他們遞水遞巾帕。

  這是他們的樂趣。

  陳璟覺得他們還年輕,可是丫鬟和孩子們都覺得他們老了,故而他們就倚老賣老,果然做起了老人家。

  「今年會有收成嗎?」嘉和郡主端了兩杯茶過來,分別遞給他們。

  陳璟就笑著,摘了一朵嫣紅色的花,插在嘉和郡主的鬢角,笑道:「這不就是收成嗎?」

  「我也要,我也要!」惜文孩子氣的喊起來。不管多大年紀,惜文都帶著幾分稚氣。

  嘉和郡主摘了一朵,幫她也插上。

  三個人都笑了。

  金色的陽光鋪滿了庭院,也照滿了他們的周身,四周暖洋洋的。

  歲月靜謐又溫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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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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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製藥廠

  這次鄉試的結果,叫人很意外,因為陳瑜陳末人考中瞭解元。

  陳璟是嚇了一跳。

  陳末人求學晚,院試也是險伶伶的過關,突然考中了整個兩浙路鄉試第一名,任誰都驚訝。

  「陳瑜陳末人,沒聽說過啊……明州的才子,除了沈長玉,還有陳末人?」

  「我也是第一回聽聞。不成想,明州竟然藏龍臥虎。」

  最受驚嚇的,竟然是陳七自己。

  「他娘的,這次的考官眼睛是瞎了嗎?」陳七不敢在外人跟前犯渾,到了陳璟面前,就沒遮沒掩的,滿嘴混帳話。

  「放什麼屁呢!」陳璟罵他,「各花入各眼,你的文章自然有你的長處,正好投了考官的喜好。這是極好的事啊,你已經成名了,比沈長玉還有名!」

  陳七卻哭喪著臉:「可算了吧,我這點本事,我還能不知道嗎?等著明年春闈,落榜了,還不是一樣丟人現眼?不,是更丟人現眼!」

  現在眾人都在捧陳七,連縣令都請他喝酒。

  明州的知府更是派人送陳七送了幾個狀元及第的銀錁子,一共八十兩。知府大人錢給得多,面子更給的多,所有人都敬重陳七,陳七骨頭縫裡都不舒服。

  陳七從小就混世,人嫌狗厭的,突然成了眾人吹捧的對方,他真受不了!

  「沒出息!」陳璟使勁在他後背拍了兩巴掌,疼的陳七齜牙咧嘴的,「行了啊,拿出解元的氣勢來!大大方方的,像個老爺們!」

  饒是如此,陳七還是躲著不見人。

  旌忠巷則熱鬧極了。

  特別是陳七的父親,眼睛都要笑彎了,一連擺了半個月的流水席,請瞭望縣的父老鄉親都去吃酒。

  陳七的二哥嫉妒得眼睛通紅,不過陳二聰明,已經明白鬥不過陳七,唯有巴結他。

  可惜陳七已經不買帳了,不理睬陳二。

  望縣出了個解元,還是陳七,平日裡比很多人都差,望縣的讀書人覺得光榮之餘,也特別自信。

  「陳末人都能考中解元,鄉試也沒那麼難嘛……」他們私下裡都這麼說。

  陳七聽不到,也不在,他躲了起來。

  不過,春闈在即,他躲起來讀書,這是他的謙虛,旁人不敢非議他,反而要誇他一句。

  「黃蘭卿如何了?」陳七也會問。

  這次鄉試,望縣參加的學子有十五人,只有三個人中舉,落榜了大半,黃蘭卿和沈長玉的弟弟沈長青都落榜了。

  李八郎則是榜上有名,可惜名次不靠前,不被看好。不過,他不算望縣的,而是姚江的舉人。這次姚江縣更慘,只有李八郎一個舉人。

  李八郎雖然名次不靠前,在姚江縣卻也出名了。

  「蘭卿他下次再考。」陳璟道,「他已經中了個秀才,不錯了。」

  陳七頷首。

  望縣的舉人,正在商議結伴上京,參加明天二月份的春闈。

  陳七不跟另外兩個人一起去。

  沈長玉來到了陳璟家裡,和李八郎、陳七商量上京之事,他們三個人同行。

  「九月十八動身,如何?」沈長玉問李八郎和陳七,「臘月到京裡,熟悉熟悉環境,適應下氣候,再溫習一個月,好上考場。假如匆匆忙忙的,我怕耽誤了臨場發揮。」

  「好,九月十八動身吧。」李八郎說。

  陳七無異議。

  從前陳七讀書,還是陳璟支援他學費。因為陳璟給了藥鋪的股,所以這次陳七上京,陳璟仍是給了他一千兩的銀子。

  陳七沒有推辭,收下了。

  假如真的考中了進士,到時候拜恩師、續同窗,全部都要花錢。

  沒錢可什麼都討不到。

  要是沒考中進士,陳七就不打算回望縣了,太丟臉。留在京裡生活,也需要錢,陳七就沒有跟陳璟客氣。

  「八哥,你們到了京裡,先去拜見楊國老,他會安排你住下。倘或真的不方便,也可以去找薑重簷,他在京裡買了宅子。」陳璟告訴李八郎。

  李八郎頷首:「好,我記下了。」

  他們九月十八動身,陳璟和李氏去送李八郎,也送陳七。

  旌忠巷那邊聲勢浩大,來了十幾位叔伯兄弟,紛紛來送陳七。

  「奶奶的,送葬嗎?」陳七低罵。

  陳璟暗地裡踢了他一腳。

  陳七這次上進,縣令賞了他銀子,他姑父賀家更是送了他三千兩,陳璟再給了一千兩,陳七所謂揣著鉅款動身。

  沈長玉那邊,同樣是很多人送行。

  李八郎就顯得冷清些,除了陳璟和李氏,就蔡書閑和李大郎來了。

  等他們走後,陳璟給京裡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楊之舟,一封給鄭王府的五太尉,讓小舅子照顧陳七和李八郎。

  「給郡主寫信嗎?」惜文悄聲問陳璟。

  陳璟笑了笑,道:「不是,郡主的信前幾天寫過了……」

  陳璟回到望縣已經半年多了,他差不多每個月就會受到一封嘉和郡主的信。

  除了信,還有衣裳、鞋子、襪子等。嘉和郡主把陳璟四季的衣裳,都親手做好,一同寄到了陳璟手裡。

  陳璟就不再穿買的衣裳,只穿嘉和郡主做的。

  「藥行最近忙嗎?」惜文又柔聲問陳璟。

  陳璟的成藥製造廠,已經開起來了。前期投入巨大,陳璟親自管。

  他的成藥廠,照後世流水線的生產方法,每個人做一樣,哪怕是把藥方放在那些學徒身邊,他們也不明白。

  這有點驚世駭俗,但是陳璟對此很有信心。

  「忙。」陳璟道,「剛剛起步,總要忙一段時間。」

  惜文頓了頓。

  惜文雖然住在陳家,卻也會抽空和婉娘見見面。惜文聽婉娘說,陳璟開成藥廠,坊間流言蜚語特別多。

  這件事還傳到了杭州,宗德堂秦家的人都笑死了。

  「陳央及那廝,去年賺了點些,就不知道安分,非要敗光不可!什麼製藥廠,簡直荒唐滑稽!」

  「可不是嘛,他要麼會洩露秘方,他的藥變得毫無意義;要麼製造出來的成藥不倫不類。他著實想不到,陳央及會這麼蠢。」

  這些話,到處有人說。

  李氏和清筠也聽說了。

  但是,她們並不勸陳璟,大概是覺得陳璟的錢,怎麼花都是他自己的,敗了就算了,反正以前也窮,窮日子過慣的。

  陳璟這一忙,就是整個下半年。

  他的成藥,開始往那二十多家和玉和堂簽了合約的藥鋪放。

  「陳東家,我聽人說,您的成藥不是您親手製作,而是交給一些根本沒有寫過醫的下人製作的。這藥有用沒用啊?」那些藥鋪也開始不放心。

  「這藥比從前便宜了三成啊……」陳璟說。

  因為便宜了,那些藥鋪自己沒有成藥,也只得賣了。

  不成想,那些成藥的藥效,沒有太大的影響。反而因為成本降低了,藥鋪大有賺頭,漸漸越傳越盛。

  到了第二年的三月份,陳璟合作的藥鋪,已經由最初的二十家,發展到了五十家,還有不停增長的趨勢。

  「這怎麼可能?」江南那些製造成藥的藥鋪慌了,「陳央及那個什麼製藥廠,不僅僅成本比咱們少,價格比咱們便宜,種類還多,他這是要逼死我們嗎?!」

  「就是,陳央及這樣做,不合規矩。不給他點厲害瞧瞧,咱們以後怎麼吃飯?」

  於是,有人暗地裡謀劃對付陳璟。

  陳璟當然也知道。

  他的心思卻不在這些上面。

  最近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留意京裡春闈放榜的情況。

  到了三月初五,終於傳回來消息。

  陳瑜陳末人考中了探花!

  李八郎平平,也中了進士,乙榜第三十名,不上不下的。

  沈長玉可能是時運不濟,居然落榜了。

  一時間,兩浙路第一才子的名頭,就毫無懸念落到了陳七身上。

  「沒想到,真沒想到!」李氏都驚呆了,「就末人那樣,居然能中探花!旌忠巷這是祖墳冒青煙啊!」

  旁人中了探花,李氏都覺得服氣,唯有陳末人……

  「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啊!」清筠也感歎。

  她們倆對陳七還是沒什麼好印象。

  陳璟笑了。

  不過,清筠說陳七運氣好,陳璟也深以為然。在這個年代的科考,帶著很多的運氣,所以後世有句俗話說科舉成功「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

  這話不假。若說學問,沈長玉是遠遠勝過李八郎的,更別說陳七了。結果李八郎和陳七都中了進士,沈長玉反而落榜了,也是造化弄人。

  惜文在一旁,沉默淡笑,端茶遞水。

  可能是礙於身份,惜文每次在李氏面前,都特別忐忑,生怕李氏不喜歡她,將她趕走,所以她很殷勤。

  李八郎和陳七都考上了,陳璟就沒什麼牽掛了,帶著惜文和清筠回了後院。

  第二天,陳璟照例準備去他的作坊,看看成藥廠,卻收到了一封信,是京裡寄過來的。

  陳璟還以為是嘉和郡主寄給他的,拿過來都沒有立馬看,而是隨意放下。

  到了中午休息的時候,他才打開信。

  信封上的字跡,非常陌生。不是嘉和郡主,也不是楊之舟的字跡。

  陳璟狐疑,打開了信。

  一共兩頁信紙,展開一瞧,陳璟先是感歎一筆好字,每個字的線條凝練,自然疏闊,樸茂沉雄,像個心懷大志的男人寫的。

  陳璟猜不出是誰,只得耐心看信。

  看了幾行,越看越看不對勁,陳璟立馬翻開最後一頁,看到了落款,他微微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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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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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秀才

  為了薑重簷的事,陳璟跑了趟楊府。

  陳璟簡單試探了幾句,楊之舟就說:「武甯侯的謀逆罪,至今仍是疑點重重……」

  回味過來,楊之舟問陳璟,「你怎麼突然問起武甯侯,你又不認識他。」

  「我不是跟戶部的江大人有點來往嘛,有次他喝醉了,說了幾句,我不知真假,所以隨口問問。」陳璟謹慎的說,沒有立刻把薑重簷抖出來。

  楊之舟原本不知道戶部的江大人是何許人也。

  如今陳璟多次提及,楊之舟都記住他了。

  「我打算初八離京。」陳璟告訴楊之舟,「等兩年後再進京娶郡主。」

  定親到成親,都有個過程,至少要兩年。所以陳璟和嘉和郡主的婚事,定在兩年後的五月初八。

  「行,我派人送你。」楊之舟說。

  皇帝的身體不太好,楊之舟盼著他死,所以不想讓陳璟插手,只想讓陳璟趕緊走。

  「武甯侯的案子,您再留意留意。」陳璟對楊之舟說。

  他很慎重。

  楊之舟頗為好奇,卻也不多問,點點頭。

  陳璟回家,把楊之舟的意思,告訴了薑重簷:「我跟你保證,再過兩三年,武甯侯府的案子,若是真的有冤情,一定會翻案的!」

  他說得很肯定,薑重簷心念百轉。

  薑重簷隱約明白什麼,卻什麼也不肯多說,點點頭答應了。

  「我初八離京。」陳璟又告訴薑重簷,「你還是帶著薑嫵回家去,我這宅子要還給楊國老……」

  「知道了。」薑重簷答應著。

  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

  家裡,惜文都準備妥當了,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了,一切井井有條,絲毫不用陳璟擔心。陳璟還有一披鏢師,楊之舟又撥了兩個武藝高強的護院,薑重簷更是自告奮勇要送陳璟出山東地界。

  要走了,陳璟抓緊時間辭別。

  他先去了齊王府。

  齊王府的老王妃把陳璟叫到了內院,叮囑他路上小心,然後叫人給陳璟準備了一車土儀,讓他帶回江南去。

  陳璟道謝。

  然後,他又去了邕甯伯府和鄭王府。

  每家都有送他東西。

  陳璟自己,原本有三馬車行禮,加上京裡朋友贈送的土儀,又多出來兩車。

  旁人相贈的,又不能丟下,只得帶著。

  初七夜裡,嘉和郡主偷偷從後門溜到陳璟家裡,到內院和陳璟說話。

  惜文也在屋子裡。

  「一路上自己小心。」嘉和郡主反復叮囑陳璟,「遇事別逞強,什麼都比不上性命要緊!」

  「嗯。」陳璟應下。

  嘉和郡主轉眸,盈盈眸光落在惜文臉上,露出一抹親切的笑容:「你要照顧好老爺,冷了記得給老爺添衣,別偷懶。」

  惜文聽了這些,很是激動興奮。

  聽嘉和郡主這口氣,這是把惜文當了自家的妾室,叫惜文高興萬分。

  太太都是這樣吩咐妾室的。

  惜文最需要認可。

  嘉和郡主還沒有嫁過來,就認可了她,讓惜文格外激動。

  「是,郡主放心,妾定然不敢偷懶。」惜文行禮,答應道。

  「你是個懂事的。」嘉和郡主常往陳璟這邊來,她見過惜文多次。

  郡主很喜歡惜文的模樣,長得柔婉嬌媚,卻沒有半分風塵氣,恭恭敬敬的,不是那種妖嬈會挑事的性格,像個過日子的。

  嘉和很欣慰陳璟身邊有個知冷知熱、又不狐媚的女人,當即褪了自己腕上的金鐲子,賞了惜文。

  惜文似寶貝一樣捧著。

  郡主認同惜文,那麼將來她嫁過去,就不會趕惜文走。惜文捧著這金鐲子,似捧著命根一樣,高興極了。

  「謝郡主!」惜文跟嘉和郡主磕頭。

  「好孩子,起身吧。」嘉和郡主親自扶起了惜文,溫婉對她說。

  這頭一磕,嘉和郡主也受了,就等於提前認下了這個妾。

  而後,惜文退出去,嘉和郡主又跟陳璟說了半晌的話。

  陳璟還摟住她,親吻了她。

  兩人耳病廝磨說了半晌的話,嘉和郡主又從後門離開。

  第二天,就是正月初八,天氣晴朗。碧穹萬里無雲,似一塊純淨的藍玉,懸掛在天際。

  還是很冷,但是乾冷乾冷的,並不那麼難捱。

  陳璟帶著惜文,和他的行李,出了京師。

  楊之舟的長子、齊王和邕甯伯世子,都到城門口送陳璟。

  薑重簷更是帶著他的朋友,送了陳璟半個月,一直將陳璟送到了山東境內才回城。

  「央及,這次真的不暈車。」坐在馬車上,雖然顛簸得人昏昏沉沉,惜文卻沒有嘔吐的感覺,非常舒服。

  她想起自己跑步那半年,不免高興,很感激陳璟。

  「你還說我胡扯。」陳璟道。

  惜文就依偎到了他懷裡。

  轉眼就到了二月,運河也很好走了,陳璟和惜文改乘船。

  船比馬車舒服多了。

  一路南下,漸漸不見了蕭索,春意越發濃郁了,碧樹繁華,彩蝶紛飛在煙柳楊花間,畫舫旖旎而過,江南的春天,色澤繁盛,熱鬧喧囂。

  陳璟和惜文終於在三月底到瞭望縣。

  家人裡全部到碼頭迎接他們。

  「你好像長高了!」陳璟看著侄兒,不免感歎。才一年不見,侄兒個子猛竄,已經快到了陳璟的鼻樑處。

  侄女則沒怎麼變。

  大嫂和清筠更沒有變化。

  李八郎和王檀也來了。

  「長高了這麼多!」侄兒陳文恭比劃給陳璟看,笑道。

  陳璟摸了摸他的腦袋。

  晚上,李氏準備了飯菜替陳璟接風洗塵。

  清筠和李氏也給惜文安排了院子,就在後院隔壁修建了一處小庭院,給惜文的。

  「望縣真好!」陳璟一回來,忍不住感歎說。

  望縣的宅子寬敞,街道也寬敞乾淨,空氣清新滋潤。陳璟好似遠遊的遊子,非常欣慰舒了口氣,終於回到了故土。

  晚膳之後,孩子們出去玩,清筠也帶著惜文下去安頓。

  陳璟、李八郎、王檀和李氏坐下來,說起閒話。

  「你真的定親了?」李氏滿面喜色問陳璟。

  陳璟定親之後,就給家裡寫了封信。前不久,信才到家裡,李氏等人覺得不可思議。

  「嗯。」陳璟就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雖然花了三十萬兩,李八郎和王檀都覺得值得。以後是王府的女婿,這身份地位就不同了。

  李氏更是高興極了。

  「郡主以後到望縣來嗎?」李氏問。

  陳璟點點頭:「她要來的。」

  「那得把這院子重新修葺。」李氏道。

  「暫時不急,還有兩年呢。」陳璟笑道。

  陳璟這次回來,以為肯定有了陳璋的消息。他寄信回家之後,家裡就沒有再給他寫信,說陳璋的事。

  他們聊天半天,把家裡、玉和堂等內外的事,都說了一遍,陳璟終於問起了陳璋。

  「找到大哥了嗎?」陳璟看了眼李氏。

  李氏眼簾微垂,半晌才說了句:「沒找到。」

  話題戛然而止。

  李氏打了個哈欠。

  陳璟見她不想談,而且夜真的深了,就起身離開了。

  他晚夕和清筠住。

  「我大哥真的沒找到?」陳璟問清筠。

  清筠一邊幫陳璟洗腳,坐在他腳步的小錦杌上,慢慢跟陳璟解釋:「找到了,可是大老爺不認識我們了。」

  「然後呢?」陳璟問。

  「大老爺娶了個媳婦,已經生了個兒子。大老爺帶著媳婦回到望縣看了看,他媳婦也說願意做妾,留在家裡。

  是太太說,老爺願意留下來,她能接納老爺的新媳婦和孩子;若是老爺不願意留下來,我們以後絕不打攪他。

  大老爺聽太太的意思,是不想讓他留在家裡,他就有點不好意思。

  而少爺和姑娘都不太認識他,都躲著他,少爺甚至說要把大老爺趕出去。

  大老爺知道了,就說他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了,看著太太和孩子們,沒有半點親切。家裡很好,太太和孩子們不愁吃喝,不需要他,他想回去,他還過他的日子,太太還過太太的日子,就當沒找到他。

  太太同意了,少爺和姑娘也高興。大家都很陌生,勉強留下來也過不好。太太說,只當大老爺還沒有找到,以後繼續等他。」

  陳璟頓了頓。

  清筠抬眸,偷偷看了看他的臉色。

  陳璟也是松了口氣。

  「這樣最好了。」陳璟說。陳璋回來,或者死了,對李氏和孩子們而言,都事不關己,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管是感情上還是經濟上,都不依靠陳璋。

  陳璋回來了,反而打破家裡的和睦。

  他不願意回來,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東家,您……您不會怪太太吧?」清筠膽怯問陳璟,生怕陳璟生氣。

  「我以前的事,忘記得差不多了。有記憶以來,我的記憶裡,家裡人就是大嫂、文恭、文蓉和你。大嫂不管怎麼做,我都不會生氣。」陳璟說。

  清筠長長松了口氣。

  隔幾天,李氏也專門找陳璟談了,希望陳璟別怪她沒有留下陳璋。

  陳璟再次表達自己的觀點:他已經不記得他哥哥了,李氏才是他的家人,他的長嫂,更像是他母親。

  李氏感動得熱淚盈眶。

  陳璟回到望縣之後,拜訪了老朋友,送了從京裡帶過來的土儀。

  「我、沈長玉的弟弟、還有你的族兄陳末人、你的朋友黃蘭卿,都過了縣試和府試,等著六月過院試了。」李八郎告訴陳璟,「文恭過了縣試,沒有過府試,他再來年再考。」

  陳璟驚喜交加。

  陳末人他們全部回瞭望縣,參加考試。

  「這麼多人過了?」陳璟道。

  「今年取士增加了三倍呢。」李八郎笑道。

  朝廷科舉取士的人,比前一次增加了三倍多,所以縣試、府試變得容易了。

  「真是好事!」陳璟感歎。

  李八郎也很欣慰。

  到了六月,陳璟開始籌備製藥廠,李八郎下場參加院試。

  這次院試,又有些人落榜了。

  不過,陳璟身邊喜訊極佳:李八郎他們全部考中了。

  李八郎、沈長玉的兄弟、陳七、黃蘭卿等四個人,都過了府試,雖然陳七和黃蘭卿的成績平平,險險過關。

  陳璟親自登門,去看望陳末人。

  陳末人現在沉穩很多。

  「如今算是秀才啦。」陳璟拍了拍陳七的肩膀,「了不得!」

  「可不是!」陳七高高把腳搭在書案上,「快巴結我,等老子考中了舉人,你娘的想攀交我都沒資格呢!」

  「是是是,老爺快提攜小人幾分。」陳璟從善如流。

  陳七哈哈大笑。

  第二天,陳七也搬到了陳璟家裡,說跟李八郎作伴,順便讓王檀再指點他。

  陳璟沒反對。

  旌忠巷那邊巴結陳七還來不及,更不敢反對。

  陳璟仍在藥鋪裡忙碌,已經準備開好了開成藥廠。白天忙碌,晚上回家,和陳七插科打諢,日子也過得很快。

  轉眼就到了八月的秋闈。

  李八郎和陳七、黃蘭卿、沈長玉的弟弟沈長青都去參加鄉試了,陳璟專門抽出三天的功夫去陪他們。

  放榜的時候,結果叫人很意外。

  不僅僅是陳璟意外,整個十裡八鄉都特別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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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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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伸冤

  轉眼就過完年,到了大年初一。

  京裡下起了暴雪。

  大雪紛飛,宛如白色水袖輕揚,飄渺婀娜。遠處如煙似霧,一片朦朧。

  「雪這麼大,馬車只怕走不了,你怎麼出去拜年啊?」惜文站在陳璟身後,替他束髮,語氣擔心對陳璟說道。

  她瞥了眼外頭大雪,像一層層的薄紗,已經將庭院樹梢籠罩得白茫茫的,只怕地上已經積雪盈丈了。

  一望無垠的白茫茫,天地的浮華斂去,格外貞靜蕭肅。

  陳璟要出去拜年,惜文很擔心他。

  「不妨事,我就去幾個地方。」陳璟拉住了她的手,柔聲安慰她。

  陳璟要去趟鄭王府、楊家、齊王府、邕甯伯府、洪尚書府等。

  姜重簷陪著陳璟去。

  姜嫵住在陳璟的宅子裡,卻很少露面,更不會自作主張給惜文作伴,導致惜文背後嘀咕說姜嫵冷漠清高,眼裡沒人。

  「你應該多招幾個護衛。」姜重簷建議陳璟,「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有錢。」

  通過和鄭王府結親這件事,陳璟有錢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不是有你嗎?」陳璟把手攏在袖子裡,漫步往鄭王府去,「你的武藝很高超,我知道。」

  「雙拳難敵四手。」薑重簷說,「我能幫你抵擋幾個敵人,若是遇到更多的敵人,怎麼辦?」

  「你想說什麼?」陳璟問薑重簷,「趁著我現在還把你當救命恩人,有條件就提,別客氣。」

  薑重簷意味深長的笑了。

  「當真?」姜重簷反問陳璟。

  「必須的。」

  「我有個朋友……」姜重簷猶猶豫豫的。

  「行行行,帶過來。」陳璟沒等他說完,大步踏上了鄭王府門前的丹墀,使勁扣動倒扣的黃銅門鈸,打斷了薑重簷的話。

  薑重簷不再多言。

  初一這天,陳璟冒雪跑了好幾個地方,受到最熱烈的歡迎,還是在鄭王府。

  陳璟也見到了嘉和郡主。

  當時很多人在場,嘉和郡主也沒有跟陳璟說什麼,而後她送陳璟出門,兩人站在垂花門的臺階上,說了半晌的話。

  「前天送過來的梅花,你瞧見了不曾?」陳璟低聲問她。

  陳璟前天派人送了幾盆臘梅盆景給鄭王府,特意是給嘉和郡主的。

  嘉和郡主穿著粉紅色的風氅,風氅的領口和袖子丟滾了一圈白狐毛,毛茸茸的襯托著她白皙細膩的肌膚。

  細雪落下來,蓋在她的兜帽上,她眉毛也沾染了些。她的面頰被寒風吹紅了,穠豔秀美。

  白的皚雪、紅的衣裳、黑的華髮,襯托出的佳人,譎灩嫵媚,生生逼退了滿世的繁華。

  陳璟看得心頭有點蕩漾,沒話找話,不忍離去。

  「瞧見了。」嘉和郡主抬眸看著他,眼底笑意濃郁。她的黑眼仁比較大,就顯得眼神清澈盈盈。

  她說話的時候,神色遲緩穩重,肅然和嫵媚相得益彰,在她身上幻化出格外的魅惑。

  陳璟百看不厭。

  「……真不值得!」嘉和郡主突然神色微凜,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

  陳璟不解。

  「我們家今年過年,奢華極了,我爹爹添了一支樂妓,花的全是你的錢。早知道這樣,當初跟著你走了,不至於這麼便宜他們。」嘉和郡主聲音低低的,既有憤怒,也有心疼。

  陳璟賺錢多不容易啊,都是一點點積累的。

  嘉和郡主看中他,原本想著粗茶淡飯也要跟著他,私奔都無所謂。

  可是能定親,她當然也願意正正當當的定親,誰樂意做人的妾室?

  男方出聘禮,這也是符合習俗的。

  嘉和郡主原本不反對這件事,如今見他父親拿著陳璟的錢享受,心裡特別不是滋味,替陳璟不值得。

  三十萬兩,什麼女人要不到啊,非要她?嘉和郡主後悔死了,早知道當初跟陳璟跑了算了。

  「別說傻話。」陳璟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臉,「你男人就這點出息,指望那三十萬兩過一輩啊?這是聘禮,應該給的,你放心吧,以後我會賺更多的錢給你……」

  「我又不要你的錢。」嘉和郡主明白陳璟的意思,仍是低聲嘟囔一句,心頭有點蜜意湧上來。

  「那就別再提了。」陳璟柔聲對她說,「不提,就當沒有過,好嗎?錢財原本就是身外之物,千金散盡還複來嘛……」

  嘉和郡主揚唇,有個淡淡的笑意,在面頰上慢慢擴散開。

  陳璟又拉了拉她的手,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鄭王府。

  大年初一忙了一整天,到了大年初二,陳璟就哪裡都不去,呆在家裡取暖、靜養。

  他頭上的傷,說好也是好了,當然能多養養,也是好事。

  惜文不知從哪里弄來幾個番薯,陳璟就和惜文一邊烤火,一邊烤番薯吃,其樂融融。

  番薯烤熟了,陳璟拿出來,一手的黑灰。他掰開一半,遞給惜文,讓她嘗嘗好吃不好吃。

  惜文也不用手帕,直接伸出白細細的小手,接在手裡,也是滿手的灰。

  「好吃!」惜文眯起眼睛,「像煮化了的糖!央及烤的番薯,比任何人烤的都好吃。」

  「傻孩子。」陳璟被她逗笑了。

  陳璟和惜文弄得滿手的黑灰。番薯現烤的,有點燙,陳璟吃得冒汗。

  薑重簷在這個時候進來了。

  陳璟從火盆裡拔了個番薯給他。

  薑重簷很嫌棄看了眼,說:「我從前逃難的時候,沒少啃番薯,現在都留下病根了,瞧著它就噁心。」

  惜文吃得嘴上一圈灰,一點香豔名妓的形象也沒有,就是個普通人家的女人,饒有興趣問薑重簷:「你還逃難過?」

  陳璟想阻止都來不及,惜文已經問完了。

  果然,聽聞此語,薑重簷立馬道:「是啊,十年前的事,那時候……」

  這些日子,薑重簷幾乎要把話對陳璟明說,想讓陳璟幫托人幫薑嫵伸冤。

  但是陳璟不想牽扯其中,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不肯接薑重簷的茬兒。

  沒想到,這茬還是被惜文接了。

  「小主人?」惜文認真聽薑重簷講述往事,聽到薑重簷說保護小主人,不免想到薑嫵,「你和姜姑娘不是兄妹嗎?」

  「不是。」薑重簷老實說。

  惜文吃驚,看了眼陳璟。

  陳璟埋頭啃番薯,仍是沒說話。他好像幾輩子沒吃過飯,啃得專心致志,恨不能將頭埋在番薯裡。

  姜重簷知道陳璟對他還有顧慮,故而後面的話,也沒有說得太詳細。

  雖然不夠詳細,仍是惹得惜文對他和薑嫵同情不已。

  晚飯之後,陳璟特意找了薑重簷。

  「姜嫵是武甯侯江雋的兒子,對吧?」陳璟開門見山,沒有和薑重簷繼續繞彎子,問他。

  這件事,已經過去十四年了。

  最近這幾年,朝臣對當年的冤案,越發質疑,甚至諸多證據表明,武甯侯被冤枉的,是太子——就是現在的當今皇帝,為了向先皇邀功,誣陷武甯侯,造成的冤案。

  當年,太子為了彰顯本事,自然需要案情越嚴重越好,最後給武甯侯安個謀逆罪。

  只是,讓皇帝承認自己的錯誤,談何容易啊?

  「你看得出他是男的?」姜重簷問陳璟,卻沒有反駁陳璟的話。

  陳璟點點頭。

  薑重簷又沉默了。

  「姜老兄,你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你和薑嫵,我現在早已死了,我真的很感激你們。但是你要明白,武甯侯的案子,不是這兩年能翻案的。哪怕是你為難我,我也沒法子啊。」陳璟誠實道,「何不等幾年?」

  薑重簷就深深歎了口氣。

  「央及,我們已經等了十幾年了!」姜重簷對陳璟說。

  他累了,疲憊極了。

  當初武甯侯被抄家滅族,武甯侯有個小妾懷孕才五個月,偷偷被送走了,下落不明。而後,那小妾生下孩子,就是姜嫵了。

  姜重簷的父親,是武甯侯身邊的親信,就是他父親帶著那小妾跑的。

  除了那小妾,武甯侯還有個三歲的女兒,流落在外。

  那個女兒姜重簷的父親弄丟了,丟給了鄉下的一個女人撫養。

  姜嫵則是由薑重簷的父親和兩個部下養大的。可是那孩子自從生下來,就到處東奔西走,根本沒見過江家的人,他已經沒有耐心去替父兄伸冤了。

  因為姜嫵的生母逃難吃了大虧,生下孩子沒兩個月就一命嗚呼了。

  「我根本沒見過江家的人!我到底是不是武甯侯的兒子,也無從考證。也許是你們另有圖謀,隨便把我從我爹娘身邊搶過來,謊稱我是武甯侯的兒子。」姜嫵時常會抱怨。

  特別是最近幾年,他抱怨更加頻繁,甚至到了無可忍耐的地步。

  薑嫵已經不願意配合了。而且,隨著年紀的增大,男孩子漸漸有了性別的固執,他憎惡再穿女人的衣裳,扮成姑娘。

  為此,薑嫵不止一次大發脾氣。曾經在望縣,薑嫵的心態尚且悠閒,到了京城之後,他性格變得古怪而孤僻,薑重簷感覺他熬不下去了。

  所以,事情必須有進展,否則薑嫵先要崩潰了。姜重簷既要哄住薑嫵,又要奔波,他也疲憊極了。

  薑重簷年紀小,武甯侯府被滅族的時候,他才十三歲,沒怎麼受過武甯侯的恩惠,他也不願意再堅持了。

  薑重簷很想速戰速決。

  「這也沒法子啊。」陳璟勸薑重簷,「再等幾年吧,姜兄!」

  薑重簷歎了口氣。

  「武甯侯的事,我去試探楊國老的口風。」陳璟又對薑重簷說,「若是他也以為武甯侯冤枉,我離京之後,就把你們託付給他。有了楊國老做主,你們的冤情,還怕沒有沉冤得雪的日子嗎?」

  姜重簷立馬換上了喜色。

  「央及,那麻煩你了!」薑重簷道。

  陳璟點點頭,翌日就去了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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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婚姻成

  這麼一大筆銀子,擺在鄭王府外院的場地上,都是三十兩一個的大銀錠子,滿滿當當,到處放光。

  鄭王父子四人眼睛都直了,愣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這這這……」鄭王世子指著這些銀子,突然咽了好幾口吐沫,「妹婿,你是哪裡籌來的這些錢啊?」

  五太尉回神,驚愕看了眼他大哥。方才他大哥和三哥對陳璟冷嘲熱諷,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說了將近半個時辰。

  結果,這銀子進院子還沒有半刻鐘,世子爺立馬叫「妹婿」,這幅貪財的嘴臉,讓五太尉這個做弟弟的都看不下去了。

  有點世家子弟的氣度和尊嚴嗎?

  五太尉白了世子爺好幾眼,鄭王世子恍若不覺,看著那些銀子,只差流哈喇,心神恍惚!

  再有錢的人,看到現銀,都跟男人看到絕豔的裸女一樣,有反應那都是本能,情不自禁。

  何況鄭王府徒有皇子府的盛名,卻因為得罪了新帝,早年被貶到西南去,比不得其他王府。鄭王世子這輩子,還真沒見過這麼錢。

  五太尉看不上他大哥這幅貪財的德行,不免在心裡罵:「什麼東西啊!」

  雖然看不上他大哥的行徑,五太尉亦非常高興。

  「原來陳神醫真的籌到錢了!如此多的錢財,他是怎麼籌到的?」五太尉很佩服陳璟。

  方才五太尉一直提心吊膽,他大哥和三哥侮辱陳璟的時候,他都不敢插話,怕陳璟真拿不出來,到時候沒有回旋之地。

  五太尉可是盼著這件事能成。

  如今,他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

  五太尉最輕鬆了,所以他左看看,右看看。

  鄭王世子是頗為失態,眼睛都掉在銀子堆裡,拔不出來,一臉垂涎的模樣。

  「這要是沒人看著,大哥都能搶幾個揣在懷裡!」五太尉看著世子爺,見他貪婪的神色,不免鄙視他。

  而三太尉,比世子爺的神色好一點,同樣是震驚、豔羨,眼睛都發出白色的光芒,倒映出一個個銀錠子。

  「三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五太尉心想。這話,是嘉和郡主告訴五太尉的。

  嘉和郡主把人看得很透,家裡誰的秉性如何,她一清二楚。就是嘉和郡主太通透了,每次三太尉想糊弄王妃,弄點錢花花,都被嘉和郡主識破,從此親兄妹倆成仇,沒什麼感情。

  郡主說三太尉不好,五太尉就覺得他三哥真不好!

  五太尉看完了他兩個哥哥,又看他父親。

  鄭王同樣是驚呆了,眼睛裡的光,比世子爺和三太尉更濃烈,簡直要融化在那堆銀子裡。

  「爹他總是自稱天潢貴胄,瞧不起世人,視他們為螻蟻。可是總有人在背後說,我爹爹貪婪愛財。看我爹這樣,估計流言蜚語不假。」五太尉又想。

  看到這堆銀子,鄭王估計就不再考慮自家女兒乃是宗室女的身份了。

  「來人啊,抬進去!」鄭王怔愣了半晌,突然大手一揮,對下人道,「放在院子裡,豈不是叫人說咱們輕浮?」

  錢莊的人看了眼陳璟。

  陳璟笑道:「抬到屋子裡去吧。」

  於是,錢莊的人把銀子,全部抬到了正院的廂房。

  鄭王親自進去,帶著他的兒子們,開始清點這批銀子的數目。確定一點也不少,鄭王的手有點發顫。這是銀子啊,白晃晃的銀子,簡直叫人睜不開眼!

  「來人呐,把門鎖好!」鄭王大聲說,然後派了兩個侍衛看守。

  楊之舟瞥了眼陳璟。

  陳璟無所謂點點頭,暗示楊之舟他不在乎。

  鄭王這裡安頓好了,轉身看到陳璟,頓時覺得陳璟姿容俊逸,修長倜儻,簡直是芝蘭玉樹。

  「賢婿,站在院子裡做什麼,快進去喝茶!」鄭王笑呵呵拍著陳璟的肩膀,說。

  他都叫了賢婿,這樁婚事就是成了。

  鄭王將嘉和郡主的草帖,交給了陳璟,讓陳璟回去合凶吉。

  陳璟和楊之舟說了幾句話,留下銀子,轉身離開了。

  「央及啊,你瞧見鄭王那樣,這筆錢只怕難以要回來啊!」楊之舟對陳璟說,「總不能打上門去。」

  「我的目的,就是想娶郡主。」陳璟說,「他要錢,郡主自然會嫁給我。國老,這已經達到了我的目的啊,至於那筆錢,我原本也沒有想往回拿。」

  楊之舟吃了一驚。

  他算是見過大世面的,卻也沒有陳璟這般豪爽。三十萬兩啊,那是多少人幾輩子都沒見過的。看到那些銀子,鄭王父子貪婪的醜態一覽無遺。

  而陳璟說他沒想過再要回來,連楊之舟都做不到如此大方!

  「……錢沒了,可以再掙。」陳璟笑著道,「再者說,那只是我財產的一部分,少了它們,不影響我做生意;多了它們,也只是存放在錢莊裡。能用它們討回一個媳婦,已經很賺了啊。」

  楊之舟半晌無言,最後默默給陳璟豎了個大拇指。

  「鄭王到底是宗室王爺,他的婚書上寫明聘禮四十萬兩,他豈能全部賴帳?他肯定要給你一部分的。」楊之舟安慰陳璟,「他敢全部私吞,老子也饒不了他!」

  楊之舟說話,素來沒有半句粗俗之語,如今逼急了,也是老子老子的,把陳璟逗笑了。

  「國老,我真不在乎。」陳璟說,「要是給旁人,我心疼;但是給我媳婦娘家,我不惜的。我換來的是一段姻緣,這是無價的。」

  楊之舟看了看陳璟。

  陳璟年少老成,但是對待婚姻,楊之舟覺得他看上去傻傻的,像個青澀的毛頭小子。

  「你對嘉和郡主挺上心啊。」楊之舟感歎說。

  陳璟則笑笑:「我是愛慕她的,這點不假。不過,我如此上心,也是因為心裡有愧。她嫁給我,我沒法子專心致志對她,我還有惜文,家裡還有清筠……」

  「啊?」楊之舟就徹底繞暈了。

  娶妻跟妾室有什麼關係?

  陳璟覺得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觀念,所以他沒有仔細解釋什麼,笑笑就過去了。

  嘉和郡主的草帖,放在陳璟家裡三天。

  按照習俗,男方拿到了女方的草帖,要先壓在自家的灶臺上,看看三天之內,家裡是否安靜太平。假如一切如此,說明祖宗認同這門親事,這才開始合八字。

  陳璟沒有祖宗,但是他尊重風俗,所以也放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他請人合八字。

  合八字的時候,陳璟塞給算命的先生兩個銀錠子,五兩一個。

  算命的先生狂喜,暗暗把十兩銀子收在袖子裡,開始翻今倒古,尋遍了各種好詞來說陳璟和嘉和郡主的姻緣。

  總之,就是極好的姻緣,沒有半點相克。

  「天作之合啊。」

  陳璟聽到說得這麼好,又給了十八兩銀子,那算命先生更高興了。

  陳璟把算命先生合好的八字,拿了自己的草帖,去了楊之舟府上。

  楊之舟又帶著他去了鄭王府。

  陳璟剛剛到門口,突然鄭王府的小廝們跑出來,放了兩掛炮仗,大張旗鼓的歡迎陳璟。

  鄭王甚至親自到門口迎接陳璟。

  陳璟把自己的草帖和嘉和郡主的草帖,複又給了鄭王,然後他們換了正貼。

  在楊之舟保媒之下,這門親事就徹底定下了。

  婚事有「六禮」,一步步來,不可省略。

  陳璟整個臘月,都在忙這件事。

  「這他娘的才叫女婿!」鄭王整日容光煥發,有了錢,心裡有了底氣,說話聲音更洪亮了,「其他的都是些什麼龜孫子!」

  「的確是,妹婿真是曠古賢婿!」世子爺在一旁幫腔。

  三太尉也對陳璟讚不絕口。

  五太尉看不慣他們這樣,也擔心陳璟這筆銀子有去無回,特別不快。他不敢諷刺父親和世子,只得逮住他三哥,不咸不淡說了句:「你之前不是還說我姐夫是個江湖騙子嗎?」

  「這叫人不可貌相!」三太尉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高人都深不可測,妹婿就是高人呐!」

  京裡的風俗,正式放了小定,兩年之後才可以成親。

  江南也有這個風俗,陳璟記得李八郎和蔡書閑的婚姻,也要拖兩年。

  但是放了小定,放了正貼,這門親事就得到了律法的肯定。假如姑娘再令謀高枝,那就是「改嫁」。

  社會習俗對改嫁的女人特別不寬容。

  放了小定,就可以改口,叫岳父岳母了;而岳家也可以改口叫陳璟為姑爺。

  因為陳璟的聘禮太多了,駭人聽聞的多,所以鄭王府上下改口稱為他為姑爺,改得那叫一個痛快!

  這件事,也很快傳遍了京城。

  「陳央及是誰,沒聽說過啊,怎麼可能拿三十萬兩的聘禮,別是鄭王府瞎吹吧?」

  「不是鄭王府自己貼金,這是實情,錢莊的夥計親口說的……」

  過了幾天,這件事越傳越盛,陳璟是誰,也慢慢有了眉目。

  「知道安宮牛黃丸嗎?」

  「誰不知道啊,那是救命的靈藥啊。」

  「鄭王府那女婿,就是這安宮牛黃丸的東家。」

  「怪不得這麼有錢啦!」

  鄭王一開始見錢眼開,直接把嘉和郡主許配給陳璟了。而後,他也慢慢去打聽陳璟的身份,得知陳璟去年在鬧出了大名堂,而鄭王身在西南不知道而已。

  鄭王府的人就明白,陳璟的那三十萬兩,不是借的,而是他自己的。

  而且,他的身價遠不止這些。

  鄭王府的人對他就更加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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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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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拿出來了

  陳璟對拿三十萬兩銀子來定親這件事,感覺不太好。

  不是他自己不太好,是怕嘉和郡主感覺不好。雖然嘉和郡主不可能在場,他仍是能猜測出她尷尬難堪的表情。

  嘉和是個多力爭上游的女人啊。

  婚嫁聘禮,原本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拿這件事做文章,還開出天價,總有種賣女兒的錯覺,嘉和郡主並不以此為榮。

  她覺得羞恥。

  不管多少錢,她都不願意將自己和銀子對接,似個待價而沽的物品。可是鄭王鬧這麼一出,陳璟和嘉和都得咬著牙上,將所有的難堪都咽下。

  所以的難堪,都不足以抵擋陳璟想結下這門親事的決心。

  「以後好好補償她。」陳璟想,「她要是不想嫁給我,就不用受這樣的委屈了。」

  陳璟和楊之舟,帶著他們身邊的人,去了鄭王府。

  鄭王府的正廳,圍坐了好些人。

  陳璟跟著楊之舟,安安靜靜行禮之後,鄭王請他們坐下。

  中堂兩排靠椅,都鋪著銀紅色繡金線的椅袱,華麗錦簇,正在坐在中間的首席,左邊一排坐著嘉和郡主的兄弟,五太尉也在場。

  陳璟和楊之舟坐在右邊。

  「貴姓啊?」其中一個和陳璟年紀相當的男子,撩起眼皮瞥了眼陳璟,語氣冷漠疏淡,孤傲裡帶著輕視和不屑,問陳璟。

  他是三太尉,也是鄭王妃的兒子,是嘉和郡主的同胞親哥哥。

  鄭王的幾個兒子,都有點鄭王的習性,滿天下的人他們都看不上眼。

  三太尉高高在上的神態,和鄭王如出一轍。如此一來,二太尉的蠻橫無禮,陳璟反而更理解了。

  「姓陳,名璟字央及,兩浙路望縣人士……」陳璟恭敬回答三太尉。

  俗話說「抬頭嫁女兒,低頭娶媳婦」,既然是想求娶人家的閨女,自然要姿態低,任打任罵,百求百應的。

  陳璟明知三太尉瞧不起他,仍是拿出十二分的恭敬,和三太尉說話。

  他這是尊重嘉和郡主。

  「望縣?」三太尉從鼻孔裡哼出一口氣,「從來沒聽過,哪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

  楊之舟兩條濃眉微微蹙了蹙。

  清了清嗓子,楊之舟開口了:「望縣的確是窮鄉僻壤的小地方,這些年沒出過才子名士,說起來也是我們不爭氣,慚愧慚愧啊。」

  三太尉頓時就哽住了。

  原來楊之舟也是望縣人。

  三太尉罵陳璟是不含糊的,對楊之舟卻帶著幾分忌憚。

  後面還有一籮筐貶低望縣的話,三太尉都咽了下去,不敢太拿陳璟的鄉土說事。

  「楊國老,都要締姻親了,我們還不知道這位陳兄弟的來歷呢。」鄭王的大兒子——已經請封了的世子也慢慢開口了。

  鄭王神色倒也悠然自得,用一種看好戲的目光,看著陳璟和楊之舟,不以為意,任由他的兒子們發話刁難。

  若不是礙于楊之舟,鄭王都想自己開口刁難。

  鄭王府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和陳璟締姻親,不過是把陳璟當個妄圖攀高枝、不知天高地厚的窮小子罷了!

  介於此,鄭王府的人根本沒有去打聽陳璟的來歷和身世。今天他們全部到場,一來是看著楊之舟,二來是看笑話。

  「……陳兄弟是楊國老的什麼親戚啊?」鄭王世子問完,自己又補充一句。

  陳璟的身份來歷,他們沒什麼興趣,無非就是鄉下窮地方的窮小子,和楊之舟有點沾親帶故,卻異想天開一步登天,做王府的女婿。

  哪有這麼好的事啊?

  鄭王和他的幾個兒子,都覺得陳璟太可笑了。

  「不是親戚,僅僅是同鄉。」陳璟解釋說,一如既往的恭謙溫和。

  「哦……」鄭王世子意味深長的拖長了聲調,臉上露出鄙夷又滑稽的笑容。

  「……我是望縣人士,我父親是獨子,沒有叔伯,也沒有什麼家業。父親去世之後,只留下我和我大哥。我大哥四年前進京趕考,失蹤了,今年可能會找到他的蹤跡。我自己在望縣開了個小藥鋪。」陳璟繼續解釋說。

  鄭王和世子、三太尉,都無奈搖搖頭。

  就這身份、這身家,他那什麼娶郡主啊?

  簡直是可笑之極。

  若不是楊之舟保媒,鄭王都要將陳璟打出去,覺得他著實不靠譜!

  「我仰慕嘉和郡主,一心想娶郡主為妻,誠意天地可鑒,還請王爺應允。」陳璟繼續道。

  鄭王就哈哈笑了。

  鄭王高大健壯,一身的腱子肉,一笑就英武非常,威嚴氣勢。

  「這是小女三娘的草帖,本王素來說一是一,從不反悔。既然答應了楊國老,就沒有反悔之理!只要陳公子依諾拿出聘禮,咱們就當場交換草帖吧!」鄭王非常痛快的笑道。

  在本朝,婚姻的步驟如下:

  首先,請一個德高望重的媒人,寫下求婚書,也成為「求婚啟」。求婚啟沒什麼特定的格式,只需要使勁貶低男方,使勁抬舉女方就可以了,這還是「低頭娶媳婦」的俗例,姿態一定要低!

  女方收下了求婚啟,假如同意這門回事,就會回「草帖」,後來也稱為庚帖。

  女方先給草帖,草帖上寫明女方的年齡、生辰八字,祖父和父親的官職,還有陪嫁資裝奩物,包括陪嫁的田地、妾使、絲緞金銀匹兩等。

  陪嫁資物,是很重要的。

  因為女方草帖拿出來之後,還要給男方去卜凶吉。男方以女方的草帖上生辰八字為例,若是有吉無克,男方再回草帖,這樁婚事就成了。

  等雙方交換了草帖,這門親事就徹底定下了,跟後世拿了結婚證一樣。女方若是再反悔,等於是改嫁。

  至於以後的步驟,都是按禮數進行,沒有明顯的律法約束。

  鄭王拿出了草帖,陳璟心裡一震,倏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拿給楊國老過目。」鄭王不怕楊之舟搶他女兒的草帖,所以很痛快拿給楊之舟。

  陳璟也俯身過來看。

  鄭王的草帖,和京裡嫁女兒的草帖無疑,也寫明瞭嘉和郡主的年齡、生辰八字、封號、鄭王自己的封號,以及陪嫁。

  其他的不說,鄭王光陪嫁的現銀,就寫著四十萬兩。

  京裡嫁女兒,陪嫁是在聘禮的基礎上,添加三成左右。

  陳璟拿出三十萬兩,這份草帖就是陳璟的了。

  「楊國老的求婚書,我們已經看過了,這是郡主的草帖,假如無異,就把聘禮抬過來吧。」鄭王淡淡笑著,雲淡風輕。

  楊之舟仔細看了,確定沒有做什麼手腳,這份草帖是符合律法規定的,心裡也是一喜。

  「王爺,三十萬兩的現銀,並不那麼容易……」楊之舟開口解釋。

  他這麼一說,鄭王、世子和三太尉,都露出輕蔑的笑容。

  郡主的草帖都拿出來了,現在說沒錢,不是楊之舟自取其辱嗎?

  五太尉則非常著急,恨不能站起來替陳璟說幾句話。

  他們各有心思,就聽到楊之舟繼續道:「……錢莊倉促周轉三十萬兩現銀,也需要準備。錢莊已經同我們商議,巳正把銀子送過來。」

  現在離巳正,還有一個時辰。

  鄭王冷笑。

  世子和三太尉交換了一個眼神,心想看楊之舟和姓陳的怎麼收場。

  什麼巳正,無非就是沒錢,想要拖延時間罷了!

  五太尉也覺得陳璟是在拖延時間,希望有人出來說情,降低聘禮的數目。

  「我姐姐是死心塌地的,難以更改。若是嫁不了陳神醫,她只怕活不成。我不幫她,誰還幫她?」五太尉心想。

  既然陳璟和楊之舟在拖延,希望事情有轉機,那麼五太尉就不得不出手了。

  五太尉想要幫幫陳璟。

  不過,他在他父親面前,向來人微言輕,只怕他的話,根本不起作用。

  饒是如此,五太尉也打算試試。

  「爹,您看啊……」五太尉有點慌神,站起來頭一句話,就不見得多高明。

  鄭王重重咳嗽一聲。

  五太尉後面的話,頓時就忘茬了,心裡有點害怕,悻悻然坐了回去。

  「五郎,你是擔心陳公子沒錢,你姐姐嫁不出去啊?」世子爺笑著問。

  世子爺很尊重鄭王妃那個繼母,但是嘉和郡主和五太尉,都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妹,他就不怎麼待見這兩位了。

  特別是嘉和郡主,深得太后的歡心,一家人別說姊妹了,就是兄弟都被她比下去,世子爺特別看不慣她。

  一個女人家,那麼顯本事,就是不本分!

  女人就該一無是處,躲在內宅安分守己,而不是到處顯擺能耐,搶男人的風頭!

  「放心吧,嘉和怎麼說也是王府嫡女,姻緣是不愁的,沒有陳公子,還是張公子、李公子,不乏後來者嘛。」世子爺淡淡說。

  五太尉聽出他對嘉和郡主的侮辱,心裡不忿,站起來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再多的後來者,也是我姐姐的光榮,你陰陽怪氣說什麼呢?」

  「可不是光榮?」世子爺哈哈笑起來,「這不,人家拿三十萬兩的聘禮娶你姐姐呢,滿京城的姑娘家,都配不上這麼重的聘禮吧?」

  世子爺再說反話。

  能拿得出來,自然是光榮的。

  可是,陳璟拿得出嗎?

  今天這件事,無非是個笑話罷了。

  世子爺心裡得意洋洋。

  鄭王和三太尉沒開口。一個是父親,一個是胞兄,他們雖然不把嘉和郡主當回事,倒也不至於附和侮辱她。

  鄭王極度的重男輕女,女兒在他眼裡就不是人,不過是賠錢貨罷了;而三太尉早年跟著他父親在西南,家裡除了母親,他和其他人也沒什麼感情,包括嘉和郡主和五太尉這兩個同胞弟妹。

  「陳兄弟,你的聘禮什麼時候到啊?」世子爺見五太尉快要哭了的樣子,也不跟他鬧,只是把矛頭轉向陳璟。

  「巳正。」陳璟解釋說,「錢莊拿出現銀,也要周轉,不是說拿就拿的,故而我們商量好了,他們巳正把銀子抬過來……」

  「再有半個多時辰,就是巳正了。」世子爺哈哈笑道,「陳兄弟,你別是再耍什麼滑頭吧?」

  「是請了什麼人來說情嗎?」三太尉接口。

  「陳兄弟,我勸你一句,若是真的沒錢,拿不出這聘禮的銀子,還是早點說,免得到時候難堪。三十萬兩,幾世的富商加起來,也沒有這個家底吧?」世子爺越說越沒有顧忌,終於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三太尉也覺得陳璟很緊張,不過是拖延。

  於是,他們兄弟越說越過分,來打擊陳璟的自信心,讓他心裡崩潰,還沒有等到救兵,就先投降。

  世子爺和三太尉一唱一和,還偷偷看楊之舟的臉色,見楊之舟不敢露出嗔容,這兄弟倆更來勁了,越說越刻薄。

  「……誰不想娶個郡主,平步青雲?那些讀書人,可是苦熬幾十年的光陰,才能娶望族女。而我們家郡主,不僅僅是望族,那是宗族啊。陳兄弟既然有此宏圖大志,與其狐假虎威,還不如回去閉門苦讀。到時候考個進士,別說三十萬兩,就是三百兩,都能娶個豪門貴女呐。」鄭王世子搖頭晃腦的說,字字句句似尖刀,無不刻薄。

  「正是這話,別看楊國老有權有勢,卻不能幫你搶親啊。」三太尉接口。

  現在連楊之舟都諷刺上了。

  鄭王含笑,看著兩個兒子諷刺楊之舟,心裡格外舒坦。他不敢得罪楊之舟,但是他的兒子們,不過是小輩,口無禁忌,罵了楊之舟也是白罵。

  楊之舟還能自降身份,跟小輩一般見識?

  他們惡毒諷刺的話說了一籮筐,終於前頭的小廝進來稟道:「萬德錢莊送了現銀來,說是陳公子讓送過來的。」

  鄭王大吃一驚。

  假如來的是另一個權貴,鄭王倒也不驚訝,畢竟三十萬兩,那得是天下排得上名號的富商才拿得出來的數目,陳璟拿不出來是正常,拿得出來才有鬼了。

  可是,錢莊的人來了,說明陳璟拿得出來。

  鄭王心裡驚愕難當。

  他兩條濃眉深深蹙起來,那邊錢莊的大掌櫃,已經客客氣氣進了院子。

  他把莊票給陳璟,然後讓人把銀子全部挑擔著,放到了院子裡。

  陳璟先出來,楊之舟跟隨。

  鄭王、世子爺和三太尉、五太尉也連忙出來看。

  初五這天,稀薄的太陽掛在樹梢,泛出點點金光。那金光照在雪白的銀子上,滿院子一片白光。

  陳璟親自看了看,轉身欲請鄭王過目,一轉身卻見鄭王父子四人,全部張大了嘴巴,跟釘在門口一樣,全都不能動彈了。

  他們眼睛裡流光溢彩,不知是精光還是反映的銀子光,徹底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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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貼心

  陳璟的丈母娘願意賣田賣地幫陳璟娶媳婦,哪怕是放在後世,思想更開放先進的年代,這樣的丈母娘也是難能可貴的。

  所以,陳璟願意坦誠。

  他的安宮牛黃丸普天之下聞名,但是他到底賺了錢這件事,外人未必清楚具體的數目,只知道他賺了些。

  鄭王府和嘉和郡主肯定聽說過安宮牛黃丸,卻沒有把這件事和陳璟聯繫起來,大概還沒弄明白那是陳璟的傑作。

  她們是真的不知道陳璟有錢。

  不過,將來還是會知道的。

  說不說,都一樣。現在說了,還能落個坦誠實在的好印象。

  陳璟踏實想去嘉和郡主,也不願意太過於玩陰損的,願意誠實相對。

  「央及,你的錢要自己藏好!」鄭王妃疼女兒,連帶著也疼女婿,「你暫時不要拿出來,也不要拿這麼多,就拿三十萬兩,等王爺期限的最後一天拿出來。否則他們知曉你有錢,少不得後患無窮!」

  鄭王妃關心女兒以後的生活,她不想讓陳璟用錢貼鄭王府。

  但是,鄭王未必會這麼想。

  陳璟是有大財的,鄭王想借錢,陳璟能不給?一旦給了,就不會還了。鄭王野心勃勃,處處需要用錢,陳璟到時候只怕成為鄭王的小金庫,他不會心疼陳璟賺錢不易。

  所以,陳璟的實力,還是要儘量隱瞞!

  「我聽您的。」陳璟道。

  鄭王妃滿意的點點頭。

  嘉和郡主的一顆心,終於放到了肚子裡。

  陳璟在家裡靜養。

  在見鄭王妃和嘉和郡主之前,楊之舟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陳璟。

  楊之舟知道鄭王說出如此天價、不可思議的聘禮數目,是為難陳璟,讓陳璟知難而退。

  可是楊之舟不在意,他知道陳璟有錢。

  陳璟聽到「三十萬兩」這個數字,並沒有介意什麼。他既然想要娶妻,那麼付出再多,陳璟亦是願意的,娶妻豈能敷衍了事?

  何況只是錢財這種身外之物。

  當初他都能給惜文四萬兩,他未來的妻子,給多少都是應該的。陳璟既然打算和她過一輩子,身家性命都可以交給她!

  楊之舟卻怕陳璟多想,笑著跟陳璟解釋:「京裡嫁女兒,多少聘禮,就是成倍的陪嫁,這些都有帳目可查詢,鄭王自負是皇子,他不會私吞你的聘禮。你這三十萬兩,要麼鄭王臨時改變主意,要麼將來成倍給嘉和郡主做陪嫁,到時候還是你的。」

  這點,陳璟都明白。

  可是楊之舟沒有仔細說一點:最後的陪嫁,其實不是陳璟的,而是嘉和郡主的。女人的陪嫁是有律法保障的,婆家和丈夫不能擅自挪用。

  陳璟記得沈長玉當年跟他說過,因為他母親陪嫁豐厚,而他父親想要卻沒資格拿,對他們兄妹三人意見很大。

  這麼說來,陳璟更願意給這筆錢了。

  他想讓嘉和郡主有筆更豐厚的陪嫁。她是郡主,她理應嫁得更風光、更有經濟上的保障!

  地位身份,陳璟給不了她,唯有在錢財上彌補了。

  陳璟也很自信,將來他遇到困難需要用錢,嘉和郡主會毫不猶豫拿出錢給他的。

  「央及,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惜文聽說了這件事,也甚是喜悅。

  這姑娘不通庶務,對錢財沒什麼概念,比陳璟會不善理財。錢財對於她而言,是毫無意義的。所以能拿得出來,替陳璟娶到媳婦,惜文就覺得這錢有意義,而不是心疼花了大錢。

  「是啊,我也沒想到。」陳璟笑道。

  陳璟和惜文很高興,鄭王倒沒有放在心上。

  鄭王肯定陳璟拿不出那麼多錢,過不了多久,楊之舟回來推卻這門親事的。

  京裡的天氣,越來越冷了。

  轉眼間,就到了臘月。

  臘月伊始,下了場暴雪。雪似飛絮,漫天揮灑,屋脊樹梢全是白皚皚的,晶瑩剔透。

  陳璟還在養病,哪裡也沒去,躺在內宅看書。他心裡有了個打算。

  「回到江南之後,先辦成藥廠,將成藥規模化生產,降低成本,往全國推銷。

  等成藥廠有了起色,就在各地開設玉和堂分號,專門賣自家的成藥。

  等分號再有了起色,我就要開設學堂,專門傳授製藥、看病等技藝,把我這身本事傳承下去。也許將來到了民國年間,中醫還是會收到排擠和誤解,慢慢落寞,但是這中間的過程,也許能多解幾個病家的痛苦,就算我對醫藥事業的反哺了。」

  他想得有點出神。

  這些都只是初步的打算。

  以後到底怎麼辦,實施起來肯定特別難,而且不是一下子就能成事的。

  陳璟需要再細緻做出計劃。

  他想著心思,惜文坐在他身邊,正在縫製一件中衣。跟了陳璟之後,惜文的琴棋書畫已經不練習了,只主攻針黹女紅、做飯做菜做點心等。

  從前是賣藝,現在是過日子,每一樣都要用心。

  「老爺,鄭王府的五太尉來了。」下人進來告訴陳璟。

  陳璟立馬起身,出去迎接了五太尉。

  五太尉穿著一件天藍色的風氅,一張臉凍得通紅,嬌憨單純。

  他拿了一個小匣子給陳璟,對陳璟說:「你和我姐姐的事我聽說了。我爹有心為難你,我也明白,但是我姐姐誠心和你好,我也出不上什麼力氣。這裡頭有點銀票,是我問親戚朋友借來的,你先拿著,若是不夠,你再開口,我再去幫你湊!」

  陳璟拿著這匣子,一下子就覺得千斤重。

  鄭王妃要幫他籌錢,五太尉也幫他籌錢。

  外頭仍是鵝毛大雪紛飛。那雪似棉絮,一蓋一層溫暖,讓陳璟看著都暖和。

  陳璟把匣子還給五太尉,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已經籌到錢了。」

  「真的?」五太尉震驚,「那麼多錢,你從哪裡籌到的?」

  五太尉聽到消息之後,立馬去籌錢,籌了十天,才借到一萬八千兩。

  他幾乎是把親戚家全部借了一遍,其中一萬五千里,是他舅舅給的,他舅舅有錢。其他親戚,只當他是個毛孩子,不肯多借。

  陳璟不是京城人士,又不認識什麼人,五太尉很難想像他從哪裡借得如此多的錢。

  「你不是準備算了吧?」五太尉有點擔心,「陳神醫,你可別洩氣啊。你一洩氣,我姐姐就完了,她可是死腦筋,認定你的。」

  五太尉為人單純,陳璟有錢這件事,鄭王妃和嘉和郡主沒有告知他,怕他嘴巴不管事,輕易說出去。

  錢財不能外露,這件事誰都知道,可是五太尉未必清楚。

  他一點也不知道人世險惡。

  「我沒有洩氣,我真的籌到錢了。」陳璟跟五太尉保證,他也沒有告訴五太尉實話,「你姐姐那麼好,你們又對我如此好,別說錢,命我都願意給。」

  五太尉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

  誰對陳璟好?

  五太尉沒怎麼關心和陳璟。他雖然很敬佩陳璟,卻跟陳璟來往稀疏。

  他拿著這個小匣子,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拿回去吧,把錢退回給親戚朋友。」陳璟對五太尉道,「聽話!」

  一萬八千兩,也是非常巨大的一筆錢,若是丟了,鄭王得打死五太尉不可。

  「你沒騙我?」五太尉一再問,恨不能讓陳璟把錢拿出來,給他瞧瞧。

  「真的沒有騙你。」陳璟保證。

  五太尉將信將疑,還是滿腹心事的走了。離開之後,五太尉沒有離開去還錢,而是放在身上,等著四天后,看陳璟是否真的拿出錢。

  陳璟回到內院,惜文問什麼事,他就如實告訴了惜文。

  惜文不免一笑,對陳璟說:「嘉和郡主的娘親和弟弟,真是好人。」

  陳璟也這麼覺得。

  「行了,要人家一家人都好,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有幾個真心實意的,就很難得了。這門親事就是死了也要攀上。」陳璟對惜文道。

  「央及這樣說話,我愛聽!」惜文笑道,「男人討媳婦,就是得拿出土裡刨食的幹勁,得拼命!」

  陳璟哈哈笑,問她:「你怎也會說土裡刨食這種粗話?」

  惜文學的是風雅,賣弄的也是風雅,她突然說出這麼鄉土的話,讓陳璟大笑不已。

  「我也是苦人家出身嘛。」惜文佯作悲悲切切的。她一邊做針線,一邊給陳璟唱起了一曲怨婦曲。

  丈夫拋棄糟糠之妻進京趕考,妻子在家裡侍奉公婆還被虐待,結果災荒之年,妻子吃糠吃土,將口糧留給公婆,只剩下半條命,丈夫還另取豪門女,唱起來讓人愁斷腸。

  惜文聲音柔婉低媚,唱得那個悲傷。

  「好聽嗎?」唱完了,她問陳璟。

  「好聽。」陳璟真心讚美,「尼姑念經都沒這麼好聽!」

  惜文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罵她,當即放下手裡的活計,撲了過來要掐死陳璟。

  陳璟護住臉,不讓她掐臉,他覺得惜文比從前暴力多了。

  「最近總是需要打架。」陳璟想,「在外頭和齊王打,回到家和惜文打,怎麼身邊的人都變得愛動手了,什麼緣故?」

  想著,他已經把惜文制服了,壓倒在炕上。

  惜文纖長的玉臂,攬住了他的脖子,順勢攀上來吻住了陳璟,和他膩歪在炕上。

  兩人越吻越甜蜜,最後膩了半個下午,愣是沒出門。

  外頭的雪越來越大,積雪盈丈,兩旁的小徑被大雪淹沒。

  終於到了臘月初五,陳璟要去鄭王府提親了。

  他的銀子已經讓錢莊的人提前預備好。

  錢莊也有錢莊的難處。

  「三十萬兩現銀,需得時間準備啊。」錢莊的大掌櫃,點頭哈腰求陳璟多給些時間,讓他們好做打算。

  陳璟不太瞭解古代的金融系統,但是哪怕是擱置在現代,帶一個分行一下子拿出大筆數目,也有提前預約的。

  於是,陳璟沒有為難錢莊,對大掌櫃說:「臘月初五的巳正,現銀一定要送到鄭王府。」

  「是是是。」大掌櫃仍是覺得為難,卻不敢再和陳璟糾纏,怕得罪陳璟這個大主顧。

  初五早上,陳璟又去催了一遍,大掌櫃說:「您放心吧,巳正一定準備好,給您送過去。現在還缺一筆現銀,已經進城了,還在清點。要不,您再等等?」

  「巳正,一定要準時。」陳璟無奈道。

  他著實沒想到現在的錢莊這麼麻煩。

  陳璟自己先去。

  惜文幫他準備好衣裳,又替他梳頭,認認真真打扮他,像盼著兒子娶個漂亮媳婦回來的老媽子一樣,惜文高興又忐忑,不時的叮囑陳璟,讓他別犯錯。

  陳璟一再跟惜文保證沒事,這才出門,先去了楊之舟府上。

  楊之舟帶著陳璟,用過早膳,兩人一起往鄭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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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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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丈母娘

  嘉和郡主對這樁婚事原本就不太樂觀,知道她爹不會輕易鬆口。

  哪怕是楊之舟來保媒,她爹也要刁難。她也設想了很多種她爹的刁難之法,但是萬萬沒想到,她老爹如此直白,竟在錢上做文章。

  三十萬兩啊!

  去偷府庫嗎?

  嘉和郡主坐在床邊,半晌沒動靜。她墨色的眼珠,轉都不轉一下,呆呆的,有點出神。

  她愁死了,愁得想流幾滴眼淚應應景,只可惜心裡還沒悲傷到真的能哭出來的地步,眼睛乾巴巴的,屁淚都沒有。

  既然沒心思哭,那還留著心思籌錢吧。

  去哪裡籌錢呢?

  去哪裡都籌不到這麼多錢啊!

  「郡主,王妃讓您過去說話。」一個小丫鬟進來,對嘉和郡主說。

  嘉和郡主的煩惱,已經斂去了。煩是沒用的,還是得想法子。

  她一團亂麻,全然沒了主意。三十萬兩,已經超出嘉和公主能承受的範圍了。

  「這就來。」嘉和郡主道。

  她去了王妃的院子。

  王妃娘家富足,有點錢。真的不行的話,讓她母親把錢也拿出來,幫她渡過這次難關。

  「陳央及,我怎麼聽著這名字耳熟啊?」王妃問郡主,「哪裡的人啊?」

  王妃對郡主的婚事,倒也不太著急。她習慣依賴女兒,什麼都要和女兒商量,就連女兒的親事,她都忘了她女兒有姑娘家的羞赧,照樣找女兒來商量。

  「就是隔壁那位啊……」嘉和郡主神色平淡,用種事不關己的口吻,和王妃說起了陳璟。

  然後說到二太尉綁架陳璟,王妃沒說話。

  王妃是繼室,二太尉是原配的孩子,和王妃素來不和,嘉和郡主更是討厭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這件事,不影響王妃對陳璟的印象,嘉和郡主就繼續往下講。

  說著說著,她就把自己已經和陳璟私定終身的話,一股腦兒全說了。

  「什麼?」王妃大驚失色,「晴兒啊,你當真膽大包天!這要是他誆騙了你,你還有活路嗎?」

  「他沒有誆騙我啊,娘,他這不是托人來求親了嗎?」郡主道。

  嘉和郡主話裡話外,非常維護陳璟。

  王妃當家做主十幾年,人情練達沒學會,精明算計也不擅長,是個沒主見的。

  女兒嫁給誰,王妃心裡根本沒有成算,反正這件事她做不了主。

  陳璟是個窮小子,王妃倒也不介意,她反而覺得很好。

  女婿從身份地位上不如女兒的話,那麼他不會欺負嘉和郡主啊。

  王妃不怕旁的,就擔心她女兒委屈。嘉和郡主是個剛烈要強的性格,再找個能幹的丈夫,兩人針鋒對麥芒,日子就不用過了。

  夫妻倆應該互補。

  嘉和好強,事事一把抓,她就應該找個溫柔體貼的丈夫,處處讓著她。

  王府和王府之間,也有不同。

  比如一些外姓王、或者世襲了幾代的王府,他們往往更看重權勢,希望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可鄭王府,那是皇子府,他們一直都覺得,自家就是皇家,沒有門第能和他們相當。對於嫁女兒,他們反而有點向公主看齊的心態。

  王妃不在乎陳璟的身份,只在乎陳璟的為人。她選女婿,跟挑駙馬似的。

  如今女兒又說,她已經和陳璟私下裡定了情,那麼就只有嫁給陳璟這一條路了。

  「怎麼辦?」王妃急了,「你爹爹讓你拿出三十萬兩的聘禮,這可要逼死他啊!」

  「可笑,爹爹他不過是給央及設個坎兒罷了。真拿出三十萬兩,爹爹他敢接嗎?」嘉和郡主冷笑。

  自古以來,女兒都是賠錢貨。

  嫁女兒也有嫁女兒的風俗。比如,男方拿出多少聘禮,女方將來的陪嫁,就要在這些聘禮的基礎上,再添三成。

  陳璟能拿出三十萬兩的聘禮,鄭王府就要拿出四十萬兩給嘉和郡主做陪嫁!

  虧不死鄭王!

  十萬兩啊,把鄭王府翻今倒古的所有財產都算上,也湊不出十萬兩來。

  鄭王又不傻,他只是算准了陳璟拿不出。要是陳璟真的拿出來了,鄭王保證要改口,不會要的。

  王妃沒了主意,嘉和郡主心裡卻像明鏡一樣。

  「娘,我得去籌錢!」嘉和郡主對王妃道,「先把這個坎兒過去再說。」

  王妃心疼死了,說:「你一個姑娘家,為了嫁男人拉下臉去借錢,你羞不羞啊,委屈不委屈啊?」

  「這有什麼可羞的,又有什麼委屈的?」嘉和郡主道,「夫妻同心,有難同當。我們是兩情相悅,既然已經定了終身,難道逼死他一個人?」

  王妃不讓她去借錢。

  「你讓他去借!」王妃罵嘉和郡主,「楊之舟給他保媒的,楊家認識多少人,他可以找楊之舟去借!」

  嘉和郡主一臉不願意:「娘,您這就不講理了。我願意嫁他,他願意娶我,這是兩個人的事,讓他一個人去籌錢,像話嗎?」

  王妃就歎了口氣:「我的陪嫁,多少也有些錢,我先把現銀拿出來,你拿去給他,順便找了人來,把我陪嫁的田地鋪子全部賣了。」

  「這不行!」嘉和郡主立馬道。

  「什麼不行?」王妃瞪她,「我的陪嫁,原本也是要給你的,難道給你爹爹和兄弟嗎?我還有些私房錢,你也拿去。你既然鐵了心,難道娘看著你東奔西走,求爺爺告奶奶借錢嗎?」

  嘉和郡主沉默了。

  她倏然生出了不忍心。

  「他不是咱們隔壁住著嗎?這樣吧,你派人去說一聲,尋個酒樓雅間,我要見見他。到底什麼人品,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過眼了,再缺錢的話,我去問你舅舅借!」王妃說。

  嘉和郡主大喜。

  她舅舅可是很有錢的。假如順利,也許能一次性從她舅舅那裡借個五萬八萬兩的。

  她立馬去通知陳璟,說她母親要見陳璟。

  陳璟答應了。

  嘉和郡主就去隔壁坊裡,找了家僻靜又安全的酒樓,包了二樓的雅間,讓王妃偷偷看看陳璟。

  王妃如果看中了陳璟,她會幫著嘉和郡主勸鄭王,嘉和郡主的婚事就更有著落了。

  到了時辰,嘉和郡主和她母親從後門出去,去了定下來的雅間裡。

  陳璟已經來了。

  王妃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襖的年輕男人,挺拔修長立在那裡,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只是額頭有縷青紫,沿著頭皮緩緩延伸,那是上次被二太尉打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痊癒。

  陳璟氣質很不錯,不卑不亢的,就有幾分難得的雍容貴氣,比普通的世家公子出彩;他面相又斯文耐看,笑容親切。

  王妃看了一眼,頓時就覺得女兒眼光不錯。

  從外貌上看,陳璟和嘉和郡主很般配,京裡絕大多數男子不及陳璟這麼體面!

  「王妃。」陳璟給王妃見禮,客氣周到,卻又沒有半分諂媚油滑之相。

  王妃越看他,越覺得他真不錯,比她見過那些貴公子強多了,也比那些什麼進士的讀書人強多了。

  「你家裡有些什麼人呐?」王妃溫柔和陳璟寒暄。

  陳璟一一告訴王妃。

  王妃見他言談舉止,不露半分粗俗,處處顯得教養極好,心裡已經十分滿意了。

  就這個女婿吧!

  王妃中途沖嘉和郡主頷首,意思是她相中了。

  嘉和郡主微笑。

  他們說了半個時辰的話,王妃和陳璟閒聊了很多事。最後,王妃對陳璟說:「今天楊國老來提親,我們王爺說了些過分的要求,你想必是知道了。」

  「是。」陳璟道。

  他猶豫了下,正在想怎麼組織語言,就聽到王妃說:「晴兒相中了你,你也中意晴兒,這是你們的緣分。

  既是有緣,就不該輕易退縮。你只管放心去籌錢,籌不到十萬兩,三四萬兩也行,這個錢是要籌的,這是你對晴兒的誠意。

  剩下的,我到處借點,賣賣陪嫁的田產、鋪子,衣裳首飾,也要幫你度過這個難關。」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

  王妃先入為主,對這個女婿分外滿意。她是內宅女人,沒什麼太大的心機和成算,心裡有一說一,忍不住就把實話告訴了陳璟。

  陳璟愣了半晌。

  他心裡,汩汩流淌著暖意。

  一時間,他的心緒被觸動,熱血全部湧上了心頭。

  「……我在江南開藥鋪,沒什麼大本事,錢卻是賺了些。」陳璟見未來的丈母娘都說出賣田賣地的話,所有的猶豫都打消了,直言道,「我已經準備好了五十萬兩的聘禮,王妃您不必替我擔心。」

  他這話一說,嘉和郡主跟王妃震驚看著他。

  五十萬兩?

  他一個行醫的,怎麼會如此有錢?

  這可不是小錢啊,簡直是極大的財富!

  嘉和郡主懵了,鄭王妃也懵了。

  她們難以置信看著他。

  陳璟就讓嘉和郡主和鄭王妃稍等,自己跑回了安豐坊,從自己的錢財裡,拿出五十萬兩的銀票,用個小匣子裝了,帶著兩名鏢師作為護衛,去了酒樓。

  他把銀票給嘉和郡主和鄭王妃看。

  嘉和郡主母女倆看呆了,半晌沒有言語。特別是鄭王妃,心裡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原本想找個窮女婿,女兒樂意,鄭王妃幫襯他們,縮衣緊食過一輩子算了。

  不成想,她女婿居然有錢,如此有錢!

  陳璟比這普天之下的絕大多數人有錢。

  錢是個很詭異的東西,它往往比權勢和家族的地位更有誘惑力,那種誘惑力是直擊心靈的。

  鄭王妃對這個女婿滿意透了!她並不是想要陳璟的錢,但是「陳璟有錢」,他這個人頓時就蒙上了另一層更好的光輝,好似穿了件華麗的錦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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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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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聘禮

  陳璟和嘉和郡主的事,惜文最先知道了。

  惜文非常高興。

  她比陳璟大兩歲,雖然很年輕,總覺得自己像陳璟的姐姐,有義務疼愛他、維護他。

  「央及終於要有個家了!」惜文幸福的想,比她自己有個家還要開心。

  自從遇到了陳璟,惜文人生的理念就變得非常單純,只兩個字:陳璟。

  陳璟是惜文的一切,她的一顆心,沒有自己,沒有婉姨,只剩下陳璟。

  陳璟要成家立業了,惜文高興;陳璟有了心愛的女子,惜文也高興。

  她有點傻傻的,陳璟的高興就是她的高興。一高興,她都忘了陳璟是她丈夫這件事,似乎陳璟就是天,陳璟好,才是天道。

  「等央及成家,太太過門了,我就可以正式做央及的妾。」惜文又想,「從此,生是央及的人,死是央及的鬼了!」

  惜文看嘉和郡主,也覺得她像天仙一樣漂亮。

  嘉和郡主喜歡陳央及,她眼光真好,惜文這樣評價嘉和郡主。

  「她家裡人願意嗎?」惜文也替陳璟擔心,半夜裡和陳璟謀劃這件事,「咱們什麼也沒有,拿什麼娶她呢,她可是郡主!」

  「她都知道的,她知道我什麼也沒有。」陳璟笑著安撫惜文,「她說聘禮都不用我出,她會存錢給我,讓我再給她家裡。」

  惜文驚訝不已。

  惜文自己贖身,陳璟花了四萬兩。

  別說惜文只是望縣小地方的伎人,就是名滿天下的大歌姬,都沒有這樣高的身價。

  惜文不過是妾,還不是良妾,陳璟都能為了她花這麼多錢,難道會虧待嘉和郡主嗎?

  「可咱們不缺錢啊。」惜文笑道,「咱們只是身份低微。」

  陳璟當然也知道。

  雖然陳璟不缺錢,但是嘉和郡主說存錢養他的時候,他心裡感激得很。

  嘉和郡主每天都會偷偷來看陳璟,她跟陳璟計劃了很多將來的事。

  她告訴陳璟,她願意做陳璟的媳婦,跟著陳璟去江南,不會強迫陳璟留在京城。

  她有錢,可以養活陳璟,陳璟不需要奮鬥,做個清傲的名醫就可以了,追求醫術上的造詣,無需養家糊口。

  她也有勢,畢竟是郡主,到了江南,權貴少了,她地位更高,可以護住陳璟,陳璟也不需糾結地位身份的問題。

  同時,她也告訴陳璟,希望陳璟別以為她是看不起他,才說這些話。

  她從未看輕任何人。

  陳璟沒啥自卑感,嘉和郡主的話,他的確沒有覺得半分被輕視、被瞧不起,反而有種被保護、被疼愛的感覺,心裡暖得不可思議。

  陳璟沒有扭曲嘉和郡主的愛意。

  惜文會細細跟陳璟謀劃,怎麼娶嘉和郡主。

  「怎麼感覺你像個老媽子,要娶兒媳婦一樣?」陳璟越聽惜文的話,越覺得不太對味。

  惜文話裡話外,真像陳璟的長輩,操持著給陳璟娶親。

  「我不老!」惜文瞪了眼陳璟,輕輕捶了他一下,「再胡說八道,我不管你了!」

  嘴上這樣說,卻一刻也沒有不管。

  她私下裡張羅,打聽這件事的可行性。

  她又解釋給陳璟聽:「我先跟了你嘛,現在你大嫂又不在你身邊,你總得有個人幫襯吧。再說了,人家娶媳婦,都有長輩做主的,你沒有,我不給你參合,誰幫你呀?」

  想到陳璟無父無母,婚事都沒人替他張羅,惜文都心疼死了。這要是她兒子,她能把命貼給他!

  當然,惜文現在也願意把命貼給陳璟。

  「楊國老想讓我早點離京。既然答應了郡主,我就想在離京之前,先把婚事定下來。」陳璟對惜文道,「我明天去趟楊家。」

  在這個年代,正式開始定親,就等了是合法夫妻。

  定親了之後,嘉和郡主就是陳璟的媳婦,跟後世領了證一樣。

  「啊?」惜文連忙按住他,「腦袋還有個口子呢,怎麼出門?萬一腦子裡進了風,以後不靈光了,怎麼辦?」

  她患得患失的樣子,把陳璟笑個半死。

  「進不了風,放心。」陳璟道。

  惜文仍是不放心。

  陳璟還沒有休息幾天,惜文越看他,越覺得他還很脆弱,一陣風都能把他刮跑,非常不忍心他出去。現在還在臘月,京裡的冬天格外冷,冷得能凍死人!

  第二天,陳璟下床去楊家。

  他受傷之後,楊之舟親自來看過他兩次,楊夫人也來了一次。齊王他們自然不必說,不僅僅來看,還送了好些補品。

  「今天穿這件!」惜文尋了件風氅給陳璟。這件風氅是暗紅色的,穿上去陰陽怪氣,但是它有個大大的兜帽,可以蓋住腦袋。

  「好。」陳璟沒有挑剔,出門暖和要緊。

  惜文恨不能把他包裹成一個粽子,厚衣裳都往他身上加,陳璟哭笑不得,任由她搓揉自己。

  穿戴好了之後,陳璟出門。

  外頭是晴天,有風,格外寒冷。寒風在屋簷下呼嘯,吹得窗簾簌簌作響,那太陽也陰測測的,無精打采發出慘淡的白光,沒有半點溫度。

  陳璟走出小院,風摜在袍子裡,他腦殼隱隱作疼。

  忍著這股子難受勁兒,陳璟上了馬車,到了楊家。

  楊之舟今天不在家,楊夫人招待了他。

  「已經好多了吧?」楊夫人問。

  「是。」陳璟回答。

  他們說了幾句閒話,楊之舟就回來了。

  「不用親自過來。」楊之舟說陳璟,「你好了,派個人來說一聲即可,沒必要冒寒親自前來。你也是吃了大虧的人,多多修養。」

  他誤會了陳璟的來意,以為陳璟是好了,過來報平安的。

  陳璟連忙解釋。

  陳璟先說自己有事相求。

  「央及,你有什麼事,只管開口!」楊夫人也在一旁幫襯著說。

  陳璟竟有些捏捏。他搓了搓手,有點不好意思:「國老,夫人,我想成個家了。」

  楊之舟面露笑容:「挨了頓打,居然開竅了,這打沒白挨。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楊夫人也坐著不挪窩,想聽聽八卦。

  陳璟咳了咳:「就……就是鄭王府的嘉和郡主。」

  楊之舟愣了下,楊夫人也微愣。

  他們夫妻倆的怔愣不過是片刻,又都笑了。

  「這還打出了姻親!」楊之舟笑道,「嘉和郡主我見過幾次,精明練達的姑娘,是個能持家過日子的,生得也是花容月貌,又是皇家血脈,從小生在錦繡堆裡,不貪圖權貴,心裡穩,這種姑娘最好了!」

  楊之舟先把嘉和郡主贊了一通。

  陳璟還以為楊之舟說客氣話。

  不成想,楊之舟讚賞完,楊夫人也跟著讚賞。

  鄭王父子幾人多年不在京師,鄭王府是女人當家。鄭王妃性格和軟溫柔,很多事都是年少的嘉和郡主幫著拿主意。

  嘉和郡主的練達,一般的小姑娘都比不了。

  而且人家原本就是皇孫女,不再貪圖什麼出身,看中了陳璟,那是真愛陳璟。

  楊之舟和楊夫人看慣了人情冷暖,看人非常犀利通透。

  他們覺得一個人八十分的好,那就是有一百分的好;而他們竟覺得嘉和郡主是一百分的好,陳璟想想,那就是一百二十分的好了。

  「鄭王眼高手低……」楊夫人又道。

  雖然很欣賞嘉和郡主,楊夫人卻覺得鄭王乏善可陳,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這個媒,得我去保!」楊之舟立馬接口。

  陳璟什麼話都沒說,楊之舟和楊夫人就把他想說的都說完了。

  「國老,若這件事成了,我定要敬您三杯謝媒酒!」陳璟感激道。

  「那行,回去準備好酒吧,普通的酒我可不喝。」楊之舟哈哈笑道。

  楊之舟得了信,果然去鄭王府,替陳璟保媒。

  他簡單把陳璟的身份來歷,跟鄭王說了。

  鄭王知道陳璟,前不久他那個犯渾作死的第二子,不是還算計陳璟來著嗎?

  不過,他著實沒想到,楊之舟會替陳璟保這個媒。

  皇家嫁女兒,從前會嫁到高門去,是為了籠絡望族;如今以科舉取士,望族逐漸蕭條,不足為慮,就會考慮新科進士等。

  所以,皇家嫁女兒,沒什麼門當戶對的說法。誰家能和皇家門第相當?

  那不是要造反嗎?

  而且,鄭王是武將,他最恨那些文人,覺得文人們除了一張嘴,什麼屁用也沒有。

  所以,陳璟的身份地位,倒也沒什麼不妥的。

  只是,鄭王不想把女兒嫁給陳璟。

  陳璟一個窮小子,還是個大夫,雖然結交上了楊之舟,也是要家世沒家世,要錢沒錢,這麼個女婿,一點用也沒有!

  他憑什麼娶郡主啊?

  簡直不知所謂!

  沒有不妥歸沒有不妥,但是鄭王看不上陳璟,連陳璟的一個腳趾頭都看不上!

  窮小子,也想娶郡主,還真當自己也是新科進士嗎?

  鄭王想替他女兒選個武狀元!

  「楊之舟保媒,這個面子我不能不給他。我剛剛回京,在京裡地位還不穩,不能得罪楊之舟。」鄭王想。

  所以,鄭王沒有侮辱陳璟,只是淡淡道:「我們家女兒是郡主,不同於其他郡主,那可是金枝玉葉。旁的不說,聘禮不能少。」

  「這個是自然了。」楊之舟笑道。

  「那好,若是陳公子半個月之內,拿得出三十萬兩的聘禮,這樁婚事就成了。」鄭王淡淡道。

  三十萬兩,這麼巨大的一筆錢。

  鄭王自負楊之舟家裡一時間也湊不齊這麼多的現金。哪怕再找齊王幫襯,楊之舟、齊王等人傾家蕩產,賣田賣地,也不可能拿得出三十萬兩的現銀來!

  鄭王得意看楊之舟的臉色。

  楊之舟沉默了下:「郡主身份尊貴,聘禮這個數,才能配得上郡主的身份。只不過,這錢太多了,我得去籌錢。等我們籌到了錢,王爺不會再添其他條件吧?」

  「本王一諾千金,豈會再更改?」鄭王道,「只要陳公子拿得出聘禮,本王立馬簽了婚書!」

  楊之舟淡淡笑了笑:「那就是一言為定了。王爺,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央及,多謝王爺慷慨!」

  鄭王看到楊之舟歡天喜地,好似三十萬兩白銀很容易得到一樣,不免在心裡冷笑:老狐狸,裝什麼淡然,看你怎麼哭!

  這個消息,沒過半刻鐘,就傳到了嘉和郡主耳朵裡。

  楊之舟還沒哭呢,嘉和郡主先哭了。

  她翻了翻自己的錢匣子,才八千兩多兩。這也是一筆鉅款,她從前覺得至少可以豐衣足食生活好幾年。

  如今看來,連聘禮都不夠。

  不僅僅嘉和郡主知道了,鄭王府的其他人也全部知道了,包括嘉和郡主的母親鄭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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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兩情相悅

  陳璟知道,二太尉翌日肯定要去折磨陳璟的。所以,他和齊王商量,把那五個人的死,都嫁禍給二太尉。

  就說有人報信,出了命案,應天府的人帶著侍衛去查看情況,結果就人贓並獲抓到了二太尉。

  計劃原本是百無一漏的,結果嘉和郡主偷偷聽到了二太尉和心腹小廝的談話,知道二太尉抓了陳璟,當即帶了自己的親信,去跟蹤二太尉。

  為了找到陳璟,嘉和郡主不惜嚴刑逼供二太尉,還在二太尉腿上捅了一刀。

  那一刀,讓這個計劃有點棘手。

  「鄭王怎麼說?」

  「鄭王不想公開審理此案。」齊王對陳璟道,「他的意思是,幾個無惡不作的地痞,將錯就錯,這件事揭過去,他許諾我一些好處。我說案子還在查,查明之後再做打算,鄭王很是生氣。他們剛剛回京,若是二太尉犯下如此大事,官家只怕會將他們重新貶到西南去,鄭王是怕了。」

  齊王知道,皇帝之前招鄭王回京,是因為皇帝自己的身體不好,又沒有孩子,怕時日不多,想要從親叔叔家裡過繼一個侄兒。

  這件事,京裡的權貴都知曉。

  不成想,這邊剛剛招了鄭王回京,沒過幾個月,陸淑妃就給皇帝生了個長皇子。

  如今看來,這位長皇子身體頗為健朗,應該能活下去。

  皇帝招鄭王回京的主要原因頓時不成原因了。

  所以,皇帝又想起和鄭王的舊恨,恨不能將鄭王府的人重新趕出京師。

  二太尉犯如此大事,就是給皇帝藉口。

  鄭王不想走,他想留在京城。所以,鄭王都氣死了,想要息事寧人。

  「鄭王怎麼說也是你未來的岳父。要不咱們改變改變策略,讓你賣個大人情給鄭王?」齊王笑著問。

  其實,齊王心裡隱約明白,鄭王是看不上陳璟的。

  鄭王和齊王不同。

  齊王是皇孫,他有優越感,但是不夠強烈;而鄭王是皇子,這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看誰都不會順眼的。

  鄭王能看上陳璟做女婿才怪了。

  齊王和陳璟原本是打算光明正大將二太尉流放的,如今看來,齊王覺得還是替鄭王保留幾分面子的好,讓陳璟做個人情。

  「別瞎說,我跟嘉和郡主,那是沒影的事……」

  「摸摸你的良心再講話!哪個女人能為了你,捅親哥哥刀子?這份情,我一個外人都感動了,你還說出‘沒影’這種話,太缺德了陳央及!」齊王立馬打斷陳璟的辯駁,替嘉和郡主鳴不平。

  齊王覺得,要是有個女人這麼護他,他立馬做牛做馬也願意!

  陳璟還扭扭捏捏,太不男子漢了,不厚道!

  「不是那麼回事!」陳璟哭笑不得,「總之照原計劃,二太尉是要弄走的,不弄死他,都是我對他的寬容。其實真正該死的,不是那五個混混,而是他!」

  二太尉不被流放,他永遠是陳璟的後患。

  陳璟是打算派人在他判刑之後去流放的路上殺他的。

  「我反正是不怕鄭王的。」齊王道,「得罪他就得罪他,可是你要想清楚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將來事情被洩露風聲,你跟嘉和郡主之間,可就是困難重重啊。」

  齊王仍覺得,嘉和郡主和陳璟很般配。

  還沒有定親呢,那女人就敢說陳璟是她男人,這份勇氣,是下了決心跟陳璟的,哪怕粗茶淡飯也要過一輩子的。

  齊王看得出嘉和郡主的決心,所以他希望陳璟別錯過這樁親事。

  「陳央及,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想,真這樣算了?」齊王又問陳璟,「嘉和郡主對你的情分,你就當臭狗屎了?」

  陳璟沉默了下。

  他突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心。

  齊王被他逗笑了。

  陳璟自己摸了摸自己的心臟位置,又沉吟片刻,對齊王說:「我覺得嘉和郡主很漂亮。」

  齊王一頭霧水:「這不是廢話,她當然漂亮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璟說。

  齊王更不明白。

  陳璟見過的女人,他大都是個很籠統的概念,不能區分人家到底是美還是是醜。

  就像惜文,不知多少人誇她絕色,陳璟看來,她是個女人,和其他女人沒什麼差別的女人。

  他之前覺得沈十娘漂亮,雖然他只見過沈十娘兩次;而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覺得誰漂亮。

  如今想來,他覺得嘉和郡主漂亮。

  他喜歡嘉和郡主。這種情愫,也許是臨時湧上來的,也許是一直都在,他沒有察覺。

  愛情是很奇怪的東西,不能用時間和付出來衡量。愛情來了,就是來了,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麼被觸動,陷入愛情裡的。

  總之,現在陳璟想要這份愛情了,他覺得心動了。

  「我想要她。」陳璟告訴齊王。

  齊王笑,恨不能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臭小子終於開竅了!既然你還打算跟嘉和好,鄭王府那邊,我就不能做得太絕。你放心,咱們饒不過二太尉,過段日子還是要收拾他的。」

  暫時不能收拾二太尉,因為風口浪尖,很容易被鄭王懷疑。

  二太尉可是個缺德玩意兒,壞事做得多。過不了半年,他就會幹其他壞事,有其他仇家。那時候陳璟再下手,鄭王懷疑不到他頭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真心想殺一個人,還不容易嗎?

  光明正大收拾二太尉,無疑是往鄭王府丟臉又丟人,更出氣而已。

  不那麼光明正大,也可以出氣的。

  和陳璟商量了之後,齊王把這件事壓下了。

  鄭王府給的好處,齊王也沒要。

  「鄭王叔,咱們叔侄倆,客氣什麼呢?」齊王笑道。

  鄭王有點吃驚,心想昨天齊王還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怎麼今天就徇私情了呢?

  這件事,齊王希望鄭王能查到自己徇私的原因,故意放出消息,所以鄭王很快就知道,當初二太尉為什麼殺那些混混。

  因為二太尉花錢,讓他們去殺陳璟。等事情成了,二太尉再去殺人滅口。

  「如此說來,還是那個姓陳的在齊王面前說情了?」鄭王又查到齊王最近常往陳璟家裡跑,如是想。

  鄭王在外地多年,回京之後對誰都有一股子恨意。陳璟這番行為,讓鄭王覺得陳璟敬畏他,有眼色!

  鄭王頓時對陳璟印象不錯。

  鄭王也不能留二太尉在京裡。把二太尉從牢裡接出來,鄭王都沒有見他一面,直接讓心腹把二太尉送到西南去。

  鄭王在西南還有些產業和勢力。

  不成想,二太尉在去的路上,遇到了「土匪」,被人砍下了腦袋。

  那腦袋不知去向。

  陳璟在二太尉遇到「土匪」後的兩個月,接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被炮製成骷髏的腦袋。

  他看到了,心裡明白自己一萬兩銀子沒有白花,當即把這腦袋燒了,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這是後話,此後不提。

  ……

  陳璟在家裡靜養了的第四天,嘉和郡主終於登門拜訪他了。

  那時候,二太尉已經在去西南的路上。

  「……他說了些閒話,不過派去送他的人,曾經受過我的恩惠,沒把那些閒話告訴我父親。」嘉和郡主低聲告訴陳璟。

  二太尉聽到嘉和郡主那些話,想告訴鄭王:郡主和陳璟私通,讓鄭王收拾嘉和郡主,但是嘉和郡主已經壓下了這件事。

  她告訴陳璟,讓陳璟也放心。

  「知道了,多謝你。」陳璟對她說。

  他打量嘉和郡主。

  嘉和郡主雖然沒有低頭,卻不怎麼和陳璟對視,她低垂著眼簾,安靜坐在那裡,一雙白皙的手,放在膝蓋上。

  她今天穿著緋紅色的風氅,袖口和領口都用白狐毛滾邊了,雪色狐毛托著她白皙的小臉,襯托得她精緻的容顏格外嬌俏嫵媚。

  陳璟看得有點出神,心想:「她真好看,比前些日子更加好看了!」

  心態發生了變化,再看嘉和郡主,簡直是譎灩非常,宛如謫仙。

  嘉和郡主說了什麼,半天沒等到陳璟回答,就抬起眼簾看他,然後她看到陳璟正對著她出神,不免雙頰生煙,紅霞浸染了雙頤。

  嘉和郡主心思通透,也不那麼彆扭,直接開口了。

  「你這樣看我,想必我的心意,你已經知道了。」嘉和郡主撐起淡然鎮定,可是眼底碎芒瑩然欲動,幾乎快要慌得坐不住。

  「你若是看我好,這最好不過了;你若是覺得我不好,你也別先著急趕我走,我和處處,我倒也自負不是個拙劣之人。倘或我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都願意改。」

  陳璟倏然覺得她有點卑微。

  她在乞求他愛她。

  這樣一個絕色女子,為她死了也值得,如今她低聲下氣求陳璟別趕走她,讓陳璟心裡塞滿了感動。

  陳璟突然就想豁出去了,不管了,先愛她再說。

  難得衝動一回!

  陳璟伸手,握住了嘉和郡主的手,說:「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的心意,和你一樣!」

  她的手,溫軟如玉,小巧纖細,落在他的掌心。嘉和郡主突然就安靜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她的心,倏然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所有的忐忑,全部化為烏有,濃情蜜意填滿了她,讓她的唇角有喜悅的淡笑。

  她低垂著眼簾,不看陳璟,也沒有抽回手。

  她雖然安靜,可是小巧的耳尖都紅透了,可見她多麼害羞和興奮。

  「玉郎,嘉和是我的封號,我有名字的,我叫夏晴。」嘉和郡主告訴陳璟,「我母親叫晴兒。」

  玉郎,是這個年代女子對心愛男人的昵稱。

  陳璟雖然知道,卻是頭一回聽到有個女人這樣叫他,不免心頭一動。

  「晴兒。」陳璟低低叫了一聲。

  「嗯。」她應了。

  冬天難得的好天氣,窗外有金色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們臉上、身上。

  那金色溫暖的光,似一層金色紗幔。在這層金色紗幔的掩映之下,陳璟吻了嘉和郡主。

  一個淺淺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我要成家了!」陳璟心裡全是喜悅。這麼一高興,他都忘了他只是和嘉和郡主私定終身,後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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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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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插刀

  等陳璟再次睜開眼時,他躺在溫暖又柔軟的被窩裡。

  被窩裡還有他熟悉的氣息,是惜文的熏香。

  還是夜裡,屋子裡點了燈。

  燈影灼灼,一個綽約曼妙的身影,端著一個填白瓷的碗進來,是惜文。

  碗裡不知裝了什麼,是熱的,霧氣嫋嫋,氤氳著惜文的皎皎眉目,她蓮步碎綻,腳步輕的無聲。

  若不是頭疼欲裂,陳璟真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場噩夢。

  夢醒了,他還在自家的床上。

  只可惜,他一動就滿腦袋疼,讓知道並非夢境,而自己已經脫險了。

  「醒啦?」惜文瞧見床上有點動靜,恨不能三步並作一步奔到陳璟身邊。

  她走近,陳璟才聞到藥味。

  惜文把藥放在床上的小幾上,坐到了陳璟床邊,柔聲問:「央及,你醒了,頭疼得厲害嗎?」

  她坐近了,陳璟看到她的眼睛通紅,眼皮浮腫,看來是狠狠哭了一場。

  陳璟拉住了她的手,說:「不疼……」

  惜文的眼淚又湧上了,簌簌掉落:「你嚇死我了!出了門還能叫強盜綁了,你今年流年不利,回頭好了,趕緊去廟裡拜拜,這都多少回了?」

  說著,她又嗚嗚哭了。

  陳璟伸手摸她的頭髮。

  惜文強忍著悲傷,想到更要緊的事,道:「來,把藥喝了。」

  她把陳璟扶著半坐,在他身後塞了兩個柔軟的引枕,讓他半靠著,然後開始給他喂藥。

  陳璟一口一口喝藥,惜文一滴一滴掉眼淚,一邊哭一邊喂藥,兩樣全不耽誤。

  「齊王和姜公子他們,都在外頭。」惜文喂完藥,也差不多哭好了,把眼裡擦乾淨,對陳璟道,「還有太醫……」

  陳璟也想知道他是怎麼回來的。

  他頭上的傷口,太醫已經替他縫合。

  陳璟身體一向很好,吃了這麼大的苦頭,居然沒發燒,他也是很意外。

  看來他今年命不該絕。

  「你把他們都叫進來。」陳璟說。

  惜文點點頭,讓丫鬟去叫,她自己躲到了屏風後面。倒也不是不能見客,是她哭得太厲害,眼睛腫的嚇人,怕客人見了不雅。

  片刻後,丫鬟領著齊王和薑重簷進來。

  「你家那小妾,跟哭喪似的,他娘的我還以為你死了呢。」齊王看到陳璟半坐著,氣色還行,就一進門就沒好話了,「瞧瞧你那樣,怎麼就叫人打得腦袋都快掉了?」

  陳璟有心反駁幾句,無奈頭疼。

  薑重簷則驚訝看了眼齊王。

  齊王考慮還有外人在場,咳了咳,也收斂了幾分。

  「姜兄,是你救了我嗎?」陳璟問。

  他覺得能救他回來的,只有薑重簷了。

  薑重簷點點頭,說:「也是湊巧,你們剛走不久,嫵兒從那條路回來,看到了你的馬車被丟在路邊,車夫被殺了,放在車廂裡。嫵兒看到車夫被殺,就知道不好了,回來找我商量。我們尋了半夜,才尋到你。」

  陳璟被擄走,前前後後只有兩個半時辰。是他自己做夢時間太長,總以為過了很久。

  姜重簷和薑嫵在京裡沒什麼勢力,想找個人就沒那麼容易了。幸好他們倆本事了得,不過兩個時辰,就找到了陳璟。

  他們到的時候,孟虎正準備殺陳璟。

  姜重簷和姜嫵不費吹灰之力,將孟虎殺了,鎖了院門,就帶著陳璟回家。

  惜文嚇得不知道怎麼辦,她知道陳璟和齊王關係很好,而齊王府離安豐坊比較近,所以她派人去請了齊王。

  齊王連夜趕來,還帶了一名太醫。

  「買兇殺我的人,是隔壁鄭王府的二太尉。」陳璟等薑重簷說完,低聲道,「你們到我家裡,沒有驚動隔壁吧?」

  「沒有,我們靜悄悄來的。」薑重簷說。

  姜重簷雖然不知道陳璟的仇家是誰,但是素來謹慎小心,行事穩妥。

  而齊王的大大咧咧和毒舌,都只是針對他最好的朋友。平常行事,齊王比任何人都靠譜。

  齊王知道陳璟和二太尉的恩怨,當初二太尉還把陳璟送到齊王的監牢裡。

  所以,聽說陳璟出事,齊王第一個想到了鄭王府的二太尉。齊王來的時候,走得是後門,他特別的小心翼翼。

  「放心吧,我也是悄悄的來。」齊王道,「我不知道你出了何事,帶過來的王太醫,也是和我私交篤厚,才請他的。我們沒有驚動隔壁的人。」

  陳璟微微頷首。

  他一頷首,腦袋就疼得厲害。

  「你怎麼得罪了二太尉?」姜重簷問陳璟。

  沒有姜重簷,陳璟就死在孟虎手裡了。孟虎要殺他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了,所以必死無疑。

  薑重簷是他的救命恩人。

  陳璟就把自己和二太尉的恩怨,簡單告訴了薑重簷。

  「我和嫵兒在那個院子裡,沒有看到鄭王府的人。」姜重簷告訴陳璟,「也沒人去給二太尉報信,我已經鎖了門,也許天亮二太尉才會知道。央及,你打算怎麼辦?」

  陳璟眼珠子轉了轉。

  齊王心裡也有了打算。

  「我倒是有個想法,但是需要齊王去得罪人。」陳璟道。

  齊王頓時就明白,陳璟和他想到了一處。

  「無妨,央及你說。」齊王道。

  陳璟慢慢把思路理清楚,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齊王。

  他剛剛開口,沒說幾句,齊王就替他接了下去。

  可見,他們真的不謀而合。

  薑重簷聽了,沒有異議。

  和齊王、薑重簷安排後以後的事,陳璟心裡的牽掛就放下了。

  「我住到你家裡吧。」薑重簷自告奮勇,「倘或二太尉拼個魚死網破,我能保護你。」

  陳璟點頭,答應了:「多謝你,姜兄!」

  安排好了之後,陳璟沉沉睡去。

  他這次睡得特別踏實,故而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的天亮,睡了一天一夜。

  睡醒之後,陳璟精神好了很多。

  惜文仍在跟前服侍。

  「……姜公子和姜姑娘安排在西跨院住了,齊王昨天中午就來了,見你還睡著,又走了,讓你醒了派人去請他。」惜文把陳璟昏睡期間的事,一一說給他聽。

  陳璟點點頭,說:「你派個人去告訴齊王,就說我醒了,也告訴姜公子一聲。」

  惜文頷首。

  齊王很快就來了,還帶著王太醫。

  王太醫給陳璟診脈,笑道:「陳神醫不愧是神醫,病都比別人好得快。您已經無礙,靜養半個月,傷口癒合就好了。」

  陳璟傷得那麼重,流了那麼多血,居然無礙,讓王太醫感歎年輕就是好。

  「還是太醫您的醫術好。」陳璟客氣道。

  陳璟的身體抵抗力,的確比正常人好,因為他鍛煉得多,而且很注重養生。

  他能恢復得這麼快,太醫很驚訝,陳璟倒是意料之中。

  王太醫開了些補血的方子給陳璟之後,就離開了。

  齊王坐下來,開始跟陳璟說昨天的事。

  「我們先埋伏下來。二太尉一早就去了,只帶了一名心腹的小廝。有件事你絕對想不到,二太尉剛走不久,我們打算跟上去,不成想後面竟然有人跟蹤二太尉。

  我們一網打盡,發現是二太尉的妹妹嘉和郡主。嘉和郡主聽聞二太尉綁架了你,跟著去了。我們沖進去的時候,嘉和郡主的人已經把二太尉制服了。

  嘉和郡主看到滿地的血,沒見到你的屍首,以為二太尉把你轉移到了旁處,拿刀對著二太尉,讓他交代你的下落,還說,‘我男人若是破了半塊皮,我就要砍你一隻手’,二太尉說不知道你的去向,嘉和郡主當即朝二太尉的大腿捅了一刀。

  這不,我將二太尉帶到牢裡,他娘的還要找大夫替他止血。我將你已經安全無虞的話,告訴了嘉和郡主,然後說了我們的計劃,準備將那五個地痞無賴的死,嫁禍給二太尉,嘉和郡主欣然同意。」

  齊王說到這裡,笑盈盈看著陳璟。

  惜文在一旁,愕然半晌,等齊王說完,她終於忍不住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嘉和郡主的男人?」

  陳璟張口結舌。

  這個問題,他也想問啊。

  什麼時候的事?

  「行了,別裝腔作勢,我最看不上你這樣,沒半句真話!」齊王笑著,指了指陳璟,「嘉和也算是我堂妹,我們論起來都是夏氏血脈。她真是個不錯的女人,看到滿地的血,眼睛都瞪紅了,為你報仇時捅二太尉刀子,手都不抖一下,是個好樣的!你看上了她,算是你眼光好。」

  然後,齊王又說惜文,「你也別不高興,他瞞著你,那是心裡在乎你的想法。」

  「妾沒有不高興。」惜文頓時面紅耳赤,心裡尷尬極了。

  誰家男人娶親,要經過一個小妾的同意啊?況且,惜文還沒有正式入陳氏族譜,她都不算名正言順的妾。

  她干預陳璟的婚事,齊王肯定以為陳璟懼內,沒有男人的威信。

  惜文不怕旁的,只怕讓陳璟丟臉,所以她非常後悔剛剛那麼激動,沒有控制好情緒。

  她一張俏臉通紅。

  要是齊王覺得陳璟治內無能,怎麼辦呢?

  惜文可不想她男人有半點委屈!

  「你先出去吧,我和齊王說幾句話。」陳璟看得出惜文的不安,柔聲安慰惜文。

  惜文道是,連忙退了出去。

  「你關了二太尉,鄭王府怎麼說?」等惜文出去之後,陳璟問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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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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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相助

  小五死在陳璟的腳邊,悄無聲息,像睡著了一樣,很平靜。

  陳璟看著他,也格外平靜。

  現在,陳璟只剩下半口氣,所以心裡轉得特別慢,什麼對錯也變得模糊起來,只有點動物求生的本能而已。

  他好似並不是他剛剛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而是僅僅做了件穿衣吃飯一樣簡單的事。

  他心裡茫然,對生死也有種茫然。

  陳璟鬆開了小五的脖子,慢慢坐回了草叢裡。他的半條命,經過這麼一番掙扎,只剩下四分之一的命了。

  「原來殺人這麼費勁。」陳璟重新估量,覺得自己沒法子再殺剩下的四個。

  能再殺一個就不錯了。

  「想喝熱湯。」他這樣嘟囔。

  而後,陳璟從頭髮叢裡,抓到了幾塊硬硬的肉,是豬肝。

  陳璟平時最討厭豬肝,此刻卻是迫不及待往嘴巴裡送。

  他慢慢咀嚼,一咀嚼就牽扯傷口,又是一陣頭暈眼花的疼。

  他盲目將能摸到的幾塊豬肝,全部送到嘴巴裡,將它們嚼爛吞下去。

  湯裡的豬肝不多,左不過五六塊,陳璟覺得胃暖喝了很多,他似乎也有了點精力。

  「老四,你少喝兩口,不是要去把那小子綁起來嗎,耽誤什麼?」

  去找繩子綁陳璟的人,居然重新去喝酒了,並沒有立馬過來。

  陳璟緩緩喘了口氣。

  「那小子只剩下一口氣,他還能把牆撞爛跑了?」老四不以為意,「等老子喝好了再去綁,好酒全被你們他娘的喝了。」

  關陳璟的地方,是後院的小屋,只有門和前屋相通,一開門就是他們喝酒的前屋,沒有窗戶,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逃走。

  陳璟又是半條命,他們知道陳璟跑不掉。

  「小五死在裡頭了?」有人見小五半晌不出去,罵一句。

  「小五,躲在裡頭做什麼,和那小子親熱嗎?趕緊出來喝酒……」

  「別說,咱們小五真好這口,將來長大了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幾個人喝得半醉,哈哈大笑,一點也不在乎小五在這屋子裡做什麼,紛紛調侃起來,說得越來越下流。

  「……小五上次把逼急了,沒錢逛窯子,把萬瞎子的小兒子給奸了。」

  「萬瞎子那兒子,不是才十歲嗎?」

  「可不是,小五也是缺德,奸了就奸了唄,還一刀抹了那孩子的脖子。萬瞎子哭得要死,還指望那兒子養老呢。」

  他們幾個大笑起來,好似說件驕傲得狠的好事,對此洋洋得意。

  陳璟聽了,就知道這群人兇神惡煞,平日裡為禍鄉里,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他們對殺人都習以為常。

  陳璟慢慢靠牆,休養生息。

  「小五,事情辦好了趕緊出來喝酒啊……」有人調侃著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

  陳璟坐正了身子。

  也許,下一刻會再進來一個人,他又要打起精神來戰鬥。

  但願他們一個個進來。

  一個個解決是容易的,一群人只怕他現在打不過。

  歇息了片刻的功夫,陳璟的頭沒有那麼疼了,那口氣也能喘得順利了,他的心緒也慢慢清晰起來。

  看著死在他腳步的小五,陳璟突然想:「這人身上有沒有武器呢?」

  他猛然爬起來,不顧渾身的酸軟疼痛,在小五身上亂摸。

  結果,真的在小五懷裡摸到了一把匕首。

  天無絕人之路!

  「我添了三成勝算。」陳璟拿到了這把匕首,見其鋒利無比,心裡想道。

  陳璟的四肢又開始冰涼。他被小五倒了滿頭的湯,那些湯沁入他的頭皮和脖子,衣裳也濕了大半,被壁縫裡鑽進來的冷風一吹,陳璟更冷了。

  「哪怕他們不殺我,我也挨不過今晚了。頭上破了,又浸了水,肯定要燒起來。一旦發燒,沒有抗生素,我不知道能熬不熬得住。」陳璟想。

  橫豎是死,還不如拼搏一把。

  他看了看遠處的油燈,還在那裡靜靜放著光線。外頭四個人喝酒喝得都八成醉了,正是陳璟的機會。

  想了想,陳璟拼了全力站起來。

  他還能動。

  他將油燈滅了。

  屋子裡油燈一滅,前頭屋子裡的人片刻之後就留意到了。

  「他娘的鬧鬼了?」那位老大喝得多了,大聲罵人,「小五,趕緊死出來!」

  屋子裡沒有動靜。

  「小五!」那老大聲音更厲。

  他這麼呵斥,小五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該應和一聲。但是,裡屋寂靜,沒有半點動靜。

  燈也滅了。

  弟兄四人面面相覷,都覺得不對勁了。小五進屋至少有兩刻鐘了,而屋子裡一直沒有鬧出什麼動靜來。

  小五年紀不大,其實很變態,喜歡折磨人。小五如果在裡屋折磨陳璟,應該有陳璟的慘叫才是,怎麼會沒聲音?

  老大給老二使了個眼色。

  老二明白,當即點點頭,拿了自己的長刀,推開裡屋的門往裡頭走。

  老二沒有點燈,怕暴露自己。他手裡有刀,又高大結實,不怕陳璟那個半死不活的小子。

  他往裡頭走了幾步,好似什麼也看不見。

  老二是個謹慎的,覺得不好,轉身要回去拿油燈。突然,他感覺有什麼細微的東西,從旁邊鑽入他頸脖的穴道。

  他想出聲喊叫,但是聲帶沒有半點聲音。

  老二隱約瞧見了寒芒,那是匕首鋒利出鞘。緊接著,他的脖子劇痛,血汩汩流出來,溫熱的血流到了他的胸膛。

  他眼睛睜大像銅鈴,想要掙扎著跑出去,卻被一個人死死壓住。脖子劇痛,他用手去捂,使勁想叫,可一切都是徒勞。

  老二死不瞑目倒了下去,在地上抽搐。

  屋子裡外都沒有聲音。

  「老二?」有人喊。

  沒有回應。

  和小五一樣,沒有任何回應。

  「大哥,不對勁啊。」老四悄聲對老大說,「怎麼聞到了血腥味?」

  老大他們喝多了,嗅覺有點麻木,身子也有點麻木。老四這麼一說,他們剩下幾個人使勁吸了吸鼻子,除了酒肉味,啥也沒有。

  但是,他們都知道不對勁。

  這下,他們不敢再分開行動了。

  「點燈,我去瞧瞧。」老大吩咐說。

  老三把屋子裡剩下的兩盞燈都拿了,一手一盞,明亮如晝。老大和老四分別操了傢伙,左右圍繞著老三,往屋子裡來。

  老二的血越流越多,血腥味越來越濃烈,他們三個再麻木,也聞到了。

  「不好!」他們都在心裡暗道。

  隨著他們的步子往裡走,光線越來越濃,漸漸照亮了裡屋。

  他們三個人先看到了老二。

  老二躺在血泊裡,還沒有完全閉氣,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老大他們。

  「老二!」老大他們兄弟三大震,震驚之餘各自心裡發怵,有點害怕了。

  他們並非親兄弟,所以感情不是那麼深,看到老二死了,難過歸難過,卻沒有因為難過而喪失理智。

  「二哥,是誰,是誰害了你?」老四奔到了老二身邊,急促問道。

  老二用力抬起手,指了指他們的身份。

  突然,一個黑影從角落裡竄出來,直直一腳踢中了老三。

  老三不防備,摔了個狗啃,手裡的兩盞燈也摔得粉碎。

  四處都是黑暗,沒有光。

  「啊!」老三在黑暗中失聲痛呼。

  他的後背被陳璟捅了一刀,正中心臟,活不成了。

  老大和老四一直在光明中,突然沒了亮,他們看不清,可是陳璟呆在黑暗中久了,他看得清楚。

  他手腳很快,捅死老三之後,朝老四就是一刀。

  一刀割斷了老四的喉嚨。

  整個過程很快,陳璟能這麼順利得手,也是蒼天保佑。

  「又死了一個。」陳璟只剩下最後半口氣了,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了,手腳全部在劇烈打顫。

  他退到了角落裡。

  還有老大。

  他們這結拜的五兄弟中,老大約莫三十五六歲,正值壯年,高大結實,腰有陳璟兩個粗,最難對付。

  陳璟沒有受傷的時候,都不是這位老大的對手,何況他現在搖搖欲墜。

  那老大也適應了黑暗。

  陳璟躲在角落裡,他看不到,但是只要陳璟靠近,他就能立馬把陳璟的脖子拗斷。

  那老大的酒意,已經去了八成。

  「我操你祖宗!」老大厲聲罵道,「龜孫子,你殺了我四個兄弟,今天不剁了你,我孟虎就給你做兒子!」

  他的聲音,字字都帶著蝕骨的恨意。

  收買這幫兄弟,橫行霸道好多年,孟虎漸漸有了些聲望,打家劫舍收穫頗豐,十裡八鄉都敬畏他。如今,他的兵全部沒了,他又是孤家寡人。

  他從大混混,又要淪落成小流氓!

  這如何能忍?

  孟虎眼睛都發出了血絲,恨不能將陳璟生吞活剝。

  他知道陳璟受傷了,又一口氣殺了四個人,此刻殫精竭力。

  孟虎可以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和陳璟熬時間,熬到天亮了,看清他躲在哪個角落,就可以將他的頭剁下來。

  孟虎氣得渾身打顫。

  陳璟藏在陰暗處,一言不發。他滿身的汗,視線漸漸模糊。

  「不用挨到天亮,只需再等片刻,他的眼睛和我一樣能看得更清,他就能發現我。」陳璟模模糊糊的想。

  他嘴唇都咬破了,還是沒法子讓自己站起來。

  他已經拼了全力了。

  他不行了。

  陳璟靠著牆壁,身上的力氣慢慢被抽空,他能拼的都拼完了。

  還是功虧一簣。

  還是要死。

  倏然,一陣疾風,快速捲進了屋子。陳璟模糊的視線裡,好似看到兩個身影,圍著孟虎打轉。

  有兩個人闖了進來!

  兵刃相接的金鳴之聲,在陳璟的耳邊響起。他很想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可是他眼前出現了光怪陸離的幻影。

  伴隨著那打鬥聲,陳璟又暈了過去。

  他想,完了,這條命今天到頭了,還差一點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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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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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自保

  陳璟昏睡著。

  好半天之後,他迷糊著半夢半醒,卻怎麼也無法完全清醒過來。耳邊有人說話,聲音有時候清晰,有時候又模糊。

  他頭疼欲裂。

  他夢到了前世自己的家,有他父母和祖父,還有他的診室,各色的病患;他也夢到瞭望縣,還是在七彎巷,大嫂和清筠站在院子裡晾衣裳。

  他的頭是劇痛的,夢是荒誕的,走馬觀燈了一場,仍不知今夕是何年,亦不知過了多久。

  下雪了,細雪簌簌,隱約飄落了他滿頭滿臉,一株古樹虯枝上堆滿了晶瑩,如盛綻了一樹的梨花。

  陳璟聞到了香味,這是夢,他想。

  「死啦?」有人氣急敗壞的問。

  「沒死,大哥,還活著呢。」

  「他娘的你們都是些蠢貨,下這麼重的手!這還沒死?腦漿都要流出來了。我瞧著活不了多久。二太尉不是讓你們活捉他嗎,死了就不值錢了,怎麼交代?」那人的聲音更高,帶著呵斥。

  「腦漿沒流,就是血流得多了點,止不住。要不,把他放到院子裡凍凍,興許能凍上?」

  「放你娘的狗屁,他是個人,不是死狗,還凍上?那就凍死了!」那個粗糲的聲音,咬牙切齒罵道。

  二太尉?

  鄭王府的二太尉?

  陳璟模模糊糊聽到了很多話,但是只記住了這一句,而後他又陷入了昏迷。

  他做了很多的夢。

  夢裡的前世今生,一一從眼前閃過,都是些美好的事情。好似曾經受過的磨難,都從不存在,只剩下快樂。

  他也夢到了很多人。

  他還夢到了嘉和郡主,雖然跟嘉和郡主來往並不多。可能是因為他被打昏之前,最後一個思索的人是嘉和郡主。短期的記憶是最深刻的,所以他夢到了她。

  在夢裡遊走了很長的時間之後,陳璟感覺到冷了。

  他第一次覺得很冷,渾身關節發僵。

  試圖卷了卷手指,發現手指動起來也是艱難,稍微捲曲就疼,好似凍硬了,皮都凍裂了。

  陳璟睜開眼,卻感覺眼皮上有東西。

  眼前全是黑色,濃郁的黑,沒有半分光線,似墨稠將他圍困住,令他不能動彈。

  「哦,綁了東西。」他伸手摸了摸眼睛,摸到了粗糲的布。

  他半個腦袋被人用布綁起來。

  應該是止血。

  陳璟稍微動了下。

  一動,好似有一根針紮入腦袋中,牽扯得皮毛都劇痛。

  「腦殼都要被敲碎了,下這麼重的手,二太尉這是想要我死啊!」陳璟心想。

  他記得一些模糊的事。

  那棍子打過來,他下意識去躲,沒有躲開,還以為只是木棍。後來整個腦殼都被打得快要裂開了,才知道是鐵棍。

  看守他的人說,二太尉要活的,要親手折磨死他。

  「我沒有親自殺他的小妾,不過是好心提醒一句,他兩番要與我於死地。」陳璟摸著自己疼痛的腦袋,慢慢想道,「這就是不講道理了。」

  頭一回,二太尉把陳璟關到牢裡,若不是遇到了齊王,陳璟估計還沒有找到楊之舟之前,就爛在牢籠中了。

  這一回,二太尉不再光明正大殺陳璟,而是偷偷摸摸綁架他。

  這得多無聊?

  真的有這麼深的仇怨嗎?

  把陳璟打暈,再一刀捅死,既安全又保險,何必還留他半口氣呢?

  「既然二太尉留了我半口氣,我就不能叫他失望啊。」陳璟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慢慢想著心思。

  他渾身冷,用手指撥開眼前的粗布,陳璟終於感受到了一些光線。

  他奇慢無比的轉動脖子,打量四周。

  陳璟在一間屋子裡。

  屋子是土牆,並不怎麼結實,寒冬的烈風,從土牆的縫隙裡灌起來,屋子裡冷得似冰窖。

  陳璟被安置在茅草堆上。

  他動了動,挪動發僵的身子,把那些發黴發爛的草往自己身上蓋,用來禦寒。

  陳璟每動一下,牽動頭骨,腦袋就疼一下。他吸氣很慢,有一下沒一下,一口氣快要斷了。

  他都要感覺不想喘氣了。

  「我還撐得住,假如能有碗熱粥灌下去,對付四五個人沒有問題。」陳璟暗中想。

  這是有點吹牛,也是他給自己打氣。

  他樂觀的想:「我固然不能動,可是咬牙拼一拼,我可以不動聲色解決幾個走狗。」

  這堆茅草並不少,足足有半個高。底下有點潮,溫熱濕濡,味道很難聞,但是蓋在身上可以保暖。現在是寒冬,陳璟也不用擔心茅草堆裡有蛇蟲之類的毒物。

  他弄了大約一刻鐘,才把自己埋好。

  從門的縫隙裡,陳璟看見外頭有燈火;他也聞到了酒肉的味道,還有杯盞交錯的聲音。

  陳璟側耳,聽了大約半個時辰。

  「不會超過六個人。」陳璟想。通過說話聲、走動的腳步聲,他區分外頭的人,最後得了個結論,人不多。

  陳璟捧著腦袋,半躺在茅草堆裡。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他身上總有幾樣東西,是隨身帶著的,像匕首、針灸用的金針。

  匕首是防身的,針是用來救命的。

  還有幾樣常用的藥丸。

  不過,在他被抓的過程中,匕首和藥丸放在外衣口袋裡,不知是顛簸中遺落,還是被二太尉的馬卒搜走。

  金針比較寶貴,又很細小,放在棉襖裡頭的小口袋裡,輕易摸不到。

  陳璟翻了翻,發現還在,又松了口氣。

  那些金針,有滿滿一把,鋪成在定制的小包裡,一共三十根,比頭髮絲還要細。

  這是前不久才去打的。

  陳璟原本有針灸的傢伙,但是他怕京裡的老少爺們娘們講究,看不上他的銀針,特意去打了金針。

  此刻,陳璟把這些金針,全部放在袖子裡,隨時備用。

  他半躺在茅草堆裡,身子漸漸暖和,胳膊腿也慢慢靈活了。

  「缺口吃的,要不然精力更好。」陳璟想。

  他畢竟失血很多,渾身上下軟弱無力。若是能補充一些,他可以熬得更久。

  「……二太尉明日早上就到,千萬看好那小子,別叫他死了。二太尉說了,跟那小子深仇大恨,不活活折磨死他,也不甘心,豈能輕易讓他好死?」外頭那個粗糲的聲音,又發話了。

  他應該是頭目。

  二太尉這是想親手折磨陳璟,陳璟並不意外。

  「真的有這麼大的仇嗎?」陳璟又想,他有時候覺得自己能醫病,卻不能醫心。

  人心著實叫人難以揣摩。人心是感性的,分析一個人的行為卻是理性的。從理性去分析感性,不免南轅北轍。

  陳璟也不多想,等著二太尉來。

  這次,不可再放過他了,否則將來還是要吃虧。在一個人手裡栽了兩次,不能栽第三次啊。

  「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小子是不是死了?」

  「還有氣,我剛剛看的。」

  「小五,你端了這碗豬肝湯,去給那小子補補,免得他真死了,他今天可沒少流血。」

  「好咧。」

  門推開了,一盞孤燈照了進來,一個瘦條條的人,端著熱氣騰騰的豬肝湯,走了進來。

  肉香四溢,令人垂涎。

  那人舉著燈,四下裡照陳璟,陳璟也看清了他。這個叫小五的,是個十四五歲半大的孩子,瘦伶伶的。

  「喲,人呢?」小五大驚。

  他身後傳來腳步聲,又一個人進來。

  他們倆拿著油燈照屋子,看到陳璟躺在牆角,身上全是茅草,露出一個裹了粗布的腦袋,茫然看著他們。

  「怎麼躲草叢裡了?」小五笑著問,覺得有趣。

  「這是能動了啊,得綁起來,免得跑了。」小五身邊的男人,粗壯矮小,精明百倍的樣子,轉身去找繩子。

  小五端著豬肝湯,笑得前俯後仰:「大哥,你們快來瞧瞧這廝,居然躲在草叢裡,還知道冷嘿。」

  聽他的意思,像發現一個穿衣的猴子一樣有趣。

  腳步聲全部往屋子裡來。

  加上那個反身去找繩子的人,一共五人,陳璟看著他們,心裡頓時就有數了。

  這群人看到陳璟,都哈哈大笑。

  他們全部喝得半醉,吩咐小五:「去去,把湯給他。」

  然後,他們又回去喝酒了,不願意繼續往陳璟身邊走。

  因為這屋子實在太冷了。

  他們裡屋要暖和很多。

  小五就一手舉了油燈,一手托了湯碗,朝陳璟走過來。

  十四五的孩子,眼睛裡泛出貪玩的光芒,居高臨下打量陳璟。

  「唉,你腦袋還疼嗎?」小五將油燈放在不遠處的地上,借著微弱的光芒,笑呵呵問陳璟,露出一口整齊的牙,似狼牙。

  陳璟抬起臉,看著他,沒有吱聲。

  「我大哥讓你補補,怎麼補呢?」小五呵呵笑,饒有興趣打量陳璟,「應該是哪裡受傷補哪裡,對吧?」

  他哈哈笑著,然後他手裡的熱湯碗,緩緩傾瀉,往陳璟的傷口倒。

  湯在小五手裡半天了,不是滾燙的,但仍絲絲冒熱氣。

  那熱流似瀑布,迎頭蓋臉朝陳璟倒下來。

  湯還是燙的,順著那粗布,滴在陳璟的頭上,傷口就像被萬針齊攢,疼得頭皮上的頭髮都倒立起來。

  湯裡還有豬肝。

  被煮得發硬的豬肝,也打在陳璟的腦殼上,陳璟就疼有點抽搐。

  他沒有躲。

  熱湯雖然不是喝下去的,而是倒在身上,照樣給了他一點熱氣,讓他凍得哆嗦的手更加靈活了。

  「哈哈哈,我們家燙豬頭,就是這麼燙的。」小五覺得好玩極了,很開心,「不過這湯不熱,我都沒聽到頭皮呲呲的聲音,不好玩。你等著啊,我去弄些開水來。」

  他想玩燙豬皮。

  他想要活活把陳璟的頭燙掉一層皮。這樣,既不會死,又活受罪,二太尉明天看到了,一定會贊許的。

  「好。」陳璟發出輕微而又短促的聲音。

  他的手,飛速從草叢裡伸出來,準確無誤一把抓住了小五的腳踝。

  小五還沒有反應過來什麼事,就被陳璟拽得噗通倒在茅草堆上。

  他手裡的碗也掉在茅草堆裡,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小五哎喲一聲:「媽的……」

  倏然,他感覺喉嚨有異,五根冰涼枯瘦的手指,還帶著豬肝湯的半縷香氣,扼住了他的脖子。扼得很緊,似乎要捏斷他的氣管。

  小五使勁掙扎。

  而後,他感覺有個冰涼又細小的東西,鑽到了他的腦子裡。

  腦海中頓時一僵,小五整個人就安靜下來,他好似被抽離了靈魂。片刻之後,又是一個細小冰涼的針,鑽入腦袋。

  小五雙目一翻,死了,死得痛快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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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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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痊癒

  陳璟去洪尚書府複診。

  洪九郎的屋子裡,又是擠滿了女眷。

  這個家裡的女眷都知道,洪尚書把這個小兒子當寶貝。

  寶貝生病了,是極好的表現機會,誰也不肯讓步,紛紛擠上來,比親娘還要親。

  陳璟都分不出到底誰才是洪九郎的親生母親。

  「大人,小公子生病,宜靜養。」陳璟做惡人,對洪尚書說。

  滿屋子脂粉味,好好的人都有聞壞了,何況一個病中的娃娃?陳璟進來片刻,就覺得透不過來氣,吸進肺裡的,全是香膩膩的味道。

  洪尚書立馬厲聲呵斥滿屋子的珠圍翠繞:「都出去,擠在這裡作甚!沒有我的話,誰再也輕易登門,直接拖下去埋了。」

  他素來嚴厲,他的夫人和侍妾都怕他,戰戰兢兢退了下去。

  一陣陣環佩搖曳,叮鈴作響之後,屋子裡終於寬敞了很多,氣味也清新了。

  「推開窗子,通通風。」陳璟吩咐丫鬟。

  「神醫,犬子他能吹寒風嗎?」洪尚書很緊張這個寶貝兒子,患得患失。

  「無妨的。」陳璟笑道,「令郎是齁喘,需要更多清新的氣息,而非發熱不能見風,吹吹沒關係。再說,他不是躺在被窩裡嗎?凍不著……」

  這屋子裡燒了地龍,暖融融的,又人來人往,味道可想而知。

  陳璟昨天就想說開窗通風,但是想到自己尚未建立和洪尚書的信任,有些話還是保守一點。今天他再讓開窗,洪尚書是絕沒有異議的。

  果然,陳璟的話一說完,洪尚書確定陳璟心裡有數,立馬吩咐丫鬟去開窗。

  冷冽而清新的空氣,伴隨著半縷臘梅的幽香,蹁躚而入,陳璟頓時就覺得呼吸變得容易多了。

  洪尚書也不覺得冷,反而吸氣順暢,暗中點點頭。

  洪九郎昨天吃了藥,齁喘減輕了很多,卻沒有完全消失,孩子還是時不時齁喘著,仍是不進乳食。

  「再取八顆甜瓜蒂,研磨成細末,給他服下,催吐一回。」陳璟對洪尚書解釋著,自己從行醫箱裡拿出甜瓜蒂,開始研磨。

  研磨好了,拿冷水兌了半盞,給洪九郎喝。

  洪九郎蹙眉,不想喝,委屈看著陳璟。他年輕小,眼睛森森的,沒什麼光澤,像只受傷的小奶狗,很是招人疼。

  「喝了。」陳璟聲音溫柔,卻不容置疑,催促他趕緊喝下去。

  洪九郎很聽陳璟的話,故而一仰脖子,將陳璟給他的藥喝完了。

  喝完這些細末,片刻又吐了痰涎,不過這次不多,只有半杯盞底。

  吐完之後,孩子喝陳璟開的方子煎熬出來的藥。

  「九郎,爹叫人做些你愛吃的……」

  「不吃!」洪九郎立馬打斷他爹的話。

  洪尚書快六十了,是個忠誠又堅韌的孩奴。孩子不禮貌,他還要陪著笑臉。

  陳璟覺得這孩子將來要教壞的。

  不過,旁人的家務事,少插手為妙。

  「……尚書大人,您叫下人熬些清淡的米粥,喂小公子吃半碗。」陳璟對洪尚書道,「這幾天就別吃飯了。」

  洪尚書頷首,吩咐下人去熬粥。

  這次催吐之後,陳璟沒有再給洪九郎催吐,只是讓他安心喝幾天藥。

  洪九郎的齁喘,也不是一下子就完全好了。

  洪尚書著急,天天把陳璟請到尚書府去,讓他照看洪九郎。

  洪九郎似乎很喜歡陳璟。家裡下人和洪尚書的話,洪九郎都不聽,獨獨聽陳璟的。

  直到第五天,洪九郎才徹底不齁喘。那個棘手的病,終於好了。

  「以後,孩子飲食清淡些,您也要清淡些。」陳璟對洪尚書道。

  洪尚書口味比較重,已經幾十年了,他習以為常,自身能調節得好。

  聽了陳璟的勸,洪尚書果然讓廚子做菜清淡。不成想,他吃不出味兒,渾身難受,沒堅持幾天就放棄了。反正他一把年紀,愛咋樣咋樣吧!

  陳璟治好了洪尚書的兒子,洪尚書高興極了,特意設宴款待陳璟。

  「楊之舟那廝,陰險狡詐,交朋友倒是有些眼光。」洪尚書背後對這樣評說。

  陳璟去洪尚書府赴宴,順便提了提江大人的事。

  「江錦榮啊?」洪尚書知道江大人,「他是個不錯的,能力出眾……」

  話沒有多說,點到為止。

  但是,江大人在戶部的地位,就算保住了。

  陳璟想著江大人這些日子,沒少給他送好吃的,如今在洪尚書面前提了一句,洪尚書也上心了,就算還了江大人的人情。

  「希望江大人地位安穩些,這樣薑重簷和薑嫵就不會纏著我了。」陳璟想。

  洪尚書事後也給陳璟送了診金,過年的時候還送了很多年貨。

  過了幾天,陳璟也抽空去趟楊家,把他為洪尚書的兒子治病之事,告訴了楊之舟。

  楊之舟聽了,頷首笑道:「這點小病,央及還不是手到擒來?洪尚書是個好人,老天爺該讓他保存這點血脈,才遇到央及。」

  他對洪尚書沒什麼偏見。

  陳璟頓時就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兩個人鬧矛盾,而是洪尚書單方面的嫉恨楊之舟,而楊之舟覺得對方地位與自己不匹及,完全沒把洪尚書當對手。

  陳璟失笑。

  從楊府回去,陳璟家裡來了訪客,正在外院的小書房等著陳璟。

  是許文武許先生。

  許先生是嘉和郡主的心腹,陳璟心裡微微頓了下,和他見禮。

  「天這樣冷,我請陳神醫喝酒。」許先生笑容謙和儒雅,「陳神醫治好了我的病,我還從未道謝。」

  陳璟知曉他來意不單純,就拒絕了:「先生給過診金的,不必再客氣。」

  許先生是帶著任務來的,豈能放過陳璟?他左勸右勸的,恨不能拽著陳璟走。

  陳璟念他年長,也不好太過於輕待他,心想:「聽聽他說什麼,再作打算不遲。旁的事就罷了,若是鄭王府的婚事,一定要嚴詞推卻,這可是招惹不得的。」

  陳璟沒有太多的鬥志,他就想這輩子撲在醫藥上。等將來家業穩了,他可以著書立說,將他的學識傳承下去,也許能推動醫學更快的發展。

  若是招惹上了鄭王府,只怕就要和朝廷、權貴打交道,著實非陳璟所願。

  他願意像那些高僧啊、道士啊一樣,做個神醫,權貴們尊重他,卻將他視為方外之人,不會苛責他。

  陳璟和許先生去喝酒。

  等熱酒上來,陳璟不喝,只是埋頭吃菜,套許先生的話。

  許先生話裡話外,都在透露一個消息:他很關心陳璟的婚事。

  「怎麼,先生要替我保媒?」陳璟問他。

  許先生立馬道:「老朽不過是寄人籬下,混口飯吃,哪有替陳神醫保媒的資格啊?陳神醫是楊國老的親戚,有楊國老保媒,尚個公主都不在話下的,老朽不敢攬陳神醫的媒啊。」

  陳璟就明白了。

  嘉和郡主看中了陳璟,想讓陳璟托楊之舟做媒。

  陳璟回想下,他對女人的外貌素來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只覺得好或者不好,順眼或者不順眼。過了之後,都想不起是什麼樣子。

  不過,嘉和郡主的容貌,他倒是記得,回想一下還是蠻清晰的:白皙小巧的臉,秀眉挺鼻,櫻桃唇,天鵝頸,身段纖細窈窕。

  特別是她的眼睛。嘉和郡主的眼睛黑眼珠比較大,所以眼神總是很濃郁,帶著嫵媚穠豔的光,當然也顯得很深沉。

  她好還是不好呢?

  這個,陳璟說不明白。從來沒想過會和那個女人有其他關係,故而她是否好,陳璟並未在意。

  「陳神醫,您家中可有定親?」許先生見陳璟出神,笑著問道。

  陳璟原本可以說定親了,將這件事推得一乾二淨。他原先也是這樣打算的。

  可是,他腦海中浮動嘉和郡主的模樣,竟覺得她卻是姿色過人,話到了嘴邊,他突然沒有說出口。

  「那就是沒定親?」許先生見陳璟又是沉默,自顧替他解釋。

  陳璟沒有反駁。

  許先生很精明。

  陳璟有點鬆動,就被許先生捕捉到了。

  嘉和郡主是豁出去了,打算私奔也要跟著陳璟,但是許先生覺得姑娘家還是要矜持,特別是嘉和郡主的父親是鄭王。

  所以,許先生沒有透露半分嘉和郡主的想法,只是把陳璟的表情和態度摸了個透。

  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態度,從「他沒有醫德」,到「我想嫁給他」,這中間能有這麼巨大的變化,是下了狠心的。

  「嘉和郡主,嘉和郡主……」陳璟回去的路上,想到她,心裡有點異樣。

  不反感。

  不過,這事還是不成,他想。

  不成歸不成,這件事令他不討厭,想起來心情還是有幾分輕盈的。

  「我是不是越來越臣服社會現實,開始著急成親了?」陳璟想,「要不然我高興個什麼勁?沒影的事都能高興起來,也是怪……」

  當初惜文死賴著他,他沒覺得心情有什麼起伏啊。

  想了半晌,陳璟突然感覺馬車一頓,停了下來。

  馬車又壞了嗎?

  這是新買的馬車。

  陳璟微訝。

  他正要掀開簾幕看看怎麼回事,突然一個粗大的棍子,帶著刺拉拉的風聲,直接沖他的頭招呼而來。

  這棍子來得猛又速,陳璟想要躲開卻躲閃不及。

  陳璟被當頭打了一棒子,他似乎聽到了腦殼碎裂的聲音。他腦海中似炸開了花,眼前五光十色,光怪陸離,又寂靜無聲。

  陳璟想伸手抓住什麼,也想看清眼前的人,可一切都是徒勞,他身不由己栽了下去。

  那些詭異的光,漸漸散去,一切歸於黑暗,他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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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謀求

  陳璟和齊王從洪尚書府回家。

  兩人乘坐馬車,齊王回想陳璟駕輕就熟的,把一個難倒了眾人的病例,輕而易舉就治好了,心裡既有敬意,又有喜悅。

  洪尚書的兒子吐了那麼多的痰涎,病就等了好了大半!

  陳璟不是大夫,他是醫神啊!

  不過,人不能自稱為神。那麼,是醫聖嗎?

  陳央及好像也沒有達到聖人的境界。

  齊王腦海中東一下西一下想著,他又想到自己和陳璟認識半年了,至今還是不知道陳璟的身份來歷。

  每次提到自己的身世,陳璟總是說什麼「鄉下小地方,叫望縣」「沒有名師,就是家學」等等,來敷衍齊王。

  齊王很生氣。

  這是不拿齊王當自己人啊!

  齊王很想一拍桌子,撂幾句狠話。但是馬車上,又沒有桌子,只有一個矮矮的茶几,拍起來沒什麼氣勢,起不到震懾的作用。

  「陳央及!」齊王最終還是選擇拍了下茶几,追問陳璟,「你他娘的到底是何方神聖?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老子弄死你!」

  陳璟很茫然。

  「啊?」他反問。

  齊王被他這幅無辜的樣子氣到了,又狠狠一拍茶几,這次拍得是心火中燒:「又來了,是不是?你還當老子是兄弟嗎?問你呢,你就老實說,難道我占你便宜?」

  「不是說過了嗎?」陳璟道,「你想知道什麼來歷啊?」

  「就是你爹是誰,你祖父是誰,你師父是誰!」齊王氣狠狠的說。

  陳璟哈哈笑起來。

  「爹沒見過,祖父也沒見過。」陳璟笑道,「我記事起,就是跟著我哥哥過日子,我哥哥叫陳璋。我們家雖然什麼能考據,我伯祖父在望縣倒是有點聲望……」

  然後他說了半天他伯祖父。

  齊王一聽名字,沒聽說過,不是什麼神醫啊!

  又是在敷衍!

  還是沒有說實話,齊王想。

  齊王能動手的時候,懶得瞎廢話,於是撲過來要揍陳璟。

  兩人在馬車上差點打起來。

  「你怎麼這鬼德行?」陳璟一邊揮舞著還手,一邊深感交友不慎,「從前你不是挺斯文的嗎,現在一言不合就動手,真當我打不過你嗎?」

  兩人在馬上比劃了半天,當然最後也沒有真的打起來,因為車廂太小了,不好顯擺花拳繡腿。

  齊王還是不相信陳璟沒有來歷。

  而陳璟覺得自己忒坦誠,還被誤解為狡猾,很是委屈。於是,他趁著齊王下車的時候,伸腳使勁踹了齊王一腳,讓齊王從馬車上跌下來,摔了個狗啃。

  馬車骨碌碌前進,後面傳來齊王的罵聲,「陳央及,你別叫老子逮著你,你不死一百回老子就不叫夏須林」,罵聲有點漏風,估計是跌下來的時候磕到了嘴唇。

  陳璟端坐做好,車廂裡的空氣都清新了很多。

  尚書府的馬車,送陳璟到了坊門口。

  陳璟下車,踩著凍得結實的地面,往家裡走去。

  走了一半,遇到了嘉和郡主的馬車。

  看到陳璟,嘉和郡主下車和他見禮,非常客氣。

  「這天冷得很,郡主上車吧。」陳璟說了幾句話,要告辭,轉身退到了一旁,等嘉和郡主先行。

  嘉和郡主靜靜瞥了他一眼,黑瞳仁泛出譎灩濃郁的光,帶著幾分清冷,宛如這冰涼的空氣。

  陳璟覺得嘉和郡主對他很禮貌,看到他總是會客氣,或邀他同行,或下車見禮。但是她的眼眸,總是冷靜默然,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也沒事。」嘉和郡主說,「不過是想去夜市逛逛。你若是得空,陪陪我如何?」

  嘉和郡主身邊的丫鬟,立馬驚訝看著嘉和郡主。

  丫鬟又瞪著陳璟。

  「這不方便啊。」陳璟正色道,「我與郡主非血親,著實不便陪同……」

  嘉和郡主靜靜立在那裡,沒有動。

  寒風微揚,她雪色風氅隨風款擺,似雪浪在她周身徜徉。

  婀娜聘婷,她似一朵水仙,在寒冬時節的溫室裡悄然盛綻,美得堅強,又美得脆弱。

  陳璟覺得她很尷尬。

  一時間,他有點心軟,也似乎明白:嘉和郡主對他有幾分淡淡的情誼,雖然這種情誼莫名其妙。

  陳璟頓了下,轉身先走了。

  嘉和郡主一個人立在寒風中,沉默良久,丫鬟和車夫嚇得氣都不敢出,不敢勸她上車。

  她梳著雙髻,鬢角的一縷青絲不知何時被風帶下來,在她凍得發紅的面頰邊繾綣,她的眸子深沉又堅毅,望著陳璟遠走的方向,不肯回首。

  直到陳璟回了家,她再也看不見他,嘉和郡主才回神。

  她沒有繼續出門,而是折身回府。

  「去把許先生找來。」嘉和郡主對丫鬟道。

  丫鬟道是。

  許先生是王府的幕僚,更是嘉和郡主的恩師和心腹。

  「……爹和哥哥們都回京了,家裡應該會商量我的婚事。」嘉和郡主語氣疏闊,似說件平常之極的事。

  許先生眼刃不帶任何驚訝,看了眼嘉和郡主:「郡主可有什麼打算?」

  「我是先皇的孫女,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我的婚事不容許旁人插手。我相中一人,還請先生幫忙,促成此事。」嘉和郡主慢慢喝茶,聲音徐徐。

  許先生對這位郡主非常瞭解,所以她說出這番話,許先生沒有半點驚訝。

  「郡主相中了誰?」

  「陳央及。」

  「誰?」許先生聲音猛然高了一個調子,愕然看著嘉和郡主。

  陳央及,隔壁那個江南的大夫陳央及?

  許先生並不是覺得陳央及不好,陳央及是好人,也是個好大夫,許先生願意誠心實意和陳央及來往,但是陳央及做嘉和君子的丈夫,這不行!

  許先生在鄭王府十幾年,最瞭解鄭王的性格。這滿天下的人,除了皇帝、皇子皇孫,鄭王把誰放在眼裡?

  這不是討罵嗎?

  鄭王要是知道許先生促成此事,非要宰了許先生不可!

  「郡主,這萬萬不可!」許先生驚悚中,壓低了聲音,「王爺知道了,要活活打死您!」

  「若不是難辦,我何苦要先生您幫忙?」嘉和郡主話風平穩,沒有半分波瀾,靜得似樽泥菩薩,「先生,這件事您幫我辦好,讓陳央及上門求親。」

  許先生一個勁拒絕。

  他不敢。

  「郡主啊,您怎麼看中了他?您從前不是很討厭他,說他貪婪無恥嗎?」許先生反問,甚至說起了陳璟的壞話,希望嘉和郡主打消這個念頭,「您忘了當初他訛詐咱們?」

  「他沒有訛詐我們。」嘉和郡主糾正許先生,「咱們撞了船,他索取賠償金,那是他應得的;您生病了,他治好了您,然後索取咱們承諾的診金,也是他應得的。男兒立世,連自己應得的東西都不能爭取,何談功業,何談護妻兒?這一點,他沒有錯。」

  許先生啞口無言。

  陳璟治過好許先生,等於救了許先生的命,這個人情是要還的。

  許先生對陳璟的印象很好,假如鄭王能不殺人的話,他跟嘉和郡主倒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對。

  皇家嫁女,素來不問門第,就像那些個公主,都是挑選身份低微的丈夫。

  嘉和郡主說到底,也是皇孫女,正統的夏氏血脈啊!

  可是,鄭王是不會願意的。

  鄭王那個人,極度貪財,又極度自傲,他挑選女婿,只怕非要個狀元不可!

  陳央及,鄭王是萬萬看不上的!

  「郡主啊,您到底喜歡他什麼啊?」許先生快要哭了,覺得嘉和郡主還不如直接給他一刀來得痛快。

  這真是要許先生的老命!

  「他不笑話五郎沒見識。五郎沒怎麼在京裡呆過,土裡土氣的,說起京師像個進城的土鼈,可是陳央及不嫌棄他,他和五郎投緣……」嘉和郡主說。

  和陳璟重逢,嘉和郡主很是意外。

  那天,她和她弟弟奉命去拜訪陳璟,陳璟對她的態度不好,但是陳璟對她弟弟很友善。

  嘉和郡主把她五弟當兒子一樣。

  當時,陳璟和五太尉說起京城,眉飛色舞的樣子,像兩個土鼈,嘉和郡主回來之後越想,心裡越是滋味,越發覺得陳央及是個值得她託付終身的人。

  陳璟醫術好、長得好、對她弟弟好,還求什麼?

  這已經完美了啊。

  他沒錢,嘉和可以養他;他沒勢,嘉和可以強悍些,替他擋風遮雨,她怎麼說也是個郡主,這個身份能唬住一些人。

  最近,嘉和郡主已經開始縮衣緊食,存錢過日子了。

  「就這樣?」許先生哭笑不得。

  「還能怎樣?」嘉和郡主茫然反問,「他到底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我得和他過日子才知道。現在,無非就是長相、才幹、人品。他的相貌、醫術和人品,我都喜歡,還要什麼?」

  許先生徹底服了這位郡主。

  「郡主,王爺他……」許先生終於點明最大的困難。

  嘉和郡主也沉默良久。

  她和許先生商量了兩個時辰,才讓許先生離開。

  陳璟這一晚上,連連打噴嚏。

  「央及,你染了風寒?」惜文關切問。

  陳璟搖搖頭,說:「只怕有人在背後罵我……」

  第二天,陳璟早早起床。

  他陪著惜文在院子裡跑步,然後用早膳。剛剛用過早膳,洪尚書府又派了人馬車來接陳璟。

  陳璟交代惜文幾句,就去了洪尚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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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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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催吐

  洪尚書府修建得華麗奢靡,內宅的院子秀美精緻,鋪著青石板的小路,乾乾淨淨的,一直延伸到臺階下,道路兩旁擺了數盆臘梅盆景。

  梅花正濃,臘梅樹虯枝舒展,彼此攀延,慵懶又婀娜多姿,將幽香款款送出。

  陳璟等人進了屋子,先在東梢間等待,丫鬟進去裡屋通稟。

  片刻之後,銀紅色的簾櫳一動,出來一個中等身量的男人。他五十來歲,精瘦白皙,臉上有點陰柔的樣子。

  陳璟愣了下。

  「洪大人。」齊王那邊已經見禮了。

  陳璟也連忙見禮,同時心裡很是吃驚:他想像中的洪尚書,應該是個胖墩墩的老者,或者瘦而威嚴的人。

  可眼前這位呢,他陰柔得有點像太監。

  洪尚書的面容,不太像個老頭子,反而是個老太太,面頰上的肉微沉,更像個癟牙的老太太……

  陳璟著實沒想到。

  「這位就是陳神醫?」洪尚書開口,客氣問道。

  他一開口,陰柔之氣就減輕了很多,因為他說話洪鐘有力,醇厚中沉。

  「神醫不敢當。」陳璟回答,「不過是學了點雕蟲小技。」

  年輕人知道謙虛,這甚好。

  洪尚書對陳璟的第一印象不錯。陳璟個子高,修長挺拔,自有一股子軒昂之氣;他五官端莊,言談謙遜,很是靠譜的樣子,像醫學世家出身。

  洪尚書打聽過陳璟多時,他知道陳璟是個年輕人。看到陳璟這樣稚嫩,洪尚書沒有什麼驚訝和猜疑。

  「神醫勿用自謙,小兒的病,就拜託神醫了。」洪尚書語氣恭敬。

  他能做到這一點,陳璟覺得難能可貴。

  陳璟點點頭,跟著洪尚書進去看病家。

  病家是個四歲的孩子,是洪尚書的老來子。洪尚書今年五十八,之前有兩個兒子,一個十歲的時候夭折了,一個五年前病逝了。

  所以,他晚年得了這個小兒子,和一般的老來子意義還不同。這孩子不僅僅是他的老來子,更是他剩下的唯一繼承人。

  孩子生病,洪府上下都急了上蹦下竄。

  洪尚書最近這一個月,連上朝就沒心思了,熬得眼睛都佈滿了紅絲。

  內室裡更是擠滿了女眷。

  陳璟進來,見女眷擁擠,屋子裡密不透風,就讓洪尚書先把女眷們請回避,等孩子好了些再來,免得吵到了孩子。

  洪尚書立馬讓這些女眷們都出去。

  屋子裡的衣香鬢影全部消失之後,頓時就空曠了幾分,空氣也新鮮了些。

  「我先取脈吧。」陳璟對洪尚書說,然後就坐下去,開始給洪公子取脈。

  洪公子的齁喘不止。發病一個多月,半個月前,這孩子喘得不能吃飯了,瘦得厲害。一層枯黃的皮,包裹在孩子的嶙峋骨頭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條命了。

  洪公子醒著,一雙眼睛灰暗無神,茫然看著陳璟,齁喘不歇,很痛苦的樣子。

  「你行幾?」陳璟一邊取脈,一邊和孩子聊天。

  洪尚書微愣。

  洪尚書沒見過這種大夫。其他大夫取脈的時候,都是專心致志,而陳璟還能分神閒聊。

  「這倒是不同,也許他真的有點邪門的本事。」洪尚書想。如此想著,洪尚書就覺得孩子有救了,心裡燃起了希冀。

  「行九。」洪公子慢吞吞的,聲音虛弱低微,告訴陳璟。

  洪尚書跟在後頭,解釋一句說:「我們家是男女混合著排行,所以他行九。他是老夫的第三個兒子,前頭兩個哥哥已經走了。」

  陳璟回頭,微微沖洪尚書點點頭。

  洪尚書就不再插話。

  陳璟親熱叫洪公子為九郎,跟他的關係很親近的樣子。

  洪九郎也慢慢信任陳璟了。

  「喜歡吃魚嗎?」陳璟問洪九郎。

  洪九郎想了下,搖搖頭。

  「那每頓最愛吃什麼?」陳璟又問。

  洪九郎想了下,似乎沒有特別愛吃的,茫然看著陳璟。片刻,洪九郎才說:「醃蘿蔔。」

  「醃的牛肉也好吃……」陳璟笑道。

  洪九郎好似知道了知音,眼芒微閃,說:「我最喜歡吃醃牛肉,還有醃羊肉。」

  陳璟點點頭。

  他回頭,又看了看洪尚書的面色,略有思量。

  洪尚書不明所以。

  陳璟那邊,已經取脈結束了。

  「你歇著,我給你開個方子吃藥,很快就好了。」陳璟對洪九郎說。

  洪九郎從生下來,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哥哥,男孩子都喜歡比自己年長的兄弟,故而他對陳璟格外親切,當即很聽話的點點頭。

  陳璟和洪尚書從裡屋出來。

  齊王一直等在外間,見陳璟出來,連忙問陳璟:「如何了?」

  「小病。」陳璟輕描淡寫。

  「小病?」洪尚書又驚又喜,「神醫,你可有良方?」

  陳璟點點頭,然後跟洪尚書說起了孩子的病因。

  小孩子是痰飲。造成痰飲的原因很多,愛吃魚是其中之一,還有就是吃鹽重。

  洪九郎說他不愛吃魚,但是喜歡醃制的羊肉和牛肉,所以洪九郎的痰飲,多半是吃鹽太重造成的。

  「我若是猜得不錯,您的口味比較重,菜裡的鹽素來就多,而令郎的飲食,跟您是一樣的。」陳璟對洪尚書道。

  洪尚書微微頓了下。

  他似乎不知道。

  齊王就笑了,說:「這個是真的。」

  「呃?」洪尚書不明就裡。

  「每每宴請,若是您賞臉去,主人家特意給您的飯菜,都是要添重些鹽味,大家都知道。」齊王告訴洪尚書。

  這一點,洪尚書倒是不自知。

  從來沒人告訴過他。

  「這我倒是不曉得的。」洪尚書笑了笑,並沒有生氣,「從前我有個侍妾,總是說菜太鹹了,我還當她是作怪,就將她賣了出去。」

  洪尚書承認了,陳璟就繼續說病情。

  「……是鹽吃多了。」陳璟告訴洪尚書,「菜裡的鹽原本就重,加上他愛吃醃的東西,更是鹽重了。

  小公子臟腑嬌弱,鹹寒之物進食太多,有損脾陽。脾陽受損,無法健運,水濕凝聚而為痰飲。痰飲內伏,壅滯於肺,所以呼吸異常。

  小公子這病,症名叫小兒齁喘。」

  洪尚書聽了,又是一番驚訝。

  「小兒齁喘」這個症名,因為要幾百年之後才出現,所以現在的太醫,沒一個人說出來,唯獨陳璟。

  看孩子的樣子,不就是這麼個情況嗎?

  洪尚書第一次聽到這個病症名詞,又覺得和孩子的情況契合,通俗易懂,當即大喜。

  「果然是神醫!」洪尚書對陳璟道,「神醫,您看這孩子的病,應該怎麼用藥?」

  「應該豁痰降氣。」陳璟道,「我開個方子給您吧。」

  洪尚書道有勞。

  陳璟拿過筆,認真寫起藥方。

  洪尚書站在他身後看。

  看到陳璟的字,洪尚書就想:「這孩子小時候挨打挨少了,瞧這手字,寫得跟雞扒似的,我要是他爹,得往死裡揍!」

  字是入不了讀書人的眼,但是能看清,洪尚書看到陳璟寫著:枳實二錢、陳神曲一錢、萊菔子一錢半、青皮一錢、豆豉一錢、茵陳一錢、廣皮一錢、山梔一錢、黃芩一錢。

  寫罷,陳璟將墨蹟吹了吹,然後遞給了洪尚書:「這是枳實湯,您照方抓藥,抓八副就好了。派人去藥鋪的時候,另買八顆甜瓜蒂,我要單獨用。」

  洪尚書看了看方子,問陳璟:「此方出自何處?」

  「這是驗方,我家老祖宗留下來的,沒有醫書可考。」陳璟說。

  枳實湯此方,是出自清朝的《古今醫徹》,是將近一千年後的藥方。對於這個年代的大夫而言,這個藥方他們配不出來。

  洪尚書看了看,沒有再說什麼,把藥方交給小廝去抓藥。

  很快,枳實湯抓來了,陳璟要的甜瓜蒂要買回來了。

  「拿下去煎藥吧。」陳璟說。

  他自己取過甜瓜蒂,把它們研磨成了細末,然後用冷水沖散,沖了半茶盞,對洪尚書說:「給令郎服下。」

  洪尚書看了又看。

  甜瓜蒂是苦澀的,可以入藥。但是,從冷水沖藥末,是什麼道理啊?

  一般不都是開水沖嗎?

  洪尚書覺得陳璟深不可測,當即不再說什麼,讓人扶起洪九郎,陳璟拿著茶盞,喂洪九郎喝。

  洪九郎和陳璟之間,是有點信任關係的,所以他拿了藥汁喂洪九郎,洪九郎敞開嗓子眼,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感覺怎樣?」陳璟問他。

  洪九郎奶聲奶氣的,虛弱極致,半晌才說了一個字:「苦……」

  「九郎,爹叫人拿糖給你吃,啊?」洪尚書就緊張了,柔聲問洪九郎。

  洪尚書故作溫柔的樣子,真有點像老太太。

  洪九郎被他父親捧在掌心長大,就對他父親沒有怕處,也不尊重他,不理會他父親。

  「別別別,糖不能吃。」陳璟說,「拿痰盂來,他一會兒要吐痰……」

  洪尚書心裡有點著急。

  「這大夫是不是不著四六啊?」洪尚書心想。他想歸想,仍是不敢質疑,連忙叫人拿了痰盂來。

  果然,痰盂剛剛放好,洪九郎開始吐了。

  洪九郎一口一口吐痰涎,吐了大約半大碗,才停住。

  他吐出來的痰涎,都是透明的半膠狀。

  這麼多半膠狀的痰涎堵在胸腔,多少藥物要無濟於事啊。

  洪尚書大驚失色。

  「這是碰到高人了,否則九郎的病,不知道要耽誤到什麼時候去!」洪尚書在心裡想。

  這麼想著,洪尚書就對陳璟大為贊服!

  洪九郎吐了這麼想痰涎,洪尚書就心裡有數了,這孩子的病,九成是能好了。

  吐掉了這些痰涎,至少齁喘要減輕很多。

  果然,吐完之後,洪九郎的齁喘明顯是減輕了,呼吸也正常了些。

  「我明日再來。」陳璟對洪尚書道,「今天吃一回藥,等我明日來了再催吐一回,小公子就無大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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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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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小兒病

  姜氏兄妹遠道而來,陳璟沒有半點故人重逢的喜悅,心裡有一句話施施然飄過:我操,這兩貨又來了。

  「陳兄弟。」薑重簷依舊是一張帶笑的臉,風氅及膝,襯托他身材高大修長,倜儻雍容的走了進來,客氣和陳璟見禮。

  「陳兄。」姜嫵也給陳璟見禮,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似從唇齒見呢喃著出一句話。

  薑嫵和從前相比,越發白皙了,這是常年躲在家裡、不見日光的緣故。她太過於蒼白,就顯得黑眼珠、紅嘴唇、白麵皮,有點陰森森的鬼氣。

  她捂得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他說話就像嘶啞一樣,並不說出聲。

  「到了變聲的年紀,眼藏不住自己是男孩子的特徵了嗎?」陳璟看到薑嫵就會這樣想。

  他是大夫,從一個人的面相,多少能看得出這個人的生理性別。

  從前薑嫵年紀小,陳璟是模棱兩可,不敢確認他的性別,如今,薑嫵的面部特徵越發明顯了。

  薑嫵大概十三四歲,越長越大,男性的特徵漸漸難以掩飾。

  比如,薑嫵長了喉結、薑嫵變聲了。

  到了長喉結的年紀,薑嫵就不敢露出脖子,哪怕進了屋子,也要緊緊圍著圍脖;她也不敢說話,每天都裝嘶啞。

  陳璟的眸光輕微從薑嫵身上掠過,輕飄飄,眼刃不帶任何風,滑到了薑重簷身上,笑道:「姜公子、姜姑娘,久違了。你們倆怎麼進京了?」

  惜文這時候退了下去。

  臨走的時候,惜文饒有興趣看了眼薑嫵,抿唇笑了,不置一詞。

  惜文把薑嫵當成了陳璟的粉紅,就像清筠那樣,讓陳璟一陣惡寒。

  薑重簷不客氣坐下,和薑嫵吃著陳璟派人端上了的早膳,開始胡編亂造自己的來意。

  他的大意,就是他們家生意做到了京城,他準備到京裡定居,置辦一份家業。

  陳璟靜靜聽他說,眉目含笑,並不開口,心裡則想:「齊王的意思,武甯侯謀反案,這些年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多了,沒有從前那麼嚴格。姜氏兄妹和武甯侯謀反案,八成是有關係的。看薑嫵的年紀,十三四歲有可能,十五六歲也可以,猜不准。他要麼是武甯侯府偷偷溜走的小兒子,要麼是武甯侯偷偷溜走的孕婦生下來的兒子。」

  陳璟給薑嫵定了性,覺得他就是武甯侯江雋的兒子。

  這個猜測,有五成的可能性是靠譜的。

  至於薑重簷,和薑嫵沒有半點相像,年紀也難作準,可能二十四五,也可能二十八九。他的主要任務,是保護薑嫵。

  薑重簷應該是忠心耿耿的下屬。

  照這麼看,他們絕不是兩個人單打獨鬥,應該還有其他同伴。

  從前,陳璟夜裡睡不踏實,聽到有人從他家屋脊上跑來跑去,大半就是姜嫵和薑重簷的下屬。

  姜嫵扮成女孩子,更容易掩人耳目。如果是男孩子,很容易就敗露了,陳璟不得不說,這一招還不錯。

  「陳兄,你知道京裡哪裡的宅子好?我們兄妹倆剛剛到京裡,人生地不熟,若不是偶然聽聞陳兄弟也在京裡,也不好這麼貿貿然投奔而來。」薑重簷笑著問。

  聽他的意思,是想在陳璟家裡落腳。

  陳璟對他們兄妹避之不及。他們的事太過於複雜,哪怕想幫忙也很難,陳璟不打算趟這趟渾水。

  陳璟之前也打算買房子,所以打聽了很多。

  他熱情幫薑重簷介紹:「我來京裡時間雖然不多,短短長長的,也有大半年了,說起京裡的好宅子,我還真的知道幾處。像西樓坊、延福坊、昌安坊……」

  他一口氣說了七八處地方,甚至優勢、劣勢,解釋得一清二楚,一小半是當初找房子聽牙子們說的,一大半是他自己胡編的。

  薑重簷目瞪口呆看著陳璟,忍不住問了句:「你到京裡不做大夫,改經營牙行啦?」

  說歸說,薑重簷算是看出來了,陳璟不想他在安豐坊借宿。

  想到陳璟從一開始就對薑重簷好像有點戒備、敬而遠之的樣子,薑重簷也坐不住了。

  他知道陳璟和楊之舟關係篤厚,所以他不能得罪陳璟!

  京裡能用的關係,基本上只剩下四五成了。昨天去拜訪江錦榮,也算是能用的官員之一,發現沒用了,江錦榮自身難保。

  其他的官員更是處境艱難。

  哪怕不艱難的,也是小官。

  而陳璟進京才半年,已經和邕甯伯世子、齊王結交上了,更是楊府的貴賓。

  陳璟一個人的關係,就頂得上薑重簷那剩下是四五成關係了。

  「還是不要惹他反感,徐徐圖之要緊。」薑重簷心想。

  於是,早膳之後,他就帶著薑嫵告辭了,去找房子了。

  最後,薑重簷花了重金,在和安豐坊相鄰兩條街道的靖善坊買了一棟房子。

  靖善坊的房子,價格也是高得離譜,一棟兩進的小院子,花了將近五千兩。可是姜重簷和薑嫵有錢,所謂腰纏萬貫,不在乎。

  陳璟聽了,咂舌良久,覺得薑重簷被人當成了冤大頭,狠狠宰了一筆。

  前後不過兩天的功夫,薑重簷和薑嫵就安頓好了,還離陳璟這麼近,陳璟全明白,於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陳璟和惜文在準備過年。

  惜文非常高興。

  兩個人過年,像私奔出來的小兩口,甜甜蜜蜜的,沒有大婦、沒有長輩,就她和陳璟,想怎麼過就怎麼過,恣意快活。

  惜文滿面的喜色,慢慢打聽京裡過年的習俗,然後從冬月初就開始準備過年的吃用。

  轉眼到了冬月初三,江大人又拿了好些吃食,逛到了陳璟家裡。

  「陳老弟,是這樣的,我聽聞洪尚書的老來子,生了點小病,想替老弟引薦,老弟去給洪尚書的兒子瞧瞧,如何?」江大人支支吾吾的。

  洪尚書是指戶部尚書,是江大人的上司,比江大人高兩級,平素他連話都沒資格和洪尚書說。但是,江大人和他的頂頭上司戶部侍郎關係比較僵,侍郎明顯想將江大人擠走,換自己的親信。

  江大人日夜不安。

  他在京裡有點關係,但是不牢靠,因為他姓江,還在武甯侯那樁亂案裡沒有理清楚,大家都怕受牽連。

  江大人比較精明,他從來不抱怨、不申訴,倒叫人安心了些。

  「我什麼身份,尚書府豈是我能隨便進的?」陳璟笑道,「江大人說笑了。」

  江大人說了一籮筐好話。

  陳璟置之不理。

  他沒有打算貼上去,反而被人打出來。看江大人這個意思,他自己都搞不定,估計想讓陳璟利用自己和楊之舟的關係,強行去給洪尚書的兒子治病,順便提點提點江大人。

  江大人是個人精。

  陳璟不理他。

  江大人磨了半個下午,陳璟不為所動。

  「央及,你這個人太心軟了!」惜文知道後,憤憤說,「等下次江大人再來,我罵不死他!老不死的東西,居然打你的主意,當我們家沒人了嗎?」

  她到京裡不過半年,學了一手好北方菜,也學出了幾分北方女人的豪爽。

  她一叉腰駡街,氣勢十足。

  陳璟大笑,摟住她親了一通。

  原來不打算理這件事的,不成想第二天,洪尚書府的總管事,居然和齊王一起登門了。

  總管事長著一張富態的臉,恭恭敬敬對陳璟說:「神醫,我家小公子的病,還請您妙手回春……」

  跟總管事一起來的,除了齊王,還有七八盒禮品。病還沒有看,先送了禮,這份誠意十足。

  洪尚書府最近在到處打聽神醫。

  他們家孩子病了有些日子,他們先找了諸位太醫。而後,太醫院的太醫,對陳璟的小兒科頗為推崇,紛紛舉薦陳璟。

  但是,陳璟是楊之舟的人。

  洪尚書和楊之舟不和,已經多年了。聽聞是楊之舟從江南請過來的人,洪尚書不放心。

  挨了一個多月,孩子久病不愈,洪尚書也急了。他聽聞齊王的兒子也是陳璟治好的,就知道陳璟對小兒科的確有點手段,於是撇開了楊之舟,請齊王做個說客,讓陳璟去治病。

  「別耽誤了,走吧。」陳璟看到齊王,這個面子是要給齊王的,當即很痛快,起身對洪府的總管事說。

  總管事大喜,帶著陳璟去了洪尚書府。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洪尚書府的大門,掩映在一片冰涼的霧氣裡。

  那倒扣的黃銅門鈸,也冰涼,敲起來有碎冰的聲音。

  陳璟踩在凍得僵硬的路上,帶著齊王、洪府總管事,去了孩子的院子。

  遠遠的,陳璟聽到了小孩子喘齁之聲。

  洪尚書的兒子,得的是喘齁之病。喘齁,就是鼻息聲,像打呼嚕那樣。

  只是,犯了喘齁,並不是睡覺才打呼嚕,而是喘氣就打呼嚕,非常吵,人也難受,時間久了,就會導致乳食不進,孩子漸漸消瘦下去。

  「小兒喘齁」並非孩子的常見病,這個病症的名詞,在這個年代的醫學著作裡並沒有出現。第一次出現,乃是在明朝醫學著作的《普濟方》裡,比現在晚了好幾百年。

  介於人類知識積累還沒有到位,現在的大夫多半對小兒喘齁沒有明確而有效的治療方法。

  哪怕是小病,在沒有出現治療方法之前,它都是可怕而致命的。

  這個時候,就要感謝知識的力量。

  知識是可以救命的。

  「陳神醫,您請進。」總管事客客氣氣請陳璟。

  陳璟只是聽總管事說過孩子的簡單情況,具體什麼脈息,他也不知道。他沒有猶豫,抬腿進了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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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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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故人

  楊家的宴席結束之後,陳璟被一位姓江的戶部郎中纏上了。

  江大人五十六歲,但是臉皮真厚,非要和陳璟稱兄道弟,熱情極了,冬天的寒冰都能被江大人的熱情融化。

  陳璟倒也不是拿他沒辦法,而是讓著他。

  他之所以讓著江大人,只因江大人的面容,有四五分像陳璟前世的恩師。

  陳璟出身中醫世家,為了追求醫術上的造詣,他又拜了兩位名醫師傅。他的第二位師傅也是姓江,他不僅僅教過陳璟醫術,還教過陳璟武術。

  陳璟穿越之後,從未碰到和前世相似的人。偶然碰到了,心裡很是稀罕。他知道江大人來意不單純,是為了攀交楊之舟,但是他裝作不懂。

  他心裡對這位江大人,存了一兩分的善意。

  一來二去,他們竟混熟了。

  有次江大人和陳璟喝酒,喝得九分醉了,歎氣著對陳璟說:「我倒黴就倒黴在這個姓上!要不是武甯侯,我豈能淪落到這個境地?」

  陳璟聽不懂。

  「哦,這是為什麼?」陳璟以茶代酒,吃著菜,慢悠悠不經意問道。

  陳璟不太關心政事,不清楚誰是武甯侯。他仔細看著江大人,希望江大人能說個明白。

  他醒著,江大人醉著。

  江大人還有一份清醒,猛然回味過來,覺得不能講,傻笑著閉了嘴:「不可說,不可說!」然後又問陳璟,「你怎麼不喝酒?」

  「我不會喝。」陳璟說。

  「我家養的猴子都會喝。」江大人鄙視陳璟。

  陳璟:……

  十月下旬,京裡下了第一場雪。皓雪盈盈,屋脊、樹梢處處都是白皚皚的,似攏了層雪紗。

  齊王夏須林來找陳璟去打圍。

  「下雪天打圍最好玩了。」齊王對陳璟說,「順其也去了,讓我來請你,快走快走!」

  陳璟怕冷,不想去,縮著肩膀說:「天寒地凍的……」

  「一大老爺們,嬌氣成這樣,還怕冷!再不走我拿馬鞭子揍你!」齊王右手的手裡的馬鞭子摔在左手的皮手套上,嘩啦啦作響,威脅陳璟。

  陳璟和齊王混熟了,發現齊王也不是謙謙君子,該罵就罵,說動手就動手,一點也不客氣,和邕甯伯世子一個德行。

  只是齊王不那麼自然熟,你得跟他混久了,才知道他和邕甯伯世子為什麼那麼要好。初相識的時候,陳璟也覺得齊王和邕甯伯世子一靜一動,怎麼能成為摯友?

  他也差點被齊王偽裝的謙和給騙了。

  「行行行。」陳璟磨嘴皮磨不過齊王,又不想和他動手,只得回屋更衣,自己也穿了厚實的騎馬裝,帶著皮手套,拿了自己的弓箭出來。

  他們先乘坐馬車去圍場。

  馬車裡全部用油布圍了起來,密不透風,暖融融的。齊王怕車裡味道不好聞,還專門點了香。

  男人身上的氣味,加上香味,有又暖爐將這些氣味攪拌混合,何等詭異難聞可想而知,刺得陳璟眼睛疼,齊王卻絲毫不覺得。

  陳璟就差窒息而亡。他吸了一口氣就不肯吐,拒絕再吸第二口。

  「你最近跟江錦榮走得很近?」車上,齊王和陳璟閒聊。

  「你認識江大人?」

  「嗯,認識。」齊王口吻沒有嘲諷,認真回答陳璟。

  陳璟有點吃驚。

  齊王是皇孫,又是高官,他認識的朋友多半是邕甯伯世子之流,全是出身貴胄,而且官位不低的。那些寒門官員,他都不屑來往。

  這並非勢利,而是叫圈子。

  江錦榮不過是戶部五品官。五品官在陳璟看來不低,但是在京師真和芝麻官不相上下,齊王不會將其放在眼裡的。

  齊王能認識江大人,陳璟不明就裡。

  「他們家是挺倒黴的。」齊王感歎說。

  這個,倒叫陳璟驚訝。

  陳璟以為江大人就是一個市儈的半老頭子,他平時的欲言又止,不過是裝腔作勢。陳璟不怎麼反感,卻也不在意。

  如今聽齊王這麼說,江大人還的確另有隱情。

  「他怎麼了?」陳璟追問。

  「他們江家,曾經也是貴胄,和我爹爹還有點來往,他父親是建昭伯江霆。」齊王說。

  陳璟更是訝然。

  陳璟和江大人混了短短半個月,發現江大人實在沒有半點貴胄氣息,和那些寒門官員一樣,過得緊巴巴的,低聲下氣奉承貴胄。

  唯有喝醉了,嘴上沒把門,常訴說委屈。說了一半,又戛然而止。

  現在聽說他是個伯爺的兒子,陳璟心裡不免納罕。

  「都快十四年了。」齊王開了話頭,就不會藏掖,故而一股腦告訴陳璟。

  當年,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先皇龍體欠安,讓他輔佐朝政。

  正巧那年,出了件大事:武甯侯江雋謀反。

  太子查來查去,查明情況屬實。太子的第一個案子,自然要服眾,於是重罰,誅武甯侯三族,京裡和武甯侯有關係的門第,全部被牽連。

  比如建昭伯江霆,就是江大人的父親,和武甯侯沒有任何關係,僅僅是姓氏一樣,追其根源,八輩子都沒有半點血緣,但是被奪爵。

  這奪爵奪得無緣無故!

  但是,太子的第一個案子,誰敢不服,誰敢有異議?

  以後還要不要做官了?

  哪怕得罪老皇帝,也不敢得罪太子啊。

  「武甯侯有沒有謀反,其實根本沒有鐵證。」齊王低聲告訴陳璟,「武甯侯府原本就有幾分冤枉,親戚們更冤枉。最最冤枉的,還是建昭伯府。不過是一個姓氏而已,居然被奪爵。江錦榮在戶部多年,沒有丟官罷職,是他足夠機靈聰慧。說起來,他們家的確是倒黴透了。所以說央及,你別和他混得太近,他們家的冤案,還存著呢。你混得近了,把你牽扯進去。」

  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太子也成了皇帝。連齊王都知道,當年那個案子,太子心急想要表現,所以很急迫斷案,也格外狠辣的處罰。

  至今還是一筆糊塗賬。

  這裡頭的冤情太多了。

  建昭伯府只是被奪爵,沒有死人,總體說來他們的冤情還不是最深的。

  哪怕武甯侯府是被冤枉的,皇帝豈會自己承認自己的過錯?

  所以,冤案是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哦,還有這些往事。」陳璟歎了口氣。

  他們冒雪去打圍,到了圍場的時候,雪並未停止。偌大的圍場,到處白茫茫的,一望無垠。

  齊王他們打獵,其實不過是打一些平日裡豢養的野獸。那些野獸,經過了多年的豢養,野性是有限的,打起來特別容易。

  陳璟不擅長弓箭,但是馬術很好。

  如此,他也打了幾隻野山雞和野兔。

  今天放的野獸,最兇猛的不過是兩隻野豬,全部被邕甯伯世子獵到了。

  邕甯伯世子非常高興,拿著野味去青樓喝酒。

  陳璟自然是跑不了的。

  他們打圍有七八個人,但是吃飯只有齊王、邕甯伯世子和陳璟三個人。

  因為陳璟不喝酒,又不是貴胄身份,齊王和邕甯伯世子那幫朋友,個個憋著壞水,肯定要鬧騰陳璟。他們怕陳璟不舒服,索性丟開了那些朋友。

  那些朋友心裡憋屈死了,不知道陳璟到底是何方神聖。

  野豬肉燒好了,用個小暖爐子煨著,熱氣騰騰的端了上來。

  陳璟手腳全身冰涼的,於是他守著那鍋子野豬肉,吃得頭也不抬,跟豬吃食一樣。

  「那沒出息樣!」邕甯伯世子教訓陳璟,「沒吃過肉似的,頭都掉鍋裡去了,你慢點吧。」

  「你別吵!」齊王回罵邕甯伯世子,「又沒吃你那份,你多這個嘴做什麼?讓他吃,可憐見的,他臉都凍變色了,一點用也沒有。」

  陳璟哭笑不得。

  這兩貨一個德行,嘴裡沒一句好話。

  他埋頭吃了半天,才感覺身上暖和了。

  三個人插科打諢,美美的吃了一頓,齊王和邕甯伯世子留宿青樓,陳璟冒寒回了家。他的家就在青樓隔壁的坊裡,非常近。

  第二天,江大人送了好多野味給陳璟。

  「下雪了,莊子上送過來的野味,可以煮鍋子吃。」江大人笑著告訴陳璟。

  陳璟對他越發警惕了。

  不會是想讓自己幫他伸冤吧?

  陳璟做不到啊。

  隔天,陳璟也給江大人回禮,不想太占他便宜,然後他剛剛進胡同,似乎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從胡同口離開。

  「姜重簷,薑嫵?」陳璟想了下,就知道那兩個身影是誰。

  是他們曾經的鄰居,在望縣的姜重簷兄妹倆。

  他們一點也沒變,薑嫵也沒有長高,雖然穿著風氅,看得出一模一樣。

  「他們倆跑到京城做什麼?」陳璟感歎世界真小,到哪裡都能遇到這對兄妹。

  「姜……江……」陳璟默默念叨了幾遍,覺得不可思議。

  陳璟從江大人家裡回來,又想了良久。

  翌日,終於放晴了,屋簷下掛著冰墜子,直直垂下來,似水晶的簾幕。朝陽將燦紅的霞光投入屋簷下,冰墜子反襯著日光,五光十色。

  陳璟帶著惜文在院子裡跑步。

  等他們跑步,用早膳的時候,二門上的丫鬟進來告訴陳璟:「門口來了兩個人,一位公子,一位姑娘,說他們是老爺的舊識。」

  「請進來吧。」陳璟道。

  不用猜,肯定是薑重簷和薑嫵來了。

  陳璟大概有譜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心裡沒有半點波瀾。

  「誰啊?」惜文卻是好奇,詢問陳璟。

  陳璟尚未回答,姜嫵和薑重簷走了進來。
引言 使用道具
蘇雪
Crawler | 2017-9-9 01:15:33

第290章 婚姻

  楊之舟家的宴席,沒人敢鬧么蛾子,哪怕是天潢貴胄。

  陳璟坐在楊之舟的身邊,吃了一頓美味佳餚,心滿意足。臨了,他指了自己小幾上特意留下來的幾道菜,對楊之舟說:「這些味道很好,給我家裡送些吧。」

  四周看過來的目光,都帶著鄙視,似看個沒吃過好東西的鄉巴佬。

  楊之舟伸頭看了看,看清了陳璟桌上是些什麼,當即喊了小廝:「去廚上說一聲,紅棗雪蛤湯、乳酪烤羊肉、油辣羊排骨,重新用新鮮的食材做一份,送到安豐坊的宅子裡去。」

  坐在他們周圍的人,聽到這話,都用眼睛裝作不經意,從陳璟和楊之舟臉上閃過。

  所有人都看得出楊之舟對陳璟甚好,好點有點遷就他。

  這就稀奇了。

  誰見過楊之舟遷就別人的?

  陳璟的身份,有心人一打聽就知道,是個江南來的神醫。

  有多神?說不好。哪怕打聽到了,相信的人也不多,覺得誇大其詞。

  陳璟這個神醫,在這些權貴們眼裡,浮誇的可能性比較大。而且權貴們哪怕生病,也是太醫或者京裡有名望的大夫能治好的小病,沒什麼久病不愈的疑難雜症,他們就更加不把陳璟放在眼裡。

  就連楊之舟這麼器重陳璟,他們也覺得楊之舟可笑,供奉著一個神醫,跟供奉著一個神棍似的。什麼多厲害的醫術,可能是湊巧。

  陳璟跟楊之舟要吃的,有點恃寵而驕,更叫人沒有好感了。

  「這廝,嚇死了我的愛妾,居然還安然無恙,簡直可惡!」二太尉越看到陳璟,越是生氣。

  他之前剛剛回京,一切都未定,又新得了寵妾,忙得不可開交,就沒有心思對付陳璟。

  現在一切都忙完了,吃喝玩樂差不多都膩了,二太尉在百無聊賴中,猛然見到陳璟,又想起了那些舊事,不整整陳璟,總覺得心裡不甘。

  怎麼整,也是怪麻煩的一件事。

  二太尉悠閒太久了,腦子生銹了,一時間還真的沒有良策來對付陳璟,就愣了半晌。

  宴席結束之後,楊之舟又單獨留下陳璟,說了很多的話。

  「兩浙路的官員,我都會想法子點到,讓他們多多照應你。以後回去了,別怕惹麻煩,堂堂正正的。」楊之舟對陳璟說。

  上次楊之舟走,並沒有替陳璟打點官場,這次他去派人去做了。

  楊之舟總覺得有點對不起陳璟。

  陳璟替陸淑妃保胎,已經得到了皇帝的四五分信任,這是有大功勞的。皇帝多次問起陳璟,楊之舟打了岔。

  假如楊之舟不打岔,甚至美言幾句,陳璟能換個更好的前途。

  當然,等以後皇帝駕崩,小太子登基,這些前途楊之舟也可以給陳璟。可到底那些是往後的,還沒有到手。

  沒到手的前途,都是虛無飄渺,毫無意義的。

  楊之舟縱橫官場多年,朋友沒有幾個,真心相待的人更是寥寥。能利用就利用,該打壓就打壓,那是楊之舟一貫的手段。

  到了楊之舟這個地位,心狠手辣乃是常態。

  唯獨對陳璟,他生出不忍心的歉意來。

  楊之舟並不是老了,慈悲了,而是他真心把陳璟當個朋友了。

  他默默歎了口氣。

  「行。」陳璟滿口答應。他對錢比較看重,而權勢地位,他很無所謂,大概是權勢越大,責任越多,讓他煩惱吧。

  等陳璟離席的時候,楊家外院的賓客走得差不多了。

  結果,他又碰到了嘉和郡主。

  嘉和郡主身邊,總跟個小尾巴一樣的五太尉,寸步不離他姐姐。

  「陳神醫。」五太尉年紀小,熱心腸,每次看到陳璟都比較高興,遠遠就打招呼。

  嘉和郡主遠遠沖陳璟點點頭。

  陳璟上前,問他們:「怎麼你們倆落了單,鄭王妃她們呢?」

  「我姐姐跟楊家的姐姐要好,說了幾句話,就忘了時辰。」五太尉笑嘻嘻回答。

  嘉和郡主和楊之舟的長女私交甚好,兩個小姊妹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的,她母親和嫂子們等不及,先走了。

  「你怎麼也現在才走?」嘉和郡主問陳璟。她的眼睛,黑瞳比較大,比普通人的黑瞳要大,就顯得深邃濃郁,有種格外的冷漠沉靜。

  這跟她的真實性格不符合。

  「我和國老說幾句話,也晚了些。」陳璟說,「咱們也回家吧?」

  然後他跟嘉和郡主姐弟倆告辭。

  陳璟的馬車走在前頭,嘉和郡主姐弟倆的馬車在後面。

  不過片刻的功夫,陳璟的馬車突然停了。

  他馬車的橫軸斷了。

  這馬車是臨時置辦的,陳璟和惜文都不通庶務,不知道馬車的好壞。這還沒用半年,就壞掉了,可見是被賣車的人騙了。

  陳璟站在路邊,對車夫說:「你在這裡看著,我去找人,將這馬車抬去修。」

  車夫道是。

  嘉和郡主的馬車也停住了。

  她和她弟弟都下了馬車,詢問陳璟為什麼停下來。

  得知情況後,嘉和郡主說:「坐我們的馬車吧。」

  陳璟原本比較避嫌,如今見四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走回去要迷路,折回楊家也很長的一段路,去附近坊裡雇車吧,倒也是可行的,只可惜他沒帶錢。

  「多謝了。」陳璟道。

  嘉和郡主的馬車,是非常寬大的,有陳璟馬車的兩個大,而且中間放了張小幾,小幾上有茶水瓜果。

  五太尉很喜歡陳璟,問東問西的。

  嘉和郡主就坐在一旁,微微打量陳璟。

  陳璟是個乾乾淨淨的人,說不上哪裡好看,但是氣質儒雅斯文。他長手長腳的,看上去不粗壯,也不枯瘦。

  嘉和郡主素來不喜歡手腳太長的男人,覺得像螳螂,穿什麼都不夠體面,中等身材才好看,可是落在陳璟身上,嘉和郡主也覺得他特別好。

  「醫術是真好,長得也真好,但個醫匠,這出身不行,我父母不會願意。」嘉和郡主神色木木的想,想的面無表情的,冷漠呆板,「難道私奔?聘則為妻奔為妾,我好歹也是一郡主,去給一個醫匠做妾像話嗎?」

  她眼黑比較多,所以眼眸濃郁嫵媚,比普通女孩子的眼睛都要好看。但是有利有弊,她發呆起來,沒有半點呆萌嬌憨,反而叫人覺得她幹練深沉,深不可測,令男人望而卻步。

  思緒開了這個頭,嘉和郡主就有點收不住,繼續想道:「太醫大小也是個芝麻官,總比他一個遊醫強些,讓我爹把他塞到太醫院去,他這身本事,很快就要出人頭地的。」

  陳璟和五太尉坐在嘉和郡主對面,兩人眉飛色舞說著話兒,余光瞥見嘉和郡主一張冷臉,陳璟會收回了目光,覺得這姑娘怎麼陰晴不定的?

  他猜不到嘉和郡主的心思。

  嘉和郡主這邊浮想聯翩的,沒有聽到陳璟和五太尉的說話。

  「他願意去太醫院嗎?他看上去有點清高,未必願意去太醫院熬資歷,受那些閒氣。我們家的兄弟姊妹,個個都是天潢貴胄,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勢利眼,等我真的嫁給了他,肯定要笑話他。

  我成親了,肯定不呆在京裡。我得去江南,眼不見為淨。他一個行醫的,沒有家底,我嫁給他就是下嫁加倒貼。

  下嫁的人多了,那些個公主,不都是下嫁,我比公主還尊貴嗎?

  倒貼也沒事,我一個王府的郡主還怕貼不起嗎?不過,以後都留心家產了,每個月多從爹娘那邊索要些錢,都存起來。家裡的田地和鋪子,哪些比較賺錢的,我也要去問問,提早給娘要了,放在我名下……」

  嘉和郡主一時間竟躊躇滿志,有了做大事的打算。

  她在心裡開展了一大片的宏圖偉業。

  嘉和郡主對陳璟有了點心思。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也說不清。不過最近這些日子,每次看到他,都覺得他甚好,比她見過的男子都要好。

  一旦有了這個念頭,再看其他男人,就覺得他們跟狗屎一樣,怎麼都看不中。

  她生出了嫁給陳璟的想法。

  她心裡明白,她父母兄長是不可能會答應這件事,所以就想,她這輩子只怕註定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好好出嫁。

  極大的可能是要私奔。

  嘉和郡主也無所謂。

  她對身份地位並不太執念。每次看到家裡的丫鬟掃地,嘉和郡主就會想,我比她強在哪裡?無非是投了個好胎。

  假如我投胎的時候錯了一步,那掃地的丫鬟也許就是我。

  這麼想著,什麼郡主啊身份啊,她無所謂。不過,她害怕受窮,所以錢財是萬萬不能丟棄的,需得現在就開始算計爹娘的家產,拿了去養她看中的男人。

  私奔的念頭,她都打算好了。

  打算好了,這等於定了終身。

  陳璟願意不願意?管不著了。她連她父母願意與否都管不了,還能管陳璟願意不願意?

  她看上了,就是她的啊,這不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嗎?

  馬車緩緩停下了。

  嘉和郡主回過神來,陳璟已經下車了。

  「郡主,多謝你。」已經是黃昏了,陳璟站在夕陽裡,那燦紅的霞光鋪滿了他的面容,他眼眸暖融融的,格外舒服。

  嘉和郡主還沒有真正回神,心裡呆呆的,她濃郁的眸子沉著。這麼看上去,她很嚴肅清冷,有點不可一世的孤傲,高不可攀。

  「不客氣。」嘉和郡主回答陳璟。

  陳璟轉身,就覺得這嘉和不好相與,下次還是少接觸為妙,然後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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